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邱子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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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史

  浮邱子曰:记言动之谓史。书善败之谓史。俾今人善败毋自私而暴白于千龄万代焉之谓史。俾千龄万代睹今人善败如不及、如探汤焉之谓史。俾一其善者百善将归、一其败者百败将由焉之谓史。俾百其善者一败可恕、百其败者一善可录焉之谓史。俾百其善、一其败者,竟无能扬其百、恕其一;百其败、一其善者,竟无能舍其百、录其一焉之谓史。俾无能扬其百、恕其一者,淬厉以惇百善、戒一败;无能舍其百、录其一者,淬厉以塞百败、充一善焉之谓史。是故以圣人之有惭德而畏史,以贤人之有小过差而畏史,以天子之尊而畏史,以诸侯之强大而畏史,以奸雄之横、无所不摧靡而畏史,以巧敏佞兑之尤、无所不蛊惑桡滑而畏史,以妇寺之稍知礼节而畏史,以细民浅夫之一念激卬而畏史,是故权有三大:曰天,曰君,曰史。天之权掌生杀,君之权掌黜陟,史之权掌褒讥。尔乃应生而杀,史于是乎以褒代生;应杀而生,史于是乎以讥代杀;应陟而黜,史于是乎以褒代陟;应黜而陟,史于是乎以讥代黜。是故天不兼史,史兼天;君不兼史,史兼君。非大圣贤,其孰能兼天兼君而无遗憾者乎?

  是故孔子作《春秋》,圣而史。朱子修《纲目》,贤而史。其他取节云尔者,或博而史,则网罗得失,以成其材;或激而史,则发抒事物,以寄其情;或缛而史,则驰骛文辞,以耀其采;或简而史,则芟除枝叶,以絜其体。尔乃天运降,则史亦降;人心降,则史更降。讳真书似,理偏词半,是谓疑史。匿丑夸美,骨脆语柔,是谓佞史。质不成幹,文不成采,是谓陋史。俗不入今,典不入古,是谓浮史。亲然后附,贵然后称,是谓势史。金然后通,帛然后允,是谓利史。杂然后备,众然后举,是谓市史。请然后书,览然后存,是谓奴史。迩不井井,远更芒芒,是谓郁史。俊不察察,愚更懵懵,是谓盲史。野老铮铮,朝评则横,是谓骄史。稗编累累,国书则岐,是谓缪史。疑史害详,佞史害良,陋史害誉,浮史害据,势史害贤,利史害廉,市史害壹,奴史害直,郁史害伸,盲史害明,骄史害敬,缪史害正。

  於乎!雾不揭者天不青,鲸不烹者江不平,陈言不斧者文不立,浅衷不药者史不成。世有君子,尔惟时其惩此十二史。尔如不惩,史何以称?史如不称,世何以明?世如不明,政何以存?政如不存,道何以行?是故贱其人,则贱其史;贱其史,则贱其世;贱其世,则贱其政;贱其政,则贱其道。史贱,则染翰操纸者之羞也。世贱,则执枢驭宇者之羞也。政贱,则赞皇庀国者之羞也。道贱,则枕经茹古者之羞也。如欲去四贱、涤四羞,则良史氏盍作乎?则良史氏盍作乎!

训使

  浮邱子曰:国有使,使有义。行乎八义而缺焉,是为八忝。行乎八义而效焉,是为八称。孔子曰:“使乎!使乎!”盖难其人也。

  八义维何?一曰察谣俗,采方言,则使之。二曰吊凶荒,恤孤穷,则使之。三曰理狱讼,雪冤抑,则使之。四曰诘奸宄,平俶扰,则使之。五曰举孝秀,备官材,则使之。六曰惩贪墨,振吏治,则使之。七曰礼邻封,结乡慕,则使之。八曰祭山川,歆神明,则使之。

  八忝维何?一曰智不足以察谣俗、采方言,则测其著、逃其隐,拾其一、遗其百。二曰仁不足以吊凶荒、恤孤穷,则美其名、亏其实,捄其末、稿其本。三曰辨不足以理狱讼、雪冤抑,则偏其听、售其欺,倒其情、丰其毒。四曰勇不足以诘奸宄、平俶扰,则短其略、阂其方,损其威、长其寇。五曰学不足以举孝秀、备官材,则贡其粗、屏其奇、选其丑、僇其良。六曰守不足以惩贪墨、振吏治,则投其浊、塞其清,冒其似、坏其真。七曰信不足以礼邻封、结乡慕,则多其求、取其侮,挑其怒、生其变。八曰忠不足以祭山川、歆神明,则将其薄、生其厌,违其衷、撄其罚。

  八称维何?一曰和气以入之,旁搜以广之,舍迹以神之,然后能察谣俗、采方言。二曰推心以咸之,立制以宜之,去蠹以利之,然后能吊凶荒、恤孤穷。三曰度衷以比之,即事以访之,穷根以治之,然后能理狱讼、雪冤抑。四曰杖义以临之,操算以胜之,抵巇以迫之,然后能诘奸宄、平俶扰。五曰服古以深之,镜物以明之,先望以帅之,然后能举孝秀、备官材。六曰克己以正之,敕法以齐之,涤污以新之,然后能惩贪墨、振吏治。七曰布公以懄之,辞令以扬之,年代以永之,然后能礼邻封、结乡慕。八曰慎独以盟之,威仪以举之,祈祷以申之,然后能祭山川、歆神明。

  是故古者于使臣还,则歌《四牡》以劳之。其往也,则歌《皇华》以遣之。《四牡》之诗曰:“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又曰:“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又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又曰:“王事靡盬,不遑将母。”君劳使臣,何其挚也!《皇华》之诗曰:“载驰载驱,周爰咨诹。”又曰:“载驰载驱,周爰咨谋。”又曰:“载驰载驱,周爰咨度。”又曰:“载驰载驱,周爰咨询。”君遣使臣,又何其详也!

  是故主荣其臣则使之,愿臣毋自辱以辱其主;主贤其臣则使之,愿臣毋自愚以愚其主。凡自辱以辱其主者,无志节者也。凡自愚以愚其主者,无材行者也。语曰:“蹇牛折角,不能载粟,君子不取也。”是故优于躯幹、劣于志节者,勿使之;优于志节、劣于风议者,勿使之。优于学殖、劣于材行者,勿使之;优于材行、劣于德意者,勿使之。主所溺,勿使之;国有谤,勿使之。往而必祸,勿使之;劳不为功,勿使之。是故晏婴不入狗门,穆叔重拜《皇华》;陆贾能折椎髻,费祎敬佩宝刀:贤而使、使而荣者也。乐祁饮酒被执,庆封赋诗不知,郑兴私买奴婢,罗让莫能措言:愚而使、使而辱者也。左氏之言曰:“籧篨不可使俛,戚施不可使仰,僬侥不可使举,侏儒不可使援,朦瞍不可使视,嚚喑不可使言,聋聩不可使听,僮昏不可使谋。”於乎!凡厥使臣,其尚衔乃命,肃将乃事,毋若籧篨、戚施、僬侥、侏儒、矇瞍、嚚喑、聋聩、僮昏然,以靦于古行人之职!

训令

  浮邱子曰:与君近,孰如相?与民近,孰如令?相不圣,君乃羞。令不贤,民乃忧。是故相可为而有不可为也,令可为而无不可为也。相可为而有不可为者,君之然疑爱憎无准也,是故君子惧为相。令可为而无不可为者,民之德怨向背有准也,是故君子乐为令。

  且夫守令固有并重之势。古之为守也,以察令,以理民。今之为守也,禄不足以自赡,则不能毋仰食于令;既仰食于令,又欲察令,则不能毋生肘腋之虞;既生肘腋之虞,则不得不迂出于不察令;既不察令,则守为虚设,而耑寄民事于令;既遄寄民事于令,则令有权;既有权,则令之不善者虽肆荼毒于民,而守莫可如何;民既遭令之荼毒,则为守者下负其民、上负其君。是故君子宁为令而不为守。为守,则惧其不足以为善也。为令,则乐其可以舍不善而为善也。

  曷乐乎尔?哺其饥,煦其寒,民乃欢。迪其愚,安其贱,民乃练。塞其浇,熄其争,民乃平。障其微,烛其隐,民乃恐。忠信以淑之,廉耻以激之,民乃臧,风俗乃庞。父母以兑之,神明以虔之,民乃祥,宗祏乃昌。孔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风之于草,令之于民,一而已矣。是故令之善否,民必身之,而必心之。善百否一,民歌其百,忘其一。善百否十,民歌其百,恕其十。善否强半,民歌其半,疑其半。善不敌否,民乃嘲。有否无善,民乃焦。狂盗入室,物乃枵。丑女善淫,男乃逃。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反之,而不得以罪民之不情,则更何颜面以晏然为令焉?

  是故至公唯民,至慎唯令。为令不慎,厥疚在心。选令不慎,厥疵在政。奴隶而蓄之,则奴隶而报之。仁贤而敕之,则仁贤而践之。蓄以奴隶,谓之慢。报以奴隶,谓之横。敕以仁贤,谓之厚。践以仁贤,谓之忠。传曰:“树于有礼,艾人必丰。”焉有朝廷不思所以树令,而藐其社稷人民之寄者乎?是故令之善否,君必亲之,而必考之;相必详之,而必与之。毋曰庳末,为民福祸。毋曰疏逖,与国休戚。毋曰不可洗刷,非其贤者振以耻。毋曰不可腾骞,拔其尤者锡以祉。

  善哉!宋陈求鲁之言曰:“今宜采夏侯太初并省州郡之议,俾县令得以自达于朝廷;用宋元嘉六年为断之法,俾县令得以究心于抚字;法艺祖出朝绅为令之典,以重其权;遵光武擢卓茂为三公之意,以激其气。”於乎!求鲁之言,龟鉴也。今之视令,草芥也。草芥不删,不可以植大木;龟鉴不拭,不可以照幽夜。国不重令,不可创利驱害;令不子民,不可以安上全下。是故阿谀上官者,辱其躬;贪墨不谨、削民脂膏者,贼其心;水旱、盗贼、鳏寡孤独废疾不问者,毒其民;暖昧隐蔽不可告人者,祸其子孙。《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夫岂,以强教之;弟,以说安之;不岂弟,不能为父母:不待智者而知其然也。是故治单父如宓不齐,治邺如西门豹,治中牟如鲁恭,治太邱如陈寔,令之师也,国之宝也。是故柄国而不重令,犹柄家而不爱子也。柄家者不爱子,子不可以毋自爱。柄国者不重令,令不可以毋自重。孔子曰:“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生今之世,为今之令,其唯自求其可,毋幸于知而妄猎取,毋愠于不知而反颓薄也乎!

训吏上

  浮邱子曰:天下之政曷弊乎?曰:弊于因意而用法,因法而用例,因例而用案。

  天下之权曷归乎?曰:不归于君,不归于相,不归于有司百执事,而归于吏胥。天下之吏胥曷为而权是归乎?曰:用法则吏胥擅周内,用例则吏胥擅苛比,用案则吏胥擅强记。于是君臣上下逊谢弗如,不得不挈大权以予之。虽然,君臣上下曷为而不吏胥是若乎?曰:不能开诚布公,任德而不任法;不能旁搜远绍,考古而不考例;不能疏节阔目,随事而不随案。于是以瞀乱拘苦之胸,听转移高下于吏胥之手,而迄不知其所之。语曰:“山霤至柔,石为之穿;蝎虫至弱,木为之弊。”於乎!吏胥之于政,何以异焉?

  且夫天有昼,必有夜;地有肥,必有硗;人有君子,必有小人。其生也并世,其为也并力。此君子之所拊膺太息而无如何也。古者小人之种类、之气数不一,今也咸并于吏胥之途。古者君子能治小人之性行、之智断不一,今也咸短于治吏胥之术。途并,则好丑不可剖判;术短,则治忽亡与仔肩。此君子之所攘臂称首而不能已也。夫君子之所无如何,固君子之所不能已也。君子之所不能已,固不君子者之所苟焉以枝吾者也。

  是故与吏胥表里作奸者,巧而有败者也。即毋与吏胥作奸,而官如木偶,吏胥如鼠狐,俾得文其奸以懵视听者,愚而无察者也。不善用吏胥,反为吏胥用者,悔而无及者也。即善用吏胥,此亦操纵出入之奇,而不能俾小人渐仁劘义、咸为君子者,美而有憾者也。是故君子有以处之,有以化之。

  处之维何?曰:莫若官皆自领其事。昔陆慧晓为吏部郎,未尝与都令史语。帝曰:“都令史谙悉旧贯,可共参怀。”慧晓曰:“六十之年,不能咨都令史为吏部郎。”寇莱公为相,议择一人为马步军指挥使,吏以文籍进,公问何,对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须检例耶?安用我辈?”夫慧晓非不详旧贯也,黜令史以尊体统也。莱公非滥用衙官也,黜例簿以尊名器也。苟得郎如慧晓也,则令史如虎者举可唾也。苟得相如莱公也,则例簿如山者举可火也。孔子曰:“小人不威不惩,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此言有以处之也夫!

  化之维何?曰:莫若通经为吏。昔汉武帝许下至郡太守卒、史,皆用通一艺以上者。元顺帝命左右二司、六部吏属,于午后讲习经史。夫武帝非不创制逾节也,而录卒、史者,文学之雅怀也。顺帝非不纲维解弛也,而命吏属者,训典之高义也。故通经不必为吏也。要之于上达以致用也。而为吏不可以不通经也,委之于末流而不污垢也。孔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此言有以化之也夫!

  夫君子而不处之、化之,则吏胥之毒焉有纪极乎?江河日下,繄谁障之?鸱枭塞天,繄谁揃斥之?蒺藜在田,嘉禾无所措焉。泥在钧,金在熔,唯甄者、冶者之所作焉。是故官皆自领其事,则吏无智慧,无智慧则无揣摩,无揣摩则无舞弄,无舞弄则无突盗,无突盗则无破坏,无破坏则天下之元气实而患气塞。通经为吏,则吏有本根,有本根则有名检,有名检则有戒惧,有戒惧则有修能,有修能则有幹济,有幹济则天下之出于吏胥者皆人材,出于人材者皆儒术。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於乎!是道也,其孰信乎?而孰当务之为亟矣乎?

  是故天下之弊,莫不积于文恬武熙也,起于上无礼、下无学也。文恬武熙,于是官不自领其事,而吏以勤济其悍,以机警济其诈,以屡试辄验济其败。上无礼、下无学,于是通经为吏之脉断,而吏以陋饰其愚,以浅易饰其无他,以摇尾乞怜饰其贪鄙嗜利、无耻。诗曰:“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於乎!是弊也,其孰挽乎?而孰击断昌明之矣乎?

训吏下

  浮邱子曰:今天下咸知吏胥之为毒矣。知吏胥之为毒,则亟亟乎思其所以惩艾之。惩艾之而毒不已,则躬操吏胥之事,以间执吏胥之奸。於乎!此吏胥之奸所以更奇毒,所以更奇横也。宫室有穴,而鼠凭之,乃欲与鼠并据穴中,曰:“夫如是而鼠不我凭。”是以鼠治鼠也,不亦蠢乎?衣裳在笥,而虫敝之,乃欲与虫并据笥中,曰:“夫如是而虫不我敝。”是以虫治虫也,不亦褊乎?传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

  是故天子之尊,公辅封疆之所禀命也。公辅之尊,卿尹、曹司之所禀命也。封疆之尊,监司、守令之所禀命也。今自上下下,以簿书为智,以期会为信,以唯诺为礼,以苛比为义,是帅斯代斯人而操吏胥之事。於乎!以天子而操吏胥之事,于是公辅承其流,乃以公辅而操吏胥之事矣;封疆效其力,乃以封疆而操吏胥之事矣;以公辅而操吏胥之事,于是卿尹承其流,乃以卿尹而操吏胥之事矣;曹司效其力,乃以曹司而操吏胥之事矣。以封疆而操吏胥之事,于是监司承其流,乃以监司而操吏胥之事矣;守令效其力,乃以守令而操吏胥之事矣。於乎!士各有志,不可强也。

  金在沙,而玉在泥,不可慁也。以千百人之操吏胥,则必有一人之不操吏胥者,以孤行其意;以一人之不操吏胥,则必有千百人之操吏胥者,以短其不然。

  昔渔父谓屈原曰:“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然而戒其和同,振其英特,纳其险艰,去其健羡,毋为物牵,毋与时移,毋为巨降,毋与末齐。牢之以握,厚之以酝,恬之以情,秩之以分,绅书其辞,镜理其形,类伤其目,义痛其心。窃尝流涕太息以评骘之曰:是屑屑者而若此乎?此其铺陈而复、骈旁而杂者,吏胥之文字已尔。此其补苴而漏、标举而夸者,吏胥之经济已尔。此其调通而合、曲折而入者,吏胥之聪明已尔。此其强执而狠、倒持而偾者,吏胥之断制已尔。此其旁皇而恐、磨耗而冤者,吏胥之繁劳已尔。此其奋飞而捷、连娟而喜者,吏胥之亨通已尔。此其濡染而及、蔓延而生者,吏胥之风尚已尔。此其奖借而起、朋比而至者,吏胥之人材已尔。其在《小旻》之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其在《荡》之诗曰:“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是岂不为君臣上下立之炯戒矣乎?

  且夫日不知夜,月不知昼,日月为明而弗能兼,无损于其大也。目能视,手能操,而目不能代手,手不能代目,无损于其各也。今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咸不自事其事,而操吏胥之事;然而吏胥常胜,君臣上下常不胜。吏胥之心机计能,常出于君臣上下所绳尺之外,所意料之外。所绳尺之外,则增其伪;所意料之外,则遁其菲。此吏胥所以常胜也。君臣上下之情故事实,不能毋在吏胥所掌记之中,所拟议之中。所掌记之中,则我常弃而彼常取;所拟议之中,则我常顿而彼常利:此君臣上下所以常不胜也。积常不胜之势以至于匮,而君臣上下之理日以微矣;席常胜之势,以至于目中不复知有君臣上下,而吏胥之奸满腹、毒满世矣。其在《抑》之诗曰:“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孰谓吏胥而不可以胜之矣乎?

  胜之维何?曰:以吏胥之事还之吏胥,以君臣上下之事还之君臣上下。以大体为规摹,以小体为不足杖,以公道为脉落,以私道为不可行。游乎六艺,畅乎百家,我知其弗为吏胥之文字也矣;树乎社稷,孕乎民物,我知其弗为吏胥之经济也矣。察而不剽,中而不奇,我知其弗为吏胥之聪明也矣。愤而不沸,锄而不惨,我知其弗为吏胥之断制也矣。简而不漏,壹而不枯,我知其弗为吏胥之繁劳也矣。耸而不随,劲而不萎,我知其弗为吏胥之亨通也矣。入守典则,出振丰裁,我知其弗为吏胥之风尚也矣;上窥圣贤,次自贵爱,我知其弗为吏胥之人材也矣。兹八端者,乃吏胥所以簸弄君臣上下,而破其所挟持而不有之,出其所可为典刑而整齐变化之,于是君臣上下常胜,而吏胥常不胜。

  夫吏胥之所以不胜,为其胜之以不吏胥之人也;胜之以不吏胥之人,为其君臣上下咸相为炯戒,以毋操吏胥之事也。昔柳彧见隋主勤于听受百僚奏请,多有烦碎,谏曰:“陛下留心治道,无惮疲劳,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愿察臣言,少减烦碎,唯经国大计,非臣下所能裁断者,奏请详决。”此为臣下者戒其君上以毋操吏胥之事也。唐太宗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宰相,当大开耳目,求访贤哲。比闻听受词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哉?”此为君上者戒其臣下以毋操吏胥之事也。曹参代萧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此在上位者戒其群僚以毋操吏胥之事也。诸葛亮躬校簿书,主簿杨颙谏曰:“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古称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丙吉不问死人,陈平不知钱谷,彼诚达于位分之体也。今公躬校簿书,流汗终日,不亦劳乎?”此在下位者戒其长官以毋操吏胥之事也。

  大底相为炯戒也,则相为匡救也;相为匡救也,则相为荡除也;相为荡除也,则相为整理也;相为整理也,则相为扶养也;相为扶养也,则相为雍容也;相为壅容也,则相为绵亘也。是故善医疾者审脉、审方;善医国者审政、审人。今欲政其政、人其人,则亡过戒其君臣上下以毋操吏胥云尔。

  是故臣下戒其君上,而君上不吏胥矣;君上不吏胥,然后吏胥不援君上以束缚人;不援君上以束缚人,然后吏胥之根株去。君上戒其臣下,而臣下不吏胥矣;臣下不吏胥,然后吏胥不援臣下以驱使人;不援臣下以驱使人,然后吏胥之枝叶去。上位戒其群僚,而群僚不吏胥矣;群僚不吏胥,然后吏胥不援群僚以刺撢人;不援群僚以刺撢人,然后吏胥之机括去。下位戒其长官,而长官不吏胥矣;长官不吏胥,然后吏胥不援长官以恐愒人;不援长官以恐愒人,然后吏胥之气炎去。去吏胥之气炎,然后险心溢訾、不可抵当者亡有也。去吏胥之机括,然后诡文造端、不可测识者亡有也。去吏胥之枝叶,然后骈旁侧出、不可收拾者亡有也。去吏胥之根株,然后隐忌壅蔽、不可揃剔者亡有也。四者亡有,然后纲常振而政教明,阴阳和而风雨时也。其在《角弓》之诗曰:“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允若兹,则吏胥何奸之能奇,而何毒之能横矣乎?是故以奸鉏奸者滞,以正理奸者融;以毒沸毒者噪,以良约毒者驯。

医贫

  浮邱子曰:医贫有道乎?曰:古者多常民,而农居其十之八九;今者多浮民,而农不过十之三四。是故农者不必食,食者不必农。使食者必农,则不农者必力农。不农者必力农,则业有所开;使农者必食,则不农者不贼农。不农者不贼农,则弊有所止。弊有所止,则民毋敢作为奇言异服,奸声乱色,群居野处,不奉训典者。业有所开,则民毋敢坐仰天家豢养,子又生子,孙又生孙,不亲稼穑艰难者。无不奉训典之民,则朴气存;朴气存,则群知勉;群知勉,则物力丰。无不亲稼穑之民,则生理足;生理足,则自为养;自为养,则邦本厚。如是者国无贫。

  女子不绩则逸,逸则淫,淫则俗坏。女子不桑,则蚕不畜;蚕不畜,则茧不成;茧不成,则布帛不出;布帛不出,则仰他人丝絮而后衣之;仰他人丝絮而后衣之,则费倍而不可以常。是故君子树蚕桑毋以地,教纺绩毋以族。毋以地,则东南宜之,西北亦宜之。毋以族,则贫贱之妇宜之,富贵之妇亦宜之。使富贵之妇皆纺绩,则不劳而衣文绣者有惩。使西北皆蚕桑,则布帛不可胜用,而民享其利。如是者国无贫。

  井田不可骤复也,盍限民田乎?疆隅患其太广也,盍稽户口乎?稽户口,则析多寡;析多寡,则总制节;总制节,则详生聚。限民田,则均贫富;均贫富,则抑兼并;抑兼并,则鲜流亡。如是者国无贫。

  民命于天,有亨有困;谷产于地,有丰有耗;赋入于君,有艰有易。是故毋逞有馀,毋忘不足。毋逞有馀,则储之以待用;毋忘不足,则用之以补匮。储之以待用,则内毋瘠;用之以补匮,则外毋噪。内毋瘠,外毋噪,则水早不能使灾,盗贼不能使困。水旱不能使灾,则人民利;盗贼不能使困,则宗祏定。人民利,宗祏定,则万年之计,非一岁之计、不终日之计。如是者国无贫。

  天下皆王土也,民皆赤子也。皆王土,则肥硗略同;皆赤子,则甘苦略同。是故赋无偏重,贡无偏轻。偏轻者毋加之,以明有恩也;偏重者毋仍之,以明有制也。是故拯其急,苏其困,必出于有恩;有恩必出于有制,有制必出于大公,大公必出于独断。能独断,则民倚杖;能大公,则民说服。民说服,则无倍畔;民倚杖,则无饥枯。如是者国无贫。

  古之征于民也粟,今之征于民也银。是故银势积重,粟势积轻。银势积重,则督征愈急;督征愈急,则民愈恐;民愈恐,则操银者耸其价以难民;耸其价以难民,则典妻鬻子然后已。粟势积轻,则赴征愈窘;赴征愈窘,则民愈怨;民愈怨,则粟不足以赡而田不足以守;粟不足以赡而田不足以守,则作奸犯科然后已。是故君子毋弃民所有,毋苛民所无,毋所获非所输、所需非所出。毋弃民所有,则粟不贱;毋苛民所无,则银不贵。毋所获非所输、所需非所出,则民不穷而赋不诎。如是者国无贫。

  常则毋违民时,荒则毋索民租。毋违民时,则民劳于耕,毋劳于役;毋索民租,则民困于岁,毋困于君。民困于岁,则君以其仁政补之;毋困于君,则民得以其馀力自食焉。如是者国无贫。

  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民聚,则天下之财皆其财;民散,则天下之财非其财。是故府库之藏毋私,山海之利毋伐。毋伐山海之利,则大度足以致中和;大度足以致中和,则天与人同其消息。毋私府库之藏,则慈德足以夷患难;慈德足以夷患难,则君与民同其消息。君与民同其消息,则民皆信君之为我;天与人同其消息,则人必享天之禄于弗休。如是者国无贫。

  国必有费,费必有冗,冗必有积,积必有裁。积于岁,则为定例;积于人,则为活计。为定例,则裁之贵以其体要;为活计,则裁之贵以其次第。以次第,则不乱;以体要,则不倚。不乱不倚,则政必举而治必成。如是者国无贫。

  宫禁之用毋滥,官府之用毋滥,兵卫之用毋滥,边鄙之用毋滥,凶荒之用毋滥,仓卒非常之用毋滥。毋滥,则用不伤财;用不伤财,则有流通,无耗废;无耗废,则塞其毒;塞其毒,则能久长。有流通,则得其理;得其理,则能广大。如是者国无贫。

  一器之值几何,毋倍其值;一役之需几何,毋浮其需。凡倍其值、浮其需,则一增至十,十增至百,百增至千,千增至万。毋倍其值、浮其需,则万减至千,千减至百,百减至十,十减至一。去所增,则欺伪屏;欺伪屏,则絜白著;絜白著,则官常清。留所减,则积累多;积累多,则度支给;度支给,则国势强。如是者国无贫。

  宫阙毋崇,苑囿毋广,饮膳毋珍,服饰毋艳,宝玉毋奇,图画毋工,田猎毋骋,祭祀毋杂。如是则财有常入,用无旁出。去其旁出,则毋淫于心;守其常入,则毋削于势。毋淫于心,则动静威仪可以服人;毋削于势,则安危不测可以自立。如是者国无贫。

  钱铸于官,毋铸于私;货出于市,毋出于官。货出于市则便,出于官则不便。掌以絜己司市之官,则便;而掌以贪猾庸秽、造作烦苛之官,则不便。取贪猾庸秽、造作烦苛者刀墨之,教敕之,则便;而天下利权所在,毋令读书明义者掌之,而使枵中无实者更迭掌之,则不便。钱铸于官则便,铸于私则不便。民不敢于私铸,则便;而敢于私销,俾流通有用之钱浸假而皆熔为笨重无用之器,则不便。取私铸、私销一切禁格之,则便;而官钱不能斟酌轻重,母子相权以衡万物之平,则不便。去其不便,则能止奸;循其便,则能强本。能止奸,则蠹蚀不入;能强本,则丰硕不已。如是者国无贫。

  毋算商车,毋算缗钱,毋税入市,毋税间架,毋税农具,毋税青苗,毋税谷,毋税酒,毋税麴,毋税醋,毋税书籍纸札,毋税蔬果、竹木、柴薪,毋税金银、珠玉、铜铁、沙矾,毋税食羊乳牛,毋税鱼、鸭埠,毋收责,毋率贷,毋系囚入缣,毋买奴输估。是故税宜减而宜薄者,郅治之政也;税弥繁而弥厚者,叔季之政也。郅治之政不可忘,叔季之政不可袭。是故君子取民有常物,用物有元气。有常物,则民不厌于供;有元气,则物不穷于出。民不厌于供,则少取之而生多取焉;物不穷于出,则少用之而生多用焉。如是者国无贫。

  国家惟正之供,俄而百姓欠之矣,俄而吏胥蚀之矣,俄而州县侵之矣。君子罪州县,毋罪吏胥;罪吏胥,毋罪百姓。百姓不得已而欠,此大可闵念也。尔乃吏胥剥取百姓,而假州县以肆其威;州县剥取百姓,而驱吏胥以肆其毒,是岂可不为之惩艾矣乎?尔乃州县饱侵正供,而诿其咎于吏胥之作奸;吏胥饱蚀正供,而诿其咎于百姓之逋赋,是岂可不为之击断矣乎?欲惩艾而击断之,则莫如令必遂,罪必诛。罪必诛,则州县恐;州县恐,则知洗心;知洗心,则毋敢侵。州县毋敢侵,则吏胥恐;吏胥恐,则知畏法;知畏法,则毋敢蚀。令必遂,则其计已侵、已蚀者俾补之,其未及侵、未及蚀者俾谨之。补其已侵、已蚀,非封已也,持天下赋入之公也;谨其未及侵、未及蚀,非苛物也,塞天下蠹入之私也。塞天下蠹入之私,则众匪销;众匪销,则偷盗止。持天下赋入之公,则众正举;众正举,则输将实。如是者国无贫。

  凡兵久驻而匮于饷,莫如屯田。民太繁而啬于养,莫如垦田。凡屯田,则寓无事为农、有事为兵之意,是故可使兵耕,毋募民使耕。垦田,则有成熟与不成熟之别,是故可使熟者起科,毋使不熟者起科。毋募民使耕,则宜计兵而授之田;计兵而授之田,则懄耕耨;懄耕耨,则岁必登;岁必登,则边无短粮;边无短粮,则国无疲兵。毋使不熟者起科,则宜迁熟补荒而劝之垦;迁熟补荒而劝之垦,则芟赔累;芟赔累,则业必成;业必成,则野无旷土;野无旷土,则国无流民。如是者国无贫。

  古者有贡道,而无漕运。今者有漕运而兼河海,方其载东南之粟自海达于西北,则海运便;既而自河达于西北,则河运便,而海运罢,积势之所趣也。西北之土虽广,而不以生粟;东南之粟虽富,而不能毋困于民,积弊之所及也。积势则不可以复返,积弊则犹可以为功。为功云何?曰:西北之土可屯、可垦也。可屯、可垦,则可以粟;可以粟,则可以养;可以养,则可以实西北;可以实西北,则可以宽东南之蜚挽;可以宽东南之蜚挽,则东南数百万石之栗可以其半致之京师,以其半谨而藏之东南;以其半谨而藏之东南,则可以实东南。西北实,则心膂足;心膂足,则骨幹强;骨干强,则不可以拔。东南实,则肢体足;肢体足,则血色腴;血色腴,则不可以槁。如是者国无贫。

  东南之地水苦盈,西北之地水苦竭,由沟洫不讲而蓄泄不时也,由官吏不谋黎烝之生聚,而朝廷不课官吏之爱养也。课官吏之爱养,则使官毋壅听睹于堂,而熟于野;谋黎烝之生聚,则使民毋诿灾难于岁,而力于人。是故君子劳其民,则思其济;长其地,则思其宜。相其阴阳,画其高下,本其肥硗,料其通滞。东南毋患沟洫不广,患不顺水之性以杀其流;西北毋患沟洫不能,患守尺寸之地之陋,不肯疏通水道以滋其利。能杀其流,则水苦盈者有以泄;能滋其利,则水苦竭者有以蓄。水苦盈者有以泄,则田庐不犯风涛;田庐不犯风涛,则百姓宜其室家;百姓宜其室家,则覆帱比于坤乾;覆帱比于坤乾,则群物无所不育。水苦竭者有以蓄,则豆麦不犯焦枯;豆麦不犯焦枯,则百姓长其子孙;百姓长其子孙,则慈爱比于父母;慈爱比于父母,则仁政莫之能御。如是者国无贫。

  天下最溢出者唯盐利,最冗设者唯盐吏。吏多则商累,商多则枭竞,枭多则民摇。君子如欲谨正盐策,则盐吏当汰其十之八九,盐吏汰其十之八九,则第存司钱粮、司灶户者若而人。司灶户者计场以知灶,计灶以知盐,计盐以鬻之商,毋问商之所之;毋问商之所之,则行地遬;行地遬,则贱价于以厚偿;贱价于以厚偿,则枭失其柄;枭失其柄,则私化为官;私化为官,则岁入课额盈亿累万而不可既矣。司钱粮者计场以致商,计商以致课,计课以上之公,毋侵课之所入;毋侵课之所入,则律严己;律己严,则浮费于以顿革;浮费于以顿革,则官得其柄;官得其柄,则利不生蠹;利不生蠹,则天家经费左宜右有而不可穷矣。如是者国无贫。

  驱有罪之官,入不毛之地,地不足以生财,官不足以考事。地不足以生财,则地不得不槁落;地不得不槁落,则官不得不拘苦。官不足以考事,则官不得不罢软;官不得不罢软,则地不得不陵夷。是故君子毋骛于广,毋骛于众。毋骛于广,则不移中原之粟养沙漠无际之民;毋骛于众,则不费巨万之俸养闲圹不职之员。粟不移于沙漠,则民有馀于粟,粟有馀于君;俸不费于闲圹,则官有馀于俸,俸有馀于国。如是者国无贫。

  中外之防,不可以毋严也;取与之节,不可以毋介也。是故君子毋贪荒服之利而苟取之,毋损中华之利而苟与之。毋苟取,则能直其词以鉏不顺。毋苟与,则能大其坊以塞无厌。塞无厌,则觊觎销;觊觎销,则名实理;名实理,则正大见。鉏不顺,则榛梗化;榛梗化,则民物宁;民物宁,则丰亨致。如是者国无贫。

  侠少言利,利常竭;老成不言利,利常存。计臣言利,利常短;大臣不言利,利常广。是故存利莫如有识,广利莫如有体。有识则无搜土脉、伐金银,以犯天忌;有体则毋鬻官爵、削材实,以积人愆。毋搜土脉、伐金银,则贫不与乱争巘;毋犯天忌,则阴阳和而风雨时。毋鬻官爵、削材实,则贱不与贵争涂;毋积人愆,则礼乐举而兵刑治。阴阳和,风雨时,则百物理昌;礼乐举,兵刑治,则万民命立。万民命立,则润泽丰美;百物理昌,则发生长赢。如是者国无贫。

  四海为富,则毋作匹夫之计。礼义为重,则毋设货财于心。毋设货财于心,则政乃新;毋作匹夫之计,则术乃大。是故君子讽《周礼》,则思以礼制欲;讽《大学》,则思以义为利。以欲灭礼则肆,以礼制欲则敬;以利为利则凶,以义为利则吉。肆者肥于身以危于国也,敬者危于身以肥于国也;凶者逐于小以丧于巨也,吉者举于巨以全于小也。如是者国无贫。

刺奢

  浮邱子曰:山之不茂,斧斤坏之。川之不澄,风涛坏之。世之不古,奢坏之。是故奢者,性行之斧斤,俗尚之风涛也。今欲复古,则必去奢。今欲去奢,则必破其十美,发其九召,谨其七拟,秩其五导,教其四本,挈其一要。

  十美维何?服美伤度,邪正之门;食美伤味,通滞之门;室美伤材,枯菀之门;器美伤神,敬忼之门。男美伤老,生死之门;女美伤顺,成败之门;爵美伤功,短长之门;禄美伤德,纯驳之门。交美伤贿,清浊之门;族美伤焰,毁誉之门。

  九召维何?贪天以饱其欲,时则召日星之变;非时以伐其性,时则召寒燠之愆;席威以抗其势,时则召旱乾之厉;柔心以溺其情,时则召水潦之淫;昧己以封其私,时则召鬼神之毒;即事以倍其偿,时则召道路之谣;脧民以竭其膏,时则召疫疠之惨;露财以启其争,时则召寇盗之警;盈福以肥其奉,时则召灭亡之祸。

  七拟维何?臣子之养拟朝廷,是为逾等,逾等者僭;士族之养拟卿相,是为陵节,陵节者狂;商贾之养拟官府,是为滑心,滑心者贱;畎亩之养拟市井,是为丑状,丑状者浇;妇寺之养拟丈夫,是为恃宠,恃宠者妒;俳倡之养拟善良,是为丧实,丧实者窃;贫窭之养拟富室,是为傲命,傲命者蠢。

  五导维何?祖宗不唱奢始,于以导其子孙朴如也;君王不唱奢始,于以导其臣下朴如也;公辅不唱奢始,于以导其僚属朴如也;官吏不唱奢始,于以导其士民朴如也;士族不唱奢始,于以导其颛愚朴如也。

  四本维何?本之忠信故知诚,知诚故锄伪,锄伪故毋奢。本之廉耻故知简,知简故芟冗,芟冗故毋奢。本之敬戒故知忧,知忧故节乐,节乐故毋奢。本之宁谧故知静,知静故驭动,驭动故毋奢。

  一要维何?曰:其俭乎!其俭乎!十美毋萌,镇以俭也;九召毋贼,塞以俭也;七拟毋傲,裁以俭也;五导毋怍,风以俭也;四本毋匮,成以俭也。《书》曰:“克勤于邦,克俭于家。”《春秋传》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是故言乎君道,俭而神者帝,俭而理者王,俭而力者霸,俭而谋者强,不俭而骄者亡。言乎臣道,俭而泰者圣人,俭而详者贤人,俭而勉强者豪杰,不俭而污者杂人。言乎国势、民风,俭而敦庞者为太古,俭而絜白者为中古,俭不俭战胜于上下之交者为下古,废俭为奢、濡染亡极者为不古。

辨荒

  浮邱子曰:夫事必稽其积也,政必塞其罅也。不稽其积,而治其流,流莫止矣。不塞其罅,而治其匮,匮莫补矣。是故身已瘠,命已县,然后走千百里之外而求医;稼已枯,岁已荒,然后呼天而请雨露之润:此必不得之数也。

  君子格天以人,调气以理,植物以心,活万以一。礼乐举而刑罚清,纲纪明而号令析,阴阳和而风雨时,草木茂而鸟兽孳,恶有荒岁邪?荒氓邪?尧之圣也水九年,汤之仁也旱七年,此曷以也?其所前行素修足赖也。既圣矣,可以毋水,可以水;既仁矣,可以毋旱,可以旱。可以水,而民毋溺;可以旱,而民毋饥。可以溺,而民毋怨;可以饥,而民毋畔。可以饥而民毋畔者,必可以毋饥者也;可以溺而民毋怨者,必可以毋溺者也。可以旱而民毋饥者,必可以毋旱者也;可以水而民毋溺者,必可以毋水者也。人之言曰:“捄荒无善策。”君子不道也。《周官》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缓刑,四曰弛力,五曰舍禁,六曰去几,七曰眚礼,八曰杀哀,九曰蕃乐,十曰多昏,十有一曰索鬼神,十有二曰除盗贼。周室已降,荒政屡变,于是乎有移民、移粟之策,有平籴之策,有设糜粥之策,有兴工作以聚失业之策,君子以为末矣。则尝端居而思焉,周以十二荒政聚万民,而君子以十二荒原治君臣上下之人。

  十二荒原维何?一曰原陋,二曰原傲,三曰原噪,四目原诈,五曰原碎,六曰原苛,七曰原壅,八曰原比,九曰原欺,十曰原媠,十有一曰原杂,十有二曰原贪。原陋生猎,古制乃坏,国乃卑,民乃不振,此陋为荒原一。原傲生肆,己心乃大,国乃横,民乃不宁,此傲为荒原二。原噪生嚣,风尚乃桡,国乃移,民乃不齐,此噪为荒原三。原诈生诡,性始乃枝,国乃滑,民乃不常,此诈为荒原四。原碎生丑,名数乃繁,国乃敝,民乃不适,此碎为荒原五。原苛生惨,刑用乃烈,国乃毒,民乃不毓,此苛为荒原六。原壅生敝,门窦乃奥,国乃盲,民乃不章,此壅为荒原七。原比生群,羽翼乃丰,国乃纷,民乃不衷,此比为荒原八。原欺生谩,文貌乃滥,国乃饰,民乃不入,此欺为荒原九。原媠生委,精气乃毁,国乃寄,民乃不葆,此媠为荒原十。原杂生垢,名分乃裂,国乃辱,民乃不向,此杂为荒原十有一。原贪生媟,行检乃亏,国乃耻,民乃不根,此贪为荒原十有二。

  於乎!牛山之木虽美,斧斤伐之则削。武昌之鱼虽富,网罟累之则空。五谷之种虽丰,天人郁之则荒。尔乃毋罪斧斤,猥曰:“山之木自不美也。”非第不解树木也,诬木甚矣。尔乃毋罪网罟,猥曰:“江之鱼自不富也。”非第不解畜鱼也,诬鱼甚矣。尔乃弗黾俛于天人之际,猥曰:“五谷自不丰也。”非第不能树艺五谷也,诬岁甚矣。

  是故木不摩,则火不出;德不降,则灾不生。《虞书》之言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唯和。”《大学》之言曰:“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是故丰于德者丰于财,荒于德者荒于谷。我观夏、商而得其故矣:禹固邦本而天下富,桀好戏剧而天下枯;汤修人纪而天下富,纣求足欲而天下枯。我观汉、唐而又得其故矣:文帝宽仁而天下富,武帝骄纵而天下枯;太宗勤俭而天下富,玄宗侈淫而天下枯。知德之善败,则知岁之丰耗矣;知岁之丰耗,则知民之肥瘠矣;知民之肥瘠,则知天下之安危矣。是故民恶有荒于水?民恶有荒于旱?民恶有荒于岁?民荒以人,人荒以教,教荒以运。太上治运荒,其次治教荒,其次治人荒,最后治民荒。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