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牙琴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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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琴

  予集诗文若干,名伯牙琴。伯牙虽善琴者,钟子期死,终身不复鼓。知琴难也。今世无知音,余独鼓而不已,亦愚哉!然伯牙破琴绝弦,以子期死耳,余未尝遇子期,恶知其死不死也?故复存此。

见尧赋

  吴君自号渔隐,富春老儒也,以见尧名斋,予为赋之。

  古有圣人作君作师,忧民之溺由巳之溺,忧民之饥由已之饥,故能治九年之昏垫,播艰食于烝黎,其德泽所浸,如时雨之化,其功用所及,如春阳之熙。盖圣人在位,问之朝野,而朝野已不知。今也寥寥,数千载之下,悠悠我思。先生见之若之何,其先生不言,浩然长噫。余请逆先生之志,而为之辞:昔者芒芴之间,无形之忽,化而为有形也,圆而在上者荡荡乎无涯,方而在下者广广乎不可围,纷而处乎中者繇繇乎淫淫乎,其相携而相持,盖终古而融结,岂随时而变移。瞻四方之无穷,感吾生之有期,既不得游于康衢、见尧服之微,又不得庐于平阳、见尧风之遗,抚河洛而念禹功,揖南风而思舜诗。今吾仰而观天,见日月星辰风雨霜露之晃耀沾滋,则必怃然叹曰:昔尧之事,此天也。  盖尝钦若历象,而授人以时,今虽不见其端、黻冕以事上帝,亦想见咨汝羲和之心事,兢兢祇祇,则吾俯而观地,见山川草木羽毛鳞介之崔错柴池,则必怆然伤曰:昔尧之治此地也。盖尝平水土烈山泽,使百兽率舞而凤凰来仪。今虽不见疏河瀹济决汝排淮之神绩,亦想见十有二州之制度畇畇齐齐。又吾中而观人,见君臣父子典章文物之雍容委蛇,则必蹙然忧曰:昔尧之爱此人也。盖尝使契教人伦,有典乐之龙有典礼之夷。今虽不复见垂衣裳之化,然寤寐思服,若将见都俞吁咈之气象堂堂巍巍。吾进吾箪豆而餐也,则见其粝粱与藿藜;吾正吾章甫而出也,则见其黄收而纯衣;吾倚吾荜门圭窦而以为安也,则见其不雕之朴桷不析之素题。在万世以如见,岂兰陵之我欺?舜之见尧,见于父子之间存没之道;君之见尧,乃见于君民之隔绝、今古之乖暌。为舜者慕,为君者悲,呜呼!

  茫茫九原,龙蛇居之,衣冠礼乐之封,交鸟迹与兽蹄,洪水之患岂至此,圣人不复起。已而已而,呜呼,高高巢由言危行危,揖让之水燋然恐污牛腹,若高论怨诽离世异俗,今君其庶几,所得同者巢由之心,所不得同者巢由之时。陶唐世远,吾将谁归?呜呼,千万世,一日之所推,千万人一气之所为。死生不出于天地之间,变化不过乎人物之孳,反复始终,孰知端倪?安知君不尝见尧于黄屋清问之上,尧不复见君于耕田凿井之卑!

  虽然,请妄言之,奚吾愿君澡雪而精神,宁极而天机,而与四子者逍遥乎无何有,放荡乎遥恣睢,御六气之辩而道不穷,游四海之外而物不疵。此君所耕之山即藐姑射之阳,所钓之泽即汾水之湄。尧固将往见君矣,君何以见尧为哉!

君道

  古之有天下者,以为大不得已,而后世以为乐。此天下所以难有也。生民之初,固无乐乎,为君不幸,为天下所归,而不可得拒者,天下有求于我,我无求于天下也。子不闻至德之世乎,饭粝粱啜藜藿,饮食未侈也;夏葛衣冬鹿裘,衣服未备也;土阶三尺茅茨不穷,宫室未美也。为衢室之访,为总章之听,故曰皇帝清问,下民其分未严也。尧让许由而许由逃,舜让石户之农而石户之农入海终身不反,其位未尊也。夫然故天下乐戴而不厌,惟恐其一日释位而莫之肯继也。不幸而天下为秦,坏古封建,六合为一,头会箕,敛竭天下之财以自奉,而君益贵;焚诗书,任法律,筑长城万里,凡所以固位而养尊者无所不至,而君益孤。惴惴然若匹夫,怀一金惧人之夺,其后亦巳危矣。天生民而立之君,非为君也,奈何以四海之广,足一夫之用邪!故凡为饮食之侈、衣服之备、宫室之美者,非尧舜也,秦也。为分而严、为位而尊者,非尧舜也,亦秦也。后世为君者,歌颂功德动称尧舜,而所以自为,乃不过如秦,何哉!书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彼所谓君者,非有四目两喙、鳞头而羽臂也,状猊咸与人同,则夫人固可为也。今夺人之所好,聚人之所争,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欲长治久安,得乎?夫乡师里胥,虽贱役亦所以长人也,然天下未有乐为者,利不在焉故也。圣人不利天下,亦若乡师里胥然,独以位之不得,人是惧。岂惧人夺其位哉!夫惧人夺其位者,甲兵弧矢以待,盗贼乱世之事也。恶有圣人在位,天下之人戴之如父母,而日以盗贼为忧,以甲兵弧矢自卫邪?故曰欲为尧舜,莫若使天下无乐乎为君;欲为秦,莫若勿怪盗贼之争天下。嘻,天下何尝之有,败则盗贼,成则帝王,若刘汉中李晋阳者,乱世则治主,治世则乱民也。有国有家,不思所以救之,智鄙相笼,强弱相陵,天下之乱,何时而巳乎!

吏道

  与人主共理天下者,吏而巳。内九卿百执事,外刺史县令,其次为佐为吏为胥徒,若是者贵贱不同,均吏也。古者军民间相安无事,固不得无吏,而为员不多。唐虞建官,厥可稽已,其去民近故也。择才且贤者,才且贤者又不屑为是,以上世之士高隐大山深谷上之人,求之切切然恐不至也,故为吏者常出不得巳,而天下阴受其赐。后世以所以害民者牧民,而惧其乱,周防不得不至,禁制不得不详,然后小大之吏布于天下,取民愈广,害民愈深。才且贤者愈不肯至,天下愈不可为矣。今一吏,大者至食邑数万,小者虽无禄养,则亦并缘为食,以代其耕,数十农夫力有不能奉者,使不肖游手,往往入于其间,率虎狼牧羊豕,而望其蕃息岂可得也?天下非甚愚,岂有厌治思乱,忧安乐危者哉!宜若可以长治安矣,乃至有乱与危,何也?夫夺其食不得不怒,竭其力不得不怨,人之乱也由夺其食,人之危也由夺其力,而号为理民者,竭之而使危,夺之而使乱,二帝三王平天下之道若是然乎?天之生斯民也,为业不同,皆所以食力也。今之为民,不能自食,以日夜窃人货殖,搂而取之,不亦盗贼之心乎?盗贼害民,随起随仆,不至甚焉者,有避忌故也;吏无避忌,白昼肆行,使天下敢怨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诛,岂上天不仁,崇淫长奸,使与虎豹蛇虺均为民害邪?然则如之何?曰:得才且贤者用之,若犹未也,废有司,去县令,听天下自为治乱安危,不犹愈乎!

名说

  善誉人者人誉之,善毁人者人毁之,施报之常也。世有好名之士,以其高天下者自负,恐天下之人挟其所长有以轧已,于是毁之为不足道。为不足与吾并,以表见其高。天下之人不堪其毁,争起而毁之。其始也求得美名,而终也反为天下之恶所归,是不得取名之道也。是以古之君子道高而愈谦,德尊而愈恭,其于人也,遏恶而扬善,人之有善若已有之,唯恐其不得闻,而以为已所不逮;不幸闻人之过,则亦含容覆护,不忍其不得为君子。故天下之人不堪其誉,争起而誉之,其始也虽若自贬,其终也乃为天下显,人是得取名之道也。夫以口胜天下天下之口,不犹众乎?或曰吾道高矣德尊矣,岂天下所得而强毁者?曰:在已有可誉之实,人固不得而毁之,然道诚高德诚尊者,决不至于善毁人,而善毁人未有不为道德之累也,奚其高且尊?或曰我诚善誉人,不幸人之毁已也恶声至,反之如何?曰不然,我之誉人也多,则人之誉我也亦多;一人之毁不足,胜众人之誉矣。叔孙武叔毁仲尼,仲尼未尝毁叔孙武叔;嬖人臧仓毁孟子,孟子未尝毁臧仓。此孔孟之所以为孔孟,适所以重毁者之恶欤。或曰君子语默,唯义而巳,何暇恤人之是非,必欲为阿世苟容者乎?曰:阿世苟容,固君子所不取,如知语默之为义也,则是非固有分矣。夫善誉人者于已为盛德,于人为令名,此之谓两益;善毁人者于已为薄德,于人为恶名,此之谓两损。两损两益之间,其相去亦远矣。不可不察也。

宝说

  天下有至宝,贵甚夜光,重甚垂棘,而未易识者。一介之士是已。珠隐于蚌,玉藏于璞,与螺蛤瓦石未始不类,然剖之凿之,愚者知为珠与玉。一介之士,道德仁义文章学问蕴诸其心胸,非如蚌可剖璞可凿也,脱使得天下高位,则礼乐兴、教化成、天地清宁、神明降格、民物阜殷,举天下至美愿见不可得者。坐而致之,其为至宝,岂止如夜光垂棘,一可玩而巳哉!奈何一蚌一璞至微,蕴诸大山沧海至深,天下尽心力求之,蛟鳄虎兕有所不避,故为珠玉者迄未尝不得遇;一介之士与人类并居,其求之甚易,非有高深足以劳其力、异类足(原缺九字)目弃非如藐然无情之物,委诸遐僻幽深而遂已,天下既无求于此,方且鄙薄非笑,不得与螺蛤瓦石均为有用,何也?夫一事成败一物完毁莫不有数行其间,岂有天地大运治乱废兴非是数所为者,一士穷达常关系天地之大运,岂人力哉!举天下非蠢谬无知,孰不能忧乱思治哀废乐兴?及治乱兴废所分,日与同处而卒莫之识,则是穷天下智虑卒无以自别于蠢谬无知,亦可哀矣。故尝谓一介之士未尝绝于天下,天无日月星辰,空然气耳;地无山河草木,莽然块耳;人无一士之道德仁义文章学问,蠢然万物耳。日月星辰未尝一日不丽乎天,山河草木未尝一日不着乎地,一士之道德仁义文章学问乃不得常为人类所宗,何人类不幸,独不得如天地之粲然有章、炳然有文也?要之道德仁义文章学问,亦未尝一日不与日月星辰山河草木并立不悖,特显晦不同耳。当天运之泰,则达为稷契皋陶伊傅周召;及天运之否,则穷为夷齐孔颜长沮桀溺。故虽穷而在下,未尝不隐然为扶植人类地,使一日无所扶植,人之类绝灭久矣。天下之士常隐被一士之泽而不自知也,世之假士自名者侈然曰:我良治天下国家,世亦徒以为士,且恶知真所谓士者,与天地相为表里,岂易得哉!一介之士足以关系天地大运者,世既不之识,而号为士者又眇然不足道,则是通天下之惑有甚于瞽。其何以救之?后之欲治天下国家者,其亦以求夜光垂棘之心而求一介之士,则天地大运不可得泰乎,然亦曰有数。

二戒—学柳河东

  越人遇狗  越人道上遇狗,狗下首摇尾人言曰:我善猎,与若中分。越人喜,引而俱归,食以粱肉,待之礼以人。狗得盛礼,日益倨,猎得兽必尽啖乃巳。或嗤越人曰:尔饮食之得兽,狗辄尽啖,将奚以狗为?越人悟,因与分肉,多自与。狗怒啮其首,断领足走而去之。夫以家人豢狗而与狗争食,几何不败也。

  楚佞鬼

  楚佞鬼,有鬼降于楚,曰:天帝命我治若土,余良威福而人。众愕然,共命惟谨,祀之庙,旦旦荐血食,跪而进之。将弊市井亡赖,附鬼益众,以身若婢妾然不厌,及其妻若女,鬼气所入,言语动作与鬼无不类,乃益倚气势骄齐民,凡不附鬼者必赞使之祸,齐民由是重困。天神闻而下之,忿且笑曰:若妖也而庙食于此,作威福不已,为兴疾霆碎其庙,震亡,赖以死。楚祸遂息。彼以鬼气势,可常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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