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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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挂周仓刀上绍兴钱二相公,学神仙炼气之术,能顶门出元神遍历十洲三岛。所遇诸魔,不一而足:或恶状狰狞,或妖娆艳冶。钱俱不为动,如是者十年。一日,诸魔聚而谋曰:“再迟一月逢甲子日,钱某大道成矣,我辈作速下手。”众以为然,趁其打坐时,牵抱手足,放大瓮中,压之云门山脚下。是夕,钱家失去二相公,遍寻无踪,以为真仙去矣。半年后,月明中见二相公坐花园高树上大呼求救,乃取梯扶下。问其故,自言:“为魔所窘,幸平生服气有术,故不致冻馁而死。”问:“何以得归?”曰:“某月日,我在瓮中,有红云一道,伏魔大帝从西南来。我大声呼冤,且诉诸魔恶状。帝君曰:『作祟诸魔,诚属可恶,然汝不顺天地阴阳自生自灭之理,妄想矫揉造作,希图不死,是逆天而行,亦有不合。』顾谓一将曰:『周仓,汝送他还家。』周将军唯唯。周长丈余,所持刀亦长丈余,取红绳缚我刀上,挂此树顶而去。我亦不料即我家园树也。”

二相公自后随行逐队,饮酒御内,不敢复学神仙术矣。

驱云使者宣化把总张仁,奉缉私盐,过一古庙,将投宿焉。僧不可,曰:“此中有怪。”张恃其勇,竟往设帐,吹烛卧。至二鼓,满室尽明。张起怒喝,灯光外移;追之,见神灯万盏,投松下而灭。明早,往探松下,有大石洞。张命里人持锄掘之,得大锦被,中裹一尸:口吐白烟,三目四臂,似僵非僵。张知为怪,聚薪焚之。

后三日,白昼坐,有美少年盛服而至,曰:“我天上驱云使者,以行雨太多,违上帝令,谪下凡间,藏形石洞中,待限满后,依旧上天。偶于某夜出游,略露神怪,是我不知韬晦,原有不是。然汝烧我原身,亦太狠矣。我现在栖神无所,不得已,借王子晋侍者形躯来与汝索吵。汝作速召道士持诵《灵飞经》四十九日,我之原身犹可从火中完聚。汝本命应做提督一品官,以此事不良,上帝削籍,只可终于把总矣。”张唯唯听命,少年腾空而去。后张果以把总终。吾头岂白斲者

蒋心余太史修《南昌府志》,夜梦段将军来拜,见一伟丈夫,兜鍪戎服,叉手不揖,披其颈骂曰:“吾头岂白斲者!”蒋惊醒,知有冤抑。查新志,并无其人;查旧志,有段将军,乃史阁部麾下副将,死于扬州者。急为补入《忠义传》中。石言吕蓍,建宁人,读书武夷山北麓古寺中。方昼阴晦,见阶砌上石尽人立。寒风一过,窗纸树叶飞脱着石,黏挂不下,檐瓦亦飞着石上。石皆旋转化为人,窗纸树叶化为衣服,瓦化冠帻,颀然丈夫十余人,坐踞佛殿间,清淡雅论,娓娓可听。吕怖骇,掩窗而睡。

明日起视,毫无踪迹。午后,石又立如昨。数日以后,竟成泛常,了不为害,吕遂出与接谈。问其姓氏,多复姓,自言皆汉、魏人,有二老者则秦时人也。所谈事,与汉、魏史书所载颇有异同。吕甚以为乐,午食后,静待其来。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问何以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语曰:“吕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来角武,以广君所未见。”是夜,各携刀剑来,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强加名者。就月起舞,或只或双,飘瞥神妙,吕再拜而谢。

又一日,告吕曰:“我辈与君周旋日久,情不忍别,今夕我辈皆托生海外,完前生未了之事,当与君别矣。”吕送出户,从此阒寂,吕凄然如丧良友。取所谈古事,笔之于书,号曰《石言》,欲梓以传世,贫不能办,至今犹藏其子大延处。鬼借官衔嫁女

新建张雅成秀才,儿时戏以金箔纸制盔甲鸾笄等物,藏小楼上,独制独玩,不以示人。忽有女子年三十余,登楼求制钗钏步摇数十件,许以厚谢。秀才允之,问:“安用此?”曰:“嫁女奁中所需。”张以其戏,不之异也。明日,女来告张曰:“我姓唐,东邻唐某为某官,我欲倩郎君求其门上官衔封条一纸,借同姓以光蓬荜。”张戏写一纸与之。次夕,钗钏数足,女携饼饵数十、钱数百来谢。及旦视之,饼皆土块,钱皆纸钱,方知女子是鬼。

数日后半夜,山中烛光灿烂,鼓乐喧天,村人皆启户遥望,以为人家来卜葬者。近视之,人尽披红插花,是吉礼也。山间万冢,素无居人,好事者欲追视之,相去渐远,惟见灯笼题唐姓某官衔字样,方知鬼亦如人间爱体面而崇势利,异哉!雷祖

昔有陈姓猎户,畜一犬,有九耳。其犬一耳动则得一兽,两耳动则得两兽,不动则无所得,日以为验。一日,犬九耳齐动,陈喜必大获,急入山。自晨至午,不得一兽。方怅怅间,犬至山凹中大叫,将足爬地,颠其头若招引状。陈疑掘之,得一卵,大如斗,取归置几上。

次早,雷雨大作,电光绕室。陈疑此卵有异,置之庭中。霹雳一声,卵豁然而开,中有一小儿,面目如画。陈大喜,抱归室中,抚之为子。长登进士第,即为本州岛太守,才干明敏,有善政。至五十七岁,忽肘下生翅,腾空仙去。至今雷州祀曰:“雷祖”。

镇江某仲

某仲,镇江人,兄弟三人。伯无子,仲有子,七岁看上元灯,失去,不知所往。仲闷甚,携资贸易山西,并冀访子耗。去数载未归,飞语谓仲已死。仲妻不之信,乞叔往寻。

伯利仲妻年少可鬻,诡称仲凶耗已真,旅榇将归,劝仲妻改适,仲妻不可,蒙麻素于髻,为夫持服。伯知其志难夺,潜与江西贾人谋,得价百余金,令买仲妻去,戒曰:“个娘子要强取。黑夜命舆来,见素髻者挽之去,速飞棹行也。”归语其妻,意甚自得。伯故避去,仲妻见伯状,知有变,甫黑即自经于梁,悬梁作声,伯妻闻之奔救,恐虚所卖金也。抱持间,仲妻素髻坠地,伯妻髻亦坠。适贾人轿至,伯妻急走出迎,摸地取髻,误戴素者。贾人见素髻妇,不待分辨,径抢以行。伯归,悔无及,噤不能声。仲自晋归,途如厕,见布袱裹五百金在地,心计此必先登厕者所遗,去应不远,盍俟诸。未几,遗金者果至,遂与之。其人感德,分以金,不受;乃邀仲偕行。数日,抵其家,具鸡黍,命一子一女出拜。仲视其子,宛然己子也;问之,良是。盖仲子失去时,为人所卖,遗金者无子,买为己子,十余年矣。仲持之泣下,遗金者曰:“若携子去,我女即许汝子为媳妇。”仲归,将渡江,见一人落于水,呼救,无应者,群攫其资。仲恻然,亟呼曰:“孰肯救者,我募以金!”救起视之,是季弟也。季承嫂命寻仲,伯并利其死;曩之落水,有挤之者,伯所使也。仲知其情,携弟与子归。入门,伯见之,亡去。

银隔世走归原主

夏镇属滕县。有蒋翁者,勤俭成家,生一子,失教,长而游荡,家渐落,蒋翁以为忧。有关帝庙陈道士,河南固始人,素与蒋翁善,乃私携五百金嘱道士云:“吾子不肖,谅不能守业,后日必为饿殍。今以此金付汝,我死后,俟其改悔,以此济之。倘终不悛,汝即以此金修庙。”道士应允,藏金瓦罐,上覆破磬,埋殿后,无有知者。后数月,翁死,子益无忌,家业尽废,妻归外家,至无栖身之地,交游绝迹,始萌悔念。道士时周恤之,蒋亦渐习操作。道士见其改过,乃告以其父遗金,将掘出畀之。乃携鐝至藏金处,遍觅,已失所在,相与大骇。蒋归告其匪类,因共哗然,嗾控于官。官讯之,道士不讳,官断赔偿。道士罄其蓄,犹不满十分之二,里人多不直道士,道士遂舍庙去。

云游数年,过直隶莲池禅寺,挂单将行,值寺僧为某观察公诵《寿生经》作佛事。有老仆抱公子戏于山门,公子遽牵道士衣,投怀不舍。家人不能解,因命道士抱送公子归。观察厚赠道士遣去,而公子啼哭追之。不得已,留道士于后园小庵,饮食之。一日,道士欲诵经为观察公子祈福,需木鱼钟磬,家人以破磬付之,道士惊云:“此我之磬也。”家人白其主。诘之,道士云:“磬覆瓦罐,内贮五百金。”问:“安所得金?”乃具述蒋翁遗金之事。观察恍然,知其子为蒋翁转世,此金即翁所藏而走归原主者也。告以生此子三日,掘地埋胞衣,因得此金。以无所用,付之布肆中,取息已五年矣。怜道士之无辜受赔,且与其儿有宿缘,因以此金子母赠道士,并遣使送归夏镇,致书于滕邑令,将此事鎸石以纪之。人熊

浙商某,贩洋为生,同伴二十余人,被风吹至一海岛,因结伴上岛闲步。走里许,遇一人熊,长丈余,以两手围其伴,愈围愈逼。至一大树下,熊取长藤将人耳逐个穿通,缚树上,乃跳去。诸人俟其去远,各解所佩小刀割断其藤,趋奔回船。俄见四熊抬一大石板,板上又坐一熊,比前熊更大。前熊仍跳跃而来,状若甚乐者。至树侧,见空藤委地,怅然如有所失。石板上熊大怒,叱四熊群起殴之,立毙而去。众在舟中望之,各惊喜,以为再生。山阴吴某耳孔有一洞,沈君萍如戚也,问其故,历历言之如此。

绳拉云

山东济宁州有役王廷贞,术能求雨。尝醉酒高坐本官案桌上,自称天师。刺史怒之,笞二十板。未几,州大旱,祷雨不下。合州绅士都言其神,刺史不得已召而谢之。良久许诺,令闭城南门,开城北门,选属龙者童子八名待差,使搓绳索五十二丈待用。己乃与童子斋戒三日,登坛持咒。自辰至午,云果从东起,重迭如铺绵。王以绳掷空中,似上有持之者,竟不坠落。待绳掷尽,呼八童子曰:“速拉!速拉!”八童子竭力拉之,若有千钧之重。云在西则拉之来东,云在南则拉之来北,使绳如使风然。已而大雨滂沱,水深一尺,乃牵绳而下。每雷击其首,辄以羽扇摭拦,雷亦远去。

嗣后邻县苦旱,必来相延。王但索饮,不受币,且曰:“一丝之受,法便不灵。”每求雨一次,则家中亲丁必有损伤,故亦不乐为也。刺史即蓝芷林亲家。芷林为余言。

烧狼筋蓝府有狼筋一条,凡家中失物,烧之,则偷者手足皆颤。有女公子失金钗一只,不知谁偷,乃齐奴婢姏姆数十人,取筋烧之。数十人神气平善,了无他异,但见房门布帘闪颤不已。揭视之,钗挂其上,盖女公子走过时,钗为帘所勾留耳。

王老三

江西陶悔庵行五,妻某氏,偶与姑口角,忽腾身而坐屋瓦上,大笑不止。再三招之,始下,口作北京男子音曰:“我天津卫王老三,谁人不知?年一百三十岁矣!从北迁南,住此已七十年。此屋是翰林蒋士铨故居,我犹见其初生时也。”家人闻之大骇,问:“汝鬼耶,狐耶?”曰:“我非鬼非狐,乃半仙也。我所住处被汝家五爷拆毁,使我无安身之所。我权立瓦檐七日,既冻且饿,不得不借寓你家娘子身上,速买面来疗饥。”与之面,一啖五斤。五爷者,悔庵也,问:“五爷并未拆房,何得云尔?”曰:“所拆者东厢庭柱下是也。”先是悔庵得古钱千文,欲其生青绿,故掘柱下埋之,不知即此怪所居。问:“既恼五爷,何以不附五爷身上?”曰:“彼手内有印,我畏之,故不敢。”悔庵因而自视其手,有纹正方,平素亦不自知也。

陶太夫人责之曰:“汝既自称半仙,便当知男女有别,何以缠扰我家娘子?”某氏即作男子揖状曰:“我自知非礼,但不附你家娘子身上,恐所求不遂。因知男女有别,故我夜间不许他睡,教他张着眼,所以避嫌疑也。且我高年修道,岂复再有邪念耶?”问:“何求?”曰:“送我迁居。”问:“作何送法?”曰:“请五爷用有印之手,用红纸写『王三先生之神位』,贴向东湖水边松树上,则我去矣。”如其言。又曰:“我尚需衣冠才去。”乃向纸店买纸衣冠焚之。又大笑曰:“我布衣也,并未入学,又未捐官,何必用此金顶帽哉?速换!速换!”视店中纸冠,果有金顶,乃去之。悔庵亲持纸牌送贴东湖松树上,闻空中呼谢者再,从此家中平安。

问其妻,曰:“我与姑口角时,忽见空中有短而髯者,以手堤我至瓦上,此后我不知矣。”怪在家作闹时,人问休咎,有中有不中,问多则不答,曰:“我答何难,但你辈亦须哀怜娘子,省费些中气。”闲亦作诗数句,文理粗俗,末落款但云“王三先生高兴”六字而已。

择风水贾祸

湖南孝感县张息村明府,葬先人于九嵕山。事毕,别买隙地五亩许,将造宗祠。工人动土竖柱,得一朱棺,盖已朽坏,中露一尸,骷髅甚大,体骨长过中人,胸贯三铁钉,长五六寸,腰有铁索环绕数匝。工人不敢动,告知明府。一时宾客尽劝掩埋,另择竖柱之所。张不可,曰:“我用价买地,本非强占,且风水所关,尺寸不可移。此古墓也,可以迁葬。”乃自作祭文,具牲牢祭之。祭毕,仍令迁棺。

工人锹方下,遽仆地喷血,骂曰:“我唐朝节度使崔洪也,以用法过严,军人作乱,缚我钉死。国家衰乱,不能为我泄忿诛凶,葬此八百余年。张某何人,敢擅迁我墓?必不能相恕也!”言毕,工人起而张明府病矣。诸宾客群为祈请,病竟不减,舁归数日而卒。飞僵

颖州蒋太守在直隶安州遇一老翁,两手时时颤动作摇铃状,叩其故,曰:“余家住某村,村居仅数十户。山中出一僵尸,能飞行空中,食人小儿。每日未落,群相戒闭户匿儿,犹往往被攫。村人探其穴,深不可测,无敢犯者。闻城中某道士有法术,因纠积金帛,往求捉怪。道士许诺,择日至村中设立法坛,谓众人曰:『我法能布天罗地网,使不得飞去,亦须尔辈持兵械相助,尤需一胆大人入其穴。』众人莫敢对,余应声而出,问:『何差遣?』法师曰:『凡僵尸最怕铃铛声,尔到夜间伺其飞出,即入穴中持两大铃摇之,手不可住。若稍息,则尸入穴,尔受伤矣。』漏将下,法师登坛作法,余因握双铃。候尸飞出,尽力乱摇,手如雨点,不敢小住。尸到穴门,果狰狞怒视,闻铃声琅琅,逡巡不敢入。前面被人围住,又无逃处,乃奋手张臂与村人格斗。至天将明,仆地而倒,众举火焚之。余时在穴中,未知也,犹摇铃不敢停如故。至日中,众大呼,余始出,而两手动摇不止,遂至今成疾云。”

雨僵尸野合

有壮士某,客于湖广,独居古寺。一夕,月色甚佳,散步门外,见树林中隐隐有戴唐巾飘然来者,疑其为鬼。旋至松林最密中,入一古墓,心知为僵尸。素闻僵尸失棺上盖便不能作祟,次夜,先匿于树林中,伺尸出,将窃取其盖。

二更后,尸果出,似有所往。尾之,至一大宅门外,其上楼窗中先有红衣妇人掷下白练一条牵引之。尸攀援而上,作絮语声,不甚了了。壮士先回,窃其棺盖藏之,仍伏于松深处。夜将阑,尸匆匆还,见棺失盖,窘甚,遍觅良久,仍从原路踉跄奔去。再尾之,至楼下且跃且鸣,唶唶有声;楼上妇亦相对唶唶,以手摇拒,似讶其不应再至者。鸡忽鸣,尸倒于路侧。明早,行人尽至,各大骇。同往楼下访之,乃周姓祠堂。楼停一柩,有女僵尸,亦卧于棺外。众人知为僵尸野合之怪,乃合尸于一处而焚之。

鬼幕宾

毗陵王生,年四十余,游幕关中。时虚庵庄公知盩厔县事,延至幕中。是年秋,与署中友暨庄逵吉诸人同至城隍庙看菊,苦无佳者。王生偶拾一枝,遣仆送妇。逵吉阻之,以为神前之物,不可轻动。王戏曰:“某一生直道,神明必不见怪。如欲加谴责,我为之代办公事一二件何如?”

明年三月三日,王生无疾而终,各以为骇。更余忽醒曰:“予独坐,见一使者持一名柬至邀余,即同步出门外登舆。行里许,至城隍庙。神降阶迎,行宾主礼,曰:『先生折我菊花,许我办案,兹有某县积案,迟延日久,尚未审结,奉邀先生一商。』少顷,吏捧积年案卷至,主人退出。余阅诸情节,皆属易办,惟有误勾某罪人一案,余批云:『骨肉未寒,犹可还阳。否则东岳行查檄至,城隍将受处分矣。』神出视大喜,云:『先生所见,甚合我意。』茶罢,仍送至丹墀,曰:『尚有一事奉托,如晤包少府,渠承办工程木料,日内可到矣。』余唯唯别出,登舆而归,取牀头青蚨三百,犒其从者而醒。”

越三日,仙游大水,木料皆出黑口镇矣。包少府者,醴泉同知包某也。至今人呼王生而为“鬼幕宾。”雷震蟆妖

严陵宋淡山于乾隆丁亥夏见遂安县民家雷震其屋,须臾天霁,一无所损,惟室中恒有臭气。旬日后,诸亲友以樗蒲之戏环聚于庭,天花板内忽有血水下滴。启板视之,见一死虾蟆,长三尺许,头戴鬃缨帽,脚穿乌缎靴,身着玄纱褙褡,宛如人形。方知雷击者,即此是虾蟆也。梦中破案

曹州刘姓,以典当为业。虞城张某,为经理其事已二载矣,少有蓄积。岁暮欲归,主人留至元旦,乘一青骡去,相订上元日返曹州。至期不至,刘因遣人促之来。至其家,则云:“未尝归也。”两家致讼,控至抚按,勒限饬县捕拿。延至六月矣,公差惶遽无措。

一夕,访于城南,见有老人偕一年少相谓曰:“月色甚佳,何不向凉亭一行?”曹州南城十数里,旧有凉亭,公差私议:“二人于此时往,倘城门闭,何由而入?”心异之,遂先至彼相伺。未几,二人果至。听所言,皆邻里间琐事。有顷,少年忽云:“城内刘姓事至今未明,余心窃计,乃西门外卖饼孙姓利其财物,因而害之也。”翁问故,少年云:“饼店在此已数载,今春倏闭,是以疑之。”翁叱云:“此事大有干系,何得妄语?”意甚拂然。旋云:“夜深,可归矣。”

公差尾其后,行甚速,至南城,门已闭,见二人从门隙入。差亟呼司阍启钥入城,则两人尚在前行。至小弄,少年与翁别,入门,门亦未启也。复随翁行二十余家,亦未启扉而入。差大惊,叩其户。半晌翁出,持纸捻,披衣,极困惫之状。差曰:“适间与少年凉亭看月,何遽睡耶?”翁神色迟疑曰:“看月有之,乃梦中事也。”差复胁之往诣少年,少年出,亦如翁状,乃拘入县署,述梦中语。次早,遣二人至某村迹孙姓所居,则青骡宛系门首也,因锁拿到县,一讯而服,遂起赃问抵偿焉。

此乙巳夏间事。曹州守吴忠诰向为绥德州牧,与严道甫善,告道甫也。

马变鱼园地变鹅

雍正初年,伍相国为盛京将军送马五百匹诣黑龙江。将至不数里,忽一马振鬣长嘶,众马随之。至江口,尽跃入水,化而为鱼。严道甫馆德州卢氏时,卢有戚罗氏,偶以二百钱买一鹅,带至济南应试。到时,鹅价甚贵,有以五百文售之者。罗忽动牟利之念,忆家有园地十五亩,若质钱买鹅,可获三倍之利。试毕回家,售地得价,四出买鹅,得三百余只,复驱以往。

行二日,至齐河,过城外长桥,有头鹅带铃者引颈长鸣,振翼而飞,众鹅相率以上。观者数十人,群相拍手。须臾之间,望之如白云一片,随风而灭。

罗惭悔交集,无可奈何。搜索囊中,尚余前次买鹅钱数百文,作盘费以归。自叹祖遗园地,化鹅而去矣。

聋鬼

乾隆四十九年,杭州半山陆家牌楼河中淌一浮尸来,村民霍茂祥,素行善事,为敛钱买棺殡诸市上。夜梦蓝衣人来曰:“我临平人张某,教馆为业,不幸失足落水。蒙君殡我,无以为报。我能预知休咎,替人禳解。倘有灵应,须以牲牢谢我,君可得香火钱。”霍醒,告之里人,果有求必应。不数日,香火如云。霍夜又梦张来曰:“我左耳聋,有来通诚者,须向右耳告我。”于是,次日人来祈祷者,听霍之言,多向棺右致祭,叫呼似有应声答者。材民奉之若狂,呼为“灵棺材”。霍家取香火钱,因以致富。

未几,仁和令杨公路过,见烧香者汹汹蚁聚。杨怒其惑众,命焚其棺,鬼遂绝。

棺牀陆秀才遐龄,赴闽中幕馆。路过江山县,天大雨,赶店不及,日已夕矣。望前村树木浓密,瓦屋数间,奔往叩门,求借一宿。主人出迎,颇清雅,自言沈姓,亦系江山秀才,家无余屋延宾。陆再三求,沈不得已,指东厢一间曰:“此可草榻也。”持烛送入。陆见左停一棺,意颇恶之,又自念平素胆壮,且舍此亦无他宿处,乃唯唯作谢。其房中原有木榻,即将行李铺上,辞主人出,而心不能无悸,取所带《易经》一部灯下观。至二鼓,不敢熄烛,和衣而寝。

少顷,闻棺中窸窣有声,注目视之,棺前盖已掀起矣,有翁白须朱履,伸两腿而出。陆大骇,紧扣其帐,而于帐缝窥之。翁至陆坐处,翻其《易经》,了无惧色,袖出烟袋,就烛上吃烟。陆更惊,以为鬼不畏《易经》,又能吃烟,真恶鬼矣。恐其走至榻前,愈益谛视,浑身冷颤,榻为之动。白须翁视榻微笑,竟不至前,仍袖烟袋入棺,自覆其盖。陆终夜不眠。

迨早,主人出问:“客昨夜安否?”强应曰:“安,但不知屋左所停棺内何人?”曰:“家父也。”陆曰:“既系尊公,何以久不安葬?”主人曰:“家君现存,壮健无恙,并未死也。家君平日一切达观,以为自古皆有死,何不先为演习,故庆七十后即作寿棺,厚糊其里,置被褥焉,每晚必卧其中,当作牀帐。”言毕,拉赴棺前,请老翁起,行宾主之礼,果灯下所见翁,笑曰:“客受惊耶!”三人拍手大剧。视其棺:四围沙木,中空,其盖用黑漆绵纱为之,故能透气,且甚轻。

炮打蝗虫祟祯甲申,河南飞蝗食民间小儿。每一阵来,如猛雨毒箭,环抱人而蚕食之,顷刻皮肉俱尽,方知《北史》载灵太后时蚕蛾食人无算,真有其事也。开封府城门被蝗塞断,人不能出入。祥符令不得已,发火炮击之,冲开一洞,行人得通。未饭顷,又填塞矣。

僵尸手执元宝雍正九年冬,西北地震,山西介休县某村地陷里许。有未成坑者,居民掘视之:一家仇姓者全家俱在,尸僵不腐,一切什物器皿完好如初;主人方持天平兑银,右手犹执一元宝,把握甚牢。

张飞棺

萧松浦从四川归云:保宁府巴州旧刺史之厅东有张飞墓石穴,至今未闭。一朱棺悬空,长九尺,叩之,声铿铿然。

乾隆三十年,有陈秀才某,梦金甲神自称:“我汉朝将军张翼德也,今世俗驿递公文,避家兄云长之讳,而反犯我之讳,何太不公道耶?”彼此大笑而寤。盖近日公文改“羽递”为“飞递”故也。

误尝粪

常州蒋用庵御史,与四友同饮于徐兆潢家。徐精饮馔,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请六客同食河豚。六客虽贪河豚味美,各举箸大啖,而心不能无疑。忽一客张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声。主人与群客皆以为中河豚毒矣,速购粪清灌之。张犹未醒。五人大惧,皆曰:“宁可服药于毒未发之前。”乃各饮粪清一杯。

良久,张竟苏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张曰:“小弟向有羊儿疯之疾,不时举发,非中河豚毒也。”于是五人深悔无故而尝粪,且嗽且呕,狂笑不止。

借尸延嗣萧公文登,宰阳湖。伊邻施妪,其夫早卒,抚其遗腹子某,长大娶妻李氏,姑媳甚欢。年余,媳忽病亡。妪家贫,痛媳亡不能再娶以延夫祀,呼天吁地。次日将殓,媳忽从炕上跃起呼姑曰:“我来做汝家媳妇,不要再哭。”妪方庆媳再生,喜不自胜。其子私语母曰:“何声音之不似吾妻也?眼光又直视,恐非真李氏再生,得毋野鬼凭之为祟乎?”邻里皆惊,遂环守之。三四日中,闭目仰卧,给汤粥,饮啜如常,惟姑呼之则应,夫与之语则避而不答。至七日后方起,梳洗毕,敛衽告姑曰:“我海宁州某村方氏女也,行二,年十九岁,待聘未字。因病死,至冥府,适汝家李氏媳妇在焉。随有矮鬼无数、长鬼一个环跪阎君乞诉,求放李氏还阳。阎君怒叱,将众矮鬼逐出,长鬼责二十板。长鬼受责后,仍再四哀求云:『小人父祖以来,皆守本分,不敢为恶,罪不至于绝嗣。妻辛苦万状,方得娶一媳妇,今又病亡,何能有力续娶?岂不令一家绝嗣乎!乞放媳还阳,得生子以延一脉。』阎君怒稍霁,命判官检簿,细阅毕,问长鬼曰:『尔媳李氏阳寿已绝,不能放还,姑念尔世无过恶,尔妻又能守节抚孤,若令乏嗣,无以劝善。方氏女虽年命该尽,生前亦颇好善,可令借李尸复活,则尔无媳而得媳矣。』长鬼拜谢。阎君指长鬼告子曰:『此尔翁也。着他领尔借尸还魂,生子延祀。』予遂随翁到此。翁指示予曰:『此尔姑也。』将我推跌在地。开眼不见翁,只见婆婆立我身旁,我故只认得婆婆一人,余皆不识也。我家父母俱存,有一个兄弟,年十六岁,望遣人告知,以免父母啼哭。

姑遣子探访,果如所云。告以故,其父与弟同至妪家。方氏见即相抱而哭,父返退缩,不敢向前,曰:“声音举止虽与吾女相像,而面貌不同,何也?”女对父泣曰:“我假李氏体以生,非我本来面目,喜得再见生身之父与同胞之弟。母亲忍心不来看我,父与弟又疑而不肯相认,生不如死矣。”悲痛间,其母遣邻妪来探问,女儿即呼某妈妈:“汝从何处来?我母亦来看我乎?”父方抚而慰之,叩以往事,丝毫不爽,始真信其再生也。姑遂款留其父与弟在家。至晚,令子与媳同室而处。媳辞曰:“我处女也,虽冥数已定,乞俟吾母来,择吉日成夫妇礼,不可苟合。”亲邻群称善。父亦喜甚,遣其子归迎母来,始合卺焉。

三年后,举一子。子生百日,亲朋来贺,忽向姑曰:“已为汝家传后有人,我寿算久尽,要去矣。”瞑目而逝。人相传冥官破例办事,犹阳官之因公挪移云。

卷十三

关神下乩

明季,关神下乩坛批某士人终身云:“官至都堂,寿止六十。”后士人登第,官果至中丞。国朝定鼎后,其人乞降,官不加迁,而寿已八十矣。偶至坛所,适关帝复降。其人自以为必有阴德,故能延寿,跽而请曰:“弟子官爵验矣,今寿乃过之,岂修寿在人,虽神明亦有所不知耶?”关帝大书曰:“某平生以忠孝待人,甲申之变,汝自不死,与我何与?”屈指计之,崇祯殉难时,正此公年六十时也。

遇太岁煞神祸福各异

徐坛长侍讲未遇时,赴都会试,如厕,见大肉块,遍身有眼,知为太岁。侍讲记某书云“鞭太岁者脱祸”,因取大棍与家丁次第笞击。每击一处,则遍身之眠愈加闪烁。是年成进士。蒋文肃公家中开井,得肉一块,方如桌面,刀刺不入,火灼不焦,蜿蜒而动,徐化为水。是年,文肃公卒。任香谷宗伯未遇时,走田埂上,遇一人口含一刀,两手持两刀,披发赤面,伛身而过。宗伯行未半里,见赤面人入丧者之家,知是煞神。宗伯后登第。苏州唐姓者,立孝子坊,忽于衣帽中得白纸帖书一“煞”字,如胡桃大。是年,其家死者七人。归安鱼怪

俗传:张天师不过归安县。云前朝归安知县某,到任半年,与妻同宿,夜半闻撞门声,知县起视之。少顷,登牀谓妻曰:“风扫门耳,无他异也。”其妻认为己夫,仍与同卧,而时觉其体有腥气,疑而未言。然自此归安大治,狱讼之事,判若神明。

数年后,张天师过归安,知县不敢迎谒。天师曰:“此县有妖气。”令人召知县妻,问曰:“尔记某年月日夜有撞门之事乎?”曰:“有之。”曰:“现在之夫,非尔夫也,乃黑鱼精也。尔之前夫已于撞门时为所食矣。”妻大骇,即求天师报仇。

天师登坛作法,得大黑鱼,长数丈,俯伏坛下。天师曰:“尔罪当斩,姑念作令时颇有善政,特免汝死。”乃取大瓮囚鱼,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筑公案镇之。鱼乞哀,天师曰:“待我再过此则释汝。”天师自此不复过归安云。张忆娘

苏州名妓张忆娘,色艺冠时,与蒋姓者素交好。蒋故巨室,花朝月夕,与忆娘游观音、灵岩等山,辄并辔而行。忆娘素明慧,欲托身于蒋,而蒋姬媵绝多,不甚属意,因与徽州陈通判者有终身之托。陈娶过门,蒋不得再通,大恚,百计离间之,诬控以奸拐。忆娘不得已,度为比丘,衣食犹资于陈。蒋更使人要而绝之,忆娘贫窘,自缢而亡。

居亡何,蒋早起进粥,忽头晕气绝,至一官衙,二弓丁掖之前,旁有人呼曰:“蒋某,汝事须六年后始讯,何遽至此?”呼者之面貌,乃蒋平日门下奔走士也,曾遣以间忆娘者,死三年矣。蒋惊醒,自此精气恍惚,饮食少进。

有玄妙观道士张某,精法律,为筑坛持咒作禳解法。三日后,道士曰:“冤魄已到,我不审其姓氏,试取大镜泼以明水,当有一女子现形。”召家人视之,宛然忆娘也。道士曰:“吾所能力制者,妖孽狐狸之类。今男女冤谴,非吾所能驱除。”竟拂衣去。蒋为忆娘作七昼夜道场,意欲超度之,卒不能遣。延苏州名医叶天士,赠以千金。药未至口,便见纤纤白手按覆之,或无故自泼于地。蒋病益增,六年而殁。

蒋氏从孙漪园,犹藏忆娘小照:戴乌纱髻,着天青罗裙,眉目秀媚,以左手簪花而笑,为当时杨子鹤笔也。

飞星入南斗

苏松道韩青岩,通天文,尝为予言:“宰宝山时,六月捕蝗,至野田中。四鼓起,坐胡牀,督率书役,见客星飞入南斗,私记占验书:『见此灾者,一月之内当暴亡。法宜剪发寸许,东西禹步三匝,便可移祸他人。』尔时我即麾去书役,依法行之。居亡何,署中司书记者李某无故以小刀剖腹而死,我竟无恙。李乃我荐卷门生,年少能文,不料为我替灾,心为怅然。”余戏谓韩曰:“公言占验之术固神矣,然如我辈全不知天文,往往夜坐见飞星来往甚多。倘有入南斗者,竟不知厌胜法,为之奈何?”曰:“君辈不知天文者,虽见飞星入南斗,亦无害。”余曰:“然则公又何苦知天文,多此一事,而自祸祸人耶?”韩大笑,不能答。

杨妃见梦

康熙间,苏州汪山樵先生讳俊选陕西兴平县,宿马嵬驿中。梦一女子,容貌绝世,明珰翠羽,投牒而言曰:“妾有墓地为人所侵,幸明府哀而察之。”汪惊醒,询土人,曰:“此间惟有杨娘娘墓道,唐时改葬后,墓址原有数十亩宽,自宋、明以来,为樵牧所侵,渐无余地。”汪为清理,果有旧碑记存墓侧土中,题“大唐贵妃杨氏墓”。乃为别置界石,兼买树百株植其上,春秋设二祭焉。

曹能始记前生

明季曹能始先生,登进士后,过仙霞岭,山光水色,恍如前世所游。暮宿旅店,闻邻家有妇哭甚哀,问之,曰:“为其亡夫作三十周年耳。”询其死年月日,即先生之生年月日也。遂入其家,历举某屋某径,毫发不爽。其家环惊,共来审视。曹亦凄然涕下,曰:“某书屋内有南向竹树数十株,我尚有文稿未终篇者,未知犹存否?”其家曰:“自主人捐馆后,恐夫人见书室而神伤,故至今犹关锁也。”曹命开之,则尘凝数寸,遗稿乱书,宛然具在,惟前妻已白发盈头,不可复认矣。曹以家财分半与之,俾终余年。

余按《文苑英华》白敏中书滑州太守崔彦武事:崔记前生为杜明福妻,骑马直抵杜家,而明福老矣。乃说旧事,取所藏金钗于垣中,施宅为寺,号明福寺。与此相类。

江南客寓涤斋先生为诸生时,在京师贾家胡衕。有店号“江南客寓”,厅屋三间,中一间甚洁,住者绝少;先生居之,了无他异。一日外出,托所亲某管其衣物。夜睡至三鼓,忽室中尽明,时并无灯烛,所亲骇,揭帐视之,见一长人黑色,手提其头,血淋漓,对面直立不动,呼曰:“尔何得居此?”所亲狂奔,出告店主。主人曰:“此屋素不安静,尔乃必欲居之,奈何?”

次日,先生归,告之故。先生曰:“此必有鬼欲申冤耳,我在此,何不现形耶?”大书一状,向空焚之,以为尔果有冤,当于今晚赴诉。是夕,先生复睡,未一更,所见果如所说,但持一血头,跪而不立。先生问:“何人?何冤?”持头者以手指口,竟无一语。次日,亦不复见。

先生又常于园中月下见黑物一团,大如浴盆,追奔树下,以脚蹋之,随脚而灭。次日,视其靴袜,黑如烟煤,并足皆黑。

荆波宛在本朝佟国相巡抚甘肃,按站行至伏羌县,梦神呼云:“速走!速走!”佟不以为意。次晚,梦如初,且云:“欲报我恩,但记『荆波宛在』可耳。”佟惊起。亟走三日,而伏羌县沉为湖,卒不解救者为何神。后出巡至建昌野渡,有关公庙上书“荆波宛在”四字,佟入拜谒,大为修葺,今焕然犹存。

冯侍御

冯侍御静山,居京师永光寺西街。改造书屋,掘地得黑漆棺,为改迁之。夜梦人投牒诉冤,冯时巡西城,梦中取牒阅之。告势宦掘棺事,即己之姓名也,惊醒得疾。疾革时,夫人闻房中笑语声,以为病有起色,往视之,见黑衣人素不相识者坐牀上,一闪而灭。侍御谓夫人曰:“此人吾邻也,曾作运粮守备。运饷至京师卒,棺厝于永光寺前街僧寺中,迫近吾家而吾不知。今闻我亦有行期,故来相约耳,可烧纸钱助其冥资。”夫人遣人至前街踪迹,棺识宛然,知先生之终不起也。

药师父

昆山徐大司寇之子字冠卿,幼时号“药师父”,以其曾鸩死一业师也。业师周姓,号云核,受司寇聘前一日梦巨蟒以口吐红丸逼令咽之,肠痛而醒。就聘于徐,督冠卿严。冠卿素佻达,笞责尤甚。冠卿与仆谋,置鸩于饭,食之而卒。

后冠卿为翰林,不得志,诗文多怨诽,为人所构,就鞫刑部。见左司杨景震,大惊曰:“吾死矣!吾初见时,俨然周先生也。”次日复讯,各官俱以司寇之子,稍加怜恤;杨独怒鞫,批其颊数十下,齿左右坠,定以斩决。狱上即刑,杨为监斩官,其家访之,杨景震之生年月日,即周先生之死年月日也。或告之杨,杨大笑曰:“岂有是哉!使吾早知此语,转当屈法以救之矣。”此与《太平广记》载王武俊事同。

庄秀才

通州庄孝廉成,戊午举人,少年貌美。其佃户有女悦之,竟以成疾。临卒谓其父曰:“吾为庄秀才死也,吾思嫁庄秀才,自念门户寒贱,事必不成,故郁郁成病。今虽死,此意当为致之秀才,则瞑目矣。”其父急告庄,庄往视,而气已绝。庄赴秋闱,遇女子于淮新桥,宛然如生。入闱,一切炊饭烹茶之事,见女子身为执役,是年登第。每有远行,则女子必至。庄怖之,为置神主祭于家,书“亡妾某氏”,见女子来拜谢,自此绝矣。

蔼蔼幽人

通州李臬司,讳玉鋐,丙戌进士。少时好炼笔录,忽一日,笔于空中书曰:“敬我,我助汝功名。”李再拜,祀以牲牢。嗣后文社之事,题下,则听笔之所为。尤能作擘窠大字,求者辄与。李敬奉甚至,家事外事,咨之而行,靡不如意。社中能文者每读李作,叹其笔意大类钱吉士。钱吉士者,前朝翰林钱熹也。李私问笔神,笑曰:“是也。”自后里中人来扶乩者,多以“钱先生”呼之。笔神遇题跋落款,不书姓名,但书“蔼蔼幽人”四字。李举孝廉,成进士,笔神之力居多。后官臬司,神助之决狱,郡中以为神。李公乞归,神与俱。李他出,其子弟事神不敬,神怒,投书作别而去。

余与李公子方膺同官交好,绝不向余道只字。方膺卒后,臬司同年熊涤斋太史为余言之,并云方膺深讳其事,盖忤神者,即方膺也。

僵尸求食

武林钱塘门内有更楼,雇更夫击柝,表里巡逻。大众敛赀为之,由来旧矣。康熙五十六年夏,更夫任三者巡巷外,路过小庙,每至二更,闻柝声,则有一人从庙中出,踉跄捷走;漏五下,则先柝声入庙,如是者屡矣。任三疑庙中僧有邪约,将伺之为诈酒肉计。

次夕,月明如昼,见其人面枯黑如腊,目眶深陷,两肩挂银锭而行,窸窣有声,出入如前。任三知为僵尸,因山门之内停有旧榇,积尘寸许。询诸僧人,云:“其师祖时不知谁何氏所寄厝者也。”与侪辈语及之,其中黠者曰:“吾闻鬼畏赤豆、铁屑及米子,备此三物升许,伺其破棺出,潜取以绕棺之四周,则彼不能入矣。”任如其言,购买三物。

待夜二更,尸复出。伺其去远,携灯入视,见棺后方板一块,俗语所谓“和头”者,已掀在地,中空空无所有,乃取三物绕棺而密洒之。事毕,径归卧更楼上。至五更,有厉声呼“任三爷”者。任问为谁,曰:“我山门内之长眠者,无子孙,久不得血食,故出外营求以救腹馁。今为尔所魇,不能入棺,吾其死矣。可急起将赤豆、铁屑拂去之。”任惧不敢答。又呼曰:“我与尔何仇,何苦为此虐耶?”任念与彼解围之后,彼杀我而后入,何以御之?终不答。鸡初鸣,鬼哀恳,继以詈骂,久之寂然。明日,过楼下者见有尸僵卧,乃告众鸣官,以尸还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宁。

僵尸贪财受累

绍兴王生某,食饩有年,村中富家延之为师。因屋宇湫隘,适相距里许有新室求售者,遂买使居,且曰:“家中摒挡未尽,学徒暨馆童辈明晨进馆,先生一夜独眠,能无惧乎?”王自负胆壮,且新室也,何畏之有,乃命童携茗具引至书斋。

王周视室内毕,复至门前徙倚。时已夜矣,月色大明,见山下爝火荧荧。趋往视之,光出一白木棺中。王念:“此鬼磷耶?色宜碧。而焰带微赤,得无为金银气乎?忆《智囊》所载:『有胡人数辈凶服舆榇而藁葬城外者,捕人迹之,榇中皆黄白也。』此棺毋乃类是?幸无人,可攫而取也。遂取石块击去其钉,从棺后推卸其盖,则赫然一尸,面青紫而腹膨亨,麻冠草履。越俗:『凡父母在堂而子先亡者,例以此殓。』王愕然退缩,每一缩则尸一跃,再缩而尸蹷然起。王尽力狂奔,尸自后追之。王入户登楼,闭门下键。喘息甫定,疑尸已去,开窗视之。窗启而尸昂首大喜,从外跃入。连叩门,不得入。忽大声悲呼,三呼而诸门洞开,若有启之者,遂登楼。王无奈何,持木棍待之。尸甫上,即击以棍,中其肩,所挂银锭散落于地,尸俯而拾取。王趁其伛偻时,尽力推之,尸滚楼下。旋闻鸡啼,从此寂无声响矣。

明日视之,尸跌伤腿骨,横卧于地,遂召众人扛而焚之。王叹曰:“我以贪故,招尸上楼;尸以贪故,被火烧毁。鬼尚不可贪,而况于人乎!”

宋荔裳受恶土地之累

宋荔裳为山东臬使,族子某,素不肖,与总兵于七饮博为奸。于七者,前明末年山东土寇降本朝者也,虽为总戎,怙恶不悛。人以族子事告公,公怒曰:“如此必为家门之祸!俟其归,当缚至祠堂杖杀之。”某闻之,逃至德州。,夜宿土地庙中,梦土地神谓曰:“汝毋怖,大富贵至矣!现在于七谋反,汝可速往京师,赴提督处出首。”且曰:“某地中埋有百金,可取为路费。”族子掘地,果得金,大喜,以怨其叔故,遂赴提督处,并诬其叔与于七通谋,以故荔裳被逮入狱。未十日,于七果反,族子以首报之功受赏,荔裳牵累入狱,旋亦昭雪。

陆夫人某方伯夫人陆氏,尚书裘文达公之干女也。文达公薨后,夫人病,梦有大轿在屋瓦上行来,前立青衣者呼曰:“裘大人命来相请。”夫人登轿,冉冉在云中行。至一大庙,正殿巍峨,旁有小屋甚洁,文达公科头,衣茧紬袍,二童侍,几上卷案甚多,谓夫人曰:“知汝病之所由来耶!此前生孽也,”夫人跽而请曰:“干爷有力能为女儿解免否?”文达公曰:“此处西厢房有一妇人,现卧牀上,汝往扶之。能扶起,则病可治,否则,我亦不能救汝。”命小童引夫人往西厢房,果有描金牀施大红绫帐,被褥甚华,中卧赤身女尸,两目瞪视,无一言。夫人扶之,手力尽矣,卒不起。归告文达公,公曰:“汝孽难消,可还家托张天师打醮以解禳之。但天师近日心粗,禄亦将尽,某月日替苏州顾懋德家作斋文,错字甚多,上帝颇怒,奈何!”夫人惊醒,适天师在京,遂以此言告之。天师检顾家斋表,稿中果有误字,法官所写也,心为惊悸。未几,夫人亡,天师亦亡。天师名存义。顾懋德者,辛未进士,官礼部郎中。

牛头大王

溧阳村民庄光裕,梦一怪,头上生角,敲门而进,谓曰:“我牛头大王也,上帝命血食此方。汝塑像祀我,必有福应。”庄醒,告知村民。村方病疫,皆曰:“宁可信其有。”纠钱数十千,起三间草屋,塑牛头而人身者坐焉。嗣后疫病尽痊,求子者颇效,香火大盛。如是数年。

村民周蛮子儿出痘,到庙,先具牲牢祀神,再掷卦,大吉。周喜,许演戏为谢。未数日,儿竟死。周怒曰:“我靠儿子耕田养我,儿死不如我死。”率其妻持锄钯撞牛头,碎其身,毁其庙。合村大惊,以为必有奇祸。自此寂然,牛头神亦不知何往。

水定庵牡丹

江宁二尹汪公易堂,访友古北口,路憩水定庵。庵中牡丹盛开,花大如斗。汪近前赏玩。庵僧戒:“勿折花,花有妖,能为祸。”汪素刚,笑曰:“我本不折花,既云有妖,当折而试之。”以手摘之,花左右旋转,坚如牛筋,竟不能断。取所佩刀截之,花未断而拇指伤,血涔涔下。汪惭且怒,以袍袖裹血,忍痛不言,乃左手捽花头,而右手以刀截其根,竟断一枝。归畜瓶中,夸于人曰:“我今日获花妖矣。”将购药医手创,细视之,并无刀痕,袍袖上亦无血迹。

乌台

粤东肇庆府,即古端州,包孝肃旧治也。大堂暖阁后有黑井,覆以铁板,为出入所必经,相传包公纳妖于井。俗有“包收卢放马成湖”之谣,谓太守遇卢姓则妖出,遇马姓则井溢也。然千百年来,亦从无此二姓为守者。署东有高楼,号曰“乌台”,俗谓包公听断妖鬼皆坐此台。四面砖石封固,启则为祟。凡太守履任,必祀以少牢,无敢启视者。前任安守有管厨人某,酒醉登楼巅,揭瓦窥之,见台中有三土堆,品字排列,如小坟状,中间小树一株,枝青叶绿,此外一无他物。方瞪视间,有黑气冲起,厨人自楼巅滚跌于地,颤汗交作,仅能言所见。至夕,狂叫而死。越日,安公暴染疯狂,鞭扑其妻,竟至身死;又手刃其爱妾,以此落职获谴。越两任后,家弟香亭出守是郡,家信来为言若此。余闻而大怒,寄信云:“此说荒唐可也,若真有其事,则楼神不法甚矣,断非包公旧迹!弟何不拆而焚之?”

见娘堡

顺治乙酉,王师破建昌,明益王遁去。长史刘某,吴下人也,逃山中,不知所往。其子蓼萧,从吴门赴考归,有志寻亲。时藩府荒圮,莫可踪迹,乃祷于盱江张令公祠,梦神书“石漈”二字与之,醒而彷徨不知何地。遇一尼告曰:“石漈在闽、广之交,阻兵难行。幸有曲径,七日可达。”

如其言,历尽危险,竟至其地。父母依村农姚氏居焉,母子相持而泣。父已死矣,乃持丧奉母而归。所居村名“见娘堡”,名已奇矣。尤奇者,长史避难时,携家谱一册自随,戊子岁,其母闻窸窣声出自箧中,以为鼠也,启视无有,闭则复燃。一日,见绯衣人数辈冉冉从箧中走出,益大惊,逾时而孝子至。

事载姜西滇文集中,韩尚书菼为之表墓。

鬼胡涂

乾隆三十九年,京师有无赖子韩六殴伤其父,刑部审明,下狱拟斩。侍郎某以所殴非致命处,意欲减等发落。大司寇秦公奏:“名分所关,理宜正法。”奉旨依议,遣刑部司狱司李怀中监斩。后三日,鬼附李身,口称:“诸大人业已宽我,而汝来斩我。我死不甘,故来索命。”闻者骇然,以为此鬼胡涂,然而李竟不起。

鬼势利

张八郎有所欢婢,婚后弃之。婢幽怨成疾,临死曰:“我不饶八郎!”语毕气绝。忽又张目曰:“八郎运甚旺,不能报仇,我捉八奶奶也是一样。”未二年,八郎夫人竟以产亡。

鬼相思

岳州张某,号“鬼三爷”,以其行三,为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学廪生,妻陈氏有色,忽凭妖,自称郧阳小神,白昼现形,与之交接。张虽同牀,无故自离,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请符箓,毫无效验。三月后,陈氏受胎生子,空中群鬼啾啾争来作贺,掷下纸钱无数。张忿甚,将到龙虎山求救于天师。

忽一日,小神踉跄来,汗如雨下,语其妻曰:“吾几闯祸!昨夜入汝邻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挂钟馗拔剑相逐,我惧,为所伤,不得已急走,将金盆掷在巷西池塘中,脱逃来此。汝速具酒,替我压惊。”次日,妻告张,张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合家喧吵,将控官捉贼。张止之曰:“我有法替汝取来,作何谢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凭君取索。”张诡作念咒状,良久,唤毛氏家人径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

毛延张上座,问:“以何物作谢?”张笑曰:“我读书人,不受财帛,只须君家收藏书画与我一二件足矣。”其家尽出所藏,张选取文征明芙蓉一幅。其家觉谢礼太薄,心抱不安。张乃指壁上所挂钟馗像曰:“赐此画,凑成两件何如?”毛氏唯唯。张取归,悬空中,小神从此永不再来,但闻园中树上鬼哀哭三日。人称“鬼相思”云。

关神世法康熙癸卯举人江闿,选某县令,丁忧妇。将起复时,梦有甲士来,自称周仓,服饰如今庙中所塑而少年无须,手持名帖,上写“治年家弟关某顿首拜”。惊醒大笑,以为关帝行此世法。未几,选山西解梁知县。往谒武庙,旁塑周仓,果少年无须者也,面貌恍如梦中。乃捐俸重修神庙,后竟卒于任所。江公即于九太守之叔,太守为余言。

乡试弥封

皖江程叔才,名思恭,学问博雅,注陈检讨四六得名。以平时好古,不喜时文,其师唐赤子太史责之曰:“科名进身,非此不可。今岁入场之年,汝宜留意。”因强之诵读金、陈诸大家文,程唯唯,终非所好,《四书体注》等书,临场并不翻阅。康熙戊戌科,江南首题《举贤才焉知贤才而举之》,次题《大哉圣人之道》。程三场毕,自言首篇颇得意,唐太史读之喜曰:“颇可望魁。”程急取案头《中庸》一看,愕然丧气唶曰:“不中用了。我只道『大哉圣人之道』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之下,故领题、出题俱承接此二句,今方知是开首第一句,则通身犯下矣,其不中尚复何言。”唐亦为之悼叹。

已而榜发,竟中第五名。唐不解所以得售之故,往见主试,将探问之。主试某,故唐公同年,一见笑曰:“今年科场中有笑语,兄知否?”唐问故,曰:“皇上有密旨,谓诸生关节都放在破承、领题、出题三处,今岁将此三处尽行弥封,故有程某文字领题、出题全行犯下,竟中五魁,将来磨勘,定受参罚,奈何?”唐笑而不言。后叔才先生果被吏部磨勘,罚停一科。

两汪士鋐顺治间,徽州汪日衡先生元旦梦行天榜:会元汪士鋐。先生乃改名应之,竟终身不第。直至康熙某科,汪退谷先生中会元,榜名士鋐。相隔四十余年,日衡先生死久矣,孙某记乃祖之言,相与叹造化弄人,亦觉无谓。

雷击土地康熙间,石埭令汪以炘素与其友林某交好。后林死,为石埭土地神,每夜间,阴阳虽隔,而两人来往如平生欢。土地私谓汪曰:“君家有难,我不敢不告,第告君后,恐我难逃天谴。”汪再三问,曰:“尊堂太夫人分当雷击。”汪大惊,号泣求救。土地曰:“此是前生恶劫,我官卑职小,如何能救?”汪泣请不已,神曰:“只有一法可救,汝速尽孝养之道,凡太夫人平日一饮一馔、一帐一衣,务使十倍其数,浪费而暴餮之,庶几禄尽则亡,可以善终,雷虽来无益也。”汪如其言,其母果不数年而卒。

又三年,天雨,雷果至,绕棺照耀,满房硫磺气,卒不下,破屋而出,飞击土地庙。塑像成泥。

张光熊

直隶张光熊,幼而聪俊,年十八,居西楼读书。家豪富,多婢妾,而父母范之甚严。七月七日,感牛郎织女事,望星而坐,妄想此夕可有家婢来窥读书者否?心乍动,见帘外一美女侧身立,唤之不应。少顷,冉冉至前。视之,非家中婢也。问:“何姓?”曰:“姓王。”问:“居何处?”曰:“君之西邻。晨夕见郎出入,爱郎姿貌,故来相就。”张喜,即与同榻。此后每夕必至。

有家僮伴宿,女谓张曰:“小奴不宜在此,可麾令远宿,听唤再至。”张遣奴,奴不肯,曰:“每夜闻郎君枕席间妮妮软语,疑有别故。老主人命奴调护郎君,不敢远离。”张无奈何,以其言告女。女曰:“无庸,将自困。”是夕,奴未睡熟,被一物攫去,绳缚之,挂西园树上,奴哀号求郎主救命。女笑曰:“伊果知罪,远避即赦之。如敢漏泄,被老主人知者,将倍令受苦。”奴唯唯。实时绳解,奴已在地矣。居年余,张渐羸瘦,其父问奴,奴称郎处无他故,而意色惭沮。父愈疑,自至张斋前伺察。闻帐中有妇女声,蹋窗直入,揭帐无人,惟枕角有金簪一枝、山查花一朵。父念此地从无山查花,此必妖魅所致,怒将笞张。张不得已,以实告。父为迎名僧法官设坛禁咒。女夜间来哭谓张曰:“天机已泄,请从此辞。”张亦哀恸,临别问曰:“尚有相会期乎?”曰:“二十年后华州相见。”从此遂绝。

张随娶陈氏,登进士第,授吴江知县。推升华州知州,而陈氏卒。其父在家为续娶王某之女,送至华州官署。成婚却扇之夕,新人容貌,宛如书斋伴宿之人,问年纪,刚二十岁。或曰:“此狐仙感情欲而托生也。”语从前事,恰不记忆。

赵氏再婚成怨偶

雍正间,布政司郑禅宝妻赵氏有容德,与郑恩好甚隆,以瘵疾亡。临诀誓曰:“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卒之日,旗下刘某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我郑家妻也。”刘父母大惊,以为怪,嗣后遂不复语。

八岁过亲戚家,路遇郑家奴骑马冲其车,怒曰:“汝郑四也,自幼卖身我家,何敢见我不下马?”郑奴愕然,因访至刘家,见女父母,具道生时之异。女归见郑四,因问:“汝主安否?”并询一切妯娌上下奴婢田宅事,历历如绘,有奴所不知而女悉知者。奴归,白之郑。郑亦至刘家,女谛视涕泣,絮语良久。时鄂西林相公以为两世婚姻,亦太平瑞事,劝郑续娶刘女。十四岁即行合卺之礼。时郑年六旬,白发飘萧,兼有继室。女嫁年余,郁郁不乐,竟缢死。袁子曰:情极而缘生,缘满而情又绝,异哉!

童其澜

绍兴童其澜,乾隆元年进士,官户部员外。一日,值宿衙门,与同官数人夜饮,忽仰天咤曰:“天使到矣!”披朝衣再拜俯伏。同官问:“何天使?”童笑曰:“人无二天,何问之有?天有敕书一卷,如中书阁诰封,云中金甲人捧头上而来,命我作东便门外花儿闸河神。将与诸公别矣。”言毕泣下,同官以为得狂易之疾,不甚介意。

次早,大司农海望到户部,童具冠带长揖辞官,具白所以。海曰:“君读书君子,办事明敏,如有病,不妨乞假,何必以神怪惑人?”童亦不辨,驾车归家,不饮不食,将家事料理。三日,端坐而逝。

东便门外居民闻连夜呼驺声,以为有贵官过,就视无有。花儿闸河神庙中道士叶某梦新河神到任,白皙微须,长不逾中人,果童公貌也。

镜山寺僧

钱塘王孝廉鼎实,余戊午同年。少聪颖,年十六举于乡。三试春官不第,有至戚官都下,留之邸中。偶感微疾,即屏去饮食,日啜凉水数杯,语其戚曰:“予前世镜山寺僧某也,修持数十年,几成大道。惟平生见少年登科者,辄心艳之;又华富之慕未能尽绝,以此尚须两世堕落,今其一世也。不数日当托生华富家,即顺治门外姚姓是也。君之留我不出都,想亦是定数耶!”其戚劝慰之,王曰:“去来有定,难以久留,惟父母生我之恩不能遽割。”乃索纸作别父书,大略云:“儿不幸客死数千里外,又年寿短促,遗少妻弱息,为堂上累。然儿非父母真子,有弟某乃父母之真子也。吾父曾忆某年在茶肆与镜山寺某僧饮茶事耶?儿即僧也。时与父谈甚洽,心念父忠诚谨厚,何造物者乃不与之后耶?一念之动,遂来为儿。儿妇亦是幼年时小有善缘。镜花水月,都是幻聚,何能久处?父幸勿以真儿视儿,速断爱牵,庶免儿之罪戾。”其戚问:“生姚家当以何日?”王曰:“予此生无罪过,此灭则彼生,不须轮回。”

越三日巳刻,索水盥漱毕,趺坐胡牀,召其戚,欢笑如平时,问:“日午未?”曰:“正午。”曰:“是其时也。”拱手作别而逝。其戚访之姚家,果于是日生一子,家业骡马行,有数万金。

江秀才寄话

婺源江秀才号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猪尿脬置黄豆,以气吹满,而缚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鸡子黄”之说。有愿为弟子者,便令先对此脬坐视七日,不厌不倦,方可教也。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骑一木驴,不食不鸣。人以为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过中用机关耳,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为盖,有钥开之。开则向筒说数千言,言毕即闭。传千里内,人开筒侧耳,其音宛在,如面谈也;过千里,则音渐渐散不全矣。忽一日自投于水,乡人惊救之,半溺而起,大恨曰:“吾今而知数之难逃也。吾二子外游于楚,今日未时三刻,理应同溺洞庭。吾欲以老身代之。今诸公救我,必无人救二子矣。”不半月,凶问果至。此其弟子戴震为余言。

卷十四

勾魂卒

苏州于姓者,好斗蟋蟀,每秋暮,携盆往葑门外搜取,薄夜方归。

一日归晚,城门已闭,于惊骇无计,徘徊路侧。见二青衣远来,履橐橐有声,向于笑曰:“君此时将安归乎?我家离此不远,盍宿我家?”于喜从之。至则双扉大启,室中置旧书数部,磁瓶铜炉各一。于手持蟋蟀十数盆,腹饿甚,映灯而坐。二青衣各持酒脯来,相与对啖。隐隐闻病者呻吟乃众人喧杂声,于问故,二人曰:“此邻家患病者势甚迫故也。”

未几,漏下五鼓,二人相与耳语曰:“事宜办矣。”出靴中文书一通,谓于曰:“请君呵气纸上。”于不解其故,笑而从之。呵毕,二青衣喜,以脚跨屋上而舞,长丈余,皆鸡爪也。于大惊,正欲问之,二人不见,壁外哭声大作。于方知所遇非人,是勾魂鬼也。

天明,启户欲出,则门外扃锁甚固,不得出,乃大呼。丧家人惊,开锁入,以为贼也,争殴之。于具道所以,且指蟋蟀盆为证曰:“岂有行窃而携此累坠物者乎?”丧家人亦有相识者,始得免。所餐酒脯盘盒,俱丧家物也,竟不知从何处携入,己身亦不解从何而进。

赵西席

山东按察司白映棠,家延一西席,姓赵名康友,康熙丁卯孝廉,宾主师弟俱各相得。元宵张灯,彼此宴饮散,孝廉就寝书斋。次日薄午不起,有小僮户外窥之,见孝廉头上插纸花双枝,两手反接,口微笑而目斜瞪,赤身僵立。僮大惊,唤主人蹋户入,则已死矣。当胸一圆洞,通于背,大如碗,中无心肝,不知被何物探去。插花反缚剥衣者,像牲牢之形,以戏之也。

杨四佐领

杨四佐领者,性直而和,年四十余,忽谓家人曰:“昨夜梦金甲人呼我姓名,云:『第七殿阎罗王缺,无人补,南岳神已将汝奏上帝,不日随班引见,汝速作朝衣朝冠候召。』予再三辞,金甲神曰:『已经保奏,无可挽回,但喜所保者连汝共四人,或引见时上帝不用,则阳寿尚未绝。』言毕去。梦兆如此,决非偶然,家中可速制朝衣冠以待。”家人闻之,在疑信之间,犹未唤缝人为制衣也。是夕,金甲神又来唶曰:“命汝制新衣而缓懈,何耶?昨玉旨已降,点汝作阎罗,不必引见矣。”杨惊醒,急语家人毕,昏晕而逝。俗例有接煞之说,至期,家人从俗行事。有百户胡姓者,晚来临奠,过杨所居巷口,见高灯旗纛中,有蟒袍而盛服者,疑为巡城察院,侍立路侧。方谛视间,杨在车中大呼曰:“胡某毋恐,我阴间到任,少一判官,将仗君助我。”胡惊惧,自道亲老不可即死。杨曰:“我已奏上帝,事无可商。汝亲老,吾亦知之,当令我妹夫张某代汝养母。”言毕不见。

胡奔至家,深悔临奠之行,与其母相对悒悒。有叩门者,持银一封,曰:“我杨四佐领之妹夫张某也。昨梦阎罗王召去,命以五十金助汝家养膳之费。阎罗所命,不敢有违,故来奉赠,且速驾也。”胡自知将死,出外辞亲友,越三日卒。

蓝顶妖人

扬州商人汪春山,家畜梨园。有苏人朱二官者,色技俱佳,汪使居徐宁门外花园。一日,邻家失火,火及园,朱逃出巷。巷西有二美人倚门立,以手招之,朱遂入。二美自称亦姓汪,春山族妹也。语方浓,一豹裘而蓝顶者来,云是二美之父,年五十许,强朱为婿。朱虽心贪女美,而自诉家贫,无以为聘。蓝顶者云:“无妨,一切费用,我尽任之。”朱欲回苏告父母,蓝顶者云:“汝归苏可也,但吾女贪汝貌而为婚,自知非偶,切勿通知吾侄春山为嘱。”朱买舟,同抵阊门。语其父。父故木匠,亦以娶媳无力为辞。蓝顶者助钱二十千为婚费,钱皆康熙通宝,朱丝穿。二官携归,路遇数捕役尾之,曰:“此朱绳穿钱乃某绅宦家压箱钱,汝为盗验矣。”将擒送官。二官告以故。一市之人聚观,以为怪。且曰:“必见蓝顶者才释汝。”二官云:“吾岳翁以钱与我,原约今日为婚,少顷新人花轿至矣,君等伺之。”众以为然。果远远闻鼓乐声,四人皆红半臂舁花轿至。众人哄而往,揭帘,一青面獠牙者坐焉。众大骇,并役亦奔散。二官得脱于祸,急归家,则蓝顶者高坐堂中骂曰:“吾戒汝勿泄,而汝竟告众人,且聚而捕我,何昧良若是?”呼杖杖之,二女为哀求免。成婚匝月,偕还扬州。

又岁余,二女置酒谓二官曰:“缘尽矣,请郎还乡。”二官不肯,泣,二女亦泣。如是者数日,蓝顶者忽来驱逼其女,二官攀衣不放。蓝顶者怒,以手撮二官向空中掷之,冥然坠地,及醒,已在虎丘后山。蒙化太守

无锡曹五辑为云南蒙化太守,其子某,庚午举人,江苏巡抚庄滋圃之门生。乾隆二十一年,无锡大疫,华剑光之子某素好行善,出古画数幅,托孝廉售之,嘱曰:“得八百金,为本邑埋葬死人之费。”曹带往苏州,以画呈庄公。庄念曹本义举,画亦佳,竟与八百金。曹归,以八十金付华曰:“价只此。”华无奈何,勉力补凑,得数棺,为瘗其暴骨者,余棺犹有待也。

未几,孝廉病卒。太守哀悼不已,焚牒于东岳神,自称:“居官清正,子无罪,不宜得此报。”归而假寐,见青衣人持东岳神帖请往。至大殿外,神迎于阶下曰:“公见责良是,但尔子近为不肖之行,屯人之膏,令千百人骨暴原野。公不信,可归至尔子书斋启笥视之。”言毕,命人拥一囚至,枷锁锒铛,即其子也,太守抱之哭。惊醒,急往其子书斋启笥,尚余七百余金。询其仆,方知鬻画匿价之事,其子媳亦未知也。太守自此哀子之思为之少衰。

店主还债

甘泉县役邹姓者,月夜过西门大街。夜已三鼓,路无行人,邹见槐树下小屋门开,一女倚门立。邹伪吃烟取火者就之,女勿避。邹喜,携女入屋,坐凳上密谈,约以次日复往。明早伺之,槐树下并无居人,一厝棺小屋也。从窗外窥,条凳宛然,凳上灰痕有两人并坐形迹,心知鬼迷,意忽忽不乐。

一日早起,谓其妻曰:“有人欠我银七两二钱,我将往索。”已而不反。次日,闻街前轰轰云:“某茶馆有人饮茶暴卒,馆主人报官,验无他故,饬店主人买棺殓之,招尸亲识认。”妻闻往视,果其夫也。问主人棺价,适符七两二钱之数。

许氏女报奶娘仇

杭州许某,业盐,家生女才四十日,忽遍身红肿而死。五日后,附魂于小婢,口称:“我为你家女儿,命不该死。实因奶娘不好,自家贪睡,将我放在大厅阶檐下,全不照管,被左邻开丧人家煞神走过,触犯而死。我今要向奶娘讨命。”许氏爷娘闻之悲泣,告以“奶娘乃海宁人,自汝死后,彼已去矣,从何处往报耶?”女云:“取身契看,便知住处。”如其言,乃注视良久曰:“勿劳爷娘,我自会往报,但烧纸船一只与我。”许家烧与之,婢蹷然起矣。嗣后奶娘存亡,许亦不复往问。

云南人家家畜蛊,蛊能粪金银,以获利。每晚即放蛊出,火光如电,东西散流。聚众噪之,可令堕地,或蛇,或虾蟆,类亦不一。人家争藏小儿,虑为所食。养蛊者别为密室,命妇人喂之,一见男子便败,盖纯阴所聚也。食男子者粪金,食女子者粪银。此云南总兵华封为予言之。

酖人取香火

杭州道士廖明,募钱立圣帝庙塑像。开光之日,乡城男妇蜂集拈香。忽一无赖来,昂然坐圣帝旁,指像侮慢之。众人苦禁,道士曰:“不必,听其所为,当必有报。”须臾,无赖仆地,呼腹痛,盘滚不已,遂死,七窍血流。众大骇,以为圣帝威灵,香火大盛,道士以之致富。

逾年,其党分财不匀,出首:“去年无赖之慢神,乃道士贿之,教其如此。其死,乃道士先以毒酒饮之,而无赖不知也。”有司掘验,其骨果青黑色,遂诛道士,而圣帝香火亦衰。

科场二则

江西周学士力堂,癸卯乡试,题是“学而优则仕”一节,文思幽奥,房考张某不能句读,怒而批抹之,置孙山外。晚间,各房考归寝,张忽呓语不止,自披其颊曰:“如此佳文,而汝不知,尚忝然作房考乎!”自骂自击不止。家人以为中风,急请众房考来。检视之,得所抹周卷,读之,俱不甚解,乃曰:“试荐之何如?”大主考为礼部侍郎任公兰枝,阅而惊曰:“此奇文,通场所无,可以冠多士也!”会副主考德公阅文倦,假寐几上,伺其醒,告之。德公问:“何字号?”曰:“男字第三号。”德曰:“不必阅文,竟定解元可也。”任问故,曰:“我寝方酣,忽见金甲神向我贺曰:『汝第三儿子中解元矣。』今得『男字三号』之卷,岂非其验耶!”言毕阅文,亦大加叹赏,遂定此科第一。榜填后,众问周本房某梦中呓语之故,茫然不知。周后为福建巡抚,总督南河。雍正丙午,江南乡试,其时骋各近省甲科司分校事,皆少年英俊。有张垒者,科分既久,自居前辈,性尤迂滞,每晚必焚香祝天曰:“垒年衰学荒,虑不称阅文之任,恐试卷中有佳文及其祖宗有阴德者,求神明暗中提撕。”众房考笑其痴,相与戏弄之:折一细竿,伺其灯下阅卷有所弃掷,则于窗纸外穿入挑其冠。如是者三。张大惊,以为鬼神果相诏也,即具衣冠向空拜,又祝曰:“某卷文实不佳,而神明提我,想必有阴德之故。如果然者,求神明再如前指示我。”众房考愈笑之,俟其将弃此卷,复挑以竿。张不复再阅,直捧此卷上堂,而两主司已就寝矣,乃扣门求见,告以深夜神明提醒之故。大主考沈公近思阅其卷曰:“此文甚佳,取中有余,君何必神道设教耶?”众房考噤口不敢言。及榜发,见此卷已在榜中,各哗然,笑告张曰:“我辈弄君。”张正色曰:“此非我为君等所弄,乃君等为鬼神所弄耳。”众亦折服。

狸称表兄六合老梅庵多狸,夜出迷人,在窗外必呼人字,称曰表兄。人相戒不答,则彼自去。有夏姓少年读书庵中,月夜闻呼,疑为人也,开窗答之。见一妇人招手,而貌颇粗恶,意欲相拒。竟被拥抱入室,扯脱下衣,大吸其势,精尽乃去。据云其力甚大,不能自主,且毛孔腥臊,所经之处,皆有余臭,经月始散。

陆大司马坟

杭州陆大司马家方卜葬时,其子某听形家言,以千金买清波门外地。初下窆时,启得一棺,形制甚伟。众戚友咸劝毋动旧棺,别穿一穴。陆不可,曰:“我以重价买地,彼何人敢占我耶?”掘而弃之。

是夕,陆得病,自批其颊,口称葛老太太,云:“汝夺我安宅,以而父为尚书耶?我儿子亦前明侍郎也。”问:“为谁?”曰:“葛寅亮。于谊为乡亲,于科名为前辈。葬汝父,抛我骨,汝父安乎?”陆大司马夫人率全家泣请延僧斋醮,烧纸钱十万,葛老太太似有允意。忽又作侍郎公语曰:“伤我母坟,不可逭也。”少顷,又作族祖梯霞先生口脗,从中说情。侍郎终不允,卒索其命去。当鬼崇时,陆有戚舒十九者,新馆选翰林归,在旁劝曰:“陆某以价买坟,何名为夺?”鬼在陆口骂曰:“后生小子,新得一官,敢来儳言?恐自身难保耳!”陆亡后月余,舒亦亡。

鬼受禁

上虞令邢某,与妻素不睦,因口角批其颊,妻怒自缢。三日后,见形为祟,伺邢与妾卧,便吹冷风揭帐,或灭其灯。邢怒,请道士持咒作法,摄鬼于东厢,而以符封之,加官印焉,鬼竟不至。

亡何,邢调知钱塘,后任上虞者来开厢房,鬼得出,遂附一小婢身作祟如故。后任官呼鬼语曰:“夫人与邢公有仇,与小婢无涉,何故害之?”鬼曰:“非敢害丫鬟,我借附他身以便求公。”问:“何求?”曰:“送我到钱塘邢某处。”曰:“夫人何不自行?”曰:“我枉死之鬼,沿路有河神拦截,非公用印文关递不可,并求签两差押送。”问:“差何人?”曰:“陈贵、滕盛。”二人者,皆已故役也。后任官如其言,焚批文解送之。

邢公方在寝室晚膳,其妾忽倒于地大呼曰:“汝太无良!汝逼我死,乃禁我于东厢受饥饿耶!我今已归来,不与汝干休。”自此,钱塘署中日夜不宁。邢不得已,再请道士作法,加符用印,封移钱塘狱中。鬼临去呼曰:“汝太丧心!前封我于东厢,犹是房舍;今我何罪,而置我于狱乎?我有以报汝矣。”未逾月,狱有重犯自缢死,邢因此被劾罢官。大惧,誓将削发为僧,云游天下。同寅官有捐资助其衣钵者,未及行而病卒。

狐鬼入腹

李鹤峰侍郎之子鹢,字医山,辛巳翰林,能诗文,兼好宋儒理学。灯下读书,忽两女子绝美,来与戏狎,李不为动。少顷,李晚膳毕,忽腹中呼曰:“我附魂茄子上,汝啖茄即啖我也,我已居汝腹中,汝复何逃?”即灯下女子声。李自此两目瞠然,若迷若痴,或以手自批其颊;或大雨,首顶一石跪雨中,衣裳淋漓,不敢入内;或对人膜拜,拉之不起。面色黄瘦,日渐不支。鬼常借李君手作字与人酬答。其同年蒋君士铨往视之,问:“汝貌甚佳,何不来诱我而必从李君耶?”李手书二字曰:“无缘。”蒋又问:“汝绝世佳人,何为居腹中污秽之地?”李手书二字骂曰:“下足。”

时江西巡抚吴公与侍郎善,乃招李往,为延张天师,设坛于滕王阁。斋三日,诵咒三日,其法官悬牌曰:“三月十五日拿妖。”临期,观者如堵,天师上坐,法官旁坐,令李跪,张其口向法师。法师伸两指入其口,撮而掷之,一小狐如猫从口中出,呼曰:“我为姊探信,不料被擒,姊慎毋出。”腹中应声曰:“唯。”方知腹中尚有一妖。

天师封符于坛,投之大江。李微觉神清,而腹中叹息之声大作,曰:“我与汝有宿世冤。因寻汝不着,故拉仙姑同来,不料反为彼祸,使我心转不安。我愈不饶汝矣。”言毕,腹痛不止。天师问法官:“李翰林可救乎?”法官取镜照其腹曰:“此是翰林前生冤鬼,非妖也。法箓不能治。”天师以告中丞,中丞亦无奈何,仍送李还家养病,遂卒。怪诈人父

李玉双孝廉家有婢,名春云,颇有姿,年十五,李欲纳为妾,与其妻有成说矣。春云白日见瓦上一男子下,拥其髻而嗅之曰:“汝发甚香,当大贵,宜从我,勿从主人。主人处馆穷儒,虽中举,不过一教官终耳。你向主人言,命其让我,且供我酒馔,我便赘汝家。”玉双闻之大怒,然亦无如何。是夜,怪竟来与婢配合。婢求主人具酒馔,如其言,则日夜安宁;否则,飞砖掷瓦之祸毕作。玉双不得已,与人谋将此屋招人承买。玉双馆于望仙桥施氏,不常在家。一日者,商人孙耕文来看屋,敲门,有苍须老翁衣灰鼠袍出迎,摇手曰:“此屋是我祖遗,并未出卖,勿听小儿玉双妄语,私相授受,将来要受讼累。”孙大骇,走告玉双,责以“父在,子不得自专。”玉双曰:“先君亡已十余年,家中并无此翁。”乃知为怪所揶揄,冒认为父,彼此大笑。

自后,人知屋有怪,屡卖不成。玉双乃命婢父母领女还家,勿索身价。婢剺面剪发,誓不肯归。其母虑为怪所害,以绳缚之,捆载还家,另嫁一士人。怪竟不来。

皂荚下二鬼

丹阳南门外吕姓者,有皂荚园,取利甚大。每结实时,吕氏父子守之,防有偷者。一夕月下,其父坐石上看树,树下有蓬发鬖鬖然从土中出,惧而不视,呼其子往曳之。有红衣女子闯然起,父惊仆地,其子狂奔入室。女追之,至大门,忽僵立不动,一足在门外,一足在门内。子大呼,家人持刀杖齐集,畏其冷气射人,俱不敢近。女子从容起行,伛身入牀下,遂不见。其子持姜汤灌醒其父,扶以归,招邻人共掘牀下,果一朱棺,中有红衣女尸,如夜所见。嗣后,父子不敢看园守树矣。逾三日,皂荚树下又有仆于地者,吕氏子亦灌醒之,问其由来,曰:“我西邻也,见君家皂荚甚多,无人看守,故来偷窃。不意见树下有无头人以手招我,我故骇而仆地。”其子又集人掘之,得黑棺,埋一无头尸,皆僵不腐。聚而焚之,其怪遂绝。

中山王

江宁布政司署,为徐中山王故府,中有宁安殿,供奉中山王像。一几一椅,灰高数寸,例不敢拭,拭者有灾。帐幕桌帏,俱以黄绫为之。乾隆四十年,方伯某上任之日,即往行香,心念中山王爵虽贵,亦人臣也,帷幔黄色,似乎太僭,命以红绫易之。是夕,火光照耀。急往视之,则一帐一帷,俱已焚尽,而几案丝毫无伤。细查并无引火之物,于是悚然怖惧,仍以黄色绫易之。

状元不能拔贡

状元黄轩自言:作秀才时,屡试高等。乙酉年,上江学使梁瑶峰爱其才,以拔贡许之。临试之日,头晕目眩,握笔一字不能下。梁不得已,以休宁县生员吴鹤龄代之,及榜出后,病乃霍然。从此灰心于功名,自望得一县佐州判官心足矣。后三年,竟连捷,以至廷试第一。而吴鹤龄远馆溧水,以伤寒病终,终于贡生。

谨权量

方敏慤公署直隶按察使时,饶阳民妇侯萧氏拒奸被杀,有周秋者迹可疑,而狡诈不肯吐实,悬案二载。公阅案牍尽三鼓,坐而假寐,梦一人持素纸,下宽上窄,缺左角,中有方孔,孔下有“谨权量”三字。寤后细思:“周”字下宽左缺,而“谨权量”三字皆“土”字在下,移土之文于方孔之上,则成“周”字,且月令“谨权量”三字乃秋政也,凶人为周秋无疑矣。一讯而服。此事载公行状中。

拘忌

有侍郎某,性多拘忌,每遇人谈有“死丧”二字,必作喷嚏以啐散之;路逢殡柩,则急往亲友家,解下衣帽,扑散数次,以为将晦气撒在人家,与己无与矣。又薛生白常往李侍郎家看病,清晨往,待至日午始出。侍郎以面向内,以背向外,两公子扶之而行;坐定诊脉,口答病源,终不回顾。薛大骇,疑其面有恶疾,故不向客。问其家人,家人云:“主人貌甚丰满,并无恶疾,所以然者,以某日喜神方在东,故不肯背之而出。又是日辰巳有冲,故必正午方出耳。”

奇术

康熙间,成其范善风角。三藩之变,成为中书,凡千里外用兵之事,日有所奏,皆奇验,以此官至理藩院侍郎。常赴席东华门张参领家,已坐定矣,忽脱冠带置几上,谓主人曰:“我腹痛,将如厕。”出门呼其舆夫,飞奔而归。舆夫问故,摇手曰:“我与汝三人皆此日劫数中人,我不敢不到,故留衣冠以厌之。”言未毕,东华门火药局火发,延烧数十家,张参领家已为灰烬。

又有计小堂者,以妖言惑众,充发黑龙江。至旅店中,饭桌仄小,解差三人不能同坐,小堂以手扯之,顷刻桌长三尺。差役曰:“汝以此得罪,尚不悛改,而作此狡狯乎!”小堂怒而起,拉其所乘马送入墙内,仅留一尾在外摇摆。差哀求,乃拔其尾而出之。至配所,与某将军交善。一日,忽来泣曰:“缘尽矣,不知何时再见。”挥手作别。将军留之不可,但见小堂冉冉升空而去。将军速到彼帐中访之,则已死矣。

狐仙自缢

金陵评事街张姓屋西书楼三间,相传有缢死鬼,人不敢居,封锁甚密。一日,有少年书生盛衣冠而来,求寓其家。张辞以家无空屋,书生愠曰:“汝不借我,我自来居,日后冒犯无悔!”张闻其言,知为狐仙,诡云:“西边书房三间,可以奉借。”因此房有鬼,私心欲狐仙居为之驱除,然口不言其故。书生喜,揖谢而去。次日,闻楼中有笑语声,连日不断。张知狐仙已来,日具鸡酒供之。未半月,楼上寂然无声,张疑狐仙己去,将重封锁其门。上楼视之,有黄色狐自缢于梁上。高白云

四川高白云先生,名辰,辛未翰林,长于天文占验之学,尝就馆于岳大将军家。宰娄县,观星象,知山东氛恶,已而果有王伦之事。未遇时,请乩仙问终身,仙赠诗云:“少时志业蛟潜壑,老去功名凤峙冈。”先生不解。后由祠部主事升凤阳府同知,未到任,卒。其子扶榇来江宁,厝于仪凤门外,方悟乩仙第二句之应。

梁观察梦应

广东梁兆榜观察,其族某,素奉佛,妻有娠,梦观音大士谓曰:“汝生子,可名兆榜,将来是三甲第八名进士。”惊醒,果生一男,夫妇甚喜,以兆榜名之,即为捐监,以待入场。及年长,顽蠢异常,不能识字,留监照无用,乃以与族侄,使下场,即观察也。果庚午、辛未连捷,会试,出侍郎双公门。将殿试时,双公欲为送表联于读卷官,观察辞曰:“门生先有梦兆,已定为三甲第八名进士。殿试前列,似难以人谋也。”双公笑而不信。殿试榜发,竟得二甲六十八名,双公愈笑其诞,观察亦疑梦之不足凭矣。是科进呈十卷,第一名为某相国之子,上改拔杭州吴鸿为状元,嫌二甲八十名太多,命分二十卷,置三甲,于是梁公仍为三甲第八名进士。双公叹曰:“《易》称『圣人先天而天不违,』斯言信矣。”

大胞人

壬辰二月间,余过江宁县前,见道旁爬一男子,年四十余,有须,身面缩小,背负一肉山,高过于顶,黄胀膨亨,不知何物。细视之,有小窍,而阴毛围之,方知是肾囊也。囊高大,两倍于其身,而拖曳以行,竟不死。乞食于途。钱文敏公梦辛稼轩而生

钱文敏公维城,初名辛来,以其尊人梦辛稼轩而生公故也。改名后乃字稼轩,以存梦谶。乙丑科前四月,梦行天榜:状元李某,己为探花,榜眼不着姓名。后榜发,公为状元,而李某竟在二甲,以知县用,亦不可解。

鬼入人腹

焦孝廉妻金氏,门有算命瞽者过,召而试之。瞽者为言往事甚验,乃赠以钱米而去。是夜,金氏腹中有人语曰:“我师父去矣,我借娘子腹中且住几日。”金家疑是樟柳神,问:“是灵哥儿否?”曰:“我非灵哥,乃灵姐也。师父命我居汝腹中为祟,吓取财帛。”言毕,即捻其肠肺,痛不可忍。

焦乃百计寻觅前瞽者,数日后遇诸途,拥而至室,许除患后谢以百金,瞽者允诺,呼曰:“二姑速出!”如是者再。内应曰:“二姑不出矣。二姑前生姓张,为其家妾,被其妻某凌虐死。某转生为金氏。我之所以投身师父作樟柳神者,正为报此仇故也。今既入其腹中,不取其命不出。”瞽者大惊曰:“既是宿孽,我不能救。”遂逃去,

焦悬符拜斗,终于无益。每一医至,腹中人曰:“此庸医也,药亦无益。”且听入喉。或曰:“此良医也,药恐治我。”便扼其喉,药吐而后已。又曰:“汝等软求我尚可,若用法律治我,我先啮其心肺。”嗣后,每闻招僧延道,金氏便如万刃刺心,滚地哀号,且曰:“汝受我如此煎熬,而不自寻一死,何看性命太重耶?”焦故彭芸楣侍郎门生,彭闻之,欲入奏诛瞽者。焦不欲声扬,求寝其事。金氏奄奄垂毙。此乾隆四十六年夏间事。

牛僵尸

江宁铜井村人畜一牝牛,十余年生犊凡二十八口,主人颇得其利。牛老,不能耕,宰牛者咸请买之。主人不忍,遣童喂养,俟其自毙,乃掩埋土中。是夜,闻门外有击撞声,如是者连夕,初,不意即此牛。月余,为祟更甚,闻吼声蹄响。于是一村之人皆疑此牛作怪,掘验之:牛尸不坏,两目闪闪如生,四蹄爪皆有稻芒,似夜间破土而出者。主人大怒,取刀断四蹄,并剖其腹,以粪秽沃潴之。嗣后寂然,再启土视之,牛朽腐矣。

袁州府署大树

江西袁州府署后园,有大树高十余丈,每夜有两红灯悬其巅。或近视之,必有泥沙抛掷;春夏则蜈蚣蛇蝎下焉,人以故不敢狎亵。乾隆年间,有敏姓者来为太守,恶其为妖,召匠数人持刀斧伐树。宾僚妻子,无不谏者,太守不为动,自坐胡牀,督匠伐树。树上飞下白纸一张,上有字数行,坠太守怀中。太守视之,色变而起,趣挥匠散。至今大树犹存,然终不知纸上作何语,太守亦终不为人言。

燧人钻火树

四川苗洞中人迹不到处,古木万株,有首尾阔数十围、高千丈者。邛州杨某,为采贡木故,亲诣其地,相度群树。有极大楠木一株,枝叶结成龙凤之形。将施斧锯,忽风雷大作,冰雹齐下,匠人惧而停工。

其夜刺史梦一古衣冠人来,拱手语曰:“我燧人皇帝钻火树也。当天地开辟后,三皇递兴,一万余年,天下只有水,并无火,五行不全。我怜君民生食,故舍身度世,教燧人皇帝钻木出火,以作大烹。先从我根上起钻,至今灼痕犹可验也。有此大功,君其忍锯我乎?”刺史曰:“神言甚是,但神有功亦有过。”神问:“何也?”曰:“凡食生物者,肠胃无烟火气,故疾病不生,且有长年之寿。自水火既济之后,小则疮痔,大则痰壅,皆火气烝熏而成,然后神农黄帝尝百草、施医药以相救。可见燧人皇帝以前,民皆无病可治,自火食后,从此生民年寿短矣。且下官奉文采办,不得大木,不能消差,奈何?”神曰:“君言亦有理。我与天地同生,让我与天地同尽。我有曾孙树三株,大蔽十牛,尽可合用消差。但两株性恭顺,祭之便可运斤;其一株性崛强,须我谕之,才肯受伐。”

次日,如其言设祭施锯,果都平顺。及运至川河,忽风浪大作,一木沉水中。万夫曳之,卒不起。

鬼怕冷淡

扬州罗两峰自言能见鬼,每日落,则满路皆鬼,富贵家尤多。大概比人短数尺,面目不甚可辨,但见黑气数段,旁行斜立,呢呢絮语。喜气暖,人旺处则聚而居,如逐水草者然。扬子云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言殊有理。鬼逢墙壁窗板,皆直穿而过,不觉有碍。与人两不相关,亦全无所妨。一见面目,则是报冤作祟者矣。贫苦寥落之家,鬼往来者甚少,以其气衰地寒,鬼亦不能甘此冷淡故也。谚云“穷得鬼不上门”,信矣。

鬼避人如人避烟两峰云:鬼避人如人之避烟,以其气可厌而避之,并不知其为人而避之也。然往往被急走之人横冲而过,则散为数段,须团凑一热茶时,方能完全一鬼,其光景似颇吃力。卖蒜叟

南阳县有杨二相公者,精于拳勇,能以两肩负粮船而起。旗丁数百以篙刺之,篙所触处,寸寸折裂,以此名重一时。率其徒行教常州,每至演武场传授枪棒,观者如堵。

忽一日,有卖蒜叟龙钟伛偻,咳嗽不绝声,旁睨而揶揄之,众大骇,走告杨。杨大怒,招叟至前,以拳打砖墙,陷入尺许,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墙,不能打人。”杨愈怒,骂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打死勿怨!”叟笑曰:“老人垂死之年,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广约众人,写立誓券,令杨养息三日。

老人自缚于树,解衣露腹,杨故取势于十步外奋拳击之。老人寂然无声,但见杨双膝跪地叩头曰:“晚生知罪了。”拔其拳,已夹入老人腹中,坚不可出。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纵之,已跌出一石桥外矣。老人徐徐负蒜而归,卒不肯告人姓氏。

借棺为车

绍兴张元公,在阊门开布行。聘伙计孙某者,陕人也,性诚谨而勤,所经算无不利市三倍,以故宾主相得。三五年中,为张致家资十万。屡乞归家,张坚留不许,孙怒曰:“假如我死,亦不放我归乎?”张笑曰:“果死,必亲送君归,三四千里,我不辞劳。”

又一年,孙果病笃,张至牀前问身后事,曰:“我家在陕西长安县钟楼之旁,有二子在家。如念我前情,可将我灵柩寄归付之。”随即气绝。张大哭,深悔从前苦留之虐。又自念十万家资皆出渠帮助之力,何可食言不送?乃具赙仪千金,亲送棺至长安。

叩其门开,长子出见。告以尊翁病故原委,为之泣下,而其子夷然,但唤家人云:“爷柩既归,可安置厅旁。”既无哀容,亦不易服,张骇绝无言。少顷,次子出见,向张致谢数语,亦阳阳如平常。张以为此二子殆非人类,岂以孙某如此好人,而生禽兽之二子乎!正惊叹间,闻其母在内呼曰:“行主远来,得毋饥乎?我酒馔已备,惜无人陪,奈何?”两子曰:“行主张先生,父执也,卑幼不敢陪侍。”其母曰:“然则非汝死父不可。”命二子肆筵设席,而己持大斧出,劈棺骂曰:“业已到家,何必装痴作态!”死者大笑,掀棺而起,向张拜谢曰:“君真古人也,送我归,死不食言。”张问:“何作此狡狯?”曰:“我不死,君肯放我归乎?且车马劳顿,不如卧棺中之安逸耳。”张曰:“君病既愈,盍再同往苏州?”曰:“君命中财止十万,我虽再来,不能有所增益。”留张宿三日而别,终不知孙为何许人也。

孙伊仲

常州孙文介公玄孙伊仲,赴江阴应试,舟泊于野。天将夕矣,路见古衣冠者问:“何去?”曰:“应试。”其人咤曰:“功名富贵,可袭取乎?水源木本,可终绝乎?此之不知,应试何为?”言毕不见。伊仲恍惚如梦,归至舟中。欲不应试,同人劝行,不得已,仍至江阴。患疟甚剧,莽热时,见古衣冠者又来曰:“尔无父,我无子,风雨霜露,哀哉伤心。”伊仲悚然,即买舟南归。以此言告本族,方知文介公本无子,嗣其宗人为子,后其家子孙皆嗣子所出,而嗣子之墓久不可考矣。赵恭毅公孙刑部郎中某代访得消息,墓为沈氏所占,乃为助钱议赎还之。此乾隆四十三年事。

卷十五

姚端恪公遇剑仙国初桐城姚端恪公为司寇时,有山西某以谋杀案将定罪。某以十万金赂公弟文燕求宽,文燕允之,而惮公方正,不敢向公言,希冀得宽,将私取之。

一夕者,公于灯下判案,忽梁上男子持匕首下,公问:“汝刺客耶,来何为?”曰:“为山西某来。”公曰:“某法不当宽。如欲宽某,则国法大坏,我无颜立于朝矣,不如死。”指其颈曰:“取。”客曰:“公不可,何为公弟受金?”曰:“我不知。”曰:“某亦料公之不知也。”腾身而出,但闻屋瓦上如风扫叶之声。

时文燕方出京赴知州任。公急遣人告之。到德州,已丧首于车中矣。据家人云:“主人在店早饭毕,上车行数里,忽大呼『好冷风!』我辈急送绵衣往视,头不见,但血淋漓而已。”端恪题刑部白云亭云:“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吴髯

扬州吴髯行九,盐贾子也,年二十,将往广东某藩司署中赘娶。舟至滕王阁下,白昼见一女与公差来舟中,云:“寻君三世,今日得见面矣。”吴髯茫然不知所来。家人知为冤鬼,日以苕帚打其见处,无益也。从此吴髯言语与平时迥异。由江西以及广东,二鬼皆不去。

入赘之日,女鬼忽入洞房,索其坐位,与新人争上下,惟新人与吴髯闻其声,云:“我本汉阳孀妇,与吴狎昵,遂订婚姻,以所畜万金与至苏州买屋开张布字号,订明月日来汉阳迎娶。不意吴挟金去,五年竟无消息。我因自经死,到黄泉哭诉,汉阳城隍移查苏州城隍,回批云:『此人已生湖南。』寻至湖南诉城隍,又查明已生扬州,及至扬州,而吴又来广东。追至江西,始得相逢。今日婚姻之事,我不能阻,但须同享荣华”等语。新人大骇,白之藩台。不得已,竟虚其位待之,始得安然。鬼差口索杯箸求食,乃另设席相待。阅一月,吴髯告归,买舟回扬,鬼亦索舆甚迫,欲随其舆以登舟。扬州士人早知此事而不信,于吴髯抵扬之日,填街塞巷,以待其归。见其四舆入城,前果二空舆,肩舆者亦觉其若有人坐。一时好事者作《再生缘》传奇。

阅半月,吴髯妻与女鬼约修道场七日,焚冥镪于琼花观中,劝之去,女鬼欣然诺之。其时鬼差已去,道场中设女魂牌于殿之西侧,每日吴髯妻设席亲祭。至第七日,大雨,遣家人往供。家人失足跌于路,即供以泥污之馔。鬼大嚷不止。吴髯责其家人,而髯妻又约以九日道场。圆满之。故女鬼向髯妻称谢,谓吴髯曰:“后十年来,再索汝命,我且暂去。”

髯惧,舍身为城隍役。至期,则白日睡去。至今扬之人皆知吴九胡子为活勾差。

麻林

长随麻林与李二交好,李以贫死,而林家资颇厚。一夕,梦李登其牀责之曰:“我与汝平日两弟兄颇莫逆,今我死,无子孙,汝不以一豚蹄见祭我坟,何忍心也?”林唯唯许诺。李起身出户,而林犹觉胸腹上有物相压者,疑李魂未散。急起视之,乃一小猪压被上,尿矢淋漓,方知李魂附猪而来也,心大省悟。即缚小猪卖之,得二千文,为备酒肉,亲至其坟祭之。

鹤静先生

厉樊榭未第时,与周穆门诸人好请乩仙。一日,有仙人降盘书曰:“我鹤静先生也,平生好吟,故来结吟社之欢。诸君小事问我,我有知必告;大事不必问我,虽知亦不敢告。”嗣后,凡杭城祈晴祷雨、止疟断痢等事问之,必书日期;开药方,皆验;其它休咎,则笔卧不动。每日祈请,但书“鹤静先生”四字。向空焚之,仙辄下降,有所唱和。诗尤清丽,和“雁”字至六十首,如是一年。

樊榭、穆门请与相见,拒而不许,诸人再四恳求,曰:“明日下午在孤山放鹤亭相候。”诸公临期放舟伺之,至日昃,无所见,疑其相诳,各欲起行。忽空中长啸一声,阴风四起,见伟丈夫须长数尺,纱帽红袍,以长帛自挂于石牌楼上,一闪而逝。疑是前朝忠臣殉节者也。自此乩盘再请亦不至矣。惜未问其姓名。

门户无故自开

孙叶飞先生掌教云南五华书院,正月十三夜,院门无故自开,枢限皆脱,以为大奇。次日,城中轰传家家门户昨晚皆无故自开,不知是何妖异。伺之月余,大小平安,了无他故。

黄陵玄鹤

陕西黄帝陵向有两玄鹤,相传为上古之鸟,朔望飞鸣,居人可望不可即。乾隆初年,又有二小鹤同飞,羽色亦黑。一日,忽空中飞下大雕,以翅扑小鹤,几为所伤。老鹤知之,双来啄雕,格斗良久,云雷交至。雕死崖石上,其大可覆数亩。土人取其翅当作屋瓦,荫庇数百家。

土地迎举人

休宁吴衡,浙江商籍生员。乾隆乙酉乡试,榜发前一日,其家老仆夜卧忽醒,喜曰:“相公中矣!”问:“何以知之?”曰:“老仆夜梦过土地祠,见土地神驾车将出,自锁其门,告我曰:『向例省中有中式者,土地例当迎接。我现充此差,故将启行。汝主人,即我所迎也。』”吴闻之,心虽喜,终不信。已而榜发,果中第十六名。孙烈妇

歙县绍村张长寿妻孙氏,父某,工武艺,孙自幼从父学。年及笄,归长寿。长寿家贫,娶妇弥月即客浙西。有贼数人窥妇年少,夜往撬其门,将行不良。妇左手执烛,右手持梃与贼斗,贼被创仆地而逃。又一年,长寿病死,妇从容执丧事。既葬,闭户自缢。邻人以妇强死,惧其为祟,集僧作佛事超度之。夜将半,僧方诵经,见妇坐堂上叱曰:“我死于正命,并非不当死而死者,何须汝辈秃奴来此多事!”僧皆惊散。后村有妇某与人有私,将谋弒夫者,忽病狂呼曰:“孙烈妇在此责我,不敢!不敢!”嗣后合村奉孙如神。

小芙

黟北王氏妇梦美女子认己为男子而与之合,曰:“我番禺陈家婢小芙也。子前生为仆,与我有约而事露,我忧郁死,爱缘未尽,故来续欢。”妇醒即病颠,屏夫独居,时自言笑,皆男子亵语,忘己之为女身也。久之,小芙白昼现形,家人百计驱之,莫能遣。会邻舍不戒于火,小芙呼告王氏,得免于难。王家德之,听其安居年余。一夕谓妇曰:“我缘已尽,且得转生矣。”抱妇大哭,称“与哥哥永诀”,妇颠病即已,后竟无他。鬼宝塔杭人有邱老者,贩布营生。一日取帐回,投宿店家,店中人满。前路荒凉,更无止所,与店主商量。主人云:“老客胆大否?某后墙外有骰子房数间,日久无人歇宿,恐藏邪祟,未敢相邀。”邱老曰:“吾计半生所行,不下数万里,何惧鬼为?”于是主人执烛,偕邱老穿室内行至后墙外,视之:空地一方,约可四五亩,贴墙矮屋数间,颇洁净。邱老进内,见桌椅牀帐俱全,甚喜。主人辞出,邱老以天热,坐户外算帐。

是夕淡月朦胧,恍惚间似前面有人影闪过,邱疑贼至,注目视之,忽又一影闪过,须臾,连见十二影,往来无定,如蝴蝶穿花,不可捉摸。定睛熟视,皆美妇也。邱老曰:“人之所以畏鬼者,鬼有恶状故也。今艳冶如斯,吾即以美人视鬼可矣。”遂端坐看其作何景状。

未几,二鬼踞其足下,一鬼登其肩,九鬼接踵以登,而一鬼飘然据其顶,若戏场所谓“搭宝塔”者然。又未几,各执大圈齐套颈上,头发俱披,舌长尺余。邱老笑曰:“美则过于美,恶则过于恶,情形反复,极似目下人情世态,看汝辈到底作何归结耳!”言毕,群鬼大笑,各还原形而散。

棺盖飞

钱塘李甲,素勇,夕赴友人宴,酒酣,座客云:“离此间半里,有屋求售,价甚廉,闻藏厉鬼,故至今尚无售主。”李云:“惜我无钱,说也徒然。”客云:“君有胆能在此中独饮一宵,仆当货此室奉君。”众客云:“我等作保。”即以明晚为订。”

次午,作队进室,安放酒肴,李带剑升堂,众人阖户反锁去,借邻家聚谈候信。李环顾厅屋,其旁别开小门,转身入,有狭弄,荒草蒙茸;后有环洞门,半掩半开。李心计云:“我不必进去,且在外俟其动静。”乃烧烛饮酒。

至三更,闻脚步声,见一鬼高径尺,脸白如灰,两眼漆黑,披发,自小门出,直奔筵前。李怒挺剑起,其鬼转身进弄,李逐至环洞门内。顷刻狂风陡作,空中棺盖一方似风车儿飞来,向李头上盘旋。李取剑乱斲,无奈头上愈重,身子渐缩,有泰山压卵之危,不得已大叫。其友伴在邻家闻之,率众入,见李将被棺盖压倒,乃并力抢出,背负而逃。后面棺盖追来,李愈喊愈追,鸡叫一声,盖忽不见。于是救醒李甲,连夜抬归,

次日,共询房主,方知后园矮室停棺,时时作祟,专飞盖压人,死者甚众。于是鸣于官,焚以烈火,其怪乃灭。李病月余始愈。常告人曰:“人声不如鸡声,岂鬼不怕人,反怕鸡耶?”

油瓶烹鬼

钱塘周轶韩孝廉,性豪迈。某年暑甚,偕七、八人暮夜泛湖。行至丁家山下,一友曰:“吾闻净慈寺长桥左侧多鬼,曷往寻之?或得见其真面,可供一笑。”众相怂慂上岸,同行桥边,见扳夜网者挈鱼而走。孝廉熟视,是其管坟人也,乃云:“此网借我一用,明早奉还。”管坟人允之,遂付仆从肩驮此网而行。众友询故,孝廉云:“余将把南屏山下鬼一网打尽。”各大笑,遂拣山僻小路步去。

是夜月明如昼,见前林中有一妇,红衫白裙,举头看月。众友云:“此时夜深,必无女娘在外,是鬼无疑。谁敢作先锋者?”孝廉愿往,大步前进。相去半箭许,冷风吹来,妇人回身,满面血流,两眼倒挂。孝廉战栗,僵立不行,连声呼:“网来!网来!”众人向前,一网打去,不见形迹,网中仅得枯木尺许。携归,敲管坟者门,借利锯寸寸锯开,有鲜血淋漓。乃买主人点灯油一瓶,携上船尾,然火烹油,将锯断枯木送入瓶中,一时飞起青烟,竟成焦炭。

众人达旦入城告亲友云:“昨夜油瓶烹鬼,大是奇事。”

无门国

吕恒者,常州人,贩洋货为业。乾隆四十年,为海风所吹,舟中人尽没,惟吕抱一木板,随波掀腾,飘入一国。人民皆楼居,楼有三层者、五层者;祖居第三层,父居第二层,子居第一层,其最高者则曾高祖居之。有出入之户,无遮拦之门。国人甚富,无盗窃事。

吕初到时,言语不通,以手指画。久之,亦渐领解。闻是中华人,颇知礼敬。其俗分一日为两日,鸡鸣而起,贸易往来;至日午则举国安寝,日斜时起,照常行事,至戌时又睡矣。问其年,称十岁者,中国之五岁也;称二十者,中国之十岁也。吕所居处,离国王尚有千里,无由得见。官员甚少,有仪从者,呼为“巴洛”,亦不知是何职司。男女相悦为婚,好丑老少,各以类从,无搀越勉强致嗟怨者。刑法尤奇,断人足者亦断其足,伤人面者亦伤其面,分寸部位,丝毫不爽。奸人子女者,使人亦奸其子女。如犯人无子女,则削木作男子势状,椓其臀窍。

吕居其国十有三月,因南风之便,附船还中国。据老洋客云:“此岛号『无门国』,从古来未有通中国者。”

宋生

苏州宋观察宗元之族弟某,幼孤依叔,叔待之严。七岁时,赴塾师处读书,偷往戏场看戏,被人告知其叔,惧不敢归,逃于木渎乡作乞丐。有李姓者,怜而收留之,俾在钱铺佣工,颇勤慎,遂以婢郑氏配之。如是者九年,宋生颇积资财。

到城内烧香,遇其叔于途,势不能瞒,遂以实告。叔知其有蓄,劝令还家,别为择配。生初意不肯,且告叔云:“婢已生女矣。”叔怒曰:“我家大族,岂可以婢为妻?”逼令离婚。李家闻之,情愿认婢为女,另备妆奁陪嫁。叔不许,命写离书寄郑,而别为娶于金氏。郑得书大哭,抱其女自沉于河。

越三年,金氏亦生一女。其叔坐轿过王府基,忽旋风刮帘而起,家人视之,痰涌气绝,颈有爪痕。是夜,金氏梦一女子披发沥血诉曰:“我郑氏婢也。汝夫不良,听从恶叔之言,将我离异。我义不再嫁,投河死。今我先报其叔,当即来报汝夫。与汝无干,汝无怖也。但汝所生之女我不能饶,以女易女,亦是公道报法。”妻醒,告宋生。生大骇,谋之友。友曰:“玄妙观有施道士,能作符驱鬼,俾其作法牒之酆都可也。”乃以重币赂施。施取女之生年月日写黄纸上,加天师符,押解酆都,其家果平静。

三年后,生方坐书窗,白日见此婢来骂曰:“我先拿汝叔迟拿汝者,为恶意非从汝起,且犹恋从前夫妻之情故也。今汝反先下手,牒我酆都,何不良至此?今我牒限已满,将冤诉与城隍神。神嘉我贞烈,许我报仇,汝复何逃?”宋生从此痴迷,不省人事。家中器具,无故自碎;门撑棍棒,空中乱飞。举家大惧,延僧超度,终于无益。十日内宋生死;十日外其女死;金氏无恙。

尸香二则杭州孙秀姑,年十六,为李氏养媳。李翁挈其子远出,家只一姑,年老矣。邻匪严虎窥秀姑有色,借乞火为名,将语挑之。秀姑不从。乃遣所嬖某作饵,搔头弄姿,为蛊惑计。秀姑告其姑,姑骂斥之。严虎大怒詈曰:“女奴不承抬举,我不淫汝不止!”朝夕飞砖撬门。李家素贫,板壁单薄,绝少亲友,严又无赖,邻人无敢撄其锋,于是婆媳相持而哭。一日者,秀姑晨起梳头,严与其嬖登屋上,各解裤挺其阳以示之。秀姑不胜忿,遂密缝内外衣重重牢固,而私服盐卤死。其姑哀号,欲告官,无为具呈者。忽有异香从秀姑所卧处起,直达街巷,行路者皆愕眙相视。严虎知之,取死猫死狗诸秽物罗置李门外,以乱其气,而其香愈盛。适有总捕厅某路过,闻其香而怪之,查问街邻,得其冤,乃告知府县,置严虎于法,而旌秀姑于朝。至今西湖上牌坊犹存。荆州府范某乡居,家甚富,而早卒,子六岁,倚其姊以居。姊年十九,知书解算,料理家务甚有法。族匪范同欺其弟幼,屡来贷借,姊初应之;继为无厌之求,姊不能应。范同大怒,与其党谋去其姊,为吞噬计,乃俟城隍赛会时,沉其姊于河。又缚沉一钱店少年,以两带束其尸,报官相验,云:“平素有奸,惧人知觉,故相约同死。”县官信之,命棺殓掩埋而已。范氏家产尽为族匪所占。

逾年,荆州太守周锺宣到任,过范女坟,有异香从其坟起。问书役,中有知其冤者,为白其事,乃掘男女两坟验之。尸各如生,手足颈项皆有捆缚伤痕。于是拘讯范同,则数日前已为厉鬼祟死矣。太守具酒食香纸躬祭女坟,表一碣曰:“贞女范氏之墓”。冤白后,两尸俱腐化。

储梅夫府丞是云麾使者

储梅夫宗丞能养生,七十而有婴儿之色。乾隆庚辰正月,奉使祭告岳渎,宿搜敦邮亭。是夕,旅店灯花散彩,倏忽变现,如莲花,如如意,如芝兰,喷烟高二三尺,有风雾同旋。急呼家童观之,共为诧异,相戒勿动。是夕,梦见群仙五六人招至一所,上书“赤云冈”三字,呼储为云麾使者。诸仙列坐松阴联句,有称海上神翁者首唱曰:“莲炬今宵献瑞芝。”次至五松丈人续曰:“群仙佳会飘吟髭。”又次至东方青童曰:“春风欲换杨柳枝。”旁一女仙笑曰:“此云麾使者过凌河句也,汝何故窃之?”相与一笑。忽灯花作爆竹声,惊醒。

唐配沧

武昌司马唐配沧,杭人也,素有孝行,卒于官。后五年其长子在亭远馆四川,长媳郭氏在杭病剧,忽作司马公语云:“冥司念我居官清正,敕为武昌府城隍。念尔等新作人家,我既无遗物与汝辈,斯妇颇勤俭,特来救护。但须至狮子桥觅刘老娘来,托他禳解。”

伊次子字开武者往觅得,邀至家中,即杭俗所称“活无常”也。问:“此病汝能救否?”答云:“我奉冥司勾捉,何敢私纵?今尔家太爷去向阎罗王说情,或得生亦未可定。”因问:“你见太爷何在?”答云:“此刻现在向灶神说情。”少顷曰:“太爷出门,想至冥府去了。”病者静卧不言,逾时曰:“太爷来。”病者即大声曰:“汝已得生,无虑也。”是时,视病者有亲友在座,郭氏作司马语,各道款洽,宛如生前。

其次子因跪请云:“父既为神,应预知休咎,儿辈将来究作何结局?”司马厉声曰:“做好人,行好事,自有好日,何得预问?”又云:“我今日为家私事勤劳庙中夫役,速焚纸钱,并给酒饭酬之。”语毕,病者仍复原音,病亦自愈。此乾隆二十四年五月事,至今郭氏尚存。裘文达公为水神裘文达公临卒语家人曰:“我是燕子矶水神,今将复位。死后,汝等送灵柩江西,必过此矶,有关帝庙,可往求签。如系上上第三签者,我仍为水神。否则,或有谴谪,不能复位矣。”言终卒。家人闻之,疑信参半,苍头某信之独坚,曰:“公为王太夫人所生。太夫人本籍江宁,渡江时,曾求子于燕子矶水神庙。夜梦袍笏者来曰:『与汝儿,并与汝一好儿。』果逾年生公。”公妻熊夫人挈柩归,至燕子矶,如其言,卜于关帝庙,果有第三签,遂举家大哭,烧纸钱蔽江,立木主于庙旁。旁有尹文端公诗碣。予往苏州,阻风于此,乃揖其主而题壁曰:“燕子矶边泊,黄公垆下过。摩挲旧碑碣,惆怅此山阿。短鬓皤皤雪,长江渺渺波。江神如识我,应送好风多。”次日果大顺风。庄生

叶祥榴孝廉云:其友陈姓家延西席庄生。八月间日暮,诸生课毕,陈姓弟兄弈于书斋,庄旁观之,倦,起身归家。

庄家离陈姓里许,须过一桥。庄生上桥失足跌地,急起趋家,扣门不应,仍返陈氏斋。陈弟兄弈局未终,乃闲步庭院。见轩后小门内有园亭,巨蕉无数,心叹主人有此雅室不作书斋。再数步,见小亭中孕妇临蓐,色颇美,心觉动。既而曰:“此东人内室,见此不退,非礼也。”趋出,仍至斋中小坐。见主人棋为乃弟暗攻,主人他顾,若不觉者,代为通知。主人慞惶似惊,仍复不睬。庄复大声呼曰:“不依我,全盘输了!”且以手到局上指告。陈氏兄弟惊惶趋内,灯为之熄。庄不得已,仍回家。至桥,复又一跌,起,赴家扣门,阍者纳焉。庄以前次扣门不应之事罪其家人,家人曰:“前未闻也。”

庄次日赴馆,见灯盏在地,棋局尚存,恍然若梦。少顷,主人出曰:“昨夜先生去后,鬼声大作,甚至灭火,真怪事。”庄骇然,告以曾来教棋。东人曰:“吾弟兄并未见先生复至。”庄曰:“且有一证:我到尊府花园,见有临蓐夫人。”陈笑曰:“我家并无花园,何有此妇?”庄曰:“在轩后。”庄即拉陈同至轩后,有小土门,内仅菜园半亩,西角有一猪圈,育小猪六口,五生一毙,庄悚然大悟:盖过桥一跌,其魂已出;后一跌,则魂仍附体。倘不戒于淫,则堕入畜生道矣。

褐道人国初,德侍郎某与褐道人善。道人精相术,言公某年升官,某年得红顶,某年当遭雷击,德公疑信参半。后升官一如其言,乃大惧,恳道人避雷击之法。道人故作难色。再四求之,始言:“只有一法。公于是日约朝中一二品官十余位,环坐前厅大炕上,公坐当中,过午时则免。”德公如其言。至是日,天气清朗,将午,起黑云,风雨毕至,雷声轰轰,欲下复止。忽家人飞报:“老太太被雷摄至院中。”德公大惊,与各官急趋往扶,则霹雳一声,将炕击碎。视其中,有一大蝎,长二尺许,太夫人故无恙也。寻褐道人,已不见矣。始知道人即蝎精也,以术愚人,实以自卫,智亦巧矣。非雷更巧,则德公竟不知为其所用也。

佟觭角京师傅九者,出正阳门,过一巷,路狭人众,挨肩而行。一人劈面来,急走如飞,势甚猛。傅不及避,两胸相撞,竟与己身合而为一,顿觉身如水淋,寒噤不止,急投一缎店坐定。忽大言曰:“你拦我去路,可恶已极。”于是自批其颊,自捋其须。家人迎归,彻夜吵闹。或言:“有活无常佟觭角者能治之。”正将延请,而傅九已知之,骂曰:“我不怕铜觭角、铁觭角也。”未几佟至,瞋目视曰:“汝何处鬼,来此害人?速供来。不实供,叉汝下油锅!”傅瞪目不言,但切齿咋咋有声。其时男女观者如堵。佟倾油一锅,烧柴煎之,手持一铜叉,向傅脸上旋绕作欲刺状。傅果战惧,自供:“我李四也,凤阳人。迫于饥寒,盗发人坟,被人捉着。一时仓猝,用铁锹拒捕,连伤二人。坐法当斩,今日绑赴菜市。我极力挣脱逃来,不料为此人拦住,心实忿忿,故与较论。”佟曰:“然则速去勿迟。”乃倚叉而坐。傅大哭曰:“小人在狱中两脚冻烂,不能行走,求赐草鞋一双。且求秘密,不教官府知道,再来捉拿。”傅家人即烧草鞋与之。乃伏地叩头,伸脚作穿状。观者皆笑。佟问:“何往?”曰:“逃祸须远,将奔云南。”佟曰:“云南万里,岂旦夕可至?半路必为差役所拿。不如跟我服役,可得一吃饭处也。”傅叩头情愿。佟出囊中黄纸小符焚之,傅仆地不动,良久苏醒,问之茫然。是日刑部秋审,访之,果有发墓之犯,已枭示矣,盖恶鬼犹不自知其已死也。

佟年五十余,寡言爱睡,往往睡三四日不起。至其家者,重门以内,无寸芥纤埃。云其平日所服役者,皆鬼也。

淘气

永州守恩公之奴,年少狡黠,取名淘气。服事书房,见檐前流萤一点,光大如鸡卵,心异之。时天暑,赤卧牀上,觉阴处蠕蠕有物动。摸视之,即萤火也。笑曰:“么么小虫,亦爱此物耶!”引被覆身而睡。夜半,有人伸手被中,扪其阴,且捋其棱角,按其马眼。其时身欲转折,竟不能动,似有人来交接者。良久,精遗矣。

次日,身颇倦惫,然冥想其趣,欲其再至,不以告人。日暮浴身,裸以俟之。二更许,萤火先来,光愈大,照见一女甚美,冉冉而至。奴大喜,抱持之,遂与绸缪。叩其姓氏,曰:“妾姓姚,父某,为明季知府,曾居此衙。妾年十八,以所慕不遂,成瘵而死。生时酷爱梨花,断气时嘱老母即葬此园梨树下。爱卿年少,故来相就。”奴方知其为鬼,举枕投之,大呼而出,径叩宅门。宅中妇女疑为火起,争起开门,见其赤身,俱不敢前。主人自出,叱而问之,奴以实告,乃命服以朱砂,且为着裤。

次日,掘梨树下,果得一朱棺,剖而视之,女色如生,乃焚而葬之。奴自此恂恂,不复狡黠。伙伴笑曰:“人不可不遇鬼,淘气遇鬼,不复淘气矣。”

白莲教

京山富人许翁,世居桑湖畔。娶新妇某,妆奁颇厚。有偷儿杨三者,羡之年余。闻翁送其子入京,新妇有孕,相伴惟二婢,乃夜入其室,伏暗处伺之。

至三更后,灯光下见有一人,深目虬须,负黄布囊,爬窗而入。杨念:“吾道中无此人。”屏息窥之。其人袖出香一枝,烧之于灯,置二婢所,随向妇寝处喃喃诵咒。妇忽跃起,向其人赤身长跪。其人开囊,出一小刀,剖腹取胎,放小磁罐中,背负而出,妇尸仆于牀下。杨大惊,出户尾之。至村口一旅店,抱持之,大呼曰:“主人速来,吾捉得一妖贼!”众邻齐至,视其布囊,小儿胎血犹涔涔也。众大怒,持锹锄击之。其人大笑,了无所伤;乃沃以粪,始不能动。

及旦,送官刑讯,曰:“我白莲教也,伙伴甚多。”方知汉、湘一带胎妇身死者,皆受此害。狱成,凌迟其人,赏偷儿银五十两。服桂子长生

吕琪从其兄官岭南司马,署有古井,夏夜纳凉,见井中有声琤琤然,升起数红丸,大如弹棋,疑有宝。次早,遣人缒下探焉,得来年桂子数十粒,鲜赤可爱。琪戏以井水服焉,日七枚,七日而尽。顿觉精神强健,如服参者然,年九十余。伊五

披甲人伊五者,身矮而貌陋,不悦于军官。贫不能自活,独走出城,将自缢。忽见有老人飘然而来,问:“何故轻生?”伊以实告。老人笑曰:“子神气不凡,可以学道。予有一书授子,够一生衣食矣。”伊乃随行数里,过一大溪,披芦苇而入,路甚曲折,进一矮屋,止息其中,从老人受学。七日而术成,老人与屋皆不见。伊自此小康。

其同辈群思咀嚼之,伊无难色,同登酒楼,五六人恣情大饮,计费七千二百文。众方愁其难偿,忽见一黑脸汉登楼拱立曰:“知伊五爷在此款客,主人遣奉酒金。”解腰缠出钱而去。数之,七千二百也,众大骇。

与同步市中,见一人乘白马急驰而过。伊纵步追之,叱曰:“汝身上囊可急与我。”其人惶恐下马,怀中出一皮袋,形如半胀猪脬,授伊竟走。众不测何物,伊曰:“此中所贮小儿魂也。彼乘马者,乃过往游神,偷攫人魂无算。倘不遇我,又死一小儿矣。”俄入一胡衕,有向西人家门内哭声嗷嗷,伊取小囊向门隙张之,出浓烟一缕,射此家门中,随闻其家人云:“儿苏矣。”转涕为笑。众由是神之。

适某贵公有女为邪所凭,闻伊名,厚礼招致。女在室已知伊来,形象惨沮。伊入室,女匿屋隅,提熨斗自卫。伊周视上下,出曰:“此器物之妖也,今夕为公除之。”漏三下,伊囊中出一小剑,锋芒如雪,被发跣足,仗之而入,众家人伺于院外。寻闻室中叱咤声,击扑声,与物腾掷声,诟詈喧闹声,良久寂然,但闻女叩首哀恳,不甚了了。伊呼灯甚急,众率仆妇秉烛入。伊指地上一物相示曰:“此即为祟者。”视之,一藤夹膝也。聚薪焚之,流血满地。诸廷槐嘉定诸廷槐家有再醮仆妇李姓者,忽鬼扼其喉,口称:“是汝前夫。我病时,呼茶索药,汝多不睬,以至气忿而亡。冥王以我阳数未尽,受糟蹋死,与枉死者一般,不肯收留。游魂飘荡,受尽饥寒。汝在此饱食暖衣,我心不服,故扼汝喉,使汝陪我忍饥。”廷槐知为鬼所凭,上前手批其颊,鬼呼痛逃去。廷槐视其掌,黑如锅煤。

少顷,鬼又作闹,廷槐再打,妇无惧色,手亦不黑矣。骂曰:“你家主人初次打我,出我不意,故被他打痛。今我已躲入汝背脊骨窍中,虽用掌心雷打我,亦不怕也。”于是众家人代为请曰:“汝妻不过妇道有亏,事汝不周,并非有心杀汝,无大仇可报。况汝所生子女,赖渠改嫁后夫替你抚养,也算有良心。汝何不略放松手,俾其少进饮食。”鬼唯唯。妇觉咽喉一清,登时吃饭三碗。众人知其可动,乃曰:“主人替你超度何如?”鬼又唯唯。遂设醮延僧,诵《往生咒》。鬼去而复至曰:“和尚不付度牒,我仍不能托生也。”乃速焚之,鬼竟去而妇安矣。

当作闹时,最畏主人之少子,曰:“此小相公头有红光,将来必贵,我不愿见之。”或问:“可是诸府祖宗功德修来乎?”曰:“非也,是他家阴宅风水所荫。”问:“何由知?”曰:“我与鬼朋友数人常在坟间乞人祭扫之余,独不敢上诸府坟,因陇上有热气一条,如火冲出故也。”

王都司

山东王某,作济宁都司。忽一日,梦南门外关帝庙周仓来曰:“汝肯修帝庙,可获五千金。”王不信。次夜,又梦关平将军来曰:“我家周仓最诚实,非诳人者,所许五千金,现在帝君香案脚下。汝须黑夜秉烛来,五千金可得。”王喜且惊,心疑香案下地有藏金,分应我得者,乃率其子持皮口袋往,以便装载。

及至庙中,天已黎明,见香案下睡一狐,黑而毛,两目金光闪闪。王悟曰:“得毋关神命我驱除此妖耶?”即与其子持绳索捆缚之,装放口袋中,负之归家。口袋中作人语曰:“我狐仙也,昨日偶醉,呕唾圣帝庙中,触怒神明,故托梦于君,教来收拾我。我原有罪,但念我修炼千年,此罪尚小,君不如放我出袋,彼此有益。”王戏问:“何以见谢?”曰:“以五千金为寿。”王心记周仓、关平两将军之言验矣,即释放之。

顷刻,变成一白须翁,唐巾飘带,言词温雅,蔼然可亲。王乃置酒设席,与谈过去未来事,且问:“都司穷官,如何能得五千金?”狐曰:“济宁富户甚多,俱非行仁义者,我择其尤不肖者,竟往彼家抛砖打瓦,使他头疼发热,心惊胆战。自然彼必寻求符箓,延请道士。君往说『我能驱邪』,但书花押一个,向空焚之,我即心照而去,又闹别家。如此一月,则君之五千金得矣。但君官爵止于都司,财量亦止五千金。过此以往,不必妄求。吾报君后,亦从此逝矣。”

未几,济宁城内外疫疠大作,鸡犬不宁,但王都司一到,便即安宁,遂得五千金。舍二百金修圣庙,祭奠周、关两将军。乞病归里,至今小康。

卷十六

杭大宗为寄灵童子

万近蓬奉斗甚严,每秋七月,为盂兰之会,与施柳南刺史同设道场。施能见鬼,凡来受祭者,俱能指为何人,且与言语。方立坛时,先书列死者姓名,向坛焚化。万,故杭大宗先生弟子,忘书先生名。施见是夕诸公俱集,有人短白须,披夹纱袍,不冠而至,骂曰:“近蓬我弟子,今日设会,独不请我何也?”施素不识杭,不觉目瞪。旁一人曰:“此杭大宗先生也。”施向前揖问:“先生何来?”曰:“我前生是法华会上点香者,名寄灵童子,因侍香时见烧香女美,偶动一念,谪生人间。在人间心直口快,有善无恶,原可仍归原位。惟以我好讥贬人,党同伐异,又贪财,为观音所薄,不许即归原位。”因自指其手与口曰:“此二物累我。”问:“先生在阴间乐乎?”曰:“我在此无甚苦乐,颇散荡,游行自如。”问:“先生何不仍投人身?”杭以手作拍势,笑曰:“我七十七年人身,倏忽过去,回头想来,有何趣味?”曰:“先生何不仍求观音收留?”曰:“我坠落亦因小过,容易超度。可告知近蓬,替我念《秽迹金刚咒》二万遍,便可归原位。”问:“陈星斋先生何以不来?”曰:“我不及彼,彼已仍归桂宫矣。”语毕,上座大啖,笑曰:“施柳南一日不出仕,我辈田允兄大有吃处。”“田允”兄者,俗言鬼字也。

西江水怪

徐汉甫在江西见有咒取鱼鳖者。日至水滨,禹步持咒,波即腾沸,鱼鳖阵至,任择取以归。其法不可多取,约日需若干,仅给其值而已。一日,偶至大泽,方作法,忽水面涌一物,大如猕猴,金眼玉爪,露牙口外,势欲相攫。其人急以裩蒙首走。物奔来,跃上肩,抓其额,人即仆地,流血晕绝。众咸奔救。物见众至,作声如鸦鸣,跃高文许遁去。人不敢捕,伤者亦苏。土人云:“此水怪也,以鱼鳖为子孙。吾食其子孙,故来复仇耳。其爪铦利,遇物破脑,非蒙首而得众力,则毙其爪下矣。”

仲能

唐再适先生观察川西时,有火夫陈某,粗悍嗜饮。一夕方醉卧,觉有物据其腹,视之,乃一老翁,髯发皆白,貌亦奇古,朦胧间不甚了了。陈以同伴戏己,不甚惊怖。时初秋,适覆单衾,因举以裹之,且挟以卧。晓曳衾,内有一白鼠,长三尺余,已压毙矣。始悟据腹老人即此怪。按此即《玉策记》所云“仲能”,善相卜者,能生得之,可以预知休咎。

雀报恩周之庠好放生,尤爱雀,居恒置黍谷于檐下饲之。中年丧明,饲雀如故。忽病气绝,惟心头温,家人守之四昼夜。苏云:初出门,独行旷野,日色昏暗,寂不逢人。心惧,疾弛数十里,见城外寥寥无烟火。俄有老人杖策来,视之,乃亡父也,跪而哀泣。父曰:“孰唤汝来?”答曰:“迷路至此。”父曰:“无伤。”导之入城。至一衙署前,又有老人纶巾道服自内出,乃亡祖也。相见大惊,责其父曰:“尔亦胡涂,何导儿至此!”叱父退,手挽之庠行。有二隶卒貌丑恶,大呼曰:“既来此,安得便去?”与其祖相争夺。忽雀亿万自西来,啄二隶,隶骇走。祖父翼之出,群雀随之,争以翅覆之庠。约行数十里,祖以杖击其背曰:“到家矣。”遂如梦觉,双目复明。至今无恙。全姑

荡山茶肆全姑,生而洁白婀娜,年十九。其邻陈生美少年,私与通,为匪人所捉。陈故富家,以百金贿匪。县役知之,思分其赃,相与牵扭到县。县令某自负理学名,将陈决杖四十。女哀号涕泣,伏陈生臀上愿代。令以为无耻,愈怒,将女亦决杖四十。两隶拉女下,私相怜,以为此女通体娇柔如无骨者,又受陈生金,故杖轻扑地而已。令怒未息,剪其发,脱其弓鞋,置案上传观之,以为合邑戒。且贮库焉,将女发官卖。

案结矣,陈思女不已,贿他人买之,而己仍娶之。未一月,县役纷来索贿,道路喧嚷。令访闻大怒,重擒二人至案。女知不免,私以败絮草纸置裤中护其臀。令望见曰:“是下身累累者,何物耶?”乃下堂扯去裤中物,亲自监临,裸而杖之。陈生抵拦,掌嘴数百后,乃再决满杖。归家月余死,女卖为某公子妾。有刘孝廉者,侠士也,直入署责令曰:“我昨到县,闻公呼大杖,以为治强盗积贼,故至阶下观之。不料一美女剥紫绫裤受杖,两臀隆然,如一团白雪,日炙之犹虑其消,而君以满杖加之,一板下,便成烂桃子色。所犯风流小过,何必如是?”令曰:“全姑美,不加杖,人道我好色;陈某富,不加杖,人道我得钱。”刘曰:“为父母官,以他人皮肉,博自己声名,可乎?行当有报矣!”奋衣出,与令绝交。

未十年,令迁守松江,坐公馆,方午餐,其仆见一少年从窗外入,以手拍其背者三,遂呼背痛不食。已而背肿尺许,中有界沟,如两臀然。召医视之,医曰:“不救矣,成烂桃子色矣。”令闻,心恶之,未十日卒。

奇勇国初有二巴图鲁:一溺地,地陷一尺,能自抓其发拔起身在空中高尺许,两足离地,移时不下。一在关外,被敌劫营,黑暗中已为敌断其首矣,刀过处,急以右手捺住头,左手挥刀,犹杀数十人而后死。

红毛国人吐妓红毛国多妓。嫖客置酒召妓,剥其下衣,环聚而吐口沫于其阴,不与交媾也。吐毕放赏,号“众兜钱”。

西贾认父

钱塘铨部主事吴名一骐者,初举孝廉,入都会试,僦居旅次。有西贾王某来,云其父临终言,往生浙地某处为吴氏子。其终年即铨部生年也。又云昨晚其母又复示梦云:“汝父已至都中,现寓某处,汝何不往?”以故到此访问,乞一睹颜色。铨部因事属怪异,不肯出见。王贾痛哭遥拜而去。王贾甚富,并无所希冀而来者,以故人笑吴公之迂。吴作吏部主事数年死,死年二十八。

徐步蟾宫扬州吴竹屏臬使,丁卯秋闱在金陵扶乩问:“中否?”乩批“徐步蟾宫”四字。吴大喜,以为馆选之征。及榜发,不中。是年解元,乃徐步蟾也。歪嘴先生

湖州潘淑聘妻未娶,以瘵疾亡。临终请岳翁李某来,要其未嫁之女守志,翁许之。潘卒后,翁忘前言,女竟改适。将婚之夕,鬼附女身作祟。有教读张先生者闻之,意不能平,竟上女楼,引古礼折之,以为女虽已嫁,而未庙见,尚归葬于女氏之党。况未嫁之女,有何守志之说。鬼不能答,但走至张前张口呵之,一条冷气如冰,臭不可耐。从此,女病愈,而张嘴歪矣。李德之,延请在家。合村呼“歪嘴先生”。

鬼衣有补褂痕

常州蒋某,在甘肃作县丞。乾隆四十五年,甘肃回回作乱,蒋为所害,三年音耗断矣。其侄某,开参店于东城。忽一日午后,蒋竟直入,布裹其头,所穿衣有钉补褂旧痕,告其侄曰:“我于某月日为乱兵所害,尸在居延城下,汝可遣人至其处棺殓载归。”指其仆曰:“此小儿亦是劫数中人,我现在阴间雇用之,每年给工食银三两。”其侄大惊,唯唯听命。鬼命小僮取火吃烟,旋即不见。侄即遣人载其棺归,启视之:头骨斲作数块,身着红青缎褂,隐隐有补褂一方痕迹。

孙方伯孙涵中方伯为部郎时,居京师之樱桃斜街,房宇甚洁。忽有臭气一道,从窗外达于中庭。嗅而迹之,乃从后苑井中出。夜三鼓,众人睡尽,有连呼其老仆姓名者。听之,隐隐然亦出自井中。孙公怒而填之,怪亦竟绝。

卖冬瓜人

杭州草桥门外有卖冬瓜人某,能在头顶上出元神。每闭目坐牀上,而出神在外酬应。一日,出神买鲞数片,托邻人带归交其妻。妻接之,笑曰:“汝又作狡狯耶!”将鲞挞其头。少顷,卖瓜者神归,以顶为鲞所污,彷徨牀侧,神不能入,大哭去,尸亦渐僵。

柳如是为厉

苏州昭文县署,为前明钱尚书故宅。东厢三间,因柳如是缢死此处,历任封闭不开。

乾隆庚子,直隶王公某莅任,家口多,内屋少,开此房居妾某氏,二婢作伴;又居一妾于西厢,老妪作伴。未三鼓,闻西厢老妪喊救命声,王公奔往,妾已不在牀上。寻至牀后,其人眼伤额碎,赤身流血,觳觫而立,云:“我卧不吹灯,方就枕,便一陈阴风吹开帐幔,遍体作噤。有梳高髻披大红袄者揭帐招我,随挽我发,强我起。我大惧,急逃至帐后,眼目为衣架触伤。老驱闻我喊声,随即奔至,鬼才放我,走窗外去。”合署大骇,虑东厢之妾新娶胆小,亦不往告。

次日至午,东厢竟不开门。启入,则一姬二婢俱用一条长带相连缢死矣。于是王公仍命封锁此房,后无他异。

或谓:柳氏为尚书殉节,死于正命,不应为厉。按《金史.蒲察琦传》:琦为御史,将死崔立之难,到家别母。母方昼寝,忽惊而醒。琦问:“阿母何为?”母曰:“适梦三人潜伏梁间,故惊醒。”琦跪曰:“梁上人乃鬼也。儿欲殉节,意在悬梁,故彼鬼在上相候。母所见者,即是也。”旋即缢死。可见忠义之鬼用引路替代,亦所不免。

捧头司马

如臯高公岩,为陕西高陵令,其友某往探之。去城十里许,日已薄暮,恐不能达,见道旁废寺:正室封扃;西偏屋二楹,内有小门通正室,门亦封扃。某以屋尚整洁,遂借宿焉。沽酒少饮,解衣就寝。其仆出与守寺道人同宿东边之耳房。时当既望,月明如昼,某久不成寐。忽闻正室履声橐橐,小门砉然顿开,见有补褂朝珠而无头者就窗下坐,作玩月状。某方惊,其人转身内向,若有见于某者,旋即走还正室中。某急起开门遁,而门外锁已为其仆倒扣去。某大呼,喑不能声,其仆弗应。某无措,遂夺窗出。窗外有墙缭之,又不克越,近窗高树一株,乃缘之而上。俯窗口下,则其人已捧头而出,仍就前坐,以头置膝,徐伸两指拭其眉目,还以手捧之安置顶上,双眸炯炯,寒光射人。是时,某已魂飞,不复省人事矣。

次晨仆入,不见主人,遍寻之,得于树上。急拨其腕,交抱树柯,坚不可解。久之始苏,犹谓鬼之来攫己也。问之道人,云:“二十年前,宁夏用兵,有楚人为同知者,解粮误期,为大帅所戮。柩行至此,资斧告绝,遂寄寺中。今或思归,见形于客乎!”某白高,高因捐俸为賫柩资,并寓书于楚,令其子领归。

驱鲎

吴兴卞山有白鲎洞,每春夏间即见,状如匹练,起空中游漾无定。所过之下,蚕茧一空,故养蚕时尤忌之。性独畏锣鼓声。明太常卿韩绍曾命有司挟毒矢逐之,有《驱鲎文》载郡志,近年来作患尤甚。乾隆癸卯四月,有范姓者具控于城隍。是夜,梦有老人来曰:“汝所控已准,某夜当命玄衣真人逐鲎。但鲎鱼司露有功,被害者亦有数,彼以贫故,当示之罚。尔等备硫磺烟草在某山洞口相候可也。”

范至期集数十人往。夜二鼓,月色微明,空中风作,见前山有大蝙蝠丈许飞至洞前,瞬息,诸小群集者不下数十。每一蝙蝠至,必有灯一点,如引导状。范悟曰:“是得非所谓玄衣真人乎!”即引火纵烧烟草。俄而洞中声起,如潮涌风发,有匹练飞出,蝙蝠围环若布陈然,彼此搏击良久,乡民亦群打锣鼓,放爆竹助之。约一时许,匹练飘散如絮,有青气一道向东北而去,蝙蝠亦散。

次早往视:林莽间绵絮千余片,或青或白,触手腥秽,不可近。自是鲎患竟息。

海中毛人张口生风

雍正间,有海船飘至台湾之彰化界。船止二十余人,赀货颇多,因家焉。逾年,有同伙之子广东人投词于官,据云:某等泛海开船,后遇飓风,迷失海道,顺流而东。行数昼夜,舟得泊岸,回视水如山立,舟不可行,因遂登岸,地上破船、坏板、白骨不可胜计,自分必死矣。不逾年,舟中人渐次病死,某等亦粮尽。余豆数斛,植之,竟得生豆,赖以充腹。一日者,有毛人长数丈,自东方徐步来,指海水而笑。某等向彼号呼叩首。长人以手指海,若挥之速去者。某等始不解,既而有悟,急驾帆试之。长人张口吹气,蓬蓬然东风大作,昼夜不息,因望见鹿仔港口,遂收泊焉。彰化县官案验得实,移咨广省,以所有资物按二十余家均分之,遂定案焉。后有人云:此名海阐,乃东海之极下处,船无回理,惟一百二十年方有东风屈曲可上。此二十余人恰好值之,亦奇矣。第不知毛而长者又为何神也。

卞山地陷

乾隆乙巳,湖州大旱,西门外下塘地陷数丈,民居屋脊与地相平,屋中人破瓦而出,什物一无损坏。河中忽亘起土埂,升出白光一道,望龙溪而去,怪风随之。溪中渔舟数十,俱为白光所迷。俄顷风定,舟俱聚一处,而白光亦不见矣。时有方老人者,年九十余,自云少年时见渔舟捕得白鳝一条,重五六斤,不敢匿,献之乌程令某。适令前一夕梦见一白衣女子来告云:“某苕上水神也,为陈皇后守宫门,明日有厄求救。”次日见鳝而悟,仍命放入河中。今土中白光,得毋即此物欤!考西门外与迎禧门相连,南朝陈武帝之后为其父母营葬于卞山,起民夫开地道而出,葬后仍行封闭。然则地之陷亦有由矣。

鬼逐鬼

桐城左秀才某,与其妻张氏伉俪甚笃。张病卒,左不忍相离,终日伴棺而寝。七月十五日,其家作盂兰之会,家人俱在外礼佛设醮,秀才独伴妻棺看书。忽阴风一阵,有缢死鬼披发流血拖绳而至,直犯秀才。秀才惶急,拍棺呼曰:“妹妹救我!”其妻竟勃然掀棺而起,骂曰:“恶鬼,敢无礼犯我郎君耶!”挥臂打鬼,鬼踉跄逃出。妻谓秀才:“汝痴矣,夫妇钟情一至于是耶!缘汝福薄,故恶鬼敢于相犯,益同我归去投人身,再作偕老计耶?”秀才唯唯,妻仍入棺卧矣。秀才呼家人视之,棺钉数重皆断,妻之裙犹夹半幅于棺缝中也。不逾年,秀才亦卒。

柳树精

杭州周起昆作龙泉县学教谕,每夜,明伦堂上鼓无故自鸣。遣人伺之,见一人长丈余,以手击鼓。门斗俞龙素有胆,暗张弓射之,长人狂奔而去。次夜寂然。后两月,学门外起大风,拔巨柳一株。周命锯之为薪,中有箭横贯树腹,方知击鼓者此怪也。龙泉素无科目,是年中一陈姓者。

折迭仙

浒市关有陈一元者,弃家学道。购一精舍,独坐其间,内加锁钥。初辟粥饭,继辟果蔬,但饮石湖之水。命其子每月饷水一壶,次月往视,则壶仍置门外而水已干,乃再实其壶以进焉。

孙敬斋秀才闻而慕之,书一纸条贴壶盖上问可见否并请许见日期,心惴惴,恐不许也。次月往探,壶上批纸尾云:“二月初七日,可来相见。”孙大喜,临期,与其子偕往,见一元年仅四十许,而其子则已老矣。孙问:“修道从何下手?”曰:“汝且静坐片时,自数其心所思想处。”孙坐良久,一元问:“汝可起几许念头?”曰:“起过七十二念。”一元笑曰:“心无所寄,求静反动,理之常也。汝一个时辰起七十二念,不可谓多,根气可以学道。”遂教以饮水之法曰:“人生本自虚空而来,因食物过多,致身体坚重,腹中秽虫丛起,易生痰滞。学道者先清其口,再清其肠。饿死诸虫以荡涤之,水为先天第一真气。天地开辟时,未有五行先有水,故饮水为修仙要诀。但城市水浑,有累灵府,必取山中至清之水,徐徐而吞,使喉中喀喀有响,然后甘味才出。一勺水,可度一昼夜。如是一百二十年,身渐轻清,并水可辟,便服气御风而行矣。”孙问一元:“何师?”曰:“余三十年前往太山烧香,遇一少年,貌其灵俊,能预知阴晴,因与一路偕行。少年背负一锦匣,每至下店,必向匣絮语片时,然后安寝。心大惊疑,凿壁窥之:见少年放匣几上,整冠再拜,一老人从匣中笑坐而起,双眸炯炯,白须飘然。两人相与密语,听不可解,但闻『有窃道者、有道窃者』八字而已。夜三更,少年请曰:『先生可安寝乎?』老人颔之,遂将老人折迭如纸绢人一般,装入匣中矣。次日,少年知余窥见,故告我来历,许我为弟子而传以道也。”孙抱一元试之,连所坐椅,仅三十斤。孙以两女未嫁故,乞假而归,假满再往。

余见之于震泽张明府署中,具道如此。时戊申二月初十日也。

仙人顶门无发

癸巳秋,张明府在毗陵遇杨道人者,童颜鹤发,惟顶门方寸一毛不生。怪而问之,笑曰:“汝不见街道上两边生草,而当中人所践踏之地不生草乎?”初不解所谓,既而思之,知囟门地方故是元神出入处,故不生发也。道人夜坐僧寺门外,僧招之内宿,决意不可。次早视之,见太阳东升,道人坐墙上吸日光。其顶门上有一小儿,圆满清秀,亦向日光舞蹈而吞吸之。

香虹

吴江姜某,一子一女,其子娶新妇刘氏。刘性柔婉,不能操作。有婢香虹者,素诡谲,因与其女日夜媒孽其短,刘恨不能伸。来时嫁资颇丰,为其姑逼索且尽。未期年,染病牀褥。姑谓其痨也,不许其子与见。刘抑郁死。

忽一日,其女登牀自批其颊,历数其生平之恶,且云:“姑使我不与郎见,亦是姻缘数尽,然尔辈用心何太酷耶?”如是数日。为设醮,亦不应。姜与其妻婉求之,乃曰:“翁待吾厚,姑亦老悖,此特香虹之过,我不饶他。”香虹在侧忽瞪目大呼,两手架空而行,若有人提之者,坠下则已毙矣。其女依然无恙。此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事。

阎王升殿先吞铁丸杭州闵玉苍先生,一生清正,任刑部郎中时,每夜署理阴间阎王之职。至二更时,有仪从轿马相迎。其殿有五,先生所以莅,第五殿也。每升殿,判官先进铁弹一丸,状如雀卵,重两许,教吞入腹中,然后理事,曰:“此上帝所铸,虑阎罗王阳官署事有所瞻徇,故命吞铁丸以镇其心,此数千年老例也。”先生照例吞丸。审案毕,便吐出之。三涤三视,交与判官收管。所办事晨起辄忘;即记得者,亦不肯向人说,但劝人勿食牛肉,多诵《大悲咒》而已。

到任三月,忽一日晨起召诸亲友而告曰:“吾今而知小善之不足为也。昨晚吾表弟李某死,生魂解到,判官将其生平作官恶迹,请寄地狱审定拟罪,再详解东岳。余心恻然,将狱牌安放几上,再三目李。李自诉平生不食牛肉,作官时禁私宰尤严,似可以此功德抵销他罪。余未作声,判官驳云:『此之谓“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也。子不食牛肉,何以独食人肉?』李云:『某并未食人肉。』判官曰:『民脂民膏,即人肉也。汝作贪官,食千万人之膏血,而不食一牛之肉,细想小善可抵得大罪否?』李不能答。余知李素诵《大悲咒》,为阴司所最重,因手书『大悲咒』三字在掌上以示之。李竟茫然,不能诵一字。余为代诵数句,满堂判官胥役一齐跪听,西方赫然似有红云飞至者。然而铁丸已涌起于胸中,左冲右撞,肠痛欲裂矣。余不得已急取狱牌加朱,放李狱中,肠内铁丸始定,方理别案而归。”

诸亲友因问:“到底牛肉可食乎?”先生曰:“在可食不可食之间。”人问故,曰:“此事与敬惜字纸相同,圣所未戒,然不过推重农重文之心、充类至义之尽,故禁食之者,慈也。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语久被老子说破。试想春蚕作丝,衣被天子,以至于庶人。其功比牛更大,其性命比牛更多,而何以烹之煮之,抽其腹肠而炙食之,竟无一人为之鸣冤立禁者,何耶?盖天地之性人为贵,贵人贱畜,理所当然,故食牛肉者,达也。”万佛崖

康熙五十年,肃州合黎山顶忽有人呼曰:“开不开?开不开?”如是数日,无人敢答。一日,有牧童过,闻之,戏应声曰:“开。”顷刻砉然,风雷怒号,山石大开,中现一崖,有天生菩萨像数千,须眉宛然。至今人呼为“万佛崖”。章淮树观察过其地亲见之。

大力河孙某作打箭炉千总,其所辖地阴雨两月。忽一日雨止,仰天见日光,孙喜,出舍视之。顷刻,烟沙蔽天,风声怒号,孙立不牢,仆地乱滚,似有人提其辫发而颠掷之者,腿脸俱伤。孙心知是地动,忍而待之。食顷,动止,起视,人民与自家房屋全已倾圮。有一弟逃出未死,彼此惶急。

孙老于居边者,谓弟曰:“地动必有回潮,不止一次,我与汝须死在一处。”乃各以绳缚其身,两相拥抱。言未毕,而怪风又起,两人卧地,颠播如初。幸沙不眯眼,见地裂数丈:有冒出黑风者,有冒出火光如带紫绿二色者,有涌黑水臭而腥者,有现出人头大如车轮、目睒睒斜视四方者,有裂而仍合者,有永远成坑者。兄弟二人竟得无恙,乃埋葬全家,掘出货物,各自谋生。

先三月前,有疯僧持缘簿一册,上写“募化人口一万”。孙恶其妖言,将擒之送县,僧已立一杨柳小枝上,曰:“你勿送我到县,送我塞大力河水口可也。”言毕不见。是年地动日,四川大力河水冲决,溺死万余人。

卷十七

白骨精处州地多山,丽水县在仙都峰之南,土人耕种,多有开垦到半山者。山中多怪,人皆早作早休,不敢夜出。时值深秋,有田主李某到乡刈稻,独住庄房。土人恐其胆怯,不敢以实告,但戒昏夜勿出。一夕,月色甚佳,主人闲步前山,忽见一白物躄踊而来,棱嶒有声,状甚怪。因急回寓,其物已追踪而至。幸庄房门有半截栅栏可推而进,怪不能越。主人进栅胆壮,月色甚明,从栅缝中细看,乃是一髑髅咬撞栅门,腥臭不可当。少顷鸡鸣,见其物倒地,只白骨一堆。天明,亦不复见。问之土人,曰:“幸足下遇白骨精,故得无恙。若遇白发老妇,假开店面,必请足下吃烟。凡吃其烟者,从无生理。月白风清之夜,常出作祟,惟用苕帚可以击倒之。亦终不知何怪。”

鼋壳亭

乾隆二十年,川东道白公,以千金买一妾,挂帆回任,宠爱异常。舟过镇江,月夜泊舟,妾推窗取水,为巨鼋所吞。主人悲恨,誓必得鼋而后已,传谕各渔船协力搜拿,有能得巨鼋者赏百金。船户争以猪肚羊肝套五须钩为饵,上系空酒坛,浮于水面,昼夜不寐。两日后,果钓得大鼋,数十人拽之不能起,乃以船缆系巨石磨盘,用四水牛拖之,跃然上岸,头如车轮。群以利斧斲之,滚地成坑,喳喳有声,良久乃死。破其腹,妾腕间金镯尚在。于是碎其身,焚以火,臭闻数里。一壳大数丈,坚过于铁,苦无所用,乃构一亭,以鼋壳作顶,亮如明瓦窗。至今在镇江朝阳门外大路旁。

怪怕讲理苏州富翁黄老人者,年过八十,独处一楼。忽见女子倚门而望,老人壮年曾有爱女卒于此楼,疑是女魂,置之不问。次晚又见,则多一男子矣。至第三日,一男一女,跨身梁间,两目下注。老人故作不见,俯首看书。其男子乃下,直立老人旁。老人笑问曰:“足下是鬼耶,此来甚差!我年已八十余,死乃旦夕事,不久与君为同类,何必先蒙过访?若是仙耶,何不请坐一谈?”怪不答,但长啸,四面楼窗齐开,阴风袭人。老人唤家人上楼,怪亦不见。

后数月,二媳一孙皆死,仅存一小婢。老人恐此女身后无依,乃赠与西席华君为妾,生三子。现在浙江临海县华公署中。此事华秋槎明府为余言。娄真人错捉妖松江御史张忠震,甲辰进士。书房卧炕中,每夜鼠斗,作闹不止。主人厌其烦,烧爆竹逐之,不去;打以火枪,亦若不知。张疑炕中有物,毁之,毫无所见。书室后为使女卧房,夜见方巾黑袍者来与求欢。女不允,旋即昏迷,不省人事。主人知之,以张真人玉印符放入被套覆其胸。是夕鬼不至,次日又来作闹,剥女下衣,污秽其符。

张公怒,延娄真人设坛作法。三日后,擒一物如狸,封入瓮中,合家皆以为可安。是夜,其怪大笑而来曰:“我兄弟们不知进退,竟被道士哄去,可恨!谅不敢来拿我。”淫纵愈甚。主人再谋之娄,娄曰:“我法只可行一次,第二次便不灵。”张无奈何,每晚将此女送入城隍庙中,怪乃去。一回家,则又至矣。

越半年,主人深夜与客奕棋,天大雪,偶推窗漱口,见窗外一物,大如驴,脸黑眼黄,蹲伏阶下。张吐水正浇其背,急跳出窗外逐之,怪忽不见。次早,女告主人曰:“昨夜怪来,自言被主人看见,天机已露,请从今日去矣。”自此怪果绝。陈姓妇啖石子

天台县西乡赛会迎神,神袍微皱,有妇人姓陈者为扶熨之。晚归,见金甲神自称将军拥众至,仪卫甚盛,云:“汝替我整衣,有情于我,今娶汝为妻。”带点心与啖,皆河子石也。妇人啖时,甚觉软美。小者从大便出,大者仍从口内吐出,吐出则坚硬如常石子矣。父兄俟其来时,使有勇者与格斗。良久,妇人曰:“伤其锤柄矣。”次日至野庙中,有五通神所执金锤有伤,乃毁其庙,神亦寂然。

天台县缸天台县署中,到任官空三堂而不居,让与一缸居之,相传为前朝故物。缸有神灵,能知人祸福。凡县尹到任,必行三跪九叩礼祭之,否则作祟。官当升迁,则缸先凭空而起,若有系之者;当降革,则缸先下降,渐入土中。平时缸离地寸许,从不着土。余心疑焉。

壬寅春,游天台山,地主锺公醴泉邀饮署内,酒后言曰:“署中二古物,盍往一观?”书室西有老桂参天,旁悬一匾,乃明天启四年邑宰陈命众题额。转过三堂,则缸神所居,其大如鼓,一黄沙粗缸耳,中有小穴。吏云:“此神口也,牲血涔涔,皆历年来所享鸡豕。”余以扇击之,声铿然;以竹片试其底,毫不能入,并非离地者。锺公骇然,余笑曰:“我击之,我试之,缸当祸我,不祸君也。”已而寂然。此缸载《天台县志》中。

木姑娘坟

京师宝和班,演剧甚有名。一日者,有人骑马来相订云:“海岱门外木府要唱戏,登时须去。”是日班中无事,遂随行。至城外,天色已晚。过数里荒野之处,果见前面大房屋,宾客甚多,灯火荧荧然微带绿色,内有婢传呼云:“姑娘吩咐,只要唱生旦戏,不许大花面上堂,用大锣大鼓,扰乱取厌。”管班者如其言。自二更唱起,至漏尽不许休息,又无酒饭犒劳。帘内妇女,堂上宾客,语嘶嘶不可辨,于是班中人人惊疑。大花面顾姓者不耐烦,竟自涂脸扮《关公借荆州》一出,单刀直上,锣鼓大作。顷刻,堂上灯烛灭尽,宾客全无。取火照之,是一荒冢,乃急卷箱而归。

明早询土人,曰:“某府木姑娘坟也。”

雷诛王三常州王三,积恶讼棍也。太守董怡曾到任,首名访拿,王三躲避。其弟名仔者,武进生员,正在娶亲,新人入门,而差役拘王三不得,遂拘其弟往,管押班房。王三知家属已去,则官事稍松,乃夜入弟室,冒充新郎,与弟妇成亲。次日,差役带其弟上堂。太守见是柔弱书生,愍其无辜,且知其正值新婚,作速遣还。宽限一月访拿王三。其弟入室慰劳其妻,妻方知此是新郎,昨所共寝者非也,羞忿缢死。其岳家要来吵闹,而赧于发扬,且明知非新郎之罪,乃曰:“我家所赔赠衣饰,须尽入棺中,我才罢休。”新郎舅姑哀痛不已,一一从命。王三闻之,又动欲念,伺其攒殡之处,往发掘之。开棺,妇色如生,乃剥其下衣,又与淫污。污毕,取其珠翠首饰藏裹满怀,将奔上路。忽空中霹雳一声,王三震死,其妇活矣。

次早,管坟人送信于其弟家,迎归完娶。太守闻之,命斲王三骨而扬其灰。

铁匣壁虎

云南昆明池旁农民掘地得铁匣,匣上符篆不可识,旁有楷书云“至正元年杨真人封”。农民不知何物,椎碎其匣,中有壁虎寸许,蠕蠕然似死非死。童子以水沃之,顷刻,寸许者渐伸渐长,鳞甲怒生,腾空而去。暴风烈雨,天地昏黑,见一角黑蛟与两黄龙空中攫斗,冰雹齐下,所损田禾民屋无算。

图公为神乾隆己丑,两淮盐院图公思阿到任,清操卓然,每日用三百文。遇商人和平坦易,慈爱谆谆,人以为百余年来无此好盐政也。年七十三殁。前三日,遍召幕客戚友曰:“吾将归去,君等助我摒挡鹾务,以便交代后人。”众咸疑之,以为谰语。公笑曰:“吾岂斯人者哉!”临期,自草遗本毕,沐浴冠带,趺坐而逝。

三七之期,群商往哭,其妾某夫人遣人问曰:“诸位老爷可知道天下有思州府否?”曰:“有,此州在广西省。未知夫人何故问之?”曰:“妾昨夜梦老爷托梦云:『我将往思州府作城隍,上帝所命。』”于是众商哗然,知图公果为神,又不知何缘宦此远方也。

随园琐记

余姨母王氏得疾将死,忽转身向里卧,笑吃吃不止。其女问之,曰:“我闻袁家甥将补廪,故喜。”时余犹附生也。姨卒之次年,竟以岁试第三补廪。

先君子亡时,侍者朱氏亦病,呼曰:“我去!我去!太爷在屋瓦上唤我。”时先君虽卒,而朱氏病危,家人虑其哀伤,并未告知,俄而亦死。方信古人升屋复魂之说,非无因也。

阍人朱明死矣,复苏,张目伸手索纸钱曰:“我有应酬之用。”为烧之,自始瞑。甲戌秋,余病危,见白面小僮戴缨帽跪牀下,持一单幅,上书“家政条条,人口寥寥”八字。余念此鬼戏我也,我亦戏之。是午饮胡椒汤,胸次稍宽,乃口号续云:“可怜小鬼,只怕胡椒。”僮一笑去矣。当热重时,觉牀中有六七人纵横杂卧,或我不欲呻吟而彼教之,或我欲静卧而彼摇之。热减,则人渐少,热减尽,仍然一我而已。方信三魂六魄之说,亦属有之。

至于梦兆,有不可解者。余祖旦釜公好道术,梦至一山顶,有八人饮酒,如俗所画八仙状貌。余祖至,群仙不起。余祖戏曰:“八个仙人,十五只脚。”李跛大怒,持杖将击。群仙呼曰:“速谢罪!”拉余祖跪谢,而杖已至腰,曰:“与汝三年。”惊醒后,腰上凸起如鸡卵,群医罔效,溃裂三年,竟卒。余戏谓:“跛奴与我家不共戴天。”每见跛像,必痛詈之,亦复不能作祟。

姊夫王贡南祈梦于少保坟,梦一僧,状狞恶,持棍追击。贡南狂奔,见前面群僧数十,围坐草上。贡南求救,众僧拉贡南入草中,而四围膜手向外。追僧至,索贡南不得,喝曰:“无情种子,留他作甚?大众闪开,领吾一棍。”贡南惊醒,至今无验。

余幼时,梦束数百万笔为大桴,身坐其上浮于江,亦至今无验。又立春日,梦关帝绿袍长须立空中,以左手擒我,右手持雷,从脐击入,如烈火钻灼。痛醒,腹犹热也。或以为关帝戊午生,余亦戊午得科之故,终属强解。

壬子乡试,将赴科考,是日五更,梦遇门斗李念先于路,摇手曰:“勿去,勿去。相公科考不取,遗才不取,须大收方取耳。”是时科考,遗才最宽,余自问必不至此,后一如其言。因念补廪录科,事甚小而机先动,及后登进士,入词林,改县令,杳无预兆,何也?

广西鬼师

广西信奉鬼师,有陈、赖二姓,能捉生替死,病家多延之。至则先取杯水覆以纸,倒悬病者牀上,翌日来视,其水周时不滴者,云可救。或取雄鸡一只,贯白刃七八寸入鸡喉,提向病人身,运气诵咒。咒毕,鸡口不滴血者,亦云可救。拔刃掷地,鸡飞如故。若滴下点水及鸡血者,辞去勿救。其可救者,设一坛,挂神鬼像数十幅,鬼师作妇人妆,步罡持咒,锣鼓齐作。至夜,染油纸作灯,至野外呼魂,其声幽渺。邻人有熟睡者,魂即应声来。鬼师递火与之,接去后,鬼师向病家称贺,则病者愈,而来接火之人死矣。解之之术,但夜闻锣鼓声,以两脚踏土上,便无所妨。陈、赖二家以此致富,其堂宇层层阴黑,供鬼神像甚多。

余婶母患病,呼赖鬼师视之。赖持剑捕鬼,房中有物,如大蝙蝠,投入牀下。赖用掌心雷击之,火倒出烧赖须。赖大怒,令煎一锅桐油,书符烧之。以手搅锅中油,闻牀下鬼啾啾求饶,久之而绝,婶病果愈。一日者,陈鬼师为某家呼魂,见蓝衣女冉冉来。逼视之,即其所生女来接火。陈大惊,掷火于地,以掌击其背。急归视女,女方睡惊觉,云:“梦中闻爷呼,故来。”所衣蓝布衫上,手掌油迹宛然。

桂林魏太守女病危,夫人延陈鬼师视之,陈索百金为谢。太守素方严,拘而杖之,将置之狱。鬼师笑曰:“杖我毋后悔。”方杖鬼师,女忽于牀上呼曰:“陈鬼师命二鬼杖我臀,拉我入狱!”夫人大恐,力劝放之,许以重谢,陈曰:“业为祟鬼所惊,吾力不能。”女竟死。

马家坟

伊都拉,年二十一,入直羽林。假日,猎芦沟桥之西,见群雀飞入林际,因驰马纵鹰攫之。雀惊散,少年将往收鹰,见深林内有人臂鹰而立,以右手刷其羽毛。谛视之,自手至足,皆枯骨也。骇而奔告诸仆从,弹以鸟枪,枯骨人不见。

伊收鹰。行里许,望见高楼大厦,以为贵人庄院,各下马。见老妇人冉冉来,戴大髻,衣杏黄袍,锦靴素袜,婢数人,向伊呼曰:“汝非某家郎乎?余为汝中表姑。既至此,何不过我?”伊趋前问起居曰:“某以当差内府,不识大人居址,请往候安。”老妇先行,招诸仆从曰:“汝辈俱来少息。”入等,堂宇深邃,老妇趺坐榻上,与语近事,甚悉。呼其女出见,曰:“汝妹也,年十八矣。”伊见其貌美,心为之动。老妇曰:“郎君远猎,得毋渴乎?”食以瓜,大倍于常,并赐诸从者,皆叩头谢出。侍者引至左房,与女子坐语良久。

俄而,一华服丈夫冠珊瑚顶孔雀翎昂然自外入,少年起,执手问讯。坐定,丈夫曰:“顷于树林内得鹰绝佳,甚爱之,忽有何人放火枪,几为所中,鹰逸去,可惜!”伊闻之,始悟为鬼,默不敢语。因诡请如厕,出门上马而驰,仆从六七人,各色若死灰。行数十步,回望之,松楸宿草而已。询之士人,曰:“此马家坟也。昔有马将军者,以阵亡,暨其夫人并一女同葬于此。”天厨星

曹能始先生饮馔极精,厨人董桃媚尤善烹调。曹宴客,非董侍则满座为之不欢。曹同年某督学蜀中,乏作馔者,乞董偕行。曹许之,遣董。董不往,曹怒逐之。董跪而言曰:“桃媚,天厨星也,因公本仙官,故来奉侍。督学凡人,岂能享天厨之福乎?尔来公禄将尽,某亦行矣。”言毕,升空向西去,良久影逝。不逾年,曹竟不禄。

梦中联句

曹少时过太平书坊,得《椒山集》归。夜阅之,倦,掩卷卧。闻叩门声,启视,则同学迟友山也。携手登台,仰见明月,友山赋诗云:“冉冉乘风一望迷。”曹云:“中天烟雨夕阳低。来时衣服多成雪。”迟云:“去后皮毛尽属泥。但见白云侵冷月。”曹云:“何曾黄鸟隔花啼。”迟云:“行行不是人间象。”曹云:“手挽蛟龙作杖藜。”吟罢,友山别去。学士归语其妻,妻不答;转呼仆,仆亦不应。复坐北窗,取《椒山集》掀数页,回顾己身,卧竹牀上,大惊,始知梦也。惊醒,起视《椒山集》,宛然掀数页,而次日友山讣至。

碧眼见鬼河南巡抚胡公宝瑔,眼碧色,自幼能见鬼物。九岁,犹不言,尚记前生事。能言后,不复记矣。自言人间街衢堂屋,在在有鬼,惟朝廷午门内无人,菜市口刑人处,鬼尤丛集。遇人气盛,避之而行;衰弱,则摩肩而过。或有所揶揄者,其人必病。午前犹不甚出,午后道路纷纷。然其举止,率皆卑琐龌龊,无昂伟正大者。

公一生不肯入庙,神佛见之,往往起立。尝述所经历者:尊莫尊于东岳大帝,卤簿繁盛;奇莫奇于金将军,遍体金色,毛孔闪闪,生万道金光;丑莫丑于狭面神,身长三尺,面长四尺,阔止五六寸,令人对之欲呕。他如如来、仙子、关公、蒋侯,皆未之见也。幼时过土地祠,旁塑牛头鬼,公践其角。鬼随归家,以角抵公卧牀,震撼不已。随患疟,牛压其胸,太夫人祭之方去。人问:“胡公官贵,何神佛见之尚起立,而牛头贱鬼乃敢揶揄之耶?”余答之曰:“惟是神是佛,正直聪明,故知其为贵人、正人而敬之。牛则无知也,何敬之有?”

公抚河南时,朔日行香,未至庙,忽低头持扇遮面。司道迎接打恭,岸然不答。公素谦,一旦改常,司道大疑。越一日,乘间问曰:“公某日行香如有意拒绝我等者,得毋有所开罪乎?”公曰:“非也。前日见庙前有天蓬神两位被河神锁系,求我说情。我若允许,则彼原有罪;如不允,则天蓬神缠扰不清,故佯为不见而过之耳。”

龙母

常熟李氏妇,孕十四月,产一肉团,盘曲九折,莹若水晶。惧,弃之河,化为小龙,擘空而去。逾年,李妇卒,方殓,雷雨晦冥,龙来哀号,声若牛吼。里人奇之,为立庙虞山,号“龙母庙”。乾隆壬午夏,大旱,牲玉既罄,卒无灵,桂林中丞以为大戚,其门下士薛一瓢曰:“何不登堂拜母乎?”中丞遣官以牲牢祷龙母庙,翌日雨降。

清凉老人

五台山僧,号清凉老人,以禅理受知鄂相国。雍正四年,老人卒。西藏产一儿,八岁不言。一日剃发,呼曰:“我清凉老人也,速为我通知鄂相国。”乃召小儿入。所应对,皆老人前世事,无舛。指待者仆御,能呼其名,相识如旧。鄂公故欲试之,赐以老人念珠,小儿手握珠叩头曰:“不敢,此僧奴前世所献相国物也。”鄂公异之,命往五台山坐方丈。

将至河间,书一纸与河间人袁某,道别绪甚款。袁,故老人所善,大惊,即骑老人所赠黑马来迎。小儿中道望见,下车直前抱袁腰曰:“别八年矣,犹相识否?”又摩马鬣笑曰:“汝亦无恙乎!”马为悲嘶不止。是时,道旁观者万人,皆呼生佛,罗拜。小儿渐长大,纤妍如美女。过琉璃厂,见画店鬻男女交媾状者,大喜,谛玩不已。归过柏乡,召妓与狎。到五台山,遍召山下淫妪与少年貌美阴巨者终日淫媟,亲临观之,犹以为不足;更取香火钱往苏州聘伶人歌舞,被人劾奏。疏章未上,老人已知,叹曰:“无曲躬树而生色界天,误矣!”即端坐趺跏而逝,年二十四。

吾友李竹溪与其前世有旧,往访之。见老人方作女子妆,红肚袜,裸下体,使一男子淫己,而己又淫一女,其旁鱼贯连环而淫者无数。李大怒,骂曰:“活佛当如是乎!”老人夷然应声作偈曰:“男欢女爱,无遮无碍。一点生机,成此世界。俗士无知,大惊小怪。”

徐崖客

湖州徐崖客者,孽子也,其父惑继母言,欲置之死。崖客逃,云游四方,凡名山大川,深岩绝涧,必攀援而上,以为本当死之人,无所畏。

登雁荡山,不得上,晚无投宿处,旁一僧目之曰:“子好游乎?”崖客曰:“然。”僧曰:“吾少时亦有此癖,遇异人授一皮囊,夜寝其中,风雨虎豹蛇虺俱不能害。又与缠足布一匹,长五丈,或山过高,投以布,便攀援而上。即或倾跌,但手不释布,紧握之,坠亦无伤。以此游遍海内。今老矣,倦鸟知还,请以二物赠公。”徐拜谢别去。嗣后,登高临深,颇得如意。入滇南,出青蛉河外千余里,迷道,砂砾渺茫,投囊野宿。月下闻有人溲于皮囊上者,声如潮涌。偷目之,则大毛人,方目钩鼻,两牙出颐外数尺,长倍数人。又闻沙上兽蹄杂沓,如万群獐兔被逐狂奔者。俄而,大风自西南起,腥不可耐,乃蟒蛇从空中过,驱群兽而行,长数十丈,头若车轮。徐惕息噤声而伏,天明出囊,见蛇过处两旁草木皆焦,己独无恙。饥无乞食处,望前村有若烟起者,奔往,见二毛人并坐,旁置镬,爇芋甚香。徐疑即月下遗溲者,跪而再拜,毛人不知;哀乞救饥,亦不知;然色态甚和,睨徐而笑。徐乃以手指口,又指其腹,毛人笑愈甚,哑哑有声,响震林谷,若解意者,赐以二芋,。徐得果腹,留半芋,归视诸人,乃白石也。

徐游遍四海,仍归湖州。尝告人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凡荒莽幽绝之所,人不到者,鬼神怪物亦不到。有鬼神怪物处,便有人矣。”

虎衔文昌头陕西兴安州民某六月娶妻,天大暑,路远,新妇以红巾裹首,不胜闷热,暴死车中。其父母悲甚,买棺殓之。不便仍舁至家,乃厝之城外古庙后。棺不甚坚厚,会大雨,凉气浸入棺中,女复活,哼咛有声。庙中僧师徒二人闻而视之,启其棺,嫣然美妇也。扶起,以汤药灌苏,抱女入寺。其徒思独占此女,嘱师买酒,饮半醉,持斧斲杀之,即以女棺盛其师尸置庙后,而负女逃居别村文昌祠,蓄发为火居道士。

逾年,夜,忽有虎跳入祠中,将所塑文昌帝君头衔去,而遗下乳虎三只。村邻喧传,争来看虎,女之父母亦至。突见其女,以为鬼也,抱哭良久。女不能隐,具陈始末,且告以占妻杀僧事。其父母控官,讯鞫得实,掘验僧尸,置其徒于法,女交父母领归。此事严侍读冬友从陕西归,亲为予言。

采战之报

京师人杨某,习采战之术,能以铅条入阴窍而呼吸进退之,号曰“运剑。”一鼓气,则铅条触壁,铿然有声;或吸烧酒至半斤。妓妾受其毒淫者众矣。忽自悔非长生之道,乃广求丹灶良师。相传阜城门外白云观,元时为邱真人所建,每年正月十九日,必有真仙下降,烧香者毕集。杨往伺焉,见一美尼偕众烧香,衣褶能逆风而行,风吹不动,意必仙也,向前跪求。尼曰:“汝非杨某学道者乎?”曰:“然。”曰:“我道须择人而传,不能传汝俗子。”杨愈惊,再拜不已。尼引至无人之所,与丹粒二丸,曰:“二月望日,候我于某所。此二丹与汝,可先吞一丸,临期再吞一丸,便可传道。”杨如其言,归吞一粒,觉毛孔中作热,不复知寒,而淫欲之念,百倍平时,愈益求偶。坊妓避之,无敢与交者。

至期,吞丹而往,尼果先在一静室,弛其下衣曰:“盗道无私,有翅不飞。汝亦知古人语乎?求传道者,先与我交。”杨大喜,且自恃采取之术,耸身而上。须臾,精溃不止,委顿于地。尼喝曰:“传道传道,恶报恶报。”大笑而去。五更苏醒,乃身卧破屋内,闻门外有买浆者,匍匐告以故。舁至家中,三日死矣。木皂隶

京师宝泉局有土地祠,旁塑木皂隶四人,炉头铜匠,咸往祀焉。每夜,众匠宿局中,年少者梦中辄被人鸡奸,如魇寐然,心恶之而手足若有所缚,不能动,亦不能叫呼。旦起,摸谷道中,皆有青泥。如是月余,群相揶揄,终不知何怪。后祀土地,见一隶貌如夜间来淫人者,乃诉之官,取铁钉钉其足,嗣后怪绝。

王清本

湖北巡抚陈公葬其父文肃公于祖茔,卜有日矣,其弟绳祖梦有持贴来拜者,上书“王清本”三字。入门,则十三人也,坐无一语。俄而,十二人辞去,独留一人告公曰:“此十二人皆河神也。”公惊醒。次日,到坟伐其树之碍路者,树文有“王清本”三字,数之,十二枝也,大骇,遂命停斧。其木今尚存于家。此事严侍读为余言,并云:“偶阅《五色线》说部,果载河神名王清本。”

女化男

耒阳薛姓女名雪妹,许字黄姓子,嫁有日矣。忽病危,昏聩中有白须老人拊其身,至下体,女羞涩支拒,白须翁迫以物纳之而去。女大啼,父母惊视之,已转为男身矣,病亦霍然。邹令张锡组署耒阳篆,陶悔轩方伯以会审来,唤验之,果然,面貌声音,犹作女态,但肾囊微隙,宛然阴沟也。薛本二子,得此为三,改雪妹名为雪徕。

井泉童子

苏州缪孝廉涣,余年家子也。其儿喜官,年十二,性顽劣,与群儿戏溲于井中。是夜得疾,呼为井泉童子所控,府城隍批责二十板。旦起视之,两臀青矣,疾小痊。越三日,复剧,又呼曰:“井泉童子嫌城隍神徇同乡情而罪大罚小,故又控于司路神,神云:『此儿污人食井,罪与蛊毒同科,应取其命。』”是夕遂卒。问:“城隍何人?”曰:“周公范莲,庚戌翰林,苏州人,为河南某郡太守,正直慈祥。每杖人,不忍看,必以扇掩其面。”射天箭苏州陶夔典之弟某,年十六,好仰空发矢,号曰“天箭”。忽一日射毕投弓大叫曰:“我太湖水神,朝天过此,被汝射伤我臀,罪当万死!”举家跪求,卒不能救,病一日而死。夔典为余曰:“弟诚顽劣,然以鬼神之灵而不能避儿童之箭,亦不可解。”

神秤张玉奇,武进县户房书吏也。解钱粮至苏州,过横林地方,白日仆地。越一日苏,自言被金甲人擒去,至大院落呼曰:“大师父,恶人来矣。”上坐青面獠牙者,云:“既是恶人,着即拘禁。”金甲人跪请曰:“玉奇有朝廷公事在身,未便羁留,且放还阳,候其事毕,再行审讯未迟。”青面者许之,张遂活。

解粮至苏,掣批归,仍过横林,宿旅店中,梦金甲人又来,将玉奇引见大师父,即青面者。大师父判曰:“取玉奇生平功过簿来,称其轻重,再行治罪。”左右取一秤至,金星照耀,其权以紫金石为之。凡善事用红标签,恶事用黑标签,分投秤盘中。顷刻间,红轻黑重矣,张战栗不已。俄而,有人取红签文书一卷投之,则秤盘中诸黑尽为所压,红签重不可量。青面者曰:“有此大功德,可放还阳,增寿一纪。”

玉奇惊醒,以此语人。人问:“可认得是何文书?”曰:“我所承办,岂有不认!此常州刘藩司名某者抄家案也。”刘被抄时,所籍田产,佃户陈欠甚多,县令某欲按数比追。玉奇阳承奉其言,而夜中故意不戒于火,尽焚之,以此被杖,其事遂已。想压秤者,是此事也。玉奇至今尚存。

庄明府

庄明府炘,未官时,馆广西横州刺史署中。昼卧书室,梦青衣人持帖云:“城隍神奉请。”庄随行至一衙署,城隍神降阶迎,叙寒温华,道:“为某案事,君作中证,故屈来质对,无干碍也。”庄唯唯,即告以当年作中原委。城隍笑颔之,呼童置酒,神南向,庄西向,曰:“敝署有幕友四人,可许作陪否?”庄首肯,左右即请四先生来,皆非素相识者,彼此相揖,不交一言。四先生依城隍而坐,离庄甚远,阶下红灯四盏,光荧荧然。

宴毕,庄知为阴府,因问:“终身之事,可预知否?”城隍神亦无难色,命左右取四簿至,上贴红签,有“横死、夭、死、老寿”四柱名目。庄本身注在老寿簿上,有妻某、子某、妾某云云。庄其时尚无子无妾也。庄辞别,城隍神命青衣者依原路送还。

出衙,见街上搭台演戏,观者加堵,庄问:“何班?”青衣者曰:“郭三班也。”中有白须老人冯某,是庄旧邻,死久矣,一见,便来握手,且托云:“我葬某地,棺为地风所吹,现在倾仄。君归告我儿孙,改善为安。”

庄自粤归,如其言,告知冯家。启坟视之,棺果斜朽。十余年来,庄之遭际,历历如梦。惟所云为某中证事,不肯向人言。

净香童子

桂林相国陈文恭公幼时扶乩,仙判牒云:“人原多道气,吏本是仙才。”后文恭历任封疆,位至宰相,似乩仙语未满其量。

公卒后数年,苏州薛生白之子妇病,医治不效,乃扶乩求方,乩判云:“薛中立,可怜有承气汤而不知用,尚得为名医之子乎?”服之果愈。问:“乩仙何人?”曰:“我叶天士也。”盖天士与生白在生时各以医争名,而中立者,生白之子,故谑之。从此,苏人求方者毕集。乩所判药,应手而痊。一夕告别,大书云:“我为大公祖净香童子所召,不得不往。”众骇然问:“净香童子何以有公祖之称?”曰:“陈文恭公已复净香童子之位矣。”陈,故苏州巡抚也。

棺尸求祭

常州御史吴龙见,文端公之曾孙也。其弟某,馆于李氏,厅宇甚宽,旁有古棺,繐帷尘满,吴亦习见,不以为怪。一夕月明时,棺中囊然有声,则前和开矣,中伸一首出,纱帽白髯,手指其腹,自称饥渴求祭。吴许之,白髯者向棺中取淡黄色袍服相畀,曰:“此明朝万历皇帝所赐也,今以为谢。”吴不敢受。夜渐阑,棺合缝如故。吴次日告主人,为建斋醮。据云:此棺乃李氏高祖,名杰,前明侍郎。以子孙甚多,惑于风水,故未葬耳。

沈椒园为东岳部司

嘉兴盛百二,丙子孝廉,受业于沈椒园先生。沈殁数年,盛梦游一处,见椒园乘八轿,仪从甚盛。盛趋前拱揖,沈摇手止之,随入一衙门。盛往投帖求见,阍者传谕:“此东岳府也,主人在此作部曹,未便进见。”

盛知公为神,乃踉跄出。见柳阴下有人彷徨独立,谛视之,椒园表弟查某也,问:“何以在此?”曰:“椒园表兄招我入幕,我故来,及到此,又不相见,未知何故?我有大女明姑,冬月将出嫁,我要过此期才能来,而此意无由自达,奈何?”盛曰:“若如此,我当再叩先生之门,如得见,则并达尊意何如?”查曰:“幸甚。”盛仍诣辕门,向阍者述所以又来求见之故,阍为传入。顷之,阍者出曰:“主人公事忙,万不能见。可代致意查相公,速来速来,不能待至冬月。即查大姑娘,亦随后要来,不待婚嫁也。”盛以此语复查,相与歔欷而醒。是时春二月也,急往视查,彼此述梦皆合,查怃然不乐。其时查甚健,无恙。至八月间,查以疟亡;九月间,查女亦以疟亡。椒园,余社友,同举鸿词科。

1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