万历野获编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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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长京邸,孩时即闻朝家事,家庭间又窃聆父祖绪言,因喜诵说之。比成童,适先人弃养,复从乡邦先达,剽窃一二雅谈。或与陇亩老农,谈说前辈典型。及琐言剩语,娓娓忘倦,久而渐忘之矣。困厄名场,梦寐京国。今年鼓箧游成均,不胜令威化鹤归来之感。即文武衣冠,亦几作杜陵夔府想矣。垂翅南还,舟车多暇,念年将及壮,邅回无成,又无能著述以名世,辄复绸绎故所记忆,间及戏笑不急之事,如欧阳《归田录》例,并录置败簏中,所得仅往日百之一耳。其闻见偶新者,亦附及焉。若郢书燕说,则不敢存也。夫小说家盛于唐而滥于宋,溯其初,则萧梁殷芸,始有小说行世。芸字灌蔬,盖有取于退耕之义,谅非朝市人所能参也。余以退耕而谈朝市,非僭则迂。

  然谋野则获,古人已有之,因以署吾录。若比于野人之献,则《美芹十论》当时已置高阁,非吾所甘矣。编中强半述事,故以万历冠之。

  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仲冬日,沈德符题于瓮汲轩

续编小引

  今上御极已垂五十年。德符幸生尧舜之世,虽困处菰芦,然咏歌太平,无非圣朝佳话。间有稍关时事者,其泾渭自明。

  藿食者,但能粗忆梗概而已。至于风气之转移,俗尚之改革,又渐与往年稍不同。盖自丙午、丁未间。有《万历野获编》共卅卷,弃置废簏中,且辍笔已十余年而往矣。壮岁已去,记性日颓;诸所见闻,又有出往事外者。胸臆旧贮,遗忘未尽。恐久而并未尽者失之,邃不问新旧,辄随意录写,亦复成帙,绪成前稿,名曰“续编”,仍冠以万历。其事亦有不尽属今上时者,然耳剽目睹,皆德符有生来所亲得也。昔吾家存中,身处北扉,淹该绝世,故《笔谈》一书传诵至今。吾家石田,虽高逸出存中上,终以布衣老死吴下,故所著《客座新闻》,时有牴牾。德符少生京国,长游辟雍,较存中甚贱。而所交士大夫及四方名流聚辇下者,或稍过石田,因妄为此笔。总之,书生语言,疵误不少,姑存之以待后人之斥正。或比于《玄怪》、《潇湘》诸录,差为不妄。今圣人在宥,当如纪年所称万数,与天罔极,野之所获,正不胜书也。

  万历四十七年己未岁新秋,题于敝帚齐。

补遗序

  先高祖孝廉公。撰万历野获编二十卷。又续编十二卷。精核该博。凡朝常国典。山川人物。钜细毕举。惜未梓。至崇祯末。长溪为萑苻之薮。流离播迁。累世琬琰。具已澌灭。是编所存。仅十之四五。振自束发受书以来。抚卷寻绎。辄为扼腕痛悼。叹遗编之失守也。犹幸天假之缘。原目俱在。得以知其残缺。藉以搜订。辛卯壬辰间馆禾城。旁征博询。所见不下数十余册。无如传钞互异。讫无全编。惟桐川钱氏所藏。得自梅里朱氏。较多于他本。而质之原目。亦止十之六七耳。尔载先生更为列门分部。事以类序。惟次第非复本来。然颇便于展览。

  因以钱本为主。而汇集诸家所藏。视钱本之所缺者而抄附之。

  又共得二百三十余条。作为八卷。覆校原目。一无所遗。振窃大幸是书之得全。不敢谓小子搜缉之力。而丰城剑合。先高祖之灵。实凭式之也。康熙癸巳闰五月五世孙振谨识。(据康熙写本补)

补遗跋

  钱牧齐云。自王李之学盛行。吴越间学者拎其残渖。相戒不读唐以后书。而景倩独近搜博览。其于两宋以来。史乘别集。

  故家旧事。往往能敷陈其本末。疏通其端绪。家世仕宦。习闻国家故事。且及见嘉靖以来名人献老。讲求掌故。纲罗放失。

  勒成一家之言。以上史馆。惜其有志而未逮也。朱竹垞诗综。

  亦全录此文。但于勒成一家之言下。节去以上史馆四字。并易下句为惜其未就也。谨按牧齐先生有志未逮之语。谓上史馆也。

  今诗综所易。则直视此编为未就之书矣。恨振生也晚。哲人已逝。不获以此全帙奉正。而受之先生之言不我欺也。(沈振撰。据康熙写本补)

分类凡例

  秀水沈景倩先生,以万历戊午举于北畿。祖父皆以进士起家。景倩初随寓京师,该洽好古,日读书一寸。所交卿士大夫,及故家遗老、中官戚里,习闻前朝掌故,沿革折衷,考之往昔,验之将来,其是非予夺,一出于公,而不为门户偏党。此史家必当取材者。但随时纪录,缺失甚多。即其自叙,云仅得往日百之一,后复合成续编。而遗目及编中所载之录于前书者,往往不可得见。朱竹垞检讨向日抄传未全,归田之后,多方搜辑,略已具备。余得借观,苦其事多猥杂,难以查考,因割裂排缵,都为三十卷,分四十八门,庶便因类检寻云。

  凡分类之书,皆先立篇目,后集其事词以相从。今此编止就所有者各为标出,或以官,或以人,或以事,条章粗列,各以类聚。取明白易晓,非敢好立异同。编中次第,多因篇首之年月,其后有追叙以前与傍及者,概不暇细为分析。

  昔人云:君子言欲纯事:书欲纯理。详于志常,而略于志异。今此编,上自宗庙百官、礼文度数、人才用舍、治乱得失,下及经史子集、山川风物、释老方技、神仙梦幻、闾闬琐语、齐谐小说,无不博求本末,收其是而芟其伪。常者固加详,而异者不加略也。六朝唐宋以来,说家概然,有识之士,知无识讥焉。

  康熙庚辰八月,桐乡钱枋识。

卷一

  ○列朝

  【告天即位】高皇帝将登宝位,先于前一年之十二月百官劝进时,上御新宫,拜词于天。其略曰:惟我中国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其于天下人民土地,豪杰分争。惟臣帝赐英贤李善长、徐达等为臣之辅,戡定群雄,息民于田野。臣下皆曰:恐民无主,必俗推尊,臣不敢辞。是用明年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如臣可为民主,告祭之日,伏望帝祗来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如臣不可,至日当烈风异景,使臣知之。

  是时连阴,入明年元旦即晴。至日,日光皎洁,合祭天地,上即位于南郊。按是词先告上帝,以见未敢遽登至尊,且请烈风异景以示不可。是以天下为公,未尝矫饰符命,涂世耳目,真合尧舜汤武为心也。超千古而延万世,宜哉!

  【奉先殿】奉先殿者,太祖所建,以奉先灵。凡节候朔望荐新以及忌日,俱于大内瞻拜祭告,百官皆不得预列。循至列圣,追附先朝帝后,行礼如仪。又崇先殿,则世宗初建,以奉兴献帝,效奉先为之。其后进称宗,亦附于奉先殿,而崇先废。

  奉慈殿者,孝宗所建,以奉生母孝穆纪后,其后以祖母孝肃周后奉安其中。嘉靖中,又安祖母孝惠邵后于中。此天子所以报诞育之恩,若私祭然。至嘉靖二十九年而罢之。又穆宗登极,迁世宗元配孝洁陈后附庙,而徙孝烈方后于宏孝殿,故景云殿也。又奉生母孝恪杜后于神霄殿,而以上元配孝懿皇后附享其后。今上又迁三后主于奉先,而此二殿之祭,亦辍不举。今岁时及忌日祭告如初者,唯奉先一殿耳。内廷因目之为小太庙。

  闻主上每遇升殿受大朝,必先谒奉先殿,次及两宫母后,然后出御外殿。盖甲夜即起盥沐,非如常朝御门之简便云。张太岳相公纪事,又云奉称殿为洪武三十五年十月所作,以祀五庙皇太后。则又属之革除末年文皇鼎建,非太祖矣。此公或别有据。

  【京师帝王庙】太祖洪武六年建帝王庙于金陵,七年始设塑像。示几遇火,又建于鸡鸣山之阳。及文皇都燕,未遑设帝王庙,仅于郊坛附祭。至嘉靖十年,始为位于文华殿而祭之。

  其年中允廖道南请撤灵济宫二徐真君,改设历代帝王神位及历代名臣,上下其议于礼部。时,李任邱为春卿,谓徐知证、知谔得罪名教,固宜撤去。但所在窄隘,不足改设寝庙,宜择善地。上以为然,令工部相地,以阜成门内保安寺故址整洁,且通西坛,可于此置庙。上从其言。次年夏竣役,上亲临祭,今帝王庙是也。是年修撰姚涞。即议黜元世祖祀,李任邱亦执奏以为不可而止。至二十四年竟斥去,识者非之,则费文通迎合也。廖中允疏。以大慈恩寺与灵济并称,欲废慈恩改辟雍,行养老之礼。礼臣以既有国学为至尊临幸之地,似不必更葺别所。

  唯寺内欢喜佛。为故元丑俗,相应毁弃。上是之,谓夷鬼淫像可便毁之,不数年而此寺铲为鞠场矣。邵、陶两方士,以提督灵济等宫,领天下道教八衔矣。任邱先已测上意,故存此宫,智哉!

  【帝王配享】太祖放古,祀历代帝王俱以功臣配。唯宋太祖之侧,以赵普虽开国功臣,然不忠于太祖,摈不得预。词严义正,似预知他日蹇、夏诸臣背故主投义师者,真圣人也。若元世祖之侑食,则罢安童、阿术二人,而进木华黎与伯颜,尤太祖独见。至世宗并元君臣俱去之,时恨虏寇入犯,用汉武帝诅匈奴故事也。

  【孝慈录】世以父母忧制中举子为讳。士大夫尤不欲彰闻,虑涉不孝。然太祖作《孝慈录·序》中,已为嗣续大事,曲赐矜贷矣。穆宗在裕邸生长子,是为宪怀太子,时去母妃杜氏丧方期,世宗不悦,得少詹事尹台引《孝慈录·序》为解,上始释然。南朝宋文帝谅阴中生子,秘之至三年始下诏。其来久矣。

  【御制文集】帝王御集,莫尊崇于赵宋。每一朝则建一阁庋之,如龙图天章而下,俱为收贮秘阁,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诸官,若此朝无集则阙之。即徽宗播迁裔土,南渡尚能博访遗文,以建敷文阁是矣。本朝唯太祖高皇帝、宣宗章皇帝御集裒刻,尊藏禁中。窃谓亦宜特设一阁,以奉云汉之章,令词臣久待次者充之,以寓后圣宪章遗意,亦圣朝盛举也。至若累朝列圣,俱留神翰墨,以至世宗之制礼乐、更祀典,其时高文大册。布在人间。即下而诗余小技,如世传武宗诸帝圣制,莫不天纵多能。即有散佚,亦可多方搜辑,各成一集,建阁备官,以待文学近臣寓直其中,庶乎礼乐明备之朝,无缺典之恨耳。按宋最重龙图,呼学士为老龙,直学为大龙,待制为小龙,直阁为假龙。今世唯礼部仪制一司,说有大仪、中仪、小仪之称,盖昉于此。然唐人又呼谏议大夫为大坡,拾遗为小坡,散骑常待为大貂,补阙为小貂,又以吏部尚书为大天,郎中为小天。尤奇。

  【访求遗书】国初克故元时,太祖命大将军徐达,收其秘阁所藏图书典籍,尽解金陵。又诏求民间遗书。时宋刻板本,有一书至十余部者。太宗移都燕山,始命取南京所贮书,每本以一部入北,时永乐十九年也。初贮在左顺门北廊,至正统六年而移入文渊阁中,则地邃禁严,事同前代矣。至正统十四年英宗北狩,而南京所存内署诸书,悉遭大火,凡宋元以来秘本,一朝俱尽矣。自后北京所收,虽置高阁,饱蠹鱼,卷帙尚如故也。自宏政以后,阁臣词臣。俱无人问及,渐以散佚。至嘉靖中叶,御史徐九皋上议,欲查历代艺文志书目参对,凡经籍不备者,行士民之家,借本送官誊写,原本给还,且加优赉。又乞上御便殿,省阅章奏,处分政事,赐见讲读诸臣,辨析经旨。

  时夏贵谿为礼卿,议覆,谓御史建白良是,宜如所言备开书目,收采藏贮,所请召见侍从讲官,亦仰体皇上圣学备顾问之意。

  上曰:“书籍充栋,学者不用心,亦从虚名耳。苟能以经书躬行实践,为治有余裕矣。此心不养以正,召见亦虚应也。”因命俱已之。盖上已一心玄教,朝讲渐稀,乃欲不时赐见侍臣,已咈圣意,故求访遗书,一并寝罢。惜哉按古来求书者,无过赵宋之殷切,所献多者,至赐进士出身。即故元起沙漠,尚立经籍所,又设兴文署,以编集经史,收贮板刻。当此全盛之世,反视为迂缓不急之事。自嘉靖至今又七八十年,其腐败者十二,盗窃者十五,杨文贞正统间所存文渊书目,徒存其名耳。即使徐九皋之说得行,亦只供攘攫耳。

  【赐百官食】太祖时,百官朝退,必赐食于廷。盖用法虽严,而驭臣有礼。且其时每日赐对无间寒暑,即恤劳亦宜然。

  至末年赐亦渐疏,唯每月朔望日,各衙门大小堂上官,俱有支待酒馔,历文昭章三朝皆然。直至正统七年,光禄卿奈亨始奏罢之。唯元旦、冬至两大节筵宴,礼部奏请举行。其他如立春则吃春饼,正月元夕吃元宵圆子,四月八日吃不落夹,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阳吃糕,腊月八日吃腊面,俱光禄先期上闻。

  凡朝参官,例得餍饫天恩,亦太平宴衎景象也。至若万寿圣节、郊祀庆成,则有大咽。太后圣诞、皇后令诞、太子千秋,俱赐寿面,又不在此例。近年主上御朝既稀,筵宴顿减。每遇令节,辄奉旨免办。虽稍省浮费,而祖制渐湮矣。

  四月八日为释迦生日,所赐亦面食,名不落夹者,从释氏名也。世宗癖佛,改赐期于四月五日,其食亦改新麦面,盖凡属释氏必尽废为快。如大慈恩寺先朝最盛梵刹,宪孝武历朝法王、国师居停者万人,皆仰给天庖。嘉靖初尽革去,驱众番僧于他所。至二十二年遂命毁之,寸椽片瓦亦不存。今射所是也。

  【国初实录】实录不甚经见,唯唐顺宗则韩昌黎所草,故至今传世,然亦不甚详。至宋则备甚矣。《神宗实录》,初为黄鲁直、张文潜辈所修,至绍圣而章、蔡辈改之,尽收原稿入内,以灭其迹。世间遂无旧本。后赖梁师成从秘府传出,始行人间,所谓朱墨本者是也。至南渡后,以章、蔡本为诬罔,命再修,则《神宗实录》凡三开局矣。本朝《太祖实录》修于建文中,王景等为总裁。后文皇靖难,再命曹国公李景隆监修,而总裁则解缙,尽焚旧草。其后永乐九年复以为未善,更命姚广孝监修,总裁则杨士奇,今所传本是也。然前两番所修,则不及见矣。国初时事变革,与宋神宗绝不同,然三更其史,则古来唯两朝为然。李景隆等进录表,予偶从他书得之,今录附《太祖实录》之后。初修、再修时,杨文贞俱为篡修官,则前后三史,皆曾握管。是非何所取裁?真是厚颜。

  【监修实录】实录监修官,累朝俱以勋臣充之。惟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建文君新即位,征江西处士杨士奇充实录篡修官,至建文元年正月始大开局。修《太祖实录》时,总裁为礼部侍郎董伦、王景彰,副总裁为太常少卿廖升、侍讲学士高巽志,篡修官为国子博士王仲汉、中府教授胡子昭、齐府副理审杨士奇、崇仁县训导罗恢、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程本立。而监修者,则未之闻。至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实建文四年也,文皇新即位,以前任知府叶仲惠等修太祖录,指斥靖难君臣为逆党,论死籍没,本年十二月始命重修。其时监修者为曹国公李景隆、忠诚伯茹瑺。虽文武各一人,皆勋臣也。永乐九年,又以景隆、瑺等心术不正,编辑不精,改命姚广孝、夏原吉为监修,其篡修则属之胡广等。又命杨士奇、金幼孜佐之,而总裁则属祭酒胡俨、学士黄淮、杨荣。此国初未定例也。洪熙元年五月,修《太宗实录》,以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为监修,则武臣一人,文臣二人矣,而总裁则杨士奇等。本年闰七月,又修《仁宗实录》,仍以英国公张辅、通山侯王道、及蹇、夏共四人为监修。盖文武各二人,而篡修亦仍士奇等。

  至宣德十年修《宣宗实录》,始命以英国公张辅一人充监修官,其总裁仍属辅臣杨士奇等。自此累朝以来,遂为定制,无复文臣监修事矣。唯嘉靖间修《兴献录》,以定国公徐光祚、吏部尚书廖纪、礼部尚书席书为监修官,盖用祖宗初年故事,以重其典。书成各受上尝。然实录已属僭拟,即欲加隆于列圣之上,从为识者所哂,无足为轻重也。

  【避讳】古来帝王避讳甚严。如唐元宗讳隆基,则刘知几改名。宋钦宗讳桓,则并“嫌”、“名”、“丸”字避之,科场韵脚。用“丸”字者,皆黜落。高宗讳构,则并“勾”字讳之,至改“句龙氏”为“缑氏”,盖同音宜避,亦臣子至情宜然。唯本朝则此禁稍宽。然有极异者,如懿文太子既有谥号矣,何以少帝仍名允炆?盖当时已改尊称为兴宗康皇帝,犹为有说。

  而建文年号,音同御名,举朝称之凡四年。何以不少讳也?至建文二子,长名文奎,次曰文圭,其音又与“炆”字无少异,又可也?岂拘于太祖所定帝系相传之二十字耶?似亦宜变而通之。当时方、黄诸大儒在事,纷纷偃武修文,何以不议及此?

  至后章谥号,又犯太祖御讳,抑更异矣!

  【玺文】自秦玺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为文,后世祖之。然其八字甚少,本朝诸宝皆四字,若敬宗庙,则以“皇帝尊亲”之宝;赐亲藩,则用“皇帝亲亲”之宝;赐守令,则用“敬天勤民”之宝;求经籍,则用“表章经史”之宝。又有丹符出验四方,另为一玺。以上俱六字为异。惟建文三年正月朔所受凝命神宝,则大异矣!先是建文皇帝为太孙时,梦神人致上命,授以重宝。甫即位,有使者还自西方,得青玉雪山,方逾二尺,质理温栗。二年,宿齐宫又梦若有所睹,惊寤,遂命匠琢此玉为大玺。至是功成,赐今名,告天地祖宗,宣示远迩。百官毕贺,大宴文武、四夷于奉天门。玺文曰“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凡十六字。古来印玺,未有此繁称。唯宋徽宗政和八年,于所用八宝之外,又作一玺,其文曰“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亦十六字,命名“定命宝”,与此正吻合。靖康之祸,诸宝俱为金所取,唯此独留。高宗携以渡江,抑为十一宝之第十。盖以蔡京所书,故诎之也。今建文之凝命宝,亦为文皇所斥不用矣。

  而两重器俱为不祥物也。但宣和间,京甫用事,宜有此夸诞之举。革除时,方、黄诸正人在事,又燕兵日南,国如累卵,乃亦粉饰虚文如此。何耶?按自古印章,无大至径尺者。似此笨物,未知建文朝施用于何所。且宋定命宝号最大,亦不及九寸。

  又前此,元魏文成帝和平三年,河内人张超。得玉印于坏楼故佛图,其文曰:“富乐日昌,永保无疆,福禄日臻,长享万年”。其玉光润,其刻精巧,时以为神明所授,诏天下大酺三日。

  古今十六字印,凡三见。然元魏所得,只方三寸,形模最小,仅建文所作十之一耳,尚存古式。

  【园庙缺典】懿文太子寝园在南京。每年忌辰、四孟、清明、中元、冬至、岁暮,俱遣使往祭。其祭文亦填御名,但例遣南太常寺属道官为奉祀者行礼。乃哀冲、庄敬二太子之在北京者,则遣都督亲臣往祀。向来人心颇不惬,而无敢言及者。

  至万历十八年五月,太常少卿谢杰,始抗章议其非礼。上下部详议,始改遣南京五府佥书官行礼,似于祀典稍加隆重。而礼之未备者,尚多可商。按宏治中台州人缪恭走京师,上书言六事,其一请封建庶人之后为王,以奉懿文祀。通政司大怒,谓为讨死,囚之兵马司,以其疏上。上不罪也。列圣相承,善体文皇意中之事,无奈臣下溺下习闻,无能将顺。惜哉!

  【陵寝之祭】列圣陵寝,俱在京师天寿山。其在金陵,唯太祖孝陵,以及懿文太子寝园耳。太祖一岁大祭者凡三,而懿文园则九大祭,不知何故。意者,建文追谥兴宗时,加隆祢庙,有此缛礼。其后因循不及改正,而南中大老,视为寻常故事,亦无一语及之。按懿文园在孝陵之东,至今称为东陵。想当日追崇尊号,必追上陵名,既经革除,遂不可考。而人之称陵如故,则建文之泽,犹在人心也。

  【建文君出亡】建文君出亡再归,其说不一。陆文裕谓从云南到阙,有故臣太监吴诚识之,遂留之内廷,以寿终,葬金山。郑端简之说亦如之。独薛方山《宪章录》云:正统十二年,广西思恩州获异僧杨应能,升州为府,以土知州岑瑛为知府。

  异僧即建文也。亦以吴诚为证,初不言其伪。《实录》则云:正统五年,有僧年九十余,自云南至广西,语人曰:我建文帝也。张天师言我四十年苦,今数满宜返国。诣思恩自言,岑瑛送之京师。会官鞠之,其姓名为杨应祥,钧州人,洪武十七年度为僧,游两京云贵。以至广西。上命锢锦衣狱而死。同谋僧十二人俱戍边。凡三说俱不同。弇州独以《实录》为真,而薛所纪相近。又云:“思恩故府,未闻某年升州为府。”则大不然。按思恩本元邕州,属田州府路。本朝洪武间,土官岑永昌归附,授思恩知州,仍属田州府。永乐初,改属布政司,永昌死,子瑛袭。至正统四年,瑛以弑贼功,升田州府知府,仍管思恩州(升府事,见正统四年十月,实录内可查)。瑛欲并有田州,与知府岑绍交恶。总兵官柳薄议升思恩为府,益以诸峒诏从之,寻改称军民府。瑛累升参政,改都指挥使。传至孙浚,又与田州知府岑猛交兵逐之,濬后败,其妾入官为婢,即故相焦泌阳所嬖者。至正德七年,始改流官,以至于今。然则思恩本以州改府甚明。薛仲常谓为获僧而改固误。弇州以为无改府事,则又误之误矣!大抵少帝之出,亡不可知,其来归也,为真为伪,亦未可臆断。但建文帝以洪武丁巳年生,至正统初不过六旬,而杨应祥自称九十余,则假托立见,不待鞠已明矣。

  史官撰实录,自宜用隽不疑缚成遂故事,以正国体。即真如陆文裕、郑端简所言,亦不过令终其天年。英宗圣主,薛文清、李文达辈贤相,处分似亦宜然。但懿文太子之祀不废,而少帝犹然。若敖之鬼,是在圣子神孙。用故主事杨循吉。及近年庶子王祖嫡、通政司沈子木等之议,续其烝尝,若子产所谓。有以归之斯可矣。至唐隐太子巢刺王立后故事,未敢轻议也。近年陈南充议开局修史,言官因请复建文纪年,上命建文朝事,俱附太祖本纪之末,而不没其年号。会修史中辍,不果行。

  少帝自地道出也,踪迹甚秘,以故文皇帝遣胡滢托访张三丰为名,实疑其匿他方起事。至遣太监郑和浮海,遍历诸国,而终不得影响。则天位虽不终,而自全之智有足多者。当时,倘令故臣随行,必立见败露。近日此中乃有刻《致身录》者,谓其先世曾为建文功臣,因侍从潜遁为僧,假称师徒,遍历海内,且幸其家数度。此时苏、嘉二府逼近金陵,何以往来自由?又赓和篇什,倘佯山水,无一识察者?况胡忠安公之出使也,自丁亥至丙申,遍行天下,凡十年而始报命。观《忠安传》中云:“穷乡下邑。无不毕至。”胡为常州人,去此地仅三舍,且往来孔道也,岂建文君臣,能罗,公远隐身法耶?所幸伪撰之人,不晓本期典制,所称官秩,皆国初所无。且妄创俚谈,自呈败缺。一时不读书不谙事之人,间为所惑;即名士辈,亦有明知其伪,而哀其乞怜,为之序论,真可骇恨!盖此段大谎,又从老僧杨应祥假托之事,敷演而成,或流传于世,误后学不小。又,《传信录》云:宣宗皇帝,乃建文君之子,传至世宗,皆建文之后。此语尤可诧。盖祖宋太祖留柴世宗二子,及元末所传顺帝为宋端王合尊幼子二事,而附会之耳。乃不自揆,僭称传信,此与近日造“二陵信史”者何异!庸妄人自名为信,他人何尝信之。此皆因本朝史氏失职,以至于此。

  甲戌年,今上御日讲,问辅臣以建文君出亡事。张居正对曰:此事国史无考,但相传正统间于云南邮壁题诗,有“流落江湖数十秋”之句。一御史异而询之,自言建文帝,欲归骨故土。遂驿召入宫养之,时年已七八十,后不知所终。盖江陵亦不曾记忆《英录》中有此事也。

  【龙潜旧邸】宋时人主龙潜时,封国登极后,例升为府。

  如吾秀州之升嘉兴府亦其一也。文皇帝从燕起,已改北平布政司为北京。肃皇帝从兴邸入缵,已升安陆州为承天府,最合古义。惟宪宗以沂王再正储宫,穆宗以裕王肇登宸极,二地一在山东,一在河南,俱名邦要郡,似亦宜升州为府,以表两朝潜藩故地。天下有视之若迂,而于国体有关者,此类是也。今宇内大州,在中原无如徐州,当四战之地,须改为府。他则如山西之蒲、泽二州,地险而固,其属邑俱不奉约束,宜亦改为府治,从本省汾、潞二州事例。又如四川之潼川州,在宋为利州路,列四蜀之一,以镇帅开阃,最为雄盛。且所领十县,俱上腴善地,尤宜急升为府,以资弹压。今建议者,非抵掌卫、霍,即抗颜桑、孔,于此等事,俱置不问。一旦有急,始议更张,晚矣!

  又四川眉、邛、嘉、雅四州,列上川南道,各统大县而无府治。此在唐中叶,别建一镇为节度使,今亦宜并为一大府,而以诸州属之。其中嘉定州最为上腴,且统六县,即设两府治亦可。

  【年号】古来纪年多有犯重复者。即本朝亦有之,如永乐、天顺、正德、皆是也,文皇靖难,诸降附解、杨诸公,扶服乞哀,圣意独断,料无献替。英宗复辟,石亨辈俱武人,第取美名以彰天眷,岂能谛考?若孝宗上宾,曾无暴遽,何不详审乃尔。惟今上所纪最新而确。即今御历久长,如川方至,业已应之。盖时高、张二相,学问自胜前人也。至若先帝纪年,虽前代所无,然兴邸已有隆庆殿,改名庆源;宣府又有隆庆卫,改名延庆;襄府隆庆郡王载 鼎,改封郧城,不免多一番纷更。

  而宪宗第六女下嫁附马游泰者,亦号隆庆公主,则不及追改矣。

  又,今四川剑州,曾以宋孝宗潜邸,升为隆庆府。金章宗徒单后宫,亦名隆庆。皆灼然耳目,岂一时未遑审订耶?前此若宣宗宣德之号,虽前所无,但梁武起兵,用齐宣德太后命令,隋官有宣德郎四十人;五代钱氏,曾号湖州为宣德军;宋正朝为宣德门,宋元丰官制有宣德郎;本朝洪武间有宣德侯,金朝兴元有宣德府,即今宣府是也,似亦未能精考。世宗入缵,初拟绍治为号,而上不用。此未必薄弘治为不足绍,而继统不继嗣之意已蓄于隐微,特辅臣不及窥其端耳。况“嘉靖”二字,王守仁已称示于所勒文矣。识应之说,良不可诬!又“嘉”字,古以纪年者不少,惟宋理宗之嘉泰,当时离合之为有力者喜。

  世宗甫即位,张、桂辈以庙议骤得柄政,尽逐故老,非有力而何?

  【太庙功臣配享】古来帝王,皆有功臣侑食,本朝惟中山王徐达以下十二人,配享太祖。至洪熙元年,又加清河王张玉、东平王朱能、宁国公王真、荣国公姚广孝,陪祀太宗。此后列圣附庙,俱无臣子侑食于帝,此圣朝祀典第一缺事,而建白无及之者。惟夏文愍言为礼卿时,曾建论谓二祖所配皆武臣,未确,请如宋世。易以文臣,而世宗不从。然亦未暇以列帝左右为请也。世宗订定祀典,进刘基于太祖之侧,而斥姚广孝,不使得侍太宗。此不特圣主独见,亦海内公论。惟滥入武定侯郭英,则以元孙佞幸得之。户部左侍郎唐胄曾力争以为不可,而上不从,惟此未惬人心耳。愚谓二祖陪祀大臣,宜进宜退,事关宗庙,非今日所敢擅议。惟自仁宗以至穆宗凡八庙矣,岂少疏附后先如丙、魏、姚、宋其人者。乃旷典至今不举,真不得其解。窃尝考宋十三帝,惟钦宗无配享,其他帝皆有侍臣:太祖则赵普、曹彬;太宗则薛居正、潘美、石熙载;真宗则李沆、王旦、李继隆;仁宗则王曾、吕夷简、曹玮;英宗则韩琦、曾公亮;神宗则富弼,后斥弼而用王安石,最后又斥安石仍用弼;哲宗则蔡确,其后斥确改司马光;徽宗则韩忠彦。以上惟彬美、继隆、玮开臣,余皆文臣也。南渡,高宗用赵鼎、吕颐浩二文臣,韩世忠、张浚二武臣。盖以再造与开国同也。孝宗则陈康伯、史浩,光宗则葛邲,宁宗则赵汝愚,俱纯为文臣矣。然则夏贵谿之议,固未可非也。尝妄臆之,仁宗朝如黄淮、蹇义等。

  宣宗朝如金幼孜、杨士奇等,英宗朝如杨溥、李贤等,景帝虽不入庙,其时亦有于谦、王直诸人,宪宗朝如商辂、彭时等,孝宗朝如刘健、刘大夏等,武宗朝如李东阳、杨廷和等,世宗朝如张孚敬、徐阶等,穆宗朝如高拱、杨溥等,皆其选也。草野之见,不知可备采择否?

  唐胄之驳郭英也,谓太祖手定配享功臣之后,又十六年郭英始以偏裨从大将傅友德平云南,始封武定,则英之得侯,乃云南之功,而非开国之功也。其他说更辨,而世宗终不听。

  【赐外国诗】永乐三年,满剌加国王遣使入京,求封其山为一国之镇。上嘉之,命封其国之西山为镇国山。上御制碑文,赐以铭诗曰:“西山钜海中国通,输天灌地亿载同。沐日浴月光景融,两崖露日草木浓。金花宝钿生青红,有国于兹乐雍谷。

  王好善义思朝宗,愿比内郡依华风。出入导从张盖重,仪文裼袭礼虔恭。天书贞石表尔忠,尔国西山永镇封。山君海伯翕扈从,皇考陟降在彼穹。后天监视久益隆,尔众子孙万福崇。”

  四年,又以日本国王源道义捕海寇有功,赐白金千两、织金彩色币二百、绮绣衣六十件、银茶壶三、银盆四,及绮绣纱帐衾褥枕席诸物,海船二支,封其国山曰寿安镇国之山。上亲制碑文,赐以铭诗曰:“日本有国钜海东,舟航密迩华夏通。衣冠礼乐昭华风,服御绮绣考鼓钟。食有鼎俎居有宫,语言文字皆顺从。善俗殊异羯与戎,万年景运当时雍。皇考在天灵感通,监观海宇罔不恭。尔源道义能迪功,远岛微寇敢鞫凶。鼠窃蝇嘬潜其踪,尔奉联命搜捕穷。如雷如电飞蒙冲,绝港余孽以火攻。焦流水上横复纵,什什伍伍禽奸凶。荷校屈肘卫以从,献俘来庭口喁喁。彤庭左右夸精忠,顾咨太史畴勋庸。有国镇山宜锡封,惟尔善于山增崇。宠以铭诗贞石砻,万世照耀扶桑红。”六年,嗣浡泥国王遐旺还国,赐金镶玉带一、金带一、金百两、银三千两、钱钞锦绮纱罗衾褥帐幔器皿,及王母王叔以下有差。先,遐旺父言:蒙恩赐爵,国之境土,皆属职方,而国有后山,封为一国镇。至是其子又请上命,封长军镇国之山,御制碑文,其铭诗曰:“炎海之墟,浡泥所处。煦仁渐义,有顺无迁。慺慺贤王,惟化之慕。道以象泽,遹来奔赴。同其妇子,兄弟陪臣。稽颡阙下,有言以陈。谓君犹天,遗其礼乐。

  一视同仁,匪厚偏薄。顾兹鲜德,弗称所云。浪舶风樯,实劳恳勤。稽古远臣,顺来怒逆。以躬或难,矧曰家室。王心亶诚,金石其坚。西南番长,畴与王贤。矗矗高山,以镇王国。搀文于石,懋昭王德。王德克昭,王国攸宁。于万斯年,仰我大明。”先是浡泥国王麻那惹加耶乃率其妃弟妹男女陪臣来朝,上遣中官宴劳,所过诸郡设宴。比至,上亲享之,宴其妃于三公府。

  未几,卒于会同馆,上致祭以礼,葬安德门外,赐谥曰恭顺。

  命其子遐旺袭封,因有是请。又,遣官行人送归其国。至九年,满剌加国王拜里迷苏剌率其妻子陪臣五百四十余人入朝,上遣官往劳,有司供帐会同馆。上御门宴劳王妃、陪臣如浡泥国王,赐与亦如之,而妃赐加厚。盖又封山赐碑以后事也。十四年,封柯枝国王可赤里为国王,并封其国中之山为镇国山。上亲制碑文,内系以铭曰:“截彼高山,作镇海邦。吐烟出云,为国洪庞。时其雨旸,肃其烦熇。作彼丰穰,祛彼妖氛。庇于斯民,靡灾靡河。室家胥庆,优游车岁。山之崭矣,海之深矣。勒此铭诗,相为终始。”盖对外国山者,凡四见,皆出睿制诗文,以炳耀夷裔。且词旨隽蔚,断非视草解、杨诸公所能办。因思唐文皇兵力仅伸于漠北,而屈于辽水一海夷。如文皇帝威德,直被东南。古所未宾之国,屃赑宏文,昭回云汉。其盛恐万礻冀所未有也。

  【释乐工夷妇】宣德十年,英宗即位,论礼部曰:教坊乐工数多,其择堪用者量留,余悉发为民。凡释教坊乐工三千八百余人。又,朝鲜国妇女,自宣德初年取来,上悯其有乡土父母之思,命中官遣回金黑等五十三人还其国,令国王遣还家,勿令失所。以宣宗励精为治,而不免声色之奉如此。英宗初政,仁浃华夷矣。

  是时,各寺法王国师剌麻等六百九十馀名,亦减数存留,余者令回原寺居住。又放添财库夫役二千六百四十余人。又省猪羊鸡鹅二万七千余、子鹅二千、羊三千、牛三千。又减厨役六千四百余名。至牲口料粮,亦减粟四万石。盖宣德正值全盛之极,然去开创未远,尚冗滥破冒至此。况成、正以后乎!

  【赐图记】人主赐臣下印记,始于文皇帝赐井泉、张泌诸臣。至仁宗朝,蹇、夏、三杨、金、黄诸公皆得之。继而宣宗赐蹇、夏、三杨以及胡滢、吴中。此后,则景帝赐胡滢、王文、孔宏绪。若宪庙之赐李孜省等佞幸耳。至世庙赐杨丹徒、张永嘉、桂安仁、李任邱、费铅山、夏贵谿、顾昆山、翟诸城、方南海、严分宜诸公,乃至郭勋、仇鸾之属,亦俱得之。后方四樵辞相位归南海,其年仅五十,于议礼诸公去位最早。临行,缴上上所赐银记,所谓“忠诚直谅”者。刘铳适见之云,先朝三杨相公俱带回不缴,因口诵三公疏。方从之,遂携之归。铳且嘱曰:“林下有所见,可即用印记上闻。”方叹曰:“使桂见山闻此语,亦不缴上矣。”盖当时揆地诸公无有不缴还者,仅西樵留之家耳。今上惟赐张江陵一银记曰:“帝赉忠良”,其事在戊寅张归葬之年,令其在途在家俱得用以入奏。然还朝以后,不闻奏缴,后遭藉没,亦不闻此记仍还内帑。想张氏诸嗣君至今犹宝藏也。

  按井泉、张泌,俱官止光禄卿,泉又厨役出身,二人俱被免死诏,尤奇。

  【节假】永乐间,文皇帝赐灯节假十日。盖以上元游乐,为太平盛事,故假期反忧于元旦,至今循以为例。惟遇外吏考察之年,则吏部都察院、及吏科当事者,不得休暇。盖外僚过堂,正值放灯之时,不可妨公务耳。近年建白,遂有为灯事嬉娱,为臣子堕职业、士民溺声酒张本,议禁绝之,其不知体制甚矣!又,京师百寮出外夜还,必传呼红铺以灯传送。此起于弘治间,孝宗一日夜坐甚寒,问左右:“此时百官亦有宴集而归者否?”左右曰:“有之。”上又问曰:“如此凛冽且昏黑,倘廉贫之吏,归途无灯火为导,奈何?”左右曰:“亦有之。”

  上因传旨“此后遇京官夜还,无问崇卑,令铺军执灯传送。”

  孝宗之曲体臣下如此。近日,言官上奏,欲裁省宴会,至于僚采亲属并禁其酒食过从。似此不近人情,乃吴元济所以防淮蔡三州民者,曾是全盛之世所宜见也?又乙酉、丙戌间,沈归德为大宗伯,立议禁奢崇俭,其议甚正,其说甚详。奉旨颁示天下,至欲并禁娼优,则以议者不同而止。无论两京教坊为祖宗所设,即藩邸分封,亦必设一乐院,以供侑食享庙之用,安得尽废之!至于中宫王妃合卺,及内庭庆贺,俱用乐妇供事,一革,则此诸庆典将奈何?又如,外夷朝贡赐宴,大廷元会,及诸大礼,俱伶官排长承应,岂可尽废!此俱不必言。即四方优人集都下者,亦为勋贵缙绅自公之暇,借以宴衎即遇大比之岁,宴大小座师,贺新进郎君,亦情礼之不可缺者。何以并欲禁之?隆庆间,山东葛端肃长西台,曾建此议,穆宗允行,而终不能革。沈则以众咻而阻。两公俱清正名臣,而建白及此,似未为知体。

  【中秋无月诗】世传中秋无月词,如永乐中,上开宴,月为云掩,命学士解缙赋诗,因口占《落梅风》以进云:“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着臣见。拚今宵倚阑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上大喜,复命以此意赋长歌。半夜月复明,上大喜曰“才子可谓夺天手段也!”按此词虽佳,不如金海陵炀王在汴京作《鹊桥仙》词云:“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是谁遮定水晶宫,作许大,通天障碍?虬髭燃断,星眸睁裂,犹恨剑锋不快。一挥挥断彩云根,要看嫦娥体态。”似更雄快可喜。又先大父曾云:弘治癸丑庶吉士薛格,阁试《中秋不见月》诗,考第一,中一聊云:关山有恨空闻笛,鸟鹊无声倦倚楼。当时争传诵之,惜其全首不称耳。

  解所进歌行,远不及词之俊,不知文皇何以赏之。

  【先朝四骏】今上丙子,出内府旧藏文皇靖难时所乘四骏图,命辅臣张居正等恭题。其一曰龙驹,郑村坝大战,胸膛着一箭,都指挥丑丑拔箭;其二曰赤免,白沟河大战,胸膛着一箭,都指挥亚失帖木拔箭;三曰枣骝,小河大战,胸膛一箭,后两曲池一箭,安顺侯脱火赤拔箭;四曰黄马,灵璧县大战,后曲池着一箭,指挥鸡儿拔箭。以上拔箭四人俱夷名,文皇所收虏中号骁卒用以冲锋者宜非盛庸、平安辈所敌,况李景隆乎!郑村坝距北平止五十里,自是马首日南。一日至灵璧,而渐逼京畿矣。时,阁臣所上诗章,俱不足发挥神功圣烈,亦才限之也。古来以干戈手定宇内,堪匹我文皇者,惟唐太宗一人,当时亦有六马,其一曰拳毛騧,黄马黑喙,平刘黑闼时所乘,前中六箭,背三箭;其二曰什伐赤,纯赤色,平王世充、窦建德时所乘,前中四箭,背中一箭;其三曰白蹄乌,纯黑色,四蹄俱白,平薛仁杲时所乘;其四曰特勒骠,黄白色,喙微黑,平宋金刚时所乘;其五曰飒路紫紫燕骝,平东都时所乘,前中一箭;其六曰青骓,苍白杂色,平窦建德时所乘,前中五箭。

  时殷仲容为赞,欧阳询书之,赞文亦不甚称,而书法则佳甚矣!二太宗俱从百战之余享有太平。唐宗用兵七年,然在邸之日居多;我太宗虽仅四年,然无日不在师中,濒危而后济者数次,以故入金川门之后,恸哭于孝陵,始登大位,其艰苦可知矣。

  此四骏六马者,载负真龙,出入矛戟,图形翰墨,与登麟阁凌烟何异?然昭陵宴驾后,琢石为六马,列置柏城,如生前天厩之状。后来,天宝兵乱,遍体沾湿,杜甫所云:“玉衣晨自举,石马汗常趋。”盖纪实也。靖难四骏,非神孙表彰,几泯无传。

  盖祖宗缔构,与倒戈壶浆者大不同,后世勿徒赏其神骏权奇可也。

  按:成化间,刘文安定之所咏文皇战马,本有八骏。自郑村坝、白河沟之后,又有马曰乌兔,东昌府县大战中箭,都督童信拔箭;曰飞兔,夹河大战中箭,都指挥猫儿拔箭;曰飞黄,栾城县大战中箭,都督麻子帖木儿拔箭;曰银褐,宿州大战中箭,都督亦赖冷蛮拔箭。此后遂战于灵璧县矣。盖文皇靖难,每战必身先士卒,御马皆伤。当时既有此图,不知今上何以仅出其半。内府所珍,断无遗失之理,或中有别故,亦未可知。

  如唐太宗六马,而杜甫仅举一拳毛騧,即其例也。

  【从龙诛赏迥异】潜邸从龙之赏,宣宗之后,即接景帝,凡旧臣俱沾恩命。而其一时之厚薄,后日之荣枯,竟成两截。

  则莫如宣德一朝,如两庶子陈瑛、张山,即大拜入阁,可云厚矣。而洗马戴纶以兵部侍郎出镇交趾,中允林长懋为郁林州知州,一守夷方,一斥瘴乡,此际之疏薄已极矣。其后,纶死于狱长懋久锢,至英宗朝赦出,仅得仍守郁林。曾闻长懋因侍上,上还北京,取道水路,致触圣怒,而纶之得罪则未详。今观《立齐闲录》所述,则长懋及纶为宫僚时,多苦口犯颜,遇宣宗稍有衔违,即以闻于文皇,衔之已非一日。长懋之出守,复多怨望语,遂下锦衣狱,并某弟刑部主事遵节,亦出为庆远通判。

  又,勒懋攀指纶罪,遂逮至京,纶叔河南守贤、太仆寺卿希文,百口俱藉没。希文幼子怀恩腐刑,至成化间为司礼太监,皆非常处分也。宣宗仁圣,不宜修故却至此。意者以戴纶规切,将如内臣江保、黄俨辈之危仁宗耶?若景帝之长史仪铭,至兵部尚书;审理俞纲、伴读俞山,俱至太子少保,且保全于天顺鼎革之际,恩礼不替。较宣德戴林,抑何霄壤也!

  怀恩在成化间执大权立大功,为本朝贤榼巨擘。然恩自云吴人,而戴纶则山东高密人,岂当时有所讳避耶?抑别一怀恩耶?

  【赐讲官金钱】御前八局中,有所谓银作局者,专司制造金银豆叶以及金银钱,轻重不等,累朝以供宫娃及内侍赏赐。

  今上冲年,每将钱豆乱撒于地,任此辈拾取。观其跌攘夺,以为笑乐。然有可异者。李古廉为侍讲学士,宣宗至史馆,袖金钱赐诸词臣,俱争从地上拾取。李独立不动。上呼至前,以袖中钱赉之。盖宠异儒臣偶一戏剧耳。景帝初年,开经筵,以宁阳侯陈懋、阁臣陈循、高谷知经筵,阁臣商辂等为讲官,每值讲毕,辄布金钱于地,令诸臣竞拾。独高文义以老不能俯仰,遂无所得,同列代拾以贻之。窃意讲筵非争财之所,宰相非攫金之人,景帝亦英主也,似未必有此。

  【广寒殿】大内北苑中,有广寒殿者,旧闻为耶律后梳妆楼,我朝成祖命留之,为后世鉴戒。宣宗曾为之记,盖当时上及群臣,尚用为游览之所。其后日就倾圯,无人复登。然故老相传,及贵臣大榼.以至隶人,则众口云辽后妆台。想文、章二圣亦未必知其误也,此殿虽久颓废,直至今上已卯岁端阳前一日,遗材尽倒,梁上得金钱百二十文,盖厌胜之物。其文曰:“至元通宝”,此号为元世祖纪元,可见非契丹所建明甚。

  是时,阁臣张江陵首叨金钱之赐,备记其事。张集晚出,人不及睹。且事涉宫掖,世尤喜谈也。则今吴越间,灵岩之西施脚迹,吾邑之苏小小墓,皆此类耳。

  又传金章宗同李妃坐此台,出一对云:“二人土上坐。”

  妃对以:“一月日边明。”一时诧为绝奇。不知乃本朝国号之谶。

  【蟒衣】今揆地诸公多赐蟒衣,而最贵蒙恩者,多得坐蟒。

  则正面全身,居然上所御衮龙。往时惟司礼首榼常得之,今华亭、江陵诸公而后,不胜纪矣。按正统十二年,上御奉天门,命工部官曰:“官民服式,俱有定制。今有织绣蟒、龙、飞鱼、门牛、违禁花样者,工匠处斩,家口发边卫充军。服用之人,重罪不宥。”弘治元年,都御史边镛奏禁蟒衣云:“品官未闻蟒衣之制,诸谙书皆云蟒者大蛇,非龙类。蟒无足无角,龙则角足皆具。今蟒衣皆龙形。宜令内外官有赐者俱缴进,内外机房不许织。违者坐以法。”孝宗是之,著为令。盖上禁之固严。

  但赐赉屡加,全与诏旨矛盾,亦安能禁绝也!

  【天顺年号】景泰七年秋,妖贼李珍者,浙之钱塘人也,为火居道士,闻苗贼作乱,往投之。遇武当山道士魏元冲于途,与言:“我有异相,汝随我当富贵。”因同往苗贼执银寨中,谓曰:“我唐太宗之后,生时有紫气三昼夜。今闻空中人言,命我率兵征讨天下,遂与元冲同至此。”苗贼俱顺之。筑台伪称皇帝,书“天顺”年号,封苗首等为侯及都司等官,率兵二万至天柱,为都指挥湛清擒获,解京磔之。不数月而上皇复辟,正用此纪年。萑符小寇,乃与圣主同号,盖机兆亦非偶然。但“天顺”二字,在辽穆宗已自称为徽号。金宣宗时,盖都杨安儿者,亦僭号天顺。至故元泰定帝崩,其太子阿速吉人,即位于上都,亦以天顺为年号。俱著之史册。时武人石亨辈不足责,徐武功亦不学之甚矣!

  【英宗即位日期】英宗在位,前十四年,后八年。先以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壬戌车驾北狩,至次年八月十五日丙戌还京,凡蒙尘恰一年,不差一日。自是居南宫者七年,以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壬午复辟登极,至天顺八年正月十七日己巳晏驾,前后不差一日,岂运会偶尔相值,抑果如术家所云:星命必然之数耶?

  按吴越国钱俶,以八月廿四日之四更生,寿止满六旬,即以其年八月廿四之四更卒。又与其父元瓘同一讳日。南唐国李煜以七夕生,亦以七夕卒。二人皆偏霸降王,非可比拟真主,然亦异矣。至南济王奂妻殷氏,孪生二子,曰融曰琛,以四月二日生,同以四月二日刑死于市。又,唐宰相乔琳亦生于七夕,后以降伏朱小泚伏诛,亦七月七日也。其年已七十余矣。宋蔡京父祖与京。俱以七月廿一日卒,三世同一忌辰,尤奇。

  【复壁诛赏之滥】天顺元年正月,南内夺门之功,开赏过滥,不必言矣。乃至无目人刘智,亦拜漏刻博士。以致教坊司乐工高钅监升司乐,俱见之明旨。不亦重辱此盛举哉!以故朝天宫道士朱可名、大兴隆寺僧本金,皆以诵经所祝乞官。而山西按察司俞本,亦以曾祷关羽庙祐上还京,且录告神诗文以献矣。若于谦、王文诸大臣,即云得罪主上,僇其身,永戍其子孙足矣。何至藉没其家?祖宗来非叛逆不用此法。此时已过于惨烈。至如阁臣岳正,仅以漏泄圣语,罪止戍边,亦以其室庐及所有家具,尽赐通事达官李铎,无乃更甚耶!乃至都督范广,战功与石亨相亚,特以于谦爱将,为曹、石辈所恶,即抵极法,且以其第宅并妻孥赐降虏皮儿马黑麻,则尤国朝怪事。一时诛赏不遵祖制,不厌人情,一至于此。成化二年,广妻宿氏诉冤,宪宗恻然哀之曰:“范广骁勇,为一时诸将冠,中外奸臣以计杀之。”命其子升仍袭世职,仍还所没家赀。则广之妻小,辱于匈奴者十年矣。后来忠义报国者,能无丧气自沮耶?

  【景泰初赐边臣敕】正统己巳八月十五日,上北狩不返。

  十七日报至京师,十八日景帝以太后命监国,至二十八日令旨谕镇守居庸关内臣潘成、都指挥孙斌、员外郎罗通:“今得镇守大同等官报虏寇围拥一人,到彼城下,称是至尊,都出朝见,及与银两锻疋、赏众等因,此等无谋无知之人,听其诈诱,已令人去责他,不许再蹈前失。谕至,尔等只依前谕,不可如彼轻信。中国惟知社稷为重,尔守将等只知为国守关为重。今后若有此等不分真伪,切不可听虏诱诈。慎之慎之!”故渝上钤郕王之实。此时监国才十许日,而有“只依前谕”之语,则所遣示意,非一次矣。又云“不许再蹈前失”,又云“不分真伪”,明示以睿皇再临边,必当拒回明矣。而“社稷为重”一语,早已布告边将。则监国登极以后,自然全以此言折虏谋。乃其后独归罪于肃愍、王毅愍,不亦冤哉!罗通寻升右副都御史,总督军务赐敕,遂居内官潘成之前矣。通筮仕为交趾清化知府,后谪广西河泊所官,路遇异人授以兵书曰:“己巳之难,需公大用。”其言果验。亦异矣。

  【宪孝二庙盛德】宪宗在东朝,景帝废之为沂王。及登极,而训导高瑶者建言,请追复郕王尊号。黎文僖淳时为庶子,疏劾之,谓瑶有死罪二。上批曰:景泰已往过失,朕不介意。显是献谄希恩,俱不必行。数年而景皇帝得追崇矣。黎既被此旨,自宜引退,乃此后在侍从历成化二十余年,至孝宗弘治四年,始以南大宗伯休致。抑何厚颜耶!孝庙初元,臣下欲治故锦衣都指挥使万喜等罪,且藉其家,上不许。然万妃当日若果进鸩于纪妃,揆之天理人情,即追雪怨毒,亦未为过。而孝宗以事状未明,且恐伤先帝在天之心,迄不见从。此虽圣孝超越古昔,亦揆地刘博野诸公调护之力也。孝宗注意外家,思富贵之而不能得者,仅追爵孝穆之父福斌为都督而已。后有自言为元舅者二人,又太监陆恺者,亦附会为皇亲,俱官金吾,受厚赉。并于孝穆原籍祖莹设一巡检司,以司守护。后诈冒事败,俱置之法。上仍命遣官往粤西寻访真外家,究不能得,因命革所设巡检司,访求事亦遂罢。盖初时讹报纪为李,故假托者纷纷起。

  孝穆之崩逝既不显明,而宗族又不及承恩泽,何薄命也!按孝穆相传为广西桂林人,实平乐府贺县人。又,《双槐岁抄》云:孝宗曾赠后父李公为庆元伯。既讹其姓,又无其名,似未确。

  又,陆自云孝穆亲兄,其籍乃无为州巢县人,又与广西远万里,不知何据。

  【君相异禀】宪宗皇帝玉音微吃,而临朝宣旨,则琅琅如贯珠。近年新安许文穆公头岑岑摇,遇进讲取旨,则屹然不动,出即复然。乃知君相天赋,本非常人可比,常理可测。又有丙戌进士。浙人罗应斗者,素强壮无疾,但每坐堂皇,辄眩晕欲死。初,起部郎陆郡守,谢事归。后再起,病如前,甫抵任即去。此盖福薄使然。

  【贡鲊贡茶】楚中鱼鲊之贡,始自成化初年,盖镇守内臣私献耳。为数不过千斤,后渐增至数万,改属布政司,贡船至十二号。孝宗仁恕,仍命属中使,减去船十双,累朝因之。今上壬辰,以楚贡粗恶,至褫左方伯官为编氓。盖又属藩司,但不知改于何年耳。此等事皆职贡成例,敝规既立,贻累无穷至此。因见宣德六年,常州知府莫愚奏:本府宜兴县旧贡茶额止一百斤,渐增至五百斤,近年乃至二十九万斤,陈纳过尚少九万,乞恩贷之。上曰:不意茶害乃至此。令补者免进,仍于廿九万斤中止贡其半。时去二祖庙未远,且宣宗圣德,尚不免加旧额至数十倍。即云减半,为数亦不少矣。况后世但知增,不知减耶!

  【召对】孝宗留心政事,优礼大臣。每赐召对,几如古之昼日三接。此本朝极盛际也,先是,宪宗以天语微吃,以故赐对甚稀。一日,召阁臣万眉州、刘博野、刘寿光等入,访及时政,俱不能置对,即叩头呼万岁。当时有“万岁相公”之谑。

  今上沉默岁久,自庚寅元旦召吴门、新安、太仓、山阴入对,以后又廿五年而为乙卯之四月,以张差闯宫一事,召方德清、吴崇仁二相入内商榷,方惟叩首唯唯,不能措他语,吴则口噤不复出声。及上怒,御史刘光复越次进言,厉声命拿下,群阉哄聚殴之。事出仓卒。崇仁惊怖,宛转僵卧,乃至便液并下。

  上回宫,数隶扶之出,如一土木偶,数日而视听始复。真所谓天威在颜。使温峤不容得谢者,况崇仁自登第后。尚未觐穆若之容,一旦备位政本,不觉失措至此,以视宪宗朝万眉州诸公,又不逮矣。

  【重修会典】《会典》一书,盖仿《唐六典》而加详焉。

  太祖初著《诸司职掌》,至英宗复辟,复命词臣篡修《倏格》,以续《职掌》之后。盖《会典》已权与于此,但未及成帙耳。

  至弘治十年丁巳始创立,此书成于弘治十五年,赐名《大明会典》。进呈之日,上御奉天殿受之,宴总裁刘健等于礼部,命英国公张辅侍宴,典极隆重。即日孝宗御制序序之,但未及刊行。至正德四年,删润而登之板。又至嘉靖八年,世宗再命诸词臣重修之,已有绪矣。二十四年春,阁臣严嵩等,又请续添新例,以成全书。上允之。至嘉靖二十八年而始成。初则张永嘉、桂安仁、夏贵谿等为政,以故如宗献王,如分郊,如四禘,如改制冠服,俱详载新制,而旧仪反略焉。又,礼部仪司所列大行皇太后丧礼一款,则兴献王之章圣蒋后,反居太祖孝慈马后之前。至其后又皆严分宜总裁,徒知取媚主上,而紊礼逾法则极矣。进呈御览之后,世宗留之禁中,不制序,不发刊,圣意深矣。至今上四年,又命辅臣张江陵等偕史臣重修,至十五年始竣事,今刊行者是也。盖此书虽四修,而人间传行板本,止正德与万历两部而已。

  【弘治中年之政】番僧尚师答巴坚参,封万行庄严,功德最胜,智慧圆明,能仁感应,显国光教,宏妙大护法王、西天至善金刚普济大智慧佛,此成化间事也,至孝宗登极已革去矣。

  弘治九年,又下诏升灌顶大国师答巴坚参为西天佛子,而道录司左正一王应琦等三人,亦复真人高士原职,至十年复赐真人王应琦、陈应循等真人印并诰命,而言官无能救正之者。先是,成化间僧继晓、李孜省以左道进,后俱伏法。至是太监李广。

  又以烧炼服食蛊惑孝宗。观弘治十年,大学士徐溥所上谏疏云:“所成何丹?所炼何药?”而给事中叶绅之劾李广也,谓“一诳陛下以烧炼之名,而进不经之药;二为皇太子立寄坛之名,而有缓疏之说。”盖其左道欺诞,亦不下继晓等矣。十一年,清宁宫灾,吏部员外张彩又疏谏,谓“太监汪真、梁芳挠乱国典,脱万死之诛,幸矣!陛下何以复召还之?”盖李广虽死,而直、芳再进矣。十二年五月,五府六部奏彗星见,云:“近年传升乞升文职至八百四十余员,武职至二百六十余员,此成化末年增一倍。又,进入内库银两俱有定数,近者额外三次,取入太仓宫银至一百三十万两。”十四年,命御用太监王端,齐玄武神像至武当山,用黄围快船至八十余。科道及吏书倪岳、兵书马交升,俱力谏不听。又,太监孙振侄汉,乞恩送国子监读书,允之,更累朝仅有之事。又,尚膳监奉御赵瑄献雄县等处闲地为东宫官庄,上命官踏勘。户部力言其不可,上云:“业已差官,姑俟之。”其时霸州等处有仁寿宫皇庄,仁寿孝肃后所居,时称太皇太后,上祖母也。为给事中周旋等所纠,上命退出牧马矣。独东宫之献地得请,何耶?异日武宗登极后,皇庄遍于畿甸,得无权与于此欤?以上数事,皆内榼辈媚上为之。虽于孝宗圣德无牵芥之玷,较之宏治初政。则似稍不牟矣。

  宦官之关系治道如此。

  按张彩以曹郎抗疏,不可谓非直臣,其后至列逆党。嘉靖间,赵文华亦然。

  【进玺】秦玺始末,予因也先嫚书辨之矣。本朝初,无心于秦物,而弘治十三年,巡抚陕西都御史熊翀奏:鄠县民毛志学得一玺,广一尺四寸、厚二寸,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上下之礼部。时传文穆瀚为尚书,以为后世摹仿秦玺所刻,断非真物,姑宜藏之内府。上是之,仅赏志学银五两,抚臣等别无加赉。

  按秦玺止四寸,即雍州玺。所谓蓝田玉者止六寸,若元阳桓所上亦止四寸耳。今乃大至一尺四寸,其为不待辨。圣主之明察,礼臣之持正,胜宋元符君臣万万矣。

  【御膳】人主御膳用素,惟孝宗朝为甚。每月必有十余日斋。然皆光禄寺卿省旧例以进,而内庖自行供给。又,因给事中徐昂言,仍发膳银与光禄,以补上供之缺乏。至世宗久居西内,事玄设醮,不茹荤之日居多。光禄大烹之门既远,且所具不精,故以烹饪悉委之大榼辈。闻茹蔬之中,皆以荤血清汁和剂以进,上始甘之,所费不赀。行之凡三十年而至先帝以逮今上,俱仍为故事。且奉斋日少,玉食加丰。自司礼掌印大榼以下,轮日派直。常见一中贵卖一大第,止供上饔飧一日之需,往往攒眉陨泣而不敢言。盖先朝横赐无纪,奉赐所得又多,以余力辨此不难。而今上驭下最严,凡岁时例赏亦行裁减,执御辈平居无策,惟以吏、兵二部为外府,居间所入,半充牙盘进献。乃大臣执法不能尽从,大榼恚怒,往往借中旨诘责,或至龃龉不安其位。真可慨也夫!

  【先朝藏书】祖宗以来,藏书在文渊阁,大抵宋版居大半。

  其地既邃密,又制度卑隘,窗牖昏暗,虽白昼亦须列炬。故抽阅甚难,但掌管俱属之典籍。此辈皆赀郎幸进,虽不知书,而盗取以市利者实繁有徒,历朝所去已强半。至正德十年乙亥,亦有讼言当科料理者,乃命中书胡熙、典藉刘祎、原管主事李继先查对校理。繇是为继先窃取其精者,所亡益多。向来传闻,俱云杨升庵因乃父为相,潜入攘取,人皆信之。然乙亥年则新都公方忧居在蜀,升庵安得阑入禁地?至于今日则十失其八,更数十年,文渊阁当化为结绳之世矣。

  【御辂】大贺卤簿,为大朝会丹陛所设者,大凉步辇一、步辇一、大马辇一、小马辇一、玉辂一、大辂一、板轿一。至于上郊祀及巡幸近地,但乘步辇,其他用备观美而已。按古有五辂:曰金,曰革,曰象,曰玉,曰木。今玉辇大辂以象负之,而革木之名不显。意者木辂即板与,惟革辂则征伐用之,武宗以正德十四年亲征宸濠,曾乘革辂,最合古礼。玉辂则耕籍田用之,其他辂不知先朝亦曾御否?予儿时,值乙酉之五月,今上以旱,躬祷南郊,自宫中即徒步入天坛,亲见穆若之容,衣青苎布袍,洁黑角带,天行矫健,群臣莫及。四阁臣俱侍从,时山阴王家屏为末相,中喝于途,扶曳以归。潞王亦扈从上左右,直至午后上始乘马回宫,并步辇却勿御也。至主上禁中游幸,惟用稷轿,其制轻捷,又减少辇数倍。若古时五副车、金根车、豹尾车、云母辇,以至踏猪车、阘虎车之属,其制盖不传久矣。

  【武宗游幸之始】武宗八骏之游,始于宣府,事在正德十二年之八月。而先一年丙子之元旦,以及仲冬之朔,已先不成礼矣。元会罢后,御史程起充谏曰:“近者正旦令节,文武百官,四夷百蛮。待漏入贺,迨酉而礼始成,比散已漏下久矣。

  枵腹之众,奔趋赴家,前仆后踬,互相蹂践。有将军赵朗者竟死禁门,而他臣僚失簪笏,毁冠冕,以得生相慰。午门左右,吏觅其官,子呼其父,仆求其主,喧如市衢,闻者寒心。若仓卒变起,何以御之?”上不省也。是年仲冬上视牲,入夜始归。

  边兵争门,填塞阃内,践踏多死。是时,杨新都忧去,梁南海代为首揆,当以死生力诤,竟不闻伏阙苦口也。次年,丁丑正月郊天大礼,遂出猎于外,又以夜半还。而三月传胪,状元舒芬等待命直至夜分,殿上灯火传呼始克竣事。盖以宵易画,习为故事。自是期门微行遂不可问。至秋而出居庸,巡上谷,以至太原、榆林,皆发轫于此。当元旦时,政地即能碎首玉阶,亦未必至此。而套疏一二,不蒙悛改,遂持禄默默矣,焉用彼相哉!今人娱误信《鸿猷》诸录,动称梁文康为社稷臣,误矣!其后吴廷举以不谏止责蒋全州,蒋在正德为三揆,至嘉靖初始当国也。

  【武宗托名】武宗南征,托名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后军都督府,带俸。出有敕书之赐,归有旗帐之贺,此人所尽知。至于崇奉佛教,自称大庆法王,而番僧因之奏讨田百顷。

  为大庆法王下院。时,礼部尚书傅珪佯为不知,疏驳之曰:“法王何人?至与上尊号并列,当大不道,宜诛。”有诏不问,而下院之说亦止。按此即嘉靖间奉玄,累加真人帝君之权舆矣。

  正德五年,上自号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给金印玉轴诰命。此弇州已纪之异典者。又宝录云:以大庆法王印为天字第一号,且镇国公爵号,亦命刻牙牌与朝参官无异,尤为奇事。又,宸濠反时檄文,指斥上云:“自佩都太监牙牌”

  【武宗再进爵号】武宗初出,以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为衔,提兵以行。其后亲征应州凯旋,则又加官号焉。其敕谕兵部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亲统六师,剿除虏寇,汛扫腥膻,安民保众,雄威远播。边境肃清,神功圣武,宜加显爵,以报其劳。今特加威远大将军公爵俸禄,仍谕吏、户二部知之。”盖至是又易威武为威远之号。至本年九月,遂进为镇国公,后府带俸,支禄五千石,造镇国公牙牌,并赐诰券。又,以自称总督,因改天下总督官俱为总制。明年春,又加太师。未几,南讨宁王,复以前衔仍称威武大将军统兵而南,安边伯许泰为前锋,挂威武副将军印。泰因敢对人称上为僚友矣。比十五年十二月班师至京师,提督赞画军务平虏伯朱彬疏称:奉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指授方略,擒获宸濠逆党申宗远等十五人。上优诏答之。前此题奏,虽有称镇国公者,尚无敢称名,至彬乃斥名直奏,遂直为同列云。威武之称,古无其官,虽宋将曲端曾拜威武大将军、泾州防御使,后死狱中。非佳名也。

  【人主别号】古来帝王,不闻别号。惟宋高宗署其室曰损斋,想即别号矣。本朝惟武宗自号锦堂老人,但升遐圣寿。甫逾三旬,何以遽称老。世宗自号天池钓叟,在直词臣各赋诗,惟兴化李文定一时最当圣意,即今所传“拱极众星为玉饵,悬空新月作银钩”者是也。又,嘉靖二十三年,内廷施药于外,其药有“凝道雷轩”之印,传闻“雷轩”上道号也。又云世宗号尧斋,其后穆宗号舜斋,今上因之亦号禹斋,以故己卯“应天命禹”一题,乃暗颂两朝,非谄江陵也。未知信否。

  【帝后别号】武宗南征,自号总兵官镇国公,是以至尊而下夷于兜鍪将师,然犹寓名朱寿也。至于奉竺乾教,自称大庆法王,则同西番入贡僧所封,斯已怪矣。以至世宗事玄所加道家名号,大抵与宣和帝略同,乃于孝烈皇后。亦追封妙化元君。

  夫龙虎山张真人母妻,例得元君封号,其后欲改封一品夫人,严旨不允。乃天下之母,下拟异端伉俪,何以示后世?二教之惑人,虽英主不免也。嘉靖间,真人邵元节、陶仲文妻,俱封一品夫人,不称元君。

  【御赐故相诗】杨文襄在正德末年,以次揆少傅居丹阳。

  适武宗南巡,以征宪宁庶人为名幸其第,留车驾,前后凡三至焉。上赋绝句十二首赐之,杨以绝句贺上圣武,数亦如之。又有应制律诗诸篇,刻为二编,名《车驾幸第录》。吴中王文恪。

  为诗四章侈其事,其最后一律云:“漫衍鱼龙看未了,梨园新部出西厢。”想其时文襄上南山之觞,以崔、张传奇命伶人侑玉食,王诗盖纪其实也。杨是时特荷殊眷,徒以邀致六飞为荣,而不能力劝旋轸,仅以《册府元龟》等书为献,似乖旧弼之谊。

  然能止苏浙之行,则功亦足称。今世宗登极,召起再相,尚用词臣润色故事,而格心无闻焉。盖此公杂用权术,逢迎与救正备居其半,宜为张、桂辈所轻。

  【白服之忌】白为凶服,古来已然。汉高三军缟素是矣。

  晋世妇人,一时俱簪白柰花,相传天女死,为之服孝。俄,太后崩,疑为咎徵。但南朝天子晏居皆戴白,如宋明帝着乌纱帽,刘体仁遽易白纱是也。武宗征宸濠凯旋入京,旗帜尚素,凡江西从逆藩臬大小诸臣,以至前吏部尚书陆完、左都督朱宁,皆裸体反接,首插白旗。其逆徒已伏法者,则枭首于竿,亦以白帜标其姓名。自东安门贯大内而出,数十里间弥亘如雪,识者以为不祥。时,已逼除夕矣。次年壬午之春,上即晏驾于豹房。

  然则国容、军容,即屏除白色亦可,况俘囚廷献,例顶绯巾披红衣乎?

  【禁宰猪】宋徽宗崇宁间,范致虚为谏官,谓上为壬戌生,于生肖属犬,人间不宜杀犬。徽宗允其议,命屠狗者有厉禁。

  此古今最可笑事。而正德十四年十二月亦有之。时武宗南幸,至扬州行在,兵部左侍郎王。抄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照得养豕宰猪,固寻常通事。但当爵本命,又姓字异音同,况食之随生疮疾,深为未便,为此省谕地方:除牛羊等不禁外,即将豕牲不许喂养。

  及易卖宰杀,如若故违,本犯并当房家小,发极边永远充军。

  然则范致虚之说,又行于本朝矣。今古怪事堪作对者,何所不有。王侍郎为王宪,时扈上亲征逆濠,后见知世宗,仕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康毅。范致虚从宋高宗南渡,亦拜宰相。

  【禁杀怪事】古今杀牛,自郊祀外有厉禁。唯边塞则不尽遵,此亦理势宜然。内地则两京俱日日享饫太牢,虽明旨不能遏也。乃禁杀更有可笑者,如正德己卯,武宗南巡禁宰猪,则民间将所畜无大小俱杀以腌藏。至庚辰春祀孔庙,当用豕牲,仪真县学竟以羊代矣。近年,因天旱断屠,给事中胡汝宁。遂请并禁捕蛙。按《周礼》蝈氏供御食,即今所谓蛙也。汉霍光亦奏丞相擅减宗庙蛙羔。则人主存亡俱用之,何给事好生,并及此水族耶?此与则天后时,狼咬杀鱼何异耶?较之成化间,御史请禁驴骡同车;弘治间,给事请防马鬃被偷者,尚可恕也。

  【坝上马房】内外大小祀典,俱领之祠部及太常。惟有坝上马房无所隶属,不列祀典。若值祀期,光禄备牲羞,遣中官往祭。不知何所起意,必后世添设,非祖宗旧耳。今本房刍粟至烦,房部一郎官司之,所费不赀。先是,成化十八年,内官梁芳进白水牛一只,每岁支费千余金,历孝宗至武宗已二十余年,至是言官疏言:“坝上八处,所拳惟牛,最浪费无算。先帝朝给事许文锡建白,谓宜送之牺牲所及光禄寺,已得旨,以内臣黎春言而沮。今宜如议,以省冒滥。”武宗允之。然坝上马房,至今刍牧供应如故也。国家不经之费,往往如此。

  【伶官干政】武宗之宠优伶,几同高齐及朱耶之季,至赐飞鱼等禁服。然官秩犹有节。惟臧贤以教坊司右司乐,请告疏云。病不能侍左右。上优诏勉留。仍升本司奉銮供职。其礼视朝士有加焉,已为异矣。至中书官光禄卿周惠畴,既以聚劾允其去矣,复托贤恳于上,以家远难归,乞暂留京师。诏仍复职,犹曰异途也。编修孙清者,登弘治壬戌一甲第二,以士论不齿去官,复用贤荐,起为山西提学副使。时,丹徒杨文襄为太宰,谓人曰:如清者不以一官羁之,将何所不为。冀以弭一时之谤议也。伶人瓷横,至操文学词臣进退之权,不待与钱宁通逆濠,已当寸磔矣。乃仅赐杖遣戍凶终,世谓尚未蔽辜云。

  先是贤奉命祀碧霞元君,所过州邑倨坐受谒,肩舆呼殿,官吏望风迎拜。至济南,三司出城郊劳,俱具宾主礼。及贤戍广西驯象卫,因狱词连钱宁,宁惧谋泄,密使人杀之于张家湾。

卷二

  ○列朝

  【世宗入绍礼】世宗从兴邸入缵,初至京城外,驻跸行殿,礼部具议如皇太子即位礼。上谓长史袁宗皋曰:“遗诏以吾嗣皇帝位,非皇子也。”辅臣杨廷和等请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以待劝进。上不许。辅臣辈不得已,乃以慈寿皇太后令旨,内外臣民即於行殿上笺。行三劝进礼。盖上继统不继嗣之说,早已定於圣心。张、桂等建白,不过默窥其机耳。是年九月,章圣太后自安陆至京,礼部具议从崇文门进东华门,上不允,命再议。由正阳左门进大明东门,上又不从,令再议;而诸臣又执前说,上乃亲定其仪,从正阳中门直入,以至他门及大内皆然。此旨已下,大臣等不敢复违,乃礼部具奉迎圣母凤轿义仗,请用王妃礼如故事中旨批出,竟命治母后驾义注已俱云圣母,又何待嘉靖三年之称本生皇太后。与夫七年之直称圣母皇太后而始定耶?诸臣纷纷哭谏伏阙者。徒自取谬遣耳,然事君则当如此矣。

  【引祖训】世宗之入绍也,用武宗遗诏曰:“皇考孝宗亲弟兴献王长子,聪明仁孝,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按“兄终弟及”祖训,盖指同父弟兄,如孝宗之於献王是也。若世宗之於武宗,乃同堂伯仲,安得援为亲兄弟?时,草此诏者为杨文忠廷和,既妄引《祖训》,后张、桂议起,复改口援宋濮安懿王故事以拒之,持论不坚,遂终不能胜。今上之二十一年,建储事久不定,上忽出御劄,有待嫡之议。时,王太仓新从里中起当国,拟两旨以进:一为册立定期;一则云中宫年少,且待数年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以遵《祖训》,今且并封三王以俟之。

  上竟出待嫡之旨,於是举朝哗然。谓《祖训》所云:“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乃藩王嗣爵之例,非天家也。上虽震怒,王自认条旨偶误之罪。上曰:“卿既认罪,置朕何地?”未几而并封事亦寝矣。待嫡之说,沈商邱鲤为宗伯时,亦曾私建此议,但王以《祖训》为证则误矣。王出一时仓卒,姑以臆对,亦理势所有,杨文忠时。上不豫已久,筹度推敲,当无剩义,犹不免舛谬如此,何耶?二公俱一代名臣,初不以此贬望,然授后生以话端,致其弹舌相讥。可见通今之难胜於博古。

  【世室】世宗登极后,张、桂议更兴献王尊号。是时,附和者尚少,且兴献王亦既安祀於观德殿矣。嘉靖元年九月,听选监生何渊继璁上言,力请追考兴献王且加帝号,立世室於京师,不宜远在安陆。上是其言,命会议,无一人应者。时,廷臣憎之,选陕西平凉县主簿以去。屡为上官笞挞,自诉乞改京职,乃拜光禄珍羞署丞。时,嘉靖四年之春,则献皇帝称考久矣。渊至京又上疏,请立世室祀献考於太庙。下礼部议,时,席书为尚书正大礼贵人也,力言其不可。上不允,令会多官详议以闻。时张、桂并为学士,各抗章力阻,乞罢会议,亦不见从。至礼部再议,廷臣俱有异词。上又命复议。张、桂等又争之,疏仅报闻。命席书又会文武大臣科道议,无一人以为可者。

  上命内臣传示,必欲祔庙而后己。席书上密疏劝止,乃令止议世室。于是何渊复上《祢庙正议》,上亦下之礼部。礼臣乃会议立庙京师,别为祭享,亦无不可,且引汉宋故事为证。上亲定其中名为世庙,命於太调节左右。择日兴工。时礼臣疏中有云:待献王服尽之日与孝宗一同祔庙。上乃又遣内臣谕旨更议,部覆以为此宜俟百年,圣君贤相自定之。上又不悦,令别议。

  部乃议请于世庙另建一室为祧庙,上不从,云:“既别立庙,则与太庙不同,以后子孙世世奉祀不迁。”事遂定,而议礼诸臣。如黄宗明、黄绾,皆疏乞速正何渊谬议之罪。止报闻而已。

  比庙工工兴,何渊又疏以新庙神路迂远,宜别开路与太庙同门。

  於是群议谓改别路当坏垣伐木,震惊宗庙。上大怒,责对状。

  於是张、桂等又疏诤之,宜如初议。上乃命拆神宫监对房通路。

  盖渊之横恣求荣如此,张、桂等亦厌恨之矣。渊以《大礼集议》书成,升上林右监丞。其年十二月,渊又上疏,奏以席书格其世室诸疏,请将以前后疏。增入重修续编。上又下之礼部。

  时,席书目疾不能出,乃上疏乞召王守臣及议礼臣方献夫等增修,其何渊章奏,纰缪不可采。上又谕席书。将续修事理,直对以闻。书不得已,奏请将世庙事编次为上、下二卷。上允之,命张、桂诸人为纂修宫。六年,渊又进《大礼续奏》一部,并疏已倡议立庙之功数千万言。上命付史官。既而《明伦大典》成,渊已升太仆寺丞,又上疏谓大典中寿安皇太后今进为太皇太后矣,请改在昔之误称,庶为全礼全书。上以已经进呈不许,且云毋得再扰。上亦厌恶之矣。渊犹不悟,十八年二月,上言璁等没其太庙世室之说,私汇其疏为五卷进之,且讦璁引汉哀别庙之谬。上怒甚,谪为湖广永州卫经历。盖哓哓狂渎者,凡八年而始逐,天下快之。

  【御制元夕诗】世宗初政,每於万几之暇喜为诗,时命大学士费弘、杨一清更定。或御制诗成。令二辅臣属和以进,一时传为盛事,而张璁等用事,自愧不能诗,遂露章攻弘,诮其以小技希恩。上虽不诘责,而所出圣制渐希矣。上常命一清拟赋上元诗进呈,有“爱看冰轮清似镜”之句。上以为似中秋,改云“爱看金莲明似月”。一清疏谢,以为曲尽情景,不问而知为元宵矣。圣资超悟,殆非臣下所及。信乎非一清所及也。

  惜为璁辈所挠,使天纵多能,不遑穷神知化耳。

  【定策拜罢迥异】世宗自兴邸入绍,诸宰辅翼戴之功,良不可没。如杨新都、蒋全州、毛东莱,世封伯爵,固其宜也。

  费铅山时在林下,至上御极后,召还入阁,亦得世袭锦衣指挥使。而梁南海时为次揆,位在蒋上,竟无寸赏,已为可异。至如驸马崔元以亲奉金符,迎立於邸中,遂进封金山侯世袭。而梁以辅臣偕奉符以往,独无涓滴及之,又何说耶?若云梁储扈武宗南征,不能力谏,以是为罪,则蒋冕固同侍六飞往还,何得独求多於梁也?盖是时新都受遗,为物清归乡。而梁素不为杨所重,以故世宗以四月廿二日登极,梁即以五月五日见逐,盖相新朝仅十余日耳。其后,议礼贵人方献夫、霍韬、泽辈俱南海入也,蓄不平久矣,乘机而发,至指新都为元恶,为逆臣,必削其籍,戍其子,著之丹书而后快,亦新都有以取之。最后高岱著《鸿猷录》,遂谓镇国朱寿之出,梁以死捍诏,而薛氏《宪章录》,又以草敕属之新都,皆方、霍余唾也。杨廷和去位次年,上念梁储定策迎驾功,荫一子世袭锦衣指挥同知,特命太监戴永往谕意。储力辞,上嘉其让,特允所请,加荫其子中书为玺丞。时,大礼已定,杨以议礼失上意,而毛蒋亦以传会廷和,相继谢事。上始追录梁旧劳。梁谢疏中自陈无功,词旨抑扬,微露去国之由,且引蒋、毛二辅不受荫为比,而无一语及廷和,其不惬可知矣。又一年梁殁,上眷之不衰,饰终之典大备。又一年而《明伦大典》成,新都奉“本当僇市,姑宥为民”之旨,蒋、毛亦闲住,而梁不及也,乃知祸福吉凶,倚伏无常,非人力可争矣。

  【嘉靖初议大礼】世宗欲考兴献帝,其议合,得大用者七人,以称大礼用者五人,言大礼用而不终者四人。此王龠州纪之张孚敬传后者也。然用而不终者其人尚多,今略记於后。正德十六年十一月,山东历城县堰头巡检方浚,建言欲考献王,其说与张璁同。此宜与张、桂偕受赏,竟不见登进。继之者为致仕训导陈云章,革退儒士张少连教谕王价,亦不闻优擢。后惟云章为霍韬所荐,起升国子博士,转太仆寺丞而已。此皆进议最先者。稍后有南京通政司经历金述者,以官生入仕与黄绾同,亦疏称张璁之言为是,吏部升为随州知州,致仕去后得起为武昌府同知,至工部员外而止,其位去黄绾远矣。嘉靖三年,原任给事中升佥事陈洸,以议大礼复职,寻以他事遁解原藉为民。七年,霍韬荐起升一级。十二年,南京考察,以贪斥。则韬以忧去,不及救矣。三年九月,锦衣卫革职百户随全、光禄寺革职录事钱予勋上言:献皇帝当改葬北京之天寿山,以会议不同而止,二人废罢如故。五年,大礼书成,王价、钱予勋复职。给事中解一贯谓二人皆考察斥官,不可坏典制。从之。四年,有致仁县丞欧阳钦,荐席书及张、桂等宜另给诰命,上允之,而钦无所加赏。五年十一月,南宁伯毛良及百户陈纪,以议礼求长,旨升纪一级,良不升。至嘉靖十年,光录寺厨役王福、锦衣千户陈昇,又祖随全之说,力请迁献王梓宫葬於北。

  上又命会议。礼部尚书李时、工部尚书赵璜等,极论其不可,得寝。未几,而缘事监生詹■、温州武举杜承美为民、兵马周密、湖广生员萧时用、致仕佥事宁河,又剿前说,托名地理,请迁显陵。尚书汪鋐驳之,上不允,命礼部会议。宗伯夏言乃言此事前礼部尚书席书、今大学士李时,皆极言於昔,又尚书赵璜言尤切至,望圣明独断,勿为群议所惑。上大悟,下旨曰:“卿言良是。朕奉圣母慈训,谓陵不可轻动。奏扰诸人,本当拿究,姑宥之,再犯者必置重典。”继而湖广壁山县听选官黄维臣等,又数奏迁陵寝,上廉知其妄,有希冀,命锦衣卫逮下狱治罪。於是迁陵一说,无复及之者矣。是年,归州南逻口巡检徐震,请於安陆州建立京师。上下礼部议云:京师之建,於典礼无据。当依太祖龙兴濠州,改州为凤阳府故事,升安陆州为府。诏从之,命改建府,赐名承天。而徐震无寸赏也。至十一年,而广平府教授张时亨上言:“皇考当有天下,请更定庙号称宗,自皇上诞生之年,追改钟祥年号,不用正德纪年,以昭皇考受命之符。皇上当效古人,刻木为皇考圣像,朝夕侍立,以决万几。仍请圣母改衣帝服,正位内廷,上执太子礼,关决政事。”於是礼部参奏其罪。上责以大礼久定,时亨假建言希进,又潜住京师,著法司讯问。后以时亨有心疾,姑褫其职。十二年,山西蒲州诸生秦锺伏关上言:“孝宗之统,已讫於正德,则献皇於教宗实为‘兄终弟及’。陛下承献皇之统,当奉之太庙。今张孚敬乃别创世庙,永不得与昭穆之次,是幽之也。”上大怒,谓其毁上讪君,大肆不道,下锦衣拷讯主使之人。锺服妄议希恩,实无主者,乃命比妖言律坐死击狱。自是言礼者,知献谀无赏,亦稍稍息矣。至何渊之建世室,丰坊之宗献王,虽其说得伸,要俱无赖之尤,别纪详之。

  【帝社稷】嘉靖十年,上於西苑隙地,立帝社、帝稷之坛。

  用仲春、仲秋次戊日。上躬行祈报礼。盖以上戊为祖制,社稷祭期。故抑为次戊。内设豳风亭、无逸殿其后添设户部尚书或侍郎专督西苑农务,又立恒裕仓,收其所积以备内殿。及世庙荐新先蚕等祀。盖又天子私社稷也,此亘古史册所未有。自西苑肇兴,寻营永寿宫於其地,未几而元极高元等宝殿继起。以元极为拜天之所,当正朝之奉天殿;以大高元为内朝之所,当正朝之文华殿。又建清馥殿为行香之所。每建金■大醮坛,则上必日躬至焉。凡入直撰元诸侥臣,皆附丽其旁,即阁臣亦书夜供事,不复至文渊阁。盖君臣上下,朝真醮斗几三十年,与帝社稷相终始。至穆宗绍位,不特永寿宫夷为牧场,并西苑督农大臣,亦立裁去矣。西苑农务,凡占地五顷有余,役农五十人、老人四人、骡夫八人,每人日支太仓米三升,仍复其身。

  耕畜则从御马监支粮草。先是,工部盖农舍,筑牛宫,造仓库,顺天府岁进谷种。比其积也,户部以本年所入之数上闻。盖自夏言“皇后亲蚕”之说行,於是农桑并举,以复遂古神农之政。

  未几,亲蚕礼即废,而农务则终世宗之世焉。今西苑宫殿久撤,惟无逸、豳风尚存,仍为至尊亲稼之所。

  【景灵宫】宋世建景灵宫於汴京,凡祖宗帝后御容,俱陈设其中,以表羹墙。虽非古制,亦后主孝思也。本朝事先典制极备,独此礼未讲。直至嘉靖十五年,造献皇帝庙於太庙之巽隅,其旧时营建名世庙者,遂空寂无所用,始移列后列帝神像於其中,改名曰景神殿。其后殿则曰永孝,以示尊崇。盖前此虽藏之禁廷,未有专地专名也。至十八年,又命帝后忌辰,俱列祭於景神、永孝二殿,最合宋世所行旧典。至二十四年而罢,还其祭於奉先殿。此宫神御虽存,而昭告骏奔绝迹矣。按景灵宫在宋,不特人主四时瞻礼,即大臣遇有除拜,俱行谒谢。圣朝缺事,幸世宗修举,而礼数简略,识者犹有遗恨云。

  【配天配上帝】世宗既分祀天地於南北郊矣,其后以太祖、太宗并配天为非礼,遂省去太宗之祀,盖阴为献皇地也。至嘉靖十七年,谀臣丰坊言:“请仿古明堂之制,如献皇宗号,以配上帝。”上意甚惬,遂以其年九月举明堂大享礼於大内,尊献皇称睿宗。更上昊天上帝号,为皇天上帝,而以睿宗配享,盖用《周礼》故事。按上帝即天,岂有分祀为二之礼?此举在古人已属支离,至於昊天、皇天更易名号,尤为赘词。盖世宗熟揣献皇之不可配天,故抑而从明堂之说。至穆宗登极,并大享礼罢之,真千古卓见。宋徽宗政和间,上玉帝尊号,曰“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盖循真宗旧称,而益以昊天字也。其事与嘉靖相似。

  【会典失载】嘉靖八年,开局重修会典。时,副总裁詹事霍韬等上疏,其略云:“臣等将旧典翻阅,见洪武初年天下田额,以至弘治十五年,如湖广田额二百二十万,今存二十三万,失额一百九十七万;河南额田一百四十四万,今存四十一万,失额一百三万。自洪武至今百四十年矣,天下田额已减如此,再数百年,减失不知如何。乞敕户部考订。又,天下户口,洪武初年一千六十五万,弘治四年承平已久,户仅九百一十一万。

  乞敕户部檄实。天一藩府,洪武初年山西晋王府岁支禄一万石,今增郡爵而下,共支八十七万石有奇,则加八十七倍矣。乞敕礼部稽纂,俾司计者计之处之。天下武职,洪武初年二万八千余员,成化五年增至八万一千余员;锦衣官,洪武初年二百一十一员,今增一千七百余员。此成化已前耳。若弘治已后,尚未之及也,乞敕兵部稽纂,俾司计者何以处之。再,按内臣监局官,《祖训》置职甚详。惟弘治年间,儒臣失考,不及纂述,致皇祖圣制不得而知。乞敕礼部行司礼监备查、洪武年职掌员数、列圣来钦差事例、及今日员数,送馆修纂。臣等观《周礼》内监统天官,今监局事例多由礼部。若遵《祖训》添修内臣职掌,亦圣朝礼以制治之意。至刑、工二部,都察院累年匠役之制,官府供应之式,四方物料之准,律令异同之宜,太祖俱有定典在。惟弘治间庸臣舞智,更为新例,尽坏成宪,乞敕廷臣削斥,订积年之陋。”得旨:令各衙门备檄沿革定数送付文馆。按霍疏最切时弊。至查考内官冗滥,尤为吃紧。世宗虽俞允严稽,迄至书成,犹循弘正之旧。至今上再修时,则江陵公为政,交惧榼寺,惟恐稍失其欢。欲如霍渭厓昌言刊补,难矣。

  惜哉。

  【驳正大礼】大礼定后,举朝缄口。而远外下吏。及昌言以纠其非者,又二人。嘉靖九年,福建平和知县王禄者,疏请建献帝庙於安陆,封崇仁王以主其祀,不当考献帝,伯孝宗,以涉二本之嫌。宗藩之子,有幼而岐嶷者,当预养宫中,以备储贰之位。上斥其言,下巡按御史逮治。比疏下,则禄已先解印归矣。御史坐以避难在逃律,诏罢职不斜。按禄前封崇仁之说,即上初年杨廷和议也;次预养宗子之说,即他日薛侃所建白也。杨、薛俱蒙重谴,而禄以小臣擅兴此议,且其时《明伦大典》已颁行逾年,璁正位首揆,萼为次辅,不闻起而嚣谇昌言,使禄仅以微罪行,其人亦幸矣。至十一年,原任山西霍州知州陈采者,又上言:“《祖训》‘兄终弟及’,指同父而言耳。武宗遗诏谓陛下乃孝宗亲弟兴献王之长子,伦序当立。非与武宗为‘兄终弟及’也。杨廷和误主濮议与初诏自相矛盾,张孚敬谓陛下不当继嗣孝宗,止继统於武宗,因以为‘兄终弟及’,事皆无稽,难以施诸宗庙。既明知其非,又□成薛侃之谋,以阴坏祖宗成法。杨廷和虽蒙斥罚,而心迹不明。张孚敬首开议礼之端,而乃那移《祖训》,诬罔先帝,疑误圣躬,当先正典刑。乞将《明伦大典》所载事情轻重,各论如律。”疏上,上大怒,谓大典朕所裁定,行天下久矣,乃辄敢妄议,命锦衣卫逮送法司拷讯。陈采此论,又并新都、永嘉议论一概掀翻,其词辨而谲,乃亦无驳之者。时,永嘉以陷薛侃甫去国,桂安仁又病死。内阁辅臣,唯方南海为议礼贵人,然而新入,又性和易,不愿与人竞也。盖大礼虽定,不旋踵而即纷纷若此,况后世乎!

  【献帝称宗】献皇帝之称宗也,非张、桂意也,始於何渊之世室。至四年渊复申前说,上惑之,下其事礼部会议。时,席书新以议礼得上眷,拜宗伯,力止,且曰:“昔者献考观德殿成,医士刘惠欲更殿名,已蒙圣断。发戍边卫。臣上议曰:假使张璁、桂萼谓献帝可以入太庙,非独诸臣欲诛,臣当先攘臂诛之。今何渊欲以御定殿名改同文武世室,臣昧死以为不可。”上不允。至学士璁、萼及太宰廖纪咸力言其非,且共请重治渊罪,犹不许。至兵部尚书金献民,乃调停为别庙京师之说,上始允行。至十五年,又命改世庙为献皇帝庙,与九庙并列。

  其称宗祔庙,上心知其不可,亦不复再议。继而犹有请者,上严治论死,事寝久矣。直至十七年四月,原任通州同知丰坊,遂请加尊皇考献皇帝称宗,礼明堂以配上帝。礼部尚书严嵩覆奏:谓配帝当如所奏,称宗则未安。上必欲行坊言。户部臣侍郎唐胄,力持以为不可,上震怒,下胄狱讯治。於是严嵩等改口奉命,进献皇为宗,一如坊议。坊父丰熙,以翰林学士率修撰杨慎等诸词臣,於嘉靖二年,痛哭阙下,撼门长跪,力辨考兴献之非,廷杖濒死,下狱远戍。至嘉靖十六年,恩诏大霈,部议赦还,上许尽还诸臣,独丰熙、杨慎等不宥。是年,熙即卒於戍所。坊之入都献谀,距其父殁时尚未小祥也,不忠不孝,勇於为恶,一至於此。上既以献皇明堂配上帝,称宗入庙,居武宗之上,圣意始大惬,无遗恨。而坊仍罢归田里,老死不叙。

  坊素有文无行,以故世皇用其言,薄其人。圣哉神哉!坊归,至十八年,又上《庆云雅诗》一章,命付史馆,而坊终不召。

  坊字存礼,浙之鄞人,举解元高第,初为南考功郎,谪是官,旋以察罢。既两献谄不售,居家益狠戾,不为乡里所容。出游吴越间,以善书知名,稍用自给。而与人交多不终,偶有不谐,辄为文诅之於九幽。晚年尤甚。人皆厌憎之,困阨以死。隆庆元年,礼科给事中王治建议欲奉还睿宗於世室,上不允。至今上登极,礼科都给事陆树德,又疏言穆宗祔庙,则宣宗当祧,不如仍以世庙祀睿宗,而免祧宣宗。事虽不行,识者韪之。

  【邵经邦讥议礼】《明伦大典》行后,张璁被劾遣归,寻即召还。刑部员外邵经邦者,以阳月日食上言:“议礼贵当,用人贵公。陛下私议礼之臣,是不以所议者为公礼也。夫礼惟当,乃可万世不易。使所议非公礼,则固可守也,亦可变也;可成也,亦可毁也。陛下果以礼为至当,欲子孙世守,莫若厚其赉与,全其终始,以答议礼这功。然后专选硕德,置诸左右,使万年之后,庙号世宗,不亦美乎!”上大怒,谓朕私议礼诸臣,自比茅焦之谏,讪上无礼,逮下诏狱讯治。已请付法司拟罪,上以非尝犯不必拟,竟发边卫充军。经邦之疏,语简而该。

  即张、桂闻之,亦无辞置辨。但人主生前,未有臣下辄拟谥号者,惟曹魏大臣,预尊明帝为烈祖,贻千古笑端。经邦敢於英主初年,肆言至此,即茅焦所不道也。而仅以戍行,岂“世宗”二字,已默契圣衷,遂从末减与?其后上升遐,庙号“竟符”

  二字。若经邦者,固得气之先耶?

  【更正殿名】太祖初定大朝会正殿曰奉天殿,门名亦如之。

  其后,文皇营北京,遂仍其名。毁於火。世宗更其名曰皇极,而华盖殿则曰中极,谨身殿曰建极,盖取《洪范》之义。而议者以为《洪范》中更有六极,字面相同,意义不美。然上方亲定礼乐,薄视百王,少忤即立糜,无救正者。至隆庆初元,而御史张槚请改仍太祖旧号。时,高仪为大宗伯,以为皇考所定,且遗诏中多所改正,独不及殿名,乞存之,以存“三年无改”

  之义。遂不果易。按太祖“奉天”二字,实千古独见,万世不可易。以故《祖训》中云:“皇帝所执大圭,上镂‘奉天法祖’四字,遇亲王尊行者,必手秉此圭,始受其拜。以至臣下诰、敕命中,必首云‘奉天承运皇帝’。”太宗继之,一切封拜诸功臣,必曰“奉天靖难”。其次曰“奉天翊卫、奉天翊运”。

  至列圣所封者,无论为功勋,为恩泽,为文武,亦必“奉天”为号,至今不改。若皇极、建极本属一义,而中极尤为无出。

  穆宗初元,未忍遽改,於圣孝宜然。今殿与门再罹祝融,鼎建在迩,仍用太祖初号,亦是机会使然。有识大臣,必有起而建明者。完颜氏上京宫殿,其正寝取名乾元殿,盖袭唐世旧号。

  至天眷元年,改名皇极殿,则亡金先已称之,尤为不典。张侍御疏后,原任山东副使王世贞。亦有《复殿名疏》,不允许。

  其与张侍御同时,则有太监李芳。请改南北郊合祀天地如国初典制,礼臣亦执不许。盖以议出中官。其后,今上甲申议崇祀陈献章於孔庙。礼臣为沈鲤,亦疑大榼张宏主之,不肯行。而内阁竟票发多官,会议允祀,由是与政府不协。其事与隆庆中李芳正相类。李芳者能读书,喜谏诤,穆宗於裕邸,代滕祥柄事,益发舒,屡指上过举,积久不能平,乃杖之百,下法司论斩,刑官毛恺等力争之不能得。其人亦金英、覃昌之流亚也。

  张宏继冯保柄事,亦有称於时。

  【玉芝宫】初,世宗之建世庙也,先名世室,以奉皇考献皇之祀。既以世字碍后世称宗,改建献皇帝庙。即而献皇祔庙称宗,遂闭世庙不复祀。至嘉靖四十四年,旧庙柱产芝,上大悦,更名玉芝宫。钦定祀仪,日供膳如内殿。四时岁暮、大小节辰,牲帛诸品如庙祀。穆宗即位,礼臣以献皇已同列圣临享,则玉芝之祀可罢。况宗庙常礼如四孟大袷,止行於太庙;节辰忌辰,止行於内殿;国有大事,止告太庙或内殿。未有并告者。

  今无所不祭告,则列圣先帝,将何以处之?至於日供之膳,宜仿南京奉先殿太祖例,如旧奉设,以存有举莫废之义。上命如所议,而议者犹以日膳为渎云。按玉芝之祀,去世宗上仙仅匝岁。说者谓上春秋高,欲仿汉原庙衣冠故事,存此旧朝肇举盛典,默示意於后,稗尊奉祢庙,传之子孙,为中兴元祀,如汉光武、晋武帝万世烝尝张本。即改太宗为成祖,亦圣意虑及此耳。未知然否?

  【斋宫】西苑宫殿,自十年辛卯渐兴,以至壬戌凡三十余年,其间创造不辍,名号已不胜书。至壬戌万寿宫再建之后,其间可纪者,如四十三年甲子,重建惠熙、承华等殿,宝月等亭既成,改惠熙为元熙延年殿;四十四年正月,建金■大典於元都殿,又谢天赐丸药於太极殿及紫皇殿,此三殿又先期创者;至四十四年重建万法宝殿,名其中曰寿憩,左曰福舍,右曰禄舍,则工程甚大,各臣俱沾赏;至四十五年天月,又建真庆殿,四月紫极殿之寿清宫成,在事者俱受赏,则上已不豫矣。九月,又建乾光殿,闰十月紫宸宫成,百官上表称贺,时上疾已亟,虽贺而未必能御矣。自世宗升遐未匝月,先撤各宫殿及门所悬扁额,以次渐拆材木。穆宗欲以紫极宫材,重建翔凤楼,因工科都给事中冯成能力谏而止。未历数年,惟存坏垣断础而已。

  盖兹地为文皇帝潜邸旧宫,因而入绍大位,且自永乐以来,无论升遐,即嫔御无一告殒於此者,故上意为吉地而安之。禁药初起,命名为仁寿殿,他如洪应雷坛,上有祷必至。如凝道雷轩,上画日常御,皆无迹可问。惟清馥殿则整丽如故,外门曰仙芳,曰丹馨,内亭曰锦芳,曰翠芬,流泉石梁,颇甚幽致。

  且松柏列植,蒙密蔽空,又百卉罗植於庭间,花时则今上亦时一游幸。盖其地又与万寿宫稍隔,故得免焉。读《连昌宫》词,数世后舞榭犹存,转眼已成蔓草,悲夫!

  今西苑齐宫,独大高元殿以有三清像设,至今崇奉尊严,内宫宫婢习道教者,俱於其中演唱科仪。且往岁世宗修玄御容在焉,故亦不废。至万历庚子五月,忽下旨令见新,凡费物料银二十万、工匠银十万,不过油漆一番而已。然则修葺更当费几何?乃知当时徐文贞力主毁,未为无见。

  【无逸殿】世宗初建无逸殿於西苑,翼以豳风亭。盖取诗书中义,以重农务。而时率大臣游宴其中,又命阁臣李时、翟銮辈,坐讲《豳风·七月》之诗,赏赉加等。添设户部堂官,专领穑事。其后日事玄修,即於其地营永寿宫。虽设官如故,而主上所创春祈、秋报大典,悉遣官代行。撰青词诸臣,虽暴直於无逸之傍庐,而属车则绝迹不复至其殿。惟内直工匠寓居,彩画神像,并装潢泻染诸猥事而已。至上甲辰年,翟銮坐二子中式被议,銮辨疏以日直无逸为辞。时,上奉道已虔,惟称上元、高元,及元威、元功,而銮椎朴尚举故事,上大怒褫逐之,此后并殿亭旧名无齿及者矣。世宗上实未期月,西苑宫殿悉毁,惟无逸则至今存。至尊於西成时,间亦御幸,内臣各率其曹,作打稻之戏,凡播种收获,以及野磕、农歌、征粮诸事,无不入御览。盖较上耕耤田时尤详云。今上甲申乙酉间,无逸烬於火。辅臣申吴县等奏:“皇祖作此殿,欲后世知稼穑艰难,其虑甚远,非他游观比,宜以时修复。”上深然之。今轮奂尚如新也。

  【西内】世宗自己亥幸承天后,以至壬寅遭宫婢之变,益厌大内,不欲居。或云逆婢杨金英辈正法后,不无冤死者,因而为历,以故上益决计他徙。宫掖事秘,莫知果否。上既迁西苑,号永寿宫,不复视朝,惟日夕事齐醮。辛酉岁永寿火后,暂徙玉熙殿,又徙元都殿,俱湫隘不能容万乘。时分宜首揆。

  请移驻南城,盖故英庙为上皇时所居也,天顺间修饰完整,实远胜永寿。上以当时逊位受锢之所,意甚恶之,闻分宜言大不怿。然是时方兴三殿大工,县官匮乏,无暇他营,分宜建议甚善,但仓卒不及避忌讳耳。时,华亭公为次揆,即封云:“今徵到建殿余材尚多,顷刻可办。”且荐司空雷礼材婿足任此役。

  上大悦,立命华亭子璠以尚宝司丞,兼营缮主事,督其役。不三月宫成,上大悦,即日徙居,赐名曰万寿。华亭进少师荫子,璠亦躐迁太常少卿。雷司空礼加太子太保,大匠徐杲者,亦拜工部尚书,分宜仅拜加禄银币之赐。其年七月,即有御史邻应龙之疏,分宜逐而世蕃戍矣。分宜一生以逢迎称上旨,独晚途片言稍逆,顿失权宠,岂天夺其魄耶?

  雷司空古和,素名博洽,居官亦以勤劳著绩,初以分宜同里厚善,得官六卿。时,窥知上意已向华亭,复去严事徐。其营万寿一事,俱先有成谋,因分宜失旨,愈得间之以固宠。分宜恨甚,面詈之,雷答语甚誖,几至攘臂,徐以此益厚之。世宗上宾未几,万寿宫殿悉已撤去,仅存阶础。若诸臣直庐,更榛莽不可问矣。而南内之完整,则至今如故也。识者谓华亭此举于“三年无改”一段,稍未谙解云。雷在世宗末年,又进少保,再加少傅。隆庆二年,以上修祭乐器縻费,劾太监滕祥词旨甚激,上不悦,令致仕,人议其迎合于先帝,而触忤於新朝,借题卖直云。

  【代祀】嘉靖十一年二月惊蛰节,当祈壳於园丘,上命武定侯郭勋代行。时,张永嘉新召还居首揆,夏贵溪新简命拜宗伯,不闻一言匡正。独刑部主事赵文华上言,切责而宥之。时,文华登第甫三年,其辞严而确,使其末路稍修洁,固俨然一直臣矣。次年十一月,大祀天於南郊,又命郭勋代之,大小臣遂无一人敢谏者。时,上四郊礼甫成,且亲定分祭新制,遂已倦勤如此。至中叶,而高拱法官,臣下不得望清光,又何足异。

  盖代祀天地自癸巳始,至甲午后,遂不视朝。己亥幸承天还,途中火灾,上仅以身免,因归功神佑。壬寅宫婢之变,益以为事玄之效,陶仲文日重矣。然邵元节实以嘉靖三年召入,五年遂封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诚至一真人,给玉金银牙印章各一,得密封言事。是时,铅山费文宪为首揆,已不能有所谏正矣。至其后,是礼悦尚书,赠其父守义为太常寺丞,犹之可也。又封其师范文泰为清微崇玄守道凝神湛默履素养和衍法辅教真人,则滥极矣。至陶仲文更劝上以退居为祈天永命秘术,何论郊祀哉!

  【圣诞忌辰同日】八月初十日,为孝慈高皇后忌辰,而世宗皇帝以是日诞生。及即位,礼臣毛文简请先一日称贺,但并习仪及山呼之礼,俱杀之。行之二年矣,至嘉靖三年,又遇圣诞,时礼部为汪文庄,请即以是日先行孝慈奉祭礼,然后嵩呼大庆,一切如先朝故事。上允之,四十余年不复辍。则以孝慈虽开天圣母,而上则藩王入嗣,又中兴圣主,自不相妨也。其时议者又云:正月初三日为宣庄忌辰,然孝武二庙,凡遇祭祀,得衣大红吉服为比。是又不然,均为在天之灵,自不宜轩此轾彼。若嗣君必当自尽其诚,但普天臣子又欲申祝釐之敬,则先凶后吉,亦无不可。使其事在宋朝,又有洛蜀哭则不歌之争,成一大党论矣。

  【世宗圣孝】嘉靖丙午外计言官拾遗疏,有贵州寻甸知府汪登不谨。当斥,吏部尚书廖纪覆疏,谓登以母老赴官偶迟,宜镌秩示罚。上命降职三级,特改京官,以便其母就禄。盖上圣性至孝,以登为母被议,故左其官,实优之也。其后陕西参议于湛者,直隶金坛人。以母老求改南方。言官纠其诡避,宜重惩,上又命改江西,便其迎养。吏部侍郎董玘以闻母丧久不奔赴,褫职。盖锡类之孝如此。

  嘉靖间,京师人张福欲图赖邻人张柱,自弑其母,谓柱杀之。既鞫得情,且有福姊为证。上谓必不然。再三研审,刑官执如初献。上终不信,竟坐柱辟,盖上谓世间无弑母之人也。

  【讲学见绌】世宗所任用者,皆锐意功名之士。而高自标榜,互树声援者,即疑其人主争衡。如嘉靖壬辰年御史冯恩论彗星,而及吏部侍郎湛若水,谓素行不合人心,乃无用道学。

  恩虽用他语得罪。而此言则不以为非。至丁本年御史游居敬又论南太宰湛若水学术偏陂,志行邪伪,乞斥之,并毁所创书院。

  上虽留若水,而书院则立命拆去矣。比湛殁请恤,上怒叱其伪学盗名,不许。因以逐太宰欧阳必进,其憎之如此。至辛未年九庙焚,给事戚贤等因灾陈言,且荐郎中王畿当亟用。上曰:“畿伪学小人,乃擅荐植党,命谪之外。”湛、王俱当世名流,乃皆以伪学见斥。至於聂双江道学重望,徐文贞力荐居本兵,上以巽懦偾事逐之,徐不敢救。比世宗上宾,文贞柄国,湛、聂俱得恩赠加等。湛补谥文简,聂补溢贞襄。盖二公俱徐受业师,在沆瀣一脉宜然。而识者以为溢美,非世宗意矣。若王文成之殁,在嘉靖初年,既靳其恤典,复夺其世爵,亦文贞力主续封,备极优异,而物论翕然推服,盖人情不甚相远也。王龙溪位止郎署,且坐考察斥不得复官,故文贞不能为之地。即隆庆初元起废,亦不敢及之,第为广扬其光价耳。

  湛文简之学,以随处体认天理为宗,而不免失之迂腐。如劝世宗求嗣,必收敛精神。上曰:“既欲朕收敛,则不必如此烦渎。”其时即已厌之矣。聂贞襄任本兵,曲庇分宜孙严鹄冒功,为时所薄。及罢官南远,遇倭乱暂留吴门,人问何以御倭,则曰“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闻者窃笑。如此经济,何以支俺答哉!惟王龙溪聪明机警,辨材无碍,闻其说者解颐心折,即王文成当时亦欢服,以为门墙第一人。至徐华亭又为同心至友,推奖赞欢。如司马公之与邵尧夫。又,龙溪性好游,以故安乐行窝所至,四方共重,逾於王公。同时同乡钱绪山、唐一庵诸公,俱不尔也。

  【进诗献谀得罪】古今献诗文颂圣者,史不胜纪,然惟世宗朝最为繁夥,乃遭际亦自不同。如嘉靖四年,天台知县潘渊,进嘉靖《龙飞颂》,内外六十四图,凡五百段,一万二千章,效苏蕙织锦回文体以献,其用心亦勤矣。上以其文字纵横,不可辨识,命开写正文再上之。然其时不闻有赏,尚不闻被罚也。

  至嘉靖十三年,朝天宫道士张振通奏:“臣祝釐之暇,作《中兴颂》诗二十一首,金台八景,武夷九曲,皇陵八咏,以及瑞露、白鹊、白兔,俱有诗上进。乞赐宸翰序文。”下部议,以猥鄙陈渎,替逾狂悖,希图进用,诏下法司逮击讯问。则进谀希恩反得谴矣。然犹黄冠也。嘉靖二十六年,朝觐竣事,上敕谕天下入觐官员,此不过旧例套语耳。而给事中陈棐者,将敕谕衍作箴诗十章上之,上大怒,谓棐舞文墨,辄欲将此上同天语,风示在外臣工,甚为狂僭。令自陈状,棐服罪,乃降调外任。棐即议帝王庙斥去元世祖者,素善逢君,不为求荣得辱。

  然前此乙未年春正月朔大雪,上谕大臣曰:“今日欲与卿等一见,但蒙天赐时玉耳。”礼卿夏言。即进《天赐时玉赋》以献,上大悦,以忠爱褒之,甫逾年而入相矣。此非上同圣语乎?乃知富贵前定,圣主喜怒偶然值之,容悦无益也。

  【贺唁鸟兽文字】世守朝,凡呈祥瑞者,必命侍直撰元诸臣及礼卿为贺表,如白龟、白鹿之类,往往以此称旨,蒙异眷,取卿相。然在先朝固亦有。故事如永乐间,北京得白鹊,时仁宗监国,命宫臣撰表为贺。杨士奇以为不着题,即贺白龟、白鹿亦可。仁宗即命士奇改作,云:“望金门而送喜,驯丹陛以有仪。”又云:“与凤同类,跄跄於帝舜之庭;如玉其荤,蒿在文王之囿。”仁宗大喜,云:“方是帝王白鹊。”命撤内膳赐之。士奇之见知,此亦一也。其后世宗庙,胡宗宪进白鹿,诸生徐谓作表,一时传诵,而上不及知。及礼卿吴山贺表,实祠部郎徐学谟所作,为上特赏。未几,山以不贺日食闲住,未尝得表文力也。最后西苑永寿宫有狮猫死,上痛惜之,为制金棺葬之万寿山之麓,又命在直诸老为文,荐度超升。俱以题窘不能发挥,惟礼侍学士袁炜文中有《化狮成龙”等语,最惬圣意。未几,即改少宰,升宗伯,加一品入内阁,只半年内事耳。

  同一禽畜,同一谀词,而不遇如此。

  按白鹊为瑞,仅见於曹子建《魏德论》。嘉靖十年,郑王厚烷贡二白鹊,上大喜,命献宗庙及两宫,颁示百官。廷臣为鹊颂、鹊赋、鹊论者盈廷,遂为献瑞作俑。癸亥年八月,湖广巡抚徐南金献白鹊,云出自景陵,群臣表贺。昔杨椒山喜鸦恶鹊,谓鸦忠鹊佞也。鹊身为佞,又导人以佞。然杨文贞已先学鹊矣,何论嘉靖诸人。至若厚烷晚年,又极谏世宗事玄,上大怒,革爵锢之高墙。至穆宗即位,以忠正见褒,还爵复国。是又始鹊而终鸦矣,极堪捧腹。

  先是弘治十七年,大名府元城县民家,乌巢中生一白雏,因收豢之。及长,莹洁如雪。时孝肃太皇太后上仙未久,咸以为上孝感所致,遂表献之朝。上不受,却还。甫逾年,而孝宗亦鼎成矣。白乌较鹊,不知孰佳,然为灾不为祥如此。使在嘉靖朝,骤贵者不知几人矣。

  【庙议献谄不用】嘉靖中,太庙被灾,寻即鼎建,时,尚宾司丞舆首上议,请增建庙制伦次,绘图上之,其意在尊睿宗也。上不悦,下法司鞫之,拟以纳赎还职,上特命冠带闲住。

  舆即谀臣萼之子,将窃父故智取宠,不意其遭斥也。又数月,国子监司业江汝璧请备亲庙,谓上享祀宗宫,考庙不可独缺,宜奉皇考入居昭庙。又,请预立世室,以待皇考。其言无非尊兴献以媚上,而上不省。其冬,上自下谕,仍复旧制:太祖正南面之位,成祖以下,及睿考俱同堂而序,享毕,各归於寝。

  已如敕奉行矣。次年甲辰,又会议同堂异室之制。时,江汝璧已迁为左庶子矣,又上言“皇考入庙,宜迁於穆庙之首,与成祖对峙,三昭三穆列於前,成庙睿庙翼於左右。”盖欲以兴献,为百世不祧之主也。又,赞善郭希颜,则请如太祖立四亲庙,以明未有无父之国,无非为睿考计久远,而上皆报寝。不逾岁,汝璧已进少詹事,坐科场事革职为民。希颜升中允,谪运副罢归矣。盖上入绍之初,大礼未定,人心方摇,故贵张、桂诸臣,以招徕天下,至是且二十年矣,称宗入庙,礼无可加。而此辈憸邪,犹仍佞习,为横飞直拜之地。甫出口,而上已洞悉其奸,斥逐不已。而郭希颜遂以吊奇至杀身,岂非下愚之尤哉!就江、郭两疏细详之,则汝璧之议,尤为狂恣蔑礼。

  【捐俸助工】嘉靖二十年辛丑,九庙被毁。更建时,边饷亦告匮。太宰许赞,议借百官之俸,上以非盛世事已之,真得治朝大体。今上甲申大峪寿陵兴工,阁臣亦议令百官捐俸,上不许,盖养廉为重,亦体群臣之一也。顷,三殿之灾,群僚又欲捐俸助工,会议於中府。一御史奋笔书曰:“主上好货。诸公捐俸是矣。倘主上好色,诸公何以处之?”皆赧然退散。其后各衙门公疏,或各官私疏,以捐俸为请,主上亦欣然俯从。

  自此以后,为开矿,为抽税,遍大地皆以大工为名,不复能遏止矣!

  【工匠见知】世宗既以创改大礼,得愉快於志,故委毗春曹特重。如言,如嵩,如阶,为宗伯时,其寄托已埒辅相。又以掀翻大狱,疑刑官皆比周挠法,立意摧抑之,即贤者多不以善去。至末年土林繁兴,冬卿尤难称职。一切优游养高,及迟钝不趋事者,最所切齿,诛谴不逾时刻。最后赵文华为分宜义子,欧阳必进为分宜妻弟,特以贪戾与阘茸相继见逐,权臣毫不能庇。而雷丰城以勤敏,独为上所眷倚,即帝尧则哲之明,何以过之?终上之世,雷长冬曹,无事不倚办。即永寿宫再建,雷总其成。而木匠徐杲,以一人拮据经营,操斤指示,闻其相度时,第四顾筹算,俄顷即出,而断材长短大小,不爽锱铢。

  上暂居玉熙,并不闻有斧凿声,不三月而新宫告成。上大喜,以故尚书之峻加金吾之世荫,上犹以为慊也,杲亦谦退,不敢以士大夫自居,然其才自加人数等,以视文华、必进,直朴椒下材耳。

  按奉天等三殿并奉天门灾,在嘉靖三十六年四月。时,上迫欲先成门工,以便朝谒。而文华不能纠缠,屡疏迁延。上大怒,尽夺其官,而用必进,甫匝岁门成,必进得一品。则督工侍郎雷礼有劳,而躬自操作,则徐杲一人力也。又,三年而殿工无完期,必进以司空为苦海,营改左都,而上怒矣。甫一月分宜又劝上改必进吏部,而圣怒遂不可解。先革孤卿并兼官,未几并尚书夺之,其去工部半岁耳,明年而三殿告成矣。然先一年永寿宫已灾,旋奏工完,不特礼得一品,杲得正卿,而华亭亦因以进少师,乃子尚宾丞璠,躐拜太常少卿。识者不无代为恧焉。时,分宜以子世蕃官工部侍郎,反不得监工。求与璠同事,而上峻却不许。退而父子相泣,不两月祸起矣。比三殿落成时,徐杲已称尚书,上欲以太子太保宠之,而徐华亭力沮,谓无故事,得中止,仅支正一品俸。雷亦仅以宫保转宫传。其他在事诸臣,升赏亦止不行,仅拜银币之赐。以较永寿宫加恩,百不及一矣。时,上爱念杲不已,倘再有营建,杲必峻加,即华亭亦不能尼也。

  【触忌】古来人主多拘避忌,而我朝世宗更甚。当辛巳登极,御袍偶长,长屡俯而视之,意殊不惬。首揆杨新都进曰:“此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天颜顿怡。晚年,在西苑召太医院使徐伟察脉,上坐小榻,衰衣曳地,伟避不前。上问故,伟答曰:“皇上龙袍在地上,臣不敢进。”上始引衣出腕。珍毕,手诏在直阁臣曰:“伟顷呼地上,具见忠爱。地上人也,地下鬼也。”伟至是始悟,喜惧若再生。又乙丑会试第一题为“绥之斯来”二句,下文则“其死也哀”。上已恶之矣。第三题《孟子》,又有两“夷”字,时上苦虏之扰,最厌见“夷”、“狄”字面,至是大怒,欲置重典。时主文为高新郑,徐华亭诡辞解之而止。然初年讲章,有进《曾子·有疾章》,去却“人之将死”一节,上谓:“死生常理,有何嫌疑?”促令补进。

  又似豁然无所讳者。盖进讲时,讲官为学士徐瑨,上方富於春秋,嗣位未久,乐闻启沃,恐臣下有所避匿,故亦优容。至乙丑之春,上年已六旬,不豫且久,宜其倦勤多疑也。

  按世庙晚年,每写“夷”、“狄”字,必极小,凡诏旨及章疏皆然。盖欲尊中国卑外夷也。而新郑出题犯之。又有前一题,益益原作盖。据写本改。疑其诅咒矣。高之得免,谓非全出华亭不可。新郑晚途与徐讲和书,亦引先帝见疑,赖公调解为言,亦是天理难泯处。

  宋南渡后,人主书“金”字俱作“今”,盖与完颜世仇,不欲称其国号也。至高宗之刘贵人、宁宗之杨后,所写“金”字亦然,则宫阃亦改用矣。然则世宗之细书,亦不为过。

  【正嘉御宝之毁】御宝凡十七。正德九年甲戌,大内遭火,宝玺散佚。至嘉靖四十五年之冬,则世宗已不豫久矣,乃下诏曰:“先朝甲戌遇灾,御宝凡六,其五已遭毁。”命所司觅美玉补造。想十七宝者,大半范金为之,而此六玺乃玉制耶?然嘉靖十八年,上又添制七颗,合之世守者为廿四矣。辛酉西苑之灾,则历代所传,尽付煨烬,所少奚止五宝?意者圣主讳言。

  而托之甲戌耶?【符印之式】秦天子六玺,唐始有八宝。宋世尚循其制,至徽宗而加九,南渡至十一,皆非制也。本朝初有十七宝,至世宗加制其七,今掌在符台者共二十四宝,盖金玉兼有之。若中宫之玺,自属女官收掌。更有太祖所作白玉印,曰“厚载之纪”,以赐孝慈后者,至今相传宝藏。若历朝太后,则每进徽号一次,辄另铸新称一次,皆用纯金。此故事皆然。

  其臣下印信,则文武一品二品衙门,得用银造,三品以下俱用铜,惟以式之大小分高卑。两京兆虽三品,印亦银铸,则以天府重也。以上俱用九叠篆文,不知取义谓何?唐宋以来并无此篆法,盖创自本朝。意者乾元用九之意乎?巡按御史用方印,其式最小,比之从九品巡检僧道衙门,尚杀四之一。又百官印止一颗,惟巡按则有循环二印,以故拜命即佩印绶,且其文八叠,与大小文武特异。岂以斧绣雄剧,特变其制耶?此外,则各镇挂印总兵官,如征南、征西、镇西、平羌、镇朔、征蛮、平蛮、征虏诸将军,俱银印,视一品稍杀,二品稍丰,独以虎为鼻钮,且篆文为柳叶,则百僚中所未睹。其他添设大帅,虽事体不殊,而另给关防,与督抚文臣无异矣。明兴,无正任大将军,国初徐武宁达曾一领之,其他则必带军号。如徐达、蓝玉、冯胜、邱福、盛庸、领征虏,杨洪、朱永。领镇朔,仇鸾领平虏,俱得称大将军,而印之制无可考据矣。内阁大学士位不过五品,而所用文渊阁印台,仅一寸七分,略似御史巡方印,乃亦用银,视一二品,其重可知。且玉筋篆文,与主上御宝书法相埒,宜其权超百辟也。邱福北征失律,并印亦亡,屡购不得,后於沙漠夜吐光怪,始纵迹得之。仇鸾病笃,藏印内寝,忽跃出於地有声,寻夺印暴死戮尸。而文渊阁印,自今上丙戌失后,再铸则阁权渐削,陵夷以至今日。盖将相二大柄,关於印章如此。

  【嘉靖青词】世庙居西内事斋醮,一时词臣,以青词得宠眷者甚众。而最工巧最称上意者,无如袁文荣、董尚书,然皆谀妄不典之言。如世所传对联云:“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呜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此袁所撰,最为时所脍炙,他文可知矣。时,每一举醮,无论他费,即赤金亦至数千两,盖门坛扁对皆以金书,屑金为泥,凡数十碗,其操笔中书官,预备大管,泚笔令满,故为不堪波画状,则袖之,又出一管。凡讫一对,或易数十管,则袖中金,亦不下数十铢矣。吾邑谈相辈,既以此得贰卿,且致富云。

  【嘉靖始终不御正宫】大内乾清宫,以正德九年遇灾,旋鸠工创建。役尚未竣,比肃皇以正德十六年四月,自郢中入奉大统,暂居於文华殿,亟促冬宫书夜缮治,至十月而落成,上始移跸。临御垂二十年,至己亥南巡,则永寿宫已成,至壬寅宫婢之变,上因谓乾清非善地,凡先朝重宝法物,尽徙实其中。

  后宫妃嫔俱从行,乾清遂虚。直至丙寅上宾,始返龙蜕於大内。

  盖自践阼之初,及弥留之际,皆於别宫行吉凶礼。说者谓世宗以禁中为列圣升遐之所,意颇疑惧。而永寿则文皇旧宫,龙兴吉壤,故圣意属之。古云:“先天而天弗违。”世宗有焉。

  【大行丧礼】本朝大行皇帝皇后初丧,每寺各声钟三万杵。

  盖佛家谓地狱受诸苦者,闻钟声即苏,故设此代亡亲造福於冥中。非云化者有罪,为之解禳也。声钟一事,累朝皆见之诏旨,盖自唐宋以来,相沿已久。惟冥镪最属无谓,今贵贱通用之。

  如周世宗发引,以楮为金银锞,黄者名“泉台上宝”,白者名“冥游亚宝”,已为可笑。至宋高宗梓宫就道,百官奠用纸钱差小,孝宗不悦,谏官云:“纸钱乃释氏使人以过度其亲者,本非圣主所宜。”孝宗曰:“邵尧夫何如人,祭先必用纸钱。

  岂生人处世,如汝辈能一日不用钱乎?”则此亦相传故事。本朝虽用而不以此相高,贤於前代多矣。

  【实录纪事】世、穆两朝实录,皆江陵故相笔也,於诸史中最称严核。其纪新郑将去,为南北科道及大小臣工所聚劾,以为皆迎合时情,而参高保徐,尤属谄媚。况上未尝有意弃徐,纷纷保之何为?其言可谓至公。及至夺情恋位,一切保留,偏大小南北倍於谄徐之时,而杖谴忤意者以快睚眦,又有华亭所不为者。其於新郑幕客吏科都给事韩原川等,亦极笔丑诋,目为无忌惮小人。岂非真正实录!及吏科都陈锦江等入幕后,献谀画策,与韩蒲州诸公无异,顾一一任为腹心,资其角距,恬不为异。则笑人适以自笑也。顷见屠纬真《昙花记》,其填词皆无足取,惟内户杞说白云:“我做秀才时,也曾骂过李林甫来。”此一语也,亦后来黄扉药石矣。

  【实录难据】本朝无国史,以列帝实录为史,已属纰漏。

  乃太祖录凡经三修,当时开国功臣,壮猷伟略,稍不为靖难归伏诸公所喜者,俱被划削。建文帝一朝四年,荡灭无遗。后人搜括捃拾,百千之一二耳。景帝事虽附英宗录中,其政令尚可考见,但曲笔为多。至於兴献帝以藩邸追崇,亦修实录,何为者哉!其时总裁费文宪等,苦无措手,至假借承奉长史等所撰实录为张本,后书成,俱被酬赏。至太监张佐辈,滥受世锦衣,可哂亦可欢矣。今学士大夫有肯於秘阁中借录其册、一展其书者乎?止与无双字同,其修《承天大志》亦然,但开局太迟,词林诸公,各具事希宠,纷纷不定,比成未几,则世宗已升遐矣。总之,皆不经这举也。

  【两朝仁厚】世宗末年,一更严明之政,如海忠介狂戆尚能容之。贻谋穆庙,以迨今上,礼遇士大夫,绝无往年论报见法之事。惟初政逮讯廷杖数君子,皆出权相意,后皆不次登用。

  仅临江钱知府,以滥刑被劾坐辟,亦意在重微酷吏。终以辅臣请贷,至今长击。李见罗中丞,以滇事下狱七年而从戎。近年矿税忤旨者,或致逮系,非久即释。惟曹心洛侍御,以争东封,在狱稍久,顷得旨编戍,出狱之日,京师拥曹欢呼者数万人,且颂圣主如天之量云。

  【主上改臣下名】世宗时,喜改臣下姓名,如改张相国璁为孚敬,改袁中丞贞吉姓为衷,又改指挥佥事琴大鸣为大声是也。穆宗朝,掖县赵宦为御史,因巡方题差,上见名不雅,改为焕,今历大司空以侍养归。弟名耀,亦拜御史,后以中丞抚辽左,亦请告归养。其父名孟,以明经官教授,得封吏部左侍郎。二子俱为大九卿,在膝下娱侍,尤不易得云。

  赵长公巡方,为陕西巡茶任满,而乃弟代之,兄弟交承,亦一时佳话。事在今上初元。

  【圣主命名】今上以全亥八月生於裕邸。时世宗惑於“二龙不相见”之说,凡裕邸喜庆,一切不得上闻。是年四月西苑玉兔生子,七月有白龟卵育之瑞,廷臣俱上表贺。而今上弥月,不敢请行翦发礼。至穆宗即位,大臣以立太子请,上命先命名,徐议册立,始以元年正月赐今御名。故事命名在百日,至是睿龄已五岁矣。从来朱邸皇孙,未有愆期至此者。然而次年即主震方,又四年龙飞,开万亿年盛治,千古未有也。

  【朝觐官进献】近以国用匮乏,议加田赋,加关税,以至搜索赎鍰,且有“无碍官银”之说。夫既曰官银,那有无碍之理,真掩耳盗铃也!当穆宗戊辰外计时,陕西副使姜子羔者上言:朝觐官各有路费及馈遗私帑,宜令进献羡余以佐国计。且限为定制:布政司三百两,按察司二百两,苑马行太仆一百两,运司府正二百五十两,府佐一百两,州县正官二百两,州县佐五十两。上曰:“进献非事体,且国用亦不藉此。其勿许。”

  且并禁入朝官员不得借觐名科派。大哉王言,与岁进月进者天壤矣。姜未几即转行太仆,稍示裁抑,犹有太平气象云。

  【今上圣孝】今上初登极,尊礼两宫。嫡母陈皇后,上号仁圣皇太后。生母李皇贵妃,上号慈圣皇太后。每遇大庆辄增二字。至丙申年则仁圣上仙,慈圣独享天下之养,庆典频举。

  丙午之春,以皇太子元孙诞生,加上徽号。曰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喜皇太后,则圣寿仅六十有二。

  按本朝母后得亲见曾孙者,惟孝肃周后一人,今慈圣福履正同。但孝庄后先崩,时孝肃为邪说所惑,虑他日不得与英宗同穴,欲改葬孝庄於他所,赖大臣力诤而止。今慈圣在位,事仁圣最恭,岁时尚执嫡庶之礼。仁圣上仙,悲慕逾礼,宜其备享荣哀。今上圣孝又千古所无,白玉栏观牡丹,正偕先帝游赏,无意人间信有之矣。

  【今上御笔】今上自髫年即工八法,如赐江陵吴门诸公堂扁,已极伟丽,其后渐入神化。幼时曾见中贵手中所捧书金扇,龙翔凤翥,令人惊羡。嗣后又从太仓相公家,尽得拜观批答诸诏旨,其中亦间有改窜,运笔之妙,有颜柳所不逮者,真可谓天纵多能矣。

  【贞观政要】今上圣学高邃,远非臣下所及。如戊子二月,以春和初启讲筵,上御文华。讲毕,复传谕阁臣申时行等,曰:“唐魏徵为何如人?”对以征能强谏,亦是贤臣。上驳云:“征先事李密,再事建成,后事太宗,忘君事仇,固非贤者。”

  其时产臣以伊尹就汤就桀为比,已非其伦,又引太祖时佐命刘基等皆元旧臣,顾其人可用否耳,此语尤为失当。刘基辈用夏变夷,岂魏徵处角逐时可拟!上遂置不问。又传圣谕云:“唐太宗协父弑兄,家法不正。”阁臣对曰:“伦理果亏,闺门亦多惭德,但纳谏一事可取耳。”此语稍为得之。上意终不释,命罢《贞观政要》,而讲《礼记》。阁臣又言宋儒云:“读经则师其意,读史则师其迹,宜令《通监》与《礼经》参讲。”

  上允之。乃命先讲《尚书》,徐及《通监》,以至《大学衍义》。上之於经史,后先权宜审矣。至评论魏征、太宗,真千古斧钺。惜乎对风诸语,稍未能助高深耳。

  《通鉴》一书,今上元年冬杪,张居正当国,将本年讲章进呈,已首列此书,上命镂版印行矣。今阁臣何又以《通鉴》为请,似乎未经御览者。意或卷帙浩汗,启沃未竟耶?然《贞观政要》,亦上初御讲幄,辅臣即以劝讲,至是乃厌薄中辍。

  或以张居正所进,终未审当圣意耶?然自政要罢后,次年四月遂不复御文华。广厦细旃,迄成尘坌,辅臣屡请不允。其年冬,即有评事雒于仁“酒色财气”四箴之疏。庚寅元旦召对以后,阁臣亦不得复望天颜矣。唐太宗贞观之治,季年亦少逊焉。盖古今同一慨矣。

  【冲圣日讲】列圣经筵,每月用初二、十二、廿二、凡三日。而日讲则不拘期,一切礼仪视经筵俱减杀,仅侍班阁部大臣,与词林讲官,及侍书等官供事。然圣体稍劳,则不御之日居多,值日词臣依例进讲章,以备乙览而已。今上初登大宝,江陵相建议,上每日於日初出时驾幸文华,听儒臣讲读经书。

  少憩片时,复御讲筵,再读史书。至午膳而后还大内。惟每月三六九常朝之日始暂免,此外即隆冬盛暑无间焉。以故十年之中,圣学日新,坐致太平之治。昔英宗御极亦在幼冲,初不闻三杨诸公有此朝夕纳诲,遂使王振得盗国柄,几危宗社。则主上早岁励精,真可只千古矣。

  【今上待冯保】上初以慈宁及江陵故,待冯榼厚,而不堪其钤束,屡有以折之。一日,上御日讲毕,书大字赐辅臣等,冯榼侍侧,立稍倾欹,上据以巨笔濡墨渖过饱,掷其所衣大红衫上,淋淳几满。冯榼震惧辟易,江陵亦变色失措。上徐书毕,起还内。时戊寅己卯间事,故相申吴门已从讲筵入阁,是日正得上所赐大字,其长公职方为予言。此时上意已作李辅国、鱼朝恩之想,而冯榼尚以少主视之,了不悟也。后惟癸巳年王太仓为首揆,兰谿、新建为次,因自讲得御笔大字。是后遂不复赐。

  【壬寅岁厄】世宗中年,静摄斋居,不御朝已久。至壬寅冬十月,而有宫婢之变,主上已濒危,至丙夜始能言。医官用去血剂稍苏,犹数日始能复故。从此圣体愈康,又二十五年丙寅,而龙驭始上升。真古来奇事,载籍所未睹。今上御极之三十年壬寅二月,上不豫数日,至十六日己卯遂大渐。上急召辅臣及部院大臣,入至启祥宫,时内阁止沈一贯一人耳,至则中官及郑贵妃俱避不侍,上命太子及诸王跪听,上呼沈近前听谕云:“朕享国已久,亦无所憾,佳儿佳妇,今以付先生,辅之为好皇帝,劝其讲学勤政。”且命向来矿税悉罢,并诸无稽之征停止,释诏狱及法司击囚,还职起用建言得罪诸臣,此后遂当舍诸臣而去矣。按此即玉几末命。比及二更,而上稍苏。至次日庚辰,则圣躬顿安,寝膳复旧。盖垂殆者仅一书半夜耳。

  时东宫成婚甫三日,故有“佳儿佳妇”之语,如唐太宗故事。

  是时垂拱内廷,不视朝者亦十年矣。今上神明威断,动法皇祖,而罹灾之岁,亦属壬寅,恰恰六十年。岂非上天仁爱,同一示警哉!上所颂圣谕,旋即取回。虽普天有反汗之疑。又三年为乙巳冬,命税务归并,有司封闭矿洞,撤回内臣,出孑遗於水火,圣德远被,共祝圣寿。较之世宗再御二十五年,行且什佰倍之矣。

  【壬寅上寿】壬寅之岁,上圣龄甫满四旬,而御极已三十年。至秋八月,值上万寿圣节,内廷{执曰}御辈,思别效嵩祝,以博天颜一启者,乃以上诞生及在宥,合之为七十岁,上南山之觞。大小监局,竞奢斗侈,罄其力以备进奉。时矿税甫罢而旋兴,诸采榷使,方忧喜交并间,得此消息,争市瑰异未名之宝,名“孝顺钱粮”。充金帛之媵,左藏为之充牣。圣情果大怡,嗣后乾德、寿皇、小南内诸工,及造龙凤船亭之属,一切惟群下所请。而榷税纵横,愈不可谏止矣。然但行之禁掖,惟阉尹宫娃辈共献谀词而已,不以闻之大廷。故谏官无敢以其事显诤者。盖长生久视,固圣主所乐闻,况春间启祥,召臣下,惊魂甫定。此举虽似不经,亦古所谓此非恶心也。

  【百年四叶】邵康节谓自本朝建隆受命以后,百年而仅止四叶,诧以为近古所未睹。昭代历年之久,前此不必言。即如世宗以辛巳入缵,在位四十六年,中更穆宗之隆庆,而为今上之壬申御极,今年己未,恰已九十九年,只三叶耳。而圣躬强豫,方共日升月恒。三皇御宇俱百年以外,兹且将四之。使康节生今日,其庆幸又何如也?

  【北台】今上仁俭,至土木事尤为减省。惟辛丑年於禁城内乾方筑一高台,台名曰乾德台,阁名乾祐阁,其钜丽不待言,而高入云表,望之真如五城十二楼。顷驸马万仲晦招同戚里诸公,入游西苑,因试登之,如旋蠡然,殊不觉足力之疲。每一层即有一小殿,几榻什物毕具,凡数转未至其巅,已平视兔儿山矣。时天曙未久,万瓦映日,大内楼台,约略在目。悚然心悸,急促同行诸公趋下。闻落成时,主上以软舆升陟,则宫城外巷陌街,逵如灵济宫前后一带,皆近在眉睫。圣心亦以下瞰为非体,嗣后仅以月夜再登。今宸游不至,已数年矣。

  【章奏留中】先朝章奏亦有不报闻者,然多是奏本。若题本用印,则系衙门公事,例不留中。即不当上意,再三更改亦可。自今上厌臣下之屡聒,一切庋之禁中,屡催不下。初亦甚以为为苦,久而稍习,遇大小兴革,主者自行其意,第具本题知,不复取上意可否。而大权反下移矣。台省建白,间有当取旨者,则建言之人上疏以后,即请谒政府,云此本当条旨云云。

  政府即唯唯如命,一同属吏之禀承於长官,其名曰讲旨。此互古未有之事,福清在时,尚未然。

  【端阳】京师及边镇最重午节,至今各边,是日俱射柳较胜。士卒命中者,将帅次第赏赍。京师惟天坛游人最胜,连钱障泥,联镖飞鞚,豪门大估之外,则中官辈竞以骑射为娱,盖皆赐沐请假而出者。内廷自龙舟之外,则修射柳故事,其名曰“走骠骑”。盖沿金元之俗,命御马监勇士驰马走解,不过御前一逞迅捷而已。惟阁部大老,及经筵日讲词臣,得拜川扇香药诸赐,视他令节独优。今上初年犹然,自内操事兴,至甲申岁之午日,预选少年强壮内侍三千名,俱先娴习骑射,至期弯弧骋辔,云锦成群,有京营所不逮者。上大悦,党赉二万余金。

  然是日酷热,当值候操诸榼,擐甲操兵,伺令于赤日中,因而喝死者数人。按禁本非观兵之所,其事起于正德初年,盖不特八虎辈各有裨列校,仿效外廷,而本兵王恭襄,亦顶罛刺飘靛缨,杂处于中贵之中矣。今上因癸未谒陵,始选内臣具军容扈从,旋跸后益广其伍,俱江陵败后事也。近年来则内教场已鞠为茂草,想武事置不讲矣。闻之先辈云:孝宗在御日,遇午节会于便殿手书一桃符,云:“采线结成长命缕,丹砂书就辟兵符。”盖圣主好文,宴衎自娱,又与后圣不同如此。其后午节,惟世宗初元,曾奉两宫圣母游娱,最后十五年,又同李时、夏言、郭勋泛舟西苑,赋诗唱和。按介子推以五月五日自焚,而古来就以冬至后一百五日禁火,太原之地峭冷未解,因禁烟寒食。人多有死者。何不考订改正?既令楚晋二忠臣各享极唁,民间馂角黍之余,即寒食。不至伤生也。附以解颐。

  【七夕】七夕暑退凉至,自是一年佳候。至于曝衣穿针、鹊桥牛女,所不论也。宋世,禁中以金银摩睺罗为玩具,分赐大臣。今内廷虽尚设乞巧山子,兵仗局进乞巧针,至宫嫔辈则皆衣鹊桥补服,而外廷侍从不及拜赐矣,惟大榼辈以瓜果相饷遗。民间则闺阁儿女尚修乞巧故事,而朝家独无闻。意者盂兰会近,道俗共趋,且中原遗祭陵寝,尤国家重典,无暇他及耳。

  江南李煜以七夕生,至期其弟从益自润州赴贺,乃先一日乞巧,江浙间俱化之,遂以成俗,直至宋化间始诏更定仍为七夕。亦奇事也。

  【扈从颁赐】至尊初登极,行郊祀大礼,其四品以上,及禁近陪祀官,俱赐大红织金纟宁袍。若恭谒诸陵及行大阅,则内阁辅臣俱赐蟒衣,或超等赐服,至鸾带金银瓢绣袋等物,以壮扈从。其次即日讲官,以至文武勋戚、部府大臣,俱沾绣带采带之赐。皆主上肇行大礼,特恩殊典一次耳。惟阁臣未及受赐者,则于嗣举补给,他官不尔也。又锦衣卫官登大堂者,拜命日即绣春刀鸾带大红蟒衣飞鱼服,以便扈大驾行大祀诸礼。

  其常朝亦衣吉服,侍立于御座之西,以备宣唤,其亲近非他武臣得比。以故右列艳之,名为武翰林。

  【六曹答诏称卿】从来六尚书与左右都御史,一切谢恩乞休之类,旨下皆称卿,以示重,不论南北也。嘉靖之末,以至今上初年,凡南六卿一切叱名,识者以为非体。万历己亥大计,南六卿自陈,旨下,有得称卿者,一时以为荣遇。自后渐复旧制,可谓厘正陋规矣。王给事忽于建白疏内,辅臣条旨之,谓其献媚大僚,为植党地,盖未谙典故耳。

  【御座后扇】今主上御门常朝,黼扆之后,内执一有柄之物,若擎扇然,用黄帕裹之,自上升座拥蔽于后,降座则撤去,从来不曾展开。或疑为雉尾之属,终莫知其真。后闻其名曰“卓影”,乃先朝外夷所贡瑞物,最能祓除不祥,以故临朝辄举,以卫御座。未知果否?

  【矿场】今开矿场遍天下,生民罹其毒,说者以始祸归罪张新建相公。因考永乐十三年,太监王房等督夫六千人于辽东黑山淘金,凡九十日,得金八两。又永乐十五年,有言广西南丹州矿发者,命内臣开采,岁余得九十六金,旋变为锡乃止。

  胡文穆当国,江西之吉水人,成化十年,湖广宝庆府开金矿,岁役夫五十五万,湖南民为水淹死,及虎豹所食无算,仅得金三十五两,始报罢。时,彭文宪当国,彭亦江西之安福人。

  【矿害】今开矿偏天下,为世乱阶。然权属内榼与无赖奸宄,故致纷纭耳。按宋金冶有二十一处,银冶则登号等二十三州,又三军一监,共冶场八十有四。皇祐中,得金万五千余两、银二十一万余两,其后银又增九十余万两,盖所入止此。堂堂天朝,安用经刀锥之利?然皆守令为政,闾闬受害犹浅。今日则敲朴善良,必足其数,发冢夷山,以为协取之术矣。

  ○宋仁宗皇祐中,金脉大发於登、莱州,其民掘地采取,至有一块重二十斛者,取之不竭,是时为宋盛世,岂真地不爱宝耶?

卷三

  ○宫闱

  【修女戒】洪武元年三月朔,命翰林儒臣修《女戒》,谓学士朱升等曰:“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使预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宠之太过,以骄恣犯分。观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卿等为我篡述《女戒》,及古贤妃事可为法者,使子孙知所持守。”上之立法,直追三代。故列圣以来,不第后妃专司阴教,即以英庙及今上冲圣御宇长乐,居尊惟保护皇躬,未曾预闻一政。诒谋远矣,使宋祖以此示戒,则元祐时,宣仁后之谤,何自而兴?

  【母后圣制】本朝仁孝皇后著《内训》,又有《女诫》,至章圣皇太后又有《女训》,今俱刻之内府,颁在宇内。今上圣母慈圣皇太后所撰述《女鉴》一书,尤为详明典要,主上亲漉宸翰序之,真宫阃中盛事也。然慈圣圣制又不止此,今文华殿后殿,所悬扁凡十二字,每行二字,共分六行,其文曰:“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乃慈圣御笔。臣下但见龙翔凤翥,结构波碟之妙,以为今上御书,而实非也。古来惟宣仁皇后善飞白大书,然不过一二字,岂如慈圣备得八法精蕴哉!真天人也。

  【国初纳妃】高皇帝提一剑芟群雄,于所平诸国妃主,无选入侍者。惟伪汉违命最久,上心恨之,曾纳其妾,旋即遣出,深以为悔。野史讹传为曾生潭王,复叛诛,不知潭王与齐王同为达定妃所生,自坐犯家事自焚,初不叛,亦不受诛也。惟第十四女含山公主母妃韩氏,系高丽人,考辽简王母妃亦韩氏,但不知与含山同产否?无所证据,不敢臆断。公主以洪武十三年生,二十七年下降附马尹清,永乐间进长公主,洪熙初进大长公主,至天顺六年方薨,年八十三。于太祖位下二十五子十六女中,最为寿考。然则高丽贡女,不始于文皇时光禄权永均等诸女也。

  天顺五年七月,上致书含山大长公主云:“高皇祖所生,惟祖姑享高寿,诚为难得。近者承谕,用度有缺,腾心恻然。

  特遣太监蓝忠,赉送珠翠九翟,博鬓冠一顶、白金三百两、钞一万贯、纟宁纱罗各十匹、生熟绢三十匹,以表亲亲之义。”

  按博鬓惟皇后得用之,国初,王妃亦许用,永乐间革之,亲藩曾有请而不许。今特以赐含山,盖异数也。

  【天家生母不同】高皇帝贵妃孙氏,以洪武七年薨,上以妃无子主丧,命吴王橚认为慈母,治后事,服斩衰三年,一如《孝慈录》中生母之例。橚后改封周王,高后嫡出也。嘉靖三十四年,肃皇帝第三女宁安公主。将下降驸马李和,以母妃先薨,命拜皇贵妃沈氏为慈母,出阁醮戒谢辞诸仪,一同生母。

  及和与公主成婚后,入谒皇贵妃,赐宴宫中,尤多异数。一则无子而子,一则无女而女,孰非圣主异恩哉!至有不幸而反是者,如嘉靖三十三年康妃杜氏薨,则穆宗生母也,礼官请复三年丧,上不许:又引孙贵妃故事,亦不从;且以应避至尊,不宜重服下谕。大臣遂不敢争。且自穆宗就裕邸后,生不得见,没不得诀,亦可悲矣!又如孝宗为淑妃纪氏出,自离母腹,即为万贵妃所妒,妃出居内安乐堂。迨季宗六龄,始得见父皇,而淑妃旋以暴薨报,宪宗亦不敢诘。孝宗龙飞,偏觅母家宗族几十年,终不可得。两妃为两朝圣主所托体,他日虽备享尊崇,祔葬山陵,而所遭屯剥乃尔,天耶?人耶?意者运数宜然,特假手至尊耶?

  【列朝贵妃姓氏】内廷嫔御,尊称至贵妃而极。先朝拜此秩者历历可数。高皇帝朝,有贵妃孙氏谥成穆;文皇帝朝,有贵妃张氏谥昭懿,贵妃王氏谥昭献;昭皇帝朝,有贵妃郭氏谥恭肃;章皇帝朝,则孝恭后亦曾先拜,且特加“皇”字,旋位中宫,不敢并纪,嗣后则有贤妃何氏,赠贵妃谥端靖,然而不得皇字矣;睿皇帝朝,则孝肃后亦曾拜,不敢并纪纯皇帝朝,则有皇贵妃万氏,谥恭肃端顺荣靖,为宫妃六字谥之始,而宸妃邵氏进封贵妃,是生兴献帝后称孝惠后,不敢并纪;肃皇帝朝则有皇贵妃王氏,谥端和恭顺温僖,皇贵妃阎氏,谥荣和惠顺端僖,皇贵妃沈氏,谥庄顺安荣贞静,其谥号皆用宪宗万妃例也;庄皇帝朝,则有皇贵妃李氏,即今慈圣皇太后,不敢并纪;今上则有今东宫母妃及敬妃,追封皇贵妃李氏,谥恭顺荣庄端靖,及今翊坤宫郑氏。盖列帝十二朝,历年二百五十,而得此号者仅十六位,内二位犹非生拜。然二祖及仁宗朝,尚未有“皇”字,故有册而无宝。世宗时,阎、王两妃未闻殊宠,特以储宫之重,骤得峻加。而贤妃柏氏在宪宗朝,曾育悼恭太子,竟不得封。盖轩龙副贰不轻授如此。然柏妃至嘉靖六年薨,距生悼恭时已五十九年,虽啬于遇,而丰于寿矣。

  孝惠邵后封贵妃时,有册又有宝矣,而不加“皇”字。意者同封者共十人,不欲太轩轾耶?是不可晓。嘉靖四十五年八月甲子,进封敬妃文氏为贵妃,时去上六十圣诞仅三日耳。然封号内无“皇”字,故止用金册无宝。此则近代未有,姑附纪之。

  【帝王娶外国女】太祖第二子秦愍王,以洪武四年娶故元太传中书右丞相河南王扩廓帖木儿女王氏为正妃,至二十八年愍王薨,王妃以死殉,遂得合葬。而次妃邓氏,则功臣清河王愈女,反屈居其下。同时洪武十八年戊辰科状元为襄阳人任亨泰,其妻本蒙古人,赐国姓朱氏,而亨泰母为乌古论氏,亦色目人也。又文皇帝纳高丽所献女数人,其中一人为贤妃权氏,侍上北征,回师薨于峄县,遂槁葬焉。贤妃父拜光禄卿,仍居高丽。是时尚仍元俗,未禁属国进女口也。此后遂不闻此事矣。

  后正德间,回回人于永上言:高丽女白皙而美,大胜中国,因并取色目侯及达。官女入内。盖亦有所本。

  古来中国娶胡妇者,如魏文帝悼后郁久闾氏,为蠕蠕主阿那环长女,文帝至废元配乙弗后纳之。复以悼后妒,赐乙弗死。

  阿那环次女,又为齐神武后,神武每因事跪拜,盖皆仰其鼻息以为盛衰。及突厥减蠕蠕,其强盛倍于往时,宇文与高氏争衡,倚以为援,共求其女,终为周所得,藉以灭齐。则唐诗所云“安危托妇人”者,又不在和亲之公主矣。我朝英宗北狩,也先欲进其妹,上坚拒之,迄不能强。圣主英概,处困不挠,奚止雪耻酬百王也!

  【高丽女见疑】洪武十三年,高丽愆贡期,上赐诏诘责之。

  既而彼国遣使周谊来计事,上敕辽东都指挥使司曰:“高丽朝贡违约,朕拘其使,后纵之归,乃复怀诈,令谊作行人,非有谋而何?前元庚申君曾纳谊女于宫中,庚申君出奔,内臣得此女以归,今高丽数遣谊来使,殊有意焉,卿不可不备。敕至当遣谊来京,别有以处之。”及周谊至京,署本国衔,为礼曹判书。上赐以袭衣,遣通事先归,留谊于京师。仍命边将:“自今入境者,皆止于边,不许入见,虽有贡赋亦不许入献。”盖终以女在宫为疑。圣主之严防女戎如此,又安得褒女、骊姬之祸乎?

  【故后无讳日】太后吕氏,故懿文太子追崇兴宗康皇帝之继配也。太子娶开平主常遇春女为妃,先薨,以太常卿吕本女为继。建文帝即位,追尊常氏为懿敬孝康皇后,吕为皇太后。

  及文皇兵入,召后至,告以不得已举兵之意,后出宫复故号为太子妃。寻命懿文诸子:吴王为广泽王,居漳州;衡王为怀恩王,居建昌。是年俱召还,锢之凤阳高墙。惟少子允 熙,先封徐王,改封敷惠王,随母吕太妃居懿文陵园。永乐四年,火起于邸中暴卒,追谥哀简。盖以吕后生,不欲显诛之也。经吕后遂不知所终,今纪述中有云与建文同日自焚者,妄也。今懿文园近附孝陵,岁时尚能沾祭,常、吕二后想亦并祔不废。然吕后竟无讳日可考,亦无谥号追赠。虽大义灭亲,然于文皇为长嫂,于仁宗为伯妣,恩礼缺然,可为叹息。今志士仁人徒致意于建文尊号,屡形章奏,尚未循其本也。嘉靖间,孝宗张后崩,追谥孝康,与懿文帝后号同。此大臣不讨论之过。时贵溪首揆,分宜掌礼部。

  【母后在位久】本朝母后,如仁宗诚孝后张氏,以中宫拥立宣、英两朝,进称皇太后、太皇太后,而在位止十八年。宣宗孝恭后孙氏稍久,正位中宫及太后三十一年。英宗之孝肃周后,称太后、太皇太后,共四十一年,为更久。然在成化初,以宪宗生母从贵妃崇进者,惟宪宗之考贞王后,以中宫拥立,孝、武两朝,称太后、太皇太后,共五十五年,最尊且寿。所微恨者,圣主非所出耳。至若孝宗之孝康张后,专宠椒宫,古今无匹,且诞育毅皇,爰立肃皇,享天下养,前后亦五十五年,可称备福。然在正德间已拥虚位,嘉靖间,以章圣之故,开罪主上,祸延二弟,夏挠憔悴,不复可堪。何如早从敬皇上仙之乐?人有以寿为戚者,帝后且然,况下此者乎?

  【宣宗废后】初,宣宗为皇太孙时,纳胡氏为妃,及居东宫,称皇太子妃,宣宗登极为皇后。至三年十一月,以无子多病,表请闲居,而孝恭孙后代其位。盖孝恭既诞英宗,甫三月即已正位储宫矣。胡氏以正统八年薨于别宫,尊为静慈仙师,又至天顺七年,上复下敕所司,追复皇后尊称,谥曰恭让顺康穆静慈,加葺金山寝园,但不立陵名,不祔庙祀耳。盖英宗之达孝如此。其时诏中有云:“于情于礼,两皆无憾。”真不诬也。此与天顺四年,赦出建庶人文圭,同一盛德。

  成化四年六月,慈懿皇太后钱后崩,是为孝庄后。时,孝肃周后正并尊,恐他日不得祔葬裕陵,乃胁上欲别择地以葬慈懿,赖辅臣彭时、商辂,礼臣姚夔等争之,始许钱后葬。虚其右以待周后。按姚夔之疏云:“或曰慈懿无子,宜与恭让同,此又不然,恭让在宣宗时已逊位,而立孝恭矣。慈懿当时未尝退处,而别立一后。况宣宗晚年悔恨莫及,曰:‘此朕幼年事’,盖可知矣。”盖其时谄孝肃者,有引胡后以比钱后,故夔有是言。然则圣主举动,为子孙取法,不可不慎如此。

  弘治十七年,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崩,即孝肃后也上召辅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赐封,出裕陵图以示,则英宗隧道,右圹相通,而左为庄钱氏玄宫,相去数丈,中隔不通。辅臣谢不知。

  上曰:“先生辈如何得知,都是内官做的勾当。”又曰:“内官有几个识道理的。昨见成化间彭时、姚夔等章奏,先朝大臣,忠厚为国如此。”健等曰:“英宗遗命钱后合葬,大学士李贤记在阁下。”上曰:“遗命奈何违之?”东阳曰:“闻当时尚有别议,委曲至此,非先帝意。今日断自圣衷,勿惮改作,则天下臣民痛快。”上曰:“钦天监言恐动风水,朕以为不然。”

  迁对曰:“阴阳拘忌不足信。”上曰:“朕已折之矣。今开圹合葬,非动风水乎?皇掌不通,则天地否隔。惟一点诚心为之,料亦无害。”东阳、健等力赞。上曰:“此事不难。”后事竟不行。钦天监既以为岁杀在此,内宫监又谓事干英庙陵寝,难以轻动也。以孝庙仁圣,尚不能改已成之误。当时内臣曲媚孝肃,致英宗在天之灵,终于不安。是时去孝庄祔葬,已三十七年矣。此事详李文正《庙对录》中,而《孝宗实录》反不详。

  其祔庙事更出孝宗独断,文正辈不过将顺而已。

  【封妃异典】皇贵妃始于宣庙朝,是固然矣。然亦有异者。

  如高皇帝洪武十七年甲子,册李氏为皇淑妃,又进封郭氏为皇宁妃,而贵妃反不得“皇”字,此其异也。至文皇帝嫔御,自贤妃而下,凡二十余人,无一得“皇”字者。至宣宗孝恭后后,而“皇”字始专属贵妃矣。又如后宫姬侍列在鱼贯者,一承天眷,次日报名谢恩,内廷即以异礼待之,主上亦命铺宫以待封拜。列圣前后皆然,惟世宗晚年西宫奉玄,掖庭体例,与大内稍异。兼铒热剂过多,稍有属意,间或非时御幸,不能尽行册拜。于是有未封妃嫔之呼。如追封荣妃杨氏,乃以宫人随上遭火灾而得追贲,且谥以恭淑安僖四字,且祔葬于孝洁皇后之侧。

  此殊特之典,又前此未有者。此后殆难尽纪。然承恩殁没者,必加封内爵,以是外廷得闻。逮龙驭上宾,其现存未封者概不得知矣。闻之老内侍云:世宗一日诵经,运手击磬,偶误槌他处,诸侍女皆俯首不敢仰,惟一幼者失声大笑。上注目顾之,咸谓命在顷刻矣。经辍后,遂承更衣之宠,即世所称尚美人是也。从此贵宠震天下,时年仅十三,世宗已将耳顺矣。其后册拜为寿妃,拜后百余日,而上大渐。说者归罪寿妃,微似汉成帝之赵昭仪云。寿妃之薨,在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宫嫔承恩早,而下世晚者,近代少其比。

  【帝后祔葬】本朝先帝大行山陵,止一后祔葬。直至英宗元配孝庄钱后崩时,宪宗压于生母孝肃周后,几不得祔葬裕陵。

  大臣力诤之,始虚孝穆肃玄宫以待,而二后并祔自此始矣。宪宗初选吴氏,旋废,则元配为孝贞后王氏,而孝宗生母为孝穆后纪氏,二后同祔茂陵。盖循用裕陵新例。至嘉靖入缵,则宪宗贵妃邵氏,已称寿安皇太后,寻崩,初葬金山,后亦迁祔尧陵。于是三后并祔又从此始。世宗元配为孝洁后陈氏,继曰孝烈后方氏,上以方氏有定变卫护功,其崩也,梓宫先入永陵玄宫,又特祧仁宗以孝烈神主入太庙。比穆宗登极,迁孝洁梓宫与孝烈并祔,而上生母为孝恪后杜氏亦迁祔焉。永陵亦有三后同穴,一如茂陵故事矣。今上孝祀两宫,他年千秋万岁,其并祔昭陵不待言。惟太庙配享,列朝以来,止一帝一后,嗣圣俱遵行旧礼,不敢更也。

  【废后加礼】本朝废后,如恭让胡后,在天顺间,英宗已复位号矣。惟宪宗吴后,立匝月而废,后以抚育孝宗稍得加礼,至正德四年薨于别宫,辅臣李东阳等疏称:“吴氏虽先朝所斥,而诏止云退居闲住,无废为庶人之文,宜稍加恩礼。”上命如英庙惠妃王氏例,岁时以素羞祭别所。然惠妃得谥端静安和,而吴竟缺谥号,盖以追称窒疑也。又后兄瑛,为羽林卫指挥使,于弘治间自陈:“臣职乃先世军功所遗,不沾外戚恩泽。乞升职改卫。”孝宗命升都指挥佥事,改注锦衣卫而已。当昭德贵妃谋螫储皇,吴氏保护功实多,而酬报之恩止此,于义俭矣。

  至嘉靖张后之薨,上命一依成化吴氏故事,寻得旨改称继后,视吴氏稍优焉。盖吴之得罪,以谴万妃。张之得罪,以救张延龄。皆一时微眚,遂干天怒,真不幸也!

  【英宗重夫妇】周璟者,先为云南左布政,居妻丧未几即继一室,为巡抚侍郎郑辰所指摘,问杖罪革职闲住矣。至正统五年,缘恩赦诏书自辨云:“律所载,但有居父母及夫丧。而私嫁娶者杖一百,无妻丧嫁娶坐罪之条。乞命廷议是非,昭示天下。”上怒甚,勒回不叙。次年,陕西参议载弁,任满候代,以妻丧及女亡辄归。都御吏曹翼劾其奸惰不职,弁乃自陈其故。

  上曰:“此亦至情可矜,姑贳其罪。”时大婚未举,已重人伦之始如此。又有都督同知马良者,少以姿见幸于上,与同卧起,比自南城返正,益厚遇之,驯至极品,行幸必随,如韩嫣、张放故事。一日以妻亡在告,久未入直。上出至内苑,忽闻鼓乐之声,问之,知良续妇,又知为阳武侯之妹,上怒曰:“奴薄心肠乃尔!”自此不复召。盖圣德仁厚,加以中宫钱后同忧患者积年,伉俪情更加笃挚,因推及于臣妾,真帝王盛节也。

  闻英宗为太上时,钱后至手作女红卖,以供玉食。今安昌侯钱氏,宅在城东。英宗同孝庄后,曾两幸其第。今正寝尚设有御座。钱后为浙江之钱塘人,与孝惠后邵氏同邑。

  【英宗敬妃丧礼】英宗敬妃刘氏之薨,距上升遐数月耳,其丧礼皆上手定,恩礼独厚,辍朝五日,赠惠妃册谥贞顺懿恭。

  一切祭葬之体,视文庙昭献王贵妃有加焉,他妃所不论也。时,刘氏虽久承恩,然未有所出,则上钟情独至矣。次年正月,上弥留之际,召太子及太监牛玉等至御榻前,口谕命太子百日后即成婚,次即及皇后钱氏,他日寿终须合葬,惠妃亦须迁来。

  盖亦必欲祔葬山陵也,少顷而上宾天矣。盖始终眷念刘氏如此。

  其后成化四年,孝庄太后崩时,孝肃周后恐身后不得同穴,至欲别葬孝庄于他所。赖阁臣彭时等,及礼臣姚夔等力诤,且述英宗遗命,当时李贤曾纪于阁下。宪宗始婉达孝肃,得并入玄宫。而惠妃之得祔与否,则未详考。但今《祀典》载裕陵十八妃,一葬绵山,余皆金山,意者绵山为刘妃乎?

  按太祖孝陵,凡妃嫔四十人,俱身殉从葬,仅二人葬陵之东西,盖洪武中先殁者。至太宗长陵,则十六妃俱殉矣。英宗独见,罢免此举,遂破千古迷谬,视唐宗命孟才人先效死于生前者,圣愚奚啻千里。

  嘉靖三十一年,康妃杜氏薨逝,礼臣奏循成化纪妃丧礼。

  盖杜为穆宗生母,而纪则孝宗所自出,故引用之。上不悦,仅辍朝三日,加二字谥,并无褒赠。益见英宗之厚妃至矣。

  【景帝废后】成化十一年十二月,上追复郕戾王仍旧帝号,寻上谥曰:“恭仁康定景皇帝”。且致书于周王等各府诏告天下,云请之圣母皇太后,亦云出自衔帝遣意,不幸上宾,未及举行,兹奉慈训诞告在廷,用成先志,仍令有司修葺陵寝。盖是年十一月已立孝宗为皇太子,太赦海内,上意欲追崇郕邸。

  而难于赦书发之,故特下诏以示崇奉,亦首揆商文毅等苦心也。

  但景帝继后杭氏,已于天顺元年废死,而王妃汪氏,故景帝元配,正位中宫者四年,而后被废。睿皇复辟,即追复为王妃,现居郕邸。何以不并其位号复之耶?况天顺初,廷臣以无罪废汪后,为王文、于谦之罪,见之弹章。今王、于既雪,而母后又不返正,亦事理之未惬者。汪妃至正德元年始薨,乃上谥曰“贞惠安和景皇后”云。

  【景皇后寿考】本朝母后在位最久者,宪宗孝贞后王氏五十五年,孝宗孝康后张氏亦五十五年。王则皇后称皇太后,又称太皇太后。张则皇后称皇太后,改称伯母皇太后,初无贬降也。惟景帝汪后,以正统十年乙丑册为郕王妃,十四年景帝即位,立为皇后,景泰三年被废,天顺元年复为郕王妃,至正德元年丙寅始薨。后以丁未年生,春秋恰八十,追崇为贞惠安和景皇后。凡为王妃者二次,为皇后者一次,为庶人者一次,为追赠母后者又一次。凡历五帝六朝,前后六十二年。升沉兴废,更叠为之,终得与景皇同穴,实前古未之闻。

  【宪宗废后】宪宗登极,以天顺八年七月廿一日,册立吴氏为皇后,已诏告天下矣。至本年八月廿二日,复下诏曰:“太监牛玉,偏殉己私,朦胧将先帝在时选退吴氏,于圣母前奏请立为皇后。吴氏言动轻浮,礼度粗率,略无敬慎之意。今废斥吴氏,退居别宫闲住。”盖中宫正,位甫满一月耳。又下诏云:“牛玉论罪本当处决,念先帝时曾效微劳,与吴熹都饶死,押发南京孝陵种菜。”后父都督同知俊戍登州,子雄随之。至本年十月十二日,又立王氏为皇后。诏中谓先帝临御之日,尝为朕简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以待期,不意内臣牛玉云云。

  盖吴氏之得罪,实由万妃受挞而谗之,其祸遂不可解。而王氏即孝贞皇后,能委曲下之,故得安于位,在孝宗朝称皇太后,武宗朝称太皇太后,加尊号曰“慈圣康寿”。母仪两朝,寿过八十。夫岂偶然?废后吴氏,至成化末年尚在西宫,孝宗为万贵妃所忌,赖吴氏保护以全。至弘治初,孝宗以吴后抚育恩,命供给俱如后礼,至正德四年正月十六日薨逝。

  按天顺八年三月初八日,皇太后圣谕:“皇帝婚期在迩,必得贤淑为配。先时已常选择,尚虑有司遗忽,礼部具榜晓谕京城内外大小官民之家,素有家法女子,年十五至十八者,令其父母送来亲阅。”时去睿皇升遐才五旬,而遽下此诏,盖宗祧之计重也。此事在谢文正公弘治元年疏抗之前,当时不以为非。至正德元年八月,武宗大婚,纳孝静皇后夏氏,遂已备设六宫。时去衔帝升遐,亦甫窬年耳。且圣龄止十六岁,少于孝宗三年。则谢已为少傅次揆,正受遗当轴,却不闻一语救正,岂蹇谔于宫僚,而循默于宰辅耶?不可得而知矣。

  英宗大婚时,年亦止十六。

  【孝宗生母】东阿于谷峰宗伯《笔麈》,纪孝宗生母孝穆皇后纪氏,孕孝宗时为万贵妃所妒,潜育西宫,上不及知。一日,上见百官奏,咄嗟叹愤,太监怀恩奏:“万岁有子在西宫已三岁。”上惊喜,敕百官语状,召皇子。纪妃泣曰:“儿去,我不活矣。”皇子至,遂贺,颁诏天下,移纪居东朝,后寻赐死,或云自缢。后万妃曾召皇子食,以有毒辞。妃因忿不能语,以致成疾。此言似是而实不然。按尹文和《直琐缀录》云:“纪后有娠万妃恚而苦之,上令托病处安乐堂,以痞报,而属门官照管。既诞皇子,密令内侍谨护。”则宪宗设计潜养他所,初非不知也。又云:“甲午春悼恭太子亡后,与彭先生谈及,请赐名付玉牒。及冬,乃托太监黄赐达之上。上云:“果有一子在西宫,俟再打听。”按孝宗庚寅生,至是已五岁矣,不止三岁也。又云:“太监张敏结万妃主宫太监段英,乘间说贵妃。

  妃惊曰:“何不令我知?遂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次日下敕,徙纪居西内永寿宫,礼数一视贵妃。”是时,内臣乃黄赐等三人之功,怀国成惟奉上命传谕内阁耳。而纪后迁西宫亦成礼,未有遽称不活之语,亦不曾有进毒一事。至次年乙未,孝宗正位东宫。至二十三年春,则孝宗已年十八,万妃方薨。距立太子时又十三年,安得有忿不能语成疾之说也。独纪氏有病,万妃虽请以黄袍赐之,俾得生见,未几而卒,则此中暧昧致薨事必有之。所以孝宗登极后,县丞徐琐等建言,请追报母仇也。

  惟此说为稍实耳。尹謇斋虽非贤者,然此时正长禁林,亲履其事,岂有谬误?于公起北方早贵,并本朝纪载不尽寓目,自谓得其说于今上初年老中官,不知宦寺传言讹舛,更甚于齐东。

  予每闻此辈谈朝家故事,十无一实者,最可笑也。

  尹录所云彭先生,盖彭文宪也,时甲子年彭正当国,而尹以读学掌院,与彭最厚,故得进言。尹所纪未免居功,而情景则不谬云。

  商文毅公于成化十一年,因悼恭太子薨,上忧念甚,知西宫有子六岁,乃上疏,略曰:“皇子聪明,国本攸系。重以昭德贵妃抚育,恩逾已出,百官万民皆谓贵妃贤哲近代所无。但外议皇子生母,因病别居,久不得见。”人情事体未便。伏望敕令就近居住,皇了仍烦贵妃抚育,庶朝夕便于接见。按此疏,孝宗之在西宫,商公已颂言于朝,且归美万氏,以颂寓规,可谓苦心。今《麈史》乃云出自怀恩密奏,想于公并文毅疏未之见耳。

  成化五年,柏贤妃生长子,即悼恭也。大臣请告之天下,上不许,盖虑伤万妃之心也。至孝宗之生,臣下不敢请命名,无怪其然。先宪宗大婚时,初选吴氏为中宫,柏氏与王氏为东西二宫。迨吴氏废退,王氏代为后,止存柏妃一人,为初婚三宫之一。若孝穆本万妃宫中人,而万妃又孝肃侍女,先以赐上者,初未有位号,故吴氏得而笞之。后以此废。

  万妃之始先入孝恭太后宫。

  【万贵妃】宪庙时,万贵妃专房异宠,首揆万文康至通谱称从子。而孝宗生母孝穆皇后纪氏,噤不敢自明,至六岁而左右言之,始得见父皇,命养于仁寿皇太后宫。万贵妃恚甚,孝穆旋以暴薨报,未逾年而孝皇亦旋正东宫之位矣。以万氏之专妒,遂令孝穆不全,而终不能有加于孝庙,则宗社之灵凭之也。

  万氏丰艳有肌,每上出游,必戎服佩刀侍立左右,上每顾之辄为色飞。其后成化二十三年,挞一宫婢,怒极,气咽痰涌不复苏,急以讣闻。上不语久之,但长叹曰:“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于是悒悒无聊,日以不预,至于上宾。情之所钟,遂甘弃臣民不复顾。然妇人以纤柔为主,今万氏反是而获异眷,亦犹玉环之受宠于明皇也。《晋·传咸传》云:“妹喜冠男子之冠,桀亡天下。”《晋书·五行志》谓男子屐方头,女屐圆头。至惠帝时,女屐亦如男子,以为贾南风专妒之应。今万氏女而男服,亦身应之矣。又,武周垂拱二年,雍州新丰县有山涌出,初仅六七尺,渐高至三百尺。因命改新丰为庆山县。江陵人俞文俊上书,谓太后女居男位,反易刚柔致然。成化十六年,福建长乐县,地中突起一阜,高三四尺,人畜践之辄陷,寻又涌出一山,广袤五丈。此见《双槐岁抄》,以为男女易拉之象,盖亦以属万氏之服妖云。唐武宗贤妃有盛宠,其貌与帝甚肖,每戎服从帝骑射,莫知其孰为至尊也。万氏以成化二年丙戌封贵妃,生皇长子将百日而薨,未及命名。至妃之薨,则二十三年丁未,想其年必非少艾矣,而恩宠不衰。亦犹今上之专眷郑贵妃,岁三十年也。然万氏戚里之封,仅得锦衣秩,虽渐进不离本卫。今郑氏亦然,并不敢援永乐之例,以请文职。

  盖两朝之恩厚,而有节如此。

  【谢韩二公论选妃】弘治元年,太监郭镛,请选女子于宫中,或诸王馆,以待上服阕,册封二妃,广衍储嗣。左庶子谢迁谏止,谓六宫当备,而三年未终,山陵未毕,谅阴犹痛,不宜遽及此事。焦泌阳秉史笔,谓谢进此谀词献谄,以误孝宗继嗣之不广。王弇州《考误》中驳焦云:“此泌阳怼笔。盖阴刺中宫之擅夕,而讥谢公之从臾,时上圣龄甫十九,中宫何以有擅夕之声耶?谢疏议甚正,焦乃小人无忌惮耳。”此说固不谬,然次年礼科右给事韩鼎,又以皇嗣未广为忧,上言:“古者天子一娶十二女,以广储嗣,重大本也。今舍是弗图,乃信邪说,徒建设齐醮以徼福,不亦惑乎?”上感其言,优诏答之。次月,鼎又言:“臣有立天下大本之言,仰承温诏。今几五十日,而圣断杳然。伏望慎选良家以充六宫,为宗庙长久计。”上曰:“立大本之言诚有理,但未宜遽行耳。”按韩之疏,正与谢牴牾。但据韩疏细味之,则是时中宫已擅宠,专以祈祷为求嗣法。

  上虽是鼎言,终不别广恩泽,盖为后所制也。以故后自再举蔚悼王后,孝宗更无他子。泌阳之讥谢文正,诚属无稽。然而谢之为圣孝计,韩之为宗祧虑,俱忧国谠言,未可偏废也。至弘治三年,荆王见潚,亦请上博选良家女,以广胤嗣,而上终不从。盖中宫之擅夕,已著闻于宗藩矣。至弘治四年,吏部听选监生丁巘者,又疏言内庭妃之选,上用谕德谢迁言而止,所以保护圣躬者至矣。今恐左右谗巧之人,或以皇储未建为言,移上初意,乞慎终如始云云。是时去谢疏时已阅四岁,且上亦从无采择之诏,其意不过迎合中宫,结欢张氏。为进用地也。然时武宗已在孕矣。

  历朝大行山陵后,凡生时嫔御已逝者,及他日亡者,俱得陪葬陵寝,或近陵之金山。岁时侑食于本陵之享殿,俱得标名沾祭孝宗以前,孝陵在南京,高皇帝之葬,帝后以下祔葬者,妃嫔共四十人。其在北葬天寿山者,如太宗长陵。则帝后以下有十六妃祔;仁宗献陵,则帝后以下有七妃祔;宣宗景陵,帝后以下有八妃祔.以上三陵,俱主上升遐时,殉节从葬者。英宗裕陵,帝后下有十八妃祔祭;宪宗茂陵,帝后下有十四妃祔祭;其后武宗康陵,则二妃祔祭;世宗永陵,则妃三十人,嫔二十六人祔祭。以上四朝,则先后薨逝不祔先帝山陵,俱葬金山。惟孝宗止有孝康皇后,宝山双峙即泰陵,祭祀更无一妃旁侍侑食。盖上自青宫婚后,未几登大位,无论鱼贯承恩,即寻常三宫亦不曾备,以至于上仙。真千古所无之事。

  【郑旺妖言】当弘治末年,孝康皇后张氏擅宠,六宫俱不得进御。且自武宗生后,正位东宫,再举蔚悼王薨后,更无支子。京师遂有浮言:“太子非真中宫出者。”时有武城尉军余郑旺,有女入高通政家进内,因结内侍刘山,宣言其女今名郑金莲,现在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宫中,实东宫生母也。孝宗闻之大怒,即殛刘山并郑旺论斩,后遇赦得免。至正德二年十月,又布前言,同居人王玺擅入东安门,且云欲奏国母见幽之状,武宗下之刑部,再谳再不服,久之始成狱正法。此案倡议甚怪。往年郭江夏行勘楚府,时冯开之先生为予言楚事,因及武宗,亦曾被谤如楚宗所言。以此世宗尤追恨张太后,并及鹤龄、延龄兄弟,决欲族之。余谓不然。此谤实始于郑旺,一时皆信之,传入各藩。正德十四年,宁王宸濠反逆,移檄远近,中有“上以莒灭郑,太祖皇帝不血食”之语。盖又因郑旺之言而传会之,以实昭圣太后之罪耳。

  《治世余闻》云:“郑旺招系坝上人,有女选入内,近闻生有皇子,见在太后宫。每来西华门内臣刘林探问往来,送时新瓜果入本宫,使人黄女儿递进,回有衣服等物。旺因夸耀乡人称为郑皇亲已二三年,被缉事衙门访获。说者以为有所受。

  奉旨:刘林便决了,黄女儿送浣衣局,郑氏已发落了,郑旺且监着。时谓旨云发落,意自可见。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何也?其案在刑部福建司。至弘治十八年五月,武宗登极大赦,闵尚书珪放出。盖意亦有在。”此当时目击其事者所纪,较国史更确。其所谓有所受者。指孝康皇后也。旺罪魁不加刑者指孝宗知旺之冤也。闵珪意有在者,谓孝宗为中宫所制。

  其意实不欲杀旺也。然则武宗果为郑金莲所出,而孝康攘为嫡子耶?抑更有他皇子也?至正德二年,则已罢去,屠勋代为司寇矣,旺犹不平,复理前说。时孝康与武宗母子恩深,岂有更改之理,旺不死更何待哉?若金莲者,则编修王赞教内侍书于司礼监,亲见其红毡裹送浣衣局,内臣皆起立迎入,待之异常。

  则旨中云发落者,止与黄女儿同耳。其后日处分,则不可考矣!

  【颁行女训】世宗以章圣太后所著《女训》一卷示辅臣,其首即献帝为之序,次即太后自序,为目十有二。已复以《慈孝高皇后传》及仁孝皇后《内训》同示,欲与《女训》并刊行。

  辅臣张璁赞美,请上御制跋语于后,已奉旨允行矣。次辅桂萼复献谀,谓《女训》一书,臣拜观详味,知天启中兴,圣贤继出,胚胎于此矣。宜仿古胎教,妊子及月,将二南诗古诗编成简明说词,选哲妇十余人以备轮直,凡中宫图书花鸟寓目之物,尤当一一拣择。又令两京布政司府州县各修官女学,设庙奉先代女师之神;傍有廊,为习女工之所;中一堂,为听教之堂。

  选行义父老掌其事,每年十月开学,十二月止。其教矇瞽之人以《女训》一书,教令讲解背诵,量与俸给,提学官岁考阅之。

  又欲选大家有家法之人为媒氏,凡女七岁以上入学习《女训》者,书其年月名籍,令之收掌。国有大嘉礼,按籍而取之。则太子必得圣女,诸王及士大夫家,亦有士行之女配矣。观萼此疏,欲谀悦取宠而迂诞不经,令人齿冷。萼素以直名,何澜倒至此也?次年之春,萼即以病去位,寻卒于家。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验之此公,殆不其然。

  近年重刊《吕氏闺范》,翊坤宫郑妃作序,凝其书仁孝后之《女诫》、章圣后之《女训》。说者遂有僭逼之疑,致启大狱,贻祸迄今未解。是时不知何人视草,不识忌讳乃尔。

  【母后谥号】历朝皇后谥号,例用十二字,谥中必有“天圣”二字,而以虚字别之,如高后之“承天顺圣”是也。盖以匹耦至尊,没后仍存伉俪之体,后世皆仿此。至世宗朝,追谥章圣太后,乃曰“安天诞圣献皇后”,是直以笃生嗣皇见之徽称,而没其敌体先帝之实矣。至同时加上高后谥,改“承天顺圣”为“成天育圣”,则又但以生文皇见重,而助赞开天圣人置不论矣。盖其时世宗自谓应运中兴,功同文皇之靖难,为万世不祧张本。以故一时在事大臣,政府则李文康、夏文愍、顾文康,礼卿则严分宜,但知逢迎上意,容悦固位而已。宗庙大体,彼岂暇顾哉!

  【世宗废后】世宗自孝洁崩逝,甫逾月,即册立顺妃张氏为后,事在嘉靖七年。至十二年之正月初六日,忽下诏废为庶人。时首揆张永嘉,新从里居起,再位首揆,亦不能力诤。而夏文愍为宗伯,最得上眷,寂不闻一言。即台谏亦无一人出疏谏止。亦不以废后罪状告宗庙示天下,但云不敬不逊、侮肆不悛而已,至今后学不解其故。王弇州于本朝事极博,独于此事略之。前辈如郑端简、雷丰城,时俱已立朝,负史才,所著书。

  并不记涯略。说者谓建昌侯张延龄坐罪当死,昭圣太后乞哀于废后,后乘新正侍上宴,微及其事。上震怒,立褫冠服鞭挞之,斥谴以去。本月初八日,即下诏册封德妃方氏为皇后,盖圣心先定久矣。废后事属之建昌侯者,其说似为近之。延龄横于孝宗朝,至杀无辜,污宫眷,如文臣李梦阳、内臣何文鼎辈所奏,真死有余僇.至是大臣力请宽延龄,盖恐昭圣因此不豫,致有他故。以故延龄在狱十余年而后弃市,时昭圣已升遐不及见矣,此张永嘉、方南海诸公力也。然十七年章圣服药崩,上疑昭圣为巫蛊,欲行大事。非李文康以死捍诏旨,几如唐宣宗之于郭太后矣。昭圣崩之次年,即有宫婢杨金英等谋弑大变,使昭圣尚在,难乎免矣!孝宗优假外戚,反贻后殃,所谓爱之适以害之。

  张后以嘉靖十五年闰十二月初三日薨,诏丧礼视宪宗废后吴氏例。

  【皇后祔庙之礼】宗庙大事,有以忠愤太过,激成莫解之祸者,无如嘉靖初之议大礼。若微言至理,导人以不得不从者,无如成化初孝庄太后之议祔葬。夫葬嫡后于他所,诚为悖谬。

  当时彭时、商辂、姚夔诸大臣,回天之力固伟矣,然礼卿姚文敏疏中云:“慈懿葬于左,皇太后万年后葬于右;慈懿今日祔于庙,皇太后他日亦祔于庙。同尊并列毫无低昂。”其词甚婉,故孝肃曲意勉从。又三十七年,而为孝宗弘治之甲子,孝肃始崩,则洛阳、长沙、余姚在阁矣,孝宗以本朝虽未有此事,然二后合葬为非礼,因玄宫先就,无可奈何,遂仍旧贯。然此后孝贞王后得与宪宗同穴,而孝穆纪后先亡,仅得祔葬。则孝宗恪遵古礼,嫡庶昭然,不敢逾尺寸,何其仁而断耶?至于祔庙一事,刘健等尚祖姚夔旧说,引唐宋二后三后并尊旧事,以待上之自裁。而上乃曰:“祖宗以来,惟一帝一后。今若并祔,乃从朕坏起。况孝穆为朕生母,尚祀于奉慈殿。”又有事须师古,末世鄙亵不足学之语。健等始称诵赞决,而祔庙之议遂定。

  果止孝贞合葬茂陵,且与宪宗同入太庙,而孝穆祔葬别祀。于是一帝一后,永为后世法矣。其后世宗议大礼,非有孝宗故事在前,则孝惠邵后,亦必入祔太庙,与宪宗同享蒸尝,而孝穆纪后见摈于外矣。孝宗之为孝,岂非千古一人哉!最后世宗先祔孝烈后,宁非祧仁宗而不恤者,亦以一帝一后成规已定,恐他日身所并食者不为孝烈,而为元配之孝洁,故预为之谋,其心苦矣。孰知圣子神孙,他日定当补救匡正,安肯违礼拂经,以成先帝之过举耶!

  【孝烈祔庙】孝烈既以拥护圣躬,大获殊眷,其父安平伯方锐,亦进封侯。二十六年孝烈崩,上欲升祔太庙,久之廷议不决。上自出睿断,竟祧仁宗祔孝烈神主于庙。时分宜当国,固不足言,而华亭新拜宗伯,亦仅一执奏,继奉严旨,即唯诺从事矣。此事关宗庙最大,而廷臣无有以死诤者。此时,去议大礼时已二十余年,当时批鳞诸臣,死者无算,即幸存亦流落荒裔。朝士但羡张、桂诸人之骤贵,其贬窜者无一收召,遂不复能执古谊力争,使圣主有此过举,良可惋叹!至于孝烈梓宫,亦开上寿宫隧道纳之玄宫,尤不惬人情。盖先世贤主,如南宋文帝之于袁后,唐太宗之于长孙后,亦以先亡归陵寝,他日帝反祔葬焉本朝惟孝陵长陵母后先葬,此后累朝皆别葬他所,及上升遐,始迁后祔葬,于典礼甚合。况孝洁为上元配,尚瘗袄儿峪,而孝烈为第三后,乃先居上寿宫,更觉失序。至隆庆初年,孝洁仍祔世宗室,而孝烈神主迁置于奉先殿。补救折衷,咸归穆宗达孝云。

  按隆庆初元,加孝烈谥号有“祗天卫圣”字面,盖亦著当时弭变之功也。然嘉靖三十五年已从玄门法,加孝烈为九天金阙玉堂辅圣天后、掌仙妙元君,则先有辅圣之语矣。

  【母后减谥】嘉靖十四年正月,武庙后庄肃夏氏崩。时张孚敬为首揆,议以夏后与他后不同,其谥号只可二字,多亦不过四字,盖用景帝废后江氏“贞惠安和”四字故事也。时汪鋐亦助孚敬,谓只可二字,李后时谓可八字,惟礼卿夏言谓宜如故事,仍为十二字。都御史王廷相、吏部侍郎霍韬,亦同夏言所议。上命定为八字。次年四月,上幸天寿山,坐行宫召大臣曰:“庄肃之谥未安,仍宜循旧。”至九月乃进今谥,时孚敬已去位矣。世宗圣意何曾菲薄夏后,乃永嘉素工揣摩,创为异议,其罪岂止逢君之恶?而汪鋐则又逢相之恶。时贵溪、南海皆以议礼骤贵,犹能持正不阿如此。今谀永嘉相业者,大抵多溢美。则江陵公秉史笔时,以声气相附,每追颂其功也。

  【庄肃后丧礼】嘉靖十四年正月,武宗庄肃夏后崩。礼臣上仪注,疑上素冠服举哀,及群臣行奉慰礼。上曰:“朕于皇兄后无服制,又迫圣母寿诞,朕当青服视事。”于是礼臣改请:“皇上服制既绝,不必举哀,臣下亦不必奉慰。”越七日,即为章圣太后寿诞,上命百官不必赴衙门,但于私第尽制,盖视群情也。辅臣孚敬等言:“圣母圣诞,吉礼重大,宜吉服终日。”上始悦而许之。然数日前元旦,以宪庙恭妃初丧,免文武百官庆贺矣。且庄肃于世宗为同堂从嫂,祖宗亦服緦麻。乃上曰无服,礼臣亦曰服绝,不得其解。时贵溪长礼部。

  【嘉靖两后丧礼】世宗初年,以议大礼,得伸志于兴邸两亲,其后尊礼靡所不及。从此遂亲定曲制,厚薄任情,其于丧礼最减杀者则昭圣太后,最隆重者则孝烈皇后而极矣。嘉靖二十年,昭圣崩,上谕礼部:“昭圣虽称伯母,朕事之敬慎,自十七年秋事,不得不自防爱,以爱宗社。朕故不敢躬诣问安。

  今崩,朝夕奠祭,令内侍官代行。”盖上意犹谓戊戌章圣之逝,皆昭圣肆毒,不止如始所疑,潜行巫蛊已也。至二十七年,孝烈后崩,上以壬寅内变,后有大功,命丧以元配礼。未窬月即定陵名曰永陵,命先葬玄宫,则二祖以后所未有也。且元配孝洁尚别厝,而第三后先入陵寝,尤亘古所无。至大祥遂欲祔庙。

  辅臣嵩请祔于皇妣之次。上怒,以为是争考争皇之故智,不许。

  至再期竟祧仁宗,而以孝烈先入庙,则古今创见。时上恚初议,未即许祧。乃于忌日请祭疏中批旨云:“孝烈所配者入继之君,又非六礼之始,忌日即不祭亦可。”部臣益惶惧将顺恐后,至引本朝宣庙舍恭让后而祔孝恭宪庙舍吴后而祔孝贞为比,以媚圣意。上始悦,许之。时宗伯为徐华亭,岂不知让后以病退别居,尽谢位号,吴后立甫一月废斥迁宫,久不母仪天下,岂孝洁可比。乃曲笔诡词至此,即得世宗愉快,宠眷一时,其如后世议者何?

  先是嘉靖七年,孝洁陈后崩,灵举赴山陵时,上命出左门。

  言官及礼臣再三请,谓宜出正门,终不许。至孝烈梓宫当葬期,礼部仪注竟拟正门中道出,盖已预揣上意矣。

  景泰七年,孝肃后崩,亦先入太庙。然而不祧祖宗,盖庙室未满也。

  【母后先祔庙】世宗既追崇献皇帝矣,至中叶又纳谀臣言,祔献皇于太庙称宗。臣下畏祸,自侍郎唐胄之外,无复敢继起者。上追忿往事,谓近代为不足法。及孝烈皇后崩,已先纳梓宫于上所营寿宫矣,及小祥遂下诏,欲奉神主入祔太庙。时宗伯费文通依违未果。比释服,则有徐文贞为礼卿,仅婉辞,以为此圣子神孙之事,上遂大怒,而礼科都给事颜思忠,复执部议以谏,内旨因他事杖一百为民,而孝烈入庙仁宗祧矣。按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崩,次月葬钟山之阳,定其名曰孝陵,至太祖升遐合葬焉。盖用唐太宗昭陵故事,是亦国初未定之制了也。至永乐五年,仁孝皇后崩,文皇圣意,已不欲立封域于南方,故迟迟未葬,至七年幸北京,始得地于昌平县,用江西术士廖均卿议,改封黄士山为天寿山,十年迁仁孝后梓宫北行安葬,因定陵名曰长陵。盖三千里輀车远涉,无暂窆他所之理,已非太祖时比矣。此后累朝不复遵此制,惟景泰七年废后杭氏薨,即怀献太子母也,帝谥为孝肃皇后,先归山陵,因祔太庙。

  此为古来仅见之事,盖自未入庙,盖自未入庙。乃令宫闺先侍祖宗,于典制甚悖。而陈、王诸辅臣不能救正,识者非之。比英宗复辟,礼臣胡滢始以为言,上命迁后主于别室,时景帝违豫,未大渐也。未几襄王瞻墡入朝,谒陵回奏,称景陵明楼未建,而杭氏所葬明楼高耸,与长、献二陵相等,乞毁之。上命如议。然而陵名固尚未立,又未几帝与后俱废矣。世宗薄视累朝,动以二祖为法,以故臣下所建白,无一转圜。然祔庙一事,肇自景帝,何足遵守?且寻遭废斥,不祥之甚。惜当时无有以此密讽于上者。又孝烈之葬,先定名曰永陵,亦用二祖故事。

  方孝烈初崩窬月,顺天府进春例当并进,而中宫已虚,上命仍进几筵,府官用吉服从事,亦上所亲定也。

  葬孝烈时,上命居玄宫之左,而虚其右以待元配孝洁合葬。

  未几又命孝烈复葬右云。

  世宗之命追眷故后,盖用宋仁宗温成后故事。后薨未久,会立春,后阁已虚,词臣不复进帖子词,帝命仍进。禹玉代欧阳公口占为词,即所谓“花似玉容长不老,只应春色胜人间”者是也。

  【亲蚕礼】世宗更定祀典,遂行皇后亲蚕礼。当时俱咎夏贵溪逢迎上意。御史冯恩。至谓后亲蚕于郊,不可示后世。然夏说未可非也。《周礼·天官·内宰》:“中春,诏后率内外命妇,始祭蚕于北郊。”《汉·礼仪志》:“皇后祠先蚕以中牢,文帝、景帝、元帝,俱诏皇后亲蚕。魏黄初中,依《周礼》置坛于北郊,晋与高齐俱置高坛,皇后亲祭俱躬蚕,后周因之。隋置坛宫北三里,皇后以太牢祭。唐置坛在长安宫西苑中,贞观、显庆、先天、乾元间,皇后亲蚕,皆先有事于先蚕,坛仪具开元礼。宋用高齐制,后亲享先蚕,贵妃亚献,昭仪终献。

  其神则祠天驷星,次则黄帝元妃西陵氏。汉加菀蓏妇人, 氏公主,后又益以蚕女、马头娘之属,皆有所本。嘉靖之制,虽未尽合古,然农桑并举,固帝王所重。

  【李氏再贡女】嘉靖十四年十一月,诏选淑女,有河南延津人李拱震献其女。上以长至在迩,而女适至,大喜之,是月十九日庆成宴毕,即令东华门入,不必择日。赐拱宸锦币,宴于光禄寺。次年二月,即拜其女为敬嫔,拱宸为锦衣正千户。

  至二十四年九月,拱宸之子应时,又以拱宸之次女为献。礼部请日未报。至十一月始得旨,以冬至庆成宴自东华门入,赏赐供宴如其父。其事俱同昭阳二赵,但相距十年为异耳。

  【圣母并尊】唐宋人主为妃嫔所出者,御极以后,尊后为太后,而进所生母为皇太妃。虽恩礼无异,而嫡庶尚分也。至后唐庄宗,以嫡母为太妃,而以生母为太后,冠履倒置,盖胡虏不学使然,真贻笑千古。我朝列帝非后出者,比临御时,多不并尊。惟景帝初登极,尊皇太后孙氏为上圣太后,生母贤妃吴氏为皇太后。宪宗初元,则孝庄与孝肃并以天下养,于是尊皇后钱氏为慈懿皇太后,贵妃周氏亦为皇太后,而无尊号,以稍别等威。识者尚尤其过。直至隆庆六年,今上六月即位,甫六日而高新郑见逐,江陵奉上面谕,欲并尊两宫,且于生母皇贵妃更加二字徽号。盖故反其词,以遏止阁臣,使不得执奏也。

  于是江陵与礼臣议两宫并进为皇太后,而于嫡母陈加仁圣,生母李加慈圣,各二字徽号而体貌俱无少别矣。时江陵公方欲内谄慈圣,以为固权地,苟可异礼,何所不至!而议者责以不力谏,误矣!历朝以来,臣下嫡母在堂者,生母不得封;即生母殁,亦不得丁忧,其自爱者不过给假治丧。今三母并封。登之令甲,而所生即媵婢,亦得尽三年之哀。此固君父旷荡之恩,锡类所及,顾欲使人主自靳于所生,当亦非人臣所安也。

  按新郑逐时,内臣捧诏旨出,其首云:“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云云。是时已三宫并列矣。窬月始举并尊圣母之典,又安能止勿行也。

  【两宫同在位久】今上嫡母曰仁圣皇太后,生母曰慈圣皇太后,当上御极之初,即已并尊,如成化初年故事。但当时中宫钱氏,进称慈懿皇太后,而孝肃止崇为皇太后,尚有等差。

  不如今上同加尊号,情礼并申之为愉快。又钱后称太后止五年,而仁圣享孝养者二十五年。且初登长乐时,与慈圣父母俱存,两宫圣母,尚修家人之敬,俾得通藉禁中,尤为亘古未有之福。

  今慈圣遐龄正未可量,恐又非孝肃周后所能企耳。

  【今上笃厚中宫】自丙申两宫灾后,上移居毓德宫,既而又移启祥宫。其宫本未央宫,兴献帝诞生此中,世庙以美名冠之,后改今名。自今上移跸后,惟翊坤郑贵妃,及他宠嫔侍左右,中宫不复得时奉晏闲。至庚子之冬,京师盛传中宫久病,侍卫不过数人,其膳修服御,俱为主上裁减大半,抑郁成疾,渐濒危殆,都下贵贱长幼皆信之。盖其时已传旨修东宫,次第册立,未几遂有此谤。疑上且顿抑中宫,使之不全,以为次子夺嫡之地。大小臣工,俱忧骇莫敢发。时,工科都给事中王德完,新自家居补官至都,始露章力谏,其辞哀婉而危切。上大怒,下诏狱拷讯,究问主使之人,九卿台省俱力救不从。从首揆久谢病,次辅沈一贯,以密揭婉解。次日,忽下圣谕云:“中宫乃圣母选择元配,见今同居一宫,少有过失,岂不优容!

  迩年稍稍悍戾不慈,朕每事教训,务全妇道,中宫亦知改悟,何尝有疾?”云云。辅臣回奏不报,一贯又上奏,谓:“今日之谤,十年前已鼎沸。故上前谕,惟示首臣,不使一人得见。

  若以此谕外传,外人必谓上果不利于中宫。则数年之谤,本虚而反以为实。上数年之旨,本实而反以为虚。天下藩府,以至万国四夷,岁进表笺,称贺中宫,倘闻此语,尤为未便。其他语尤过激虽堪。”上稍为霁威,且示以皇长子册立稍迟之故,并寝所传圣谕不下。德完虽廷杖削籍,亦得免于死。上重彝伦,畏名义,即简礼中宫,或亦一时咈意致然。忽闻中外浮言,谏臣伏阙,遂不胜愧悔。此后伉俪弥笃,恩礼有加。次年,即特旨建储,人心大定,去冬弥天疑谤,一旦冰释。给事虞渊取日,功真不世,而阁臣犯颜苦口,甘犯天威,其善亦未可没也。

  【恭妃进封】本朝贵妃之加“皇”字也,自孝恭始也。孝恭既以诞元子进封,未几元良正位,即代让后居尊。此虽先朝故事,非可为训。迨今上连举圣嗣,今东宫生母初止封恭妃,而德妃郑氏,乃特加皇贵妃,且皇第二子年止四岁,以故孙如法、姜应麟辈曹起力谏,亦惧他日有包藏祸心,妄援孝恭,以希横恩者为虑。虽远不知圣主乾断,非臣下所能蠡测,其时姑假名号,以慰翼坤,而长幼之序,久已定矣。皇贵妃之体,邻于正嫡,凡禁中大庆,奉请两宫,则中宫奉侍仁圣,而翼坤奉侍慈圣,得并讲姑媳之体,他贵嫔皆退避不敢望见。即今太子册立以后,恭妃执礼犹谦,亦掖廷旧制使然。是,旧臣下虽懑愤,而不敢请。直至元孙诞生,上大霈中外,恭加慈圣徽号至十二字,而恭妃进封为皇贵妃,锡以金册金宝。自此礼仪体貌,一视翼坤,并列左右。天下始快然无遗憾,而圣心至是大白。

  盖主上于定名正分,究竟无爽云。

  【郊寺保釐】今上专宠郑贵妃,固累朝所少,因有疑福王怀夺宗之计者。不知上神断素定,非昔庸王溺衽席者比。但侍婢左貂之徒,未免妄测,以冀非常,即称谓间,不无逾僭。犹记向游效外一寺,亦敕建者,壮丽特甚,登殿礼佛,见供几上并列三位,中曰“当今皇帝万岁景命”,左曰“坤宁宫万岁景命”,右曰“翊坤宫万岁景命”。翊坤,则郑妃所处宫也。予为吐舌骇汗,讽主僧易之,不知能从与否?此盖彼宫位下大榼所为。时,福邸之国已久,然不免并嫡之嫌矣。因思昔年王都谏德完一疏,有功宗社不细。

  【今上家法】今上眷郑贵妃,几于宪宗之万贵妃矣。然礼遇虽隆,而防维则甚峻。有内臣史宾者,以善书能诗文,知名于内廷,其人已贵显,蟒玉侍御前久矣。一日,文书房缺员,上偶指宾以为可补此缺,贵妃从旁力赞助之。上震怒,笞宾逐之南京。贵妃战栗待罪,久而始释。史居南十余年,始再召入。

  即外廷大臣,如宁陵吕司寇撰《闺范》一书,贵妃作序,重刻其后吕为言官所纠,直指此事为交结宫闱。上下旨谓此书本系御赐,非出私献,众疑始稍解。盖此书未必曾入御览,即入览亦必不命重发梓。闻上初见弹吕疏,圣意甚不怿,特以贵妃故,有投鼠之忌,姑云御赐,以杜众口塞浮谤耳。吕未几即去位,累荐未召。盖圣明英察,每多意外之妨如此。

  【东宫妃号】万历丙午春三月,上以皇太子第一子生,其生母为钦命选侍王氏,未有封号,命内阁及礼部拟议进呈。初拟皇太子嫔,不允。又拟皇太子夫人,亦不圣意。乃下圣谕,进封为才人,且赐阁部《皇明典礼》各一部。书内皇太子正妃封妃,次皆拜才人,开载甚明,上命存留备考。时,揆地为四明、归德、山阴,而署部则侍郎李晋江也,诸公皆大儒,不宜疏陋至此。然典礼亦非僻书,馆阁名公亦宜家置一帙,而待钦赐耶?按汉太子宫中,自妃而下,有良娣,有孺子,凡三等。

  晋惠帝在东宫,谢才人生子遹,进拜淑媛,俱载在史册。而此后盖不胜纪。诸公何不详考具奏,而以臆对,知不满圣主一哂耳。孟蜀年号一事,宋艺祖所以重窦仪也。按乾德纪年,伪宋辅公柘已先称之,而窦仪不及知,则亦未足为读书宰相也。附记为诸公解嘲。

  【王妃殉节】壬辰年,宁夏兵变,庆王新立,为贼所胁,屈节驯服不待言。宪王之正妃方氏者,继册甫一年,即嫠居矣。

  逆贼哱承恩,逼之欲行非礼,妃乃抱世子匿于土窖,哱贼怒,搜捕苛急,惊悸薨逝。管理府事镇原王仲《宣隹》以其事上闻,上恻然伤之,差官慰问。未几,又报妃实以本年四月初一日,守节自缢。上曰:妃贞烈可嘉,宜加褒恤,以风示天下,命礼部从厚议恤来言。盖妃之义不受污,事状必非伪,而死于穴处,与死于雉经,终莫能明。朝议亦不深核,第遵明旨,锡殊典而已。其后事平,亦更无实录。倘彼中将吏功罪,亦贸,如此,何以定诛赏耶?

  【宫人姓名】本朝宫女命名,最不典雅。如世宗壬寅宫婢逆案,其名俱莲菊兰荷之属,与外间粗婢命名无异。然而出外则不然。只如遣出监公主驸马府者,则联其父之姓名,如赵甲,则云赵甲女,钱乙则云钱乙女之类是也。偶阅宋周平园《杂记》,其为翰林学士时,淳熙三年,内中夫人误传锁院,次日御批出,典字真笔吴庭庆,降充紫霞帔主。管大内宫事庆国淑懿夫人刘从信,降两字夫人,其名与朝士无异。

  【文臣赐官婢】太祖赐右丞相汪广洋死,时汪谪南海,已在舟中,使至之日,汪奉诏自经,有一妾从死,使者以闻。上访其人,则故陈知县之女,以罪谪为官婢。上怒曰:“凡没官子女,例发功臣为奴,从无与文臣者。”因敕法司治罪,事在洪武十二年之十二月。其时上疑宰相胡惟庸,与六部大臣共广洋为奸,次年正月,惟庸即谋叛灭族,六卿或死或窜,无一留者。盖官婢之重如此。至正德间,辅臣焦芳乃得钦赐土知府岑浚之妾,与乃子黄中聚麀,何耶?

卷四

  ○宗藩

  【论建藩府】嘉靖十年,上未有子,中外忧之。行人司正薛侃建议,谓:“先朝分封各藩,必留亲王一人在京,谓之守城王,或代行礼。遇有事则膺监国抚军之任。至正德初,而逆瑾削之,尽行出封。乞查旧典,择亲藩一人为守城王。若东宫诞生,则以为辅贰;如再生皇子,始遣出封王国。”其言甚危,且守城王之名亦不载典故。而侃同年彭泽者,素媚张永嘉。又与夏贵溪争为都御史,恨之甚,因促令亟上,便可坐夏主使。

  且云张少传甚善此疏,当从中力赞上成之。疏上,上大怒,会官廷讯,五毒备下。时汪鋐、彭泽令侃引夏言主使,侃抗詈不服,乃得不死。而泽遣戍,永嘉亦罢归。穆宗初崩,新郑当国,时有大侠名吕光者,为故相华亭所遣,行间于京师,因别遣客以奇计干新郑,谓主少国疑,宜如高皇初制,命亲王为宗人令,领宗人府,以镇安社稷。新郑大喜,纳其谋,吕又宣言于内廷云:“高阁老已遣牌迎立所厚周王入绍,身取世袭国公,新帝位不安矣。”两宫大骇,侦知果有宗人之说,遂从中出旨,立逐新郑。时,先帝升遐甫二旬,距今上即位甫六日耳。两说俱关宗祧大计,然其事创见,人所不习闻。处人骨肉间,尚不可深言,况君臣哉!薛之狂躁,高之粗浅,落人度内,俱不自觉。

  掇祸至此,不致为郭损庵中允,亦幸矣。正德二年,荣王之国常德府。时,廷臣抗章争之,其意盖与薛侃同,而终不允。荣王为宪宗少子,於武宗为季父,使其果得留京师,则辛巳之春,兴邸龙飞,将有不可知者,况唐宣宗皇太叔故事在史册乎?薛侃之言,正触上忌讳。且其时,虽前星未耀,而上富于春秋,遽建此计,是待上以终无胤嗣如武宗也,安得不干天怒乎!赖上宽仁,偶不死耳。

  【元子出阁】故事太子出阁,设座于文华殿中。自嘉靖十五年改易黄瓦,仍为主上开经筵之所。二十八年,庄敬太子行冠礼出阁,礼官谓此殿更饰已久,黼座所在,礼当避尊,上乃命改于文华门之左南向。然而庄敬冠后二十日即薨,并门不及御也。至今上为太子受贺,礼臣援故事以请,又改命设于文华殿东廊西向。今东宫未立,先出讲学,上命设座于文华殿之左室,视两朝加隆焉。虽储位未升,而规仪已亚至尊。其后福王读书,不过武英殿之廊庑而已。

  【圣功图】弘治八年十月,南京太常寺卿郑纪,进《圣功图》于皇太子。盖采前代自周文王始,以至本朝,储宫自童冠至登极,凡百余事。前用金碧绘为图,后录出处,并己之论断于后。时谓纪会任祭酒,以不称调南京,至是谋为宫僚,故有此举。至嘉靖十八年之七月,南京礼部尚书霍韬、吏部郎中邹守益,共为《圣功图》一册上之。谓皇太子幼,未出阁,未可以文词陈说。唯日闻正言,见正事,可为养正之助。乃自文王为世子而下,绘图为十三事,且各有说。上云图册语多曲隐,假公行谤,无人臣礼,下礼部参看。既而命宥韬等罪,其册疏废不行。至今上乙未年,皇长子出阁讲学,时修撰焦竑在直为讲官居末,亦进《养正图说》一册,不以商于同事。后渐彰闻,郭正域以宫谕为讲官之长,大恨怒之,次辅张位亦恚甚,至焦丁酉为北京副考,遂借场事逐之。至今未召用也。前后三朝四公,皆以纳忠东朝,被疑受谴。若郑纪者固不足言,霍渭崖、邹东廓,皆一时名士,何以亦有是献,且书名亦同,大是可笑。

  至焦弱侯,更以博洽冠世,岂未闻前二事耶?抑承袭为之也?

  《易经》一蒙卦,误人乃尔。

  ○霍、邹二人,寻俱入为宫僚。

  【太子册宝】嘉靖十八年己亥二月朔日,世宗将幸承天府,册立庄敬太子及裕王、景王。裕,即穆宗潜藩也。是日大礼甫举,内臣司宝册者,各奉所赐归。而裕王册宝误入太子所,其青宫册宝,乃为裕邸所收,中外骇怪。是时,庄敬已有疾,年十四而薨逝。穆宗与景王生同岁,中外颇有左右袒之疑,然册宝之兆,久已定于冥冥。及景恭王就国甫四年,亦于国中下世,虽储位未建,而人心大安矣。己亥二月之误,岂偶然哉?册立之日,日下五色云现,时以为东朝之瑞,其后穆宗竟从裕邸龙飞。所谓休征在此,不在彼也。

  【三王并封】国本之争,自己酉至癸巳几十年。朝端竞沸如蜩螗,终不得请,甚至廷杖,空署罢逐,而不能止。至癸巳春,太仓相公自省观来京,时虚首揆待者逾年矣。至则预戒言路,勿及建储事,阁中自当一力担当。忽有密旨至太仓私第,次日即得待嫡之旨,引《祖训》为证,今且并封三王。涂御史(杰)、朱寺丞(维京)首争之,俱遣戍。于是争者满朝,而礼部陈主事(泰来)直攻太仓,语太峻,遂一切留中不下,太仓自认条旨之误,于是并三王之封亦寝,涂朱免戍为民。并封旨下时,人多不谅太仓。至其冬,再三力请,其密揭至二十余上,始命元子出阁讲学。虽未正储皇之位,而人心遂大定矣。嗣得之一二名公云:太仓从南来,路遇诸仪部(寿贤)请告归,问以京师近状,且及册储一事。诸云:“上多疑猜,未肯遽立,有识者以并封三王为妥。”太仓犹未谓然,复问:“赵定宇云何?”诸曰:“赵正有此议。”诸乃太仓丙戌门人也,意遂信之。抵京问赵少宰:“公果主此议乎?”赵曰:“佥言以为然,不独我也。”赵始与王微隙,寻已讲解,不虞其非诚言。迨纠弹丛集,始大悔之。赵亦特疏救正,语甚侃侃。太仓乃悟二人有意绐之,业为所误,隐忍不敢发。至秋而有吴镇告计赖婚之事,赵蒙恶声去位,说者又谓王相实主之,所以报东门之役也。

  然两公俱当世伟人,终不敢信其然。

  【立储仪注】辛丑皇太子册立仪注,有太子受册,恭谢皇贵妃之文。盖用宣德、嘉靖旧仪也。然考太祖初定之制,本不及皇妃,时懿文为中宫所出,自无他竭。至宣德二年而英宗升储,始改添谢上与皇后八拜之后,即谢皇妃四拜。皇妃即孝恭孙后,时尚为贵妃,英宗其所出,则礼自当以义起。其后百余年,而为嘉靖十八年庄敬太子升储,亦于谢上及中宫礼毕,谢贵妃则俱用八拜礼。盖贵妃王氏,亦庄敬生母,而拜礼已并隆矣。今东宫之立,即谒谢上位中宫,先皇贵妃,而次及皇妃,俱四拜礼。时生母恭妃王氏,尚未进封,故仅得四拜。而贵妃郑氏,徒以位号尊重,遂居恭妃之前,此则前代所无。而礼臣创议者,时以为异。然以今上意中事,或不妨将顺也。唯英宗册立以后,则母妃受命妇贺,其后俱进笺称庆,一同太后及中宫之仪。今则删去,意者亦压于翊坤郑妃,非得已也。时建储大典,颙望廿年,一旦允行,中外欣跃,故礼臣不敢复较小节,以咈上旨耳。

  按英宗册立最幼,尚未及百日,命名之期,盖宣庙急欲孝恭正椒寝之位,所谓母以子贵也。今太子年最长,受册时,睿龄已二十岁。而次年纳妃,过摽梅之期久矣。两朝大典,迥异如此。

  【皇子追封】下殇不成服,不追封,此古今通例,至本朝尤严。如高皇帝第二十六子楠,为葛丽妃出。未逾月而薨,遂无封典。而文皇帝第四子高曦,亦因之。至纯皇帝长子,为昭德万贵妃出,以将及周■而薨,不命名,不追封。是时万妃宠震天下,又得一索之祥,而斤斤守祖宗法如此。至肃皇帝第五子,则生仅一日而薨,亦赐以名,追爵为颖王,谥曰殇。此出何典制耶?然犹曰帝子也。若与献帝之长子,生于藩邸,亦仅五日而亡,事在弘治庚申,至嘉靖乙酉,已将三十年矣,亦追封岳怀王,命首辅杨一清撰墓碑。抑何不经之甚耶?又至庚申年,则已周一甲子,始赐名曰厚 熙。盖向来玉牒中,尚未有名也,亦怪矣。按皇子以百日命名,而高皇第二十六子,尚未及期,已先得名,盖未定制也。若宪宗长子,以正月生,至十一月薨,亦未赐名何耶?是未可晓。

  【使长侍长】国初沿亡元余习,臣下呼亲王俱为使长,未知取义谓何。如文皇登极后,问建文故将平安当时相窘状,安对曰:“此际欲生致使长耳。”今亲王不闻有此呼矣。又侍长之号,则今各藩府之女,俱有此称,会细叩何义,则云尊其为侍妾之长也。乃至支庶猥贱,不膺封号,且恣为非礼者,亦例受此呼,其辱朱邸极矣。今《荆钗记》戏文中,尚有“怕触突侍长”之语,则此号相传亦非一日。

  【亲王来朝】永乐朝,亲王入观者不绝,盖文皇矫建文疏忌宗室,倍加恩礼。宣德间,汉王高煦,以反见诛,遂废入朝之事。唯英庙复辟,以襄献王宣宗同母弟,曾有疏上章皇后,请视南城起居,又疏劝景帝朝南内,上感其诚,且先有于谦等,以金符迎襄邸之谤,欲慰安之,故命之入朝,情礼优渥,前代无比。其归国时,车驾又亲送至庐沟桥。特赐以护卫,时护卫不设久矣。此后,亲王不朝者将四十年。至弘治八年,上复下诏,召崇简王入京,以圣祖母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年高,念叔崇王,欲一见,盖崇王亦英宗同母弟也。时倪文毅(岳)为礼卿,抗疏力止,以黄河泛溢,中州亢旱,三王之国,物力不充为言。

  上曰:“卿等说的是。但朕承圣祖母意,已有旨往取王来了。”

  迄未允。未几忽奉中旨免王来。余味倪疏,末有云:“太皇太后享天下养,崇王亲爱所托,恩礼无加。今奉命来朝,虽少遂一时欲见之心,然欲别,则难免眷恋不舍之情。既去,必倍增忧思不忘之念。他日上廑圣虑,虽欲悔之无及矣。”此等语,切中人情意中事,虽欲不允得乎?此虽孝宗转圜,亦持论者婉曲真切,有以动之。

  【亲王迎谒】天子行幸,至藩王境内,例出迎谒。祖宗朝唯永乐七年巡幸北京,至济宁州,鲁王肇辉来朝。次年还京亦如之。其后武宗巡游最频,然未闻有亲王朝谒一事。至于山西大同府驻跸更久,太原府亦曾临幸,初不闻代王与晋王如何祗奉。至正德十四年南征,过临清州,则德、鲁二王俱在境内,亦不云迎见行在也。惟嘉靖十八年,世宗幸承天府,先敕谕路近王府封疆者,出城候驾,跪迎道傍。驾至行殿,行五拜三叩头礼,于是赵王迎于磁州,汝王迎于卫辉,郑王迎于新郑,周世孙迎于郑州,徽王迎于所封钩州(今禹州),唐王迎于所封南阳府,俱宴赐有加,而朝宗王会之盛极矣。故事,亲王非迎驾及扫墓,不许出城一步。至万历六年,故相江陵张公,以葬父归,过南阳,唐王出郊谒,具宾主,及答拜留款。张坐南面,王相向讲敌礼。至襄阳府,则襄王亦仿唐例无少异。盖朝见伏谒之礼。一切不讲,而亲藩反以得亲奉謦欬为幸事。僭紊至此,安得不败!又先期遣牌云:“本阁部所过,二司谒见,俱遵见部礼。”盖勒其长跪也,于是手板折腰,与州县下僚无异。但布按二司,惟入吏部,始行跪礼,至私第,则仍以客礼见。江陵妄自尊大,并典制不复问矣。

  【赵王监国】永乐二年,上在京师(今南京),以第三子赵王高燧留守北京。永乐八年,改命皇长孙留守,而燧犹留行在,时皇孙睿龄十有三矣。至永乐廿一年,上在行在,频以疾不视朝,中外事悉命皇太子决之。时仁宗英断,裁抑宦寺,而内臣黄俨、江保等,尤见疏斥,因日谗太子于上。赖圣明不能间,然亦稀得进见矣。俨素厚高燧,尝阴为之地,诈造毁誉传于外,谓上注意赵王,外结常山护卫指挥,命孟贤等举兵,推赵王为主,因谋不利于上,并皇太子。时钦天监官王射成,与贤厚善,密告贤天象当易主,贤等谋益急,令兴州后屯卫军高正等,连结贵近,就宫中进毒于上,候宴驾,即劫收内库兵仗符宝,执文武大臣,令高正伪撰遗诏,付中官杨宝养子,至期以御宝颁出,废皇太子,而立赵王高燧为皇帝。时有常山护卫总旗王瑜者,高正之甥也,正密告之,瑜力谏不从。瑜遂非时上变。上览伪诏震怒,立捕杨养子斩之,命急捕贼,尽得之,召皇太子、赵王、勋臣、文臣等皆至,上御右顺门亲鞫之。上顾高燧曰:“尔为之耶?”燧战栗不能言。皇太子力解之曰:“高燧必不与谋。”上以王射成以天象诱人,先诛之。贤等更加穷治,勿令遽死,未几并其党悉诛。此事详见实录中,审尔,赵王之罪,不容赦矣。郑晓《吾学编》叙此事,不云高正等谋弑,殊为失实。赵王以洪熙元年之国彰德,宣宗征汉庶人还师时,欲乘虚袭赵,以杨士奇力谏而止,似乎失刑。高正,一作高以正,后历官至都督佥事。

  【杨东里议赵王】宣宗之讨高煦也,回师欲袭赵。时杨荣极赞成之,赖杨士奇力谏而止。人称其功,至今不衰。然士奇之志,赞善梁潜墓也,云:“永乐十五年,车驾狩北京,上有疾,两京隔数千里,支庶萌异志者,内结权幸,饰诈为间,一二谗人助于外。会有陈千户,事连梁潜,遂死非命,十六年九月十七也。”所谓萌异志者,盖指赵王高燧;权幸者,内臣黄俨、江保也。既谓赵有异志,何以力保其不反?且知梁潜之冤矣,何以自文皇崩后,又相三朝,二十余年,不一为潜白见冤状,使得昭雪于泉下耶?方仁宗监国时,潜又与士奇同为侍臣之副,殆不可晓。潜曾主永乐十三年会试,又主十五年应天乡试。

  【周定王异志】周定王橚,高皇帝第五子,高皇后出。初封吴国,于浙江之钱唐。继改封周,建国河南开封府。至洪武二十二年,自弃其国,走凤阳。上命迁之云南,未行赦归。建文帝即位,王次子有爋,告王谋逆,又窜云南。已召还留京师。

  比靖难师入出见,文皇哀之,复封开封。王上书言汴城岁苦河患,上为营洛阳新宫,将徙封焉。未几,又言河堤渐固,乞仍修旧宫,以省烦费,上又从之。永乐十八年十月,护卫军丁奄三等,屡上变,告王不轨,召至京师面诘之,示以告词,唯顿首称死罪,乃革其三护卫放还。夫定王世所称贤者,而举动乃尔。其初有爋蜚语,尚云方、黄造谋继而再告,输伏无辞矣。

  岂非瞰六飞屡驾,复袭壬午故事耶?且当太祖在御,不俟父命,擅离封域。既而倏请洛阳,仍恋大梁,何其躁动邪!再窜滇南,终保禄位,幸矣!

  【藩府再建】太祖第七子齐庶人,之国山东青州府,建文中,以嫌死国除。而太宗第二子汉庶人,即封其地,未行而改乐安州。后宪宗第七子又国于此,是为衡恭王,传至今第八子潭王,封湖广之长沙府,后坐妃事自焚,国除。仁宗第五子襄宪王又封其地,至正统间移襄阳。英宗第七子又国于此,是为吉简王,传至今第十二子湘献王,封湖广之荆州府,建文中,坐嫌自焚,国除。至成祖靖难,以太祖第十五子徙国其地,是为辽简王,传至隆庆二年,庶人宪 节,以罪废不嗣。第二十二子安惠王,之国陕西平凉府,寻以无子,国除。永乐中,以太祖第二十子封其地,是为韩宪王,传至今第二十四子郢靖王,之国湖广之安陆州,无子,国除。仁宗第九子封其地,是为梁庄王,又以无子,国除。至宪宗第四子献皇帝,复于安陆建国,世宗龙飞,升为兴都承天府。懿文太子第四子衡王,永乐中降封怀恩王,建国江西建昌府,未几废之,后为仁宗第六子荆宪王封国,又改封湖广蕲州。至宪宗第六子又封其地,是为益端王,传至今。仁宗第十子卫恭王,建国河南怀庆府,未行,薨。

  即改第二子郑靖王,自陕西凤翔府徙国于此,传至今。英宗第五子秀怀王,之国河南汝宁府,无子,国除。即以封第六子为崇简王,传至今。宪宗第五子岐惠王,之国湖广德安府,无子,国除。即以第九子寿定王补封其地,又无子,国除。至世宗朝,又以第四子封德安,是为景恭王,不数年薨,亦以无子,国除。

  宪宗第十一子汝安王,之国河南卫辉府,无子,国除。弘治间,又建兴府于此,献王以逼黄河为辞,乞改安陆,上允之。至今又为潞王府,则先帝穆宗之第四子,而今上之同母弟也,以万历十七年之国。按安陆之封再绝,而兴邸肇开,遂为万世丰镐之地。德安之封再殄再续,而景王又世宗爱子,几有夺嫡之渐,终以胙土不嗣。盖废兴莫非天意,不皆地灵也。按太祖第五子初封吴王,旋改封周。盖以上霸府初开,曾以吴王纪号,故亟更之也。至懿文第三子允熥,又封吴王,何耶?不可谓非方、黄诸公之失矣。又如宪宗于景泰中,从太子降封沂王,英宗复辟,太子反正,则沂亦青宫潜邸,不宜再封。至泾简王为宪宗第十二子,弘治十五年,又之国沂州。宪宗初被废,虽不入沂,然景帝时,给事中徐正曾密疏,欲出太上及沂王于沂州矣。此等嫌疑之地,即不封建亦可。是时刘晦庵当国,李西涯、谢木齐为佐,何以不商及此?

  【郡王谋叛贷命】宗室中谋不轨者,亲王则有汉府高煦、宁府宸濠,郡王则有安化王寘鐇,皆罪状显著,夷灭无辞。若正德中,归善王当冱之死,人尚以为冤。其他支庶,如代府充灼之属,尤幺么不足数。惟情罪最昭灼,审鞫最详确,犹得死牖下者,无若景帝初年,处岷藩事,最为失刑。岷府广通王徽炸者,太宗第十八子庄王之第四子也,有武冈州民蒙能等,投为家人,导以不法,又引致仕后府都事于利宾,以相术干之,谓炸有异相,当王天下,因谋逆,将以景泰二年五六月起兵,直趋南京,据大位。先以金造轰天王之宝,又以银造灵武侯、钦武侯诸印,改年号曰元武,伪作敕书,遣蒙能及陈添仔等,以赀币并印,赐诸苗帅,会兵大举。未行而事泄,上遣驸马焦敬、内臣李琮,往征之炸。时未有兵,束手就道,比至鞫于廷,俱伏反状。适湖广督臣王来等,亦奏陈添仔、蒙能等新招苗贼助炸,会炸已行,官军连击败之,大溃,蒙能隋苗兵遁还广西,并以炸所颁伪敕来上。景帝谓谋危宗社,法不当恕,姑屈法贷死,斥为庶人,并家属禁锢凤阳,第斩于利宾以徇。又五年为景泰乙亥,蒙能匿蛮中,自称蒙主,纠引生苗三万余,寇龙里等城。湖广镇臣以闻,帝命贵州、广西文武大帅,会湖广合剿,时能已破铜鼓诸卫所,杀都指挥汪迪,声势大振,抚臣尚书王永寿告急。兵部尚书于谦至自请往讨,帝不许,但命总兵南和伯方瑛进兵。至英宗复位,始歼焉,凡平寨一百九十五,斩级三千,而他帅不与焉。此事首尾五年,黔楚骚动。蒙能何足道,徽炸者,僭号纪元,伪造符玺,图踞留都,其罪岂在寘鐇之下?犹得保首领,终天年,政刑如此,宜景帝之不终。此事纪传既少见,爱书亦不存,人无知者,故备列之。若较之近年楚府劫贡一事,至论斩传首,真可谓倒置矣!

  【兄王伯王】晋定王济熺,太祖第三子恭王嫡长子也。既嗣位,至永乐十三年,为庶弟平阳王济熿所谮,削爵禁锢。时太宗宠信熿,即以熿代封晋王,后淫暴不法,并诬陷兄事渐露,仁宗即位,还熺冠服及王号,徙居平阳,称之曰兄王。宣宗即位,进称为伯王宣德二年,济熿通高煦事发,削爵锢凤阳,而熺居平阳如故。宣德四年,熺请还太原奉恭王祀,上不许,命建庙于平阳。复书以太宗建都北京,即作太庙于北为比。是时晋竟虚国无王,至宣德十年熺薨,子美珪,始以平阳王嗣晋王位归太原。时熺昭雪久,终不还国,亦终不得称晋王,其故竟不可知。济熺先封昭德王,改封平阳,其妃为曹国公李景隆女,熺之废,景隆之力居多。

  【淮王宗庙称号】初,淮康王世子见濂早卒,谥安懿世子,无子。康王老,请以次子清江王见淀摄府事,王薨,见淀寻卒,谥端裕。其长子祐棨为淮王,而以见濂追封淮安王,其妃王氏为王妃。时册称安王,为祐棨伯父,故其常祭祀号安王称王伯,清江王称王考。其所居宫,王氏仍世子府内,而本生母赵氏,入居永寿宫。辅导官谓非宜,言于王,上奏其生在安王卒后,未尝为嗣,欲加重私亲。事下礼部,移江西守臣勘复,乃谓安王伯父之称,本诸祭词,唯称清江王为王考,于义未协。按礼,诸侯之子为天子后者,称于所后之天子,而不得称于所生之诸侯;别子之子为诸侯后者,子为天子,而父非天子,则必追尊之诏,已布于天下,乃可称其父为天子,子为诸侯,而父非诸侯,则必追封之请,已允于天子,乃敢称其父为诸侯。今之亲王,即古诸侯也,今之郡王,即古别子也,亲王所主祭之王,则诸侯之祢庙也。淮王既不后于其伯,则非为人后者。欲乞以清江王追封入庙,与安王同为三世之穆,似两得之。又生母赵氏,未得进封,遽称国母,先居永寿宫,此则其非据者。于是礼部尚书刘春,谓安王虽未封而卒,今已追封为王,祐棨虽生于安王卒后,今既入继亲王,则实承安王后矣。皆朝廷之命,非所承也。乃更欲追封其本生之父,则安王封谥之命,将安委乎?徒欲顾其私亲,而不知继嗣之重,事体殊泪。况安王既追封入庙,为三世之穆,清江又欲进封,则一代二穆岂礼哉?况庙号称呼?不可以制册为据,唯当以所后为称。其清江王祀事,宜令次子祐揆主之,淮王无与焉。所居宫,则安王妃迁入永寿宫,清江王妃退居清江府,斯礼、典、法、令。皆得矣。诏以其援据甚明,从之。此事上处分在正德八年。按前江西守臣所议,即他日张、桂等继统不继嗣,非为人后之说也。礼卿刘春所议,即大廷公论力诤,以为上承孝宗之嗣,一代无二昭二穆之说也。次子祐揆主清江王祀事,即进封崇仁王为兴王,奉兴邸祀之说也。至于生母赵氏退居清江郡王府,则当时章圣蒋后尊居大内,举朝无敢以为非者,其时情势,又非藩国比也。淮事去世宗议大礼未十年,而取舍从违,矛盾颠倒,一至于此。

  非天子不议礼,信哉!其后,嘉靖中,见淀竟加封为淮王,谥曰端。盖议礼新贵人,正借以伸己说也。刘春之议,至是诎矣!

  【藩国随封官】先朝亲王出阁,例选翰林二人侍讲读。天顺初,英宗从李贤议,改用进士二人,授翰林检讨。及之国,即升其国左、右长史。从行岁久,加服俸,终身不得他迁。士人苦之。弘治间,进士十人被选,至与太宰耿文恪相诟詈,互呼为畜生。嘉靖间,吴秀水鹏秉铨,亦以选藩僚为中书刘芬所窘辱,虽皆受重谴不顾也。及万历戊寅,潞王出阁,辅臣始议定:既授史官,效劳年久,俸满升参议以出。诸进士始免曳裾之忧,此江陵公曲体人情处也。是时先人同年董樾、徐联芳,俱以此官外转藩臣,遂为本朝创典。然二公俱不振。到万历壬寅,福王讲读,用韩孙爱、陈翔龙拜检讨,亦遵董、徐往例,需次参藩。然在都下时,虽隶人亦以假翰林呼之,又绝望华要,居平多邑邑。至于长史,皆于藩封定期之顷,吏部乘间奏用进士部郎充之,膺此选者,如长流安置,举家哀恸。因思史官为王官,固为失意。永乐二十二年,仁宗第八子滕王,之国云南,上命左庶子姚友直升云南参政,掌滕府长史司事。虽其时亲王体峻,特屈宫僚为相,然其法自可师。后世若遵此例,人必乐就。无论史职郎官,俱无辞矣。况以三品大吏,统八所属官,体统截然,郡县亦无取相挠,此最善法也。姚后终太常寺卿,时同封者,有郑、越、襄、荆、淮、梁、卫七国,如郑府左长史,则以春坊左司直王沦升任,寻入为户部郎中,升左侍郎,巡抚两浙,卒于景泰初元;右长史,则以吏部考功员外郎何源升任,寻入为文选司郎中,后终江西布政使,卒于正统初年;越府右长史,则以刑部员外周忱升任,入为户部侍郎,抚江南,终尚书,卒于景泰四年,谥文襄;襄府左长史,则以詹事府丞周孟简升任,至宣德五年庚戌终于官;梁府右长史,则以吏部郎中宋子环改任,后改越府,宣德八年终于官;卫府左长史,则以春坊左司直金实升任,至正统四年为会试同考,卒于京;右长史,则以四川道御史杨黻升任,后亦卒于官。皆不幸早殁,未得他徙。初未尝锢之也。英、宪以后,始渐不然矣。长史骤贵者,无如世宗入绍之张、袁二公,俱峻登揆地。然张景明为左长史,二十年而殁,距上龙飞未浃月也。虽得赠太子少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恭僖,然缘慳极矣。右长史袁宗皋,亦二十年自兴邸来,峻拜礼书文渊阁,不三月而卒于位,犹之不用也。岂设醴禄料,天赋自有限耶!

  【安置二庶】天顺三年十月,淮扬巡抚都御史滕昭上言:“建庶、吴庶。俱安置凤阳,官军巡警击柝,声闻陵寝。或有不逞之徒,事出意外,卒难防范。乞将二庶送有军卫城池,或即移凤阳废中书省,严加防范”。上曰:“安置已定,不必动”。至成化三年九月,南司礼太监覃包等奏:“建遮、吴庶,自天顺初安置凤阳,其带帐幔靴,俱已敝尽。又人口一十八名,岁给布缣绵絮,今死亡者五人,因而减给。所买女奴六人,俱无衣布,宜为修补。”诏下工部勘给之。时吴庶先卒,懿文太子之后,仅存建遮一人,其后释放又卒,嗣遂绝。两朝仁厚,虽加优恤,而无救于若敖之馁。若滕昭者,身为节钺大吏,但知逢迎希宠,其识反出中官之下,真名教罪人也。

  【下殇追封】本朝皇子下殇,无追册者。唯蔚悼王,为孝宗张后嫡出,破例追封,然年亦三岁矣。若岳怀王厚 熙,为兴献王之长子,世宗同母兄也,生仅五日而薨。嘉靖四年。诏追封岳王,谥曰怀。时章圣太后在养。悼忆长子,故上追崇,以上承慈意,不失为孝。然竟无名可讳,至三十九年,始追赐今名,亦异矣。至嘉靖十六年之颖殇王,则生仅一日而薨;十六年之蓟哀王,则生仅半月而薨,亦追加王爵,赐上谥,何也?因思成化元年正月十九日,上第一子生,为昭德宫万贵人所生,本年十一月廿六日薨,时万宠冠后宫,吴后亦因之而废,所生乃元子,且已及期月,竟不加封,亦不赐名。时李文达当国,盖以下殇未足当储位之重,其见卓矣。至世宗长子,以嘉靖十二年八月生,十月薨,为阎妃所出,甫两月耳,追名载填册,谥为哀冲太子,与宪宗朝迥异矣。时永嘉张文忠第三次为首揆。

  【庆府前后遭变】庆王为太祖第十六子,初之国韦州,徙宁夏,在今镇城中。传至王台浤,先以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之乱,守国在劳,特赐敕慰谕,且以黄金三百、白金五千赍之。

  未几,督兵太监张永、都御史杨一清,参其谄谀寘鐇,称臣卑辱,奉旨追还赐敕及所赐物。至嘉靖四年,又坐不法,降庶人,以兵围守之。止给禄三百石,又徙西安府禁锢。台浤四传而为今王伸域,以万历十九年袭位,二十一年遭刘哱之变,为所劫质,亦谄附乱卒,以求苟免。奉严旨切责,后事平,自言困辱之状,又抚按奏庆献王妃方氏,抗节不受污以死,得旌,且遣官抚慰,赐金修葺宫殿。盖前王先赏后罚,后王先贬后褒,虽所被国典不同,总之变起意外,屈节两番,抑扬互见,言之均堪泚颊。建国虽二百年,尽丧亲藩之体,可恨亦可羞矣!

  【二郡王建白】嘉靖初年,襄府枣阳王祐楒,疏请追崇兴献王,如张、桂言,并及宗室久锢穷困,欲开四民业,以安贫宗,且省禄粮。得旨褒其兴国议,而宗室事不允行。三朝以来,诸建白者及策士者,往往谈及此事,终龃龉中格。至今上始决意下令,一节宗人,俱得充诸生应举,为中外官,天潢二百余年抑郁之气始吐矣。又嘉靖九年,礼部因覆庆府丰林王台瀚疏,上手作书,与诸亲藩,欲将帝子应封者俱止为郡王;而亲王次子,俱封镇国将军。先以书示少传张璁,璁谓:“果如此,天下将谓主上薄于本根,非亲亲盛节。不如节其岁禄,如京朝官本折兼支为便计。”上遂持不下,而减禄之议亦格。至末年,始定《宗藩条例》一书,于是减省禄米,而诸藩亦自谓损禄以纾民困,因为成例,以至于今。窃谓世宗此举,尽善尽美,天子之子有限,而藩王支子无穷,帝子得郡王,如靖江王府事例,体不加贬;其王子皆镇国,则册世子、册妃及建府第等费,以至仪卫宫属,又细而校尉乐户之属,所费不赀,皆得省罢;又体统不太崇重,与地方长吏不至争礼相诟病。况奉国中尉之下,旧不降爵,此议若行,又可递降至七八品。其裨国计甚大。永嘉当国,肯任劳怨,独此事不能将顺圣意,使宗藩不亿,漫无节制。民生日匮,隐忧正大。惜哉!

  【郑王直谏】郑王厚烷,以嘉靖十年献白鹊二于朝,上大喜,命献之宗庙,荐之两宫传示百僚,庶职廷臣多献赋以彰圣德。时太常卿管国子祭酒许论,上《白鹊论》,司业陈震上《圣德感灵鹊颂》,尤为上所嘉纳,命付史馆。是为献瑞禽之始。

  至十八年,厚烷又奏境内温县产瑞麟,盖又踵各抚按献瑞之后矣。至二十七年,又上疏劝上修德讲学,并上《四箴》及演连珠十首,以上简礼怠政,饰非恶谏,及神仙土木为规。上大怒,手批其疏曰:“尔探知宗室谤讪,故尔效尤。彼勤熨一无赖子耳,尔真今之西伯也?”未几,因郑王上表,误失称臣,遂削爵锢高墙。所谓勤熨者,故周府镇国中尉也,亦以是年先上疏,讥切上齐醮兴作,且以秦皇、汉武、梁武、宋徽为喻,上已斥为庶人,锢之凤阳矣。郑王之疏即继之,气亦甚状。但贡谀于先,而切谏于后,似乎市名钓奇。史称其好为诡激不情之事,非诬也。隆庆初,复爵赦还国,增禄四百石,寿考无恙,直至今上辛卯年始薨。嘉靖六年,河南灵宝县,河清五十里,郑府盟津王长子祐橏,献《河清颂》。上悦,赐敕褒奖,郑王厚烷匿之不发。祐橏上疏诉之,上命烷速还,仍吝不与。上怒,镌谕甚厉,始归于盟津。至嘉靖九年八月,河南怀庆府产瑞麦、瑞瓜、嘉禾,郑王厚烷又奏:“此知府王得明善政所召。”上命河南守臣状谕得明。盖其献谀无耻,非一日矣。方上之事玄也,又有驸马都尉邬景和者,尚兴献帝第二女永福公主,主先逝,景和以戚臣召入西苑,供撰玄文,上疏力辞云:“臣不谙玄理,不敢奉诏。”上震怒,夺爵发原籍为编氓。景和本直隶昆山人,遂流寓吴中。岁久以公主坟墓南北隔远,不得奉祭祀,哀请乞还,上怜而许之,亦至穆宗登极,始复其爵。与同时驸马京山侯崔元,贞邪霄壤矣!

  【郑世子让国】郑世子载堉者,郑王厚烷之嫡长子,好读书,明历法,久为世子,当袭位。不愿受爵,自万历辛卯,辞疏屡上不允。至乙巳年,疏犹不止。礼部议载堉以世子之爵终身,而命其子世孙翊锡代管府事,以待异日承袭郑王之爵。上已允行。载堉复疏力辞,谓庶子袭封,有违祖制,且于近日钦颁要例所载相戾。又言身年七十,衰病不堪,宜令载玺袭盟津王,代理府事,他日入继亲藩之统。而身及男,退居庶子袭封郡王之例。上嘉其恬让,褒美甚至,特允其请,且命其父子俱以世子世孙终老,而听孙承郡王爵。按载堉本郑国始封靖王瞻埈之六世孙也。靖王传简王祁锳,生十二子,其第四子为东垣王见氵贡,则载堉之本生祖也。简王传康王祐枔无子,序应简王第三子见■之子祐橏入继,而见■先以罪废,乃以见不长子祐■,进封郑王,是为懿王。懿王薨,子厚烷立,即载堉之父也。厚烷以谏世宗玄修锢高墙,穆宗放还,复国加禄,至今上辛卯始薨。而载堉应立,逮让国之议起,遂以东垣故封还之。

  三世而绝,祐橏入绍,已追爵乃父见氵贡为定王,至厚烷而南面亦三世矣。盟津既以罪斥,至载玺亦已四世称庶人,无复敢以伦序为言者。载堉一旦弃大国而就郡封,似属娇情矣。细圪嘉靖六年,祐橏为盟津革爵长子,撰《河清颂》以献,上大悦,赐敕褒异,而厚烷匿之,上屡下诏诘责,始还之。其后祐橏又请复父爵,而上不许,益疑恨厚烷。而烷所上表,偶误称弟不称臣,且又抗疏谏止斋醮,上意转怒。橏因讦烷谋反,烷亦讦橏擅杀良民。上命勘核其事。既覆奏至,则谓谋反尽诬,但规切至尊,法当首论;橏纵恶播殃,亦宜治罪。于是烷废锢,而橏亦重谴。盖两宗仇隙,积有岁年。载堉自度一受国封,傅袭年久,则前衅逾结难解,既不忍明言先王互讦受祸之状,又不欲再讼盟津父子革爵之由,但以宗法世次,自请避位,而以郑国还之祐橏之子孙,既盖乃父生前忿竞之愆,又杜载玺他日报复之念,其虑深,其谋远,真仁人孝子用心也。吴之季札,契丹之李赞华,何足多让?而礼臣不能详稽往事,一表苦心,仅以仁让见褒,乞赐敕坚坊而已,惜哉!先是厚烷窜锢,载堉遂结庵于宫门外,席藁饭蔬,孑居者十九年,迨厚烷归国,始回府。又奉事其父者二十五年,终于辞国,连章上控,又十五年而始得请,真天潢中异人也。

  【景恭王】景恭王为世宗第四子。时哀冲、庄敬二太子先薨,景王与穆宗同岁生,仅小一月。母靖妃卢氏,为上所宠,几有夺宗之渐,与穆宗同日封王。后之国仅四年而薨,无子,国除。其妃仍还京居恭王旧邸,至今尚在。然孤嫠困悴,几不聊生。景王乳母年己笃老,至行乞闤阓.余幼时曾识之,备道当日章华兔园之盛,及恭王骄侈渔色,辄潸然泣下,使听者惘然。

  【藩王献谄】嘉靖初年,议追崇兴献王,其得志而取富贵者,如张、桂诸人不必言,即亲藩,亦有楚王荣诫贡谀附和,仅得敕赐奖,他无所褒赏。郑府枣阳王祐楒,亦颂言大礼,寻以罪削爵,援议礼功,得复故封。而楚府仪宾沈宝者,亦以言大礼得加一品服俸,后以诬奏楚王显榕谋叛,勒为编氓。至嘉靖中叶以后,则世宗方西宫修斋醮,其时方士如邵、陶辈,士人如顾、盛辈不足论,而亲王如徽恭王厚爝,及其子庶人载埨,相继附会事玄,俱给金印,并封真人。辽庶人宪 节效之,亦得印并真人号。二王俱恃上宠,横于其国,未几俱以淫虐不道,坐法废削;徽、辽二先王俱不祀。夫以天潢价藩,下同谐媚邪佞,所得几何?而祸不旋踵。楚王虽免于身,其子愍王为世子所杀,及其孙也。遂有今日华奎假王之勘,吁,可戒矣!

  【赵王缢死】俗称夜卧不得独一室,虑有鬼物侵扰。又相传室有投缳者,必觅一人为替代,始得托生,因戒人独寝。此皆俚言,不足信。然有极异者,赵康王厚煜,文皇帝六世孙也,读书下士,素著令誉。晚年屏绝妃御,独居一楼,入夜唯一小童侍寝。偶夜起扌门王足,见王缢于床下,惊呼妃张氏、王第四子成皋王载垸入视,则王气绝久矣。竟不知薨以何时也。王以正德十六年嗣位,以嘉靖三十九年薨,在位凡四十年,寿六十三。王生平无过失,不应受鬼瞰。徒以仁柔少断,未薨数日前,侍儿有见王者,咄咄自语,若有所恨。或云事起于张妃及成皋,而长史辈惧罪,乃架咎于通判田时雨,诏械至彰德府王封内斩之。王府建楼,必无人雉经。即有之,王必避不居,何以得此?想其或有暧昧,未可知矣。赵王世子、世孙俱先卒,仅曾孙常清在,世孙夫人遂奏以载垸摄府事矣。于是人益疑王之死,专为张妃与成皋事,惭恚自经云。

  【徽王世封真人】嘉靖间,徽王厚爝,国钧州,性好琴,以与知州陈吉争斩琴事,讼于朝。上为杖杀巡抚都御史骆昂,戍州守吉及巡按御史王三聘,时论不直王。王心不安,因以重贿赂上所幸真人陶仲文,言王忠敬奉道。上悦,封为太清辅玄宣化忠道真人,铸金印赐之,薨谥恭王。次子载埨嗣位,用南阳人梁高辅者,修房中药,取红铅梅子,配以生儿未啼时口中血,名为“含真饼”者,服之而效。遂以药达之上,并遣高辅因陶仲文以进。上又悦,封高辅为通妙散人,仍封埨为清微翊教辅化忠孝真人,赐金印如其父。后高辅在京为上取梅子不得,乃以书求埨故所蓄者。埨不应,高辅始怒,而上亦疑高辅并疑埨矣。久之上意愈厌埨,埨惧,遣仪卫官纪旻赍红铅送仲文,以转献于上。时高辅已与仲文有隙,廉得而奏之。上以密札谕仲文,有“莫管徽事”之语,而埨势益孤矣。会其部内民耿安等奏王抢子女佔田宅事下彼中勘,勘官辈以乃父斩琴之役祸延抚按,追恨之,因附会成大狱。旨下革禄米三之二,并追夺真人金印。王益迫,欲佩始封庄王金符入京自辨。抚按遂取传闻诽谤语入招词,旨下革王爵为庶人,押发高墙,废其国。埨闻命先缢,其正妃沈氏等十六人,旋亦投缳死,次妃林氏等取帛殉者,前后五十余人。事闻,许槁葬城外,子女俱送会城周府收管,不许请婚封。事在嘉靖三十五年,至隆庆初元,始赦还。

  以一琴细故,余殃再世,覆磐石之宗,埨虽有罪得祸,亦不应至此,哀哉!正德中,淮王祐 巳,亦与宁庶人宸濠争琴,陷巳几覆国,其琴名“天风环珮”,乃淮王先世所传异宝也。

  钧州犯今上御名,已改禹州矣。其始封徽也,为庄王见沛,在成化十七年。至弘治二年,乞升州为府,时王端毅(恕)主议不从。至嘉靖五年,厚爝复申前请,终以非故事不允。然则两王特以藩封之重,欲升郡示尊,而宪宗之封沂,穆宗之封裕,二州俱无议及升为府者,何也?

  【辽王封真人】辽废王宪 节,喜方术,性淫虐。时世宗奉玄,则亦假崇事道教,以请于上,得赐号清微忠孝真人,赐金印,及法衣法冠等。 节每出,辄服所赐衣冠,前列诸神免迎牌,及拷鬼械具,已可骇笑。乃至入齐民家,为之斋醮,自称高功求酬谢,尤为无赖。又以符咒妖术,欲得生人首,适街有醉民顾长保者,被割丧元,一城惊怪。其他不法尤多,至穆宗御极之二年,为巡按御史陈省、礼科给事中张卤所纠,夺真人印。又为巡按御史郜光先发其十三大罪,上遣少司寇洪芳洲往勘,洪推鞫峻刻,与道臣施笃臣,务为深文,致 节国废身锢。后江陵公败,其母妃尚存,归咎江陵,求复国。廷议还故庶人骸归葬,而国不许复。议者以此实江陵之罪,已属可笑。

  乃洪氏之子谓朝选不从江陵指授,以至殒身,又谓劳道亭(堪)

  中丞以谄故相陷洪于死,洪得复官,劳至遣戍,举朝无人辨白其事,尤堪浩欢。微、辽二王,俱以左道邀上宠,一甫及其子,一不免于身,并至夷灭,虽其自取,而当时承勘诸臣,各以私意陷亲藩于极典,伤国恩甚矣。

  【辽废王】江陵初殁,上未有意深罪之,特忿冯榼久横,意甚衔之。张蒲坂已当国,因授意同里门生李御史(植)弹治冯保,并其掌家内官张大受、书记徐爵,以尝上意,初无一字及江陵也。及严旨逐保于南京,诸言官知上意已移,始交章弹射故相,而台中江东之、羊可立最先上疏。上寻晋三臣少卿,以旌发奸之功。于是故辽府母妃,亦露章诉冤。而籍没之旨下矣,故废王宪 节淫虐不道,巡按御史陈省劾其罪,皆不枉。

  江陵初无意深求,时廷遣刑部侍郎洪朝选往勘,得其杀人诸事,谬加增饰,且锻炼不遣余力,而辽社遂屋。然事在隆庆二年,张为次揆,其焰未炽,亦不得谓张独主灭辽也。是年洪还朝,次年己巳,即以大计劾致仕,又上疏自辨,命闲住。洪归闽后,为抚臣劳堪讦其居家不法,瘐死狱中。洪子官生竞伏阙控辨,谓劳为江陵效力报冤,致死乃父。诏还其故官,劳坐遣戍。而辽国终不得复。劳既以承望抵罪,然洪之处辽狱,人多尤其已甚,反用忤权昭雪,亦事理之未允者。洪初抚山东,闻章邱李少卿先芳家富藏书,与借观不与,因起大狱,破灭其家,李以恚恨死。及洪非命,或谓有天道焉。于东阿《笔尘》但记洪芳洲为少司寇时,逼死故都御史杨顺,以媚华亭,不知有章邱李中麓事也。洪与中麓同年进士,以此人尤薄之。

  【辽王贵牴罪恶】辽王宪 节之废也,事在隆庆初年,人至今有称冤者,盖归罪张江陵有意殄之也,不知辽之恶当废久矣。辽简王植,为太祖第十五子,有庶弟二子通川王贵烚嗣辽王,在位十五年,屡为抚按科道所弹治。英宗每降书戒之不悛。

  至正统四年,事尽发。初与江陵、沪溪二郡王淫乱,又奸通千户曹广等妻女数十人。非理奸死者十余人;又杖死长史杜述,擅笞荆州知府刘永泽;假以进贡为名,夺彝陵、江陵等州县军民柑橘,起人夫逼死者三十人;以军人许俊赐仪宾刘亨为奴,以许俊妻赐仪宾周英璧与之奸;其他罪不可胜纪。上召王至京亲鞫之,且示以诸弹章,王输服无辞。乃命遣归,革爵为庶人,伴守坟茔,仍支岁俸一千石,以其庶弟兴山王贵燰嗣封。盖贵烚之当失国有余辜矣。时去国初未远,内阁三杨等,未敢辄移同姓大国,故仅从薄罚。又二世为王恩■,以私怨一日杀宗室镇国将军恩鑡等八十人,不数日而长子死,未几王亦疽发背薨。

  又一世而宪 节终覆其祀,积不善遗殃如此。

  贵烚之子豪 显,仍受贵烚初封郡爵,至今传国不废。而宪 节之子俱革为庶人,徙楚府钤束矣。按隆庆二年,刑部侍郎洪朝选,所上宪 节罪状甚详,皆罪在赦前。谈者反谓洪不阿江陵,欲存辽得罪,真说梦耳!

  【楚宗伏法】楚宗劫槓一案,起于道臣周应治之报反,成于抚臣赵可怀之鐐杻。后来处分诚过,然劫掠货财,又无端杀一巡抚尚书,何可末减?狱成赐死足矣,身首异处,已觉太过,至行刑显陵,则舛甚矣。显陵为兴邸旧园,与太祖子孙何预?

  而祭告之耶?始则地方诸臣贪功,妄报称兵谋逆。一时喜事者,如郧阳巡抚胡心得等,勒兵境上,疏请会师,张大其事,以致用此重典。今攻故相者,至谓楚宗无死法,此议又未确。时贤特欲白江夏之冤,甚四明之罪,未免矫枉过正。总之前案失之苛,后案失之纵,皆时局使然,非通论也。善乎袁中郎之诗曰:“国体藩规俱不论,老臣涂血也堪怜。”尽之矣!

  【英燿弑逆之由】楚愍王显榕之被杀也,事在嘉靖二十四年正月。相传世子英燿,丞愍王所嬖方三儿,篡致于室,惧为父所废,遂起异谋,与逆徒约以上元观灯举事。至十八日邀愍王宴,进鸩不效,乃用铜瓜击弊。以中风暴卒,讣于各宗室。

  时抚按先以实状闻,世宗械燿至京伏诛。向来爰书及史所书,皆然。然闻其端不由此。先是愍王暴于其国,内外俱不能堪,人已离心,而英燿病躄,不良于行,其父又爱次子英 佥,欲以位畀之,屡说燿曰:“若苦足疾,何以不弃名爵学长生?”

  燿以是恨怒,决意为冒顿之举。其后英 佥果得立,没于隆庆之五年,谥恭王,子为今王华奎,即近日宗室所讼,为抱入者也。废长立幼,未有不败,如袁绍、刘表。今幸免者,其子弱耳。

  【楚府前后遭变】楚王为太祖第六子,传至愍王,见弑于世子英耀。耀伏法,以庶子英 佥嗣位,是为恭王,在位久无所出。说者哗言不男,如晋海西公晚年为后计者甚密。曾屡示意所厚藩僚,俱惧祸不敢承,乃谋于嬖幸,因有孪生二子事。

  英 佥薨,子尚幼,以武冈王显槐监国。武冈习知其所名子状,尽取先世所藏珍异宝货以去,国人畏发往事,不敢诘。今王嗣爵已三十年,宗人不复奉其约束,王尚以法绳之,致有华越等讦奏,朝议不能决。郭江夏署礼部,素不平其事,力主发勘,因而去位,祸延缙绅,至今未已也。按英耀以嘉靖二十四年弑逆,三十五年微王载埨以夺田宅子女,四十二年伊王典楧以淫虐不法,未几辽王宪 节以酗横杀人,俱削爵除国,身锢高墙,子孙俱为庶人。此三国,不过纵汰失道,尚至废锢。英耀躬为大逆,恶逾商伤臣,只宜污潴其宫,止存郡王,听邻藩节制如故事,何以茅土俨然,致恭王有李道儿之疑?”然则愍王二子,一剚刃所生,一自斩其祀,皆覆载所不受也。时当国者为夏、严二公,其见终出新郑、江陵之下,令人邑邑。11$$$$弇州所纪,止云东安王显梡管理府事。盖显槐监国,淫婪不法,擅杀多命,为抚按所劾,始改命显梡.弇州偶失记显槐耳。

  【楚府行勘】楚宗室华越等之讦王也,初沈四明当国,意不欲发其事,遂令通政司遏之不上。乃主讦王者郭江夏也,时正署礼部,直发沈遏疏事。郭因此为给事钱萝皋、杨应文辈所弹劾去位,楚亦得罢勘。其冬即有妖书一事,钱、杨与康御史辈,竟欲坐江夏主使,因而波及次揆沈商邱,至缇帅王之桢者,则欲坐所仇同僚周嘉庆,赖大榼陈矩力争而止。诸言者谓江夏父会受楚王笞,借报仇,引楚故相废辽事为喻。不知江陵已冤,此更冤之冤者。当楚恭王壮年时,吾乡有沈樟亭者(名失记)

  为楚纪,善相得如鱼水。一日,忽出春申君、吕阳翟二传示之,沈知其旨,以死谢,不敢当。王意遂移,置不复道,而他有所属矣。寻报莞簟之祥,沈惧祸及,致其事归老于杭。沈即冯祭酒外翁,亲为余言,且欢曰:“郭明龙憨矣。此事重大,得实时必杀数百人。四明不欲行,亦老成之见,但迎合者詈郭太甚耳。”妖书事宁,郭仅而得免。越一年乙巳,钱给事辈,以京考当谪,中旨留用,盖当事者酬劾郭之勋也。然诸公终不安其位云。

  【存楚】癸卯楚事兴,时议存议勘者不一,其中各有所为,至议存者更多出私心。时惟赵南渚司徒,最称清正,亦主免勘。

  盖非谓郭江夏之说为非,但以事体重大,当丽极典者多人。且年已久远,株连逮累,一方骚动,固谋国长策也。当国者方憎江夏,示意所厚,言路力攻之。至云郭父曾被楚王笞辱,以此挟仇。不知郭父起家孝廉,曾守大州,楚王安得笞之哉?郭甫出国门,而妖书事起,给事钱萝皋辈,遂直以坐江夏,且波及归德次揆。而人心始大不平矣。是时,赵司徒方署铨部,大不直之,遂欲外迁钱给事。首揆四明怒甚,拟旨留钱,而司徒所署印,亦遂夺与杨少宰署掌。司徒非附四明者,特存楚一事,偶与之合,而心事则径庭矣。建白诸公,不悉赵生平,概以四明党目之,有识者岂肯轻信耶?

  【蔡虚台辨疏】癸卯楚府议勘,郭江夏因之去位,旋以妖书,陷之几死。此人心所久愤者。近年来事渐白,四明谢政,江夏望益重。一时与郭异同者,多罹白简,或借他事中之,故仪郎蔡虚台(献臣)其一也。己酉冬,将举明年外计,时蔡已历转按察使备兵常镇,南御史汪怀德管下巡江,遂露章弹之,拟坐不谨,中多胪列,亦及楚事。蔡乃抗章力辨所以,并往日堂属不相得之故,于楚事尤娓娓。今疏已无可觅,偶记其末数行,隐括颇核,因记之。

  总记一时在事诸臣,始终欲勘楚者,郭正域也。始终欲存楚者,赵世卿也。心欲存楚,而口不敢言,姑推其事,与廷臣会议,而险缓其事者,李廷机也。受楚重赂,而忽勘忽不勘,以俟内之自罢者,赵可怀也。楚抚按覆疏至,而犹持勘结之说者,臣与张问达也。问达有揭,臣有疏,可覆按也。盖欲勘楚者,为耳闻目击之真心。而俗存楚者,亦老成持重之稳计。第存之易,而勘之难耳。正域慷慨任事。天宜祐之。可怀首鼠两端,天宜殛之。独恨拥戴诸臣,希光附景,以山中之宰相,奉为驱除之主盟,异日出山,未免少减福力,恐亦非正域意也。

  先臣王用汲之言曰:“逢君之恶其罪小,逢相之恶其罪大。”

  臣则曰:“逢相之恶其罪小,逢将相之恶其罪大。”云云。故事,大计例不许辨,辨者有厉禁。疏上后,人皆为蔡危之,及察处止降三级,亦以其词直也。蔡今亦已起补矣。王尧封讼言蔡之枉,于是与汪御史俱外出。

  【废齐之横】齐王为太祖第七子,建文中坐废,靖难后复封。后复以谋叛除国,锢南京,其子孙皆庶人,有庶粮,无名封。今支属渐繁,横行留都,廊下诸铺,院中诸妓,动辄出票。

  取物不还值,荐枕不损橐,以至僧寺亦罹其害。间有自爱者,不多得也。尤可笑者,负贩不得志,即设一几北面拜,自称谢恩,次日击金带服象龙拜客,家中受人谒贺。正不知此章服从何来?都下百寮习见,以为故常,不复致诘,亦随例与往还。

  【宗室通四民业】本朝宗室厉禁,不知起自何时,既绝其仕宦,并不习四民业,锢之一城。至于皇亲,亦不许作京官,尤属无谓。仕者仅止布政使,如嘉靖壬辰探花孔天允,榜下选陕西提学佥事,时方弱冠,寻任浙江提学副使,后官至左辖而归。他不可胜纪。向来诸名公,如弇州辈,屡议关禁,未有敢任之者。顷者建立皇太子诏内,直许习儒业,入庠序,登乡会榜。于是,天潢不亿,始有升朝之望矣。此二百年来,最快心事,沈四明实草此诏。且青宫肇起,鬯普天久郁之望,虽圣心默定已久,非出臣下赞决,然偶值其时。特四明为时议所不与,遂无称其劳者,在他相或不免贪天功矣。

  【宗室名】今帝系,以及各藩府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其请名时,则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

  年久人多,不腾重复,至创为不雅之字,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最为可笑。至有读其名,而今人捧腹绝倒者。因见宋人,亦有寓谑于宗室赐名,如士羯、士芑、士昆、士绥之属,盖以四字与“揭起裩尿”同音也。刻薄无礼,盖古今同然矣。

卷五

  ○公主

  【公主追谥】本朝公主薨逝,例无谥号。惟仁宗登极,追封第四女为德安公主,谥曰悼简,以为创见。而太祖已先有之矣。洪武元年,太祖登极,皇姊嫁李贞者先薨,册为陇西公主,贞为驸马都尉,寻封恩亲侯,谥公主为孝亲公主,其丧礼还葬于先陇。后贞封曹公,始改陇西为曹国长公主云。至嘉靖间,武定侯郭勋,以上宠异,遂请追谥其远祖郭镇所尚永嘉公主曰贞懿,则太祖第十二女也,事隔九朝,历年几二百,无故追崇,于是为不经矣。公主得谥,始自唐德宗朝唐安公主,赐谥庄穆。

  前此未之有也。

  【同邑尚主】太祖第七女大名公主,下嫁安阳人李坚,建文初,以驸马封滦城侯,北征阵亡。太宗第二女永平公主,下嫁安阳人李让,先以仪宾掌北平布政司印,永乐初,以驸马封富阳侯,赠景国公,谥恭敏,英宗长女重庆公主,下嫁安阳人周景,景父颙,为山西参议,在任,公主将出降,上命同妻宋氏,乘传入京,行见舅姑礼,寻加颙鸿胪寺卿。景拜驸马后,其兄即举乡试第一,子贤又继登乡榜,河北传为盛事。英宗第五女广德公主,下嫁驸马樊凯,亦安阳人也,与景同邑,公主又亲姊妹,慕景风流,倾心与为友。同以能诗称。凯有康济心,其论处私阉及围营军,俱擘尽详当,为世所称,曾以忤刘瑾知名。四人者,皆河北伦父,并产下邑,俱为三朝禁脔,周、樊又并尚帝姬,称僚婿,尤属盛事。二李在先朝,俱进爵通侯,各领文武重寄,一以忠义殉国,一以功名显重,俱非寻常粉侯可比,盖邺下灵秀所锺也。李让志中又云舒城人,想靖难后所寄籍。

  驸马封侯者,自李让、李坚外,高帝朝恩亲侯李贞,太宗朝永春侯王宁、广平侯袁容,世宗朝京山侯崔元。追封者,英宗朝钜鹿侯井济。

  【公主中使司】洪熙元年,封皇女六人为公主,命先为嘉兴、延平、庆都三主府造中使司印。按古惟皇后有官属,为大长秋,后世不复设。唐高宗始令太平、长宁、安乐、宜城、新都、定安、金城诸公主,并得开府置官属,其僚有邑司、有令、有丞。时,袁楚客上书宰相魏元忠,责其不能救正,“我高皇圣主,何以设此官?”后亦不知何时废罢。但中使司有正副,亦阉宦领之,如王府之承奉,非如唐家以士人充僚佐。其制自不同。

  【仪宾牙牌】各王府亲王位下仪宾,亚驸马一等,秩从二品。惟洪武末年,皇孙女仪宾在都下者,其后分封选拜,例居外藩。虽云尚主,无得击牙牌如京官例。惟景皇帝女固安郡主,以成化六年下嫁王宪,礼部特请,宪系郕府仪宾,乞给牙牌。

  上从之,命班行列都督佥事之下,盖以从三品,居正二品之次也。此后遣祀分祭,宪亦供事,如诸戚臣,实为创见弘治四年,固安公主卒,上命丧礼一视嘉祥长公主,嘉祥为宪宗亲女,时固安母汪氏,尚称郕王妃,其女乃得异礼如此,上恩厚矣。因思懿文太子三女,长为江都公主,下嫁驸马耿璿,文皇降为郡主仪宾,皆以罪死;次女宣城郡主,文皇命锦衣百户于礼为仪宾尚之;惟第三女年三岁,以建文庚辰所生。未有名封,直至成化二十一年八月,始卒于高墙,年已八十六岁。当时臣下无能推广圣泽,使其终无匹偶以殁,其恩遇曾不及固安之百一,真足令人沥泣。仪宾二品者,阶为中奉大夫,本文职也,而夷之右列督佥之下,是犹宣慰使有功,得升左右参政,亦有升都指挥佥事者。然彼主酋,而此乃贵婿耳。其后嘉靖间,仪宾周钺等,用王宪例。

  【公主封号同名】本朝全封亲藩,如两吴、两汉、两赵、两荣之属,当时或出圣意亲定,臣下不敢驳正。至于郡王之封,亦间相同,此则仪曹疏略。且历年已二百余,一时或难偏稽,犹可诿也。至于帝女册封,则累朝公主能有几人,如英宗第二女嘉善公主,下嫁靖远伯王冀孙王增,事在成化二年。世宗朝,以第四皇女降驸马许崇诚,亦封嘉善公主,时相距仅隔三朝,何以漫不稽考?其时,严分宜当国,颇以博雅自负,何冬烘至此?岂黩货方殷,无暇分心耶!嘉善两公主后,又有穆宗生母孝恪后弟杜继宗封庆都伯,此仁宗系二女封公主号。最后则今上嫡母仁圣太后父陈万言封固安伯,亦景帝女初封公主号,后降为郡主者。此皆帝姬汤沐邑,岂臣子所宜蒙袭?时与固安同封者,为上生母慈圣后父武清伯李伟,此石享旧封,后以凶终,尤非吉祥。前则徐文贞当国,后则张江陵当国,两公明习典故,岂分宜可比,而舛错乃尔。况受遗以来,讨论已非一朝耶!

  【驸马再选】弘治八年,内官监太监李广,受富民袁相重贿,选为驸马,尚德清公主,婚期有日矣。为科道官发其事,得旨斥相命别选,诘责太监萧敬等选婚不谨,致有人言,而广置不问。嘉靖六年,永淳公主将下降,礼部选婚,时永清卫军余陈钊,名在第三,上亲定为驸马矣。听选官余德敏,奏钊父本勇士,家世恶疾,母又再醮庶妾,不可尚主。礼部郎中李浙,奏德敏妄言,请逮治罪,上不许,命斥钊再选,并夺侍郎刘龙俸。别选得谢诏,上以公主为献皇亲女,命诏成婚二十日后,令师教习经书,以礼部仪制司主事金克厚为之师。驸马教习用春曹自此始。至万历十年,上因胞妹永宁公主将下嫁,选京师富室子梁邦瑞,其人病瘵羸甚,人皆危之,特以大榼冯保纳其数万之赂,首揆江陵公力持之,慈圣太后亦为所惑。未几合卺,鼻血双下,沾湿袍袂,几不成礼。宫监尚称喜,以为挂红吉兆。

  甫匝月遂不起,公主嫠居数年而殁,竟不识人间房帏事。使当时能如两朝,别谋佳耦,未必致命帝。姬抑郁早世,冯保滔天之罪,十倍李广矣。谢诏选后,京师人有《十好笑》之谣,其间嘲张、桂骤贵暴横者居多,其末则云:“十好笑。驸马换个现世报。”盖谢秃少发,几不能绾髻,故有此讥。然诏直至嘉靖末年卒,富贵者四十年。

  【公主荫胄子】勋戚大臣有劳绩,或特恩,得别荫子。然必授右列,无荫胄子者。嘉靖十二年,永嘉大长公主元孙郭勍,武定侯勋弟也,援累朝公主例,请荫入监。礼臣言:“公主子孙本无入监事例,因汝阳大长公主庶孙谢琰乞恩允之,遂沿以为例,实非定典。”得旨不许。是时,郭勋之宠,震世无两,值夏贵溪为礼部,与勋深仇,故力阻之。然世宗谨守祖制,不为权幸假借,亦前代未有也。今勋戚陈乞者,无不赐允。又近日恩诏中一款:凡公主子孙有志向学者,俱送监读书。遂使白丁纨袴,滥竽世胄,布列清曹,出守壮郡。当轴者能辞责乎?

  嘉靖癸丑、甲寅间,有署中书科事大理寺副于麟者,故奉圣夫人刘氏子也,以乳母恩得此。盖用天顺间翊圣夫人、成化间恭圣夫人二子例,然与靳公主恩霄壤矣。又,同时掌太常寺,礼部右侍郎徐可成,以考绩乞恩,上命荫其徒昝义金为太常寺典簿,以黄冠而延赏正七品,且及异姓,真为创见。若同时真人陶仲文荫子为尚宝丞,虽以杂流膺首揆恩,然犹其血胤也。

  盖守法于初政,而滥恩于末年,不特圣主倦勤,而揆地之执奏,亦久废矣!

  【公主下殇特恩】嘉靖二十年辛丑正月初六日,皇第四女生,母为雍妃陈氏。上命成国公朱希忠代告景神殿,命名曰瑞爃,并命先所举第三女曰禄祯,以示宗人府,登玉牒。故事皇子以百日,皇女以弥月命名。今先诞者愆期,至继有所出,始补行,则爱念不同也。至二十三年第四女薨,追封归善公主,丧礼依太康公主故事。太康为孝宗女,其母即昭圣太后,其殇也,丧葬诸礼,俱依蔚悼王。按太康系正嫡所生,且其时孝庙独厚中宫,仅育一女,当时下殇未封,上埒亲王,僭逾已极。

  但礼部尚书为徐琼,其妾与建昌侯张延龄为姊妹,因以传升宗伯,其不敢执奏宜也。若世宗朝,则石首张文简为礼卿,亦唯诺恐后,何耶?虽礼乐自天子出,而春曹所司何事?此时容悦具臣,自隳职掌者多矣!其如典制何?此等事虽若无伤,而关系主德不浅。未可以本朝德安、永嘉二主,藉口文过也。

  【驸马受制】公主下降,例遣老宫人掌阁中事,名管家婆。

  无论蔑视驸马如奴隶,即贵主举动,每为所制。选尚以后,出居于王府,必捐数万金,偏赂内外,始得讲伉丽之好。今上同产妹永宁公主,下嫁梁邦瑞者,竟以索镪不足,驸马郁死,公主居嫠,犹然处子也。顷,壬子之秋,今上爱女寿阳公主,为郑贵妃所出者,选冉兴让尚之。相欢已久,偶月夕,公主宣驸马人,而管家婆名梁盈女者,方与所耦宦官赵进朝酣饮,不及禀白,盈女大怒,乘醉扶冉无算,驱之令出,以公主劝解,并詈及之。公主悲忿不欲生,次辰奔诉於母妃,不知盈女已先入肤愬,增师诸秽语,母妃怒甚,拒不许谒。冉君具疏入朝,则昨夕酣饮宦官,已结其党数十人,群卒冉於内廷,衣冠破坏,血肉狼藉,狂走出长安门,其仪从舆马,又先箠散。冉蓬跣归府第,正欲再草疏,严旨已下,诘责甚厉,褫其蟒玉,送国学省愆三月,不获再奏。公主亦含忍独还。彼梁盈女者,仅取回另差而已。内官之群殴驸马者,不问也。

  【公主荫叙之滥】祖宗典制,公主无文荫。自后间以陈乞得之,然非例也。嘉靖十二年,武定侯郭勋之族弟郭勍者,其高祖为驸马郭镇,援往年汝阳等公主例以请,上已允之。时,礼卿为夏言,执称事例所无,乃汝阳创始,非故事,宜禁。上然其言,遂罢勍荫,且永著为令。今万历壬寅三月,以册立皇太子恩诏内,许公主荫子,送监读书。时首被恩命者四人:曰谢懋功,则与献帝第四女,永淳大长公主之孙;曰杨天佐,则英宗第四女,崇德大长公主之曾孙;曰周居经,则英宗长女,重庆大长公主之元孙,固已年远服绝矣。至郭梦兆者,为武定侯郭英苗裔,而太祖第十二女,永嘉贞懿大长公主之七世孙也。

  按永嘉主之薨,在建文元年己卯,至是已二百余年,历圣主已十二朝,即去夏贵溪执奏之时,亦且七十年矣。当时已禁其祖,今日反许其孙,于事理甚悖。时,沈四明独当国,冯琢庵为礼卿,岂其识不逮贵溪耶?昔王介甫因宗室辈有“不看祖宗面上”

  之言,乃云:“祖宗亲尽亦祧,何况贤辈。”此真不易之论。

  公主荫子自世宗严禁后,至今上升储,华亭草诏,直云公主裔孙有志者,送监读书。幸门一启,至四明而极矣。

  ○勋戚

  【刘基】高皇帝之于刘青田也,称之为老先生,比之子房。

  至洪武元年十一月十八日诏中有云:“彭蠡之战,炮声轰裂,犹天雷之临首,虽鬼神亦悲号。自旦至暮,如是者四,尔亦在舟中,同患难也。今年夏,镜妆失脂粉之容,遗子幼冲,暂回去,久未归,朕心有欠。今天下一家,尔当疾至,同盟郧册。

  著鞭一来,朕心悦矣。”等语。述往日艰虞之苦,及近日鳏居之戚,真如家人父子。至封诚意伯,制云:“如诸葛亮、王猛,独能当之。”其赞誉极矣!至四年后,以弘文馆学士告归,则宰相得请也。未几,以请设本乡淡洋巡司事,为胡惟庸所谮,谓刘欲以淡洋为墓,因再入京师,不敢复归。居久之,遂为惟庸所毒,胸有卷石二物,上始遣归,其敕略曰:“君子绝交,恶言不出。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尔刘基,千里兼程谒朕,用征四方,尔亦助焉。是用加以显爵,敕归老桑梓,以尽天命。

  何期祸生于有隙,致是不安。若明以宪章,则轻恕有不可恕;若论相从之始,则国有八议,故不夺其名而夺其禄,亦国之宪也。若愚蠢之徒,将谓己是而国非,卿善为忠者,所以不辨而趋朝,可谓不洁其名,恶言不出者与?卿今年迈,居京数载,老病日侵,朕甚悯之。禽鸟生于丛木,翎乾飏去,恋巢复顾。

  禽鸟如是,况人乎?今可速往括苍,共语儿孙,以尽考终之道,岂不君臣两全者与?”此洪武八年三月诏也,抵家甫一月而卒矣。是年正月,胡惟庸以医来视疾,其进毒即此时。而上之赐敕,明数其罪,则刘晚年留京,其危可知。且比之禽鸟飏去,则入胡之谮已深。即胡之肆酷于刘,上虽闻之,亦未必怒也。

  云龙会合,千古稀覯,,而不克终如此,君臣之际难矣哉!今刘行状,出同乡黄伯生手,其仲子璟所乞,更不战夺禄赐敕诸事。盖讳之也。基殁后十五年,为洪武二十三年庚午十月二十七日,上命基孙荐袭爵,其制略曰:“尔刘荐祖父诚意伯刘基,括苍之士,居勍敌之陲,迩山贼之寨,间道廉程,驰来附朕,历数有在。议戡定之机,其为人正气凛然,奸邪莫可犯。所以父子相继,殁于奸臣紊政之秋,此果不移节也。初授伯爵,终身固节弗移。今特以前爵授尔荐为诚意伯,增禄二百六十石,共五百石,子孙世袭。朕与尔誓,若非谋逆,其余亲犯死罪,免一死,以报尔祖父之德。”按是年五月,韩公李善长以罪自杀,而后下此诏,则当时谗基者,不止胡惟庸一人,韩公与胡善,当亦与焉。故至此时,上始大悟,昭雪青田,以流爵而得世封,且加禄免死,基亦可无憾于地下矣。后存子又不得袭,至宪宗朝,始授五经博士,孝宗改处州卫指挥使;武宗朝,追赠基太师,谥文成;世宗嘉靖八年,绍封功臣,以存之后瑜嗣爵,加禄为七百石,至今不绝。

  【李善长】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之死,不特后世冤之,即解缙代虞部郎中王国用疏为善长理枉,其言不啻辨矣。然观洪武二十六年之诏,有曰:“朕自甲辰即王位,戊申即帝位,尊居两间,兵偃民息,今三十年矣。迩者朝臣其无忠义者,李善长等阴与构祸,事觉人各伏诛。今年蓝贼为乱,谋泄,捉拿族诛,已万五千人。今特大诰天下,除已犯拿在官者不赦外,其已犯未拿及未犯者,不分胡党、蓝党,一概赦宥之。”是时李死已三年,若祗以天变塞咎,上必不引蓝玉为对。且云伏诛,又似非自裁明矣。况青田之死,已荷昭雪,与以世爵。而李竟泯泯,其长子祺,为驸马都尉,并所尚皇长女临安公主,俱已先殁,亦不蒙一恤,何也?则韩公之祸,似未必甚冤。

  【刘璟铁简】谷府长史刘璟,青田人,诚意伯基仲子也。

  洪武中,拜阁门使,赐第及马与衣带,又赐以铁简,上铸金为“除奸摘佞”四字,命之以击百官不法者。时,袁都御史奏车牛事,璟当殿以简击其项,其事甚奇。弇州《考误》中,断以为妄,谓刘邑人陈中州,侈言文成家事而附会之,余亦谓然。

  今焦弱侯乃谓,诚意家实有此简,会出以示焦,则陈言似不诬矣。高皇帝威严不测,或以乃父佐命元功,寄鹰鹯之任于其子,理亦有之。且弇州又谓长史一小府佐,无提调六府之理,是不知国初藩相,本正二品,官非小也。且璟遇文皇即位,召之不至,乃以叛逃亲王逮至京,入见但称殿下,又云“殿下百世难逃一个字”,因缢死狱中,其人忠劲如此,高皇帝即以铁简畀之,亦不为过。

  【左右券内外黄】公、侯、伯封拜,俱给铁券,形如覆瓦,面刻制词,底刻身及子孙免死次数,质如绿玉,不类凡铁,其字皆用金填。券有左、右二通,一付本爵收贮,一付藏内府印绶监备照。所谓免死者,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即革爵革禄,不许仍故封,盖但贷其命耳。此即问之世爵诸公,其言皆如此。至于世职,则自指挥使以下,皆层兵部。武选司选官俱以黄为据,黄分内外,旧官新官,各有黄簿,每官一员。

  名下注写功升世次,会同尚宝监、尚宝司、兵科,于奉天门请用御宝钤记。外黄印绶监收掌,内黄送内库铜匮中收贮。后遇袭替,官选簿迷失者,许赴内府查外黄。如外黄可验,则已;如或不明,再查内黄。盖事之重,而防之密如此。凡军职非失机重情,及大逆不道,罪止及身,子孙仍许袭承。然必身首异处者,方揭黄停袭。以故军职,有愿笞死、绞死,得免斩刑,尚肯出重赂者以此。

  【万通妒死】成化中,锦衣都指挥万通者,戚畹万贵之次子,贵妃之弟也。兄进、弟喜,俱藉势无赖,而通尤横,京师无贵贱俱呼为万二。其父谨饬畏祸,屡戒之,不悛,父死愈恣。

  有徐达者,妻美艳,通悦之,收为家人,纳其妻,令达持厚赀,往淮上中盐,遇通抱病,而达适从两淮归,与故妻语,通在床蓐,闻其私相昵也,忿诟不堪,哽咽而死。上命有司给赙赐祭葬,比故事加等。而徐达者挟通所假多金,不匝月即拜锦衣正千户,与都指挥使万喜、指挥使万进,同拜命。未几,达又进指挥现任管事,而万氏兄弟仅带俸云。逾年,命达世袭其官,万氏伯仲,虽又进秩,仍为沉官。万通次子从善,二岁拜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养子名牛儿者,甫四岁亦得为锦衣指挥佥事,其后升转,凡章疏及圣旨,俱仍牛儿名不改,亦可哂。

  【惧内】士大夫自中古以后多惧内者,盖名宦已成,虑中冓有违言,损其誉望也。乃若君相亦有之,则唐孝和帝之赐宴,见嘲于优人,至下比于裴谈。其后王铎之为都统,见嘲于门生,谓不如降黄巢,固为千古笑端。唐末朱温、李克用,皆一时剧盗酋豪,一畏其妻张,每闻召,即中道而返;一敬其妻刘,至与计军国大事。此其才智,或自有足摄二主者。本朝名臣,亦大有此风。往事不及知,如吾浙王文成之立功仗节,九死不回,而独严事夫人,唯诺恐后。近年吴中申、王二相公,亦与夫人白首相庄,不敢有二色。至如今上初,蓟帅文登之戚少保继光、今宁夏帅萧都督如薰,皆矫矫虎臣,著庸边阃,俱为其妻所制。

  又何也?又若近日新安汪司马长君无疆,为妇陆氏所妒,至刑厥夫为阉人;蒲州杨太史元祥,与妇罗氏争言,遂以刀自裁。

  尤惨毒之甚者,抑更非前将相诸公比矣。先是永乐、宣德间,有吴中者,山东武城人也,由监生起家,以永乐二年为左都御史,寻改刑、工尚书,至兼掌吏部,兼宫詹事,加官至少保,正统七年卒,赠茌平伯,谥荣襄,凡为二品正卿者四十年,一品十六年。其人好色多妾媵,而妻严酷不敢近。一日,领诰命归,妻令左右读其词,因问中曰:“此果圣语耶?”中曰:“不过词臣代言耳。”妻曰:“此翰林真无忝清华,即吴中一诰,何尝以一廉字许之。”中惭笑而已。盖中素以墨著也。其后禁中优人承应,遂作《吴中畏内》一剧,上辄为一引满。此亦惧内之最享福泽者,附记为诸公解嘲。

  今有一词林,华亭人,甲寅庶常也,以怕妇著名。一日,其同年陈无非往候之,欢然留飰,坐久过午,而脱粟未具,且词林亦被呼入内。良久,陈馁甚驰归。他日询其故,则云:“是日问客为何人,曰陈工部。又问得无同里同年耶?曰然。遂大怒曰:是人穷秀才,糟糠有年,甫登第即买一妾。此等狞汉,便饿死不可与糠秕。故并藁砧禁不许出。”此亦何异隋之独孤后?以高颎爱妾生子,遂憎之,至杀之而后已也。

  【武定侯进公】武定侯郭勋,在世宗朝,号好文多艺能计数。今新安所刻《水浒传》善本,即其家所传,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者。初,勋以附会张永嘉议大礼,因相倚互为援,骤得上宠。谋进爵上公,乃出奇计,自撰开国通俗纪传,名《英烈传》者,内称其始祖郭英,战功几埒开平、中山。而鄱阳之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当时本不知何人,乃云郭英所射,令内官之职平话者,日唱演于上前,且谓此相传旧本。上因惜英功大赏薄,有意崇进之,会勋人直撰青词,大得上眷,几出陆武惠、仇咸宁之上。遂用工程功竣,拜太师,后又加翊国公世袭,则伪造纪传,与有力焉。此通俗书,今传播于世。后郭恃恩骄横,与夏贵溪争权,削爵论斩,妻子给功臣为奴,次年瘐死狱中。上终怜之,命其子绍侯,然受祸亦烈矣。至夏贵溪之排陷,特天所假手耳。

  自郭勋外,则有天顺间,武清侯石亨之晋忠国;成化间,抚宁侯朱永之晋保国;嘉靖初,寿宁侯张鹤龄之晋昌国,皆以恩幸得之。而忠、昌皆不终,保公亦不世。若近年临淮侯应袭李宗城,求充日本封使,冀事成复曹公故爵。既而逃归论死,几并侯失之,尤为天下姗笑。

  【郭勋冒功】太祖混一,规模成于鄱阳之战。今世谓战酣时,郭英射死伪汉主陈友谅,以此我师大捷。审果尔,即后来之配食太祖,亦不为忝。然而其时射者,自是巩昌侯郭子兴,非英也。与英同姓,故郭勋遂冒窃其功。今俗说《英烈传》一书,皆勋所自造,以故世宗惑之。然其设谋则久矣。当武宗朝,勋撰《三家世典》,已暗藏射友谅一事于卷中矣。三家者,中山王、黔宁王及其高祖追封营国公英也。序文出杨文襄(一清)

  笔,其配庙妄想,已非一日。嘉靖初,大礼议起,勋乘机遘会,奋袂而起,窃附张璁,得伸夙志,亦小人之魁杰也。子兴之得封,在洪武三年,系开国功,在英封武定之前十余年,殁赠陕国公,谥宣武,袭爵至孙,以无嗣国除。子兴既与滁阳王同名,其绝祀亦同。

  【大臣恣横】嘉靖间,太师翊国公郭勋,凭上异宠,至于武会试,亦超大司马而上之。司马不从,勋引团营坐次力争。

  上切责,如其议。至后来上眷已衰,会命与文大帅会派役卒,久不领敕。为言官所论,乃辨云:“何必更劳赐敕。”上始大怒,至论斩。时,害勋宠者,夏桂洲也。夏以一品,六年考满,奏乞封其继妻苏氏,盖故事继妻惟一人得封,而夏所继张,已得封,旋殁矣;苏本妾,以才色称,为夏所嬖畏,至是称再娶苏氏,乞破例赐封,庶于两宫庆贺、中宫亲蚕,供事为便。上特允之,其横与郭无异也。郭之后,又有太保兼少傅掌锦衣陆炳,以举进士恩荣宴时,陆为廷试巡绰官,乞与宴,诏许之,班尚书列中。又故事,锦衣官侍朝,俱乌帽吉服,以便拿人,炳自制朝服,立于本班之首,前乎此,后乎此,未有也。未几,殁于位。炳初助严陷夏,晚途失欢,或云为严氏所酖,严介溪仗子世藩为心膂,会欧阳夫人逝,上疏留其子侍养,不必奔丧。

  上亦允之。太宰缺出,部推欧阳必进,上不许。严密进谒,谓必进实臣至亲,欲见其柄用,慰老境。上又允之。此文武四公者,怙权专恣,视英主如婴儿,且相倾相陷,不戒前车,先后一辙。未几,郭瘐死狱中,夏诛死西市,陆身后削夺籍没,严身谴子诛,俱为天下所快。至若咸宁侯仇鸾之横,斫棺戮尸,妻子论斩,又入逆臣中,其罪更弥天矣!宠遇戮辱聚,聚于一时,可畏哉!

  【咸宁侯】咸宁侯仇鸾,小字长生,故江都人。祖钺,以偏裨事杨文襄(一清),能先期平安化王寘鐇,封咸宁伯。寻以平河南寇,晋封侯。鸾父茂病废,鸾袭其祖爵,出镇甘肃大同。既附分宜,倾贵溪,陷之极典,得上异眷,佩平虏大将军印。骤贵而骄,狎视分宜父子,分宜已恨之,又忤缇帅陆武惠,因夺其大将印。鸾先病亟,至是悸死。死之三日,其家人通虏事发,上震怒,追斫鸾棺剉尸,妻子俱斩。其妻故洪襄惠(钟)

  女,洪亦正德间名臣也。钺从行伍起,乘时讨叛,不为无功,幸开茅土,国家酬之已不薄。嗣孙汰恣凶忍,遂赤其族,洪氏无辜伏法。则向来逆臣家属,俱未至此,哀哉!鸾在孕时,其母梦一胡儿拜床下,即起自屠割,身首异处,醒而鸾生,兆果不爽。鸾以庚戌年谮杨恪愍(守谦)死西市,为八月二十六日。

  至壬子鸾死三日,谋叛事发,剉尸传示九边,亦八月廿六日。

  恰二年,人谓天道焉。嘉靖间,夏桂洲与郭武定相仇,因陷之极典,郭瘐死狱中,年六十八。未几,夏相为分宜所陷,死西市,年亦六十八。

  【忠诚伯】太保兼少傅、右都督陆炳,号东湖,故浙之平湖人。父松,以兴邸护卫起家,官至都指挥使,掌锦衣卫。炳嗣职,从世宗幸承天府,涂次行殿失火,炳从烟焰中负上出,从此宠冠一时,至以公兼孤领缇骑,古未有也。初事分宜父子,既而以其武举座师吏部尚书李默被诬事,与分宜失欢,默为赵文华所讦致死,因持炳阴事,并欲陷之,赖严世蕃为力解而免。

  炳因并衔严氏,遂结徐华亭为婚姻。又与仇鸾争宠,潜同华亭阴诇其异谋,以致族灭。分宜愈恨,以上深眷,不敢显攻之。

  一日,饮于少保杨博所,醉归暴卒人。人谓博持其奸状,席间示意奖奏之,因而仰药。或云。杨与世蕃谋,进以鸩卮。莫能明也。上震悼,赠忠诚伯,谥武惠,恩礼始终。视武定、咸宁二弁,不啻天渊。后穆宗登极,言官追论其横恶,尽夺爵谥,革其世职,以至籍产。则高新郑秉国,以炳与徐华亭结姻,将并没其家。赖张江陵为百方调剂,罪止及陆氏。至万历间,子孙奏辨,复其故官,还锦衣百户一世职。然炳才智实高人数等,至今有惜之者。

  【陆炳扈驾功】世传太傅陆武惠(炳),得异宠于世宗,至以三公兼三孤,殁赠伯,赐谥。盖上幸承天时,行宫遭火,炳负上出烟焰中,以此受眷知。而弇州力辨,以为无之。今观世庙实录,备载此事,且只云炳一人负上出,安得谓之无?岂弇州未尝寓目《世宗实录》耶?抑憎其人,因没其功也?至成国公朱公靖(希忠)墓碑亦载此事,云公与陆公炳,同负上以出。此江陵公笔,可见两人又同立大勋矣。然朱之卫上,他无可考,惟见此碑云。按上遇火,在卫辉府,时宿卫大臣,迟迟未至,独炳最先,挟上升舆,此又《湖广通志》所纪也。陆东湖为缇帅,诸谏官下诏狱者,为周全存活者甚众。而朱葵亭亦爱乐士大夫,延礼加等,皆近代贵幸所罕睹。近日王封南相公,为太监张宏墓志,云宏掖上出行宫火中,则同功者三人矣。

  【世官】西北士大夫,以战功得世开五等者,有咸宁、靖远之属,若吴中则惟武功伯徐元玉,然不得终其身。吾浙东则有诚意、新建二家,俱世袭,刘开国元功,自宜百世,然傅至裔孙世延,以恢戾好讦,今上初年,已逐回原籍青田受锢,后始得释回南京耳。王氏封而旋夺,至隆庆初,始复故爵,其子正亿得袭,正亿子承勋继之,今总漕淮阴。其人亦略知文艺。

  性甚和易,然染勋贵馀习,自声色游畋之外,别无雅嗜。且嬖妾为政,久而不堪其凌,至讼言于朝,击之狱,复窜去。胄子又未立,将来大有可虑。伯安先生遗泽,恐不能五世矣。至若金吾之秩,又大逊邑封,不过仗士列校之长耳,予幼时识缇帅徐兰皋(有庆),故华亭相公长曾孙,而太常寅阳(元春)冢嫡也,衣装举动,全如纨袴子无别。时,文贞公下世甫三数年耳,以故申吴门相公,力辞武荫,每谓人曰:“我本书生起家,身后子孙通塞不可知,第还我穷秀才面目足矣。奈何变衣巾为兜鍪,古籍行伍,亲死不丧,世世作健儿乎!”真远识之言。

  阁臣预边功,自正德初年后,不经见。嘉靖间,惟夏贵溪暴贵,自拟世袭锦衣。夏既伏法,且无后。翟诸城亦如之,则自以故相行九边得之者,体例稍殊。直至严分宜,而诸孙始现任金吾,及世蕃诛,尽削去。若杨新都与毛、蒋诸相,翊戴世宗入绍,初荫世伯爵,今降为指挥四品,又非可同日语者。华亭武荫,盖与分宜同事,不能独异。然当其在相位时,已与陆武惠、刘太保二缇帅缔儿女姻,一在荆之景陵,一在黄之麻城。后陆败被籍,高新郑欲以法并籍文贞,赖江陵而解。麻城之婿,后亦以嫁中产不明,与妻侄辈争扌冓不休。盖文贞学问稍杂权术,初欲收二弁以为用,不虞后之贻害也。若张江陵之甫荫旋革,又不足言矣。吾郡城亦有二锦衣:一则项襄毅之后,其平满四定流贼,功甚大,仅得一百户,然以裔孙为吴太宰婿,始改外卫为锦衣,今又传三世矣。后则赵少保(文华)为项氏赘婿,亦居禾郡,其次子怡思,以少保平倭功,荫锦衣,世袭正千户。

  理南镇抚司,奉使归,骄蹇自恣,抚按监司候谒,俱不以时见,或至不答拜。未几,少保败,旋殁,即坐侵饷追贼。时宦浙诸公尚俱在事,捕怡思拷掠,楚毒备至,击狱几三十年,贼犹未及数,直至万历十年大霈,始得释放从戒。其人久居京师,对人不能吴音,在家庭亦作燕市语。可见功爵延世,亦非甚幸事也!

  【定襄王】靖难功臣,英国张、成国朱俱三世赠王,为极盛。朱氏最后则定襄王希忠,以封在故相张居正时,言官交攻,归罪权臣,遂并定兴王张懋夺之。以故相会引懋例,封希忠也。

  然希忠微有劳可录,若其祖平阴王勇者,陷英宗蒙尘,罪真当夺,而言路愿不之及也。又如成化中宣平王朱永,始由抚宁伯得侯,又从侯晋保国公,殁而贲真王叨上谥,其人不过下附汪直,上欺宪宗,冒功滥赏,其罪视王越有加,乃至今无人议削。

  何以服希忠及懋地下耶?

  【补荫】开国无勋,如李韩公、傅颍公,俱以嫌死,不及嗣爵。嘉靖间,继绝世,亦无敢议及者。近代王弇州,始昌言当继故封,自是公论。然二公后俱微甚,无可征考。而颍公之后,遂有杭州市棍名傅时者,冒称友德后人,几欲承袭,会事败而止。盖汤、邓、常、李诸将,尚有裔孙为锦衣,易于稽核。

  二公在国初已夷于舆隶矣。近年朱侍御(凤翔)疏请改于忠愍(谦)之荫为锦衣,胡襄愍(宗宪)宜与外卫指挥,时东明石司马(星)在事覆准,得旨允行。胡之功过相当,即得一男爵非过。若于忠愍本无后,其子名晃者,官至应天府尹,已立侄为嗣。然富弼、司马光在宋亦无子,亦何害其不朽。若秦桧以妻侄为嗣,改王氏为秦,则并非秦宗矣。今杭人讳言桧后,我正以为不必讳也。朱疏又云:尚有冒功当革者二人,为故尚书凌云翼,荫锦衣世千户;故少卿史际,荫锦衣世百户。石司马覆疏时,凌子元超、史子继书,俱历官指挥使佥事,锦衣大堂,虽已罢任,俱在辇下,乃依违其词云:“俟二臣身终之日再议。”其后继书子仍得世袭,而凌氏以贫至今未袭也。凌洋山罗旁之功,不下殷石汀,此荫似不为滥。史雁峰以家丁拒倭,绩虽少逊,然破家徇国,亦足为倡义者劝。徒以二公俱为故相江陵客,不免剪抑太过。要之江陵功,岂可亦终泯耶?

  【嗣封新建伯】新建伯王瑞楼(承勋),文成先生冢孙也。

  为故大司马吴环洲(兑)婿,婚媾多年,无所出,乃纳杭人沙相之女为妾。相故椽吏,以宛平典史罢斥,因留京师,市井枭黠也。居久之,沙已孕,嫡不能容,至遣归家。相乃上疏,谓吴氏会亲以诰券相授,自言身系石女,不知人道,许代为正室,且已生子,当袭爵为言。承勋力辨,谓沙实妾,且子产于沙氏,非真其遗体。上下两疏勘议,竟离其妾,而远其子于沙氏。又十许年而新建为漕帅,则吴夫人殁矣,追念沙氏不置,复招致淮阴署中,宠待有加。所生儿已长,亦遂留于舍。沙复与恶少通体,憎其子碍眼,以药鸩之,人始晓然非王氏种,实沙相京师所抱假子矣。既鸩子不遂,又鸩厥夫,其迹彰露。新建无计,谋之李中丞,中丞谬语之曰:“公为勋贵重臣,非他官比,宜闻之朝。”或谓中丞知新建橐中,富有珍异及古玩不赀,借以挟之。必饱所欲,新建疏上,得旨,果即命淮上抚按会问,则事在中丞掌握间矣,其间暖昧不能尽知。初发郡邑共献,不能决。乃以淮徐道臣鞫之,比拷讯,具如承勋所奏,乃拟沙极刑,转详中丞,至黄河中流,忽自沈洪波,不及正刑。抚按遂具狱上之朝,事得粗结。然闻沙氏故在人间,至今未死。其所斥假子,复有子,且将来争茅土。盖新建年将稀龄,尚水有血胤也。

  当谳此案时,苕上卜养庵(汝梁)为淮徐道,为余详言始末。

  沙氏色寝,且已衰,独辨有口。卜叱问之曰:“人间弑夫虽恶极,然理亦有之。汝何忍自戕其儿?”沙曰:“爷爷错了,从来自肉自痛,那有此理?”满口俱杭州乡谈,令人抚掌不能已。

  【魏公徐鹏举】徐鹏举者,中山武宁王七世孙也。父奎璧,梦宋岳鄂王语之曰:“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比生,遂以岳之字名之。及长则父已殁,以正德十二年嗣祖爵。至今上初元始薨。凡享国五十七年,为掌府及南京守备者数任,备极荣宠。较之武穆遭际,不啻什佰过之。然溺爱嬖妾郑氏,冒封夫人,因欲立其所生子邦宁,而弃长子邦瑞弗立,为言官所聚劾,致夺禄革管事,追夺郑氏所得告身,生平举动乖舛如此。其为守备时,值振武营兵变,为乱卒呼为草包,狼狈而走,全无名将风概。岂输过已久,渐失其故吾耶?又闻之金陵人云:鹏举治圃于白门郊外,见一邱隆起。立命夷为平地。左右以形家言力止之,不听。比发之,乃大冢。或谏弗启,又大怒。划之,则宋相秦忠献墓也,阅之大喜,剖其棺,弃骸水中。人谓真武穆报冤云。然成化乙巳,盗发秦墓于江宁镇,已有人记之矣。容再询之金陵故老。

  【爵主兵主】凡公、侯、伯家,最尊嫡长,其承袭世封者,举宗呼为爵主。一切吉凶大事,以及争阅构斗,皆听爵主分剖曲直。其罪稍轻,不必送法司者,得自行笞禁,不避尊行,亦犹天家亲藩,及郡王体例,最合古人宗法。然惟开国靖难诸故家为然,其他暴贵者,不能尽听约束矣。又军中僚伍偏裨,以及幕宾,稍为雅谈者,每呼正任总兵官为兵主。此惟大将专生杀者为然,副将以下,即贵至横玉,仅呼为帅主耳。盖亦唐人以使主称节度大使意也。宋世使者出疆,亦名正使为使主。其副使犯令,虽尊官亦得用军法诛之。

  【服色之僭】天下服饰,僭拟无等者,有三种。其一则勋戚,如公侯伯支子勋卫,为散骑舍人,其官止八品耳,乃家居或废罢者,皆衣麟服,击金带,顶褐盖,自称勋府。其他戚臣,如驸马之庶子,例为齐民。会见一人,以白身纳外卫指挥空衔,其衣亦如勋卫,而衷以四爪象龙,尤可骇怪。其一为内官,在京内臣稍家温者,辄服似蟒,似斗牛之衣,名为草兽,金碧晃目,扬鞭长安道上,无人敢问。至于王府承奉,会奉旨赐飞鱼者不必言,他即未赐者,亦被蟒腰玉,与抚按藩臬往远宴会,恬不为怪也。其一为妇人,在外士人妻女,相沿袭用袍带,固天下通弊,若京师则异极矣,至贱如长班,至积如教坊,其妇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被文绣,一切白泽麒麟、飞鱼、坐蟒,靡不有之。且乘坐肩舆,揭帘露面,与阁部公卿,交错于康逵,前驱既不呵止,大老亦不诘责,真天地间大灾孽。嘉靖间霍南海,近年沈商邱,俱抗疏昌言,力禁僭侈,而独不及此三种,何耶?

  【永乐间后宫父恩泽】永乐七年册封张氏为贵妃,故河间忠武王(玉)女也。封权氏为贤妃,父永均为光禄寺卿。任氏为顺妃,父添年为鸿胪寺卿。王氏为昭容,父□□。李氏为昭仪,父文命;吕氏为婕妤,父贵真,俱为光禄寺少卿。崔氏为美人,父得霏为鸿胪少卿。诸嫔御除张氏外,惟王氏为苏州人,馀五人皆朝鲜人也。盖文皇时,尚不拒高丽献女口,而其父立拜清卿,亦非后世戚畹所可望。且英国生前为靖难功臣第一,而其女亦备贵嫔之选,岂用西晋胡奋女例耶?即权贤妃封后,即侍车驾北征,次年十二月上南还,至临城,权氏以疾薨,赐谥恭献,权厝于峄县。后永乐末,皇太孙选鸿胪序班孙忠之女,为太孙妃,反不闻迁官。即孝烈皇后,在世宗朝为贵嫔时,其父方锐,亦仅为锦衣镇抚;至嘉靖十三年,孝烈正位中宫,始升都指挥使;至十八年随幸承天,始封伯;二十一年壬寅,孝烈拥护宫人之变,锐始进封侯云。洪武二十二年,封胡充妃侄胡显为梁国公,食禄二千石,世袭显由都督佥事超拜上公,戚里如此恩泽,近古所无。不谓圣祖有此。

  【外戚封爵同邑】五等之爵,其封号有至再者。如忠诚伯,前有文臣茹常,后有武臣陆炳。以及惠安、顺义之属,屡见矣。

  虽于国体无关,然识者已讥当事之不学至此。如安平伯,则景帝登极,已封故宣庙贤妃吴氏之弟名安者,其时贤妃称皇太后,故安循往例,得开茅土。至英宗反正,太后仍称贤妃,安辞爵邑,上准辞,拜锦衣指挥使矣。嘉靖十八年,世宗孝烈皇后父方锐,以左都督进封,亦号安平伯,犹曰一时失误也。廿一年,孝烈方后以宫婢构逆,拥卫圣躬,受非常宠眷,锐亦进侯爵。

  何以仍号安平,不改正耶?况外戚爵邑有几,吴安为废后既夺之封,岂是佳事?况废绝尤上所恶闻,犹幸世宗不核故牒,得免深求。而当事元老、贵溪、分宜,亦卤莽极矣!按安平侯伯,在永乐中,直隶怀远人李远者,以靖难功封侯,其子安,袭伯爵,即于文皇朝,坐法削爵谪戍矣。至方锐而三见焉。李安与吴安,俱不得延世其不祥尤甚,何以屡袭其号,盖是时上方事玄,阁臣礼卿,惟考据诸真灵位业耳。其他古今之学,既不暇及也!

  【孝穆后外家】孝宗生母孝穆皇后,本姓纪氏;其后误以为李,使李氏得冒认,追其先为庆元伯;最后内官陆恺者,又有云孝穆亲兄,则已三易姓矣。乃成化末年,又有一说,则穆后之先。本江西南昌新建县丁家道口人,其先有穆先者,生而重瞳,永乐间为王府官属,罪当族诛,乃逃难于广西苗洞中,又三世而生后,及长与表妹李氏,同日入宫,因并报为李姓。

  其亲父闻妃承恩,曾来省女,中途闻孝穆已薨,自恨病死。其弟素不慧,幼育于内侍陆恺家,故恺自名为戚畹。当时有一御史,南昌人丁隆者在朝,即其宗人也,稔知本末,欲暴其事,会隆贬外而止。据此,则仙源甚远,亦甚明。当时访求,何以竟不及此?新建丁至今为大族,侍郎以忠、大参此吕,工部此召,皆共裔也。

  【沈禄】沈禄者,京师人,由举人授通政司经历,其妻为寿宁侯张峦妹,敬皇后姑也。孝宗登基,以椒房恩泽,传升为通政司右参议。寻进通政,再进本司使,后为礼部右侍郎,卒赠礼部尚书,饰终之典甚备。夫以本衙门幕职,即擢为堂官,此亦创见之事。时,博野刘文穆当国,何无一言谏止?况三原王端毅为太宰,亦不闻以职掌执奏,大不可解。孝宗仁圣,于斜封墨敕,最为有节,而季年傅升官,积至七百六十馀员。直至武宗登基,洛阳刘文靖当国,始革之。盖承成化以来,滥授冗员,俱以中旨批出,遂习为故常,不以为怪也。若正德中之冒伪,又不可胜纪矣。自新都杨文忠廓清之后,三朝嗣统,此弊遂渐以绝。弘治五年,通政司经历高禄,傅升本司参议,吏部尚书王恕,执奏不允。至十一年九月,又升本司通政使。禄由举人,亦寿宁侯张鹤龄之妹夫也。又弘治十二年,湖广按察司佥事祝祥,因母老乞改京职,以便侍养,吏部奏请以原官改山东河南,中旨改为尚宝司卿。祥由成化十一年进士,亦寿宁侯姻戚也。当时张氏恃恩恣横,其姻戚奋自科目者,尚无耻如此,若右列不可胜纪矣!又御史张岐,乃昌国公张峦之弟,中宫亲叔也,以进士起家,亦傅升佥都御史。

  【曹祖】浙民曹祖,有子鼎,为寿宁侯张鹤龄仆。正德初,刘瑾用事,祖上书数鼎恶,且自言其生兆应天。曹祖之语多幻妄,瑾怒罪之,械还浙。正德十年十月,又来依鼎,鼎不礼其父,祖遂并恨张氏,击登闻鼓,诉鹤龄兄弟阴图不轨。上震怒,命多官廷鞫,又命司礼监东厂讯之,禁鹤龄兄弟,不许朝参。

  会祖自裁于狱,上益疑怒,降旨诘责。刑部尚书张子麟,下原问主事,及提牢巡风官于诏狱,穷治之。覆疏谓祖所奏,既无左验,实惧罪服毒。时,张氏阖门惴恐,祸且叵测,乃大行金于内,昭圣亦百端祈请,事稍懈犹罚子麟等俸,二张朝参,究终罢不许。史所记如此。按寿宁、建昌二侯,在武宗朝。已不免谋逆之谤,其平日横恣,失人心可知,何待世宗时始败?且张氏惯以睚眦杀人,至嘉靖十二年,延龄谳辞中,所列杀僧、杀婢诸事,俱有宝迹。因追治正德间原问官罪,悉逮下狱,株连缙绅数十人。而曹祖之果自尽与否,终莫能明也。盖张氏弟兄生平宜破家杀身事不少,特坐以大逆,则不服耳。

  【中宫外家恩泽】本朝外戚世爵,至世宗尽革之。即如玉田伯蒋氏,为上生母孝慈后家,亦仅许其子终身。泰和伯陈氏,为世宗元配孝洁后家,其子已不得袭。惟孝烈后父安平方氏,以中宫拥卫大勋,得延一世,此特恩,非例也。至穆宗元配德平李氏,则一世止矣。今上嫡母仁圣后父,固安陈氏长子,亦仅袭锦衣。惟生母慈圣后武清李氏,得三世,稍异,然以上孝通神明,不为过也。至中宫父永宁伯王伟殁,其子栋得袭为优厚。至丁未年而栋卒,其母赵氏为孙乞恩承袭,上命栋子明辅袭祖伯爵,时署部少宰杨时乔,力谏不从,上但云后不为例而已。盖自世宗裁定恩泽,立为永制,至是已八十年。仅有武清一家三世,而今王氏再得之,即孝烈后无敢望焉。似此旷典,独厚中宫,犹疑上薄于元配,是殆不然。

  【戚畹不学】戚畹李文全圣母慈圣太后之同产,故武清侯(伟)之长子也。生长富贵,未尝就外傅。有长婿曰钱赈民,故戚畹安昌伯承宗之裔孙,袭职锦衣带俸指挥使,一日具筐篚馈其长子名诚铭者,适为文全所见,索刺观之,则称制眷弟,盖钱时方丁艰也。阅之大怒,碎其刺,笞其仆而遣之。钱出不意,急往谢罪。且问名帖何以见毁。乃云:“汝不过吾长婿,安能制其小舅,乃作尔许称耶?”钱心知其憨矣,乃谬谢曰:“是诚误。但此后当改何称?”文全徐思之曰:“只写姊夫生可也。”一时傅以为笑。

  【戚里肩舆之滥】武臣贵至上公,无得乘轿。即上马,不许用橙杌。至近代惟定、成英三公,或以屡代郊天,或以久居班首,间赐肩舆,以为旷典。嘉靖末年,安平伯方锐,以中宫父得之。其子承裕,以直内撰玄文,亦得赐,稍为出格。今上初元,固安伯陈景行。武清伯李伟,皆甫封即得,然以外祖尊重,前代所无,特加优礼,非过也。未几,而永年伯王伟亦得之,亦以中宫父也。李伟殁,而子文全袭爵,已属殊恩。袭甫三年,为戊子岁,以上阅寿宫,命之居守,暂假得赐。竣事复请,上遂许乘,言官争之不得。自是戚里纷纷陈乞肩舆,不胜纪,亦不足贵矣。

  近年文全之子诚铭袭封,亦随例乞轿,上初犹拒之,后亦竟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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