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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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孔甲事鬼二龙降 刘累豢龙事孔甲"

  却说夏王廑既崩逝,国人自以其位属孔甲。孔甲原是不降王之子,论亲与分,固当得天下。但幼以不肖见弃于父,今年已六十矣。公卿以为,长、老可践实物祚且固。诸大臣初执旧额之意也:国中为王。廑之丧一年之后,孔甲续大位。以己酉为元年,仍居西河。

  孔甲为廑王之丧未终,遂饮酒食肉,甚至大醉。二三年间,多选妃妾,朝夕为乐,沉湎蛊惑,不理政事。大司徒云盛切谏曰:“先王之有天下也,兢兢惕惕,犹惧不克。保天位盛德大业,而不自侈。故尧、舜之世,君臣一堂,尚吁嗟业脞,隳怠而戒,满假督谦损,盖有天下若斯之难也。皇祖禹跋涉山川,足迹遍于大地,乃有天下。惟是恶旨酒、拜昌言、念民过而自引罪,何其劳也?是以能安。太康逸豫,遂至失国。此亦自危必得,自乐必失之明证也。君王自乐如此,纵不效先王,其如君位何?”

  孔甲明纳此言,阴仍行彼事。云盛又荐国中贤士元长戎于孔甲,孔甲亦羁縻之,实不与爵禄。又孔甲之母族亲有为元士者,曰若濒,为戚而切谏孔甲。孔甲夺其祭田而逐之。

  举朝臣士无复有忠言者矣!

  又孔甲好事鬼神,役民多作青帝庙、白帝庙、赤帝庙、黑帝庙、黄帝庙。又役民作元女台、素女台、青女台、神女台、宓妃阁,而民怨自此起矣!又广招巫规,妄言神怪,聚多妖众,鸣钟击鼓,吹笙鼓簧,唱歌哄赞。四望空虚而招之,谓之迎神。

  焚香礼拜,陈肴设酒,欢呼诵圣,谓之宴神。披发舞象,开铁啖铁,指幽说谬,谓之降神。狂歌浩嘈,雄吹猛鼓,浇酒泼羹,焚帛燎脂,谓之送神。又密室炼鬼,荒郊听鬼,川泽山林招鬼,衣服宫室藏鬼,而巫风自此竟矣!

  又好祥瑞而不可得,则好怪异。九年,天降乘龙在于平野,有雌有雄,孔甲亲往观之。他道:“龙见此,是祥瑞。”

  遂役民建台于其地,筑周垣环之,台曰御龙台,垣曰养龙垣。不知龙不欲登台,又不喜垣。孔甲命土正之官养之。龙不驯服,不饮食。孔甲大怒,曰:“土正不合龙意,故龙不驯服。”

  遂杀土正。又役民凿养龙池,池方数百丈,周环以木,又包以城,命水正迁龙于池。水正不得龙行,孔甲言这水正也不合龙意,故不得龙行。又杀水正。命虞人往迁龙,虞人亲挽龙行。龙怒,以肉抵杀虞人。孔甲又命庖正以膳馐养龙,龙见膳馐又不食。

  孔甲言这庖正也不合龙意,遂杀庖正。又命司农以五谷养龙,龙见五谷又不食,孔甲曰:“司农也不合龙意。”

  遂斥司农。

  大司徒云盛等上书力谏曰:

  夫君人者,为其代天以养民,不闻其养异物也。养异物而一无害于人犹且不可,况乎杀人而养之哉?夫君以仁民,臣以辅君之仁,承君之命以普利施惠于民。民得其养,臣乃得职。

  臣效其职,君乃有道,而后天降祯祥,地发苞符,此理之自然之应治之象也。今王无所于德民,不顾其养而徒好酒色,以乱德惑神鬼以役民,淫逞不已。至于养龙,夫龙者,天地之灵物,山川之间积阳之气所炼而自成也。其上者,能幽能明,能短能修,能变能化。修之可亘千里,短之可藏指。巨之可移山岳,细之可入孟盘。上下飞腾,人莫测其际。雷、电、风、雨、云、雾,以神其成灵,而妙其施雨于天下,泽及庶汇,龙之德也。

  其次,凝神山谷,炼奇川泽。久者数百岁,暂者亦百余年。含土成珠,化毛成鳞。或山雉之精,或龙门之鲤,或灵山之蛇,化不一而同归,形有异而理同,皆阳之积也。其藏也,冬雪不凝,夏炎不至,居搞坏而不食,浴黄泉而不饮,自养之至也。

  及其乘时而起,或有激而出,皆能崩山震地,消石荡谷,迅雷骤雨,沸川腾涧,襄陵坂,漂城郭,视市间民物如蚁蛭之易摧也。即不能登天衙,发霖澍,其势固自逞于江海,发于渊潭,洞坎席鲛,绡而宛转,弄明珠而戏,咏镬鼋鼍而不屑,吞鱼虾而若罔也。奈之何坠我田原、需我饮食乎?臣闻之,虎豹在原,不如犬彘,人皆恶之。圣贤在市,不如贩夫,人皆笑之。国君失位,不如匹夫,匹好人皆害之。今龙本升天处渊、行云施泽之物而处于平野,局于台垣,入于污池。是犹圣贤之失德而逐尘于市,人君之失位而寄食于野人之家也。是尚可以为祥瑞而必养之乎?故臣愚,愿王修德行政,上感于天,将云雷自至,风雨自起,而龙上升于天;恭默静处,悔过思道,精凝如渊,将山川发云水泽时,至而龙深入于渊。是则王能通贯天地而御神物也。或者天实儆王,故降斯物以象俾王,自度惧而反其德,以回于天,人而协于上下,用全夏祀,未可知也。是龙之失道,王之鉴也。若乃尽智敝力,求以养之,至于杀人,又何鉴焉?

  且夫天地之间,万品之物,养于人者,人实杀之。食于人者,人亦食之。羞人之至灵,万物不得而侪也。君人者,贵民人而贱万物,是以能君人也。今龙而下降,需食于人。人将养之,则亦狗彘牛羊之等,可杀而食者耳!又何爱焉?君人者,岂宜以养人者害人?以其不宜爱而害吾所宜爱,杀至灵之人,媚不灵之物,又何以为君人乎?孔甲见疏,发怒不听。原来云盛是靡之后,贵戚大臣顾命定策,立孔甲者也。故孔甲虽不肖,只得敬畏之。但默违之耳。

  却说二龙既不服人养,便满野攫食人家鸡犬豚彘。时有小儿童出游者,亦攫食之。民人大怨,欲设法杀之。孔甲闻之,禁民,不许杀。乃使人遍访天下能豢龙者,至期年而得刘累。

  刘累者,陶唐氏之庶支,衰而其后沦落于羿。浞之时,少康求之而未得者。刘累流于南海之外,学得扰龙之术,常衣食不给。

  闻孔甲访求豢龙者,遂应命而来。孔甲大悦,使之豢龙。于是大司徒云盛致官去任。

  孔甲所为刘累请以三千卫士,杂扮二十八宿,苍龙、鹑火、白虎、玄枵之形。为旌旗幡幢、舆盖之状以代云霞。为累大鼓、火炮、竹石之声以代雷鼓。为闪光以代电,为蕴草之烟以代雾,为大车鼓扇以代风。为连环机、激辘轳、飞练,引茨山之泉、颍川之水,凌空溅沫如白虹饮川,银河倒地。又为木龙于中,喷波鼓浪以代神龙行雨。如是以引龙。孔甲乃登台而观,万民观者如堵。时十一年己酉,春三月三日。费货财用,度值粟万石。聚官民十数万以引龙。

  但见刘累乘苍龙车,身扮龙。王手持云幡摇拽,令三十人俱如法,张雾行云,鼓雷发电,施烟洒雨。刘累口吹大角而声呴呴若龙吟,以迎二龙。二龙方盘囷平野,忽见烟雨喷薄,雷电搏击而至,以为真天帝风云下迎己也。仰首而长鸣,呴呴奋鬣而起,乘乎白虹,不知其辘轳也;跋乎天河,不知其水槽也;媚乎神龙,不知其木龙也。浸假而下于养龙之池矣。刘累乃令收云雾,息风雷,彻烟雨,用鱼虾以饷龙。龙然后知非天帝之令也。然既得池水,聊以自息。

  刘累日请于王,令人于四方捕异鸟、嘉鱼、嘉谷、奇蓏以饭龙,龙欣然忘其在天与渊,而安于池中矣。刘累又请于孔甲,谓龙终未乐,恐且去,须围池,建楼台、殿阁。水下为水门、水宫、石洞、深潭,潭中置宝珠、奇璧以媚龙。池上之宫室则为龙王水府,雷公、电母、天妃,江婔、火帝、云师、河伯、水母各等神之居,而各炳烛竖幡为云霞日星之状。各官鼓乐歌吹以乐龙,则龙不复去,而君王可长乐矣。孔甲大悦,一一如法。

  周池为台谢馆阁,名其城曰豢龙城,遗址尚在今临颍县。

  名其池曰豢龙池,池中第一殿曰龙王殿,高起云山,以孔甲近臣扮龙王居之,日奏龙宫之乐。第二坛曰雷公坛,多设鼓炮,以武士扮雷神居之,日奏雷部之乐。第三宫曰天妃宫,以孔甲之妃扮作天妃娘,领美女三十三人,皆为九天仙子居之,日奏天妃之乐。第四台曰火帝台,多明烟火,张烛燎,以近臣扮火帝居之,日奏炎荒之乐。第五宫曰河伯宫,深如水穴,内藏温凉玉、珍珠帘、虾须席、珊瑚树,以近臣扮河伯居之,日奏咸池之乐。

  池西第一府曰水府,高而深,幽窈清洞,以近臣扮水府之神居之,日奏水府之乐。第二台曰电母台,多张闪曜,以孔甲宫人老者领女部,扮电母居之,日奏光明之乐。第三楼曰江婔楼,图画烟波,设山植木,以妃嫔扮江婔领美女三十人,皆为水月神女之状以居之,日奏江天之乐。第四洞曰云师洞,起岩开壑,蓄烟设雾,多设幢幡旗盖,以近臣扮灵师居之,日奏五云之乐。第五宫曰水母宫,又深官晦暝,有回廊转岫于中,又以老宫人扮水母领女部居之,日奏重阴之乐。

  池正北为大殿高台,曰天皇殿、曰观龙台。请孔甲自扮为天帝,拥金幢宝盖,玉女仙妃奇歌妙舞,高居凭栏,下瞰双龙游戏于池,日奏钧天广乐以悦龙。正南则为一亭,曰戏龙亭。亭旁周以房,曰豢龙房。刘累自为豢龙氏居其中,日奏戏龙之声,歌豢龙之歌。以豢龙。

  孔甲于是大纵游观,轮月日循环。诸宫大宴,张诸乐,乐皆有歌,长短高下,皆为龙音。拟其大宴于观龙台,奏钧天之乐,而歌广乐之歌曰:皇皇兮钧天,荡荡令清璇。

  喁喁兮万灵,洞洞令幽潜。

  天乐令嘈嘈,云路令由由。

  玉皇兮下来,响彻令人间。

  游龙王殿,则龙王领龙宫乐队来迎,登殿大宴,奏龙宫之乐,歌其歌曰:东海兮瞳瞳,初焞兮乍红,泧潡兮洪涛,郁相望兮龙宫。

  玉辇兮金幢,启天关兮下扶桑,修青前导兮百川王。螭蜃后涌兮朝天皇,三岛十洲之周驾兮,尽归墟其明光。

  游雷公坛,雷神迎,宴,奏雷部之乐,歌曰:光天阴,下国霖,山川沉,阿香淫。光天弸,下国惊,山川轰,丰隆翃。光天噎,下国密,山川飘,赫冲滭。滭赫冲,翃丰隆,鼓万灵,鞭九龙。

  游天妃宫,天妃迎,宴,听天妃之乐,歌曰:皎群仙兮瑞云端,服金缥兮带玉鞶,披云潢兮珮香兰,舞龙蜿兮步羽鸩,媚天王兮狡笑媛。

  游火帝台,火帝迎,宴,听炎荒之乐,歌曰:哗哗兮炎荒,扇薰风今迎天王。

  郁攸兮元冥,辜涂兮用扬。

  云门兮大歌,赤帝子兮彭彭。

  游河伯宫,河伯迎,宴,听咸池之乐,歌曰:荡荡天潢上咸池。巍巍天高俯百夷。

  天潢天高光离离。上作银河下玉溪。

  玉溪之水深莫睨。玉皇驾幸鸣琮琪。

  河伯迎銮雨祈日。咸池之水万龙戏。

  玉皇之乐无穷期。

  游水母宫,水母迎,宴,奏重阴之乐,歌曰:坤维兮幽脉沉,阴穴兮雨云深,水国兮天地霪,水夷兮奏羽吟,万龙嘶吼令,鼓天王之乐淫。

  游云师洞,云师迎,宴,奏五云之乐,歌曰:触石兮隆兴,光明兮赫冥。

  河山兮结凝,御风兮英英。

  皓郁兮金精,舟灵兮火明。

  寿逸兮元京,光汜兮天海蒸。

  卿矞油同之缭娈兮,捧天皇之上升。

  游江婔楼,江婔迎,宴,奏江天之乐,歌曰:浩浩兮深宫,万里令渊封。

  洚洞兮幽吟,千簌令神龙。

  神龙矫兮,天地悄兮。

  忽高翔兮,天地阳兮。

  有美人兮,清扬婉兮。

  视赤流睇,阿明姣以娈兮。

  帝登高楼,江天宽兮。

  游电母堂,电母迎,宴,奏明光之乐,歌曰:晔哗兮灵华,□谭兮赤蛇。嗔喧兮灵拢列缺兮金霞。红绡兮宝练,秀英兮银线。吭硗兮裔淫。昭下国兮光纴纴。玉皇兮驾来。熠燿兮毋阴。

  游于水府,水神迎,宴,奏水府之乐,歌曰:厥始天地兮载生则子,涡回六极兮坎德子之居。无夷兮始来,勾大丘之是随。洞洞兮源源。浩浩兮天,渊渊令渊,子王兮百川。闻天帝兮幽观,子率群龙兮迎招摇宝幡。

  游宴之余,又至于御龙亭,命刘累戏龙。时投物豢之,观龙之见食。或争,或不顾得食。或喜,或不为意。食毕,或摇尾,或悠然以嬉,以游,以为极乐。就宴于御龙亭,刘累乃为龙吟之音,歌戏龙之歌,而奏之管弦。若其歌之一曰:龙乎来哉!天潢大涸。

  无坎隈哉!莫可藏身。

  尚可怀哉!龙乎来哉!

  其二曰:

  龙乎来餐哉!天下无名山哉!

  焚猎烦哉!安得深藏。

  无复危哉!龙乎来餐哉!

  其三日:

  龙乎游哉!四海虽宽,

  尔孰求哉!山川不云。

  尔安能雨乎田畴哉!

  凡水类此,龙乎游哉!

  其四曰:

  龙乎乐哉!戢尔鳞乎角哉!大洋密罟,孰若兹潺灂哉!知尔爱尔,尚何索哉!龙乎乐哉!

  其五日:

  龙乎安哉!君王有道。

  锡尔磻哉!雷电春至。

  雨漫漫哉!尔载君王。

  游九天以还哉!

  于是孔甲乐甚,嘉刘累之功,赐号曰御龙。

  是时,近郊无闲田土。诸侯之中,惟豕韦氏者,土田广富,当徐州地也。孔甲遂夺之,以爵御龙氏,而逐豕韦氏。天下诸侯见他无罪而妄夺人封爵,各抱不平。遂叛而不朝。

  却说那双龙亦自有异,既是龙,岂有见绝于天之理。只因尘情不净,偶有差误,被天帝谪下凡尘耳!只不合便受人间缠绕,便难拔起了。那雄到底性刚志烈,虽在豢池,不得已随时苟安,却不甚食。便终日鼓吹喧闻,他只每藏首坎隈,不以为乐。那雌龙便不能,便似卖与人家畜物吃食,图饱得喜失怒。

  生的也吃,死的也吃,谷食也吃,血食也吃。雄龙则任己意吸张生物。亦不靠人予,更不吃死物,不食人余。雌龙闻鼓乐则游戏舞摆,见旗幡则向注。那雄龙便不理一切,因此雌龙贪食,既多灵气,日去便患病起来,一夕便死了。

  刘累大慌,遂设法瞒孔甲,不使来游。将雌龙宰刽,和醢以供孔甲之馔。人道世间美味惟龙第一,孔甲尝之,大喜其味美,问知既是雌龙,便道:“那雄龙也不能蕃息,他也无用,不如并杀以为馔。”

  刘累不得已,只得设法用网来取雄龙。雄龙大怒,破其网,便将池旁四岸楼台殿阁,一齐用尾刷刺扫翻。

  涌起风浪,将池旁居住的龙王水府等伪神,一齐淹杀。刘累会乘水,抱木飘去。这池上后三日,一阵浓云骤雨疾风迅雷从天下来,雄龙怒飞上天去了。刘累恐孔甲杀他,遂奔向鲁山藏身去了。鲁山今汝州地也。

  刘累既去,豕韦氏思复故业,无计可得,乃饰美女献于孔甲。孔甲见而大悦,慨然受之。既又知孔甲好田猎,遂买良犬善马献孔甲,孔甲又受之。孔甲遂召豕韦氏还。豕韦氏者,高阳氏之后,彭之孙元哲,封于韦,为豕韦氏。此时名峙贺者,失土者也。既得近孔甲,遂导以游畋,无方不居。诸侯虽勉强接识,实已离心,亦不尽臣礼。

  二十年戊辰,畋于东阳萯山,值天大风晦暝,孔甲迷惑不知去向,从军皆不知所在。孔甲自舆左右单车人憩民家。主人方生一子,邻人曰:“此良日也,此子必大吉。”

  又士人曰:“恐福不能胜也,此子必有殃。”

  孔甲闻之,曰:“试以为予子,谁敢殃之。”

  遂取其子从驾以归,使于宫中养之。后既长,戏搴幕碍,坠斧砍折其足。孔甲叹曰:“嗟乎!信有命乎?昔人人以为必有殃,今果然。诚天数,非人所能为也!”

  其母悲泣呜呜,其声砥缓。孔甲遂取砥缓之声作破斧之歌,一歌曰:噫嘻呜呜,载歌载途。

  昔也后来,子方哺。

  之子方哺,后来吉。

  既也马如,是岂良日?

  再歌若曰:

  田车东来,之子于怀。

  生尔服予,乐斯西归。

  西归予子,殃尔奚自?

  深宫潭潭,孰击其踦?

  三歌若曰:

  岂有天风?爰动予宫。

  岂有怪神?爰揭予蒙。

  手足自屠,之子之痛。

  天则定尔,噫嘻呜呼!

  是则东宫歌声悲切,非大雅之乐。民情益近颇僻,夏后氏风政之衰,此亦见一节矣。

  却说豕韦氏、峙贺得近后,遂命复其国土。时诸侯不朝,互相吞并,更相争杀,孔甲无术弭之。因豕韦氏国富民强,兼峙贺有智勇,足制诸侯。遂命为徐方诸侯之长,使专征伐。峙贺又命都中被弃元士若频、元长戎者,皆命世之才,皆聘而任之。二士遂劝峙贺修政假仁。豕韦氏遂号令于东方,以及天下。

  是时诸侯,惟契之后商侯世世善人相继,独能不失朝聘臣礼。孔甲亦知其善,遂命商侯主癸为豫方诸侯之长,得专征伐。

  主癸承王命,守臣节弥谨。峙贺则连亲结党,以炽权力;作威作福,以驾驭天下;巧取强夺,以吞并小国。众诸侯亦相效尤,大者自雄以制人,小者附势以图人。如息国侯常氏,今汝宁地;蓼国侯平始,今固始地;六国侯英原,今安丰地;大楚糜子国熊燔,今荆岳地。此等诸国,皆自为雄长,纠率南国诸侯用兵者也。郇国侯猗氏巫,今猗氏县;黎国侯大陵氏冥,今壶关县;沙国侯涉漓,今彰德地;胙国伯长铁,今卫辉地;鄘国少嬴,亦卫辉地;无终国子黝渊,今顺天玉田;昆吾氏国,当广平地侯,乃高阳之后,陆终子樊之子孙,姓已名疆者。此等诸国,皆自为雄长,于北方纠率诸国用兵者也。薄姑氏国,今青州地,子曰弥;莱子国徇邪,今登州地。此等诸国则从豕韦氏用兵者也。西方之国,惟顾氏之国侯先须最强用兵,但从和者不可无。

  中原之国,则葛国为无道,然此时犹未甚。其差善者,则辛国伯已成,今邰阳地。与有男氏、斟灌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杞氏、缯氏、冥氏、有莘氏,今陈留地,皆同姓之分也。

  仅仅自存已。其有鬲氏、有仍氏、有缗氏、有虞氏、陶唐氏、费氏,则皆贵戚甥舅之国,亦勉守衰者也。其他又如柏子国、房子国、弦国,今皆汝宁地,此等国又只唯唯听人命令耳。唯是昆吾氏已强,以勇力擅威于北方,故北方诸侯以昆吾氏为长。

  顾氏先须以智能擅名于西方,故西方诸侯以顾氏为长。息侯常氏干以诈谋,擅奇于南方,故南方诸侯以常氏为长。豕韦氏峙贺以勇智诈术并兼,任贤得士,扶义唱仁,故尽辖东方而擅雄海内,致天下诸侯皆以豕韦氏为长。四长既各逞,豕韦氏既合长天下,诸侯遂各方自朝其长,自相会同。同己者,率令之;异己者,攻取之。率顺我以攻不我顺,天下遂始有霸者之道。

  霸道大盛,而王道遂衰灭将荆

  孔甲末年,见天下叛离,亦心悔失臣士、失诸侯,乃思用兵力征天下。又遣人往牛首之山,今西安,采铁铸剑。呜呼!

  何用也?后人余季岳口占一绝以叹之曰:从来圣道服华夷,天下元非一剑威。

  饶有首山钢百炼,岂为昏主振衰微?

  又追叹其宠御龙氏而失诸侯,亦口占一绝曰:豢得双龙掷万邦,双龙不豢实何妨?

  豢龙人远双龙去,众叛亲离自惨伤。又追叹其夫士以为衰乱之本也,亦口占一绝曰:不好真龙好假龙,假龙依旧复成空。

  真龙暗里分天地,毕竟君王好未拢

  孔甲在位竟至三十年,殒于戊寅,以一身成夏运之衰。不识后来何人继位,下回分解便见。

卷十二"夏履癸拒谏听谗 夏贤臣同议去国"

  话说夏后氏天下至孔甲之世,礼乐征伐之柄,已下移于诸侯。诸侯兴霸,王道陵夷。及孔甲之后皋、发二君,近于守府而已。皋者,孔甲之子,发者,皋之子。孔甲殒于戊寅,世子皋为丧三年。辛巳元年,即王位,在位九年,己丑崩。世子发为丧三年,壬辰元年即王位,在位十一年,壬寅死,传位与其子履癸。群臣奉履癸仍为丧三年。丧终,遂据王位,是为夏桀。

  且说夏桀之前,孔甲之后,皋、发二君之世,虽然无力以服天下,却仅仅自守其国,惟恐不足。妄为一事,天下便不来朝服,亦不相怨恶。又二君施政,则不足守礼。则尚存礼之未亡,诸侯之中自有贤善者,间来朝聘,便无大福,终无大祸。

  又且诸同姓之国贵戚之世,尚有存者,足以相维持。二君又不甚荒淫,无有虐戾,所以存得宗祀,似此,如何得夏国遽亡?

  到了履癸,便大不同。履癸为人心狠艰险,情贪而荡淫,气暴而刚猛,质顽而悖戾,是谓昏德。而又多力,能举三百斤重大铁钩,一手擘而伸之,其长二丈,遂以为兵器。及冠时,能徒手搏犀象,足走如飞,可过奔马。往时,窃见诸侯之不臣,祖父之柔善,尝大言欲以刚断宇宙,鞭挞四极。愤愤橛橛,猛气横飞,正无由发露。及得父死,群臣又照常例推戴履癸为君。

  履癸得了天位到手,正如蛇王托了灵庙,河伯托了溃河,岁岁要童男童女祭祀,何难之有?后钟伯敬铭之曰:孟轲有言:夫惟仁者,宜在高位。

  人而不仁,人役是利。

  人役之从,如蛇有黄,

  如虎有笼,使之有食。

  不使行势,不则纵之。

  委虎深山,投蛇大溪,

  幽潭藏蛟,绝漠置狮。

  若乃不然,而搏之翼。

  或飞入城,攫人而食。

  或据嵬堂,以望下国。

  所欲必从,何求不得?

  虎踞大市,蟒蟠通衢。

  民安敢行?又谁安居?

  竟亦众怒,难全蛇虎。

  尧舜于斯,亦治力鼓。

  呜呼悲夫!故例之循。

  父不知子,臣不知君。

  却说履癸,是乙巳岁得位,年方二十五岁。气方盛,力方刚。兼以豹头虎眼,兕鼻蛇舌,鬼面狼声,挺立朝堂,又御群臣。群臣见他恁地怕人,各个不敢仰视。履癸心自快畅,身自昂崇。朝礼已毕,坐于朝堂。开口一问群臣,群臣便着一惊。

  群臣者,一是虞公姚常,前王皋之世已召人,为大司徒辅政,至今未还国;一是商侯主癸,前王发之世所召人,大司农辅政,至今未还国;一是太康庶子叔成之后,曰无荒,亦王皋之世在都辅政,为大宗伯之官。其卿则有关龙逢,今大名长垣人也,今有龙城迹焉。秩宗费昌若木之后,封于费为氏,而于皋之世入辅政者也;太史终古,盖少康以后,举义仲之后,世为天官者也。已上皆贤臣。又有司马赵良者,盖孔甲之世幸臣模冲,封邑于赵,即以为姓,而良即其子。又为发之幸臣,发以其有材,能勇气,遂用之,为司马。余卿下悉其元士,则有季奇之后育潜,少阏之后逢元等二人,皆贤士也。外又有中士曹触龙、于莘,与发所近幸。内臣侯知性、武能言等,无根之子,幸宠之臣也。

  当日百官班列,履癸厉声问曰:“今日朕登大位,如何天下诸侯不来朝拜我?岂便不如先王、先君乎?此辈当兴兵剿灭之。”

  群臣大惊。虞公姚常在班首,只得从容奏对曰:“先王之世,耀德不观兵。君王初立,幸毋妄言兵。”

  覆癸勃然变色,厉声曰:“尔以朕年少,不知坟典,不闻古事乎?朕素闻神农伐补遂,黄帝伐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先王禹伐共工,启伐有扈,仲康伐羲和、代九夷,少康伐寒浞、过浇、戈豷,季杼伐三寿,不降伐九苑。岂得谓不观兵乎?此明欺侮朕,谓无闻知。如此何为大臣?似此等臣如无臣一般,即可自归本国,在朝无用。”

  虞公惭愧,谢罪即面致政,辞朝悄悄归虞国去了。

  履癸又问:“诸卿以朕言为何如?”

  群臣慴慑不为声。

  少顷,商侯主癸进奏,对曰:“夫谓先王耀德,不观兵者,非废兵不用也。但先施德以化人,人不服然后伐之耳。是之谓不全恃兵也。”

  履癸掀口,仰口叹曰:“呼!岂朕之先人俱无德也哉?尔何得为此言?”

  商侯惶恐而退。无荒进奏,对曰:“昔尧舜之德,而三苗不服。神禹之大略,而往征之,不克。

  禹谟殷殷,陈劝惟德,帝舜嘉纳,然后羽千舞而苗格。启征有扈,亦未克也。敛师修政而后克之。甚矣!用兵之难也。先世之盛,犹且如此,况我近世。实无厥德,何以服天下、来诸侯乎?是在君王,克敬克慎,明德动天,修政以服人则可也。不德之务,而曰用兵,窃恐益之害也!”

  履癸含怒语曰:“尔亦为此言乎?尔吾宗也,朕方欲倚尔以服天下。尔乃先谤我皇祖考,曰实无德。朕将何以倚尔?”

  无荒亦不敢复言。关龙逢乃进奏,对曰:“臣闻人君之侍臣下也,不贵以辨屈臣下,而贵乎能纳臣下之言。夫臣下之言,岂能一一尽善?在人君择而取之耳。且以人主之尊,出一言虽自以为非,人亦以为是。况自以为是,谁敢非之。臣下之卑,虽人人以为是,犹不敢言。况乎便以为非,谁复有敢言者?臣闻是非决于人者昌,决于已者亡。舜设谏鼓,禹拜昌言,惟恐人之不言也。愿君王虚心受善以成治,毋任情自恣以违天下之人望。”

  履癸掉首不顾。有顷,复厉色曰:“禹拜昌言,岂拜欺昧诽谤之言乎?”

  龙逢复进曰:“夫言者,圣人察之,以为昌言则昌言也,常人忽之,以为狂言则狂言矣!”

  履癸益厉色大声斥之曰:“如尔言。则朕为狂言者耶?”

  龙逢谢罪而出,商侯亦谢罪而出。履癸皆怒目,听其去不顾。

  二臣既出,履癸乃曰:“似此等诸臣,则皆非能辅我成大志者也。”

  奈何众皆默然。履癸又大声曰:“诸卿士中岂遂无有成朕志、同朕心、辅朕力者乎?”

  那些小人赵良辈,胸中算计得停停当当,知道履癸可顺不可逆,可言恶不可言善,正好来相搬弄是非。弃去君子,自图富贵,逞凶肆害以快邪志。却得履癸这一问,更无人进言。赵良遂言曰:“夫得天下者,有神威大武,以制天下。天下惧怠不敢蠕动鷃笑,然后天下来归,此天地自然之气机,势力使然也,且无他观。试验之物情,刺毛之虫,人即之则臃皮溃肉,黄鸟视之,则彼仰腹而待啄者也。刺猬之兽,人见之则栾跄戟,莫如之何?黄鼠获之,则遗溺嗅之,遂迷仰腹,以待食也。南荒山水之中,有毒虫焉,百足而赤头,青目而黑身,金光油油,人见而曳之,不帝虎狼也。蜾蜾之虫见而缘出其上,毒虫避匿,此虫即遗溺焉,毒虫身痿足敝,而不能行也,听其食之矣。海青不大于海鹅也,而搏鹅如振槁。海燕不大于海青也,而又能击青。是数物者,岂皆需修德以服之哉?则以天生神气积威力之素,自足以制之也。今君王有神气,具神力,将以为神武。用大武而制天下,易易耳!

  又何惑于诸臣之言哉?”

  履癸大喜,掀口而笑曰:“是真朕心也。能成朕志者,必子也!”

  大宗伯无荒犹在座,复进曰:“此佞人之说,君王奈何听之为然?彼天地之生异类之物,相生相制,如蜈制蟒,鸡制虫,虎制兽,豹制虎,金制木,火制金,木制火,此皆一定之理,不可易者也。若夫人之同类,相制则不然。在下位者,得势则为卿相,失势则为匹夫。在上位者,得势则为天子,失势则求为匹夫,亦不可得。若不修德则不能得民矣!又安得为君、安得服天下也?若但恃力,则蚩尤、共工岂其乏力?羿之善射,天下无敌,非不神威也,而逄蒙杀之。奡之荡舟于陆地,其摧灭天下,而我先王少康遣一妇人杀之,是其无德故也。且先王用力,亦必先德。极盛之世,乃言征伐天下。今之夏后世其衰矣!天下之去非一日矣!王国之弱,岂能遽起乃言大武哉?”

  履癸又掉首不顾。

  那些小人帮手,有曹触龙进言曰:“王国之衰弱,正赖君王以振起之。天下之去已久,正须征伐急图服之。愈缓则愈无及矣!譬如追亡,岂谓敌去远,反静听之也?又如治病,岂谓沉疴已久,身体已羸,遂不补救而安之也?”

  那众小人于辛、侯知性、武能言等,皆敛手合赞扬曰:“此言良是也,正中君王之度。”

  履癸大喜,抚掌而笑曰:“卿辈言何迟也?吾得卿辈足矣!”

  遂复斥无荒曰:“狂悖匹夫,尔将图烹我,使妇人杀我耶?”

  无荒谢罪而出。秩宗费昌,元士育潜、逢元等人闻见诸人言语状,但默哂而已。

  及无荒出,费昌等随之出。无荒谓之曰:“诸贤何不苦口谏新君乎?”

  费昌对曰:“诸公所言,即下臣之所欲言也。下臣即言,不过如诸君之言耳。又何益焉?”

  无荒与三人同见关龙逢,龙逢闭户自省罪,却四客而不见。谢曰:“不能修德积诚,以格君心,乃以妄言取罪,不敢见公卿也。”

  无荒等退,往见虞公。虞公已命驾归虞矣!乃见商侯,商侯叹曰:“夏后氏其将亡乎?新君若此,何以正之?予将归国,不忍习见此也。”

  无荒曰:“公去,吾亦行也。新君已惑于小人,又何正焉?”又述赵良等言于商侯,大家忧泣叹息而散。

  那边履癸与赵良等小人,既无了这些贤人在侧,便大家说成一块,输心服意了。赵良教履癸曰:“商侯、无荒等臣在朝,臣等终不敢竭忠尽诚。纵有尽诚竭忠的话,亦被他搅乱,做不成的。君王还先去之。”

  履癸曰:“是不难。”

  于辛曰:“天子曰天子之尊,要自适意,快志于天下而已。不然为天子,反受制于臣,何用为天子乎?”

  履癸抵掌曰:“正是。”

  侯知性曰:“君王之威,还欲震慑四海及于百夷,君王还将长享天位千岁其年,还须创造宫院、竖起楼台、聚集美人搬演歌舞以乐升平。岂可使渠辈常出不祥之语、败兴之言以相阻挠也?”

  履癸越发喜曰:“是朕心也。”

  武能言曰:“欲去此诸人,亦有个法。此诸人被君王斥出朝门,必于私下有许多诽谤朝廷之言。

  君王须遣左右心腹之人察访之,探知其言语。明日大会君臣于朝堂,当面斥之。重者削爵夺禄,轻者发遣还国。此则名正而言顺也。”

  履癸大喜,从计。遣左右小人往探商侯等门第。左右这起小人,巴不得访些群臣叹息议论等情,把来进功。便没有甚话说,还要造作些,况果有言说乎?

  明日履癸设朝,群臣毕集,只少了虞公一大臣。班首便是商侯。朝议既罢,商侯即进拜,致政求退,归本国。履癸大笑曰:“朕知汝心,谓朕不足辅政。汝不欲见,故求归。谓吾将亡夏后氏,汝坐而视吾亡耳!汝视吾之精神力量讵亡国之人哉?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朕姑不治尔诽谤之罪,以全顾命大臣之礼,且纵尔归。尔坐视吾亡与不亡!”

  商侯惶恐,谢罪曰:“臣安敢有此心。”

  履癸斥之使去。商侯辞别而出。次即无荒进拜,致政求归夏阳。履癸又笑曰:“朕有何不足?何伤于尔?何劳尔背地叹息伤情?”

  无荒惶恐请罪曰:“君王从何处得此言?”

  履癸曰:“念尔宗亲,姑不深究。

  本应留辅大政,今汝必欲远行,朕亦不敢强也。”

  无荒亦辞朝而出。二臣既出,不敢更私相议论,只各自收拾了车马行装,望朝门五拜,出朝门三顾。行至河边,二公握手数语,流涕而别。商侯望东,无荒望西,各自去了。后人钟伯敬看至此,不觉感而叹息,口占一绝叹之曰:万水东流日月西,只同天地不同归。

  当年二老忠臣血,忍向西风洒别离。

  又曰:

  当年二老去王都,夏国人伦有复无。鸣凤幽栖枭(贝鸟)闹,花红柳绿任模糊。

  却说二侯既归,夏庭三公去尽矣。惟关龙逢,他是履癸之母族贵戚之切亲者,谊不忍遽然舍去。而元士有逢元者,亦求去,履癸亦不许。育潜私谓逢元曰:“吾辈进退无关国政,混世可也。”

  元遂亦姑止。履癸于是以赵良为太师,曹触龙为少师,于辛为卿土,侯知性司书,武能言司礼。五鬼既当枢要,朝夕左右奉承趋哄,无非取履癸欢心,逢迎其旨意。履癸便以为得意。有此等君,就有此等臣。相悦相成,同心败坏世界,却以为大乐。后人冯犹龙感而铭之曰:一代君兴,必有臣焉!

  龙云虎风,自昔而然。

  乃夫凶顽,亦焉类聚。

  蛆会屋头,虱群敝絮。

  蛆臭蚁膻,亦谓如兰。

  相悦以解,同心之言。

  呜呼悲夫!积尸盛矣!

  瓣香非乎!

  于是赵良建议:谓西河僻壤,地面不广大,人民不强勇,城池不高峻,莫若迁都于禹王始都,安邑之夏城。北有稷山,东有绛山,西有五老山,南有晋河、鸣条冈。其地高阳,可广建造宫殿、楼阁、苑圃。其城池高大,土城宽广,而久荒废,今可复修。其人民强勇,可以训练为猛卒技击,以威天下。此当时急务也。履癸喜从其议。

  二年,遂迁都于夏城。都既迁定,遂使于辛等役民,造三宫、九院、楼台、殿阁,务必全美巨丽。又使武能言等选士民家女子有美色伶俐的,充满宫院,教演歌舞。又使侯知性选民间壮丁习战斗,遂造车息马,练甲制器,以图征伐诸侯。诸侯闻之,素亦恐惧履癸之凶勇,闻其若此也,就有乖的,先来入手的。东方诸侯之长曰豕韦氏峙贺者,先在孔甲之世,已霸诸侯,而专征伐。今峙贺已卒,子孔宾已立。其大臣元长戎便教孔宾先修臣礼来朝,以观王国虚实动静。孔宾从其言。

  车马至境上,先遣人来报。

  夏朝太师赵良教桀王曰:“今天下诸侯不朝,将欲灭之。

  一人之力,恐不能遍,必借于人。若我先施,则失王朝之统。

  今幸东侯来,君王厚待之。后来者,必多矣!来者既多,然后率其来以伐其不来者,无弗克也。”

  桀王从计,遂命于辛往境上。迎孔宾。孔宾大喜过望,入朝尽礼。王亦霁色温辞,称为贤侯,而厚待之。设宴享之,张大夏之乐,继以西音,厚赠孔宾璧币以归。即遣曹触龙往锡孔宾之命,赐以为方伯长,率东方得专征伐他方。诸侯闻之,遂多有欲来朝者矣!

  北方诸侯之长昆吾氏巳强者,当峙贺之卒后,强即盛霸于皋、发之世。今强已老,其子巳牟卢来朝,桀王遂赐牟卢归,即掌国长,率北方诸侯专征伐。西方诸侯之长顾先须已卒,其子委望新立,闻风来朝,实求王命。桀王亦勉厚待之,赐命使长率西方诸侯,专征伐。明年,南方诸侯之长息国常于,亦闻风宋朝,亦厚待之,锡命如上。

  六年,于是夏制应当大朝。商侯主癸率豫方之诸侯,如有男氏、杞氏、缯氏、冥氏、有莘氏、房子、弦子、葛伯等来朝,此则其长侯无他觊觎,以正来朝者也。豕韦氏孔宾率徐、青、兖三方之诸侯,如蒙山国有施氏、薄姑氏菜子,淮夷、畎夷等九夷酋长皆来朝;昆吾氏巳牟卢率幽、冀二方之诸侯,如郇国、候黎国、侯沙国、侯安国,侯胙国、伯鄘国、男无终国子等来朝;顾氏委望率雍、梁二方诸侯,如莘国、巳氏、有雒氏、褒氏、有缗氏等国来朝;息国当于率荆、杨二方之诸候,柏柏国、子蓼国、大国、侯麋子国熊氏等来朝。此四国之长则皆报前恩思后利者也。

  又有不随方长,而各自以贵戚同姓熏旧之故自来朝,如近都则有虞氏虞公姚常,陶唐氏祈夷无,有仍氏仍公因仇,洪洞氏庭诏皋陶。后,夏阳二姒无荒、勿沦皆以夏后氏称,阳夏二姒皆以太康氏称,各相来朝。又有在青、兖二方者,如斟灌氏邝恒,斟鄩氏程坚,皆禹后;有鬲氏元龙、夔后等,各来朝。

  于是,诸侯大集。近者,来十之八;远者,来十之四。履癸大悦,大享诸侯于夏城。使曹触龙、于辛二人两班行酒,使侯知性、武能言二人佐之,用美言甘语欢悦诸侯。又使侯、武二人主诸侯之馆,陪小宴,用细乐,道情语,以察诸侯之效用者。

  豫方中葛伯垠者,奸顽巨狡,欲觊赐命,雄长中国。遂通赂于侯知性,以及赵良。

  赵良说履癸曰:“今日朝会之盛,皇祖皇考三世未尝有。

  张威布福,以大武示天下,正在此时。今近在冀方,有彤城氏,本同性而不朝。又北有党高氏,乃共工之后,负固不朝,君王何不面谕诸侯,便率众诸侯兴师而伐而邦?诸侯愿从者,赏之;不从者,罚之。有功者,赏之;无功者,罚之。则赏罚既肃,有以制诸侯之命。威武斯张,有以慑诸侯之心。天下之服,观此举矣!”

  履癸大喜。

  明日召诸侯于朝会堂议事。履癸曰:“朕在襁褓,即愤先世之衰,不意今日诸卿毕集,届非以朕有天下之名乎?今冀方近朕都,而彤城氏不朝。党高氏恃其国险,亦不朝。朕欲亲揽六师,为诸卿先登,以伐此不合于诸卿者。诸卿亦有能从朕观兵见其制胜者乎?”

  商侯锡曰:“彤城氏,君王之宗亲也。即有罪,先宜谕诲之。党高则远荒,所不必从事者也。何至勤万乘之重而残之百姓之命乎?”

  履癸怒曰:“尔这老迂,一开口即败兴。”

  商侯谢罪,辞出。葛垠便迎机进曰:“君王以有道伐无道,以上伐下,理之正也。既商侯不愿从驾,臣虽愚劣,愿率师以宣劳。”

  履癸大喜。赵良从旁赞之曰:“只此便当上赏。”

  履癸即命葛垠为豫方诸侯之长,而专中国之征伐。遂夺商侯赐命。商侯先自归国去了。

  葛垠遂统中方之各国师与四方之诸侯而为五,以从王征,克日兴师。履癸乃乘高轩,驾异马,手持长铁钩,一击辄毙十数人。自拥大纛雄行。众诸侯统众随行,车马将士前后左右,拥护履癸直奔彤城。

  彤城氏慌忙领众迎战,阵于太原。履癸叱车驰入彤城阵中,彤兵大乱。履癸竟取君车,用钩劖杀彤城氏,灭其国。又远攻党高,战于云中,亦杀党高氏,灭其国。载二国之宝赂、妻妾、子女以还。

  诸侯由是畏惧,皆唯命是顺,不敢稍逆一语。五方侯伯又皆密赂侯、武等人,及于于辛,及于曹触龙,以及于赵良,深相结纳,以固权免祸。赵良等力于左右维持之。乃遣众侯归国。

  自留贵戚十余侯,与近臣等日日沉醉,调弄美人,闻歌视舞,以为乐。久之渐遣去。

  十一年,台榭、宫殿、楼阁、次第完成,雕彩工丽,费侈无算。履癸遍游观玩之,喜乐之甚。五方诸侯,正来朝,便大享之于明堂,百味毕陈,饮六十觥而不止,优非不已。继以姬妾歌舞宛转,极妍于筵前。而豕韦氏等五侯之长者,知履癸之情。各自带有各方歌儿舞女,皆选其国中十四而下女子,十六而下幼姣,冶艳声音清亮者,衣以杂锦,装以珠宝,饰以花鸟龙凤,引至筵前。各奏淫声艳辞,以侑履癸饮酒。于是,五方诸侯之声,杂奏百队之儿。毕舞,耳不离听,目不离瞩。履癸迷迷,乐极忘死。各侯长又自起舞,称觞颂圣,劝履癸进酒。履癸大畅,夸羡群侯之忠。各赐叵罗爵,满斟旨酒赐之。又使侯知性、武能言按各席行酒,以酬列侯。独商侯见五方奏乐之时,即托疾辞出,半席之中不曾发一声。侯、武等至其前,俱正色不假借。二人恨之,谮之于履癸。宴罢。

  明日,履癸午后设朝,犹带醉态。当群臣诸侯毕集,召商侯,面斥之曰:“朕有何不足,尔心非我耶?”

  商侯谢曰:“臣安敢心非君王也?”

  履癸曰:“朕见尔于宴上忧心忡忡。朕等皆乐,尔独不言。半席而去,是诚何心?”

  商侯曰:“臣闻古之帝王,以天位为忧,故其乐也长。今君王以天位为乐,臣惧其不长耳!故半席而去,不能一言。臣实忧之。又安敢心非君王也?”

  履癸呵呵大笑,曰:“朕为天子,以天位为乐。尔为诸侯,以朕乐为忧。何太劳也?且尔心如此即是心非矣。”

  商侯怕恐请罪。关龙逢进曰:“商侯主癸言似非君,然心则爱君之心也。望君王宽仁优老厚,遣归国,以全敬大臣之度。”

  履癸乃复笑曰:“何用如此爱吾?为吾如天日,霁不烦尔爱阴,不烦尔忧。”

  而斥商侯自去。商侯辞朝归国,不知后事何如?

  且听下回再说。

卷十三"商侯嘱圣子求贤 商王三使聘伊尹"

  却说夏桀时,诸侯其强者,皆助桀为虐;其弱者,又不得不附于强者,以求免祸。所以天下托名归王,实成大乱。近方诸侯,惟商侯最贤。商侯名主癸,在孔甲世承王命,为中国诸侯之长,得专征伐。及皋、发之世,入辅大政,亦皆循循为善,不失尺寸。总是个忠厚长者盛德之人,亦不能大有作为。王发之殁,付国于桀。商侯亦听命而已,非真不知其不善也。及桀既见昏德,商侯却自守正,竭诚尽忠尽礼,祈以感格君心。那桀是下愚不移之人,虽尧舜复作,亦惟有用刀而已,岂得个感格得的?这忠厚老人家屡受斥辱,并无一毫怨忿君上之心。正是天地醇庞凝固之气,钟在善人身上,所以身不显赫,便有好后人出来发挥此自然之理也。

  商侯生于夏王肩之十三年己卯岁,长年三十岁而娶于有莘氏之女曰扶都为配,在孔甲未立之年,戊申岁也。娶二十年而始娠,扶都感白气,贯月之异而生子,名之曰履,而字天乙,是为成汤。天乙生于孔甲之二十年,戊辰岁。生而圣明仁神,好礼乐,善尽孝主敬,内外咸服。今年乙卯之岁,为桀之十一年,盖天乙四十八岁矣。商侯主癸则九十七岁也。

  商侯既被斥而归,恹恹闷闷,以忧国为心。年寿既高,不堪忧抑,遂冉冉成玻天乙日夜侍疾,忧怀憔颜,减饮食,绝酒肉,顷刻不离左右,以事父起居。精神劳困,至于形毁骨立,毫无倦担如是五年,商侯疾革。天乙涕泣长跪,扣膝而问曰:“君何以教履乎?”

  商侯强振精神,微声言曰:“夏国危矣!

  生民涂炭,再二三十年更复何堪?若又有羿、浞之徒,则生民又何如也?不然则有阪泉之事,然不知何所终也?我生不能明此念,其在于汝。且君虽暴,臣当守顺;君虽虐,臣当尽仁;君虽行谗好佞,臣当献贤纳忠。我生亦无他事,惟是随众。戴王不能远见超举。又我生循当守格,自了一身。悠悠忽忽,未尝得访求天下圣贤豪杰,以共襄王室。今王室坏矣!恐非圣人不能回也。吾闻有莘之野,有空桑之子,神圣通达,穷三皇之运,明五帝之道,尧舜之佐也。汝当力请求之,荐之夏王。或者有转移之道乎!”

  言毕气竭。天乙稽首流涕受命。而商侯薨,寿百有一岁。是时桀之十五年己未,九月十七日也。后人余季岳赞之曰:呜呼善人!天笃其真。

  所心在世,不惟乃身。

  瘁身之忘,君国是皇。

  虽斥违之,中怀逾光。

  王室殆焚,王衷莫问。

  百辜予身,万里王门。

  王立于谁?子视而望。

  尸此侯封,恙魇惟卧。

  率土幽岩,犹念国家。

  犹思救稗,矧世食德。

  我生不能,尧舜君民。

  圣贤在野,子怀之激。

  天下之生,全之后人,于戏善人。

  商侯主癸既已全归,天乙哀恫惨但痛绝数次。上大夫寿常自往夏都,告讣于桀。中大夫巫轶,讣于与国诸侯。下大夫旬范等,劝慰天乙。三日,乃进少水饮。五日,乃进粗粝饭数匙。

  倚庐中门之外守丧。

  明年庚寅元月,寿常乃还。盖夏桀日与外内幸臣宠妾欢饮,不以大礼为事。叩额之久,乃得通闻。但照旧规许立嗣子,并不加锡命也。

  二月,先侯之与国亲属俱来。其远来者有如夏阳氏、太康氏、斟灌氏、斟鄩氏、有虞氏、有莘氏等国;其近来者有如有男氏、杞氏、缯氏、喜氏、冥氏、房伯弦子等国。

  先侯之得意,素被于诸侯。生时虽无赫赫声名,而任真输诚于人。及死后,能令人思感。故远近贤愚皆侧然,而素共事者皆来会葬。其远不能来者,无惑。惟至近邻葛国葛氏垠,蔑讣不理。寿常等乃奉天乙,率诸侯以月望葬先公主癸于太丘之阳,葬毕谢各国诸侯,散去。

  寿常等摄商国政事,天乙自守丧礼于庐。期年,始食菜果,练冠。三年,不足内阈,不嗅酒肉,不面宾客,不闻政事默处三年。始于悲怛,既以诚静。终以洞瞩,精诚凝一,圣德益明。

  服既阕,然后从诸臣之请,出而升先公主癸于庙,祀之。

  乃遣上大夫寿常往告于夏王,待命以还。然后告于祖庙,即侯位,是桀之十九年,癸亥元月日也。即位三日,即命驾,领上大夫同往夏都,朝王告成命也。

  一面命中大夫巫轶,赉弓旌币帛,受辞命,往有莘之野,访聘贤人,急父志也。一面留下大夫旬范摄政,与元子太丁监国。且说那夏桀,自商先侯归国后十二年巡游天下。所到处都是搅乱诸侯,蹂践百姓一番。十六年归都,十七年诸侯又大朝,仍是那些淫恶之群。桀在外五年,常是携带歌童舞女,随路作乐。非比古帝王苦身逸民也。又各地方之侯及大夫,皆投好供应,又倍常快乐。及归都时,当带各方之声色以进,并非能采风、问俗、修政、明刑也。且赏罚生杀,颠倒妄用。惹天下旁观者嗤笑。当局者怨恶。这样一番巡行,不如不巡行也。罢归都来,又三四年矣。五日不追欢,无时不颂圣。朝朝游宴,夜夜笙歌,真是快乐无比。但只自家一身与数幸臣快活耳。那些良臣善士穷民,却受无量苦楚。

  履癸又私行出入无常,每撞着民间男妇儿女之色,不顺便手提将去,扭撑杀之,如戏耍相似。又与群幸断讼狱,俱不以公道断,只以己意。喜则纵之,怒即扭摔拉捏,抛蹴杀之。又不时出令力役,不论农家忙不忙。又要急就,稍缓则杀。急就而所为,稍不良又杀。百姓为善也,不好为恶也,不好急做也,不得缓做也,不得昼也,不知安夜也,不知寝饥也,不得食困也,不得息。父母、兄弟、妻子都不得相顾。外边自苦,里边自乐,岂特不闻?就使闻之,亦不顾也。

  此时这商侯天乙来朝,桀正在容台之上饮宴。听见商新侯履即位三日,即来朝见。桀大笑曰:“他父亲古板,儿子想是时兴。父亲倨傲,儿子这般恭谨。坐席未暖,就来朝见。朕明日看他何如?如生待他。”

  赵良惧,只应声顺意,心中打算不就,留了地步,图背地来索贿赂。此夜宴罢,已是三更。赵良使子赵和,来寻商馆中索赂,明日好相待。时商侯齐沐已久,正拥朝衣而坐,以待天旦,适见赵和来。无货以应,只有所珮祖父所遗玉块一枚,大夫寿常带有币数件,举以与之。

  明早乃元月望日,桀王设朝,商侯朝见。礼仪谨肃,容貌温蔼,王亦喜之。召升殿,问之曰:“卿之先人有遗言乎?”

  商侯拜而对曰:“臣父但言生不能报主恩,死以属之微臣耳?”语华而泣下。桀王亦感动,乃曰:“卿既如此忠顺,朕即赐尔斧钺,为中国之长,以为朕诛不庭者。但卿毋固效尤,苦逆朕志,讥联所为也。”

  商侯对曰:“臣父受国恩深,历王事久,一尺一寸皆切于心,故任其愚忠,不知忌讳,自干天怒。臣则愚昧,乃志疏略于事,实不敢承君王宠命,亦不能继父志也。”再拜以辞,王不听,固使受赐而出。赵良不沮,于辛等沮之。

  王曰:“已命之矣!”

  亦不听其沮。又明日,而商侯辞朝去。

  往返才一月,而以王赐命还国。则中大夫巫轶已先归矣!

  且说先所遣中大夫巫轶,往有莘之野,访聘贤士者。何贤士也?乃是莘国中,田野间一个农夫,姓伊名挚,字尹。其先始祖力牧,黄帝之将也,其母居伊水之上,娠尹而夫死,夜梦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

  母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居,俱东走十里。返顾其邑,尽化为水矣。母无所居,遂居空桑中,而生尹。数日,母夜为水漂去,独置尹空桑中。又数日,水平。

  有铣氏女子来采桑,遂得小儿,献之于君,即莘国之先君也。

  莘君使人访问所从来,得与其母并走之人,乃知其为伊水之人,遂姓之以伊。君执儿手,视儿之不常也,名之曰挚。既长,而字曰尹。尹生于空桑,后其地即名为空桑。长于莘国,即今陈留也。长而圣智宏毅,博学精思,无所不通。邱索典坟,天道民故一贯无遗。尤悦尧舜精一执中之道,真有所自得。莘先君已卒,后君不能用,遂自晦迹而耕于野。度不可以行志于天下,不妄事人,惟抱道自乐,不于世主。汤母扶都,原是莘先君之姊。莘先君尝与商先侯主癸道空桑之儿之贤,先侯故知之。彼时尹尚幼,未可用。及可用,则莘先君去世矣!后君则喜浮华,侈泰之流相聚者也。故尹宁深退。商先侯久欲访之,而劳于国事,每未遑及故,以为歉,而属之子。商侯承命急行。

  此时大夫巫轶至莘,访七日而得伊尹所居之处。住一茅舍,外有犁鉏、钁畚、祓袻之具,内有残简数片而已,别无一物也。

  见其人约有四十岁矣,品貌亦止如中人,蓬蓬然也。及其发一言,则如鹤鸣九霄,声闻天下。神明洞达,人不得而穷之。巫轶乃陈商侯之币,拜而致辞,曰:“盖闻夫子之道,上达乎百王,下溢于当世。寡君虽不肖,愿受教命。先君之世,慕夫子之贤。为王事不已于驱驰,故待于今也。敢请命驾。”

  伊尹亦拜辞曰:“吾闻有道之士,已不自有,人安得而有之,是以能实有也?今我耕莘野,而君以我为有道,我非有道人也,敢辞。”巫轶固请之三,尹终辞之亦三。巫轶乃还,是为一聘不出。

  后人钟伯赞曰:

  三春茅,碧瓦飞。槿编篱,金阙危可相代,是耶非。彼有大寇,失之无归。兹小偷耳,失可为。嚣嚣乎!陶陶乎!犁与钮,书与图。行矣子大夫!吾将曳尾于泥涂。

  巫轶往返半月余耳,先在国中待商侯。侯既归,且告祖庙,以王命斧钺焉。既而中国近方诸侯来贺,葛垠仍不来。商于是乃修为国中事体,大纲小目,一一从头料理,重新整饬,片晷不遑坐卧。

  迟不数日,又敬命上大夫寿常赉币受辞,再来莘野,寻了伊庐,陈弓旌币帛,拜致辞曰:“神龙不以穴处之乐,而吸江海之枯,贤士不以山要之适,而甘四海之乱。无江海枯则穴处亦无乐、四海乱则山林亦无适矣!是以古人舍其小者,全其大者。今四海方乱,寡君惟是悯悯焉!不能夕旦也。夫子之道,忍其安之舍大道而矜小节。当不其然跂寡君之翘企也。敢请就驾。”

  尹又拜而辞曰:“夫摩空而坠者,不如蹠地而游。饱食而僵者,不如空腹而动。吾闻之:安乐我者,危我者也;富贵我者,杀我者也。今山林虽陋,神往之间,自有先王也;四海虽乱,一室之中,自有太平也。我不用彼易此,为我谢商侯。

  显者自见,幽者自潜,不相及也。大夫无辱。”

  寿常固请之三,尹终辞之又三。寿常乃还,是为二聘不出。后人钟伯敬赞曰:不丹山,而烟霞。不碧水,而浮家。不白石,而神娲。十亩间,间咨嗟。孤材上,余熏华。九围狭,一室奢。吁嗟!粹莹之璧,可以万镒而售,亦可以斗粮而易。靓贞之女,岂不愿其有家?而不敢自为夫易得。彼能而曰不能,乐而日不乐。苟非真我知,则岂惟当世之寂寞?然使可以不能不乐,而令之不来。又安能达可行于天下?而命之寄,而孤之托。

  寿常亦只得空费十日往返。商侯既闻答辞,自惭无德不能致贤者,乃怏悒悒,出入若有所失,如是数日。

  有割烹氏者,原是汤母扶都从莘国而适先侯所带童子也。

  先侯以其人善,久命为庖正,遂氏为割烹,今亦老矣。割烹氏有隐识见侯之状,知侯之心也。侯正立于堂上有思,割烹氏正负鼎以之庖,过于堂下。故为延伫者,而熟视侯。侯见其有意也,问之曰:“汝庖正乎?延伫何为者?”

  割烹氏历阶而上,进言曰:“臣视夫君之若有所未能得也,臣之心若有所自得也。”

  侯曰:“噫!是有以进,寡人与汝盍言之。”

  割烹氏曰:“臣割烹者也,不知其他,但知夫割烹也。愿请以言。”

  侯曰:“可。”

  割烹氏曰:“臣之始事割也,见物之讹,不得其命,心旆旆也,手亦幌幌也。欲其止,未必止也。欲其行,未必行也。拟其斥钧,未必当也。习之三岁,然后鼓刀,若发机随念行,随念止,不知其然也。始烹亦然,虚火不固,实火不炽,急之不善,缓之不应。习二岁而后火如吾之情,候如吾之意也。

  且夫割烹非不美也,而味不纯。然碎非不易也,而体不恒。故函牛者求大鼎,得鼎矣求大薪,大薪大鼎不易得也。而天地鬼神之用,小者百之亦不能代也。及得其大,岂易置哉?善其地久,其时安心凝神以俟。夫和调之机,始则难燃,终亦不息;始则难糜,终亦不竭。故气纯而味真,功深而用宏也。是知诚求而后必得,坚忍而后有终,习熟而后中于神解,适于大用也。

  夫治天下亦犹是也。”

  侯闻言,悠然,会冷然,善怃然,而自失其忧也。命左右来掖割烹氏而拜曰:“寡人敬奉教矣!今而后,庖正谢若事,而为寡人保傅也。”

  割烹氏辞曰:“臣岂以若事进于君,反即遗若事哉?”

  侯贤之,听之也,而厚礼之。

  乃即日命驾,亲自造庐求伊尹。才山门,忽报夏王有急命,欲尽起诸侯之兵,往伐蒙山之国有施氏,诸侯不得顷刻违命。

  商侯遂不敢行,只得一面托疾不出;一面使下大夫旬范往夏都,看动静陈谏;一面使上大夫、中大夫齐赉礼受辞,往莘野聘伊尹。

  两臣于路咨嗟叹羡:吾君好贤如此。来到伊庐,又见伊尹,三陈元纁弓旌。两大夫齐拜,致辞曰:“寡君闻夫子之道,上配于禹、皋,是非有尧、舜之主,不能臣也。惟是寡君,敬慕之切,愿获一见。且奉大道,旅馆敝邑,寡君为弟子,朝夕受诲。若夫子见寡君之愚昧,真不可教,而后再遂高举,是在夫子。若其犹或隙昫可受化诲,愿卒受师业,亦不敢臣也。且寡君不独已以为师也,实欲上荐之天王,以救天下之民。夫子所抱尧、舜、禹皋之道,固欲行之者也,得无意乎?寡君旦暮欲早受教于夫子,其终弃寡君,如夫子之道何?”

  伊尹受辞,毕,不觉油然感动。怃然叹息曰:“噫!君乐善至如斯乎!”

  乃幡然改,肃然拜受命曰:“子寤寐,先王之道,岂若身见先王而相与见之行事乎?予非禹、皋也。而君之乐善,则尧、舜也。

  不行何待?”

  遂受聘治行。

  且说这伊尹本是树窟唝里出来的人,上无父母,中无兄弟,孤穷一身。受得有莘国五十亩田,又不能独耕,年年请雇同井余夫来共耕,分去粮食。又不肯营心生业,又不学如今人积谷卖钱。若有余的,有窘急之人求就,与他去了,又不晓得去问他取讨。那夏末时人也,有些像近世人,不讨便不还。尹又不肯学如今人打个会,请个人情,告个助儿。只自有剩粟,便买了些竹简子、木板子、铅锥子、铁刀子,写画图书玩。无剩粟,只供牛种衣食用度而己。既无长者之命,便不自娶妻。

  那莘国人,又都瞎眼。除了那一个莘先君有眼的,又死了。

  哪个知道他是贤圣人,该尊敬他?又哪个知道这农夫将来是个宰相,该拣他做女婿。只自安贫乐道,到了四十岁了。若学颜子,岂不死过了八年,久作孤魂了。既无妻子,便自平日也天奴仆。谁人肯投寡汉作奴仆?如此上中下俱无人,又谁人为尹治行。尹当日只自叫同井的邻家农人都来。那些莘野中百姓,向听见头一遍商侯来聘,还不信。还有人说若是有诸侯来聘,如何不去,还在家?又有人说商侯那边田没人耕,要请这个农夫去耕田。又有人说何不请我,即便去?又有人说想是商侯错听了。又有人说是大夫错寻了。到第二次来聘,众人才惊骇,来问来贺。问说如何不速去,想是拣日子?说到那边,想是不要自己去耕田,想是住间好房子,想是娶个婆子,跟个小厮,如何不去?闻说不肯去,便都背后说有这样好事,不去真没福,合该命穷。又说想是没本事,恐商侯看出他伎俩,怕去的。又说平日耕田的人,如何去见得诸侯?难怪他不去。是到了这番,两大夫官车数十乘,旌旗载道而来。元黄筐篚,陈于草舍。驺从仪卫,周满井里。众人越发惊慌,齐集来看,四围挤不开的人了。这同井七家之人,听见伊尹叫,如何不来?及到,伊尹便吩咐说:井田五十亩,烦七家公状纳还莘国之君。我所置黄牛牯一头,所积秋种一石,为我献与莘君,谢之,听莘君给他人耕。此地犁一副,赠张三。老银钁一副,赠李四。奇蓑衣一件,赠周五弟。其余四家,还有四石粮,各分一石去。又所种麦禾在田,听莘君去收。七家领命而去。尹自着一缁布冠,一白苘道袍,一双草履,携简编数帙,从二大夫之请,登安车,拥旌旗仪卫而行。莘野人才说是真个的,望送数里而已。后来听见他做了宰相,才人人悔说当初在此,不知道他,不曾结好得他,姻亲得他。岂不可笑?咦天下皆莘野也!只莘野不幸,逢着伊尹就点破出来耳!所以从古来,地方但出了圣贤,便成了个极丑的地方,为此故也。

  且说伊尹一行,到商国乃是三月三日。二大夫先遣人报知商侯。商侯独乘一乘垂帷而出,为托病故也。迎至三十里外,命左右于小街中,搭一棚,立俟尹来。尹至,下车,相望而拜,再拜乃升车。商侯请尹并车而行,归城。此夜庭燎如曙,侯入司馆,商侯定尹之宿而后去。

  明晨尹起,欲见商侯于庭。而商侯已来馆,遂并拜于馆。

  侯尊尹上宾席,尹固让不得,乃分宾主坐。侯问曰:“昔帝尧之时,无贤不举。匪独上能用之,而其臣亦皆相荐,不自用者,何也?”

  尹对曰:“当彼之时,天地醇庞之气,人心未漓。且上位有艰难之事,而君相无富贵之乐。是以君位亦往往易于让人,而臣各效所长,无相妒也。”

  侯曰:“如四岳者,可不谓贤乎?且有一宜用之人,即金举,无少争疑惑乱,又何也?”

  尹曰:“其心公故也。未漓则诚,诚则公,故同也。”

  侯曰:“抑何其尽知人若彼也?”

  尹曰:“明故也。诚则公,公则明。

  即间有失于明,亦不害其为公也,而终归于明。故有公而未明者,未有不公而明者也。四岳举鲧,是偶失于明。然非其私也,故终亦无害。”

  侯曰:“上世之臣,有若彼之盛,后世安能得乎?”

  尹曰:“上世之臣之盛,非臣之盛也。使非有尧舜焦心劳思,求得人以治天下,则虽有皋禹益弃布满天下,亦俱作农夫牧竖。或终身勤勤,以养父母。或有妻子,则畜其妻子,无异于愚夫愚妇之伦。甚则孤独一身,以没其世。虽有高道盛德者,世不知闻也。故继之在其君。世有其君,则最荣藉者,圣贤也;世无其君,则最穷独者,圣贤也。”

  侯侧然曰:“噫!

  窃忆圣贤在世,即不居上位,亦宜有道,以自成其身,何至茕独无聊、少壮孤穷、老而独卧以没世也乎?所谓人纲人纪,又安有哉?”

  尹曰:“夫圣贤者,非自成其身之人也。愚者谋身,贤者谋国,圣者谋天下。如物亦然,鱼谋池,蛟谋海,神龙则谋风云而上天。君不见孔甲豢龙乎?使其失风云而不地,则固不及鱼虾之在池矣!何也?彼其巧力,原不在浅近也。今夫百姓志在衣食,算在币粟,谋在市井,见在门巷。所长者力役,所熟者管逐。使处之上位,则其才胶跼而不可行听。其无位,则用其本。然得其本分,彼固能自养自计,以成其身也。圣贤则不然,所志者,明良之遇;所算者,经纶之事;所谋者,天地之道;所见者,古今之运;所长者,用人;所熟者,养心。

  若处之上位,则如神龙之在上天。不屑屑于巧力,而自能为云为霖者,此皆精诚之所运也。既不得位,则与百姓同其遇,而智力反不及于百姓。又不屑为百姓之为,非其力之当得不食也。

  然力之能得者几何?则馁之日多矣。非其人之所授而不衣也,苟无其人授之,则寒之日多矣。非有长者之命而不能自求女也,则三纲绝矣。使舜无尧妻之二女,宁终不鳏独乎哉?非有君相之求而不仕也,后稷非尧舜举之,则亦稚而弃儿,长而田畯耳。

  是则圣贤在生,当其世有其君而已,不则人纲人纪亦不得而自全也。彼降原之龙,所谓云雷变化又安有哉?皋弃之逢尧舜,所谓千年之蜃,一旦风云而上于天也。虽臣亦然。臣虽不及皋弃,而君固尧舜也。一日安车元纁,光遍闾井,取田畯为上客,是亦风云也。然天下之幽抱隐处如臣者,岂少也哉?正患彼不知君如斯之乐善也。即知之,亦不必自来。而君又不能遍孰察于天下而知之也。然不患人不知君,而患君不知人。亦不患君不知人,而患君无是心。君既有是心矣,是即尧舜矣。天下之贤者,自望君以为归。而天下之人,必有乘君所好,而荐贤者矣。又何患皋夔益弃之不得哉?且夫天心泽万物,故龙自兴而自行。君心泽万民,则贤自来。政自举矣!君惟益诚乃心,固徯天时,天命所凝矣!”

  商侯大悦,曰:“真吾师也,敬愿委身奉国以受教。”

  遂请尹诣大庭上引拜。侯拜于东席之下,尹拜于西席之下。

  称师而不官。乃引元子太丁及诸子弟出拜。太丁等北面拜尹,西立东面而拜。又悉引诸大夫皆拜,诸大夫北面罗拜尹,西立东面而拜。拜毕就席设撰,行酒成礼。侯命诸大夫国人,咸听师规诲。复博访四方草野、贤士。命元子以下,俱就师、受学。

  设特馆居师。使巫帙赉礼往求于有男氏之女,以为师室。数日安排略备。而下大夫旬范自夏都回。不知来说夏桀何状,但看下回分解。

卷十四"桀伐有施求妹喜 妹喜歌舞世无双"

  却说夏桀伐彤庭、巡天下后,归来日日为乐,犹以为不足。

  先王发在时,命桀纳有洛氏之女,是为洛元妃。洛元妃貌美而性严,色和而行端,盖贤后妃也。遇非其主,每不相得。前年桀从巡狩归,携有外方多美人来。桀于内院张宴,命元妃并坐。

  因命诸美人歌舞行酒,桀指一尤美者,谓元妃曰:“此妹之色,亦大不减于卿。”

  元妃避席,面谢曰:“妾闻事君以德,未闻以色也。”

  桀默然不悦。

  又去岁春月,内苑百花灿烂,桀携元妃入花间行游。见双蝶相合而扇,桀狎元妃曰:“此物亦有人情,两两相媚,奈何朕与卿不然?”

  元妃敛衽正色而对曰:“君王者,万方之主,是为万国所仪型。若内庭正闺阃肃,则万方顾化而成治;若亵狎不检,身失其正,则家淫国乱而天下叛矣!”

  桀曰:“此间何人见闻之?”

  元妃曰:“人君之言动,无微不彰,有于内必闻于外。故古之帝王,德谨于微而治起于闺阃也。”

  桀又默然不悦。桀虽不悦,却夺于正理,亦不敢诟怒元妃。故宫中诸美人虽多,媚色不过袅娜歌舞而已。无有知书识礼、能言能作、可以御众女而易元妃者。桀又时引内幸臣侯知性、武能言二人入宫,巧言令色说皮调谎,元妃又恶之。时谴斥二人,令出。

  桀心又不悦。

  今年乃十九年,癸亥元日,是夕内宴。桀又狎元妃,元妃避席而入。桀终夕不快,遂密与二幸商议,安得才容巧妙言色俱佳的一个女子来凑个偏妃?二幸谋之于于辛,于辛密进言曰:“臣家东方素闻蒙山之国有施氏女,貌过于月宫之娥,态妙于姑射之仙,诗书技艺无所不通,真我主匹配也。”

  梁大喜,即召赵良、曹触龙与二幸等同于辛商议。赵良曰:“蒙山国僻在东海,兵强马壮,未必肯奉命来献。不若先以礼求之。”

  曹触龙曰:“若先言之,彼即嫁于下人,则虽得之,亦已无用矣!”

  于辛曰:“不如不与之言,但搜索其过,失而伐之。仍一面遣人游说,一面胁之以兵,可以必得也。但恐彼兵强必拒敌耳!”

  桀大声曰:“即朕一人之力,可敌万夫,何虑其强哉?”

  触龙曰:“但恐兵出无名,彼无罪可伐,奈何?”

  赵良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使人问豕韦氏,索他过失,自然有了。”遂遣于辛往问豕韦氏。

  孔宾往返逾月,果然索得有了过失。道是有施之室用琉璃瓦,是他宫室擅天子之仪;有施之宫有三妃九嫔,是妻妾擅天子之御;有施之用珠盖玉杯,是使用擅天子之器。可以伐矣。

  桀大喜,遂一面传令东方各国诸侯起兵从征,一面亲自率六师出都城演武。

  桀手下有虎、豹、熊、罴四猛将,皆力举二千斤。手持兵器一百斤,射贯七札。桀将四将兵器一手持三件,双手舞四件,如回风舞袖一般。又将已所持二丈长大铁钩重三百斤,两头驾于大石,命四将自悬于钩中间,钩皆不屈,石亦不坏。桀双手抱而自悬之,钩曲如弓。用力一吊,两边大石皆裂。将钩屈圆,任为钩。命四将各扯一头伸之,尚如弓不得直。桀白手一扯,即伸。观者人人骇服。桀大笑曰:“以朕之力为大将而伐天下,宁有敌哉?”

  克日举兵。报先到各国,各国皆应命。惟商国遣大夫来告,商侯患病,并问何以兴师之故。桀卒不言,恐天下议之。自豕韦氏外各国,不知其伐有施之故也。商大夫恐商侯得罪,用赂于赵良,求免调兵,良计之。商大夫请命,桀遂遣之曰:“既病不能兴师,姑免尔国。”

  于是商国得不从征。大夫归国。

  桀自于四月一日举兵东行。熊将在前,罴将在后,虎将在左,豹将在右,各将一师。桀与赵良等自将二师在中。一面遣于辛先行为说客,留曹触龙等守国。大师旬日行到兖方,豕韦、孔宾等诸侯来会,率师同行。又数日来到东海近地,望后六师及诸侯之师把蒙山国团团围祝且说于辛奉命先到蒙山国,当今山东蒙山是也,有施氏先世所封。国君施独,夫人屈和氏,单生一女,名曰妹喜。真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巧笑则林下风生,轻语如黄鹏妙啭。殆极人间之美,不可形容。不知何以闺门女子,遂名闻天下,惹大干戈。可知美色者,祸乱之胎;冶容者,丧亡之具也。

  于辛来到国中,先用礼讲,陈币帛于施独。果然不允。说:“寡人只此一女,留以选善婿专门养老,立子继国,安能献王为宫人?使他受一世凄凉,终生怨恨。尔王弃道好色,不久败亡,何礼之有?”

  却礼不受。

  随即境上报到,夏王自统大师到来。施独曰:“王设计求女,又起兵,此何名也?”

  报道,问僭用王者宫室、妃嫔、器用之罪而来。独大怒,即令大将吞英、昌勇二人领兵车数百乘出城迎战,一面令狱官将于辛拿去囚禁了。

  施独有个贤臣,曰雍和,已告老在家。闻国有大故自来问知,乃曰:“吾君须详细。夏王虽然不道,然共主也。又兼诸侯,安能敌之?且安可囚其使也?不若用一和好近臣,陪奉使者于馆外面,禁之。勿令作内应。且看兵出如何?若不利,还须着这使者解和。且君之女终不免嫁人,况于王乎?女之美闻于天下,此岂常人之所得而有也?凡物之极者,藏于幽密而耀于四海,不有大善必有大凶,非至德无以胜之。今君去一女,未必祸也。王得君女,未必福也。君当裁之。”

  施独依计,命内臣葛天生陪于辛入馆居住,将于辛从人俱监守在内。

  于辛带有珍宝币缯,将来馈送葛天生,并赏赐守馆之人,使人人喜悦。乃进言于葛天生曰:“施君不知时势,妄自执王。

  吾王实为取施君之女而来,非问罪也。”

  天生曰:“取女何故兴兵?”

  曰:“不兴兵则恐施君不肯从命,乘而嫁人耳。且王之取此女,实作正妃,非作宫嫔也。”

  天生曰:“如此则何不先言之?”

  曰:“先言之则恐诸侯不服,而贵戚危疑也。王之具师朝中,实不知为何而来?独我知之。先来说礼,实大有益于施君,而施君不知也。”

  天生大悦,即内言于屈和氏。屈和氏言于施独曰:“适雍和亦来言此,但今已出兵迎战,且看胜败如何?再作商议。”

  说犹未罢,外间急报,兵败城危。

  施独慌忙出问,报,乔英、昌勇分左右各将三百乘兵车,出西门接战。乔英接住夏王兵,昌勇接住豕韦氏兵。夏王前军熊将交战,被乔英杀败。不意夏王神勇,自持长大铁钩乘大车出阵,竟奔入乔英阵中。每一钩,绰劖刷刺杀伤数人。乔英于车上用戟架隔不住,被夏王一钩穿心挑起了。从兵大败,弃车走回城。右边昌勇与豕韦氏大战,未决,见左师已败,夏王兵来合势。昌勇慌忙退走,都大败进城来了。时四月十八日也。

  施独大惊,急令四门坚闭。三军一面坚守,乃唤雍和等来议事。雍和曰:“固宜不敌夏王之勇,闻于二十年之前,岂待今日哉?君何爱一女而亡国,国亡女何往乎?君莫若及今献女,还可成好交结。”

  施独使葛天生速入问夫人。夫人屈和氏问女妹喜,曰:“汝知数日来外间祸事否?”

  妹喜曰:“窃闻战鼓之声,心甚忧之,安得不知?”

  屈和氏曰:“汝知兵从何来乎?”

  妹喜曰:“儿闻之夏王之兵也。”

  屈和氏曰:“汝知兵之何以来乎?”

  妹喜实知之,故羞默而不言。屈和氏曰:“兵来乃为汝也。汝父与我只生汝一人,故爱汝备至,当择良婿与汝图。汝常随父母,父母不合迂执,迟误汝青春,使汝及笄犹未适人,遂惹此天来大不测之祸。若使随高就下拣人嫁汝,岂有此事?昨日夏王先遣人来聘汝,汝父又不合。忧汝太过,恐汝进宫受一生凄凉,不许他。不想大兵压城,危亡在旦夕。

  昨葛天生说王使有言:‘夏王实图汝去作正妃。’不知真假何如?但事势危急,非汝不能救老父母及城中数万人性命也。汝意下何如?”

  因涕泪俱下。妹喜颦蹙低首,掩挟隈腮,跪而泣曰:“儿身父母所生,以儿之身,反贻祸于父母,就死在父母前,可以免难,亦甘心焉!若使不能免难,任从父母主张也。”屈和氏泣扶起,言曰:“儿勿伤情,我言于父,差人去纳款夏王,以求和好。将汝许他,他决以礼娶汝去。汝这般乖巧,只怕有好日子过度,也未见得。儿勿伤情。”

  妹喜拭泪而起。

  屈和氏命葛天生报施君,可许夏王女,求和罢。施独遂使雍和请于辛到庭上陪礼谢罪,说愿许女求和之情。于辛大喜,即请施君遣使同行,施独为于辛整饬车马、仪卫,使雍和受辞,奉璧及币帛之礼并牛羊酒食犒师之物,开门出城,直诸夏王军前,纳款请罪。

  于辛先见了桀,说了上项事情一遍。桀见于辛来了,早已五分欢喜。又知肯以女求和,便喜十分。乃命雍和进见。雍和陈辞宛转,桀又喜。便受施君璧帛犒师等物,赏雍和纻制丝表裹。当日已暮。

  十九日命于辛领了侯知性、武能言二内臣赉了珠冠、宝帔、金花、文锦、币帛、牛羊、酒果等各礼物进城,即日娶女。施独接待了来使,受了礼物。对屈和氏说:“须说过从容日把才好,太急奈何?”

  施独告于辛,于辛说道:“我王性急,这话回复他不得。君即从命为是。”

  施独与夫人俱无计可施,只得来问女妹喜。妹喜曰:“此何难事?父可垂帘于堂中,叫他内臣到帘外。母可引儿上堂,立于帘内。儿自有话发落他。”

  施独从之。设帘于半堂,命群臣远立堂下。请侯、武二人立帘外,于辛远立,葛天生立帘傍内外之间。妹喜与母出堂,于辛等但闻环珮铿然。侯武系于帘下,谛听妹喜命葛天生曰:“引王使于帘外见我。王既聘我,我即其主也。”

  于辛闻言,大惊。天生引侯、武二人中立北面,就帘而拜于后。妹喜于帘中南面受拜。礼毕,乃命立听。妹喜言曰:“天子命贤使臣来问罪乎?

  加礼乎?”

  侯、武二人对曰:“君王闻内主令淑,特遣下臣行礼聘内主以为妃,非有他也。”

  妹喜言曰:“既行礼矣,礼者吉也,兵者凶也。吉则缓以情言,凶则暴以威劫,必不俟矣!

  今大兵围城而不解王命,即日而娶女,毋乃类于威劫也乎!又安所云礼?今王命娶女,岂不愿福而乃从凶?国君生女,上嫁于王而不择吉,匪特国君与女之丑,实王之丑也。敢烦贤使反于王前,称小童此意,上渎天听。若王宽其罪,三五日以为期,使得顺父母之命。若其不许,有死而已,不用命也。虽灭家国,实负王心,枉劳贤使矣!”

  言毕而退。娇喉宛转,妙舌轻调,鸣鸣嘤嘤,如泣如诉之声,犹在帘际。

  于辛等听之,魂魄俱飞,心志丧尽,不能凝立,伏地而拜送之。领命下堂。于辛谓侯、武二人曰:“是天生异人以配我主也。我等此行大有功矣!”

  二人皆喜曰:“以此告君,万无不听。”

  遂三人同出复命于桀,详述妹喜所言之情。又极夸妹喜之言,宛转清彻,其妙才雅致如此如此。桀闻之,亦魂魄飞动。大喜曰:“是真吾妃也。”

  即命三人再入城通好,许以退兵三十里,约从三日内女行。

  施氏通国大许。当夜夏桀退兵三十里。次早二十日,施独命其夫人一面治女行奁,自己一面率臣下出城朝桀。桀以礼接见,仍谕以速送女归。施独唯唯而退。

  那桀手下臣士将帅,俱各纵军士,劫掠蒙山地方周围士大夫百姓人家,食其酒肉,淫其妻女,劫其财货。诸侯之兵亦大家效尤,都倚桀之凶威,一概妄为如此。这蒙山国只为了一个美女,城内虽幸免杀戮,已成和好;城外还遭这等荼毒,坑得人家吊死多少不受辱的贞女烈妇,又坑杀多少倔强逢凶的士民。施独稍稍知之,对屈和氏道,不如早打发女儿去罢。”

  遂于二十一日,施独夫妻自送妹喜艳装出城,来朝桀于行营。桀意就留妹喜营中歇宿,缓缓发遣诸侯。妹喜便令葛天生传奏苴:“天子至尊,岂宜野宿路处?愿先发一军,护臣妾先行,君王自发遣诸侯振旅还国。臣妾待之于国门之外。”

  桀既见妹喜妩媚娇娆,心神已昏。又闻奏说宛转真情,思难禁。但喜之之极,不得不顺其意。便说所奏甚有理。施君夫妻不能遽舍女独行,便请亲送女到王国。桀喜从之。

  桀带有宫娥,多命分二十人往伴妹喜。又分内侍一人武能言往与施君夫妻一同护送。领一师之众,百乘之车先行。施君自留臣下守国,而亲送女。桀自发放诸侯,犒赏卒徒,班师而归。三军遂行,五月五日便到安邑夏国。

  六日,散兵,设朝。施独、屈和氏以妹喜入朝,桀命曹触龙等享施氏夫妻,以次厚遣归国。桀自携妹喜入宫,便命设宴于别宫,立妹喜为妃,合卺为乐。妹喜亲拜奏曰:“君王既不斩刈臣妾,使得至宫禁,以山野腐草,蒙甘雨露,望处以得所使。得稍睬微命,长侍君王之侧。虽为承滫受溺之婢,亦幸矣!?·奈何过施恩宠,骤不循轨?恐令臣妾反不能为生。愿君王命驾先与元妃相会,便引臣妾朝见元妃。然后君王与元妃会燕,使臣妾得脱簪执斝,跪侍席下,以周旋君后饮乐,妾之分也。”

  桀听得这般温柔软美微妙娇辞,一发昏了,哪顾得这多道理。

  只口说爱卿言之有理,只今日且不能如是。朕思慕爱卿之意,务必少慰。遂尽叱内臣及宫嫔之稍长者皆去,独留平素极爱狎的小宫娥,左右执壶。及庖婢捧撰,歌姬奏乐,引妹喜并坐,行起酒来。坐间,便恣谐谑调弄,妹喜娇羞怯让,弱不能胜。

  数巡酒后,桀已不待毕宴,携新妃入锦帐。令小宫娥代脱衣御妆,嫣然一枝如昆山片玉,把妹喜轻轻偎抱着。

  但他两个各撞着一句古言:妹喜撞着个“得此戚施”句。

  当初父母要为他择妙婿娇郎,不想到媚桀这凶人也。桀撞着个“哲妇倾城”句,做个人主立妃奈何?茹尤物以为殃。再有后论不题。

  且说桀既求得妹喜,美艳才巧过绝天人。哪复知世间更有要紧事,便死亡在旦夕也顾不得。一连昼夜为欢,无有断绝。

  日午而起,以为未晨。起而新妃晓妆色,王亲整以为方旦也。

  妆罢即宴,宴即歌舞。众姬之歌,桀不以为乐,妹喜辄自起舞。

  妹喜一开喉而天下无人矣,妹喜一举袖而天下无容矣。拟其歌为七言十绝,其一曰:苍虬飞海涝天街,输得龙宫度晓咳三十六环齐舞袖,一时吹拥上阳台。

  其二曰:

  一天春雨度春风,带日舞风上玉楼。二八云鬟低揉乱,不禁恩爱泪交流。

  其三曰:

  娇羞初度入君门,入得君门便爱君。

  一度君恩零乱后,意慵难复理春云。

  其四曰:

  君恩好处不胜愁,意又怜君脸又羞。

  嫩柳啼莺声款款,落花随水恨悠悠。

  其五曰:

  落红如泪锦斑斑,赢得君王带笑看。

  几度对君合玉泪,欲言还怯又承欢。

  其六曰:

  不知窗外日头西,犹替君王揽玉衣。

  生怕晓寒侵悄梦,更将温玉代柔丝。

  其七曰:

  柔荑温玉服君王,初夏重衾尚怯凉。

  几度玉龙翻暖浪,君身何但锦衾良?其八曰:深宫乐事夜漫漫,梦里还应唱合欢。

  觉听午鸡疑是晓,却将纤手动罗幔。

  其九曰:

  晓起深宫日已斜,雕龙宝烛绍春华。

  朝饔尚未停歌舞,又卜开筵玩玉螅

  其十曰:

  欢歌妙舞乐洋洋,愿得君王万载长。

  留恋春风玉清里,莫教春雪度垂杨。

  自此桀与妹喜昼夜相续行乐,不知有天日。直至半月之后,外间击鼓奏事者甚多。一向赵良摄理国事,众情不服。积人甚多,只要乱击鼓,良亦不能禁。激得桀哺天哺地出来设朝,果见无限臣民,拥奏国事。果都是奇冤异枉,田赋兵车的事。桀大怒曰:“有何要急,击鼓惊动宫中。”

  命武士将告奇冤异枉的人尽行斩之,以绝后来奏扰惊驾之端。将田赋兵车事,尽发太师赵良处问决。命左右将大鼓砍破了,再不许设鼓。吩咐方毕,望见殿下关龙逢等领几个臣士,像要来陈谏的,桀即忙命罢朝。诸臣免朝,国事尽托太师。自己转身入宫去了。自此后,任桀意,自出自入,再无人来惊动他了。时五月廿二日也。是时,商侯遣大夫寿常荐一贤士伊尹来夏都旬日矣。

  且说商候自三月四日师尊伊尹,终日谈天人之奥、性命之微,明德之全功,新民之要术。夜以继日,欲罢不能。同心之言,其乐忘倦,亦如桀之得妹喜一般。同一爱慕而德色殊,同一契入而理欲殊,同一宠信而安危治乱兴亡一切顿殊。而后人冯犹龙铭之曰:曷旦爱日,江鸠呼雨。蛇蚓乘阴,鸡凫傒曙。之数物者,将画天地而处。彼君子喻贤,小人喻色,又胡不如此?吁嗟乎!

  一登天,一崩渊,一心耳,用者悬,贤贤所易,则曰学力。好德不如,圣人去亟,国命亦几乎息!而况乎尽绝臣工,沉酣于宫,安得不驱?鱼就淙而驱雀入丛,盖其惟日不足者尽同。而特不同其为善之吉与为不善之凶。

  原来商侯在商,尚不知策为何伐有施,大夫旬范回报行命,免从征而已。夏都亦不知也。商侯聘伊尹,本父命,要佐天子,救天下之意。正与尹商议化诲夏王之道,尚不得要领。闻说夏王得有施服而班师。遂请伊尹就夏。

  尹亦极知王不可回,夏不可救,行亦徒行,就亦徒就。侯亦知其不然,但曰:“尽先公之心,尽台小子之意,尽夫子之才,且就之也。”

  尹承命而行,侯与上大夫寿常随之。致辞荐贤,即贺胜师,且观王近日行事。于是尹与寿常至夏城。

  桀已于五日前回都矣。举国之中方知是为一女子,索伐有施。而关龙逢者,还国之日不便进谏,欲待次日。而本日桀入宫,即半月不出矣。费昌者优容默忍,不浮不沉,不言一事,以自全,实韬其才智以有为也。伊尹等便主于费昌之家。盖尹之主昌,自是择昌之贤,而昌既知尹,然后知商侯之圣也。尹等待夏王出朝,日待一日,只管不出。尹欲去,昌等固留以待乘机,尹亦欲亲见之。直至旬日后,乃五月廿三日也,夏王忽然临朝。费昌与国中元士辈陪伊尹、寿常,从关龙逢等进朝。正见桀盛怒,发落百姓。堂下土民塞路,朝臣不得前,而桀已命杀多人矣!伊尹叹曰:“噫!是尚可以复生乎?乃有奇冤求明而自益之。是生不能明,诚不如死以诉于上帝也。”

  龙逢等直待得发落完,急引臣士进,而桀已退朝。此伊尹第一就,只落得与费昌讲十日好话而已。昌欲更留,伊尹曰:“美色迷心,无复好德之理,不如且去。”

  遂辞费昌而复归于商侯。是为一就桀、一就汤。

  费昌送尹三十里,洒泪而别。

  尹与寿常自还商国,以五月廿四日离安邑,六月二日至商邱。商侯闻之,出郊迎。问曰:“夫子何以遂返乎?”

  尹曰:“美人进矣!尚未获一见也,复尽诛冤民。”

  侯拊膺而悼曰:“呜呼!斯民之不幸而至于此乎!”

  尹曰:“殆将更甚,予往获其国之贤臣费昌矣!居且治国,以观其变。”

  侯仍奉尹于馆。

  尹问有贤人来归否?侯曰:“无之。”

  尹屈指计曰:“是将有来者矣!予就君已三月,天下岂无一知君者乎?”

  居果不半月,而莱朱至矣。莱朱者,奚祁之后,始封于薛。

  豕韦氏并吞其国,宗亲奔窜至于莱夷,即今莱州也。奚氏客居于莱土,因而氏莱生子,名莱朱,有赤蛇之样,故字仲虺。仲虺幼而玄同,长而博洽,有大略,不务小节,深明帝王之道,薄世俗之迹。谓天下,上无君,下无民,不可有为,晦德不彰。

  及闻商侯三聘伊尹之事,遂作而叹曰:“尧舜出矣。”

  乃仗策而来归商侯。

  侯闻之,与伊尹同具车出迎于东门之外,并车入城,相与讲论天德王道。尹所言,朱所契。朱所言,尹所契。与侯三人,道同心一。侯大悦,请朱附尹而居。即令人迎其母及妻子来。

  自是侯以尹为师,朱为傅,一德为政。而后半载,庆辅自徐杨来。又后一年,湟里且自雍州来。不知何为?下回分解便见。

卷十五"宠妹喜贬黜元妃 乐穷长夜杀忠臣"

  却说汤尹一德,而贤善来归。莱朱之至,上题已详。其庆辅者,垂之后也。世封于南。湟里且者,番禺之后世,仕于西。

  近日诸侯横霸,二人贤善而才,俱不能保其国家。因此闻商侯好贤之风,迢遁而来。才至境内,即有人迎至于郊关,大夫迎入。商侯与语,喜其才智,使之为元士,后俱大夫。庆辅建言曰:“商丘士脉浮薄,非帝王之都。且三面距河,常有河溢之患。臣闻君侯之地,七十里即古帝喾之地。臣昨至境内,详观之。此城南三十里,即帝喾之都,亳城是也。自帝喾与帝而后,六百余年矣。天地之气必散而复聚,必有帝王兴焉。臣望其气郁郁葱葱,真王者之都也。及臣见君之圣神智睿而喜,可知天之生民,必有大主。今天下之民,无主矣,非君而谁?愿迁都亳城,行王政以救天下之民。”

  商侯闻之,愕然而起。避席而谢曰:“小子奉先君之教,惟自陨坠,不克承先,并不能国辅王室,以酬世食王之德为惕虑。吾子不鄙,而俨然就教,台之幸也。乃议及此台。虽狂昧,奈何自绝于天?敢闻教乎?”

  伊尹曰:“王者之事,未宜遽言在人自为之、天自与之而已。惟都城之议,固当从也。天下既乱,强凌弱,恶并善。商邱之地,城不高,池不深,土疏,水滥,固当迁也。使不为天子,岂祖宗之祀不图自存乎?”

  商侯乃从议。克日令臣民士从者,挈老幼而南居于亳都,今归德府城南是其址。汤迁都,是夏桀二十一年,乙丑之元月也。

  伊尹自夏都归,将两期矣。又得莱朱一同佐商侯论道。商侯修德行仁,以治其国。国中士民大悦,已二岁矣。闻命迁都,家家人人欢天喜地的。扶老挈幼从商侯者,如从父母也。鸡犬豚羊亦无不踊跃而行者。于是定居亳后,发政施仁,民益大悦。

  又两岁终。忽闻夏王出宫临朝,行赏罚。明年诸侯当大朝。商侯遂先期治行,莱朱等同太丁守国。自请伊尹同行,欲亲荐于夏王。奉圭璧、币帛、户口、图籍,述六年职事入朝于夏。

  且说那夏桀自癸亥年五月二十三日避谏还宫,一连又与新妃为乐十余日,并不见元妃。却得一乳媪来视桀,是往时哺桀者也。于宴上乘间问说元妃何不见共宴?桀不应。妹喜恐中外人议论,事久有变,乃自求往见元妃。桀不往,就命乳媪领妹喜,二十宫娥引从之往正宫,朝元妃洛氏。乳媪先人启知,洛氏留之,命宫娥且合寝门。妹喜至正室不见乳媪,宫娥又合外门,妹喜与随从彩娥立正室以侯。要进内室求见,不得。要出门回别去,又不得。只在正室中站立。自午至申,饥困弊极,委身于地。

  桀那边半日不见回去,凄凉急躁起来。着人来即门召问,洛氏还不闻。直至酉分,方使宫娥及乳媪出内门,辞妹喜曰:“寡小君有疾,不能强起以见新妃也。”

  乃启外门,仍使乳媪引妹喜走来,到别宫归桀。桀一闻妹喜来,扭身出接。本欲媚有温手而入,乃见妹喜俛首捧袂,宛转悲啼,拜伏不能起,伤情不能语矣。桀大怪,叱退左右媪姬,独使幸娥二人掖入寝内。

  桀手抱妹喜置怀,手拭其面,问曰:“爱卿有何苦情而至于斯?”妹喜跪抱桀足,顿首于其膝,曰:“儿固谓君王骤宠,反令儿不能生全也。愿君王主张救全儿。”

  桀愤懑曰:“岂洛氏为怪耶?”

  妹喜呜呜而不言,但求生求死,如怨如慕,以摇惑桀。

  桀召乳媪问之,乳媪百方遮盖,桀不听。乃问同俘彩娥,彩娥同妹喜立受苦者,一一言其苦状,更增设元妃傲狠处,以激怒桀。桀大怒,欲杀元妃。妹喜则鸣上,又抱膝泣谏曰:“君王为贱妾而伤元妃,天下不服,朝臣多言。且万一后悔,又何可及?总非所以全儿也。惟愿赐贱妾一死为安。”

  言毕,又泣。

  桀抱之,不能舍去,亦不欲逆一语也。又叱退诸媪娥,自和尉妹喜,妹喜稍止悲。

  桀乃命侯知性、武能言二幸臣来,谓之曰:“洛氏倨傲不顺于朕,尔二人之所知。今又妒我新妃,欲害之,是即害我也。

  尔往问太师、少师等,何以处之?速来回话。”

  二幸领命先到太师府,问赵良。赵良曰:“此君王家内事,任从君王,不必问臣子也。”

  乃往少师府问曹触龙。触龙曰:“此在君王从容自处之。骨肉之间,臣等安得议哉?”

  乃往问卿土于辛,于辛想使三人说做一团,欢欣庆幸,得立妹喜为正妃,则我三人宠益固矣!于辛便有意教桀赐元妃死。

  适值有下士黄图者,夏国奇烈男子也,在于辛所,微闻此事。潜奔告关龙逢,曰:“君王不见群臣,君等虽忠,固无路谏诤矣!平时国事,尽决于赵、曹诸人,公等亦无与也。今日之事,有不可已者。君王为新妃,欲赐元妃死。夫元妃国母也。

  杀元妃,是杀一国之人之母也。母得罪于父,不过出之,归于母家,人子犹涕泣以从。若父见杀于非辜,人子亦当从死。于母何独不然?今坐视其死而不救,可乎?”

  龙逢大惊,曰:“嗟乎!一至此哉!吾不意子之烈义如斯也!奈君王不得见吾辈,效死何从?”

  黄图曰:“君王之议,决之于赵、曹、于三人。

  公等时常守义,不往交见。今国母有大难,岂人臣守义时哉?

  请辅公往,以极陈于三小人,稍回其良心,犹或可全国母之命也。”

  龙逢揽涕步出,不待驾舆。

  黄图即太师之府,而见赵良。赵良曰:“噫!关子介介者,何能至我哉?”

  龙逢及图见良,拜而号泣。良大惊曰:“夫子何谓也?”

  龙逢曰:“突者闻君王将杀元妃。君王非下臣所得见也,惟公得而救之。且国之母犹公之母也,公忍坐视其母之死而不救?龙逢等有颈血溅公之门,重公之恶于天下耳!”

  黄图又激烈涕曰佐辞。良虽狠戾,亦感动曰:“夫子无忧,但敢于何以全之?”

  黄图曰:“妇得罪于夫,不过归宁母家,以从大意之间,全人伦也。士民且然,况天下之君乎?”

  赵良曰:“先生天下士也,请以此言进矣!”

  惟是侯武二幸,正从于辛处回宫。赵良使人邀之来,俱以此语道之。二幸亦感动,领辞而去。原来赵、曹二人虽肆恶于外,内边大事只随桀自主示,不敢专。外边大事,亦待桀命,自己只行小恶,把大恶都留与桀自为之。所以桀谓二人忠,谨尽托以国。朝士虽恶二人,亦无能乘间以人也。龙逢、费昌等平日羞见权奸,故一切不预闻政事。只此事被黄图激动龙逢,而费昌犹未知。被龙逢说动赵良,而曹、于二人犹未知。于则操念,犹苟且鄙恶,而不能及二人之方员成样,故桀亦不专倚他二幸。以赵良、触龙、龙逢、黄图、于辛等各议进。桀愕然曰:“龙逢安得知之?”

  二幸曰:“不知其何以知之?但流涕极言,如此如此。”

  桀亦恻然曰:“从之。”

  遂命二幸,领宫监二十人,捧敕往正宫,追夺金章、玉册、诰命,及金冠、霞帔、圭璋、元黄,削去元妃之号令,自归有洛。元妃奉敕,将上项一一检付宫监。自命随身内使役婢,收拾车囊、自服、綀衣、布裳,携所生三岁太子与乳媪,遥拜夏桀而去。关龙逢率费昌、育潜、逢元、黄图等臣士侯之国内,涕泣而朝于车下,请送之。元妃垂帷而泣,辞曰:“贱妾得罪于君,死其分也。赖诸贤之力,苟延其身。以归见父母、兄弟、姐妹、姑姨,其亦幸矣!嫌疑所在,无累诸贤远送。愿诸贤善事君王,以保国家。”

  泣止,命御叱驭而去。龙逢辈已命妻辈、具车侯送于城外。自己诸人仍泣,随车送至城外。乃视其妻辈朝元妃,元妃辞谢。关妻等固从送之郊关二十里而还。

  时癸亥,六月初五日也。

  桀即日就内庭册立妹喜为元妲。初六日,引出告祖庙。赵良等皆从桀后,赵良等之妻皆从妹喜后。皆盛服紧随。关龙逢等皆素服远立,若不与事。桀引妹喜于烈祖前,正下拜时,忽一阵厉风,从各主前卷起俎豆等器物,尽置之门外。妹喜不能起立,仆地良久乃甦。桀心不喜,不待礼毕,引妹喜还宫。

  自是新人专宠,歌舞愈繁。尽日追欢,费用愈奢。民生困极,国事废弛。或三日一出,或五日一出,其出皆无常期。将出必秘,不令关龙逢等人知。先通知赵良等当发的,大事预安排定了,忽然而出一顿,将事发放,立完即抽身回宫。惟恐他臣来源,亦不去他,只叫他备位饰观而已。

  直至冬至之日,桀又引妹喜盛冠服,车仪而出郊天。关龙逢与费昌等贤臣士皆在。但见桀与妹喜方拜天帝,依然如祖庙时,怪异一阵旋风从坛间卷起俎豆等器,翔半空中良久,倒插于地,皆没底。妹喜仍昏眩不能起立,桀命扶之入舆中,独自苟且,毕事乃退。

  关龙逢等一齐拦驾,谏曰:“古初圣王配合之义,取法乾坤。惟渐广嗣续,全人道而已,非乐淫也。是以择配,视德不以色。故合于天地而可祭天地,则其郊祀也。君后介福,敬承于祖宗,而可以祀祖宗,则其褅袷也。君后迪吉也,且立妃必先告庙,设嫔必先立妃,册立必先筮吉。既以明礼,且迎天地之休,承祖宗之佑。今君王于里动兵,乃求一女。既不吉矣!?·既得以归,不告庙而受宠,不朝后而名妃。甚至俘虏之丽色,倾一国之母仪,逐端淑之元妃,立妖姬为正配。三纲绝而五常灭,人欲横而天性亡。故告庙则祖宗为愤飘,郊天则鬼神为厉气,亦可畏矣!愿君王即日贬新媳为宫嫔,立召还元妃以奉祭祀,承天之休。愿君王察之。”

  辞毕,而涕泣俱下。桀虽凶顽,到此竟亦动色。先见天风作了一阵,心亦惊布。见这极诚流涕陈言,亦不发怒。但命左右麾开臣士,驱车回朝去了。

  妹喜回宫,心恨诸臣士所陈说。便渐发阴毒,谓桀曰:“外人多为旧妃,旧妃有党有谋,欲害臣妾耳。君王何不遣心腹人探听旧妃何如行事?”

  桀曰:“然。随卿即自择一二人往。”妹喜遂尽召内臣,细细拣择,兼命愿往者自陈。而皆无胆志者,又不知君妃意思,久无人应。内中有一名阿离者,幼事桀,亦事元妃,有心机藏义气。心想道此必妖物,要害杀元妃。若他人去,便做成了。遂自陈愿往。妹喜唤至密室,微微探问看得,阿离便担承了。又能谨秘。遂多私与金珠,使至洛。假称王命,以酿酒赐元妃毒杀之。却阳于桀前嘱阿离曰:“尔善视旧妃太子,安乐何如也?”

  阿离概诺而去。去到洛国,寻问元妃。

  这元妃自六月五日洒泪去国,诸贤臣之妻送出关而回。元妃母子独自悲凄,一行至洛。路上但有闻知的士民男妇,无不悲泣,拥车如子送母者。元妃早宿晏行,然只在车中饮食,并不入城衙馆舍。护从之人,环车张棚而已。行十余日到家,素布服谒了母,见了兄弟姐妹姑姨。自与幼子及乳媪一人,老婢二人,封闭一所静室,自爨自食。每旦望阙而朝,常祷祝于天地,愿夏王安乐,幼子克成,得继先王宗祀。凡宗戚儿女来侯视者,虽至戚亦不相见,曰:“罪人也,于此待死,安敢见人。”所食用衣装,皆变质,弟亦时给之。亲戚所赠,辞不敢受。噫!贤矣。后人钟伯敬以七言十绝悲吊,而悲歌曰:当年王辇度金銮,君是吴仙妾彩鸾。

  二十年华零乱去,不胜霜露夜漫漫。

  其二曰:

  六宫春树自依依,芒草连天望眼迷。

  不似金笼绿鹦鹉,年年犹傍翠华啼。

  其三曰:

  西风剪地蔼花秋,败叶珊珊散不收。

  还想君王湖上乐,绿波轻漾采莲舟。

  其四曰:

  玉笙犹在耳边厢,吻目还疑金殿光。

  良夜不知河洛远,飞禅悄度又昭阳。

  其五曰:

  梦里深宫觉尚猜,君王何遂赦前非?

  荒鸡嘹乱知非旧,却恨芳魂去复回。

  其六曰:

  深宫想得住娇人,巧作游龙乱雨云。

  前度阳台今密锁,也应难人旧精魂。

  其七曰:

  旧国于今春艳阳,旧时人远锢幽房。

  宵宵但仰勾陈畔。犹祝君王万岁长。

  其八曰:

  燕鸿常去有归期,去妇终生遂别离。

  一隔君门便千里,况真千里哪胜悲。

  其九曰:

  大河东下水如斯,只见东流不见西。

  去国时光偏缕缕,举头望漠自离离。

  其十曰:

  桐花落尽蓼花飞,俱已如今事已非。

  二十年前浑是梦,只今犹是未醒时。

  时阿离到洛,访得元妃,是如此贞苦。先自嘱洛君曰:“君王旦夕欲召元妃,但新妃忌之,常有人来察访,君可令国人尽言元妃不在。妃曲保全,以待君王之召。”

  离乃前来幽室叩门,元妃开小窗牖见之,相与大泣。元妃泣问:“君王乐乎?新妃有命来杀我乎?”

  曰:“无有也。”

  元妃曰:“然则尔安得来?”

  曰:“来问元妃与太子安乐否耳?昨因天变,并满朝贤臣皆请君王召元妃复还,故使我来亲视。”

  元妃曰:“君王命来,则有信物,此不过阴察我耳!早视尔来,若他人来,则我今日必死。然君王尚有这点血脉在此,只此不放心也。”

  因复泣,阿离亦泣,不能已。求观太子,无恙。求玉扣一枚去。

  回都,竟入宫,以玉扣先复妹喜曰:“已杀之矣。然不可为君王言,恐君王思子而索之,则祸将不去也。只可言安。”

  妹喜从之。阿离遂见桀,泣诉上项。元妃实落苦情,并太子安乐。桀不觉亦动情,只碍妹喜在前,便截住曰:“他既贞苦,只不杀他,凭他自终罢了。”

  阿离遂乞安太子之命。桀遂命以玉块、金环各一而去。妹喜背问之,则曰:“若不如此,君不信,恐不乐也。”

  妹喜加赏之。

  阿离遂实以君命复来洛国,安慰元妃、太子。益嘱洛人护卫,以后非我来,有擅称王人来者,皆盘诘,其伪杀之,勿容也。于是元妃、太子赖以安。而阿离又于夏宫中遥护巧全,事卒不露。后二十年,而阿离终,太子既长,妹喜亦自安矣!以妹喜之妖,而又有神手能掩之者,则至诚之格天地,运鬼神也。

  后人余季岳有诗咏之曰:

  莫道宵群悉佞谀,其中也有义仁徒。

  阿离救母还全子,多少贤臣未得如。

  妹喜既心安意适,只一味媚桀专宠。与桀居容台之中,不甚深邃。又欲设法取乐,谓桀曰:“妾受君王之宠,如天高地厚,生死难忘。但愿君王万岁,少罄终身之报。”

  桀曰:“百岁之人,世亦罕有。百年之众,人更难逢。如冬夜稍长,日又短:夏日虽长,夜又短。人虽欲为尽日之欢,长夜之乐,奈长庚西坠,启明东升,人生几何不如愿也!”

  妹喜曰:“妾欲为缩日舒夜之法。以月为日,以年为月。张烛为旦,灭烛为暮。

  君王意如何?”

  桀曰:“妙甚。”

  遂定计宫中,役民夫数万,开一隧道,约长四五里。用砖石卷成一永巷,巷中不见天日,只闻人声,名曰聆隧。由聆隧面进,开地二十里阔,内筑砌一宫,名曰长夜宫。宫中器用什物俱全美。宫四围,俱设廊房,轮值男女把守。宫门悬大烛,合抱。燃之为昼,息之为夜。入宫之后,以五日为昼,五日为夜,十日而始旦。乃出长夜居容台。或一设朝,即复入长夜宫。

  长夜之中,灯烛辉煌,实五分昼夜。总之为夜也。长夜之乐,另是世界。夏则开幽巷,引地风,不知其热;冬则周围炭火,不知其寒。喧阗鼓吹,外间不闻。外间喧天动地,内亦不闻。

  间间阁阁,俱有灯烛。男女成队候役,嫔娥成队从游。桀携妹喜,脱衣光体,纵欲成欢,非复人理。设宴在阎君地府,讴歌似鬼国咿呜。桀乐之而忘死,妹喜乐舞袖,自歌,其一歌曰:长夜兮绵绵,君王兮分旃。

  乾坤兮改立,日月兮悠延。

  其二曰:

  二曜兮无功,二仪兮郁蒙。

  厌风尘兮欲避,辟宇宙兮幽宫。

  其三曰:

  暑寒兮不知,霜露兮无期。

  春秋兮易换,安有兮伤悲?

  其四曰:

  重扃兮洞天,旧馆兮群仙。

  此间兮一日,人间兮十年。

  其五曰:

  风日也何曾经,雨露呵谁飘零,

  冰雪也那能凝。既无兮凛列,

  又安有兮炎蒸?

  其六曰:

  只有兮春温,更无兮夏冬。

  居此间兮万年,又何始兮何终?

  其七曰:

  长夜兮曷旦?漫漫兮何已?

  笑昔人兮无居,患猛兽兮洪水。

  洪水今蚩尤,居是今无由。

  天地兮崩颓,忽不觉兮何忧?

  后人钟伯敬一绝,叹之曰:

  穷民度日已如年,暴主将年作日延。

  似此光阴能几日?南巢应有谁恨天。

  桀造这长夜宫,费半年而成。杀民夫之不中用者,百余人。

  累杀者,千余人。乐这长夜才七十余日,便又过人间两年多了。

  桀乃领妹喜出长夜,又居容台。才方出了聆隧,忽然天崩地裂,把聆隧五里崩作深潭。桀等大惊,喜得出来了。听见外边臣子噪嚷,桀心作恶。遂命武能言往问赵太师,如何噪嚷?

  何以处之?赵良专政之久,然每留大事,以待桀。故忠贤之臣,尚不趋良。良心实恨之。便设毒,谓武能言曰:“臣子敢哗噪者,缘由君王仁慈,法令示严耳。前年法令严肃,民便不敢哗。

  郊天之日,纵了诸臣拦驾,便惯了他。君王欲安静为乐,非严刑不可。”

  能言曰:“然。”

  桀遂命明日大朝,要行赏罚,因此传播到天下。商侯入朝。天下诸侯多畏桀者,亦只得来。时桀二十三年。

  龙逢等皆来进谏曰:“赏罚不明,则天下不服。望君王暂赦天下,禁其喧哗。若其不改,杀之未晚。且君王初进贤圣之士,遽杀群臣,恐天下滋议也。”

  桀见说伊尹,见其恭肃正立,桀心自愧,命且囚诸臣待决。

  乃坐内朝,召伊尹,赐坐,赵、曹、于俱侍坐。桀问尹曰:“子圣人也!将何以俾朕?”

  尹对曰:“君王亦治天下而已”桀曰:“何以治天下?”

  对曰:“仁民。”

  曰:“何以仁民?”

  对曰:“任贤。”

  曰:“何以知贤?”

  对曰:“正直而忠谏者贤。”

  桀默然。尹亦不言。桀遂罢朝入宫。心愧于尹,命释诸臣士囚。

  二月,又役民夫数万开聆隧,修长夜宫,凿池五十里,民夫大怨。关龙逢谓朝士曰:“今吾不得不服言,言必死。然居乱世,虽生无益。”

  朝士黄图曰:“不可。今旧臣独公能维持宗社。愿公自留,予将先之。”

  三月朔日,黄图被发升棺。待桀一出,朝即大哭。而呼曰:“呜呼!夏国将亡,万民怨王。烈士先死,不忍见天子而戮于他邦。”

  桀大怒,命武士曳图入棺,盖之。关龙逢力救。桀曰:“皆恶党也。”

  遂囚龙逢,而焚黄图于棺。伊尹闻之,辞费昌而去。此二就也。只救得关龙逢缓死数月而已。又归毫就汤。

  谓商侯曰:“贤士杀矣!不可为也。”

  伊尹仍旧论道行仁不题。

  且说自朝士黄图既死后,万夫皆噪不应役。桀曰:“万民如此不法,且待农事之毕。”

  商侯闻之曰:“国事犹有可为。”只得复请伊尹来夏就桀。桀召尹,商之曰:“卿前让直谏为贤,彼实逆君命,而邀名誉,奈何?”

  尹对曰:“夫美名者,言之必美言;美者行之,必美人。君行之,则美名在君矣!臣安得有美名哉?”

  桀默然悦服,罢朝。复命出龙逢之囚。自是数月间,三五日一出,略听伊尹数言稍宽民力,赦罪过。赵良忌之,为不图于已。乃密进曰:“君宽群臣,恐复有哗者。”

  桀颔之。

  九月,又大役民夫,因长夜宫而为池,所征酒米。妹喜设法开池二十里,四围堆土,移宫于池上,因砖石砌池周围。池上植树木,宫室间错。池之四围复作圆池,俱各广周三里,通之以沟池。中间作墩,墩中作井通泉。渡泉酿酒,注之于池。

  酒深及人颈,谓之酒池。墩外作山,以糟置其上,谓之糟邱,高可望十里。置小艇数十于池,又为肉林于池上,树木遍挂兽肉,系熟禽。于亭榭中,皆设鼓乐。从游者,少男千六百人,少女千八百人,各样打扮,以人代马,运辇肩舆。成群张挂禽兽的,纷纷嚷嚷,办治肴馔的,哄哄嘈嘈,摇舟泛酒,咿咿哑哑。各衣彩衣,周游于池中间。夏则为广棚蔽日。冬则周围设火炕大炉,柴堆烧炙融热。春秋无雨,则去栅。桀与妹喜乘辇,拥鼓、吹道、旌旗,游亭堂,穿肉林,任意设筵张乐。纵从人射禽肉而食,割兽肉而啖。乃舍陆登小舟,游酒池,汲酒而饮。

  舟绕糟堤而游池上,池内皆鼓吹奏乐。饮酣,命内臣数人擂鼓,其余少男少女尽命脱衣,伏于池周围,双手插池中,口吸酒。

  于是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妹喜大笑,池酒浅数寸,男女皆醉。

  复命尽脱下衣入池而咏。俱颠倒浮沉,捉摸相逐,酒中戏舞欢合,曰醉淫。近岸扳舟,曰醉颠。浮而跃者,曰醉螟。灌而沉者,曰醉溺。桀大乐,亦解衣而狎,曰醉狂。妹喜大悦,扭身而舞,曰醉舞。带酒声而歌,曰醉歌。其歌曰:世路多愁兮,人生兮几何?

  行乐兮糟堤,合欢兮酒河。

  其二曰:

  桂掉兮兰挠,苗席兮棠舟。

  周游兮酒泉,登望兮糟丘。

  其三曰:

  锦幕兮为天,醇醴兮为渊。

  游人兮醉暖,酒造兮坤乾。

  其四曰:

  酒满兮天河,肉满兮山阿。

  乐取兮无尽,鼓掉兮行歌。

  其五曰:

  酕醄兮酩酊,溺酒兮忘生。

  醉死兮极乐,笑人兮惺惺。

  其六曰:

  披发兮解衣,闹欢兮醉迷。

  弄来兮给浆,弄来兮啜醨。

  神禹来兮治水,莫误疏兮酒池。

  问主人兮云未知?

  酒池之造又费半年。累杀民夫数千。乐引行歌,一连二十日不出外。间臣士又哗,桀怒而出曰:“赵太师之言是也。”

  关龙逢谓费昌曰:“吾死公等自存,吾不死无益,公死亦无益。

  吾为夏明臣,谊公为夏存人材。”

  遂直谏曰:“夫人君者,谦恭敬信,节用爱人。故天下安而社稷固。今君王用财若无穷,杀人若不胜民。惟恐君之后亡矣!人心已去,天命不佑,亡在旦夕。犹不少悛为醉迷乎?”

  桀大怒曰:“吾固谓日亡,吾乃亡汝,欲吾亡何也?”

  喝武士杀之。时桀之二十四年,戊辰三月九日,关龙逢遇害而薨。伊尹闻之,脱冠而去。复就汤,此第三就。只默救得桀强做三五月好人,就了了归亳。调商侯曰:“忠臣杀矣!决不可为也。”

  又不知商侯何如料度?下文再说便见。

卷十六"囚商侯民谣天变 作聆隧长夜倾宫"

  话说伊尹既三就桀,复归商侯。商侯叹息曰:“关龙逢死矣乎!夏其亡矣!”

  使中大夫巫轶往夏,哭龙逢而谏桀。时桀有令,有吊龙逢者死。费昌等哀求于三小二幸,乃仅得收龙逢尸,痊之,不敢行讣礼。

  巫轶至,谓费昌等曰:“吾奉君命而哭龙逢,虽死不辞。

  且夏王之无道,吾将哭之,况哭龙逢乎?”

  费昌曰:“君行君之志,予也何言?”

  轶敬就其家,设位发哀,成礼而退。桀闻之大怒,命武土擒巫轶,斩之。时桀之二十四年,戊辰四月也。

  巫轶遇害,卒。又命熊、罴二将领甲士一千,槛车一乘,来亳擒商侯。商侯欣然就车,即日起行。有商之民,老幼数万,拥车号哭,死不放行。二将甲士戈戟开道,不容商民遮道号哭。

  商民被伤者,至流血满路,犹不肯止。商侯泣告民曰:“君王明圣,我犹归也。汝等何必如是?”

  众耆老请从往夏请命。伊尹曰:“如此则反为害矣!夏王必谓以众为乱,将若之何?”

  老幼哭送五十里,伊尹等慰谕使还。耆老随诸臣子送百二十里。

  是时商侯惟次子外丙、仲壬与寿常等在国,而长子太盯伊、莱等俱在途。时四月十一日发,十二日至汴阳。商侯力遣莱朱、旬范,以太丁劝谕耆民同归,而伊尹及庆辅、湟里且从行。廿一日至夏。夏桀欲设朝,面詈商侯而戮之。天乃大雨如倾,酒池成海,糟堤成泥,肉林生蛆,雾迷朝市,烈风摇城,迅雷摧殿,宫中白昼出鬼,宫城内皆成大水。

  妹喜惊悸匿无地。桀见妹喜被鬼惊吓,保妹喜不暇,哪敢出朝。

  伊尹于是乘机往说曹触龙曰:“前者救关大夫以缓死,公之功在社稷。今者救天地之变,公之功在天地君民。夫商侯水德之神也。其在国也,每鼻指出滴血,或滴泪及地,则必大雨数日。

  泪多则久,相续则无已。故天下有旱,商侯哭而雨必不爽也。

  然其不发至情而伪哭,则无泪。昨者至都,望君王之诚,欲诉衷请罪,而不得通。遂发至诚而哭,哭之不已,吾恐雨将何时止也!且商侯爱君之情甚殷,而未有逆君之罪,君王必不杀之。

  何不速遣之?是在公之力也。”

  触龙以为然。言之二幸,二幸亦以为异,盖安邑之地素无三日之雨也。言之于桀,天雨原来如此如此。桀曰:“南有夏台,下有窔室。远僻囚之,勿与饮食,饿杀之,则泪尽而不令出血。彼安能雨乎?”

  遂命熊、罴二将领甲士囚商侯于夏台。夏台,筑县地,少康所筑窒室,其台下窖。少康牧时,藏敝衣处也。

  商侯往夏台,留伊尹就桀。而以湟从尹,以庆辅自从。庆辅故为夜逃,裹数月乾粮先往夏台,藏之窔室,乃复闭之。因自藏于民间。中原之民素闻商侯之圣,远近闻见其擒者,无不叹泣。夏台之民闻其来囚,无不愿服事周旋者。

  商侯至夏台,夏台之民迎八九里外。熊、罴二将驱民而纳商侯于窒室。商侯人,他人不敢入也。室内极黑,而周遭草莽地穴,无限毒蛇、怪狐。二将曰:“商侯人,此诸物必食之矣!”二将安处于台上,而商侯亦安处于台下。二将每早视商侯,商侯不饮食也,而无恙,二将以为神。商侯以五月五日离夏都,是日夏都即止雨。雨随商侯而来。初七日至夏台,夏台方旱得,雨而济然,遂不止。雨亦不遍,独摧夏台。台下皆渰,而窔室不湿。二将皆骇。

  又有奇风异雨,不得造饭。二甲及甲士反冻饿,展转有死者。

  既而夏台崩,二将坠死,甲士半死,而商侯仍无恙。其余甲士皆以为神,骇而奔归,告三校赵良恶,于辛疑,独触龙自喜。其前言之验,直告于二幸,二幸告桀。桀惊且疑,命于辛往监之。伊尹恐于辛奸险,有害于侯,乃见于辛曰:“君王素爱于卿,今命卿往守夏台,岂有谗人干左右间卿者乎?而以死力命卿,何也?夫商侯之不利监也,前二将甲士已然矣!卿国家重臣、枢要,所关密勿机,宜恐未可失也!”

  于辛闻言,求于二幸,宛转托疾,辞命而不行。

  桀乃命费昌。费昌暗喜,承命遄往,遂得周旋商侯之左右矣!

  昌至夏台,雨已久止而霁。盖汤非能雨,乃天欲全圣人耳!

  若能雨,则后来又安有七年之旱乎?庆辅与夏台之民,已在事商侯尽善。而费昌又至,商侯相与喜甚。就窔室而谈,不能相去。遂就窔室而处,商侯内而费昌外,不敢违王命也。诸人供服食,而美者侯必却之,曰:“惟取延命待戮而已。”

  居越六月,夏台禾黍皆穰,天和人悦。而夏都自商侯去后,虽息雨,却尽日浓阴,以至于十月。桀与妹喜稍出,则雷电风雨毕至。而城宫内外水湿异常。朝市原野,烟雾异常。旦晚常有魑魅戏人,宫民毕苦。无干柴,不能给火食。麦烂禾黍不生,民无食而逃者、死者将半。朝则童谣而哭,夕则鬼哭而歌。其童谣若曰:天上水,何汪汪?地下水,何洋洋?黑黑天,无青黄。万姓嗷嗷无食场,东西南北走忙忙。南北东西路渺茫,云雾迷天无日光。时日曷丧?予及尔皆亡!?·此盖欲桀之亡,情急而喧唱了。其鬼歌若曰:不黑不红刀与戈,日月浮沉天上河。

  天上河,不可过。五杂色,四隅侧。半夜间,闲失门。当年百海精及魂,今日无依居野坟。怨气滔滔天帝闻,四月空城野火焚,东风吹血血碧磷。呜呜乎!血碧磷。

  此言殷成汤放桀夏灭之意也。桀闻之,虽不解,心甚畏恶,兼恶儿谣,许多时不乐。

  直至十月十日,费昌使人从夏台来报桀,陈说:“商侯在囚,自悔罪过。每朝夕望阙朝君,祝寿于天,不敢衣食安处,惟自延命。初时二将在此,不许商侯饮食,商侯忧而阴雨不止。

  臣至后,日与商侯少许仅食,商侯喜而天霁。今夏台之地,大丰稔,不识王都何如?”

  桀乃笑曰:“天下岂有怪物如此。若其饮食能止雨,便饱死他何妨?何少许为也?”

  乃召伊尹,问曰:“子圣人也,是宜知天。今朕都中五六月而不霁,何也?”

  尹对曰:“臣闻钟山之阳,有烛龙之神。视则昼,瞑则夜。

  故天地之气化,亦以神物而移。圣人亦神之类也,是其忧为阴,乐为霁,血泪为雨,怒为雷霆。臣非圣人,而商侯圣人也。自奉王命之日泣血,故为雨;中愤,故为雷;忧心郁而不已,故为阴也。”

  桀王笑曰:“是非商侯之故?商侯今在夏台,既喜矣!既霁矣!而吾都不霁者,盖子固圣人,是忧商侯之忧,故作阴也。朕将释商侯囚,乐子。”

  伊尹拜,稽首曰:“善哉!

  君王之圣神也。夫君王释商侯,是岂臣之乐?实君王之乐也。

  家有才子则父乐,国有贤臣则诸侯乐,天下有神圣之士则天子乐也。且天下未有神圣而害神圣,亦未有神圣而终不合于神圣者。今君王释商侯,是合商侯也,是必君王固神圣,乃合商侯之神圣也。君王全一圣神之臣,自成圣神之君,何乐如之?”

  桀曰:“虽然朕为子释商侯,子为朕霁可乎?”

  尹惶恐稽首谢曰:“君王者,天之子也。子圣自能回父,君王圣神自能回天。

  臣则安能?”

  桀乃入宫。尹出,夜祷于天:“愿君毋食言,天应朝而霁也。”

  十一日,桀王早设朝。早气正蒙昧,重雾如羹,三步之外不相见。桀王特召至,近视之。尹犹然惨容,惟惧桀言,不信天变不回。桀王既熟视尹,乃曰:“子犹然不乐,是固为阴耶!”乃命元士育潜往夏台召费昌与商侯子履来,回赦其罪,以祷霁,看何如?育潜方拜命,而尹已喜。忽尔朝风微卷,重雾如扫。晶光晓日,似赤珠之出渊。划然青天,若明镜之去翳。半载霃霾,一朝顿豁。桀王大喜,视尹而曰:“果然子圣神也。

  子乐而天霁矣!”

  尹拜,稽首曰:“此君王合道于天,天眷君王有道,而复其常。此呈万世太平之征也。微臣者,草茅贱士也,何敢贪天功而掩君王之盛德乎?”

  桀王大喜。于是满朝皆喜。士忭跃于阶,民歌舞于巷。皆曰:“不图今日复见天日也。”虽赵良、于辛之阴狠,亦不觉信其异而倏喜矣!

  却说桀见天霁,心便想到妹喜她每忧天阴,今必欣快出来看日色。即时罢朝入宫,果见妹喜色喜欣欣,在庭前瞻望天日。

  桀大喜曰:“卿愁不见天日,今见天日了。”

  乃抱妹喜于晴光之下,细视妹喜容色,比前度未减,以数月惊疑故也。桀温语曰:“今赦商侯,乐伊尹,已得天霁。爱卿但保重芳容,无复惊疑。”

  妹喜曰:“今如何赦商侯?”

  桀曰:“召来面赦之。”

  妹喜摇手曰:“莫莫惹他来。万一待他不到处,又惹他忧泣,复作天变。不如使人持敕于路,赦使归国,永勉祸患也。”

  桀曰:“卿言甚善。”

  即日传命,使元士逢元持敕,路赦商侯归国。曰:“不必来都,速回本国。”

  伊尹闻之,益喜。使湟里且与逢元俱往望日。

  商侯与育潜等向北行,未百里,遇逢元持符敕于路,赦商侯,即命归国。商侯望阙,稽首谢恩。自与庆辅等归亳。涕泣而别费昌,天未尝雨也。圣人之泪,亦可知不必灵矣!费昌等洒泪,送侯十里。乃与育潜、逢元等,自还都复命桀王。而桀在禁中,复于容台寻乐,不常出矣!

  三小于外残掠百姓,二幸于朝骗制百官,无所不至。而群下之畏慑三小,百宫之趋承二幸,亦无所不至。独伊尹以贤圣立朝,不偏不倚,不吐不茹。费昌以故旧处旧职,不浮不沉,不激不诡。育潜、逢元以善士隐于将仕,不明不昧,不笑不啼。

  此等人,皆大器盛养,善处危邦。虽不趋承,亦不议论。虽不畏慑,亦不倨侮。所以卒全其身,以候太平也。后人钟伯敬赞曰:天地之道,莫不皆圆。何独人之道方?而必介介其守,乃熠熠其光。倘亦或焉,不硁硁然。随世而动,应时而言。言化其时,动化其世。化不可为,德岂易至?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盖不今不古之间,先老子而已有是人。

  伊尹在夏,能使阴狠赵良不妒恨,邪险于辛不谋害,庸劣触龙能得其欢心,且收其用。又能使费昌、终古、育潜、逢元等诸贤善相时守道,各暂安于位。又能使凶顽之桀亦能敬服。

  桀每设朝,见赵良等大官,皆据侮詈骂,嚷喝大言。用及近伊尹,疑为圣人,即暂消其暴戾,而亦作为长者之言。又每于宫中干极丑事,而出见伊尹时,必自具赧色,有系微愧念。伊尹见,即知之,特不敢言。虽人问,亦不敢言,所以无过。此所以为真圣人也。后人冯犹龙赞曰:鱼不能飞,鸟不能驰。

  化工则成,下愚弗移。

  乃有圣人,自为化工。

  鸟奔若兔,鱼飞若龙。

  又如盛冶,顽金亦化。

  又如澄潭,怪影俱涵。

  大如江河,粪溺所归。

  厚如华嵩,不惊倾摧。

  大音无声,至道无言。

  气囊不隙,其身自圆。

  无口之羊,遂不可杀。

  戒哉戒哉!曷为癸癸?

  桀为伊尹在朝也,不好久不出。出来时,伊尹并不琐屑陈说,只待其顾问。问及,乃看浅深、喜怒、缓急、轻重之自然,然后发言。言必中理而不至拂桀意,规失而不至触桀怒,正言不使其厌以为迂。所以桀于伊尹,虽不倚任他,亦不厌弃他。

  虽不能实从其说,亦不能明悖其言。

  自是,三五日一出朝,出而复入。出则决事,大抵从三小所请。入则行乐,大抵从妹喜所为。外边虽多颠倒刑罚。亦不会大有杀戮。内边虽年年修理容台、别院,整顿糟堤、酒池,亦不曾大有工役。如是者六年,皆是伊尹在朝默化之功也。

  至二十九年癸酉,夏制当巡狩,妹喜不欲君巡狩。妹喜乃天生怪物,只能狐媚,不能受孕。以桀之淫,施于妹喜之身,十余年而不生一子女。所以常能专宠桀,亦遂无厌足。时见他舍不得离别去巡行,便不欲巡行。众朝士又哗。太史等又皆执旧法,来争说要巡行。又将激怒桀。赵、曹、于等实欲巡行,便有一番生意。守国者,亦好任意要二三四年贿赂。从驾者,得去四方游玩,又得天下奇珍异物,多收各国赠赆。奈君不肯行,又不敢触怒。乃阴激朝士,哗于大庭,以请驾。而阳于内臣之前,辩折朝士,夸圣主不欲巡行之意。盖将归罪于朝士,而己因之以劝驾也。

  正元月三日,桀尚未出朝,诸臣士聚议盈廷。有司土之官曰:“先王之典,巡行方国,奈何废之?”

  武能言曰:“今君王不行先王之典者多矣!容台、酒池、肉林,岂亦先王之典也乎?水行则酒池,陆行则肉林,登封则容台,又何必方国乎?”

  司仪之官曰:“不巡行则无以告于天地、宗庙。”

  侯知性曰:“往年,君王以新妃告于天地、宗庙,怪风连起。至今新妃亦无恙,天地宗庙亦有鬼灵乎?便有鬼灵,岂顾问哉?”

  司乐之官曰:“不巡行则无以被管弦。”

  于辛曰:“君王深宫,媚歌巧舞,旦夕自乐。何必朱弦越也?且无管弦,便不吃饭乎?”

  司户之官曰:“不巡行则天下之户口不清,民俗不知,而天下乱。”

  曹触龙曰:“然则一巡行,而户口即清,民俗即尽,知天下即治乎?”

  司马之官曰:“巡行则诸侯服,天下安。不巡行则诸侯乱,天下危。”

  赵良曰:“然则尧舜治天下,皆日日巡行之。故而黄帝阪泉之战,乃巡行不勤之弊乎?”

  余臣士纷纷者不计。伊尹从旁决一言曰:“太师诸公之言是也。君王诚有道,便使穆清深拱,固无害于天下。不巡行,亦未必非福也。”众便寂然而止。赵良等本意原不如此,而自言固如此矣!俱只得贴服。

  二幸详以告桀。初说臣士之哗,桀甚怒,欲出而戮之。说到诸小之辩折,则疑。说到伊尹之言,桀即得意而喜,以伊尹之言为是。遂命罢巡行,而天下之民省三四年驿骚矣。”

  桀既罢巡行,后来自于宫中思量无远趣,方有悔意。又不好再行得,三小亦不敢复请他,乃渐渐又想造作游玩。妹喜又献巧,谓桀曰:“君王与妾深处宫中,乐则乐矣!凡宫内宫外及四远之地,一有奸伪窃,何由知之?何不起一层楼,邃阁上接青宵,日夕登眺,则远近可遍,烽烟可悉见也。如是则君王虽不设朝,亦可见群臣之然。虽不巡狩,亦可见四方之动静矣!

  岂不可长享富贵乎?”

  桀喜曰:“朕久有此意,卿言真有见。”

  遂命侯武等又役民夫数万采木,于宫中拆去容台,建作倾宫。但见那:万桷千楹,四面八方皆有门。户下广上,高翔入云霄。乘高而望,居民若蚁蛭,行道如蚁群。山河线线,尽万里之观。

  灯火荧荧,照半空之上。

  其体内深,而外飘飘,乘风危若倾,故名倾宫。其制一宫,而为上下中三层,每宫又各有上中下三层,实九层楼也。后人余季岳有一绝,笑之曰:层楼却换作倾宫,亡国宫名也不同。

  倾国倾城人有意,欲将天地总为倾。

  于是桀与妹喜凉时则在下宫,曰暖倾,炎时则在上宫,曰凉倾;不凉不暖则在中官,曰温倾。倾宫之乐,每层有游观之乐。凭栏俯瞰,谓之倾游。每游有飞观之宴,谓之倾宴。张乐大奏,云霄皆响,谓之倾乐。酒酣则妹喜乐舞而歌,谓之倾歌。

  拟为九层之歌,其下宫下层之歌曰:仙馆兮幽灵,下游兮九京。

  重渊兮寂锁,日月兮深扃。

  下宫中层之歌曰:

  鲛室兮微暹,上行兮九泉。

  烛龙兮鼓焰,水谷兮炎天。

  下宫上层之歌曰:

  绿树兮碧檐,歌管兮噞噞。

  雪飞兮天地,不到兮珠帘。

  中宫下层之歌曰:

  首出兮山河,绕梁兮浩歌。

  木林兮暖浪,日爽兮风和。

  中宫中层之歌曰:

  本末兮云巅,下视兮闾阎。

  暮烟兮朝雾,四望兮苍尘。

  中宫上层之歌曰:

  倚柱今凭栏,飘渺兮飞观。

  嵩华兮蚁蛭,俯瞰兮心寒。

  上宫下层之歌曰:

  扩天地兮横开,舞日月兮往来,

  云霞四照兮低徊。广乐兮空中,

  磅礴兮风雷。

  上宫中层之歌曰:

  远立兮虚空,风云兮下从,

  摘日星兮上霓虹。鼓吹兮暂停,

  惧惊惶兮帝宫。

  上宫上层之歌曰:

  渺舞袖兮游烟,入歌声兮九元。

  宛天妃兮笑言,掌上兮飞旋。

  乘块北兮翩跹。呼彩娥兮系绵。

  怖弱体之飏罡风兮上天。

  倾宫之成,费一载工力。又累杀民夫数千人,民怨既深。

  下兼桀与妹喜乘高视下,见城中人家但有好男女、好器玩,即时搜括进去。稍不快意,即杀。渐渐只管乱做。三孝二幸效此风范,越发大家乱做起来。伊尹自知在夏无益,日日思去。

  犹不去,欲以观天意也。

  适至三十一年乙亥,有彗星长竟天。太史上言,当修德行仁,以回天变。桀大笑曰:“天变偶然,何足畏哉?”

  伊尹闻之曰:“嗟乎!谓天变不足畏矣!又安可为也?”

  遂去,此第四就。出商侯于难,默化桀,勉强六年未尝穷凶。于是不相干了。尹仍归亳就汤。是时商侯得尹归,大喜。及言夏事,大与咨嗟叹息。尹曰:“天意已微见,但地未变耳!君修德以待之。”

  且说尹既去夏,夏之臣民只日捱日以望桀亡。祸害于年,偏不速亡。一般昏昏怅怅,又缠了几年。直至三十四年戊寅,应当诸侯来朝,诸侯有大半不来。盖自丁卯而后十二年间,诸侯互相攻,叛离极矣,桀都纵乐不闻。今之来者,非商侯之贤则有仍等之亲,或豕韦等之阿党而已。桀当朝问诸侯,欲行征伐。商侯陈以修文德,毋尚兵力。桀即遣商侯归国,自留豕韦等计议。桀盛怒诸侯之不全来,悔久未巡行之。故遂不遵十二年一巡狩之制,便于大朝之后,统四国之兵,往有仍之国。重修夏台,坐召雍、豫二方诸侯。诸侯亦半至。

  有缗国者少康之后也,侯名忠新,立五年,素闻桀无道。

  自西方引众来会,欲观之。见桀行宫锦帐,妃妾要环绕,鼓吹不绝,侈泰如此,遂竟自引去。赵良教桀曰:“若容有缗氏,则威令不行矣!”

  遂率诸侯西攻有缗。商侯又托疾未赴。助恶者,则东豕韦氏、北昆吾、西顾、南常、中葛,五方之恶党。

  并集肆凶,遂灭有缗之国,侯忠奔戎。

  桀大快意,尽劫其财货,掳其子女,赏劳恶党,班师而归。

  益与妹喜穷奢极乐。又役民夫增修宫殿,饰以琼瑶,寝房饰以象牙。制凤辇、龙床,饰以宝玉。置女冠,饰以珠翠。罗致万方珍奇,以悦妹喜。而前日六师西南行,经过有洛国,元妃与幼子一切不问。

  妹喜淫物,乘桀出师之后,固已无所不至矣。于是常思淫乱之乐,更设巧迷桀。因酒池已坏,倾宫亦厌,谓桀曰:“君王往时在长夜宫中,何等安乐?数年以来,无却长夜宫,便有许多纷扰变态。妾念人生几何,转头前事不可再得,君王何不更涤酒池,复为长夜宫,聆隧更高广之,以追前欢?度年如月,度月如日,以此终老,亦不枉也。”

  桀喜曰:“朕亦思之。”

  遂又役民夫数万,修聆隧及长夜宫。又憎食用物不足,遣二将往四方诸侯处取办。东方取禽兽、谷粟、果菜、鱼鳖、虾蟹各异食物,及茧丝、布帛、监铁各异用物。南方取珍禽、异兽、巨鱼、稻梁、酒酱各异食物,乃伫丝、布帛、锡铁、金银、珠玉、象牙各珍异用物。西方取羊狗、熊牲、蔗果各异食物,及罽绒、文锦、金玉、大木材、万乐品各珍异用物。北方取牛羊、薏黍各食物,及驼马、貂狐、羊裘、各兽皮等用物。凡所索,重贱之千车,轻贵之货百车。皆命四霸,各取其属近之国,总集进供。而中原之各国,自遣人取之。

  于是霸国承命,分刷各国。大国借名尽取于小国,小国不能应,又只搜刷民家。小国不能够数,又被大国杀伐。大国不够数,只取之于民,即够数,其诸侯大夫犹假此尽掠于民。君卿大夫各相争相杀,似此逼累良民,争斗下国,不知多少死亡逃散?天下皆是丧身失国之人矣!

  取办数年,桀以食用既足,又嫌人旧。妹喜要广选天下狡男娇女,共乐于长夜。桀又派遣诸侯取办,各霸国君大夫亦假名广集遍掠。先择美者自奉,十分之一二才得到献桀。桀所命取于中原各国食用、货物、子女亦皆如此。天下又皆是失子失女之人矣!似此数年,民怨愈深,天变大作。

  乃是四十年甲申岁,又当大朝诸侯,来者只小半。商侯来,伊尹请观夏,亦复同来。正当朝际时,桀方怒诸侯有不来者,欲加征伐。一时黄雾塞天,咫尺对面皆不相见,来见之诸侯皆不辨颜色。且日甚一日,至十余日不解。桀使召伊尹,问之曰:“子谓圣人忧,能使天阴。今无圣人忧,而有此大雾,何也?”

  尹对曰:“万民之忧气,亦能使然也。”

  桀曰:“彼愚民者,岂能动天乎?”

  尹曰:“圣人之为圣也,要得千万人之灵为一人耳!彼愚民亦各自有灵,含万众之灵则亦圣人矣。况其忧怨比圣人为尤甚乎!”

  桀曰:“然则何以解之?”

  曰:“惠民即回天也。”

  曰:“何如惠民?”

  曰:“勿取其财,勿用其力,而赈其饥寒,恤其劳苦,赦其罪过,斯愚民也。”

  桀曰:“吾今方欲征伐诸侯,安能行此?”

  尹曰:“此正以君王之杀气,合万民之忧心,故天变益甚!君王且免征伐,遣诸侯,必少复其常矣!”

  桀王曰:“姑看之。”

  命遣诸侯,罢征伐,雾果解。

  商侯归,复留伊尹就桀。桀十日一出朝,见尹。但不知后复何如?下回分解。

卷十七"众诸侯避桀归汤 商侯谕葛不祭祀"

  却说伊尹五就桀,只救了他罢征伐而散黄雾,终不肯恤民。

  毕竟再造长夜宫,极精括取天下货财,齐备乃将入宫。其宫制广三十里,径十余里。中用砖石结顶,顶仍培厚土为高山之状,植以奇花异草周垣护之,其门在倾宫之下。下层一穴,而入是为聆隧,不见人但闻声。五里许乃是宫门。门外左右,一红烛笼,一白烛笼,各大如车轮五倍,以代日月。宫中以月为日。

  宫门之烛点十五日,宫内皆大明,是为一昼。息十五日则为一夜,但存小灯,各间阁上荧荧而已。宫室有三千大柱,小者无算。其中高者为夜台,桀与妹喜居之。自盖及砌,自床至地皆珍宝也。周围环室曰夜廊,役者居之,皆雕楹画宇也。廊之中台之下,周台设幕,日夜帐,皆绩锦也,乐部居之。昼则张宴奏乐,兴至则解衣就欢,倦则眠,饮食俱任意。夜则息烛而酣乐,昼纵三千男女杂交。甚则尽减小烛,使男女各不相认,遇合交错,以为快。而妹喜无所不至矣!伊尹闻之,而叹曰:“嗟乎!人道灭矣!”

  后人钟伯敬吊之一俚律曰:夏桀为欢亦异哉,三千活肉一坟埋。

  娈童姣女交加合,兔穴鲛宫屈曲开。但把淫精浇粉髑,那能生气上葭灰。南巢凄惨终身事,好是孤魂觅夜台。桀以甲申三月朔日入宫,四月朔日才一出,谓是只住得一日,不觉已一月矣。这一月中,夏国多少天变,桀皆不知。五星皆陨,又雨日并斗,又雨血,又雨木冰,又平柱矢流。太史终古终日告变,不得见桀。三旬乃得一见,遂执天文图占侯法以谏于桀曰:“古圣帝明王一日三朝,与贤善公卿议论政事,凡以养道德、遏邪萌也。今君王废明入幽,男女交纵,澌灭人纪。人道既绝,天命必终。灾变异常,亡无日矣!”

  桀大怒,不待其辞之毕,命武士擒绑,将杀之。朝士二人,史佐三人又陈言救古。桀曰:“此皆关龙逄、黄图等恶党惯造妖言者也。”命悉缚,将杀之。后人冯犹龙有口占笑之曰:善类常将恶党看,正言却道是妖言。

  赏罚是非如此用,哪愁天下不安全?

  其六人将杀,伊尹急进曰:“臣而得罪于君王,则诚当杀之。但太史所陈者之事,是天得罪于君王。君王看天,六人可缓死也。且往年君王杀黄、关等后,有许多变异,故君王莫若自为神圣之乐以解变,而宽六人之忧,以共回天。”

  桀怒解,乃释六人。尹又救了六人。而是夜,太史终古乃挈其浑仪世籍与宗族,尽去夏,奔于商侯。桀闻之,反喜曰:“妖党怕我去矣!”

  乃照常为乐不止。

  次年乙酉,地中群犬吠,夏日大霜,泰山走石立,伊洛竭。

  司土告变,桀曰:“此天地自然之事,何足为忧?”

  杀司土。

  瞿山地裂,司空告变,桀曰:“朕正嫌河道迂回,此地裂,是吾意也。”

  乃命役民夫五万,率诸侯之民,因其裂凿山而通于河。伊尹闻之曰:“噫!谓天地变不足畏矣,子又何居于此?”乃去。此第五就,有功颇多度,终不可为,而去归亳就商侯。

  则终古先在亳矣。

  终古见商侯,泣诉:以为天命绝夏,君当救天下生民。商侯辞谢不敢当,而客尊终古于国。及伊尹归,与终古密论天道。

  天下非桀党,即皆不足有为者。可奉天者,惟商侯。遂默有吊伐之策矣!

  且说天下诸侯如何非桀党,即皆不足有为者:不足为者是善的,桀党是恶的。如豕韦四氏,自孔甲世来,已霸行天下。

  在桀之世,畏桀之力,只得与之为党。而葛氏又新起,相与屡屡助桀凶淫,以威天下。天下诸侯畏桀,即畏伍氏。伍氏因以凭陵下国,无所不至。东方豕韦氏为霸,吞并小国,三十地,方九百里。甲士九万,车九千乘。其余东国虽未灭者,唯唯从命,朝聘惟谨。东方九夷,又相协助之。北方昆吾氏为霸,吞并小国,二十八地,方八百里。甲士八万,车八千乘。其余北国虽未灭者,唯唯从命,朝聘惟谨。西方顾氏为霸,吞并小国,二十地,方四百里。甲士四万,车四千乘。其余西国虽未灭者,唯唯从命,朝聘惟谨。西方诸戎亦从之。南方常氏为霸,吞并小国,二十二地,方五百里。甲士五万,车五千乘。其余南国未灭者,与诸蛮俱亦从命。中间桀自为霸。助之者葛氏为霸,吞小国,五地,方三百里。甲士三万,车三千乘,余小国从之。

  五霸者,桀之恶党也。其众小国诸侯,中有帝王之胄,神明之裔,圣贤之后,先代大臣之后,典夏后氏,懿亲甥舅之国。初年自立,自来朝者至今也。有被摧灭吞并的,也有不能自立,丧国亡身的,也有不得已顺从恶党以免旦夕之命的。皆所谓不足有为者也。有稍能自立,不失和好,内能勉守其国的,则所谓善者不足有为也。到修德行仁自强的甚少。惟有极西方有邰之国,弃之后,姬氏公刘者,其先不窋,于羿浞之世失国,居戎。及今公刘能修后稷之业,民富心一,乃立国于豳之谷。今邠州三水是也。国既富强,为善自固,诸乱暴之国,不敢窥伺他。亦与中原远绝,亦不朝桀,亦不畏霸,遂为后来周家之祖。

  此则远国未能有为者也。其中国诸侯,能修德行仁,节用足国,仁民爱众,不失朝桀之礼,尽事桀之道。却不从恶,又不党乱。

  不凌弱,亦不畏强。暴主无由加众乱,亦不敢侵者,独有商侯而已。且说商侯在这暴乱之世,何以能自立。商侯只是修德于己,行仁于民。民既一心,谁人敢犯?其所用贤才又多,伊尹以元圣而为师,莱朱以亚圣而为传,庆辅、湟里且以大贤而佐政,寿常、旬范以贤者而守职。凡所以劝农课桑,省耕省敛,富善恤穷者,无不尽道。国中家给人足。而君师、大夫之车马、旌旗于戈楼橹,从人衣甲亦无不精密。所以当时葛氏无道,横行于中国,而独不能行其令于商。如夜宫之需,商不应也,葛氏亦不敢来伐。商侯亦用宛法善辞之伊尹在夏,亦能宛转于桀与三小,致不罪于商。初伊尹在华野中原,以天下为己任。及见桀之暴,诸侯之乱天下,苍生之困苦,尹视之亦若切身之痛疴,恨不立拯起之。却能前后经立夏朝十有余年,而不激不露者,这叫做圣人,能为龙,亦能为蛇者也。后人余季岳赞之曰:昆冈既炎,玉石俱焚。

  百川皆沸,况乎千山。

  龙门既凿,银河道东。

  方舟莫挽,讵留飘蓬。

  彼决一泓,而洒万顷。

  鱼枯于池,烈者尤兢。

  倒流激石,昼夜怒号。

  即曰砥柱,何俾狂涛。

  是以圣人,不券不恶。

  不洁不怒,不平不鸣。

  善者不萃其形,奸者不获其情,妒者不闻其声。夫是以入于焰烈,涛狂不为异,而卒获其平。

  其五就于桀,本视其万一可救而救之。故随时见道,爱道乘时。今看桀终不可少回了。又闻得妹喜得了一梦,谓桀曰:“妾昨夜三更时候梦见西方有一轮红日,东方也一轮红日,两轮红日在空中相斗。西方红日中,闪出一员将,身披金甲,手执金枪,杀个胜。东方日中也蹲出一员将,身披铁甲,手执铁枪,杀不胜。那日便无光彩,渐渐灭了,不知此主何吉兆?”

  桀曰:“春梦襕衫,不足怪也。”

  伊尹闻得,识天命在商。遂去桀而就汤。以妹喜之梦告商侯,这是五去桀。遂永绝于桀。

  桀恶日甚,诸侯日横。

  尹欲行风后力牧之事,佐黄帝之业。先修井田之法:每里十井,每井八家,每家受田五十亩,即当今之百亩。每家有当家一人,年五十而内三十而外有妻者,为富家。其上而父母老者,当家之人营肉帛事之。其下而弟与子幼者,助事当家之人。

  四十而无子者,则许另娶一妾,或前妻去者,再娶妻。五十无子者,则许养他人子,顶代其农业。子三十而不娶,女二十而不嫁,并嫁娶责财者,髡劓其父母。弟年三十父不存,则兄为之娶妻。乃告于官而别受田。田之用力须三人,盖子弟助之。

  无则养子雇邻人助之。其人可养八九人。子多者,以继无子者后,或赘于有女无子之家,即继其后。故国中无鳏寡孤独之民。

  间有值非常灾患而无依者,幼则或养于民之新受田人口少者家,长则或在官为胥徒、为工艺,老则有义廪给之。其井田虽作,九区中间尽以居民庐舍,植桑麻菜果而无公田。故用贡法,虽家岁取五亩之八,而别有补助之法。每里之中,则设一学,立一师,举一里中之贤士为之,教一里之子弟。而设一义廪于里学之旁,举一里中长厚耆老为之长。司其仓廪,每岁所贡租粟,十井之民自运于里廪,而里长验收之。国有用,则取诸里凛。取不尽之余,即为义廪。春省耕,视民有牛种粪力不足者补之。秋省敛,视民之为禾本嘉,而收成偶薄,不得于天、不足给其家一年之用者助之。其不幸之民,老而无归者,即使守里廪之旁,岁给余而养之。又禁民间买置玩物巧奢之器,不许多为末作。死丧有哭泣衣木,而无饮食;嫁娶有布缕,而无币帛。民家三年余一年之粟,九年余三年之食。每里之师是为下士。其有成德,令闻者选以为学于都中,观礼乐刑政事,是为中士。其弟子中有孝梯忠信,习礼乐、兵农、邱索、典坟而有得者,补为里学之师。其中士学政而成,则授庶政,是为元士。

  其在国则各有司职,出则宰邑,亦为邑学师。五里为一邑。邑有元土之令德者,又举为大夫。七十里之国:十四邑长,十四邑师,七十里学师,七十里长。以教治其士民。

  其教兵之法:每井八家,家出一壮叮二家共养一马。八家共出一车。每家自置兜鍪皮甲、戈矛、弓矢、盾橹。而每车有小旗、小鼓。一车乃设一将中土,或下土为之,有阵旗、阵鼓。八十人是为一阵。五阵,五十车,四百人,四百马,是为一旅。立旅旗、旅鼓,设一裨将元士,或中士为之。十阵,百车,八百人,四百马,是为一军。立军旗、军鼓,设一大将大夫,或元士为之。同七十里,车七百乘,甲士五千四百人,除余夫助役在外,君与将帅自将之。设大旗、大鼓,马皆披草。

  每车八人。四人居上,执弓矢。四人在下,执矛盾。而各里长辈卒在官之徒督之,余夫从之。除子弟替役外,合国行师可七千人,为七军。

  每岁农暇按法教之:以四军处四正,按鸟、蛇、龙、虎。

  以四旅处四奇,按风、地、天、云。以一军居中,为天柱。其在官之徒、在甲士之外者,出则为游奕,入则为护卫,战则为接济,护则为收检。每岁搜苗,狝狩田猎,而四阵以教七军,教成。盖二十年,竟无敌于天下,伊尹之功也。伊尹自乙酉岁,绝夏就汤,专以此为事,厉志救民。见汤之明德日新,既自庆得为明主之师。又自以为德不及汤,力请为臣。遂为相,仍称师行相事。与莱朱等悉心力佐汤兴王。于是尹去夏后,夏桀益暴?霸国益横,天下诸侯皆愿归于商矣!

  且说夏桀如何益暴,桀既无伊尹,无所敬服。去了终古,无人复告变。杀了诸告变之人,无人复言。数年间,既搜索天下货财、子女。天下诸侯不得充足应数,天下士民俱怨恨不但。

  夏国桀初年,开辟夏疆,吞灭近国。有地千五百里,甲土将二十万,车二万乘。桀日所亲从厚养猛士,亦二万人。皆力举千斤,射贯七札者。近年死亡大半,其兵新换者,如旧数。猛士则新选者,虽仍猛狞,然不似旧时有纪律了。桀凭勇力徒众,自为霸于夏。灭善国,存恶国,以为党。灭善人,用恶人,以为助。近方之国不得不助桀,不助者灭。桀之诸臣三孝二幸等,倚桀而肆行于下。自所取用,奢侈淫酗,亦各为小桀一般。

  取民租赋,初年十分取二,中年十分取三,到近年来则十分取四五。以至搜刷殆尽矣!百姓在桀之世,生不能养,死不能葬,长不能娶,旷夫满于野,怨女盈室。士不得仕,贤才厄穷,善人困苦终身。恶人从桀者,乃得食禄。桀之护卫从人,饮食狼籍,衣服华采,制新弃旧。而民日不再食,衣不蔽体。又上官有司时时设法搜掠,百姓卖妻给官。又刑罚不中,百姓怨气满腹。又屡起徒役,累杀多人。加罪无常,冤民见杀,百姓受苦。四十余年然不叛乱者:一则畏桀之力与诸臣之凶。二则恋故土,不敢他往。三则侥幸万一苟免,姑延旦夕而已。总之是为天下,皆小桀,无主可归故也。且从前虽苦犹有幸延生命者。近年明明用王命搜索财宝、子女,诸恶党之臣,四出横掠。而士民家家离散,人人将死了。向时怨女,今为冤女。向时旷夫,今为徒夫。卖为贱婢,役为官奴。无不至矣!向不能养者,今且老弱展转于沟壑,壮者逃窜于四方矣!向不能葬者,犹能方瘗。

  今则裸尸满路,积臭盈沟矣!如此世界,桀犹然只似没有,诸恶犹然日甚。近既役民夫于瞿山、开河,累杀又多人,民怨日益甚。又累及诸侯之民,诸侯亦怨,诸侯所驱之民亦怨诸侯。

  乙酉之后,桀又搜寻,诸侯献财帛。不足者,有献于女。不如意并闻知其自用而不献者,远者使五氏伐,近者自伐之。又灭三河氏等数十国。而近桀之诸侯及士民,闻商侯之政者,只除五氏及恶亲党而外,俱愿归汤矣!

  且说如何是霸国日横,即上所说五氏各行凶恶,恰是天生五小桀。如何五方便有此五霸?实非天地设之,盖五方贤侯桀自不用,用此五恶以相助耳!后人钟伯敬铭之曰:尧咨四岳,天下平章。桀资五伯,以乱五方。彼为天下得人者何皇皇!此欲以人乱天下者何攘攘!五方狺狺,天下沦沦。

  岂曰万民?岂无友邦,与无善邻?曷不老臣,与任贤仁?恶犹佩,兰蕙焚。驺麟杀,豺犬尊。吁嗟乎!吾今而后知乱不在多,则夫治天下者亦在予一人。

  五氏之恶最强者,豕韦氏。系韦者,高阳氏之后也。其祖亦以贤功建国,至孔甲之世,峙贺强立,始霸诸侯。子孔宾继之,亦党桀助恶。今孔宾又死,子冀新立,血气方刚,恃其国势,益暴横邪淫,而好色尤甚。既索东方众诸侯国货财、子女,供桀夜宫之需。实自享其半,犹以为未足,又自索于诸侯。诸侯力既尽于先,今皆不能应冀。遂首伐有鬲氏,灭其国。鬲君奔,各国皆畏。豕韦不敢容,遂奔豫方,来归商侯。侯纳之,欲送之还国。乃使大夫庆辅往告豕韦冀曰:“昔先王封国,地不过百里,不相并。其近者修睦,不相陵。今子新立于民,上将使民和而国安。乃遂兴兵,财色之是索。夫有鬲者,后夔之裔也。何罪而灭之?寡君惟是国小力微,馆其君则用不足,纳其国则力不能,敢请命于子,能复封之,则子之仁也。”

  冀大怒,骂曰:“何老囚未死,乃敢狂言侮子?他头欲膏予长剑乎?”

  斥庆辅曰:“速归,教子履自来送命。”

  庆辅从容进曰:“君息怒。商侯已饰国中美女五十人,具黄金五十镒,将把来与鬲君,送于君。故使下臣先来观君心,意何如耳?君怒,黄金美人不送来矣!且下臣慕君已久,国富兵强,可展其尺寸,以事君。若商,则国小不过自保而已。且以君之大英资,何惮不为天下主耶?”

  冀大喜,留庆辅于国,曰:“子真贤才也!”

  厚待之。庆辅遂得于国中遍告诸侯之人,言商侯之盛德至仁,而东方诸侯之国尽思归汤。

  庆辅居豕韦六月,尽得豕韦国中要领。且结有腹心多人,而后私奔归商。豕韦氏冀方自夺士民之妻五百人,穷淫极乐。

  更广索民间有可意者,悉取之。仍日发兵,取于诸侯。又甚则夺宗族大臣之女。有其大臣支机子来奔商。商侯厚待之,而豕韦国中臣士民人大半思归汤矣!

  次强者昆吾氏者,实姓巳,陆终之后也。巳疆继豕韦,巳伯于前世。今已牟卢,久助桀虐。牟卢专尚威武,好田猎,逞刑杀。恃其兵强马壮,恣意侵伐众诸侯。北方诸侯人人自危,而牟卢益甚。闻有怨者,即兴兵伐之。无终子尤庭,帝尧之庶支也。以诽语被灭,奔来归商。昨国伯超先尝从昆吾氏以党桀,今其子良仁新立。牟卢怒其不先来告知,而自立,欲伐之。良仁惧亦奔商。又鄘国男宁,年老国弱,惧妻子为牟卢所杀,尽挈而奔商。商侯皆厚待之,而遣大夫湟里且,告于昆吾氏曰:“寡君闻之,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昔夏之有德,天下宗之。

  非有征伐之威也。羿杀九日,诛封豨,篡夏国,收逄蒙,而自见杀。非无威武,为无德也。君以大国而行其德,天下孰敢不从?若以势力行之,谁能不叛?君其复无终胙国。寡君亦愿共戴之。”

  牟卢伪许复二国,二君归,感商侯之德。遍传闻于北方。不半年,而牟卢复兴兵,杀尤庭,良仁又奔商。其鄘男则原不求复,固在商也。自此北方之诸侯尽思归汤矣!北方已素闻商侯之仁,而大夫旬范本北人也,又请往观北方。遂居二年,尽得北方要领,布心腹而后归。而牟卢又以宠妾之言杀己子。

  又怒杀其弟之子。其弟已离者亦来奔商。而昆吾氏国中之人,皆欲归汤矣!

  又次强者顾氏,其前侯委望助桀亦久,今其子金冥已立五年。专好用刑,亦好货。代桀夜宫之索,半私以自奉。西方诸侯多贫,不供其欲者,亦请于桀伐之。易欺者,己辄代之。初伐绵氏,大战于长原,不胜。后尽纠恶党,灭绵氏,杀其君,尽其财货,抢其子女而还。既又忌其同党之侯殳氏,诱至宴会,出伏兵杀之。诸侯遂皆叛。金冥恃其兵马强盛,不以为意。商侯之大夫湟里且,本西人也,闻之请往观之。遂往西方,居一年。遍布以商侯之令德,而诱劝其人民,及各士大夫并各国诸侯。金冥又以虐刑,杀其大夫正岜,正岜之子正宝因里且而归商。而西方之诸侯与顾氏之臣士民,皆欲归汤矣!

  其次,南方息国常氏,于之弟猱。先是于助桀,其弟驺谏于兄曰:“何为助桀?”

  兄曰:“不得已也。”

  于卒知其弟贤,以位传之。而末弟猱者,邪人也。觊其位,欲行弑夺。驺察其意,遂避位北奔,亦来归商。其母思驺,恶猱。猱遂窜其母于荒山,不顾养。又好货好淫,广集珠玉金宝为床,室拟桀之夜台,日夜集娈童、丽女百人,解衣乱淫,争风比势狂笑。一堂,名为杂乐堂。又有一宫,四方无门。但有一穴,注暖酒于中。

  中乃大窖,已与妖人狎客。娈童、嫩女数十人解衣入穴。入窖而浴于酒,一面饮,且一面淫荡,名曰醴泉宫。既醉迷后,甚至寻人杀之。或妄问狱,倒置刑人。或一切不理,而自入醴泉极乐,国事悉委之陶思嘉、柴经。二人好货好色尤甚,妄取民财,夺其妻女。有豪士临天道者,其妻为猱所夺,怒而奔豕韦。

  系韦以常揉为同调,竟不理天道。乃奔归商。

  商侯使庆辅往告猱曰:“国之有君,将以治人。世无有无亲之人,尚安有无亲之君?且男女杂游,人类所不为也。今子为之,国事岂醉卿所可理,生民岂宵人所可托哉?愿君尽孝去淫,任贤修政,以治其国。”

  常猱亦命大夫来答曰:“君处中国,寡君在南方。梦寐魂魄飞越,不能至也。乃辱使命,责在底里,得毋过典。寡君闻天下有子负亲,亦有亲负子。子负亲,人尽知,其不然也。亲负子,人不知也。故寡人独行之,不知道的只曰‘尊亲’,遂触其冤。岂知子亲本俱假合也。且子君之多忧也。何不自为极乐?以忘忧诚。忘忧则一日至足矣!何必久图度也?醴泉者,乐之佐也。所以消世之坎坷,起天下之痿痹也。”

  商侯笑而谴之曰:“邪说怪行,不可以人言道。”

  庆辅商人,请复往察之。往居一年,尽得其要领。又得其国之贤士昌允、高离以来。其南方诸侯之国并常氏之国中,亦无不慕商侯之仁而来归者矣!

  五氏之中,葛氏垠最昏愚。葛氏,阏邱之后也。其国在今归德,西宁陵县也。垠之恶专尚淫酗,次则淫刑杀善民。党桀为恶,横行中国。中国诸侯莫敢如何,勉强事之。近年以桀命括搜财宝子女,为夜宫之需。葛氏搜中原众诸侯国殆遍。而太康氏首不能应,葛氏伐而灭之。众诸侯尽力供应。众诸侯之士民尽怨众诸侯,而众诸侯尽怨葛氏。人人欲灭葛氏。葛氏既假夜宫之由,索取民间,以自足。狡童美女,充于内外。奇珍异宝,溢于宫厨。多作旨酒,尽日酣饮。诸童男女,奇歌妙舞者,八十余人。醉则与诸狎客恣淫,不以国政为事。功不赏,罪不罚,民讼不理,士求见不得见,士民皆怨葛氏。且益增置酒食,以饮酒之官,不善饮酒易醉,乃改葛氏祖庙为太和堂。废祖宗之桃为墙隅,自与客纵博赌赛伎俩,斗鸡于其中。己乃大饮。

  男女竞交狂笑,淫戏成一块。

  适天大雨,堂前不可着履。遂取庙中旧遗竹册简帙铺地,以度客行。民租尽取,酒米犹不给于用,乃尽括搜民。家亦无有,遂百壳皆酿酒。宗族共请祭祀祖宗,垠曰:“岂有生人不乐而死鬼能食也哉?”

  葛国与商最近,其族人葛从顺奔商,以告商侯。商侯曰:“噫!一至是乎!”

  乃使元士虞生衡往问之曰:“夫人之生也,本于父母,而原于祖宗。故天子祭天地,诸侯祀祖宗。今君乃百为俱足,而独不祀先祖,此何为者乎?”

  葛氏使大夫诳对曰:“与君相邻,谓宜缓急相视,有无相知也。今寡人之邦,虽地广于君,而百物不供,莫贫如此也?牺牲果实不供如鼎俎,何不能承?先君曰:‘百为具足,毋乃未详。’闻乎?”

  商侯曰:“噫!奈何而贫至此?”

  使虞生衡往遗之牛羊。葛氏受之,乃与诸客大笑曰:“子履真迂!听吾所诳,其牛羊是增。我一馔之饱,遣商使去。即杀牛羊下酒,大啖之于太和堂。”

  又有族人奔告于商侯。商侯曰:“噫!异哉!

  葛伯之不仁也。”

  使虞生衡再往问之曰:“敝邑阑笠之腯,不敢自爱,而以供君。君乃复蔑典礼。又不以祀,何为者乎?”

  葛氏又使士诳言对曰:“夫祖考之祀,蒙君肥腯,而洁丰无具也。粢盛不供,如瑚琏何?”

  商侯曰:“噫!有是哉?何不耕祭田?”

  使曰:“敝邑之民,力敝情离不能耕也。”

  商侯曰:“且至春,吾民当姑代之。”

  使谢而归。

  葛氏又大笑,以为得策。恃其兵力及四邻之属,以侮商侯。

  商侯岂不知?只圣人心,事不逆人诈,自尽其至仁。葛氏不知其然,以为迂陋被欺,并不知其亲戚士民俱已离心,而与四邻属邦俱已欲归汤矣!所以一桀五氏之外,天下众诸侯,皆避难而归汤也。葛使方去时,而太康之后太康氏延者,来奔商,请师征葛。不知商侯何如处分?下回再说。

卷十八"伊尹说汤征葛伯 商师伐四方霸国"

  却说汤归亳后,桀四十年甲申,夏,太史终古来归汤。一日,出见人张网四面。那人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罹吾网。”

  汤曰:“嘻!尽之矣!”

  乃解去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人吾网。”

  诸侯闻之曰:“商侯之德,至及禽兽。”

  已后不间时月,天下之人来归者,不计其数。鬲君自青方来,支机子自豕韦来,无终子、胙伯、鄘男自冀方来,巳离自昆吾来,正宝自雍方来,常驺、临天道自徐、杨来。皆请商侯出师,拯救万民。商侯皆以无王命而国小民寡,谦让退辞。数诸侯及霸国亲民,及别众诸侯未来归之人,皆以此为言,商侯退逊不敢任。众共言之于伊尹,伊尹曰:“吾君不任此,固吾之任也。”

  遂益励兵纪,养财用,作民气忠义之教,既已有素。

  至桀四十四年戊子,葛从顺弃葛民来归,诉以不祀之事。

  商侯侧然,即使元士虞生衡往送牛羊。自秋至冬,又未尝祀。

  商侯再问,谓无黍稷。次春,商侯命近葛境上毫民,往为之耕祭田。大夫皆谏之曰:“奈何受欺诳?行仁太过。”

  伊尹与莱朱皆不言。大夫问伊尹曰:“君受其诳,何也?”

  尹曰:“春雨时至,不谓粪秽之塘自满而不施。盛德溢发,不谓调残恶之人自绝而不化。君行仁而已。”

  于是亳民奉命,并不攀张扯李,欣然肯往,为葛耕田。是何故也?不说我民不合劳于他人,惟知有侯命而已。因此命一得十,命十得百,有上千人替葛国耕田去了。又有几百人送酒饭去饁田者,比耕自己的还勇往齐捷。

  都是商侯平日仁施德化,感深应疾不得。一发令,皆争先奔赴。

  岂料葛氏无道,别样不惟不送酒食来饷。且使人窥亳民饁田,酒食之多,率众伏路,抢夺之以为戏笑。有不与之者,则杀之。

  亳民多有童子送饷,盖壮者在田也。葛人所杀亳民童子五人。

  毫民犹以候命不忍遽归。送饷者回至境上,即报知庆辅。庆辅命速召毫民归。时己丑元月之晦日也。庆辅速归,先白伊尹。

  伊尹邀莱朱与终古、葛从顺同庆辅五人,尽夜人见商侯。

  曰:“天下大势,积之寸心,而持之数十年者,以有今夕耳!

  今大势已极,事机当发,不容更,旦暮迟也。”

  侯矍然曰:“何谓也?”

  尹曰:“夫人动以天,天得以人。有人无天,天下不兴。有天无人,天下不成。今夏王为恶将五十年。天下诸侯叛,士民怨。百姓之穷苦困极:夫不保其妻,父不保其子,子不保其母,母不保其女,兄不保其弟者,尽天下之人。而食不日餐,衣不羞掩,展转而流离者,尽天下君侯忍不救乎?”

  商侯闻之叹息曰:“然则奈何?”

  尹曰:“善民死于暴政,善士死于乱刑。天变于上,日斗星陨,矢流雾克。地变于下,山崩泉裂,犬吠于地。此皆变易之象也。今一夏王在上,众夏王在四方,遍毒天下人类,不将灭乎?昔共工作乱,女娲灭之。

  榆罔失道,轩辕灭之。义起于时,不得已也。女娲之女也,而皇天下轩辕之子也,而代炎帝,皆以救人命,合天意也。今夏王之与五霸,其为榆罔也,甚共工也多矣。今日之女娲氏、有熊氏,非君而谁?而五方之诸侯、大夫,已尽相率而归君,非此其时乎?”

  商侯叹息曰:“噫!黄而后,禹以天下传家。君臣之分,遂如一定,而不可移。一言一事,不敢稍违王命也。”

  尹曰:“夫势极而反,时至而化,天地之道也。彼有熊之子,独非榆罔之臣乎哉?夫帝王者,天所命也。天命绝之,虽处帝位,实则天之戮民,人人得而诛之矣!有明德者,生于是时,则天之所续也。今之明德,非君而谁?”

  商侯曰:“然则天下棼争极矣!五方竞斗,谁能平之?吾国小而力微,自存恐或不足,何以救天下?”

  尹曰:“救天下者,非以我救天下,使天下自救也。故圣人后天下而具,先天下而成。”

  商侯曰:“敢问后天下而具?”

  尹曰:“夫后天下而具者,顺人者也。人未顺而先之则穷,人已顺而后之则通。”

  曰:“何以先天下而成?”

  曰:“先天下而成者,人顺者也。已顺人而具,人即顺而成矣!夫圣人者,动于天意,人心之不得已也。天变人穷之极,旦夕不能待。圣人念天下之民,亦旦夕不能安,若背负芒而挞之于市也。故不得已而具也。君以今日尚容己乎?”

  商侯曰:“不谓。

  夫子教寡人遂及于此,然则吾行之而人应之乎?”

  尹曰:“天下所以不敢具者,无智人以率之也。而其所以不能具者,非仁者,人不归之也。民之所以日夜待毙,莫如何者?如童子之亡父母,无可依归,有号泣而已。忽有人引见其父母,必涕泣从之。况即予之以父母乎?”

  商侯怅然曰:“夫子之言至矣!然则将何先?”

  尹曰:“一发收,则万发当矣!近人悦,则远人思矣!须葛国为先。”

  商侯曰:“吾方用德化,使民耕于葛,奈何遽征之?”

  于是,葛从顺极言葛垠之不可以德化,而庆辅以杀童子之事告。商侯乃怒,失席。令入夜视五家之民,五家之民以日暮不烦奔告。商侯夜不能寐,坐而待旦。

  明晨,二月一日,商侯至国门,召五家之民至。五家之民泣而诉童子也。商侯流涕,言曰:“是寡人之罪,残汝骨肉。”命有司为葬之,而给五家之粟帛慰之归。五家之民流涕而不能受也。固遣之。即日,商侯命庆辅、湟里且,召国中耆老,泣而言曰:“以寡人保汝民于此乱世,谓将自全,不知其不能全也。葛氏无道久矣!而近于吾寡人,谓将以德化之,不惜吾民力也。乃至杀害吾民。寡人将与葛氏不并生矣!”

  众人老不待辞毕,而已号呼曰:“愿报君王往杀之。”

  百声若一。商侯慰耆老。使自往齐车马,具器粮。问伊尹曰:“尽起七军往乎?”

  尹曰:“不烦多也,只须西境三军足矣!”

  遂命起西境三军。

  庆辅将左,湟里且将右,商侯自将中军,伊尹为副,太康延、葛从顺为御。

  二日,西行征葛,军入葛境。葛之童子有望师而走归舍者,谓其父母曰:“何处兵来也?”

  其父母愕然曰:“岂又葛氏出猎乎?将奈何?”

  随有从田来者,从容曰:“邻国商侯师也。”

  其童子之父母曰:“也如吾葛氏之田猎否?若如吾葛氏,则当走矣!”

  有曰:“商侯仁人也,是必来救我者,何走之有?”

  及商师至,则阵齐车正,兵肃马静,旌旗整,戈戟齐,如林如堵而行,无一卒乱走一步者。葛之民初见此象,于是远近来从,环而观之。皆牵手加额,仰天谢曰:“吾幸安矣!不须惊矣!”

  及观之既习,则田者自田,行者自行,市者自市。但师过之时,各停手足之务,共仰而视之。及至葛城之东关,并不见葛兵动静。但见葛民无数,携壶挈畚,盛汤饭来饷商师,请商师进城。葛从顺谓葛民曰:“汝先回城,告城中臣民曰:‘吾国葛从顺,御商侯求救吾民。商侯只欲获葛垠,不害一民也。’中大夫勾殊、削被二子,叫他伐图谋。”

  葛民欢噪回城,喊布满城。商侯按兵阵于城外。

  葛氏垠尚在太和堂中喧饮。闻商师至,乃惊惶亟令闭城。召城外民,民无一人应者。点城中兵,兵诳哄不来。身边只有三千护卫人,又不肯出战。皆平素相从放纵淫酗,即前日杀童子者也。商侯命叩木、高标,声葛氏蔑祀、杀无辜之罪。葛氏乃曰:“何人为我出国起诸侯之兵。”

  顾左右同饮宠臣狎客,皆不应。乃命中大夫勾殊往起诸侯兵,削被点城中兵。勾殊曰:“君侯何不更进以酒,则无忧矣!诸侯平日未有得于君,他岂肯来?”

  削被谓城中兵曰:“商侯仁者,伊尹圣人,皆不可敌。

  今其来,原非罪吾等。尔辈愿为葛死,则出战。如不愿,则散”。三千护卫人散去一半。

  勾殊往城上谓国人曰:“尔辈知商侯之所以不进城乎?非惧吾也,乃恐杀吾等善人也。何不早戴以为君?”

  满城中合呼曰:“此言是也。可缚酗主而出归商侯。”

  勾殊曰:“有勇者,前缚之。”

  于是数千人勇者,争前入太和堂。勾殊、削被遂同率国人先将葛氏护人千余杀其半,擒其半。遂尽缚葛氏及狎客宠臣,共五十三人妻子,皆系以出迎商侯。商侯在城外,但闻城中喊声。以问伊尹,伊尹曰:“城中鼓噪,必擒葛氏也。”

  命阵中击鼓应之。

  声未止,而葛人勾殊、削被率国中民擒葛氏等至。商侯命三军直举旗枪,如阵而进城。一人不出伍,一戈不斜拟。葛民满市呼拜商侯。乃进葛伯堂。问伊尹曰:“何以厝处?”

  尹曰:“不杀葛伯,何以快葛民之心?不赦其左右,无以辑天下乱人之志。”

  乃命枭葛伯于市。究前日夺食、杀童子等之人于护卫兵中,杀三十人以祭童子之墓。其余宠臣、狎客、卫士,重罪者,劓、刖、髡、黔、腐五刑刑之:罪轻者,流之。妇女老幼尽赦之。乃以金帛赏勾殊、削被。二人者,平日无宠之臣,与从顺稍合意者也。仍使从于从顺。又发葛氏之金珠币帛,求葛国之良士予之。而尽发酒米肴物,来赏葛国之民。遂封葛从顺仍守葛国,用其士安其民。封太康延仍于阳夏。商师但归,于葛国两日而已,出师止四日而归亳。葛之民送之,泣下淋淋然。

  自后,四百里中,朝庆讼狱讴歌,民俱自归于亳也。于是中国之诸侯闻之大悦,愿共尊商侯为天子。不复往朝桀,皆来朝商侯矣!

  且说商侯既归亳,仍劝课农桑。而东方之人,鬲君与支机子辈,求师征豕韦氏,商侯不许。曰:“寡人初无征伐之权。

  为葛近我,如矢注于弦,不得不发。今葛已征之,兵更敢他出哉?”

  伊尹曰:“女娲、黄帝岂有人主使之掌征伐之权乎?且使人主命之征伐,岂有命其即征人主也哉?且仁人征伐之权,天命之也。君既受天命矣!又何疑焉?且君救民为心,岂但救中原一掌之民哉?将在天下,且君即不行,今已如骑虎之身,不得下矣!明岁庚寅,去甲申大朝六年矣!诸侯即不尽至,而霸国必朝夏。君将朝,是自以肉投虎也。不朝将会师而攻我,君何以应之。”

  商侯愕然曰:“当复奈何?”

  伊尹曰:“兵有先实而后声者,前日之征葛是也。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他日之征豕韦是也。请先遣庆辅往结东方诸侯,次遣湟里且往近方诸侯结好,道君侯之心,诸方必来。待农事毕,而东征。先除巨霸,夏失其一臂矣!”

  商侯蹙然曰:“奈何谋至此?”

  尹曰:“非此则不能救生民,奈何?”

  商侯乃悉从议行。

  至八月,中国诸侯,有男氏、杞氏、缯氏、冥氏、有莘氏、房伯氏、弦子氏七君领二十余小国之君及新封大康氏、葛氏皆来朝于商。商侯与言豕韦之罪,诸国俱愿从征。商侯命九君等各归本国,选精锐之士各千人,车各百乘,仲秋之望来会。厚待三十国之君,遣归。人人退去,颂商侯之圣德如天矣!

  九月,庆辅以豕韦之族中贤士彭祖、彭宾来归,报东方斟鄩氏、斟灌氏、陶山氏等十余国频苦系韦侵陵,皆愿密部兵车以应。惟薄姑氏党豕韦,而莱子远,有施氏以妹喜之族不可结,九夷亦远,未往。月望,九国之师来会。商侯自发国中五军,命支机子将前,鬲君将后,庆辅将左,湟里且将右,自与伊尹将中,彭宾为御。九军别为九阵。

  廿七日,军于彭山。斟鄩等三军前导,九军随后,商师中列。时豕韦冀方夺民妻,而取其夫杀之。闻师至,大骇。急遣大夫往召淮夷,淮夷不至。自点国中九万之众,一夫不至。皆知其为商侯,尽箪食壶浆来迎劳了。冀盛怒曰:“吾且先杀子履,后杀吾国叛民。”

  遂自率亲军一万二千,阵于彭山东。系韦之民闻冀言,遂各率车马戈甲来助商师。支机子先率豕韦之民入其国,系其妻子亲戚,杀其恶党。而商师未动。东国及九国之师,拥攻豕韦冀,冀之师望风而溃,半降半走,冀见事势已危,单车走至城下,见城上皆商师旗鼓。鬲君追冀,获之。

  商师乃入豕韦国。柱卿豕韦冀于城门。时诸侯之入桀豕韦冀尸为碎糜。释其妻子,流之。察其亲戚,罪重者刑之,轻者赦之。

  尽出其士民子女还家。发其谷粟,赈其民。发其币帛金珠,犒赏诸侯之人。复封东方失国之君,如鬲君等者二十余人。封彭宾于大彭,其后盛于商世。支机子,实豕韦仁也,封承豕韦之后。商侯居韦国,仅六日而班师,往返二旬余耳。薄姑氏远遁,商侯亦不穷兵。自是东方诸侯不朝桀而朝商矣!

  商侯归毫,谕东、中诸侯各息其民,练其甲乘。而自息民于国。商侯问伊尹曰:“南北之伯不悛,伐当何先?”

  伊尹曰:“先伐昆吾。王者之师,不畏强凌弱,南弱北强,故先昆吾。”

  侯曰:“吾力不敌,奈何?”

  尹曰:“吾力亦岂能敌豕韦乎哉?但君常存此不敌之心,则无敌于天下矣!”

  胙伯、良仁献策曰:“昆吾氏协于夏王,明年必入朝。愿乘其国空虚而袭之,无有不克。”

  商侯曰:“乘人之虚,掩人之国,如盗贼之行,瞰人之亡而取之也。吾不为也。”

  伊尹曰:“夫伐人国者,非伐其国也。伐其人也,亦非伐其人,讨人之罪也。如是则天下为公。若乘虚袭之,是利其土地货财。其人且不在,将问谁之罪哉?故莫若暂息民养威,以待其变。先遣谍以间其心腹。盖中东既合,可以少待而自存。他方之罪人,待满而后发可也。”乃使旬范先往昆吾,庆辅次往息国,以观之。

  却说那昆吾国巳牟卢,正驰聘田猎。擒击鼓告事之人,杀之而食其肝。闻报豕韦氏兵败国亡,大怒曰:“商子履何人,有此肝胆乎?吾当踏平中原,为夏王讨不庭。”

  乃会集北方诸侯,共议将伐商。不知北方闻商侯封亡国,全善人,诛暴恶,保民生,已无人不愿商侯之来。但聊且当面唯唯如命。

  明年庚寅,夏桀四十六年元月,中东二方诸侯尽朝商。独巳牟卢朝夏,以商侯之举告于桀。桀一向在宫中取乐,昏昏梦梦,向无人敢言。听牟卢说知,乃大怒。即命牟卢征之。赐其黄金、斧钺、白玉、鞶带,许以伐商侯,即以商地赐之。牟卢承命归。又会集诸侯,诸侯一无应者,牟卢怒。自率兵先伐安国,杀其君祈氏容。其子倚任,率兵奔黎国。牟卢又攻黎国。

  黎侯大陵冥,老成人,向不得已而从昆吾氏。今知天下有商侯,久欲归商,隔于昆吾。是时,旬范在北阴结诸侯。黎侯与安侯、沙侯等十余国,已约待商师。牟卢攻急,一面各国之众死力坚守,一面遣子弟从旬范朝商请师。商侯欲待农事毕。尹曰:“数十万生灵,岂待农事毕耶?”

  乃以六月一日具师北征。

  商侯发国中六军。以巳牟卢之弟已离将前军为导,旬范将左,湟里将右,虞生衡将后军。商侯自将中左,鄘男宁为御。

  伊尹将中右,无终子、尤庭为御。诸侯之师以有莘氏为前左,有鬲氏为前右,太康氏为后左,葛氏为后右。其众诸侯,皆四外为游兵。八之日,次于鲧堤,此鲧治水时所筑也。那巳牟卢一向集诸侯不得,遂伐诸侯。诸侯死守,不能下。牟卢率民力攻,农事尽废。从征者缕缕逃归,守国者摇摇欲乱。牟卢兵正在北攻黎国,而商师已至其南国中。士民望商师来久,欢呼踊跃,来劳商师,力请入国。百姓引导,商师从之,兵不血刃,遂入昆吾。擒其恶党,甚罪者殛之,不甚者五刑治之,妻子流之,货财散之。使人声牟卢之罪,以北向。牟卢闻之,乃大惊曰:“吾国伯于北方百余年,未尝见天下有如是兵也。”

  愤怒引亲兵三万人,解黎国之围,而南行至于洛水之阴。莘、鬲、康、葛四国之师伐之,战于洛原。黎侯等十余国之师,乘牟卢之后夹攻牟卢,昆吾之兵大败。死于洛水者半,奔散者半,降伏者半。

  安侯之子倚任竟擒牟卢。牟卢俯首乞怜,商侯不许。命磔之,以祭安侯,报怨也。遂复封倚任、鄘男、无终子等为诸侯,守旧业,息北方之民,而恤其善老,举其贤士。商侯又悯然于洛水之战,命收其尸而共祭之,封已离于卫地,后遂谓之九国,纣时九侯其子孙也。余国从化者,皆抚绥如旧。尤厚赉于安黎等国,嘉其首从正也。乃大劳诸侯之众。

  初,豕韦之平,北方人望曰:“如何不来征我国。”

  及大师至北,北方秋禾在野,人皆匿禾中,以视商师。及见大师安行于路,不旁揉一禾,民人乃尽出。从而观曰:“真商侯来救我也。”

  入国时,市不易肆。居其国十余日,民不知有兵,交易饮食于市,如相亲友也。廿四日班师。北人如父母去,索路悲啼而送。商侯使大夫士慰谕之,三四十里而后还。商侯散诸侯之师各归,而自归毫。往返一月耳。盛署暴行,侯不张盖,臣大夫不高幕,而士民欢歌去来,不以为苦。归毫后,收谷息民。

  明年辛卯,北方诸侯皆来朝。南国之豪士临天道等,又以南方息国之暴乱告请南征。商侯不欲劳民,共请于伊尹。尹曰:“彼民诚可恤,吾民亦不可烦也。少待也。”

  遂至于秋八月,庆辅归。已重订其臣士,约其民人。常猱之黩货日甚,而民财尽人于常氏。士民日夜号天,望商侯往救之也。伊尹乃请会师。

  商侯自发国中三军分之为六,庆辅将前,湟里且将后,昌允将左,高离将右。已将中左,常驺为御。伊尹将中右为副。

  诸侯来从者:房伯为鸟,安侯为蛇,有男氏为风,杞氏为地,弦子为龙,太康为虎,有鬲为云,有莘为天,为八阵于外。而商侯在中。

  十月四日出师。九日入息境。息民忭跃来迎,携老挈幼,拜赞遮道。十日阵于鲷阳之冈。而南国诸侯拍子、蓼侯、六侯等军七国之师来会。

  惟麋子国尚助猱。猱方堆积金玉,修库藏。闻师至,急点起兵,五万之众已散其大半,问则皆迎商侯去矣,止点得亲卒数千人,附城万余人,使大夫将以出战。南国七军,假称助息。

  实近而来持之,八阵之众大薄之。息师大败。溃者半,死者半。

  商侯曰:“嗟乎!其民何罪?乃无知从乱以求死乎?”

  命瘗其尸。大兵薄城,使庆辅等呼招城中。城中息大夫有劝常猱者曰:“何不发金玉,赏死士以战?”

  猱曰:“宁可吾死,金宝在则心安。若金宝去,吾虽在,亦无益也。金宝不可舍。”

  其臣子隆自者曰:“君既不舍金宝,请即舍身。”

  遂率众缚猱以迎商师。商候入息,焚常猱而救其母,殛陶思嘉、柴经。访贤善。

  尽发其金宝,赏有功贤士善人。其谷帛,赏将士,赈穷民。流其妻子,殛其聚敛之徒,刑其亲党。赏子自隆而封常驺,后改姓吕,是为吕侯之国。

  其麋子引蛮兵自来救息,至于杏山。商侯命弦子伐之,大败之而去。商侯乃抚绥各君及民,举事赏功大劳而班师。往返四旬,散诸侯归毫安民。

  明年壬辰,南方诸侯俱会,中东诸侯来朝商,北方诸侯亦来朝。而是时,桀又具兵击近地近年之不朝而来朝商者。中、东、南、北诸侯,大者七十余国,小者数百国之君俱推戴商侯为天子,商侯惶恐自罪。又俱请伐夏王。商侯问伊尹,伊尹曰:“费昌之来,则夏王绝命之期也。今费昌未来,且待之。”

  侯遂缓缓诸侯,使各自固守。

  至七月,西方有洛氏来归,即夏桀元妃之家也。为顾氏所凌,而来乞师伐顾。金冥、湟里且、正宝等俱劝之。而十月后,绵氏、殳氏之族又皆来,恳出师。伊尹乃请命湟里且先往要结诸侯,并谍约其腹心,以癸巳元月趁诸侯来朝,即会师。商侯自发国中四军。以二军分为四,为前后左右,以二军居中。

  正宝将前为导,庆辅将后,临天道将左,虞生衡将右。侯自将中左,殳氏为御。伊尹将中右,绵氏为御。有洛氏为虎,息侯常驺为地,有莘氏为天,蓼侯为鸟,葛伯从顺为蛇,有鬲氏为风,九伯巳离为云,大康氏为龙。共八阵,周于四外。各旅之师从行。

  元月七日西行,十四日至有洛之国。商侯使大夫旬范,往朝夏之旧元妃焉。元妃泣告旬范曰:“妾闻商侯仁者,当有天下。贱妾有罪,其亦已矣!惟此孤子,虽夏王之委然,生来三岁即不见夏王矣!若以救天下之心,怜其无罪,在所恤存,愿遂以为托。”

  商侯闻之恻然。使旬范拜受命,献之布帛。不受。

  师西行二十日,次于商南,夏阳之太康氏、褒氏,与西莘之姒氏等十三国来朝商侯于师。湟里且率有缗民之遗民来会。

  顾金冥怒点国中师,四万之众大半溃乱。盖西方亦久想商侯之仁,尽怨其不早来。才望见商师,举手加额,谢天地,箪食筐篚以来迎矣!金冥点城中城外不满万五千人,连这万五千人也都心在归顺商侯,只因去商师远,不知果如何?近在里面,不得不从命。迟迟缩缩,不肯向前。金冥还狠戾叫有司,将迟缩百姓一连杀了百余人。又将迟缩有司,用极刑煅炼,炙其肝而食犬。城中大乱。其臣该众谓顾国人曰:“商侯来,乃是生我民,何不早生?一顷刻杀此残贼,献之商侯。”

  国人应声万数,千人从该众围厅,将顾金冥炼为碎泥,人人嚼食之荆乃尽杀其家妻子党类。遂出迎商师。商师整队而进,萧然雍然,未尝试一戈、弃一矢也。商侯乃命瘗死尸。赏该众以金帛,赈穷民以谷粟。访善人贤者,分之以顾氏之财宝,悉赦回狱官正宝。而复封绵氏、殳氏等诸侯。大康氏、有洛氏远来有功者,俱金币犒劳之。

  时犹是元月二十五日,燕诸侯于复阳。豳侯姬公刘闻之,大悦曰:“天下定矣!”

  远引十乘来朝商侯于夏阳,劝商侯伐夏救民,即就天位。商侯逊让不遑,劳豳侯去。乃遣诸侯各班师。自与中、东诸侯一路归。往返不四旬耳!”

  诸侯各归国,商侯自归亳。休兵息民。命各诸侯俱行善政,仁民礼士,用贤。

  自选举于东方之士,得贤者九人。选于北方之士,得贤者十人,选于西方之士,得贤者七人。选于南方之士,得贤者八人。选于中原,得三十人。用之以行各国,赈老恤穷,奖善访贤。盖已行帝王之道于天下矣!一年之间,陶唐氏、有虞氏、有仍氏等附夏之旁者数十国,俱来诉于商侯,请师伐夏。至十二月,夏秩宗费昌来归,力请伐夏。不识何如吊伐?且看下回分说。

卷十九"汤王誓师征履癸 桀败三嵕终南巢"

  却说夏桀自乙酉以后,看得天变也不相干,地变也不相干,人离去的也不相干。只说他有财有力,有位有势,何不可横行天下?只管在长夜宫中,把一月为一日,安心乐意,淫欢酗泼,妇女裸戏。一日一出朝,或二日一出朝,实是三月作三旬。宠臣赵良、曹触龙、于辛、侯知性、武能言等中外恣恶,欺士害民,桀亦不闻。即闻之,以为常然的。既役民开河,三年不成,遂杀多民。民益怨恨,辄指日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命赵良等伐诸侯,诸侯益离。惟有狠夫媚徒,狡童淫女,于记小幸,或偶值收进者,以为好过日子。佞幸于是益多。括搜既尽天下,财货丰裕。又生巧计,于顷官之上置宝盖,以象天盖,上嵌珠以象日月星辰。置绝色美女三十三人主之,谓之三十三天妃。群集歌舞女子以数百计。又于长夜宫中铸金柱、琢玉梁为地府,铸铁为奇山怪石,铸锡为池渠。置绝色美女七十二人主之,谓之七十二洞主。其歌舞女子以千计矣!桀与妹喜并称天帝天后,以游于天地上下,随处为乐。出则天宫,入则地府。于是群幸臣宠姬又为新声,为六乐:天宫之乐,凉台之乐,洞宫之乐,地宫之乐,洞神之乐,夜台之乐。各有歌。每随地张宴而歌之。拟其天宫之乐歌曰:世外呵天宫,长栏呵螮蝀,虚风呵鼓韵,仙部呵玲珑。

  凉台之乐歌曰:

  天极也何清凉!玉殿也何飞翔!

  乐莫乐兮永日,悲莫悲兮皑霜。

  行乐呵及此时,奈何兮辞玉卮?

  温宫之乐歌曰:

  万国兮霏雾,此地兮长春。

  肉圆兮帝女,耳热兮天宫。

  暖玉兮合怀,稠笑兮酰醺。

  媚香肩兮摇馥裙。

  地宫之乐歌曰:

  蕊珠兮芙蓉,嫏嬛兮宝宫。

  地中兮天地,人世兮仙踪。

  玉梁兮歌绕,金柱兮欢丛。

  乐酰兮谁御?何知兮夏冬?

  洞神之乐歌曰:

  洞灵兮氤氲,洞神兮郁云。

  幽馆令潜扃,异狡兮婵娟。

  身绕兮悠柔,颈交令笑言。

  膳蛰龙兮醴温泉,入海藏兮通丸元。

  冥帝兮入来,佑赓兮管弦。

  夜台之乐歌曰:

  入彼长夜兮登彼台,迷蒙四望兮阴郁霉。天地混蒙兮日月归,山河隐晦兮风雨回。殷舞蠕动兮歌雷豗,鬼帝环听令声欲哀。长夜眙霾兮何时开?穷乐兮极情,世事兮何哉?

  桀自是乐极生悲了。乐此数年,至庚寅年,乃四十六年。

  诸侯该大朝,但见昆吾氏来,顾氏来,其余皆不来。桀大怒,问究。牟卢乃上言:“豫方诸侯,商国子履,狂悖称兵。先灭葛伯,次灭豕韦氏。因此夺去中原及东方诸侯,并隔绝南方诸侯不得来朝。请君王亲征之。”

  桀谓:“此小畜悖,何劳朕驾亲征?卿往征之便了。”

  牟卢承命去。夏秋闻说昆吾灭,桀才慌张问赵良曰:“何不早擒此贼?仍囚之夏台。”

  良曰:“如今擒他不得了。”

  桀曰:“如擒不来,朕乃自征。”

  乃传命龙、虎二将领车百乘,甲士千人。曰:“汝可速往,擒商侯来。”

  龙、虎二将领命。行至路上,闻天下归商,遂不敢行。龙将谓虎将曰:“天下归他,我汝千人干得甚事?不如脱身远遁。”

  两人弃众逃人终南山去了。连众人都四散了。桀闻龙、虎二将路上脱逃,遂无策可施,道:“我且仍乐天宫乐。”

  长夜日饮千钟,夜度数女,以尽性命便了。却又不死。

  辛卯,常氏灭,桀遂不知。盖中原之路已隔绝矣!癸巳,闻顾氏灭,桀乃大慌。叫集诸侯师,言欲亲征。诸侯皆不来,桀遂自点国中师众。原二十万,今只得十万。十万中又有一半不应命。桀遂率平日所厚养的猛士二万,先去伐近国之不用命者。遂灭陶唐氏、有虞氏等十余国。既处胜,归而察臣士之不用命者,又自杀百余人。甚怒者,皆全家杀之。日日寻杀不已。

  于是地大震,倾宫崩,长夜宫陷,压死千余人。桀又欲役民夫修造,民闻之四散逃走。

  十二月,桀令群臣率力修长春楼,修容台,相与共乐,更选补女子。于是费昌来归商。夏王之士民闻之,奔走来商。赴诉请师者,前后共有数万人。桀乃散金帛,招猛士,拣择北国凶人、毕渝者为将。那些近方贪顽愚力之民、久不闻正道者,既图免穷困,又贪其财者,有三万。带本有的猛士,共五万人。

  桀问赵良曰:“此可以伐商否?”

  良实心怯对曰:“未可!彼合天下兵,已有百万。是以一车攻二十车,未可也。今中国尽从彼,惟有施乃君王至亲,尚在海滨自全。其近地有九夷之师,不下数十万。君王可命有施氏纠合九夷之师,共得十万来。那时,以君王之勇,统之亲征,可平贼也。”

  桀从计。令新幸臣巫耿往有施氏、九夷去。桀自是终日演兵,不敢为乐矣!演武之际,稍不如律者,皆杀。兵少,便乱抽民丁来补。稍逡巡不来者,又杀。于是夏民能逃者尽逃,不能逃者日日望商师来矣。

  时商侯在亳休民,正与伊尹议拨乱反正之道。忽闻费昌来归,伊尹曰:“夏只有一费昌默地系士民之心。今费昌来,则士民尽来。只除恶党无多矣!不必待也。”

  费昌既见商侯,涕泣请师。陈夏王之酷虐,必不可一日存续。后夏元士育潜、逢元皆随昌以来。皆陈言夏王当伐。而士民陆续来者,不可胜数。

  皆号泣请命。商侯不得已,乃会师。命五方诸侯尽具车甲战士,聚于殷。殷邑,今偃师是也。

  岁甲午,元月,商侯自起国中六军。临天道,豪勇士也,将前军。旬范,持重士也,将后军。庆辅、湟里且,皆善用兵,出奇者,将左右。侯自将中左,费昌为御。伊尹将中右,为副。

  领近地诸侯之来朝者西行,而会天下之诸侯。

  五日出师,十二日至殷,则天下诸侯俱已齐集矣!就殷而朝商侯。商侯乃誓师。商师日过葛、莘、杞等国之郊。诸国之民素无教化,中有顽民,指商师而詈曰:“乱人,方春不务农,乃伐王好战。”

  商师闻之颇惑。商侯乃命虞生衡作誓曰: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予命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

  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

  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子及汝皆亡。”

  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子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又命庆辅等遍逾诸侯之师,以不得已之情,乃俱从誓。侯遂部分以九伯:巳离为左蛇,安国侯倚任为右蛇;殳氏为左天,绵氏为右天;黎侯为左云,沙侯为右云;无终子尤庭为左虎,胙伯良仁为右虎,有鬲氏为左龙,有仍氏为右龙;息侯吕驺为左地,拍子为右地;有莘氏为左风,有男氏为右风;蓼侯为左鸟,六侯为右鸟。是为二八十六阵。各以一军周围于四外。太康氏、延葛氏从顺陶唐氏、有虞氏,俱从于中军。余杞氏、洪洞氏、缯氏、冥氏、房伯、弦子、斟灌氏、斟鄂氏八国之师,又为游奕于外。

  十五日,整师北行。循道,中车不喷尘,马不逸田,土不喧声,戈戟不动,鼓声清而扬,旗旄前指。十八日,阵于鸣条之冈。夏人履癸闻之,怒,疾呼点国中五万人,车五千乘,分为五军。辜渝将前,于辛将后,赵良将左,曹触龙将右,履癸自己将中。奋怒而出,汹涌欢噪至于中条。望见商师少,以为易下。遂接冈而阵。

  是时,九夷及有施氏之众,俱不至。而桀旁之国,郇伯耿侯者,向以桀凌,远遁。会闻商侯起,乃阴集其亡民,各得数千人,乘履癸之后,密人来报商侯。商侯命之以赏誓。伊尹请命旬范率房、弦、二斟四国游师往应之。遂绕夏师之东而让,履癸全然不知。

  二十日,两阵既对。商侯登车楼而望,见众嘈嘈杂杂,吆吆喝喝。车疏密不等,马前后不齐,人行立不一。商师人人欲战。而士不哗,马不嘶,戈不乱。商侯乃命前军击鼓,大声宣木板布履癸之罪。辞若曰:尔履癸自绝于天地,自绝于天下之人,安得而为君?尔弃元妃而嬖妖女,罪当诛一。尔灭同姓无罪之有缗氏,罪当诛二。

  尔起倾宫,累杀民命,罪当诛三。尔为酒池、肉林,侈费民命,罪当诛四。尔又为夜宫,自埋于幽而杀民,罪当诛五。尔不视政而杀忠臣贤士,罪当诛六。尔用小人苛剥万民,罪当诛七。

  尔又命五霸国虐天下,罪当诛八。尔又索夜宫之需,尽天下之财与女子,罪当殊九。尔又役民开河,杀民命,罪当诛十。

  至天怒而谑,地变而嬉。武断苛征土木无已,使臣士民人夫妻离,父子散,兄弟亡,母子怨。生无食,死无葬,长无室,家无升斗,身无麻缕。饿殍盈道,膏血渍砾。又尽灭帝王贤圣之后。尔罪当诛万不可数计。尔尚不自殒残民生哉?

  履癸闻之大怒。鼓众而进,直压商阵。商侯亲鼓,伊尹上车楼持麾指九国:安国、受氏、绵氏四军伐辜渝,黎、沙、鬲、仍四军伐赵良,无终、胙、息、柏四军伐曹触龙。指杞、洪、缯、冥四军出夏众后,伐于辛。而商侯中军与莘、男、蓼、六四军共挡履癸。遂大战。临天道等率诸军,整阵奋击夏众。庆辅、湟里且左右持幡大呼曰:“下车而来者赏,擒暴君与奸相者封。”

  夏之后师先溃。杞子擒于辛以还,其军弃车走。伊尹麾杞氏四军取其车,夹击履癸之后。战既接,夏右师溃。曹触龙与其众之半北奔,其半皆下车从商。庆辅率之曰:“即反而攻夏王,吾君已记尔劳。”

  众军乘车反攻履癸。

  战正酣。有鬲之师射赵良,杀之,获其尸。夏左师溃走者一,从商师者三。湟里且率之攻辜渝,夏前师始败。九伯射辜渝,中右目,辜渝犹战。鬲君至,再射中其左目,辜渝乃被擒,其众悉从商师。昆吾氏率之俱击履癸。其无终四君已先夹击,于是商侯在南,无终四君在西,杞子四君在北,九国四君在东,四面击履癸。而先诸侯师接战者,又皆夏氏之降兵。履癸见四面皆夏兵自来相攻,而军中锋将悉死矣。乃自奋怒而出。辜渝既擒,夏无勇将。履癸自持长铁钩,乘商车出战商师。钩及处,无不摧灭。夏之降兵,皆不能当。履癸遂冲路入诸侯师。莘男四军亦不能挡。遂冲至商师。独临天道取夏之弃车,叠而阻其进,履癸乃阻。伊尹令诸军注矢射之,万矢齐发。履癸身披金甲,矢不能射人。伊尹令人曰:“可射夏王面。”

  于是,履癸面中三矢。自拔去矢而战。马死车止不行,履癸乃下车步走冲击商师。人人不能挡,独临天道奋勇挡之。不数合,戟挡之戟折,戈挡之戈折。遂持木杠挡之,犹被击折左臂。庆辅、湟里且曰:“履癸勇甚,器械不能抵挡。今诸军悉叠车以挡之。”

  履癸所至处,击车,车尽破败。伊尹传令,命人人于车内注矢,射其目。不中目,中夏王鼻。履癸乃走。则夏之中军已被四面诸侯之师杀尽矣!盖此履癸平日所厚养之猛士,所以久战而尽死也。履癸平生轻财养战士,仅有此报。履癸冲杀出商师阵外,见无一夏兵。诸侯兵又四面射之,履癸双手舞钩,遮矢而走冲诸侯兵。诸侯兵向前者,碍着铁钩即死。车挠路,钩击之,即破叠车碍路者。履癸跳身如飞,遂冲出诸侯阵。诸侯四面追之,履癸走如飞马,不可及。孤身回夏城。但见城门已闭,城上皆是商师了。

  原来履癸悉师于外,城中只有役夫老卒数千人从其孽子淳维者,护妹喜守城。淳维,盖履癸二十九年癸酉岁所生也。妹喜自癸亥至甲午入宫,专宠三十二年,年四十八矣。而颜色犹如处女,不衰绝,无胎孕。人宫十年之外,履癸喜旁淫庶妾渐渐多。至如末年,好色尤甚。遂一夕度十女,或至百人。前后人宫女,无不人人颠倒媾合者。其始偶合于庖婢,遂生淳维。

  后来庶妾、从妾所生子女,有六十七人在宫,独淳维凶勇淫恶,一如履癸。履癸以为肖子,故弃元妃太子,俱绝不问及。履癸淫妾已多,妹喜亦广收美男为乐,不断阴阳精血,日夜淋漓。

  履癸任之,各极其欢而已。酒池长夜,娈男千余人,则妹喜所宠也。尤甚者,淳维既长,妹喜即蒸之与淫。履癸又不为之娶,淳维乘履癸出,则同妹喜颠倒酣饮于宫中,一夕数十妇交合殆遍。

  履癸既出,拒商师。淳维正极喜,安心乐意如此胡做。遂与妹喜及履癸之众妾,俱集于长春之楼戏笑。祝天曰:“愿父王不复还,则我尔长如此乐也。”

  忽闻满城军声,乃是郇、耿二国引商臣旬范及房、弦、二斟等四国兵来,城已破矣。盖夏城中外之民,本是不从履癸而愿商侯来者。只惮履癸之恶,近民不敢出迎。闻两下在鸣条陈兵,又惟恐商师不胜。人人站起脚南望,只见六路兵从一路来,旬范为主将,令诸军毋哗毋乱,整整肃肃到了城下。城上人问兵从何来?旬范使人大呼曰:“商师也。”

  城上人大喜,开门迎入。大师入城,直围履癸之宫。

  城中人皆来送酒饭助役。即时攻破宫墙,兵四面而入。淳维在长春楼与妹喜等嬉戏,商师遂抵楼下。淳维乃操大刀,下至楼门,跳出杀商师十余人。商师不敢入,但围之。淳维闭门登楼,问曰:“汝等欲何人、欲何物乎?”

  旬范曰:“惑夏王而多造作杀百姓者,妹喜也。须斩之。”

  淳维乃回顾妹喜曰:“父王不宠汝一人,不致有今日。商师皆说须斩汝。”

  妹喜膝跪而抱淳维之足,宛转悲啼。淳维那时自顾不暇,还来顾得你。竟斩之,掷头于楼下,曰:“此妹喜之首也。”

  旬范不信,命军人识之,有言是真者,犹未信。乃令以木挺标之,使城中人民视之,皆欢噪曰:“妹喜斩矣!”

  乃信之。淳维又下问曰:“兵可以退矣!又何所欲乎?”

  旬范曰:“倚势凌民者,侯知性、武能言也。须斩之。”

  淳维曰:“二人不在此,能使吾独往杀之乎?”

  旬范不许。淳维曰:“吾杀汝千人不难,独为吾众妾在此,欲保全之。若不许吾,吾大杀汝等。”

  旬范乃许之。淳维出,遂寻其力士四人,俱披甲持矛盾擒侯知性、武能言二人,来掷与商师。旬范缚之军中。淳维曰:“可退兵,容吾走。”

  商师不退,淳维大怒,下击杀数十人。商师叠车挡之,淳维复入楼。择履癸之众姬,己所最爱者二十人,自以为妻妾,而待夜用。四力士持矛盾,张幕罗二十美女于中,己奋力开路杀出商师,觅马,己与父妾、四力士俱效胡人,乘马斩北门而出,走北狄。旬范知其不能有为,释之而不追,但搜城中恶党,悉擒之。而闭城厉兵,以待履癸之还。

  至二十日午,曹触龙战败归来,旬范望得真切,伏兵于门擒之。至日晚,履癸既大败,独步归城。城上夏民掷石,商师射箭,旗鼓皆商。履癸大怒,斩门。门俱土石筑之矣。四顾不得入城,绕城号叫。旬范呼之曰:“尔犹不能舍妹喜乎?汝淳维子已杀之矣。”

  以妹喜头示之,履癸见头号哭,泪下如注。

  乃夜走三嵕。三嵕者,履癸宠姬父母国,其地,今定陶是也。

  履癸奔此,欲东入九夷。

  商侯大师二十一日抵城下,旬范等迎人。众诸侯便请商侯坐王殿,朝诸侯。商侯不从。乃命旬范等率九国二斟等八国之师,其追履癸。而自乃坐诸侯馆,行大事。斩侯、武二幸,剐于辛,缢曹触龙,陈其尸,并陈妹喜、赵良之尸。听夏民自蹂嚼之。俱尽取恶党,甚者皆尽置于市,听夏民自杀之;其不甚者五刑刑之。履癸众子女皆流。各幸小之家众皆刑,亦有流者。

  乃尽纵其所聚子女归民间,尽发其所聚财宝恤善赏功,尽发其酒米、谷粟赈夏民。而以酒肴、米食、牛羊、豚彘享土。于是夏国亡。

  诸侯推商侯就位,商侯不允。曰:“大恶未殄,惧将复张。

  天下者,将推大德之人,寡人安敢处此?”

  遂先散远方之诸侯,赏其徒归,自暂居于夏。封陶唐、有虞、洪洞、有仍、耿侯、郇伯等数十国,各复为诸侯。自于军中吊死问伤。又收鸣条战骨,瘗祭之。又访冀方贤士善人,举诸事。

  月余至二月间,旬范使人来报,履癸至三嵕。又集兵九千来逆战。履癸自为前锋,诸侯之师不能挡,遂溃。乃敛兵集众,息于平阴。不意履癸夜至,劫我师,师又溃。守三日,设付待之。履癸又至,三俑复发,从乃败溃。履癸自冲阵,纠众走。

  商侯于是以三月朔,复起诸侯之师,引而东,月望至于三嵕。三嵕之君曰鬼臼。其二臣:曰敷盂,曰疆侕。皆有勇力,恨其姊妹被难,悉其国中兵二万以助履癸。履癸将前,鬼臼将后;敷盂将左,疆侕将右。各将五千以迎商师。

  商师次于陶山。旬范之师来合,旬范曰:“闻三侕之人,往结九夷及有施氏来复,允愿速备之。”

  商侯问伊尹,伊尹曰:“易为力也。使人东招莱子国薄姑氏,南谕淮夷,以掩其后。

  贼不战自屈矣!”

  商侯曰:“王者之师,固如是乎?”

  伊尹曰:“正如援溺救焚,不得不濡裳焦额耳!”

  于是命庆辅以灌、鄩二国之师,往说莱子薄姑氏。命湟里且以蓼六之师还。会支机子,以往淮夷。

  商侯自部分诸军以伐履癸,九伯为龙,胙伯为云,有鬲为风,黎侯为蛇,息侯为鸟,安侯为天,柏子为地,葛氏为虎。

  为八阵而周于外。中军则虞生衡将前,昌允将左,高离将右,旬范将后。商侯自将中左,费昌为御。伊尹将中右,为副。阵于陶山之阳。商侯虑履癸之勇。伊尹令前军皆置行木栅。每一车用一寻之栅,立四柱为纵,五贯条为横,内有邪柱亦四,四人持之以行于车前。车中人则注矢外射。既阵,履癸等咆哮而来。商侯及诸侯前军用伊尹法,举行木栅如堵而进。兵既接,伊尹令步卒立木栅。一栅只用二役人守之,其四步卒悉从栅挨出斩贼马。贼马被伤反窜,战车皆偾。伊尹令拔栅,麾军大进,三侕之众大败。云蛇两阵追敷孟军,斩敷盂为三段。鸟地二阵追疆蒑军,疆蒑大怒,自恃勇转斗。息侯射之,洞目出脑,乃获之。独鬼臼走归,败军悉从以归。于是履癸又独步冲击于大军中。伊尹令四面木栅围之,人尽注矢射履癸,面中二矢。大怒吼跳,奋铁钩击栅,栅折。伊尹令合二栅为一。人于栅上,用布缕为长条,条未缀以铁石,向履癸系之,而绕其铁钩。于是长条皆绕铁钩,如业藤缠树。果然将履癸缠倒,夺了铁钩。

  履癸只得去了手,跳一栅,夺一长戈,冲开一栅而走。走归三侕城,与鬼臼协力守城。真是一伙顽物,不通人性。再攻不下。

  商侯恐劳顿诸侯与其士卒,命番更来从替换归息。一面朝会东方诸侯,一面待庆辅、湟里且二边消息。遂居陶山,息师半月。四面困柱三俑,三侕之人无食,乃尽服。四月履癸与鬼臼率狞丁百三十人,驾车十乘,奋勇杀出,遂奔九夷去了。

  那庆辅、灌鄩之师至莱,莱人不服。灌鄩之师伐之,乃服。

  莱子同二君来见庆辅。庆辅命俱师同往,谕薄姑氏。薄姑氏不从,四军伐之,薄姑氏逃入九夷。庆辅入其国,恤其民,布商侯之德。于是东夷诸国皆服,报来商侯。

  那湟里且、蓼、六之师同归豕韦旧境,招大彭、支机子。

  彭祖、支机合众往谕淮夷。淮夷即时奉命,曰:“下荒之夷,久思归化,无所繇也。何幸天光照及奥陬,敢不从命?”

  遂引师会湟里且。湟里且嘉慰之,合师报商侯。

  商侯问伊尹曰:“九夷、蒙山,置之乎?伐之乎?”

  尹曰:“一日之劳,百年之逸也。今借民力,后将不堪,反弃民命矣!”

  乃命庆辅率三国之师,攻九夷之北。命湟里且率四国之师攻蒙山之南。商侯自率大师东进,八月至岘山。商侯问曰:“先何攻?”

  伊尹曰:“先有施氏,夏王必在有施氏。有施氏败,则九夷自败。且九夷散居,不便于攻也。”

  师遂围蒙山。湟里且率四君来归,合师。履癸以蒙山之师出。伊尹令用前三法,木栅堵进,缕索萦绕.万矢交发。履癸至此,无所施其勇,大败归城。城中有老臣时雍者,前劝施君独献妹喜者也。合该此方人有命,时雍年百三十岁尚在。谓其诸子八人曰:“天生夏王,以亡夏国,多残夏民,久已当亡。今毋复残吾民。”

  人人遂密与施君子合谋斩鬼臼,醉履癸以酒,酒用麻药。待其熟睡,缚之麻绳百道,献出而朝商侯。商侯谕施人而赏之,不入其城,令施人谕九夷。九夷遂擒薄姑氏来归。商侯谕遣九夷,流薄姑氏于朝鲜之岛。

  其夏人履癸被缚,酒醒尽力号叫,商侯不忍见。不得已,命造坚车槛之,断其缚。问诸侯曰:“当何以全夏王?”

  诸侯请诛之,侯不许。六侯曰:“欲全其命。须贬之。无所施其武,使不害人。则惟南方有巢之国,其国有一地,昔人构巢而居。

  一夕四面皆陷成湖,水深数丈,此巢独存。今其地名亭山,广数里也,惟船可以通行。今彼处此可置一旬之食,令死罪之人事之。每旬则一济其食,常时不设舟往来,彼安所用其武也。

  遂命六侯监履癸放之于南巢。时甲午岁,桀之五十一年也。履癸至南巢,但见那:四围皆水,中间亭山,不是酒池肉林。土室数间,已无倾宫、长夜、金柱、玉梁。庖奴数人,不是佞幸成群。颐指如骛陋婢数人,并无娇妃、嫩嫔、螓首、娥眉献媚争怜,望幸交欢,鸩酣颠倒。断荠尚用木刀,寸铁不具。无复铁钩二丈,横击千军万乘高车,挞伐四国。脱粟酱肉,日供三餐,哪见新声妙舞,上膳飞觯布帛丝絮蔽身犹寒,安得珠天宝地万国金钱。

  履癸至此,伤心忿恨,卒不忿已往年所作之过。乃拊膺叹曰:“吾悔不杀子履于夏台,致有今日也。”

  吕东莱曰:“桀有万恶,仅有不杀汤之一善耳!乃犹悔之,是耻一善之尚存,欲万恶之皆备也。悲夫!”

  履癸既被放后,抑郁愤闷,忧苦痛恨,三年而薨。汤王闻桀死,为之罢朝,禁弦诵歌乐者三月。命埋之南巢,谥之曰桀。

  命大夫问其弃元妃于有洛,时元妃已薨。命有洛厚葬,封其子惟坤于油,奉少康之祀。

  放桀之年,仲冬,天下诸侯朝商侯于亳,推戴商侯。商侯三让于有德,不可。而后即天王位,是为汤王。不知后事如何?看下《商传》再说。

  女娲轩辕有征诛,生杀亭毒天运乎。

  尧舜禹汤因势转,世人浪说总糊涂。

卷二十"汤王祷雨桑林野 仲丁兴兵伐蓝夷"

  话说乙未元祀,汤王即位,文武百官朝贺已毕,以伊尹、莱朱二人为相。另尊伊尹为元圣,播告于众。当时桀为天子,作事邪虐,民不堪命。汤王于是尽反桀之事,凡治民为政,尽用以宽厚,人民大悦,乃改正朔。先夏时,正朔用建寅之月为正月,汤王不欲与桀同,正朔以建丑月为正月,今十月冬至日是也。改岁曰祀,行甲寅历,色尚白,牲用白,以白为徽号,服皂冠而衣缟。

  是时,大旱七年。初旱三四年,尚未甚旱,民田也有半收。

  及到六七年,草木尽凋,溪涧绝流,却真是枯旱了。当时便有两般怪物,一种鸟类,天正将阴,它们便三五成群的飞起,那阴云便散,红日益赤了。又有个人,长二三尺,赤身裸体,目生顶上,行走如飞。他一走过,那日色便加热,好似火里一般。

  后人查得《博物志》上,鸟名“肥遗”,见则大旱。查得《神异经》上,三尺人名“魃”,又名“貉”。所见之国,赤地千里。人民见这两物出来遏云止雨,千般作怪,每一见,无论童稚,各抛石掷瓦击之曰:尔形类鸟,尔恶逾枭;尔半似人,尔全为妖。尔唳则满天红日,尔走则遍地皆焦。不是尔为祟,胡为而阳骄?不是尔为恶,胡为而焱翱?抛石击汝脑,掷瓦断汝腰。看汝安得飞?看汝安得跳?

  先时三四年旱时,尚有些收成,人还不惊。这六七年莫想提起一个雨字,便是半点水也没有滴的。百姓眼见得是这两个怪祟作祸,但恨既掷他不着,又赶打不上,好生闷人。然当时虽旱了这七年,并未见饿死一人。盖成汤时每劝课农桑,又省刑薄敛,是以百姓俱各勤力耕种。但耕一年,便有两年之积;耕两年,便有四年之积,所以民间尚有蓄积,不至饿死。然旱得多年,人民不知旱到什么时止,因此着是惊慌。汤王见这久旱民间,也数上祈祷,不见雨下。乃命太史曰:“朕欲祈祷,先为朕占之。”

  太史占毕,奏曰:“依臣所占,若要天雨,应烹一人当作牺牲,祷乃有雨。”

  汤王曰:“朕所为请雨者,正以为民。今必烹一人以祷,朕当自充之。”

  遂斋戒沐浴,剪去头发,断其爪甲,乘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为牺牲状。问群臣何处可祷,皆言桑林一片地面空阔,可以祈祷。汤王遂至桑林之野,仰卧于地,祝曰:“无以余一人之不敏,伤万民之命。”

  乃以六事自责曰:

  政不节与?民失职与?宫室崇与?

  女谒盛与?苞苴行与?谗夫昌与?

  汤王把这六事自责,只道到第六句,天已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了。百姓大哗,呼声扬数十里。这阵雨:不是杏花拨火在清明,榆荚黄杏春夏盛;不是月如仰瓦见前晚,础润鱼吟雨即倾。

  多亏圣主宜洪德,

  千里玄液尽畴盈。

  这雨一下直是数千里淋漓,哪一处不被天淫所沛。数日雨止,只见肥遗着了雨,死在沟中。那旱魃着了雨没走处,走在厕里去,却死在厕里。时年大丰熟,汤王又以庄山所出的金铸以为币,币即今的铜钱。他铸了这币,吩咐群臣曰:“朕此币不是欲富国,将来给赎民间贫苦无可食粥度生,及至卖子女者。”

  于是民间多因铸币,赎回了千万子女。卖在近处的已不消说,子母即得相会。有被人贩在远方去的,他告在官司,即命他父母自去远方赎回,母子仍得重逢。正是:昔为两地参商,今作一处团圆。

  那些鬻卖子女的穷民好不快活。于是汤王以民间穷困至卖子女,多因无生息所致,乃以各处生物尽民生所用的物,令百姓把来相通作交易,使那贩来卖的得些小利息,尽可度日。民有生意便不死,吃那现饭而民无困窘的了。却如何先时天旱而民不至饿死,乃反至于卖子女者?盖缘天旱已久,蓄积之粟已吃尽故也。于是汤王此政一行,天下大治,乃作大濩之乐。如何名作濩?濩者?护也,言成汤之仁德能救护生民也。当春秋祭祀时,宗庙之内也须用几个禽兽以奉祖考。他初作个囿,张那三面的网于内,以取禽兽。好笑,三面的网如何取得禽兽?

  却也古怪,自有不用命的自来钻入网里。汤王只择毛色堪用的拣了几个,那余剩的又尽情放去。在位三十年崩,寿一百岁。太甲嗣位。太甲,太丁子,汤王嫡孙也。后人钟伯敬诗曰:太丁早丧命难延,外丙仲壬天其年。

  太甲应当膺玉历,能为贤主盖前愆。

  戊申元祀,太甲即商王位。他初登天位,不知天位乃艰难的物,看作好放肆的事。毋量汤王为天子,兢兢业业,好生不自在,常常惊恐,一似陨坠深渊一般。他所设立典刑,生怕苦虐下民。岂知下民是我管压得的?弄得反成怕他,却不枉做天子?于是把汤王所立的典刑尽情换过。时伊尹在相位,乃是顾命大臣。见太甲惩般作为,大惊道:“似此嗣王,却不将国家败坏了?先王执中立贤之意,他全不顾,而夏桀暴戾荒淫之行,他反近似。若要他成个贤王,必须晓得先王自新明德之旨。不若放他于桐宫,此是先王坟墓所在,又有大训载在坟庙,看他能改过,然后迎他还国,复为天子,岂不为美?”

  次日,乃陈于朝曰:“嗣王自作聪明,颠覆先王典刑。夫天下非一家之有也,惟有道者理之。今元首矣,天下非所宜,理合放之。”

  仲虺曰:“放之何如?”

  伊尹曰:“放往桐宫,使他日夕在坟墓之旁,思先王所以得天下之故,料必能启过也。”

  仲虺曰:“善。”

  即令与马,促太甲起行,只得带皇妃及女嫔十数人同往。

  太甲仓皇无措,只得求道曰:“我去,天下将谁理?”

  伊尹曰:“君能改过,则天下任君理也。一应政事,予当暂摄之。”

  太甲乃与元妃、侍妾含泪登车。正是:万乘尊贵才快乐,一朝卸权实堪悲。

  太甲来到桐宫,同皇妃安顿了行李。见只是十数间空阔房屋,哪里还像宫内艳闹的所在,觉得甚是冷淡。出门闲游不数步,便是汤王坟。但见禽鸟悲呼,林木萧疏,哪里还像宫苑里红绿笙歌的去处,愈添凄凉起来。耐烦住了周年半载,心上只是怀恨那伊尹。一日,散步在汤王坟前,行来走去,猛然间想起:“我先王为天子,真也谨慎。他有拯生民于涂炭,取天下若反掌。得了天下如何不要?为天子且再三推让,不得已乃践天位。若似我惩不守法度,漫道众诸侯推让他为天子,且个个像伊尹一般把我放逐了。这还是我从前所作的事不是,所以将我谪来桐宫,不过要我取法先王,他依旧把我当先王辅佐了。

  然先王不过言的是仁言,行的是仁政。我今须处仁迁义,再莫如前不循仁义了。”

  自怨自艾一番,回至桐宫,将伊尹所作《伊训》、《肆命》、《徂后》等编当为者,为之法度惟谨。

  桐宫的人见太甲如此翻然改悟,乃相告曰:“嗣王近日大不如前。”

  却来报知伊尹。伊尹道:“还看年把,使他磨挫得惯熟,方成大用。”

  将近三年,太甲只存圣贤心,行仁义事。

  伊尹闻知,乃会聚百官,陈于朝曰:“嗣王能迁善改过,增修厥德,可迎归朝,摄理政事。”

  仲虺曰:“善。”

  乃排驾往桐宫迎太甲回。太甲复践天子位,伊尹相之。诸侯闻太甲贤,莫不归心。

  太甲今番作了天子,一心保惠庶民,赈恤鳏寡。在位三十三年崩,号为太宗。子沃立,是为沃叮辛已,沃丁嗣立,委任个贤臣名咎单。咎单有事,必去请问伊尹,皆顺伊尹所行,一毫不敢自专自为。八年戊子,伊尹卒,百有余岁。时天作大雾三日,沃丁亲为之临丧,葬于亳,尊以天子之礼,祀以太牢,曰:“聊以报大德也。”

  墓去汤冢七里。沃丁在位二十九年崩。

  弟太庚立,享国二十五年崩。小甲立,享国二十七年崩。弟雍巳立,是时,商道浸衰,诸侯多有不来朝贡者。雍巳享国十三年崩。弟太戊立,是为甲申元祀。太戊承雍巳衰微之后,若非奋发一番,国家便振作不起,天道也自然不顺他。所以到他践了天位,亳都必然有祥。桑谷二木合生于朝,且七日便大如拱。

  太戊也不晓得这是灾还是瑞,问于伊尹之子伊陟,伊陟曰:“这是妖不是瑞。然妖不胜德,君之德政不修,所以朝生不祥之木。”

  太戊大惊曰:“然则奈何?”

  伊陟曰:“雍巳王之世,政教废弛,诸侯离心。今王能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则天眷在王,一木之灾,何足介意?”

  太戊于是勤修德政,养老求贤,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那样桑自然枯槁死了。三年,远方诸侯重译而朝毫都者七十六国。又有贤臣一名巫咸,一名臣扈者,共辅佐之。太戊见四夷归心,大修汤王之政,商道复兴。在位七十五年崩,号为中宗。子仲丁立,乙未元祀。亳都河央水势汹涌,荡去民房甚多,毫宫亦被浸坏,仲丁乃谋迁都于嚣。这嚣地与蓝夷地近,其时蓝夷打听得仲丁迁都于嚣,城池尚未完就,有好多金银财币、宫妃彩女,要来抢夺。乃点起五千夷兵,寂然而来。当日仲丁迁都于嚣,伊陟、巫咸二人早对仲丁说道:“今王迁都,人见王搬动仓廪府库,兼且城郭未完,须防不测。”

  仲丁闻说,便道:“卿等须为此严密提防。”

  伊陟、巫咸领命,早已备了甲兵,四面屯扎了。

  且说蓝夷率众来寇,将到嚣地三十里外,蓝夷命众偃旗息鼓,悄悄而行,曰:“看暮夜三更时候,便杀人嚣城,使他不知提防,夺得些财物马匹、彩女,也便是一场造化。”

  众夷领命,将旗鼓偃息,寂然而行。是日,仲丁正与伊陟、巫咸、臣扈等,共议国事,也道城池尚未完缉,楼橹尚未竖造,且暮须防奸细。正言之间,忽一阵旋风吹入朝来。伊陟曰:“今日乙日,有此风作,主夷狄侵迁邑,是必有变。”

  巫咸曰:“旋风入朝,为狂贼来,严备之则吉。我若不备,则此风为助彼攻城之风,我反不利矣。”

  仲丁曰:“然则奈何?”

  伊陟曰:“可于四门设伏候之,看他从何方来。一方伏发炮声响,则四面应之,擒之必矣。”

  于是传令四门埋伏已定,仲丁道:“卿等既言当有兵变,今夜且莫退朝,同卿等在此以观事势,何如?”

  伊陟等俱言:“臣当保驾,以聆佳音。”

  仲丁命宫中设小宴,与伊陟、巫咸、臣扈三人共饮于殿上。巫咸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仰观天象,见一道黄云犯郎位星,咸贺曰:“若有寇贼,必落吾计中。”

  仲丁曰:“何以知之?”

  咸曰:“郎位十五星在帝座东北,主卫守之职。赤气入,当有兵起。今色黄白,大吉兆也。”

  却说蓝夷二更静来到东门城下,见城内全无提防,四门并无门户,城垣尚只丈来多高。蓝夷大喜,道:“真来得凑巧,必大有所获。”

  遂令张起旗号,擂起画鼓,大喊攻城。正欲攀上城去,忽听得一声炮响,城下一支游兵从东杀来,城内一支游兵从左杀来。蓝夷见有提防,急急抽兵走回。但听得东南一声炮响,一支兵起,西北一声炮响,一支兵起。蓝夷见四面兵起,惊得魂飞魄散,乱窜逃走。伊陟、巫咸在朝中闻蓝夷来侵,大喊道:“蠢物你来送死!”

  传令各门合兵击杀。那四面逃窜的,被斩首数百人,生擒数百人,直喊杀到天明,追赶三十里而回。巫咸曰:“蓝夷无礼,侵犯中华。今幸彼军败衄,我师得胜,当乘势往征,以正不义之罪。庶四夷惊畏,不敢窥伺我中原也。”

  伊陟曰:“巫咸之言是也。”

  于是,仲丁遂命巫咸亲自率兵万人,直薄蓝夷地面。

  蓝夷大败奔归,前后丧了千众,被伤者大半。闻得商王大兵又来压境,惊惶无措,不敢出敌。其国有大臣名巴里刺者,谓蓝主曰:“闻商朝君臣皆仁人,都因我国无礼,彼方征讨以责我不义之罪。今我王自认不是,遣人到贡,彼必休兵,不劳对敌也。”

  蓝主道:“尔便代我退他。”

  巴里刺乃单身奔出关来,到巫咸军前,口称要见主帅。巫咸闻报,道他孤身一人,谅无叵测,遂唤进巴里刺。巴里刺俯伏宣言:“蓝主今已悔过,并愿朝贡纳罪。”

  巫咸曰:“既知罪矣,杀之何益!但作速遣人来伏罪,吾君当宥汝。”

  巴里刺叩谢,上马去了。巫咸班师回朝。及咸回,巴里刺也赍币至嚣矣。巫咸奏知仲丁,发落蓝使客馆居祝次日,厚赐之而去。这正是:仁人能好亦能恶,大义先声胜檄书。

  无敌不如初盛世,威名亦得遍穹庐。

  自后四夷拱手臣服矣。仲丁在位十三年崩,弟外王立,十有五年而崩。弟河宜甲立,丁亥元祀。嚣都常有河决之害,遂自嚣迁都于相。凡在位七年崩,子祖乙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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