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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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九" 文苑列传下 "

  张升 赵壹 刘梁 边让 郦炎 侯瑾 高彪 张超 祢衡

  张升字彦真,陈留尉氏人,富平侯放之孙也。升少好学,多关览,而任情不羁。其意相合者,则倾身交结,不问穷贱;如乖真志好者,虽王公大人,终不屈从。常叹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其有知我,虽胡越可亲;苟不相识,从物何益?”

  仕郡为纲纪,以能出守外黄令。吏有受赇者,即论杀之。或讥:“升守领一时,何足趋明威戮乎?”对曰:“昔仲尼暂相,诛齐之侏儒,手足异门而出,故能威震强国,反其侵地。君子仕不为己,职思其忧,岂以久近而异其度哉?”遇党锢去官,后竟见诛,年四十九。

  著贼、诔、颂、碑、书,凡六十篇。

  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人也。体貌魁梧,身长九尺,美须豪眉,望之甚伟。而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摈,乃作《解摈》。后屡抵罪,几至死,友人救,得免。壹乃贻书谢恩曰:

  昔原大夫赎桑下绝气,传称其仁;秦越人还虢太子结脉,世著其神。设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则结绝之气竭矣。然而糒脯出乎车軨,针石运乎手爪。今所赖者,非直车軨之糒脯,手爪之针石也。乃收之于斗极,还之于司命,使干皮复含血,枯骨复被肉,允所谓遭仁遇神,真所宜传而著之。余畏禁,不敢班班显言,窃为《穷鸟赋》一篇。其辞曰:

  有一穷鸟,戢翼原野。毕网加上,机穽在下,前见苍隼,后见驱者,缴弹张右,羿子彀左,飞丸激矢,交集于我。思飞不得,欲鸣不可,举头畏触,摇足恐堕。内独怖急,乍冰乍火。幸赖大贤,我矜我怜,昔济我南,今振我西。鸟也虽顽,犹识密思。内以书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贤,归贤永年,且公且侯,子了孙孙。

  又作《刺世疾邪赋》,以舒其怨愤。曰: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驳。德政不能救世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禹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谒诚而尽忠,路绝嶮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于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舵,积薪而待燃?荣纳由于闪揄,孰知辩其蚩妍?故法禁屈挠干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

  鲁生闻此辞,系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光和元年,举郡上计,到京师。是时,司徒袁逢受计,计吏数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视。壹独长揖而已。逢望而异之,令左右往让之,曰:“下郡计吏而揖三公,何也?”对曰:“昔郦食其长揖汉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则敛衽下堂,执其手,延置上坐,因问西方事,大悦,顾谓坐中曰:“此人汉阳赵元叔也。朝臣莫有过之者,吾请为诸君分坐。”坐者皆属观。既出,往造河南尹羊陟,不得见。壹以公卿中非陟无足以托名者,乃日往到门,陟自强许通,尚卧未起。壹径入上堂,遂前临之,曰:“窃伏西州,承高风旧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因举声哭,门下惊,皆奔入满侧。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与语,大奇之。谓曰:“子出矣。”陟明旦大从车骑,奉谒造壹。时,诸计吏多盛饬车马帷幕,而壹独柴车草屏,露宿其傍,延陟前坐于车下,左右莫不叹愕。陟遂与言谈,至熏夕,极欢而去,执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陟乃与袁逢共称荐之。名动京师,士大夫想望其风采。

  及西还,道经弘农,过侯太守皇甫规,门者不即通,壹遂遁去。门吏惧,以白之,规闻壹名大惊,乃追书谢曰:“蹉跌不面,企德怀风,虚心委质,为日久矣。侧闻仁者愍其区区,冀承清诲,以释遥悚。今旦,外白有一尉两计吏,不道屈尊门下,更启乃知已去。如印绶可投,夜岂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宁当慢慠,加于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责。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则何福如之!谨遣主簿奉书。下笔气结,汗流竟趾。”壹报曰:“君学成师范,缙绅归慕,仰高希骥,历年滋多。旋辕兼道,渴于言侍,沐浴晨兴,昧旦守门,实望仁君,昭其悬迟。以贵下贱,握发垂接。高可敷玩坟典,起发圣意;下则抗论当世,消弭时灾。岂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诱之德,同亡国骄惰之志!盖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劳。昔人或历说而不遇,或思士而无从,皆归之于天,不尤于物。今壹自谴而已,岂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于德何损?而远辱手笔,追路相寻,诚足愧也。壹之区区,曷云量己?其嗟可去,谢也可食,诚则顽薄,实识其趣。但关节騊动,膝炙坏溃,请俟他日,乃奉其情。辄诵来贶,永以自慰。”遂去不顾。

  州郡争致礼命,十辟公府,并不就,终于家。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云“仕不过郡吏”,竟如其言。

  著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十六篇。

  刘梁字曼山,一名岑,东平宁阳人也。梁宗室子孙,而少孤贫,卖书于市以自资。

  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党,乃著《破群论》。时之览者以为:“仲尼作《春秋》,乱臣知惧。今此论之作,俗士岂不愧心!”其文不存。

  又著《辩和同之论》。其辞曰:

  夫事有违而得道,有顺而失义,有爱而为害,有恶而为美。其故何乎?盖明智之所得,暗伪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于事也,无适无莫,必考之以义焉。

  得由和兴,失由同起,故以可济否谓之和,好恶不殊谓之同。《春秋传》曰:“和如羹焉,酸苦以剂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过为正,以匡恶为忠。经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则上下和睦能相亲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绪,覆楚国之师,不谷之罪也。若以宗庙之灵,得保首领以殁,请为灵若厉。”大夫许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从其善,不从其过。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正南海,训及诸夏,其宠大矣。有是宠也,而知其过,可不谓恭乎!”大夫众之。此讳而得道者也。及灵王骄淫,暴虐无度,芋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于乾溪,殉之二女。此顺而失义者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阳穀献酒,子反以毙。此爱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孙之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疢也。其毒滋厚,石犹生我。”此恶而为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难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于鲁国,抑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盖善其知义,讥其违道也。

  夫知而违之,伪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为伪焉,其患一也。患之所在,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违这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也。《夏书》曰:“念兹在兹,庶事恕施。”忠智之谓矣。

  故君子之行,动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进退周旋,唯道是务。苟失其道,则兄弟不阿;苟得其义,虽仇雠不废。故解狐蒙祁奚之荐,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鞮以逆文为成,傅瑕以顺厉为败,管苏以憎忤取进,申侯以爱从见退:考之以义也。故曰:“不在逆顺,以义为断;不在憎爱,以道为贵。”《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考义之谓也。

  桓帝时,举孝廉,除北新城长。告县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汉;庚桑琐隶,风移碨磥。吾虽小宰,犹有社稷,苟赴期会,理文墨,岂本志乎!”乃更大作讲舍,延聚生徙数百人,朝夕自往劝诫,身执经卷,试策殿最,儒化大行。此邑至后犹称其教焉。

  特召入拜尚书郎。累迁,后为野王令,未行。光和中,病卒。

  孙桢,亦以文才知名。

  边让字文礼,除留浚仪人也。少辩博,能属文。作《章华赋》,虽多淫丽之辞,而终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讽也。其辞曰:

  楚灵王既游云梦之泽,息于荆台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顾彭蠡之隩,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广望,聘观终日。顾谓左史倚相曰:“盛哉斯乐,可以遗老而忘死也!”于是遂作章华之台,筑乾谿之室,穷木土之技,单珍府之实。举国营之,数年乃成。设长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声。于是伍举知夫陈、蔡之将生谋也。乃作斯赋以讽之:

  胄高阳之苗胤兮,承圣祖之洪泽。建列籓于南楚兮,等威灵于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两虢。达皇佐之高勋兮,驰仁声之显赫。惠风春施,神武电断,华夏肃清,五服攸乱。旦垂精于万机兮,夕回辇于门馆。设长夜之欢饮兮,展中情之EA5F婉。竭四海之妙珍兮,尽生人之秘玩。

  尔乃携窈窕,从好仇,径肉林,登糟丘,兰肴山竦,椒酒渊流。激玄醴于清池兮,靡微风而行舟。登瑶台以回望兮,冀弥日而消忧。于是招宓妃,命湘娥,齐倡列,郑女罗。扬《激楚》之清宫兮,展新声而长歌。繁手超于北里,妙舞丽于《阳阿》。金石类聚,丝竹群分。被轻袿,曳华文,罗衣飘飖,组绮缤纷。纵轻躯以迅赴,若孤鹄之失群;振华袂以逶迤,若游龙之登云。于是欢嬿既洽,长夜向半,琴瑟易调,繁手改弹。清声发而响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纡绕兮,若绿繁之垂干;忽飘飖以轻逝兮,似鸾飞于天汉。舞无常态,鼓无定节,寻声响应,修短靡跌。长袖奋而生风,清气激而绕结。尔乃妍媚递进,巧弄相加,俯仰异容,忽兮神化。体迅轻鸿,荣曜春华,进如浮云,退如激波。虽复柳惠,能不咨嗟!于是天河既回,淫乐未终,清籥发徵,《激楚》扬风。于是音气发于丝竹兮,飞响轶于云中。比目应节而双跃兮,孤雌感声而鸣雄。美繁手之轻妙兮,嘉新声之弥隆。于是众变已尽,群乐既考。归乎生风之广夏兮,修黄轩之要道。携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嫔之素肘。形便娟以婵媛兮,若流风之靡草。美仪操之姣丽兮,忽遗生而忘老。

  尔乃清夜晨,妙技单,收尊俎,彻鼓盘。惘焉若酲,抚剑而叹。虑理国之须才,悟稼穑之艰难。美吕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辅桓。将超世而作理,焉沈湎于此欢!于是罢女乐,堕瑶台。思夏禹之卑官,慕有虞之土阶。举英奇于仄陋,拔髦秀于蓬莱。君明哲以知人,官随任而处能。百揆时叙,庶绩咸熙。诸侯慕义,不召同期。继高阳之绝轨,崇成、庄之洪基。虽齐醒之一匡,岂足方于大持?尔乃育之以仁,临之以明。致虔报于鬼神,尽肃恭乎上京。驰淳化于黎元,永历世而太平。

  大将军何进闻让才名,欲辟命之。恐不至,诡以军事征召。既到,署令史,进以礼见之。让善占射,能辞对。时,宾客满堂,莫不羡其风。府掾孔融、王朗并修刺候焉。

  议郎蔡邕深敬之,以为让宜处高任,乃荐于何进曰:

  伏惟幕府初开,博选清英,华发旧德,并为元鬼。虽振鹭之集西雍,济济之在周庭,无以或加。窃见令史陈留边让,天授逸才,聪明贤智。髫B368夙孤,不尽家训。及就学庐,便受大典。初涉诸经,见本知义。授者不能对其问,章句不能逮其意。心通性达,口辩辞长。非礼不动,非法不言。若处狐疑之论,定嫌审之分,经典交至,捡括参合,众夫寂焉,莫之能夺也。使让生在唐、虞,则元、凯之次,运值仲尼,则颜、冉之亚,岂徒俗之凡偶近器而已者哉!阶级名位,亦宜超然。若复随辈而进,非所以章瑰伟之高价,昭知人之绝明也。传曰:“函牛之鼎以亨鸡,多汁则淡而不可食,少计则熬而不可熟。”此言大器之于小用,固有所不宜也。邕窃BE7B邑,怪此宝鼎未受牺牛大羹之和,久在煎熬脔割之间。愿明将军回谋垂虑,裁加少纳,贡之机密,展之力用。若以年齿为嫌,则颜回不得贯德行之首,子奇终无理阿之功。苟堪其事,古今一也。

  让后以高才擢进,屡迁,出为九江太守,不以为能也。

  初平中,王室大乱,让去官还家。恃才气,不屈曹操,多轻侮之言。建安中,其乡人有构让于操,操告郡就杀之。文多遗失。

  郦炎字文胜,范阳人,郦食其之后也。炎有文才,解音律,言论给捷,多服其能理。灵帝时,州郡辟命,皆不就,有志气。作诗二篇曰:

  大道夷且长,窘路狭且促。修冀无卑栖,远趾不步局。舒吾陵霄羽,奋此千里足。超迈绝尘驱,B370忽谁能逐。贤愚岂常类,禀性在清浊。富贵有人籍,贫贱无天录。通塞苟由已,志士不相卜。陈平敖里社,韩信钓河曲。终居天下宰,食此万钟禄。德音流千载,功名重山岳。

  灵芝生河洲,动摇因洪波。兰荣一何晚,严霜瘁其柯。哀哉二芳草,不植太山阿。文质道所贵,遭时用有嘉。绛、灌临衡宰,谓谊崇浮华。贤才抑不用,远投荆南沙。抱玉乘龙骥,不逢乐与和。安得孔仲尼,为世陈四科。

  炎后风病慌忽。性至孝,遭母忧,病甚发动。妻始产而惊死,妻家讼之,收系狱。炎病不能理对,嘉平六年,遂死狱中,时年二十八。尚书卢植为之诔赞,以昭其懿德。

  侯瑾字子瑜,敦煌人也。少孤贫,依宗人居。性笃学,恒佣作为资,暮还辄燃柴以读书。常以礼自牧,独处一房,如对严宾焉。州郡累召,公车有道征,并称疾不到。作《矫世论》以讥切当时,而徙入山中,覃思著述。以莫知于世,故作《应宾难》以自寄。又案《汉记》撰中兴以后行事,为《皇德传》三十篇,行于世。余所作杂文数十篇,多亡失。河西人敬其才而不敢名之,皆称为侯君云。

  高彪字义方,吴郡无锡人也。家本单寒,至彪为诸生,游太学。有雅才而讷于言。尝从马融欲访大义,融疾,不获见,乃复剌遗融书曰:“承服风问,从来有年,故不待介者而谒大君子之门,冀一见龙光,以叙腹心之愿。不图遭疾,幽闭莫启。昔周公旦父文兄武,九命作伯,以尹华夏,犹挥沐吐餐,垂接白屋,故周道以隆,天下归德。公今养疴傲士,故其宜也。”融省书惭,追谢还之,彪逝而不顾。

  后郡举孝廉,试经第一。除郎中,校书东观。数奏赋、颂、奇文,因事讽谏,灵帝异之。

  时,京兆第五永为督军御史,使督幽州。百官大会,祖饯于长乐观。议郎葵邑等皆赋诗,彪乃独作箴曰:“文武将坠,乃俾俊臣。整我皇纲,董此不虔。古之君子,即戎忘身。明其果毅,尚其桓桓。吕尚七十,气冠三军,诗人作歌,如鹰如鹯。天有太一,五将三门;地有九变,丘陵山川;人有计策,六奇五间。总兹三事,谋则咨询。无曰己能,务在求贤,淮阴之勇,广野是尊。周公大圣,石碏纯臣,以威克爱,以义灭亲。勿谓时险,不正其身。勿谓无人,莫识己真。忘富遗贵,福禄乃存。枉道依合,复无所观。先公高节,越可永遵。佩藏斯戒,以厉终身。”邕等甚美其文,以为莫尚也。

  后迁外黄令,帝敕同僚临送,祖于上东门,诏东观画彪像以劝学者。彪到官,有德政,上书荐县人申徒蟠等。病卒于官,文章多亡。

  子岱,亦知名。

  张超字子并,河间鄚人也,留侯良之后也。有文才。灵帝时,从车骑将军朱鯭征黄巾,为别部司马。著赋、颂、碑文、荐、檄、笺、书、谒文、嘲,凡十九篇。超又善于草书,妙绝时人,世共传之。

  祢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兴平中,避难荆州。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怀一剌,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是时,许都新建,贤士大夫,四方来集。或问衡曰:“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兒耶!”又问:“荀文若、赵稚长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脩。常称曰:“大兒孔文举,小兒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亦深爱其才。

  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为交友。上疏荐之曰:

  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孝武继统,将弘祖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惟岳降神,异人并出。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砾。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瞥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伯,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致劲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杨阿》,至妙之容,台牧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臣等区区,敢不以闻。

  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因大会宾客,阅试音节。诸史过者,皆令脱其故衣,更着岑牟、单绞之服。次至衡,衡方为《渔阳》参挝,蹀蹋而前,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衡进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衡曰:“诺。”于是先解衵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单绞而着之,毕,复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退而数之曰:“正平大雅,固当尔邪?”因宣操区区之意。衡许往。融复见操,说衡狂疾,今求得自谢。操喜,敕门者有客便通,待之极晏。衡乃着布单衣、疏巾,手持三尺棁杖,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吏曰:“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收案罪。”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与刘表,视当何如。”于是遣人骑送之。临发,众人为之祖道,先供设于城南,乃更相戒曰:“祢衡勃虐无礼,今因其后到,咸当以不起折之也。”及衡至,众人莫肯兴,衡坐而大号。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

  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

  后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祖亦善待焉。衡为作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祖长子射,为章陵太守,尤善于衡。尝与衡俱游,共读蔡邕所作碑文,射爱其辞,还恨不缮写。衡曰:“吾虽一览,犹能识之,唯其中石缺二字,为不明耳。”因书出之,躬驰使写碑,还校,如衡所书,莫不叹伏。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衡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

  后黄祖在蒙冲船上,大会宾客,而衡言不逊顺,祖惭,乃呵之。衡更熟视曰:“死公!云等道?”祖大怒,令五百将出,欲加B258。衡方大骂,祖恚,遂令杀之。祖主簿素疾衡,即时杀焉。射徒跣来救,不及。祖亦悔之,乃厚加棺敛。衡时年二十六,其文章多亡云。

  赞曰: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

卷九十" 独行列传 "

  谯玄 李业 刘茂 温序 彭脩 索卢放 周嘉 范式 李善 王忳 张武 陆续 戴封 李充 缪肜 陈重 雷义 范冉 戴就 赵苞 向栩 谅辅 刘翊 王烈

  孔子曰:“与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又云:“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此盖失于周全之道,而取诸偏至之端者也。然则有所不为,亦将有所必为者矣;既云进取,亦将有所不取者矣。如此,性尚分流,为否异适矣。

  中世偏行一介之夫,能成名立方者,盖亦众也。或志刚金石,而克扞于强御。或意严冬霜,而甘心于小谅。亦有结朋协好,幽明共心;蹈义陵险,死生等节。虽事非通圆,良其风轨,有足怀者。而情迹殊杂,难为条品;片辞特趣,不足区别。措之则事或有遗,载之则贯序无统。以其名体虽殊,而操行俱绝,故总为《独行篇》焉。庶备诸阙文,纪志漏脱云尔。

  谯玄字君黄,巴郡阆中人也。少好学,能说《易》、《春秋》。仕于州郡。成帝永始二年,有日食之灾,乃诏举敦朴逊让、有行义者各一人。州举玄,诣公车,对策高第,拜议郎。

  帝始作期门,数为微行。立赵飞燕为皇后,后专宠怀忌,皇子多横夭。玄上书谏曰:“臣闻王者承天,继宗统极,保业延祚,莫急胤嗣。故《易》有干蛊之义,《诗》咏众多之福。今陛下圣嗣未立,天下属望,而不惟社稷之计,专念微行之事,爱幸用于所惑,曲意留于非正。窃闻后宫皇子,产而不育。臣闻之怛然,痛心伤剥,窃怀忧国,不忘须臾。夫警卫不修,则患生非常。忽有醉酒狂夫,分争道路。既无尊严之仪,岂识上下之别!此为胡狄起于毂下,而贼乱发于左右也。愿陛下念天下之至重,爱金玉之身,均九女之施,存无穷之福,天下幸甚。”

  时,数有灾异,玄辄陈其变。既不省纳,故久稽郎官。后迁太常丞,以弟服去职。

  平帝元始元年,日食,又诏公卿举敦朴直言。大鸿胪左咸举玄诣公车对策,复拜议郎,迁中散大夫。四年,选明达政事、能班化风俗者八人。时并举玄,为绣衣使者,持节,与太仆王恽等分行天下,观览风俗,所至专行诛赏。事未及终,而王莽居摄,玄于是纵使者车,变易姓名,间窜归家,因以隐遁。

  后公孙述僭号于蜀,连聘不诣。述乃遣使者备礼征之;若玄不肯起,便赐以毒药。太守乃自赍玺书至玄庐,曰:“君高节已著,朝廷垂意,诚不宜复辞,自招凶祸。”玄仰天叹曰:“唐尧大圣,许由耻仕;周武至德,伯夷守饿。彼独何人,我亦何人。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药。玄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曰:“方今国家,东有严敌,兵师四出。国用军资,或不常充足。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述听许之。玄遂隐藏田野,终述之世。

  时,兵戈累年,莫能修尚学业,玄独训诸子勤习经书。建武十一年卒。明年,天下平定,玄弟庆以状诣阙自陈。光武美之,策诏本郡祠以中牢,敕所在还玄家钱。

  时,亦有犍为费贻,不肯仕述,乃漆身为厉,阳狂以避之,退藏山薮十余年。述破后,仕至合浦太守。

  瑛善说《易》,以授显宗,为北宫卫士令。

  李业字巨游,广汉梓潼人也。少有志操,介特。习《鲁诗》,师博士许晃。元始中,举明经,除为郎。

  会王莽居摄,业以病去官,杜门不应州郡之命。太守刘咸强召之,业乃载病诣门。咸怒,出教曰:“贤者不避害,譬犹彀弩射市,薄命者先死。闻业名称,故欲与之为治,而反托疾乎?”令诣狱养病,欲杀之。客有说咸曰:“赵杀鸣犊,孔子临河而逝。未闻求贤而胁以牢狱者也。”咸乃出之,因举方正。王莽以业为酒士,病不之官,遂隐藏山谷,绝匿名迹,终莽之世。

  及公孙述僭号,素闻业贤,征之,欲以为博士,业固疾不起。数年,述羞不致之,乃使大鸿胪尹融持毒酒、奉诏命以劫业: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之以药。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今数年不起,猜疑寇心,凶祸立加,非计之得者也。”业乃叹曰:“危国不入,乱国不居。亲于其身为不善者,义所不从。君子见危授命,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融见业辞志不屈,复曰:“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遂饮毒而死。述闻业死,大惊,又耻有杀贤之名,乃遣使吊祠,赙赠百匹。业子翚,逃避不受。

  蜀平,光武下诏表其闾,《益部纪》载其高节,图画形象。

  初,平帝时,蜀郡王皓为美阳令,王嘉为郎。王莽篡位,并弃官西归。及公孙述称帝,遣使征皓、嘉,恐不至,遂先系其妻、子。使者谓嘉曰:“速装,妻、子可全。”对曰:“犬马犹识主,况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诛皓家属。王嘉闻而叹曰:“后之哉!”乃对使者伏剑而死。

  是时,犍为任永及业同郡冯信,并好爱博古。公孙述连征命,待以高位,皆托青盲,以避世难。永妻淫于前,匿情无言;见子入井,忍而不救。信侍婢亦对信奸通。及闻述诛,皆盥洗更视曰:“世适平,目即清。”淫者自杀。光武闻而征之,并会病卒。

  刘茂字子卫,太原晋阳人也。少孤,独侍母居。家贫,以筋力致养,孝行著于乡里。及长,能习《礼经》,教授常数百人。哀帝时,察孝廉,再迁五原属国候,遭母忧去官。服竟后为沮阳令。会王莽篡位,茂弃官,避世弘农山中教授。

  建武二年归,为郡门下掾。时,赤眉二十余万众攻郡县,杀长吏及府掾史。茂负太守孙福逾墙藏空穴中,得免。其暮,俱奔盂县。昼则逃隐,夜求粮食。积百余日,贼去,乃得归府。明年,诏书求天下义士。福言茂曰:“臣前为赤眉所攻,吏民坏死,奔走趣山。臣为贼所围,命如丝发,赖茂负臣逾城,出保盂县。茂与弟触冒兵刃,缘山负食,臣及妻子得度死命,节义尤高。宜蒙表擢,以厉义士。”诏书即征茂,拜议郎,迁宗正丞。后拜侍中,卒官。

  延平中,鲜卑数百余骑寇渔阳,太守张显率吏士追出塞,遥望虏营烟火,急趣之。兵马掾严授虑有伏兵,苦谏止,不听。显蹙令进,授不获已,前战,伏兵发,授身被十创,殁于阵。显拔刃追散兵,不能制,虏射中显,主簿卫福、功曹徐咸遽赴之,显遂堕马,福以身拥蔽,虏并杀之。朝廷愍授等节,诏书褒叹,厚加赏赐,各除子一人为郎中。

  永初二年,剧贼毕豪等入平原界,县令刘雄将吏士乘船追之。至厌次河,与贼合战。雄败,执雄,以矛刺之。时小吏所辅前叩头求哀,愿以身代雄。豪等纵雄而刺辅,贯心洞背即死。东郡太守捕得豪等,具以状上。诏书追伤之,赐钱二十万,除父奉为郎中。

  温序字次房,太原祁人也。仕州从事。建武二年,骑都尉弓里戍将兵平定北州,到太原,历访英俊大人,问以策谋。戍见序奇之,上疏荐焉。于是征为侍御史,迁武陵都尉,病免官。

  六年,拜谒者,迁护羌校尉。序行部至襄武,为隗嚣别将苟宇所拘劫。宇谓序曰:“子若与我并威同力,天下可图也。”序曰:“受国重任,分当效死,义不贪生、苟背恩德。”宇等复晓譬之。序素有气力,大怒,叱宇等曰:“虏何敢迫胁汉将!”因以节楇杀数人。贼众争欲杀之。宇止之曰:“此义士死节,可赐以剑。”序受剑,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迫杀,无令须污土。”遂伏剑而死。

  序主簿韩遵、从事王忠持尸归敛。光武闻而怜之,命忠送丧到洛阳,赐城傍为冢地,赙谷千斛、缣五百匹,除三子为郎中。长子寿,服竟为邹平侯相。梦序告之曰:“久客思乡里。”寿即弃官,上书乞骸骨归葬。帝许之,乃反旧茔焉。

  彭脩字子阳,会稽毘陵人也。年十五时,父为郡吏,得休,与脩俱归,道为盗所劫。脩困迫,乃拔佩刀前持盗帅曰:“父辱子死,卿不顾死邪?”盗相谓曰:“此童子义士也,不宜逼之。”遂辞谢而去。乡党称其名。

  后仕郡为功曹。时,西部都尉宰祐行太守事,以微过收吴县狱吏,将杀之。主簿钟离意争谏甚切,祐怒,使收缚意,欲案之,掾史莫敢谏。脩排阁直入,拜于庭,曰:“明府发雷霆于主薄,请闻其过。”祐曰:“受教三日,初不奉行,废命不忠,岂非过邪?”脩因拜曰:“昔任座面折文侯,朱云攀毁栏槛,自非贤君,焉得忠臣?今庆明府为贤君,主簿为忠臣。”祐遂原意罚,贳狱吏罪。

  后州辟从事。时,贼张子林等数百人作乱,郡言州,请脩守吴令。脩与太守俱出讨贼,贼望见车马,竞交射之,飞矢雨集。脩障扞太守,而为流矢所中死,太守得全。贼素闻其恩信,即杀弩中脩者,余悉降散。言曰:“自为彭君故降,不为太守服也。”

  索卢放字君阳,东郡人也。以《尚书》教授千余人。初署郡门下掾。更始时,使者督行郡国,太守有事,当就斩刑,放前言曰:“今天下所以苦毒王氏,归心皇汉者,实以圣政宽仁故也。而传车所过,未闻恩泽。太守受诛,诚不敢言,但恐天下惶惧,各生疑变。夫使功者不如使过,愿以身代太守之命。”遂前就斩。使者义而赦之,由是显名。

  建武六年,征为洛阳令,政有能名。以病乞身。徙谏议大夫,数纳忠言,后以疾去。

  建武末,复征不起,光武使人舆之,见于南宫云台,赐谷二千斛,遣归,除子为太子中庶子。卒于家。

  周嘉字惠文,汝南安城人也。高祖父燕,宣帝时为郡决曹掾。太守欲枉杀人,燕谏不听,遂杀囚而黜燕。囚家守阙称冤,诏遣复考。燕见太守曰:“愿谨定文书,皆著燕名,府君但言时病而已。”出谓掾史曰:“诸君被问,悉当以罪推燕。如有一言及于府君,燕手剑相刃。”使者乃收燕系狱。屡被掠楚,辞无屈桡。当下蚕室,乃叹曰:“我平王之后,正公玄孙,岂可以刀锯之余下见先君?”遂不食而死。燕有五子,皆至刺史、太守。

  嘉仕郡为主簿。王莽末,郡贼入汝阳城,嘉从太守何敞讨贼,敞为流矢所中,郡兵奔北,贼围绕数十重,白刃交集,嘉乃拥敞,以身扞之。因呵贼曰:“卿曹皆人隶也。为贼既逆,岂有还害其君者邪?嘉请以死赎君命。”因仰天号泣。群贼于是两两相视,曰:“此义士也!”给其车马,遣送之。

  后太守寇恂举为孝廉,拜尚书侍郎。光武引见,问以遭难之事。嘉对曰:“太守被伤,命悬寇手。臣实弩怯,不能死难。”帝曰:“此长者也。”诏嘉尚公主,嘉称病笃,不肯当。

  稍迁零陵太守,视事七年,卒。零陵颂其遗爱,吏民为立祠焉。

  嘉从弟暢,字伯持,性仁慈,为河南尹。永初二年夏,旱,久祷无应,暢因收葬洛城傍客死骸骨,凡万余人。应时澎雨,岁乃丰稔。位至光禄勋。

  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也,一名汜。少游太学,为诸生,与汝南张劭为友。劭字元伯。二人并告归乡里。式谓元伯曰:“后二年当还,将过拜尊亲,见孺子焉。”乃共克期日。后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请设馔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别,千里结言,尔何相信之审邪?”对曰:“巨卿信士,必不乖违。”母曰:“若然,当为尔酿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饮,尽欢而别。

  式仕为郡功曹。后元伯寝疾笃,同郡郅君章、殷子徵晨夜省视之。元伯临尽,叹曰:“恨不见吾死友!”子徵曰:“吾与君章尽心于子,是非死友,复欲谁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阳范巨卿,所谓死友也。”寻而卒。式忽梦见元伯玄冕垂缨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当以尔时葬,永归黄泉。子未我忘,岂能相及?”式怳然觉寤,悲叹泣下,具告太守,请往奔丧。太守虽心不信而重违其情,许之。式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驰往赴之。式未及到,而丧已发引,既至圹,将窆,而柩不肯进。其母抚之曰:“元伯,岂有望邪?”遂停柩移时,乃见有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巨卿既至,叩丧言曰:“行矣元伯!死生路异,永从此辞。”会葬者千人,咸为挥涕。式因执绋而引柩,于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为修坟树,然后乃去。

  后到京师,受业太学。时诸生长沙陈平子亦同在学,与式未相见,而平子被病将亡,谓其妻曰:“吾闻山阳范巨卿,烈士也,可以托死。吾殁后,但以尸埋巨卿户前。”乃裂素为书,以遗巨卿。既终,妻从其言。时式出行适还,省书见瘗,怆然感之,向坟揖哭,以为死友。乃营护平子妻兒,身自送丧于临湘。未至四五里,乃委素书于柩上,哭别而去。其兄弟闻之,寻求不复见。长沙上计掾史到京师,上书表式行状,三府并辟,不应。

  举州茂才,四迁荆州刺史。友人南阳孔嵩,家贫亲老,乃变名姓,佣为新野县阿里街卒。式行部到新野,而县选嵩为导骑迎式。式见而识之,呼嵩,把臂谓曰:“子非孔仲山邪?”对之叹息,语及平生。曰:“昔与子俱曳长裾,游息帝学。吾蒙国恩,致位牧伯,而子怀道隐身,处于卒伍,不亦惜乎!”嵩曰:“侯嬴长守于贱业,晨门肆志于抱关。子欲居九夷,不患其陋。贫者士之宜,岂为鄙哉!”式敕县代嵩,嵩以为先佣未竟,不肯去。

  嵩在阿里,正身厉行,街中子弟,皆服其训化。遂辟公府。之京师,道宿下亭,盗共窃其马,寻问知其嵩也,乃相责让曰:“孔仲山善士,岂宜侵盗乎!”于是送马谢之。嵩官至南海太守。

  式后迁庐江太守,有威名,卒于官。

  李善字次孙,南阳淯阳人也,本同县李元苍头也。建武中疫疾,元家相继死没,唯孤兒续始生数旬,而赀财千万,诸奴婢私共计议,欲谋杀续,分其财产。善深伤李氏而力不能制,乃潜负续逃去,隐山阳瑕丘界中,亲自哺养, 乳为生湩。推燥居湿,备尝艰勤。续虽在孩抱,奉之不异长君,有事辄长跪请白,然后行之。闾里感其行,皆相率修义。续年十岁,善与归本县,修理旧业。告奴婢于长吏,悉收杀之。时钟离意为瑕丘令,上书荐善行状。光武诏拜善及续并为太子舍人。

  善显宗时辟公府,以能理剧,再迁日南太守。从京师之官,道经BF73阳,过李元冢。未至一里,乃脱朝服,持锄去草。及拜墓,哭泣甚悲,身自炊爨,执鼎俎以修祭祀。垂泣曰:“君夫人,善在此。”尽哀,数日乃去。到官,以爱惠为政,怀来异俗。迁九江太守,未至,道病卒。

  续至河间相。

  王忳字少林,广汉新都人也。忳尝诣京师,于空舍中见一书生疾困,愍而视之。书生谓忳曰:“我当到洛阳,而被病,命在须臾。腰下有金十斤,愿以相赠,死后乞藏骸骨。”未及问姓名而绝。忳即鬻金一斤,营其殡葬,余金悉置棺下,人无知者。后归数年,县署忳大度亭长。初到之日,有马驰入亭中而止。其日,大风飘一绣被,复堕忳前,即言之于县,县以归忳。忳后乘马到雒县,马遂奔走,牵忳入它舍。主人见之喜曰:“今禽盗矣。”问忳所由得马,忳具说其状,并及绣被。主人怅然良久,乃曰:“被随旋风,与马俱亡,卿何阴德而致此二物?”忳自念有葬书生之事,因说之,并道书生形貌及埋金处。主人大惊,号曰:“是我子也。姓金名彦。前往京师,不知所在,何意卿乃葬之。大恩久不报,天以此章卿德耳。”忳悉以被、马还之,彦父不取,又厚遗忳。忳辞让而去。时,彦父为州从事,因告新都令,假忳休,自与俱迎彦丧,余金俱存。忳由是显名。

  仕郡功曹,州治中从事。举茂才,除郡令。到官,至麓亭。 亭长曰:“亭有鬼,数杀过客,不可宿也。”忳曰:“仁胜凶邪,德除不祥,何鬼之避!”即入亭止宿。夜中闻有女子称冤之声。忳咒曰:“有何枉状,可前求理乎?”女子曰:“无衣,不敢进。”忳便投衣与之。女子乃前诉曰:“妾夫为涪令,之官过宿此亭,亭长无状,贼杀妾家十余口,埋在楼下,悉取财货。”忳问亭长姓名。女子曰:“即今门下游徼者也。”忳曰:“汝何故数杀过客?”对曰:“妾不得白日自诉,每夜陈冤,客辄眠不见应,不胜感恚,故杀之。”忳曰:“当为汝理此冤,勿复杀良善也。”因解衣于地,忽然不见,明旦召游徼诘问,具服罪,即收系,及同谋十余人悉伏辜。遣吏送其丧归乡里,于是亭遂清安。

  张武者,吴郡由拳人也。父业,郡门下掾,送太守妻、子还乡里,至河内亭,盗夜劫之,业与贼战死,遂亡失尸骸。武时年幼,不及识父。后之太学受业,每节,常持父遗剑,至亡处祭醊,泣而还。太守第五伦嘉其行,举孝廉。遭母丧过毁,伤父魂灵不返,因哀恸绝命。

  陆续字智初,会稽吴人也。世为族姓。祖父闳,字子春,建武中为尚书令。美姿貌,喜着越布单衣,光武见而好之,自是常敕会稽郡献越布。

  续幼孤,仕郡户曹史。时岁荒民饥,太守尹兴使续于都亭赋民饘粥。续悉简阅其民,讯以名氏。事毕,兴问所食几何?续因口说六百余人,皆分别姓字,无有差谬。兴异之。刺史行部,见续,辟为别驾从事。以病去,还为郡门下掾。

  是时,楚王英谋反,阴疏天下善士。及楚事觉,显宗得其录,有尹兴名,乃征兴诣廷尉狱。续与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勋及掾史五百余人诣洛阳诏狱就考,诸吏不堪痛楚,死者大半。唯续、宏、勋掠考五毒,肌肉消烂,终无异辞。续母远至京师,觇候消息,狱事特急,无缘与续相闻,母但作馈食,付门卒以进之,续虽见考苦毒,而辞色慷慨,未尝易容,唯对食悲泣,不能自胜。使者怪而问其故。续曰:“母来,不得相见,故泣耳。”使者大怒,以为门卒通传意气,召将案之。续曰:“因食饷羹,识母所自调和,故知来耳。非人告也。”使者问:“何以知母所作乎?”续曰:“母尝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是以知之。”使者问诸谒舍,续母果来,于是阴嘉之,上书说续行状。帝即赦兴等事,还乡里,禁锢终身。续以老病卒。

  长子稠,广陵太守,有理名。中子逢,乐安太守。少子褒,力行好学,不慕荣名,连征不就。褒子康,已见前传。

  戴封字平仲,济北刚人也。年十五,诣太学,师事鄮令东海申君。申君卒,送丧到东海,道当经其家。父母以封当还,豫为娶妻。封暂过拜亲,不宿而去。还京师卒业。时同学石敬平温病卒,封养视殡敛,以所赍粮市小棺,送丧到家。家更敛,见敬平行时书物皆在棺中,乃大异之。封后遇贼,财物悉被略夺,唯余缣七匹,贼不知处,封乃追以与之,曰:“知诸君乏,故送相遗。”贼惊曰:“此贤人也。”尽还其器物。

  后举孝廉,光禄主事,遭伯父丧去官。诏书求贤良方正直言之士、有至行能消灾伏异者,公卿郡守各举一人。郡及大司农俱举封。公车征,陛见,对策第一,擢拜议郎。迁西华令。时汝、颍有蝗灾,独不入西华界。时督邮行县,蝗忽大至。督邮其日即去,蝗亦顿除,一境奇之。其年大旱,封祷请无获,乃积薪坐其上以自焚。火起而大雨暴至,于是远近叹服。

  迁中山相。时诸县囚四百余人,辞状已定,当行刑。封哀之,皆遣归家,与克期日,皆无违者。诏书策美焉。

  永元十二年,征拜太常,卒官。

  李充字大逊,陈留人也。家贫,兄弟六人同食递衣。妻窃谓充曰:“今贫居如此,难以久安。妾有私财,愿思分异。”充伪酬之曰:“如欲别居,当醖酒具会,请呼乡里内外,共议其事。”妇从充置酒晏客。充于坐中前跪曰母曰:“此妇无状,而教充离间母兄,罪合遣斥。”便呵叱其妇,逐令出门,妇衔涕而去。坐中惊肃,因遂罢散。充后遭母丧,行服墓次,人有盗其墓树者,充手自杀之。服阕,立精舍讲授。

  太守鲁平请署功曹,不就。平怒,乃援充以捐沟中,因谪署县都亭长。不得已,起亲职役。后和帝公车征,不行。延平中,诏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士大儒,务取高行,以劝后进,特征充为博士。时鲁平亦为博士,每与集会,常叹服焉。

  充迁侍中。大将军邓骘贵戚倾时,无所下借,以充高节,每卑敬之。尝置酒请充,宾客满堂,酒酣,骘跪曰:“幸托椒房,位列上将。幕府初开,欲辟天下奇伟,以匡不逮,惟诸君博求其器。”充乃为陈海内隐居怀道之士,颇有不合,骘欲绝其说,以肉啖之。充抵肉于地,曰:“说士犹甘于肉!”遂出,径去。骘甚望之。同坐汝南张孟举往让充曰:“一日闻足下与邓将军说士未究,激刺面折,不由中和,出言之责,非所以光祚子孙者也。”充曰:“大丈夫居世,贵行其意,何能远为子孙计哉!”由是见非于贵戚。

  迁左中郎将,年八十八,为国三老。安帝常特进见,赐以几杖。卒于家。

  缪肜字豫公,汝南召陵人也。少孤,兄弟四人,皆同财业。及各娶妻,诸妇遂求分异,又数有斗争之言。肜深怀愤叹,乃掩户自挝曰:“缪肜,汝修身谨行,学圣人之法,将以齐整风俗,奈何不能正其家乎!”弟及诸妇闻之,悉叩头谢罪,遂更为敦睦之行。

  仕县为主簿。时县令被章见考,吏皆畏惧自诬,而肜独证据其事。掠考苦毒,至乃体生虫蛆,因复传换五狱,逾涉四年,令卒以自免。

  太守陇西梁湛召为决曹史。安帝初,湛病卒官,肜送丧还陇西。始葬,会西羌反叛,湛妻、子悉避乱它郡,肜独留不去,为起坟冢。乃潜穿井旁以为窟室,昼则隐窜,夜则负士,及贼平而坟已立。其妻、子意肜已死,还见大惊。关西咸称传之,共给车马衣资,肜不受而归乡里。

  辟公府,举尤异,迁中牟令。县近京师,多权豪。肜到,诛诸奸吏及托名贵戚宾客者百有余人,威名遂行。卒于官。

  陈重字景公,豫章宜春人也。少与同郡雷义为友,俱学《鲁诗》、《颜氏春秋》。太守张云举重孝廉,重以让义,前后十余通记,云不听。义明年举孝廉,重与俱在郎署。

  有同署郎负息钱数十万,责主日至,诡求无已,重乃密以钱代还。郎后觉知而厚辞谢之。重曰:“非我之为,将有同姓名者。”终不言惠。又同舍郎有告归宁者,误持邻舍郎绔以去。主疑重所取,重不自申说,而市绔以偿之。后宁丧者归,以绔还主,其事乃显。

  重后与义俱拜尚书郎,义代同时人受罪,以此黜退。重见义去,亦以病免。

  后举茂才,除细阳令。政有异化,举尤异,当迁为会稽太守,遭姊忧去官。后为司徒所辟,拜侍御史,卒。

  雷义字仲公,豫章鄱阳人也。初为郡功曹,尝擢举善人,不伐其功。义尝济人死罪,罪者后以金二斤谢之,义不受。金主伺义不在,默投金于承尘上。后葺理屋宇,乃得之。金主已死,无所复还,义乃以付县曹。

  后举孝廉,拜尚书侍郎,有同时郎坐事,当居刑作。义默自表取其罪,以此论司寇。同台郎觉之,委位自上,乞赎义罪。顺帝诏皆除刑。

  义归,举茂才,让于陈重,刺史不听,义遂阳狂被发走,不应命。乡里为之语曰:“胶漆自谓坚,不如雷与陈。”三府同时俱辟二人。义遂为守灌谒者。使持节督郡国行风俗,太守令长坐者凡七十人。旋拜侍御史,除南顿令,卒官。

  子授,官至苍梧太守。

  范冉字史云,陈留外黄人也。少为县小吏,年十八,奉檄迎督邮,冉耻之,乃遁去。到南阳,受业于樊英。又游三辅,就马融通经,历年乃还。

  冉好违时绝俗,为激诡之行。常慕梁伯鸾、闵仲叔之为人。与汉中李固、河内王奂亲善,而鄙贾伟节、郭林宗焉。奂后为考城令,境接外黄,屡遣书请冉,冉不至。及奂迁汉阳太守,将行,冉乃与弟协步赍麦酒,于道侧设坛以待之。冉见奂车徒骆驿,遂不自闻,惟与弟共辩论于路。奂识其声,即下车与相揖对。奂曰:“行路仓卒,非陈契阔之所,可共到前亭宿息,以叙分隔。”冉曰:“子前在考城,思欲相从,以贱质自绝豪友耳。今子远适千里,会面无期,故轻行相候,以展诀别。如其相追,将有慕贵之讥矣。”便起告违,拂衣而去。奂瞻望弗及,冉长逝不顾。

  桓帝时,以冉为莱芜长,遭母忧,不到官。后辟太尉府,以狷急不能从俗,常佩韦于朝。议者欲以为侍御史,因遁身逃命于梁沛之间,徒行敝服,卖卜于市。

  遭党人禁锢,遂推鹿车,载妻子,捃拾自资。或寓息客庐,或依宿树廕。如此十余年,乃结草室而居焉。所止单陋,有时粮粒尽,穷居自若,言貌无改。闾里歌之曰:“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

  及党禁解,为三府所辟,乃应司空命。是时西羌反叛,黄巾作难,制诸府掾属,不得妄有去就。冉首自劾退,诏书特原不理罪。又辟太尉府,以疾不行。

  中平二年,年七十四,卒于家。临命遗令敕其子曰:“吾生于昏暗之世,值乎淫侈之俗,生不得匡世济时,死何忍自同于世!气绝便敛,敛以时服,衣足蔽形,棺足周身,敛毕便穿,穿毕便埋。其明堂之奠,干饭寒水,饮食之物,勿有所下。坟封高下,令足自隐。知我心者,李子坚、王子炳也。今皆不在,制之在尔,勿令乡人宗亲有所加也。”于是三府各遣令史奔吊。大将军何进移书陈留太守,累行论谥,佥曰宜为贞节先生。会葬者二千余人,刺史郡守各为立碑表墓焉。

  戴就字景成,会稽上虞人也。仕郡仓曹掾,杨州刺史欧阳参奏太守成公浮臧罪,遣部从事薛安案仓库簿领,收就于钱唐县狱。幽囚考掠,五毒参至。就慷慨直辞,色不变容。又烧鋘斧,使就挟于肘腋。就语狱卒:“可熟烧斧,勿令冷。”每上彭考,因止饭食不肯下,肉焦毁墯地者,掇而食之。主者穷竭酷惨,无复余方,乃卧就覆船下,以马通薰之。一夜二日,皆谓已死,发船视之,就方张眼大骂曰:“何不益火,而使灭绝!”又复烧地,以大针刺指爪中,使以把土,爪悉墯落。主者以状白安,安呼见就,谓曰:“太守罪秽狼藉,受命考实,君何故以骨肉拒B473邪?”就据地答言:“太守剖符大臣,当以死报国。卿虽衔命,固宜申断冤毒,奈何诬枉忠良,强相掠理,令臣谤其君,子证其父!薛安庸騃,忸行无义,就考死之日,当白之于天,与群鬼杀汝于亭中。如蒙生全,当手刃相裂!”安深奇其壮节,即解械,更与美谈,表其言辞,解释郡事。征浮还京师,免归乡里。

  太守刘宠举就孝廉,光禄主事,病卒。

  赵苞字威豪,甘陵东武城人。从兄忠,为中常侍,苞深耻其门族有宦官名势,不与忠交通。

  初仕州郡,举孝廉,再迁广陵令。视事三年,政教清明,郡表其状,迁辽西太守。抗厉威严,名振边俗。以到官明年,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余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苞率步骑二万,与贼对阵。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昔王陵母对汉使伏剑,以固其志,尔其勉之。”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苞殡敛母毕,自上归葬。灵帝遣策吊慰,封鄃侯。

  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遂欧血而死。

  向栩字甫兴,河内朝歌人,向长之后也。少为书生,性卓诡不伦。恒读《老子》,状如学道。又似狂生,好被发,著绛绡头。常于灶北坐板床上,如是积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处。不好语言而喜长啸。宾客从就,辄伏而不视。有弟子,名为“颜渊”、“子贡”、“季路”、“冉有”之辈。或骑驴入市,乞丐于人。或悉要诸乞兒俱归止宿,为设酒食。时人莫能测之。郡礼请辟,举孝廉、贤良方正、有道,公府辟,皆不到。又与彭城姜肱、京兆韦著并征,栩不应。

  后特征,到,拜赵相。及之官,时人谓其必当脱素从俭,而栩更乘鲜车,御良马,世疑其始伪。及到官,略不视文书,舍中生蒿莱。

  征拜侍中,每朝廷大事,侃然正色,百官惮之。会张角作乱,栩上便宜,颇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自当消灭。中常侍张让谗栩不欲令国家命将出师,疑与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谅辅字汉儒,广汉新都人也。仕郡为五官掾。时夏大旱,太守自出祈祷山川,连日而无所降。辅乃自暴庭中,慷慨咒曰:“辅为股肱,不能进谏纳忠,荐贤退恶,和调阴阳,承顺天意,至令天地否隔,万物焦枯,百姓喁喁,无所诉告,咎尽在辅。今郡太守改服责己,为民祈福,精诚恳到,未有感彻。辅今敢自祈请,若至日中不雨,乞以身塞无状。”于是积薪柴聚茭茅以自环,搆火其旁,将自焚焉。未及日中时,而天云晦合,须臾澍雨,一郡沾润,世以此称其志诚。

  刘翊字子相,颍川颍阴人也。家世丰产,常能周旋而不有其惠。曾行于汝南界中,有陈国张季礼远赴师丧,遇寒冰车毁,顿滞道路。翊见而谓曰:“君慎终赴义,行宜速达。”即下车与之,不告姓名,自策马而去。季礼意其子相也,后故到颍阴,还所假乘。翊闭门辞行,不与相见。

  常守志卧疾,不屈聘命。河南种拂临郡,引为功曹,翊以拂名公之子,乃为起焉。拂以其择时而仕,甚敬任之。阳翟黄纲恃程夫人权力,求占山泽以自营植。拂召翊问曰:“程氏贵盛,在帝左右,不听则恐见怨,与之则夺民利,为之奈何?”翊曰:“名山大泽不以封,盖为民也。明府听之,则被佞B062之名矣。若以此获祸,贵子申甫,则自以不孤也。”拂从翊言,遂不与之。乃举翊为孝廉,不就。

  后黄巾贼起,郡县饥荒,翊救给乏绝,盗其食者数百人。乡族贫者,死亡则为具殡葬,嫠独则助营妻娶。

  献帝迁都西京,翊举上计掾。是时寇贼兴起,道路隔绝,使驿稀有达者。翊夜行昼伏,乃到长安。诏书嘉其忠勤,特拜议郎,迁陈留太守。翊散所握珍玩,唯余车马,自载东归。出关数百里,见士大夫病亡道次,翊以马易棺,脱衣敛之。又逢知故困馁于路,不忍委去,因杀所驾牛,以救其乏。众人止之,翊曰:“视没不救,非志士也。”遂俱饿死。

  王烈字彦方,太原人也。少师事陈寔,以义行称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烈闻而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怀耻恶,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而问其姓名,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其以德感人若此。

  察孝廉,三府并辟,皆不就。遭黄巾、董卓之乱,乃避地辽东,夷人尊奉之。太守公孙度接以昆弟之礼,访州政事,欲以为长史。烈乃为商贾自秽,得免。曹操闻烈高名,遣征不至。建安二十四年,终于辽东,年七十八。

  赞曰:乘方不忒,临义罔惑。惟此刚洁,果行育德。

卷九十一" 方术列传上 "

  任文公 郭宪 许杨 高获 王乔 谢夷吾 杨由 李南 李郃 段翳 廖扶 折像 樊英

  仲尼称《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卜筮者尚其占”。占也者,先王所以定祸福,决嫌疑,幽赞于神明,遂知来物者也。若夫阴阳推步之学,往往见于坟记矣。然神经怪牒、玉策金绳,关扃于明灵之府、封縢于瑶坛之上者,靡得而窥也。至乃《河》、《洛》之文,龟龙之图,箕子之术,师旷之书,纬候之部,钤决之符,皆所以探抽冥赜、参验人区,时有可闻者焉。其流又有风角、遁甲、七政、元气、六日七分、逢占、日者、挺专、须臾、孤虚之术,乃望云省气,推处祥妖,时亦有以效于事也。而斯道隐远,玄奥难原,故圣人不语怪神,罕言性命。或开末而抑其端,或曲辞以章其义,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咸,名应图箓,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恒谭、尹敏,以乖忤沦败。自是习为内学,尚奇文,贵异数,不乏于时矣。是以通儒硕生,忿其奸妄不经,奏议慷慨,以为宜见藏摈。子长亦云:“观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忌。”盖为此也。

  夫物之所偏,未能无蔽。虽云大道,其硋或同。若乃《诗》之失愚,《书》之失诬。然则数术之失,至于诡俗乎?如令温柔敦厚而不愚,斯深于《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斯深于《书》者也;极数知变而不诡俗,斯深于数术者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意者多迷其统,取遣颇偏,甚有虽流宕过诞亦失也。

  中世张衡为阴阳之宗,郎顗咎征最密,余亦班班名家焉。其徒亦有雅才伟德,未必体极艺能。今盖纠其推变尤长,可以弘补时事,因合表之云。

  任文公,巴郡阆中人也。父文孙,明晓天官风角秘要。文公少修父术,州辟从事。哀帝时,有言越巂太守欲反,刺史大惧,遣文公等五从事检行郡界,潜伺虚实。共止传舍,时,暴风卒至,文公遽趣白诸从事促去,当有逆变来害人者,因起驾速驱。诸从事未能自发,郡果使兵杀之,文公独得免。

  后为治中从事。时,天大旱,白刺史曰:“五月一日,当有大水。其变已至,不可防救,宜令吏人豫为其备。”刺史不听,文公独储大船。百姓或闻,颇有为防者。到其日旱烈,文公急命促载,使白刺史,刺史笑之。日将中,天北云起,须臾大雨,至晡时,湔水涌起十余丈,突坏庐舍,所害数千人。文公遂以占术驰名。辟司空掾。平帝即位,称疾归家。

  王莽篡后,文公推数,知当大乱,乃课家人负物百斤,环舍趋走,日数十,时人莫知其故。后兵寇并起,其逃亡者少能自脱,惟文公大小负粮捷步,悉得完免。遂奔子公山,十余年不被兵革。

  公孙述时,蜀武担石折。文公曰:“噫!西州智士死,我乃当之。”自是常会聚子孙,设酒食。后三月果卒。故益部为之语曰:“任文公,智无双。”

  郭宪字子横,汝南宋人也。少师事东海王仲子。时,王莽为大司马,召仲子。仲子欲往。宪谏曰:“礼有来学,无有往教之义。今君贱道畏贵,窃所不取。”仲子曰:“王公至重,不敢违之。”宪曰:“今正临讲业,且当讫事。”仲子从之,日晏乃往。莽问:“君来何迟?”仲子具以宪言对,莽阴奇之。及后篡位,拜宪郎中,赐以衣服。宪受衣焚之,逃于东海之滨。莽深忿恚,讨逐不知所在。

  光武即位,求天下有道之人,乃征宪拜博士。再迁,建武七年,代张堪为光禄勋。从驾南郊。宪在位,忽回向东北,含酒三潠。执法奏为不敬。诏问其故。宪对曰:“齐国失火,故以此厌之。”后齐果上火灾,与郊同日。

  八年,车驾西征隗嚣。宪谏曰:“天下初定,车驾未可以动。”宪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靷。帝不从,遂上陇。其后颍川兵起,乃回驾而还。帝叹曰:“恨不用子横之言。”

  时,匈奴数犯塞,帝患之,乃召百僚廷议。宪以为天下疲敝,不宜动众。谏争不合,乃伏地称眩瞀,不复言。帝令两郎扶下殿,宪亦不拜。帝曰:“常闻‘关东觥觥郭子横’,竟不虚也。”宪遂以病辞退,卒于家。

  许杨字伟君,汝南平舆人也。少好术数。王莽辅政,召为郎,稍迁酒泉都尉。及莽篡位,杨乃变姓名为巫医,逃匿它界。莽败,方还乡里。

  汝南旧有鸿C23B陂,成帝时,丞相翟方进奏毁败之。建武中,太守邓晨欲修复其功。闻杨晓水脉,召与议之。杨曰:“昔成帝用方进之言,寻而自梦上天,天帝怒曰:‘何故败我濯龙渊?’是后民失其利,多致饥困。时有谣歌曰:‘败我陂者翟子威,饴我大豆,亨我芋魁。反乎覆,陂当复。’昔大禹决江疏河,以利天下。明府今兴立废业,富国安民,童谣之言,将有征于此。诚愿以死效力。”晨大悦,因署杨为都水掾,使典其事。杨因高下形势,起塘四百余里,数年乃立。百姓得其便,累岁大稔。

  初,豪右大姓因缘陂役,竞欲辜较在所,杨一无听,遂共谮杨受取赇赂。晨遂收杨下狱,而械辄自解。狱吏恐,遽白晨。晨惊曰:“果滥矣。太守闻忠信可以感灵,今其效乎!”即夜出杨,遣归。时天大阴晦,道中若有火光照之,时人异焉。后以病卒。晨于都宫为杨起庙,图画形像,百姓思其功绩,皆祭祀之。

  高获字敬公,汝南新息人也。为人尼首方面。少游学京师,与光武有旧。师事司徒欧阳歙。歙下狱当断,获冠铁冠,带鈇锧,诣阙请歙。帝虽不赦,而引见之。谓曰:“敬公,朕欲用子为吏,宜改常性。”获对曰:“臣受性于父母,不可改之于陛下。”出便辞去。

  三公争辟,不应。后太守鲍昱请获,既至门,令主簿就迎,主簿但使骑吏迎之,获闻之,即去。昱遣追请获,获顾曰:“府君但为主簿所欺,不足与谈。”遂不留。时郡境大旱。获素善天文,晓遁甲,能役使鬼神。昱自往问何以致雨,获曰:“急罢三部督邮,明府当自北出,到三十里亭,雨可致也。”昱从之,果得大雨。每行县,辄轼其闾。获遂远遁江南,卒于石城。石城人思之,共为立祠。

  王乔者,河东人也。显宗世,为叶令。乔有神术,每月朔望,常自县诣台朝。帝怪其来数,而不见车骑,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临至,辄有双凫从东南飞来。于是候凫至,举罗张之,但得一只舄焉。乃诏上方讠尔视,则四年中所赐尚书官属履也。每当朝时,叶门下鼓不击自鸣,闻于京师。后天下玉棺于堂前,吏人推排,终不摇动。乔曰:“天帝独召我邪?”乃沐浴服饰寝其中,盖便立覆。宿昔葬于城东,土自成坟。其夕,县中牛皆流汗喘乏,而人无知者。百姓乃为立庙,号叶君祠。牧守每班录,皆先谒拜之。吏人祈祷,无不如应。若有违犯,亦立能为祟。帝乃迎取其鼓,置都亭下,略无复声焉。或云此即古仙人王子乔也。

  谢夷吾字尧卿,会稽山阴人也。少为郡吏,学风角占候。太守第五伦擢为督邮。时,乌程长有臧衅,伦使收案其罪。夷吾到县,无所验,但望阁伏哭而还。一县惊怪,不知所为。及还,白伦曰:“窃以占候,知长当死。近三十日,远不过六十日,游魂假息,非刑所加,故不收之。”伦听其言,至月余,果有驿马赍长印绶,上言暴卒。伦以此益礼信之。

  举孝廉,为寿张令,稍迁荆州刺史,迁钜鹿太守。所在爱育人物,有善绩。及伦作司徒,令班固为文荐夷吾曰:

  臣闻尧登稷、契,政隆太平;舜用皋陶,政致雍熙、殷、周虽有高宗、昌、发之君,犹赖傅说、吕望之策,故能克崇其业,允协大中。窃见钜鹿太守会稽谢夷吾,出自东州,厥土涂泥,而英姿挺特,奇伟秀出。才兼四科,行包九德,仁足济时,知周万物。加以少膺儒雅,韬含六籍,推考星度,综校图录,探赜圣秘,观变历征,占天知地,与神合契,据其道德,以经王务。昔为陪隶,与臣从事,奋忠毅之操,躬史鱼之节,董臣严纲,勖臣懦弱,得以免戾,实赖厥勋。及其应选作宰,惠敷百里,降福弥异,流化若神,爰牧荆州,威行邦国。奉法作政,有周、召之风;居俭履约,绍公仪之操。寻功简能,为外台之表;听声察实,为九伯之冠。迁守钜鹿,政合时雍。德量绩谋,有伊、吕、管、晏之任;阐弘道奥,同史苏、京房之伦。虽密勿在公,而身出心隐,不殉名以求誉,不驰鹜以要宠,念存逊遁,演志箕山。方之古贤,实有伦序;采之于今,超焉绝俗。诚社稷之元龟,大汉之栋甍。宜当拔擢,使登鼎司。上令三辰顺轨于历象,下使五品咸训于嘉时,必致休征克昌之庆,非徒循法奉职而已。臣以顽驽,器非其畴,尸禄负乘,夕惕若厉。愿乞骸骨,更授夷吾,上以光七曜之明,下以厌率土之望,庶令微臣塞咎免悔。

  后以行春乘柴车,从两史,冀州刺史上其仪序失中,有损国典,左转下邳令。豫克死日,如期果卒。敕其子曰:“汉末当乱,必有发掘露骸之祸。”使悬棺下葬,墓不起坟。

  时,博士勃海郭凤亦好图谶,善说灾异,吉凶占应。先自知死期,豫令弟子市棺敛具,至其日而终。

  杨由字哀侯,蜀郡成都人也,少习《易》,并七政、元气、风云占候。为郡文学掾。时,有大雀夜集于库楼上,太守廉范以问由。由对曰:“此占郡内当有小兵,然不为害。”后二十余日,广柔县蛮夷反,杀伤长吏,郡发库兵击之。又有风吹削哺,太守以问由。由对曰:“方当有荐木实者,其色黄赤。”顷之,五官掾献橘数包。

  由尝从人饮,敕御者曰:“酒若三行,便宜严驾。”既而趣去。后主人舍有斗相杀者,人请问何以知之。由曰:“向社中木上有鸠斗,此兵贼之象也。”其言多验。著书十余篇,名曰《其平》。终于家。

  李南字孝山,丹阳句容人也。少笃学,明于风角。和帝永元中,太守马棱坐盗贼事被征,当诣廷尉,吏民不宁,南特通谒贺。棱意有恨,谓曰:“太守不德,今当即罪,而君反相贺邪?”南曰:“旦有善风,明日中时,应有吉问,故来称庆。”旦日,棱延望景晏,以为无征;至晡,乃有驿使赍诏书原停棱事。南问其迟留之状。使者曰:“向度宛陵浦里<方亢>,马踠足,是以不得速。”棱乃服焉。后举有道,辟公府,病不行,终于家。

  南女亦晓家术,为由拳县人妻。晨诣爨室,卒有暴风,妇便上堂从姑求归,辞其二亲。姑不许,乃跪而泣曰:“家世传术,疾风卒起,先吹灶突及井,此祸为妇女主爨者,妾将亡之应。”因著其亡日。乃听还家,如期病卒。

  李郃字孟节,汉中南郑人也。父颉,以儒学称,官至博士。郃袭父业,游太学,通《五经》。善《河》、《洛》风星,外质朴,人莫之识。县召署幕门候吏。

  和帝即位,分遣使者,皆微服单行,各至州县,观采风谣。使者二人当到益部,投郃候舍。时,夏夕露坐,郃因仰观,问曰:“二君发京师时,宁知朝廷遣二使邪?”二人默然,惊相视曰:“不闻也。”问何以知之。郃指星示云:“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

  后三年,其使者一人拜汉中太守,郃犹为吏。太守奇其隐德,召署户曹史。时,大将军窦宪纳妻,天下郡国皆有礼庆,郡亦遣使。郃进谏曰:“窦将军椒房之亲,不修礼德,而专权骄恣,危亡之祸可翘足而待。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请求自行,许之。郃遂所在留迟,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就国自杀,支党悉伏其诛。凡交通宪者,皆为免官,唯汉中太守不豫焉。

  郃岁中举孝廉,五迁尚书令,又拜太常。元初四年,代袁敞为司空,数陈得失,有忠臣节。在位四年,坐请托事免。

  安帝崩,北乡侯立,复为司徒。及北乡侯病,郃阴与少府河南陶范、步兵校尉赵直谋立顺帝,会孙程等事先成,故郃功不显。明年,坐吏民疾病,仍有灾异,赐策免。将作大匠翟酺上郃“潜图大计,以安社稷”,于是录阴谋之功,封郃涉都侯,辞让不受。年八十余,卒于家。门人上党冯胄独制服,心丧三年,时人异之。

  胄字世威,奉世之后也。常慕周伯况、闵仲叔之为人,隐处山泽,不应征辟。

  郃子固,已见前传。弟子历,字季子。清白有节,博学善交,与郑玄、陈纪等相结。为新城长,政贵无为。亦好方术。时,天下旱,县界特雨。官至奉车都尉。

  段翳字元章,广汉新都人也。习《易经》,明风角。时有就其学者,虽未至,必豫知其姓名。尝告守津吏曰:“某日当有诸生二人,荷担问翳舍处者,幸为告之。”后竟如其言。又有一生来学,积年,自谓略究要术,辞归乡里。翳为合膏药,并以简书封于筒中,告生曰:“有急发视之。”生到葭萌,与吏争度,津吏楇破从者头。生开筒得书,言到葭萌,与吏斗头破者,以此膏裹之。生用其言,创者即愈。生叹服,乃还卒业。翳遂隐居窜迹,终于家。

  廖扶字文起,汝南平舆人也。习《韩诗》、《欧阳尚书》,教授常数百人。父为北地太守,永初中,坐羌没郡下狱死。扶感父以法丧身,惮为吏。及服终而叹曰:“老子有言:‘名与身孰亲?’吾岂为名乎!”遂绝志世外。专精经典,尤明天文、谶纬,风角、推步之术。州郡公府辟召,皆不应。就问灾异,亦无所对。

  扶逆知岁荒,乃聚谷数千斛,悉用给宗族姻亲,又敛葬遭疫死亡不能自收者。常居先人冢侧,未曾入城市。太守谒焕,先为诸生,从扶学。后临郡,未到,先遣吏修门人之礼,又欲擢扶子弟,固不肯,当时人因号为北郭先生。年八十,终于家。

  二子,孟举、伟举,并知名。

  折像字伯式,广汉雒人也。其先张江者,封折侯,曾孙国为郁林太守,徙广汉,因封氏焉。国生像。

  国有资财二亿,家僮八百人。像幼有仁心,不杀昆虫,不折萌牙。能通《京氏易》,好黄、老言。及国卒,感多藏厚亡之义,乃散金帛资产,周施亲疏。或谏像曰:“君三男两女,孙息盈前,当增益产业,何为坐自殚竭乎?”像曰:“昔斗子文有言:‘我乃逃祸,非避富也。’吾门户殖财日久,盈满之咎,道家所忌。今世将衰,子又不才。不仁而富,谓之不幸。墙隙而高,其崩必疾也。”智者闻之,咸服焉。

  自知亡日,召宾客九族饮食辞诀,忽然而终。时年八十四。家无余资,诸子衰劣如其言云。

  樊英字季齐,南阳鲁阳人也。少受业三辅,习《京氏易》,兼明《五经》。又善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隐于壶山之阳,受业者四方而至。州郡前后礼请,不应;公卿举贤良方正、有道,皆不行。

  尝有暴风从西方起,英谓学者曰:“成都市火甚盛。”因含水西向漱之,乃令记其日时。客后有从蜀都来,云“是日大火,有黑云卒从东起,须臾大雨,火遂得灭”。于是天下称其术艺。

  安帝初,征为博士。至建光元年,复诏公车赐策书,征英及同郡孔乔、李昺、北海郎宗、陈留杨伦、东平王辅六人,唯郎宗、杨伦到洛阳,英等四人并不至。

  永建二年,顺帝策书备礼,玄纁征之,复固辞疾笃。乃诏切责郡县,驾载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称疾不肯起。乃强舆入殿,犹不以礼屈。帝怒,谓英曰:“朕能生君,能杀君;能贵君,能贱君;能富君,能贫君。君何以慢朕命?”英曰:“臣受命于天。生尽其命,天也;死不得其命,亦天也。陛下焉能生臣,焉能杀臣!臣见暴君如见仇雠,立其朝犹不肯,可得而贵乎?虽在布衣之列,环堵之中,晏然自得,不易万乘之尊,又可得而贱乎?陛下焉能贵臣,焉能贱臣!臣非礼之禄,虽万钟不受;若申其志,虽箪食不厌也。陛下焉能富臣,焉能贫臣!”帝不能屈,而敬其名,使出就太医养疾,月致羊、酒。

  至四年三月,天子乃为英设坛席,令公车令导,尚书奉引,赐几杖,待以师傅之礼,延问得失。英不敢辞,拜五官中郎将。数月,英称疾笃,诏以为光禄大夫,赐告归。令在所送谷千斛,常以八月致牛一头,酒三斛;如有不幸,祠以中牢。英辞位不受,有诏譬旨,勿听。

  英初被诏命,佥以为必不降志,及后应对,又无奇谟深策,谈者以为失望。初,河南张楷与英俱征,既而谓英曰:“天下有二道,出与处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辅是君也,济斯人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万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禄,又不闻匡救之术,进退无所据矣。”

  英既善术,朝廷每有灾异,诏辄下问变复之效,所言多验。

  初,英著《易章句》,世名樊氏学,以图纬教授。颍川陈寔,少从英学。尝有疾,妻遣婢拜问,英下床答拜。寔怪而问之。英曰:“妻,齐也。共奉祭祀,礼无不答。”其恭谨若是。年七十余,卒于家。

  孙陵,灵帝时以谄事宦人为司徒。

  陈郡郤巡,学传英业,官至侍中。

  论曰:汉世之所谓名士者,其风流可知矣。虽弛张趣舍,时有未纯,于刻情修容,依倚道艺,以就其声价,非所能通物方,弘时务也。及征樊英、杨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无他异。英名最高,毁最甚。李固、朱穆等,以为处士纯盗虚名,无益于用,故其所以然也。然而后进希之以成名,世主礼之以得众,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则其有用或归于无用矣。何以言之?夫焕乎文章,时或乖用;本乎礼乐,适末或疏。及其陶搢绅,藻心性,使由之而不知者,岂非道邈用表,乖之数迹乎?而或者忽不践之地,赊无用之功,至乃诮噪远术,贱斥国华,以为力诈可以救沦敝,文律足以致宁平,智尽于猜察,道足于法令,虽济万世,其将与夷狄同也。孟轲有言曰:“以夏变夷,不闻变夷于夏。”况有未济者乎!

卷九十二" 方术列传下 "

  唐檀 公沙穆 许曼 赵彦 樊志张 单颺 韩说 董扶 郭玉 华陀 徐登 费长房 蓟子训 刘根 左慈 计子勋 上成公 解奴辜 甘始 王真 王和平

  唐檀字子产,豫章南昌人也。少游太学,习《京氏易》、《韩诗》、《颜氏春秋》,尤好灾异星占。后还乡里,教授常百余人。

  元初七年,郡界有芝草生,太守刘祗欲上言之,以问檀。檀对曰:“方今外戚豪盛,阳道微弱,斯岂嘉瑞乎?”祗乃止。永宁元年,南昌有妇人生四子,祗复问檀变异之应。檀以为京师当有兵气,其祸发于萧墙。至延光四年,中黄门孙程扬兵殿省,诛皇后兄车骑将军阎显等,立济阴王为天子,果如所占。

  永建五年,举孝廉,除郎中。是时白虹贯日,檀因上便宜三事,陈其咎征。书奏,弃官去。著书二十八篇,名为《唐子》。卒于家。

  公沙穆字文乂,北海胶东人也。家贫贱,自为兒童不好戏弄,长习《韩诗》、《公羊春秋》,尤锐思《河》、《洛》推步之术。居建成山中,依林阻为室,独宿无侣。时,暴风震雷,有声于外,呼穆者三,穆不与语。有顷,呼者自EBBB而入,音状甚怪,穆诵经自若,终亦无它妖异,时人奇之。后遂隐居东莱山,学者自远而至。

  有富人王仲,致产千金。谓穆曰:“方今之世,以货自通,吾奉百万与子为资,何如?”对曰:“来意厚矣。夫富贵在天,得之有命。以货求位,吾不忍也。”

  后举孝廉,以高第为主事,迁缯相。时缯侯刘敞,东海恭王之后也,所为多不法,废嫡立庶,傲很放恣。穆到官,谒曰:“臣始除之日,京师咸谓臣曰‘缯有恶侯’,以吊小相。明侯何因得此丑声之甚也?幸承先人之支体,传茅土之重,不战战兢兢,而违越法度,故朝廷使臣为辅。愿改往修来,自求多福。”乃上没敞所侵官民田地,废其庶子,还立嫡嗣。其苍头兒客犯法,皆收考之。因苦辞谏敞,敞涕泣为谢,多从其所规。

  迁弘农令。县界有螟虫食稼,百姓惶惧。穆乃设坛谢曰:“百姓有过,罪穆之由,请以身祷。”于是暴雨,不终日,既霁而螟虫自销,百姓称曰神明,永寿元年,霖雨大水,三辅以东莫不湮没。穆明晓占候,乃豫告令百姓徙居高地,故弘农人独得免害。

  迁辽东属国都尉,善得吏人欢心。年六十六,卒官。六子皆知名。

  许曼者,汝南平舆人也。祖父峻,字季山,善卜占之术,多有显验,时人方之前世京房。自云少尝笃病,三年不愈,乃谒太山请命,行遇道士张巨君,授以方术。所著《易林》,至今行于世。

  曼少传峻学。桓帝时,陇西太守冯绲始拜郡,开绶笥,有两赤蛇分南北走。绲令曼筮之,封成,曼曰:“三岁之后,君当为边将,官有东名,当东北行三千里。复五年,更为大将军,南征。”延熹元年,绲出为辽东太守,讨鲜卑,至五年,复拜车骑将军,击武陵蛮贼,皆如占。其余多此类云。

  赵彦者,琅邪人也。少有术学。延熹三年,琅邪贼劳丙与太山贼叔孙无忌杀都尉。攻没琅邪属县,残害吏民。朝廷以南阳宗资为讨寇中郎将,杖钺将兵,督州郡合讨无忌。彦为陈“孤虚”之法,以贼屯在莒,莒有五阳之地,宜发五阳郡兵,从孤击虚以讨之。资具以状上,诏书遣五阳兵到。彦推遁甲,教以时进兵,一战破贼,燔烧屯坞,徐、兗二州,一时平夷。

  樊志张者,汉中南郑人也。博学多通,隐身不仕。尝游陇西,时破羌将军段颎出征西羌,请见志张。其夕,颎军为羌所围数重,因留军中,三日不得去。夜谓颎曰:“东南角无复羌,宜乘虚引出,住百里,还师攻之,可以全胜。”颎从之,果以破贼。于是以状表闻。又说其人既有梓慎、焦、董之识,宜冀圣朝,咨询奇异。于是有诏特征,会病终。

  单飏字武宣,山阳湖陆人也。以孤特清苦自立,善明天官、算术。举孝廉,稍迁太史令,侍中。出为汉中太守,公事免。后拜尚书,卒于官。

  初,熹平末,黄龙见谯,光禄大夫桥玄问飏:“此何祥也?”飏曰:“其国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龙当复见,此其应也。”魏郡人殷登密记之。至建安二十五年春,黄龙复见谯,其冬,魏受禅。

  韩说字叔儒,会稽山阴人也。博通五经,尤善图纬之学。举孝廉。与议郎蔡邕友善。数陈灾眚,及奏赋、颂、连珠。稍迁侍中。光和元年十月,说言于灵帝,云其晦日必食,乞百官严装。帝从之,果如所言。中平二年二月,又上封事,克期宫中有灾。至日南宫大火。迁说江夏太守,公事免,年七十,卒于家。

  董扶字茂安,广汉绵竹人也。少游太学,与乡人任安齐名,俱事同郡杨厚,学图谶。还家讲授,弟子自远而至。前后宰府十辟,公车三征,再举贤良方正、博士、有道,皆称疾不就。

  灵帝时,大将军何进荐扶,征拜侍中,甚见器重。扶私谓太常刘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焉信之,遂求出为益州牧,扶亦为蜀郡属国都尉,相与入蜀。去后一岁,帝崩,天下大乱,乃去官还家。年八十二卒。

  后刘备称天子于蜀,皆如扶言。蜀丞相诸葛亮问广汉秦密,董扶及任安所长。密曰:“董扶褒秋毫之善,贬纤介之恶。任安记人之善,忘人之过”云。

  郭玉者,广汉雒人也。初,有老父不知何出,常渔钓于涪水,因号涪翁。乞食人间,见有疾者,时下针石,辄应时而效,乃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世。弟子程高,寻求积年,翁乃授之。高亦隐迹不仕。玉少师事高,学方诊六微之技,阴阳隐侧之术。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帝奇之,仍试令嬖臣美手腕者与女子杂处帷中,使玉各诊一手,问所疾苦。玉曰:“左阳右阴,脉有男女,状若异人。臣疑其故。”帝叹息称善。

  玉仁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帝乃令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召玉诘问其状。对曰:“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慑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此其所为不愈也。”帝善其对。年老卒官。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一名旉。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晓养性之术,年且百岁而犹有壮容,时人以为仙。沛相陈珪举孝廉,太尉黄琬辟,皆不就。

  精于方药,处齐不过数种,心识分铢,不假称量,针灸不过数处。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胃,则断截湔洗,除去疾秽,既而缝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之间皆平复。

  佗尝行道,见有病咽塞者,因语之曰:“向来道隅有卖饼人,萍齑甚酸,可取三升饮之,病自当去。”即如佗言,立吐一蛇,乃悬于车而候佗。时佗小兒戏于门中,逆见,自相谓曰:“客车边有物,必是逢我翁也。”及客进,顾视壁北,悬蛇以十数,乃知其奇。

  又有一郡守笃病久,佗以为盛怒则差。乃多受其货而不加功。无何弃去,又留书骂之。太守果大怒,令人追杀佗,不及,因瞋恚,吐黑血数升而愈。

  又有疾者,诣佗求疗,佗曰:“君病根深,应当剖破腹。然君寿亦不过十年,病不能相杀也。”病者不堪其苦,必欲除之,佗遂下疗,应时愈。十年竟死。

  广陵太守陈登,忽患匈中烦懑,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欲成内疽,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再服,须臾,吐出三升许虫,头赤而动,半身犹是生鱼脍,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可救。登至期疾动,时佗不在,遂死。

  曹操闻而召佗,常在左右,操积苦头风眩,佗针,随手而差。

  有李将军者,妻病,呼佗视脉。佗曰:“伤身而胎不去。”将军言间实伤身,胎已去矣。佗曰:“案脉,胎未去也。”将军以为不然。妻稍差,百余日复动,更呼佗。佗曰:“脉理如前,是两胎。先生者去血多,故后兒不得出也。胎既已死,血脉不复归,必燥著母脊。”乃为下针,并令进汤。妇因欲产而不通。佗曰:“死胎枯燥,势不自生。”使人探之,果得死胎,人形可识,但其色已黑。佗之绝技,皆此类也。

  为人性恶,难得意,且耻以医见业,又去家思归,乃就操求还取方,因托妻疾,数期不反。操累书呼之,又敕郡县发遣,佗恃能厌事,独不肯至。操大怒,使人廉之,知妻诈疾,乃收付狱讯,考验首服。荀彧请曰:“佗方术实工,人命所悬,宜加全宥。”操不从,竟杀之。佗临死,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敢受,佗不强与,索火烧之。

  初,军吏李成苦咳,昼夜不寐。佗以为肠痈,与散两钱服之,即吐二升脓血,于此渐愈。乃戒之曰:“后十八岁,疾当发动,若不得此药,不可差也。”复分散与之,后五六岁,有里人如成先病,请药甚急,成愍而与之,乃故往谯更从佗求,适值见收,意不忍言。后十八年,成病发,无药而死。

  广陵吴普、彭城樊阿,皆从佗学。普依准佗疗,多所全济。

  佗语普曰:“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销,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终不朽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经鸱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当导引。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恰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

  阿善针术。凡医咸言背及匈藏之间不可妄针,针之不可过四分,而阿针背入一二寸,巨阙匈藏乃五六寸,而病皆瘳。阿从佗求方可服食益于人者,佗授以漆叶青黏散:漆叶屑一斗,青黏十四两,以是为率。言久服,去三虫,利五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漆叶处所而有。青黏生于丰、沛、彭城及朝歌间。

  汉世异术之士甚众,虽云不经,而亦有不可诬,故简基美者列于传末:

  泠寿光、唐虞、鲁女生三人者,皆与华佗同时。寿光年可百五六十岁,行容成公御妇人法,常屈颈鷮息,须发尽白,而色理如三四十时,死于江陵。唐虞道赤眉、张步家居里落,若与相及,死于乡里不其县。鲁女生数说显宗时事,甚明了,议者疑其时人也。董卓乱后,莫知所在。

  徐登者,闽中人也。本女子,化为丈夫。善为巫术。又赵炳,字公阿,东阳人,能为越方。时遭兵乱,疾疫大起,二人遇于乌伤溪水之上,遂结言约,共以其术疗病。各相谓曰:“今既同志,且可各试所能。”登乃禁溪水,水为不流;炳复次禁枯树,树即生荑,二人相视而笑,共行其道焉。

  登年长,炳师事之。贵尚清俭,礼神唯以东流水为酌,削桑皮为脯。但行禁架,所疗皆除。

  后登物故,炳东入章安,百姓未之知也。炳乃故升茅屋,梧鼎而爨,主人见之惊懅,炳笑不应。既而爨孰,屋无损异。又尝临水求度,船人不和之,炳乃张盖坐其中,长啸呼风,乱流而济,于是百姓神服,从者如归。章安令恶其惑众,收杀之。人为立祠室于永康,至今蚊蚋不能入也。

  费长房者,汝南人也。曾为市掾。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唯长房于楼上睹之,异焉,因往再拜奉酒脯。翁知长房之意其神也,谓之曰:“子明日可更来。”长房旦日复诣翁,翁乃与俱入壶中。唯见玉堂严丽,旨酒甘肴,盈衍其中,共饮毕而出。翁约不听与人言之。后乃就楼上候长房曰:“我神仙之人,以过见责,今事毕当去,子宁能相随乎?楼下有少酒,与卿与别。”长房使人取之,不能胜,又令十人扛之,犹不举。翁闻,笑而下楼,以一指提之而上。视器如一升许,而二人饮之终日不尽。

  长房遂欲求道,而顾家人为忧。翁乃断一青竹,度与长房身齐,使悬之舍后。家人见之,即长房形也,以为缢死,大小惊号,遂殡葬之。长房立其傍,而莫之见也。于是遂随从入深山,践荆棘于群虎之中,留使独处,长房不恐。又卧于空室,以朽索悬万斤石于心上,众蛇竞来啮索且断,长房亦不移。翁还,抚之曰:“子可教也。”复使食粪,粪中有三虫,臭秽特甚,长房意恶之。翁曰:“子几得道,恨于此不成,如何!”

  长房辞归,翁与一竹杖,曰:“骑此任所之,则自至矣。既至,可以杖投葛陂中也。”又为作一符,曰:“以此主地上鬼神。”长房乘杖,须臾来归,自谓去家适经旬日,而已十余年矣。”即以杖投陂,顾视则龙也。家人谓其久死,不信之。长房曰:“往日所葬,但竹杖耳。”乃发冢剖棺,杖犹存焉。遂能医疗众病,鞭笞百鬼,及驱使社公。或在它坐,独自恚怒,人问其故,曰:“吾责鬼魅之犯法者耳。”

  汝南岁岁常有魅,伪作太守章服、诣府门椎鼓者,郡中患之。时魅适来,而逢长房谒府君,惶惧不得退,便前解衣冠,叩头乞活。长房呵之云:“便于中庭正汝故形!”即成老鳖,大如车轮,颈长一丈。长房复令就太守服罪,付其一札,以敕葛陂君。魅叩头流涕,持札植于陂边,以颈绕之而死。

  后东海君来见葛陂君,因淫其夫人,于是长房劾系之三年,而东海大旱。长房至海上,见其人请雨,乃谓之曰:“东海君有罪,吾前系于葛陂,今方出之,使作雨也。”于是雨立注。

  长房曾与人共行,见一书生黄巾被裘,无鞍骑马,下而叩头,长房曰:“还它马,赦汝死罪。”人问其故,长房曰:“此狸也,盗社公马耳。”又尝坐客,而使至宛市鲊,须臾还,乃饭。或一日之间,人见其在千里之外者数处焉。

  后失其符,为众鬼所杀。

  蓟子训者,不知所由来也。建安中,客在济阴宛句。有神异之道。尝抱邻家婴兒,故失手墯地而死,其父母惊号怨痛,不可忍闻,而子训唯谢以过误,终无它说,遂埋藏之。后月余,子训乃抱兒归焉。父母大恐,曰:“死生异路,虽思我兒,乞不用复见也。”兒识父母,轩渠笑悦,欲往就之,母不觉揽取,乃实兒也。虽大喜庆,心犹有疑。乃窃发视死兒,但见衣被,方乃信焉。于是子训流名京师,士大夫皆承风向慕之。

  后乃驾驴车,与诸生俱诣许下。道过荥阳,止主人舍,而所驾之驴忽然卒僵,蛆虫流出,主遽白之。子训曰:“乃尔乎?”方安坐饭,食毕,徐出以杖扣之,驴应声奋起,行步如初,即复进道。其追逐观者常有千数。既到京师,公卿以下候之者,坐上恒数百人,皆为设酒脯,终日不匮。

  后因遁去,遂不知所止。初去之日,唯见白云腾起,从旦至暮,如是数十处。时有百岁翁,自说童兒时见子训卖药于会稽市,颜色不异于今。后人复于长安东霸城见之,与一老公共摩挲铜人,相谓曰:“适见铸此,已近五百岁矣。”顾视见人而去,犹驾昔所乘驴车也。见者呼之曰:“蓟先生小住。”并行应之,视若迟徐,而走马不及,于是而绝。

  刘根者,颍川人也。隐居嵩山中。诸好事者,自远而至,就根学道,太守史祈以根为妖妄,乃收执诣郡,数之曰:“汝有何术,而诬惑百姓?若果有神,可显一验事。不尔,立死矣。”根曰:“实无它异,颇能令人见鬼耳。”祈曰:“促召之,使太守目睹,尔乃为明。”根于是左顾而啸,有顷,祈之亡父祖近亲数十人,皆反缚在前,向根叩头曰:“小兒无状,分当万坐。”顾而叱祈曰:“汝为子孙,不能有益先人,而反累辱亡灵!可叩头为吾陈谢。”祈惊惧悲哀,顿首流血,请自甘罪坐。根嘿而不应,忽然俱去,不知在所。

  左慈字元放,庐江人也。少有神道。尝在司空曹操坐,操从容顾众宾曰:“今日高会,珍羞略备,所少吴松江鲈鱼耳。”放于下坐应曰:“此可得也。”因求铜盘贮水,以竹竿饵钓于盘中,须臾引一鲈鱼出。操大拊掌笑,会者皆惊。操曰:“一鱼不周坐席,可更得乎?”放乃更饵钩沉之,须臾复引出,皆长三尺余,生鲜可爱。操使目前会之,周浃会者。操又谓曰:“既已得鱼,恨无蜀中生姜耳。”放曰:“亦可得也。”操恐其近即所取,因曰:“吾前遣人到蜀买锦,可过敕使者,增市二端。”语顷,即得姜还,并获操使报命。后操使蜀反,验问增锦之状及时日早晚,若符契焉。

  后操出近郊,士大夫从者百许人,慈乃为赍酒一升,脯一斤,手自斟酌,百官莫不醉饱。操怪之,使寻其故,行视诸垆,悉亡其酒脯矣。操怀不喜,因坐上收,欲杀之,慈乃却入壁中,霍然不知所在。或见于市者,又捕之,而市人皆变形与慈同,莫知谁是。后人逢慈于阳城山头,因复逐之,遂入走羊群。操知不可得,乃令就羊中告之曰:“不复相杀,本试君术耳。”忽有一老羝屈前两膝,人立而言曰:“遽如许。”即竞往赴之,而群羊数百皆变为羝,并屈前膝人立,云“遽如许”,遂莫知所取焉。

  计子勋者,不知何郡县人,皆谓数百步,行来于人间。一旦忽言日中当死,主人与之葛衣,子勋服而正寝,至日中果死。

  上成公者,密县人也。其初行久而不还,后归,语其家云:“我已得仙。”因辞家而去。家人见其举步稍高,良久乃没云。陈寔、韩韶同见其事。

  解奴辜、张貂者,亦不知是何郡国人也。皆能隐沦,出入不由门户。奴辜能变易物形,以诳幻人。

  又河南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又有编盲意,亦与鬼物交通。

  初,章帝时有寿光侯者,能劾百鬼众魅,令自缚见形。其乡人有妇为魅所病,侯为劾之,得大蛇数丈,死于门外。又有神树,人止者辄死,鸟过者必坠,侯复劾之,树盛夏枯落,见大蛇长七八丈,悬死其间。帝闻而征之。乃试问之:“吾殿下夜半后,常有数人,绛衣被发,持火相随,岂能劾之乎?”侯曰:“此小怪,易销耳。”帝伪使三人为之,侯劾三人,登时仆地无气。帝大惊曰:“非魅也,朕相试耳。”解之而苏。

  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者,皆方士也。率能行容成御妇人术,或饮小便,或自倒悬,爱啬精气,不极视大言。甘始、元放、延年皆为操所录,问其术而行之。君达号“青牛师”。凡此数人,皆百余岁及二百岁也。

  王真、郝孟节者,皆上党人也。王真年且百岁,视之面有光泽,似未五十者。自云:“周流登五岳名山,悉能行胎息胎食之方,嗽舌下泉咽之,不绝房室。”孟节能含枣核,不食可至五年十年。又能结气不息,身不动摇,状若死人,可至百日半年。亦有室家。为人质谨不妄言,似士君子。曹操使领诸方士焉。

  北海王和平,性好道术,自以当仙。济南孙邕少事之,从至京师。会和平病殁,邕因葬之东陶。有书百余卷,药数囊,悉以送之。后弟子夏荣言其尸解,邕乃恨不取其宝书仙药焉。

  赞曰:幽贶罕征,明数难校。不探精远,歇感灵效?如或迁讹,实乖玄奥。

卷九十三" 逸民列传 "

  野王二老 向长 逢萌 周党 王霸 严光 井丹 梁鸿 高凤 台佟 韩康 矫慎 戴良 法真 汉阴老父 陈留老父 庞公

  《易》称“《遯》之时义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尧称则天,不屈颍阳之高;武尽美矣,终全孤竹之洁。自兹以降,风流弥繁,长往之轨未殊,而感致之数匪一。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已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蒙耻之宾,屡黜不去其国;蹈海之节,千乘莫移其情。适使矫易去就,则不能相为矣。彼虽硜硜有类沽名者,然而蝉蜕嚣埃之中,自致寰区之外,异夫饰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也。

  汉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蕴藉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盖不可胜数。杨雄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焉。”言其违患之远也。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车之所征贲,相望于岩中矣。若薛方、逢萌,聘而不肯至;严光、周党、王霸,至而不能屈。群方咸遂,志士怀仁,斯固所谓“举逸民天下归心”者乎!肃宗亦礼郑均而征高凤,以成其节。自后帝德稍衰,邪{ 薛女}当朝,处子耿介,羞与卿相等列,至乃抗愤而不顾,多失其中行焉。 盖录其绝尘不反,同夫作者,列之此篇。

  野王二老者,不知何许人也。初,光武贰于更始,会关中扰乱,遣前将军邓禹西征,送之于道。既反,因于野王猎,路见二老者即禽。光武问曰:“禽何向?”并举手西指,言“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光武曰:“苟有其备,虎亦何患。”父曰:“何大王之谬邪!昔汤即桀于鸣条,而大城于亳;武王亦即纣于牧野,而大城于郏。彼二王者,其备非不深也。 是以即人者,人亦即之,虽有其备,庸可忽乎!”光武悟其旨,顾左右曰:“此隐者也。”将用之,辞而去,莫知所在。

  向长字子平,河内朝歌人也。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受之取足而反其余。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潜隐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毕,敕断家事勿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也。家贫,给事县为亭长。时尉行过亭,萌候迎拜谒,既而掷CF48叹曰:“大丈夫安能为人役哉!”遂去之长安学,通《春秋经》。时王莽杀其子宇,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萌素明阴阳,知莽将败,有顷,乃首戴瓦盎,哭于市曰:“新乎新乎!”因遂潜藏。

  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劳山,养志修道,人皆化其德。

  北海太守素闻其高,遣吏奉谒致礼,萌不答。太守怀恨而使捕之。吏叩头曰:“子康大贤,天下共闻,所在之处,人敬如父,往必不获,只自毁辱。”太守怒,收之系狱,更发它吏。行至劳山,人果相率以兵弩捍御。吏被伤流血,奔而还。后诏书征萌,托以老耄,迷路东西,语使者云:“朝廷所以征我者,以其有益于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济时乎?”即便驾归。连征不起,以寿终。

  初,萌与同郡徐房、平原李子云、王君公相友善,并晓阴阳,怀德秽行。房与子云养徒各千人,君公遭乱独不去,侩牛自隐。时人谓之论曰:“避世墙东王君公。”

  周党字伯况,太原广武人也。家产千金。少孤,为宗人所养,而遇之不以理,及长,又不还其财。党诣乡县讼,主乃归之。既而散与宗族,悉免遣奴婢,遂至长安游学。

  初,乡佐尝众中辱党,党久怀之。后读《春秋》,闻复仇之义,便辍讲而还,与乡佐相闻,期克斗日。既交刃,而党为乡佐所伤,困顿。乡佐服其义,舆归养之,数日方苏,既悟而去。自此敕身修志,州里称其高。

  及王莽窃位,托疾杜门。自后贼暴从横,残灭郡县,唯至广武,过城不入。

  建武中,征为议郎,以病去职,遂将妻子居黾池。复被征,不得已,乃着短布单衣,穀皮绡头,待见尚书。及光武引见,党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乃许焉。

  博士范升奏毁党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天子以示公卿。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党遂隐居黾池,著书上下篇而终。邑人贤而祠之。

  初,党与同郡谭贤伯升、雁门殷谟君长,俱守节不仕王莽世。建武中,征,并不到。

  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也。少有清节。及王莽篡位,弃冠带,绝交宦。建武中,征到尚书,拜称名,不称臣。有司问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让位于霸。阎阳毁之曰:“太原俗党,儒仲颇有其风。”遂止。以病归,隐居守志,茅屋蓬户。连征,不至,以寿终。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EE34,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

  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使人因谓光曰:“公闻先生至,区区欲即诣造。迫于典司,是以不获。愿因日暮,自屈语言。”光不答,乃投札与之,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建武十七年,复特征,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

  井丹字大春,扶风郿人也。少受业太学,通《五经》,善谈论,故京师为之语曰:“《五经》纷纶井大春。”性清高,未尝修刺修人。

  建武末,沛王辅等五王居北宫,皆好宾客,更遣请丹,不能致。信阳侯阴就,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贵盛,乃诡说五王,求钱千万,约能致丹,而别使人要劫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为设麦饭葱叶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旨,故来相过,何其薄乎?”更置盛馔,乃食。及就起,左右进辇。丹笑曰:“吾闻桀驾人车,岂此邪?”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辇。自是隐闭,不关人事,以寿终。

  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也。父让,王莽时为城门校尉,封脩远伯,使奉少昊后,寓于北地而卒。鸿时尚幼,以遭乱世,因卷席而葬。

  后受业太学,家贫而尚节介,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学毕,乃牧豕于上林宛中。曾误遗火,延及它舍。鸿乃寻访烧者,问所去失,悉以豕偿之。其主犹以为少。鸿曰:“无它财,愿以身居作。”主人许之。因为执勤,不懈朝夕。邻家耆老见鸿非恒人,乃共责让主人,而称鸿长者。于是始敬异焉,悉还其豕。鸿不受而去,归乡里。

  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屦,织作筐缉绩之具。及嫁,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答。妻乃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妾亦偃蹇数夫矣。今而见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尔。今乃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乃更为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名孟光。

  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鸿曰:“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仰慕前世高士,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肃宗闻而非之,求鸿不得。乃易姓运期,名耀,字侯光,与妻子居齐鲁之间。

  有顷,又去适吴。将行,作诗曰:

  逝旧帮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志菲菲兮升降。欲乘策兮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兮尚贤。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倘云睹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过季札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惟季春兮华阜,麦含英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愍芳香兮日臭。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口嚣嚣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

  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于家。鸿潜闭著书十余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博之间,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傍。咸曰:“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葬毕,妻子归扶风。

  初,鸿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隐于华阴山中。及鸿东游思恢,作诗曰:“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相念恢兮EBBC集兹。”二人遂不复相见。恢亦高抗,终身不仕。

  高凤字文通,南阳叶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息。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于西唐山中。

  邻里有争财者,持兵而斗,凤往解之,不已,乃脱巾叩头,固请曰:“仁义逊让,奈何弃之!”于是争者怀感,投兵谢罪。

  凤年老,执志不倦,名声著闻。太守连召请,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应为吏,又诈与寡嫂讼田,遂不仕。建初中,将作大匠任隗举凤直言,到公车,托病逃归。推其财产,悉与孤兄子。隐身渔钓,终于家。

  论曰:先大夫宣侯,尝以讲道余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传》,辍而有感,以为隐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论之曰:“古者隐逸,其风尚矣。颍阳洗耳,耻闻禅让;孤竹长饥,羞食周粟。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虽轨迹异区,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云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犹不显,况怨累之为哉!与夫委体渊沙,鸣弦揆日者,不其远乎!”

  台佟字孝威,魏郡鄴人也。隐于武安山,凿穴为居,采药自业。建初中,州辟,不就。刺史行部,乃使从事致谒。佟载病往谢。刺史乃执贽见佟曰:“孝威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终性命,存神养和。如明使君奉宣诏书,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隐逸,终不见。

  韩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余年。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休那?乃不二价乎?”康叹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车连征,不至。桓帝乃备玄纁之礼,以安车聘之。使者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知夺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康因中道逃遁,以寿终。

  矫慎字仲彦,扶风茂陵人也。少好黄、老,隐遁山谷,因穴为室,仰慕松、乔导引之术。与马融、苏章乡里并时,融以才博显名,章以廉直称,然皆推先于慎。

  汝南吴苍甚重之,因遗书以观其志曰:

  仲彦足下:勤处隐约,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盖闻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至如登山绝迹,神不著其证,人不睹其验。吾欲先生从其可者,于意何如?昔伊尹不怀道以待尧、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开辟,巢、许无为箕山,夷、齐悔入首阳。足下审能骑龙弄凤,翔嬉云间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

  慎不答。年七十余,竟不肯娶。后忽归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后人有见慎于敦煌者,故前世异之,或云神仙焉。

  慎同郡马瑶,隐于B651山,以兔罝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号马牧先生焉。

  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时,为侍御史。王莽篡位,称病归乡里。家富,好给施,尚侠气,食客常三四百人。时人为之语曰:“关东大豪戴子高。”

  良少诞节,母憙驴鸣,良常学之,以娱乐焉。及母卒,兄伯鸾居庐啜粥,非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礼乎?”良曰:“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甘,故致毁容之实。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论者不能夺之。

  良才既高达,而论议尚奇,多骇流俗。同郡谢季孝问曰:“子自视天下孰可为比?”良曰:“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辞诣府,悉将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游不仕,以寿终。

  初,良五女并贤,每有求姻,辄便许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能遵其训,皆有隐者之风焉。

  法真字高卿,扶风眉阝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学而无常家,博通内外图典,为关西大儒。弟子自远方至者,陈留范冉等数百人。性恬静寡欲,不交人间事。太守请见之,真乃幅巾诣谒。太守曰:“昔鲁哀公虽为不肖,而仲尼称臣。太守虚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见待有礼,故敢自同宾末。若欲吏之,真将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F256然,不敢复言。

  辟公府,举贤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荐真曰:“处士法真,体兼四业,学穷典奥,幽居恬泊,乐以忘忧。将蹈老氏之高踪,不为玄纁屈也。臣愿圣朝就加衮职,必能唱《清庙》之歌,致来仪之凤矣。”会顺帝西巡,弱又荐之。帝虚心欲致,前后四征。真曰:“吾既不能遁形远世,岂饮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隐绝,终不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乃共刊石颂之,号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寿终。

  汉阴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莫不观者,有老父独耕不辍。尚书郎南阳张温异之,使问曰:“人皆来观,老父独不辍,何也?”老父笑而不对。温下道百步,自与言。老父曰:“我野人耳,不达斯语。请问天下乱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圣王宰世,茅茨采椽,而万人以宁。今子之君,劳人自纵,逸游无忌。吾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观之乎!”温大惭。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陈留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世,党锢事起,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升曰:“吾闻赵杀鸣犊,仲尼临河而反;覆巢竭渊,龙凤逝而不至。今宦竖日乱,陷害忠良,贤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人之无援,将性命之不免,奈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趋而过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县,去将安所?虽泣何及乎!”二人欲与之语,不顾而去,莫知所终。

  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居岘山之南,未尝入城府。夫妻相敬如宾。荆州刺史刘表数延请,不能屈,乃就候之。谓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庞公笑曰:“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释耕于垄上,而妻子耘于前。表指而问曰:“先生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乎?”庞公曰:“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表叹息而去。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反。

  赞曰: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

卷九十四" 列女传 "

  鲍宣妻 王霸妻 姜诗妻 周郁妻 曹世叔妻 乐羊子妻 程文矩妻 孝女曹娥 许升妻 袁隗妻 庞淯母 刘长卿妻 皇甫规妻 阴瑜妻 盛道妻 孝女叔先雄 董祀妻

  《诗》、《书》之言女德尚矣。若夫贤妃助国君之政,哲妇隆家人之道,高士弘清淳之风,贞女亮明白之节,则其徽美未殊也,而世典咸漏焉。故自中兴以后,综其成事,述为《列女篇》。如马、邓、梁后,别见前纪;梁D423、李姬,各附家传。若斯之类,并不兼书。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专在一操而已。

  勃海鲍宣妻者,桓氏之女也,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装送资贿甚盛。宣不悦,谓妻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实贫贱,不敢当礼。”妻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侍执巾栉。即奉承君子,唯命是从。”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甕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宣,哀帝时官至司隶校尉。子永,中兴初为鲁郡太守。永子昱从容问少君曰:“太夫人宁复识挽鹿车时不?”对曰:“先姑有言:‘存不忘亡,安不忘危。’吾焉敢忘乎!”永、昱已见前传。

  太原王霸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霸少立高节,光武时连征,不仕。霸已见《逸人传》。妻亦美志行。初,霸与同郡令狐子伯为友,后子伯为楚相,而其子为郡功曹。子伯乃令子奉书于霸,车马服从,雍容如也。霸子时方耕于野,闻宾至,投耒而归,见令狐子,沮怍不能仰视。霸目之,有愧容,客去而久卧不起。妻怪问其故,始不肯告,妻请罪,而后言曰:“吾与子伯素不相若,向见其子容服甚光,举措有适,而我兒曹蓬发历齿,未知礼则,见客而有惭色。父子恩深,不觉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奈何忘宿志而惭兒女子乎!”霸屈起而笑曰:“有是哉!”遂共终身隐遁。

  广汉姜诗妻者,同郡庞盛之女也。诗事母至孝,妻奉顺尤笃。母好饮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后值风,不时得还,母渴,诗责而遣之。妻乃寄止邻舍,昼夜纺绩,市珍羞,使邻母以意自遗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问邻母,邻母具对。姑感惭呼还,恩养愈谨。其子后因远汲溺死,妻恐姑哀伤,不敢言,而托以行学不在。姑嗜鱼会,又不能独食,夫妇常力作供会,呼邻母共之。舍侧忽有涌泉,味如江水,每旦辄出双鲤鱼,常以供二母之膳。赤眉散贼经诗里,弛兵而过,曰“惊大孝必触鬼神。”时岁荒,贼乃遗诗米肉,受而埋之,比落蒙其安全。

  永平三年,察孝廉,显宗诏曰:“大孝入朝,凡诸举者一听平之。”由是皆拜郎中。诗寻除江阳令,卒于官。所居治,乡人为立祀。

  沛郡周郁妻者,同郡赵孝之女也,字阿。少习仪训,闲于妇道,而郁骄淫轻躁,多行无礼。郁父伟谓阿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郁之不改,新妇过也。”阿拜而受命,退谓左右曰:“我无樊、卫二姬之行,故君以责我。我言而不用,君必谓我不奉教令,则罪在我矣。若言而见用,是为子违父而从妇,则罪在彼矣。生如此,亦何聊哉!”乃自杀。莫不伤之。

  扶风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学高才。世叔早卒,有节行法度。兄固著《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臧书阁踵而成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每有贡献异物,辄诏大家作赋颂。及邓太后临朝,与闻政事。以出入之勤,特封子成关内侯,官至齐相。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后又诏融兄续继昭成之。

  永初中,太后兄大将军邓骘以母忧,上书乞身,太后不欲许,以问昭。昭因上疏曰:

  伏惟皇太后陛下,躬盛德之美,隆唐、虞之政,辟四门而开四聪,采狂夫之瞽言,纳刍荛之谋虑。妾昭得以愚朽,身当盛明,敢不披露肝胆,以效万一!妾闻谦让之风,德莫大焉,故典坟述美,神祇降福。昔夷、齐去国,天下服其廉高;太伯违B723,孔子称为三让。所以光昭令德,扬名于后世者也。《论语》曰:“能以礼让为国,于从政乎何有!”由是言之,推让之诚,其致远矣。今四舅深执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垂未静,拒而不许;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缘见逮及,故敢昧死竭其愚情。自知言不足采,以示虫蚁之赤心。

  太后从而许之。于是骘等各还里第焉。

  作《女诫》七篇,有助内训。其辞曰: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顽,教道无素,恒恐子穀负辱清朝。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三者苟备,而患名称之不闻,黜辱之在身,未之见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

  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著《关睢》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妇之不可不御,威仪之不可不整,故训其男,检以书传。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礼义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礼》,八岁始教之书,十五而至于学矣。独不可依此以为则哉!

  敬慎第三。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B573;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谓也;夫顺非它,宽裕之谓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宽裕者,尚恭下也。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C841黩。C841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节,谴呵从之;忿怒不止,楚挞从之。夫为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楚挞既行,何义之存?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义俱废,夫妇离矣。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EEC2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此之谓也。

  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故《女宪》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谓佞媚苟亲也,固莫若专心正色。礼义居洁,耳无涂听,目无邪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无聚会群辈,无看视门户,此则谓专心正色矣。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说所不当道,观所不当视,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

  曲从第六。夫“得意一人,是谓永华;失意一人,是谓永讫”,欲人定志专心之言也。舅姑之心,岂当可失哉?物有以恩自离者,亦有以义自破者也。夫虽云爱,舅姑云非,此所谓以义自破者也。然则舅姑之心奈何?固莫尚于曲从矣。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故《女宪》曰:“妇如影响,焉不可赏!”

  和叔妹第七。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亲,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鲜能无过!故颜子贵于能改,仲尼嘉其不贰,而况妇人者也!虽以贤女之行,聪哲之性,其能备乎!是故室人和则谤掩,外内离则恶扬。此必然之势也。《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此之谓也。夫嫂妹者,体敌而尊,恩疏而义亲。若淑媛谦顺之人,则能依义以笃好,崇恩以结援,使徽美显章,而瑕过隐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声誉曜于邑邻,休光延于父母。若夫蠢愚之人,于嫂则托名以自高,于妹则因宠以骄盈。骄盈既施,何和之有!恩义既乖,何誉之臻!是以美隐而过宣,姑忿而夫愠,毁訾布于中外,耻辱集于厥身,进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荣辱之本,而显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

  马融善之,令妻女习焉。

  昭女妹曹丰生,亦有才惠,为书以难之,辞有可观。

  昭年七十余卒,皇太后素服举哀,使者监护丧事。所著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疏、遗令,凡十六篇。子妇丁氏为撰集之,又作《大家赞》焉。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 成于机杼, 一B377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己,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养姑,又远馈羊子。

  尝有它舍鸡谬入园中,姑盗杀而食之,妻对鸡不餐而泣。姑怪问其故。妻曰:“自伤居贫,使食有它肉。”姑竟弃之。

  后盗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闻,操刀而出。盗人曰:“释汝刀从我者可全,不从我者,则杀汝姑。”妻仰天而叹,举刀刎颈而死。盗亦不杀其姑。太守闻之,即捕杀贼盗,而赐妻缣帛,以礼葬之,号曰“贞义”。

  汉中程文矩妻者,同郡李法之姊也,字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文矩为安众令,丧于官。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毁日积,而穆姜慈爱温仁,抚字益隆,衣食资供,皆兼倍所生。或谓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别居以远之?”对曰:“吾方以义相导,使其自迁善也。”及前妻长子兴遇疾困笃,母恻隐自然,亲调药膳,恩情笃密。兴疾久乃瘳,于是呼三弟谓曰:“继母慈仁,出自天受。吾兄弟不识恩养,禽兽其心。虽母道益隆,我曹过恶亦已深矣!”遂将三弟诣南郑狱,陈母之德,状己之过,乞就刑辟。县言之于郡,郡守表异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许以修革。自后训导愈明,并为良士。

  穆姜年八十余卒。临终敕诸子曰:“吾弟伯度,智达士也。所论薄葬,其义至矣。又临亡遗令,贤圣法也。令汝曹遵承,勿与俗同,增吾之累。”诸子奉行焉。

  孝女曹娥者,会稽上虞人也。父盱,能弦歌,为巫祝。汉安二年五月五日,于县江溯涛婆娑迎神,溺死,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沿江号哭,昼夜不绝声,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至元嘉元年,县长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傍,为立碑焉。

  吴许升妻者,吕氏之女也,字荣。升少为博徒,不理操行,荣尝躬勤家业,以奉养其姑。数劝升修学,每有不善,辄流涕进规。荣父积忿疾升,乃呼荣欲改嫁之。荣叹曰:“命之所遭,义无离贰!”终不肯归。升感激自厉,乃寻师远学,遂以成名。寻被本州辟命,行至寿春,道为盗所害。刺史尹耀捕盗得之。荣迎丧于路,闻而诣州,请甘心仇人。耀听之。荣乃手断其头,以祭升灵。后郡遭寇贼,贼欲犯之,荣逾垣走,贼拔刀追之。贼曰:“从我则生,不从我则死。”荣曰:“义不以身受辱寇虏也!”遂杀之。是日疾风暴雨,雷电晦冥,贼惶惧叩头谢罪,乃殡葬之。

  汝南袁隗妻者,扶风马融之女也,字伦。隗已见前传。伦少有才辩。融家世丰豪,装遣甚盛。及初成礼,隗问之曰:“妇奉箕帚而已,何乃过珍丽乎?”对曰:“慈亲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鲍宣、梁鸿之高者,妾亦请从少君、孟光之事矣。”隗又曰:“弟先兄举,世以为笑。今处姊未适,先行可乎?”对曰:“妾姊高行殊邈,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苟然而已。”又问曰:“南郡君学穷道奥,文为辞宗,而所在之职,辄以货财为损,何邪?”对曰:“孔子大圣,不免武叔之毁;子路至贤,犹有伯寮之诉。家君获此,固其宜耳。”隗默然不能屈,帐外听者为惭。隗既宠贵当时,伦亦有名于世。年六十余卒。

  伦妹芝,亦有才义。少丧亲长而追感,乃作《申情赋》云。

  酒泉庞BF73母者,赵氏之女也,字娥。父为同县人所杀,而娥兄弟三人,时俱病物故,仇乃喜而自贺,以为莫己报也。娥阴怀感愤,乃潜备刀兵,常帷车以候仇家。十余年不能得。后遇于都亭,刺杀之。因诣县自首。曰:“父仇已报,请就刑戮。”禄福长尹嘉义之,解印缓欲与俱亡。娥不肯去。曰:“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结罪理狱,君之常理。何敢苟生,以枉公法!”后遇赦得免。州郡表其闾。太常张奂嘉叹,以束帛礼之。

  沛刘长卿妻者,同郡桓鸾之女也。鸾已见前传。生一男五岁而长卿卒,妻防远嫌疑,不肯归宁。兒年十五,晚又夭殁。妻虑不免,乃豫刑其耳以自誓。宗妇相与愍之,共谓曰:“若家殊无它意;假令有之,犹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诚,何贵义轻身之甚哉!”对曰:“昔我先君五更,学为儒宗,尊为帝师。五更已来,历代不替,男以忠孝显,女以贞顺称。《诗》云:‘无忝尔祖,聿修厥德。’是以豫自刑剪,以明我情。”沛相王吉上奏高行,显其门闾,号曰“行义桓B341”,县邑有祀必E122焉。

  安定皇甫规妻者,不知何氏女也。规初丧室家,后更娶之。妻善属文,能草书,时为规答书记,众人怪其工。及规卒时,妻年犹盛而容色美。后董卓为相国,承其名,娉以軿辎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路。妻乃轻服诣卓门,跪自陈清,辞甚酸怆。卓使傅奴侍者悉拔刀围之,而谓曰:“孤之威教,欲令四海风靡,何有不行于一妇人乎?”妻知不免,乃立骂卓曰:“君羌胡之种,毒害天下,犹未足邪!妾之先人,清听奕世。皇甫氏文武上才,为汉忠臣。君亲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礼于尔君夫人邪!”卓乃引车庭中,以其头县轭,鞭扑交下。妻谓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尽为惠。”遂死车下。后人图画,号曰“礼宗”云。

  南阳阴瑜妻者,颍川荀爽之女也,名采,字女荀。聪敏有才艺。年十七,适阴氏。十九产一女,而瑜卒。采时尚丰少,常虑为家所逼,自防御甚固。后同郡郭奕丧妻,爽以采许之,因诈称病笃,召采。既不得已而归,怀刃自誓。爽令傅婢执夺其刃,扶抱载之,犹忧致愤激,敕卫甚严。女既到郭氏,乃伪为欢悦之色,谓左右曰:“我本立志与阴氏同穴,而不免逼迫,遂至于此,素情不遂,奈何?”乃命使建四灯,盛装饰,请奕入相见,共谈,言辞不辍。奕敬惮之,遂不敢逼,至曙而出。采因敕令左右办浴。既入室而掩户,权令侍人避之,以粉书扉上曰:“尸还阴。”“阴”字未及成,惧有来者,遂以衣带自缢。左右玩之不为意,比视,已绝,时人伤焉。

  犍为盛道妻者,同郡赵氏之女也,字媛姜。建安五年,益部乱,道聚众起兵,事败,夫妻执系,当死。媛姜夜中告道曰:“法有常刑,必无生望。君可速潜逃,建立门户,妾自留狱,代君塞咎。”道依违未从。媛姜便解道桎梏,为赍粮货。子翔时年五岁,使道携持而走。媛姜代道持夜,应对不失。度道已远,乃以实告吏,应时见杀。道父子会赦得归。道感其义,终身不娶焉。

  孝女叔先雄者,犍为人也。父泥和,永建初为县功曹。县长遣泥和拜檄谒巴郡太守,乘船D926湍水物故,尸丧不归。雄感念怨痛,号泣昼夜,心不图存,常有自沉之计。所生男女二人,并数岁,雄乃各作囊,盛珠环以系兒,数为诀别之辞。家人每防闲之,经百许日后稍懈,雄因乘小船,于父D926处恸哭,遂自投水死。弟贤,其夕梦雄告之:“却后六日,当共父同出。”至期伺之,果与父相持,浮于江上。郡县表言,为雄立碑,图象其形焉。

  陈留董祀妻者,同郡察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兴平中,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

  祀为屯田都尉,犯法当死,文姬诣曹操请之。时公卿名士及远方使驿坐者满堂,操谓宾客曰:“蔡伯喈之女在外,今为诸君见之。”及文姬进,蓬首徒行,叩头请罪,音辞清辩,旨甚酸哀,众皆为改容。操曰:“诚实相矜,然文状已去,奈何?”文姬曰:“明公厩马万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骑,而不济垂死之命乎!”操感其言,乃追原祀罪。时且寒,赐以头巾履袜。操因问曰:“闻夫人家先多坟籍,犹能忆识之不?”文姬曰:“昔亡父赐书四千许卷,流离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诵忆,裁四百余篇耳。”操曰:“今当使十吏就夫人写之。”文姬曰:“妾闻男女之别,礼不亲授。乞给纸笔,真草唯命。”于是缮书送之,文无遗误。

  后感伤乱离,追怀悲愤,作诗二章。其辞曰: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县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今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兒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兒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DF4F欷,行路亦鸣咽。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念我出腹子,匈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从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其二章曰:

  嗟薄祐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门户单。身执略兮入西关,历险阻兮之羌蛮。山谷眇兮路曼曼,眷东顾兮但悲叹。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C55B不干,薄志节兮念死难,虽苟活兮无形颜。惟彼方兮远阳精,阴气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尘冥冥,有草木兮春不荣。人似禽兮食臭腥,言兜离兮状窈停。岁聿幕兮时迈征,夜悠长兮禁门扃。不能寐兮起屏菅,登胡殿兮临广庭。玄云合兮翳月星,北风厉兮肃泠泠。胡笳动兮边马鸣,孤雁归兮声嘤嘤。乐人兴兮弹琴筝,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匈愤盈,欲舒气兮恐彼惊,含哀咽兮涕沾颈。家既迎兮当归宁,临长路兮捐所生。兒呼母兮号失声,我掩耳兮不忍听。追持我兮走茕茕,顿复起兮毁颜形。还顾之兮破人情,心怛绝兮死复生。

  赞曰: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区明风烈,昭我管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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