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奇女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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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怜亲病孝女从征 听波声木兰赋诗

  却说朱天禄自居千户之职,日习弓马,训练士卒,夜缉盗贼,一境安泰,黎民歌颂不休。过了二年,时当隆冬之月,在双龙镇上查夜,五更方回。解衣而卧,偶得一梦,其兆甚凶,醒来心神恍惚,等待天明,叫丫鬟快请小姐出来答话。丫鬟走至内阁,叫声:“小姐,不要织机,老爷请你说话。”木兰道:“老爷夜来辛苦,今如何起得这样早?”即来父亲房内请安。天禄道:“我儿且坐。你父亲今日五更初头,偶得一梦,好生奇怪。我儿负性聪明,必有妙解。”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木兰道:“此梦先凶后吉,大喜之兆。父亲梦与青羊相斗,扯断其尾,而羊心拖出,分明是个‘恙’字。父亲明春当有重病临身。忽有童子歌《采薇》之诗,此诗乃遣戍役之诗,诗中有云:‘不遑宁处,(犭严)狁之故。’当有王命出师北征也。‘忧心孔疚,我行不来。’言日月久远,回期无定。‘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载渴载饥,莫知我哀。’是勤劳之甚,王事不可缓也。那坠地羊儿忽化为熊,来咬父亲,是病痊而有生子之兆。诗云:‘为熊为罴,男子之祥。’”天禄听了,哈哈大笑道:“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虽有重恙,何足惧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年已五十,晚年生子,亦复何憾!”木兰听了父亲之言,暗暗下泪,退入机房去了。自此木兰早夜织布,日午之时,却向后园走马射箭,阴有代父出征之意。

  到了新春时节,天禄往武昌节度使衙门贺节,尉迟宝林待以上宾之礼,天禄以职守自居,不敢抗礼。宝林道:“我家富贵,当与兄家共之,奈何过谦!”留天禄在衙中住了数日。家人朱明私将兵房科王鹤松,去年老家爷来省,他便追索规矩银子若干,说与衙中用事之人,宝林因而知道。即书虎头牌挂于辕门之外。书云:

  兵科王鹤松,喝叱官长,妄作威福,仰武昌府重责除名,不许再充。

  天禄知道,却责备朱明一番,辞了宝林,望双龙镇而回。谁知武昌饮酒过度,兼之受了江上风寒,筋骨疼痛,日重一日,渐渐的卧床不起。木兰见应了去年梦兆,心下着忙。忽朱明报到:“大悟山丧吾大师来了。”天禄命请进来,内室相见。丧吾道:“老爷此病必是内外兼伤,未可痊愈。闻知木兰孙儿,这些时在园中学习弓马,老僧少日曾学得一般枪法,我费二日工夫。传与你罢。”木兰大喜。学了二日,将七十二路枪法件件皆通,丧吾辞回大悟山去了。

  又过了二日,木兰见父亲病势仍然如故,在床前时刻不离,或奉汤药,或奉茶水,略见天禄身心快畅,便向机上投梭,机声不断。这一日,天禄见木兰母子在房中久坐不出,有吞声而泣之状。天禄心中想道:我病料不至死,今日略见顺适,何为他母子在此愁肠万状,哭而不言?就开口问道:“将令既至,要我北征,尔等为何隐而不言?难道这是瞒得住的?”杨氏道:“相公何以知之?”天禄道:“去年青羊之梦,料今春必应,予岂忘之?今观尔母子情形,早已知道。”杨氏道:“尉迟元帅军令前来,命尔为提调总管之职,往催一十二府人马,此事如何是好?”天禄听了,爬将起来,站立不住,又倒下床去,一连数次。木兰大叫道:“爹爹保重!”天禄道:“将令如山,岂可怠玩?”木兰跪在床前,叫声:“爹爹!孩儿一言相商,望爹爹细听。孩儿今年一十四岁,兵书、战策般般通晓,走马、射箭件件皆能。前日丧吾传我一杆枪法,神出鬼没,情愿女扮男妆,代父出征。依去年青羊之梦,父亲定有生子之兆,今日之病未可认为祸也。”

  天禄听了,心中想道:木兰八岁之时,就女扮男妆,与丧吾参禅。今年一十四岁,诗书通晓,武艺超群,就是出征,也可去得。况他将生时,夜梦是木兰山灵降世,后来必定是女子中奇人。遂将头点了一点,叫声:“我儿起来!”即命丫鬟唤朱明进来。朱明走至床前,双膝跪下,叫声:“老爷!元帅将令甚急,老爷抱病,如何是了?”天禄道:“你小姐要女扮男妆,代我出征,你可保他同去,切不可走漏消息。”朱明道:“小姐大贤大孝,小人愿生死相依,不消老爷分付。”天禄大喜。杨氏道:“朱明,你用心保小姐出征,你的妻子儿女,我自然另眼相看,你也不必挂心。”朱明道:“小姐愿为孝女,小人愿为义仆,夫人也不必叮咛。”天禄道:“你明日早起传令,分付人马在教场伺候,说是大少爷出门多年,昨日回来,兵法武艺,件件学全。老爷抱病,少爷代父出征,演兵数日,就要起程。”朱明领令出去。

  木兰依着父母,歇了一夜,五鼓起来,剃了两鬓头发,摘了两耳珠环,头戴银盔,身穿白铠,足跨皮靴,走进房中,拜了父母,然后出衙。骑了一匹白马,手执银枪,威风凛凛,俨然一个赵子龙出世,同朱明到教场而来。坐在演武厅上,那些马步兵丁,齐来叩头。木兰传令,先演阵势,然后走马试箭。众军演毕,木兰上马,手提长枪,在教场中也演枪一回,将七十二路枪法,一一使起,那看的兵将个个喝彩。木兰又开弓连发一十六矢,俱中红心,众将喝声如雷。木兰传令,令众士卒,明日早牌,齐到衙中,领取安家钱粮,再过二日,就要起程。

  木兰回至衙中,丧吾和尚、铁冠道人不约而至。俱对木兰说道:“闻少爷出征,我等先来贺喜。”木兰道:“此事出于无奈,何喜可贺?”铁冠道人曰:“少爷此去,忠孝双全,如何不贺!”丧吾曰:“少爷此去,要从五台山经过,五台山上有一靖松道人,在白云洞中修养,是我早年相知的故友。我有书信一封,烦你亲自送去,代我多多拜上。”木兰道:“孩儿领命。”铁冠道人道:“我也有锦囊一封,少爷遇有逆难不可解之事,打开看时,能化凶为吉,除祸成样。”木兰拜谢,将二封书信收好。到了起程之日,杨氏安排酒席,与木兰饯行,又分付朱明一番言语。天禄勉强出房,送木兰起程。一家三口儿,大哭不止。朱明上前说道:“人马俱在教场伺候,请少爷上马。”木兰只得叩别父母,上马向演武厅上,点齐人马,三声炮响,俱望武昌大道而来,丧吾同铁冠道人并八位贤士,送至驿旅河而回。

  大约行了二日,到了武昌省城,木兰同朱明到节度使辕门,先将父亲手书逞进。宝林拆开,只见内书云:

  愚弟屡受恩公大人提拔之恩,理宜杀身报国。无奈身荷重病,不能转侧。特遣幼子木兰,顶名代役,祈大人见字如面,幸勿叱退,则父子感恩无暨矣。

  宝林看罢,叫手下人请木兰进来。木兰步入月台上,双膝跪下,口称侄儿,木兰叩头。宝林见木兰少年将军,心下欢喜,用手扶起,叫手下人看坐。木兰乃谦逊一回,方敢就坐。宝林问道:“令尊大人真个有病否?”木兰说:“真个有病。”宝林道:“若是别人,就要差官看验。你我祖孙、父子相交,亲同骨肉,料无虚假。贤侄有多少岁?”木兰道:“侄儿今年一十四岁。”宝林道:“你一十四岁就文武全才,真乃是善门之后。他日进爵封侯,不可限量。本藩已发十二枝令箭,催取各路人马,免你提调官一番劳苦。你可回营整理人马,候各路兵到,一同起程。无事时,却来我府中论谈兵法。”木兰连连道:“是”,退回本营。不上半月,各路人马俱到武昌城外扎营,十二府总管都来参见节度使。宝林同木兰到各营查看,共一十二万军兵。又训练三日,传令起程。

  行了半月,在黄河岸边扎营,候明日早晨渡河。是夜,月明星稀,木兰在帐中盘膝而坐。只听得风涌波涛,呜呜呱呱,溅溅不已。木兰想起:父亲抱病,母亲年老,膝下无子,我今远出,叫我心中如何放得下去?父母心中又如何割得开?想到此处,恸哭了一会。忽听得鸿雁飞鸣,自南而北,木兰将宝剑画地而歌曰:

  昔日闺中月,今照汉家营。

  影落寒潭水,寂寞父母声。

  鸿雁于飞兮,悠悠惕我心。

  闺窗星斗横,寒光度汉营。

  黄河水溅溅,断续父母声。

  鸿雁飞鸣兮,言言伤我心。

  晓风吹绡幕,随我入汉营。

  暮扬黄河水,号泣诉双亲。

  鸿雁北翔兮,焉得写我心。

  木兰歌罢,和衣而卧。忽然心神定静,心花开放,见一线灵光,状若指痕,挂在心头,渐渐生圆,犹如一团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兰此时,万念俱消。只见白光之内,内有一点珠光,其赤如火,其黄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轰轰然落于土釜之中。余光隐隐化成一个“斗”字,须臾不见。木兰想道:性天中境界,有无限快乐,惜我缘分尚浅,不能久视。这慧光之中,化出一个“斗”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方可回家?那时再去参学性理,归根复命,不要在尘世之中,虚生浪死。一时中军炮响,众军起来造饭渡河。不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占营运李靖识奇人 饯军仪青莲谈敌国

  却说尉迟宝林带领人马,渡了黄河,又行多日,已过潼关。宝林传令,令十二府总管各安营寨,训练甲兵,待本藩到长安,请元帅驾到,然后出征。木兰道:“末将愿随大人进京,一同参见老千岁。”宝林大喜,遂同木兰往长安而来。到了帅府,参见礼毕,尉迟恭看了木兰履历,问曰:“向日我在你家延住数日,不但未见你面,你父缘何亦不题起你来?”木兰道:“孩儿八岁时,被贼人拐去,今年才回。不幸父亲抱病,孩儿见军书紧急,不敢怠慢,故顶名而来,望老千岁恕罪。”尉迟恭又问道:“你有何本领,敢来出征?”木兰道:“孩儿善使枪法。”尉迟恭道:“你可当面演来,待本帅一观。”门官上前禀道:“李老千岁驾到。”尉迟恭分付开门而迎,木兰回避于两廊之下。

  李靖走至二堂,与尉迟恭相揖而坐。尉迟恭叫家将请少爷出来,宝林出来,向李靖叩头请安。李靖道:“贤侄兵马既已齐备,明日随元帅上殿,见了圣上,再到我府与你接风。”尉迟恭道:“我有一个远客,与宝林同路而来,明日也是要到府上来问安的。”李靖道:“远客何在?姓甚名谁?”尉迟恭手招木兰上堂,说道:“这是赵国公李千岁,上来叩头,将你枪法演与千岁看看,明日就好抬举你。”木兰领命,上前叩头,李靖扶起,欲待开言,尉迟恭抢说道:“快快演枪法与千岁看!”木兰领命,向架上取一枝长枪,抖搂精神,先使一个金龙戏水之势。扭回身来,白鹤钻云。左使彩凤点头,右使犀牛望月,前遮后护,上盖下蟠,不一时,将七十二路枪法俱已使完。喜得元帅目笑眼开,连声称好。木兰上前躬身道:“不足当二位千岁观。”李靖道:“此是伍云召枪法,你在何处学来?”木兰道:“敝地有一位丧吾和尚,与末将祖父相善,传于末将的。”李靖道:“那和尚有多大年纪?”木兰道:“有七十多岁。”李靖道:“他左耳门有指头大的一个朱砂痣否?”木兰道:“有的。”李靖道:“他眉骨高起,鼻梁微断否?”木兰道:“是的。”李靖道:“我说你所使是伍家枪法,这丧吾和尚,定是伍云召了。”尉迟恭道:“这丧吾和尚虽年老,精神如幼,可惜他皈依佛教,我屡次劝他出仕,他总不应允。”李靖道:“你在那里会见他的?”尉迟恭道:“太后命我修造西陵寺,因此会见。”李靖道:“我有个故人,住在西陵,可惜未托你问候他。”尉迟恭道:“千岁故人是谁?”李靖道:“就是朱若虚,难道你也忘记了?”尉迟恭道:“朱若虚去世多年,我曾到他墓前祭奠数次。”李靖听得朱若虚去世,不觉二目落泪,叹息不已,木兰也掩面流涕。李靖见了,心下明白,手扶木兰问道:“相公,你是朱家何人?”木兰跪下说道:“末将是朱若虚之孙,天禄之子也。”李靖大喜道:“原来如此!尉迟老千岁不早早说明,要耍我也。”尉迟即命备酒,与朱将军接风。李靖与木兰、尉迟父子四人,共坐畅饮。李靖举杯问道:“元帅今番北征,以何人挂先锋大印?”尉迟恭道:“诸位国公俱已年老,只可随征。须要选一少年将军,无奈诸位少爷虽云将门之子,到底娇养成性,恐难充此任。”李靖道:“紫荆关总兵伍登,乃少年英雄,又系帅门之后,所谓孤臣孽子,必然可为先锋。”尉迟恭大喜,即命家将拿令箭一枝,去调紫荆关总兵伍登,星夜来潼关伺候;又发火牌一面,升伍登为冲锋大将先锋之任。当晚席散。

  次日,尉迟父子上殿,启奏人马到齐,即日北征之意。又奏朱木兰年十四岁,文武兼优,有大将之才,万夫之勇,臣保此人北征,必能破敌立功。太宗见奏,龙颜大喜,命宣朱木兰上殿。三呼礼毕,太宗问道:“卿家年幼,如何就胆略过人,敢随军北征,为国家出力?”木兰道:“臣祖父朱若虚,隋朝屡举孝廉,未经出仕;臣父现居西陵双龙镇千户之职。元帅提兵令至,臣父遭病未起,臣即赴军门,子充父役,以报万岁之恩,尽子臣之节。”太宗见朱木兰言语安定,心气和平,又是少年英雄,十分欢喜。便说道:“卿家代父出征,不但尽忠,而且尽孝,就是大功了。卿家可将为将之道,奏与联听。”木兰奏道:“为将之道,先在知人。见功而赏,见过而罚,未足为知人也。知是人之必能立功而先赏之,知是人之必能见过而预罚之。期无悔于后,而制胜于前也。至若进退虚实,机变奇正之理,在临敌之时,因人而动,见机而行,非言语所能悉也。”太宗问道:“尉迟皇兄,你如何知朱卿有此大才,而使寡人幸见之?”尉迟奏道:“万岁不知,臣向日未来投太原之时,先是他祖父朱若虚荐臣于李靖也。”太宗道:“果如此,则朱卿乃数世功臣也。”即封朱木兰为武昭将军之职,传旨退朝。

  次日,尉迟恭大开帅府,文武官员齐来参见。尉迟恭道:“本帅奉旨北征,尔等随行将士,文官参谋,武官效力,各宜尽忠报国,以图拜爵封侯。限三日之外,各随本帅往潼关,会合湖广人马一同起程。”众将唯唯而退。

  过了三日,尉迟恭同李靖辞了圣上,带领诸将,望潼关而来。坐在演武厅上,十二府总管参见毕,尉迟恭令将人马演试,待本帅观看军容。众总管得令,将人马排成阵势,一声鼓响,有无数散军,齐来攻阵。阵内马兵,突出接战,两地里互相演杀,炮响如雷,喊声震天,十分威武。忽然阵内一声锣响,人马各回本阵。尉迟恭见军容甚整,心下大喜,传令回营。

  是夜同军帅在中军帐歇息,李靖想道:军容却是整齐,不知营中气色如何?到三更时候,悄悄起来,挂了宝剑,即走上旗台,四面而看。见十二座营盘,清光勃勃,不犯一点杀气,心中欢喜。只见中军帐一道红光冲天,口中叹道:“元帅忠心耿耿,为国忘身,故有此红光瑞相。”正叹之间,又见中军帐右旁一道白光,上冲牛斗,其光旋转如明月相似。李靖惊讶道:“此人间孝道之光,营中有了此人,可免劫杀之灾。”正看之时,那一道白光冉冉而下,落于原处。李靖急往视之,乃武昭将军朱木兰之营房也。次日,来与元帅说话,见木兰在侧,李靖将木兰上下一看,见木兰声音柔脆,两耳有眼,举止动静,不脱女子气习。李靖心下明白,却又想道:他既女扮男妆,代父出征,我李靖不知则可,知而不为保全,失宝善之道也。即传黄州总兵管成彦进帐。李靖曰:“目今附马公秦怀玉,押解饷银二十万,往雁门关伺候大兵。尔领三千人马在前开道。”成彦得令,点兵去了。李靖又令朱木兰督领一支人马,元帅传呼则进,无事不必来中军参见。各营将士如有擅入黄州营门者,立斩!军令一出,各营皆知。尉迟恭心中不明,问道:“朱木兰聪明年轻,宜在中军帐前学习,军师令他退居黄州营寨,是何故也?”李靖道:“元帅日后自明,今且体问。”

  再说紫荆关总兵伍登,字瀛州,今年三十多岁,乃隋朝南阳总兵伍云召之子。云召起兵之日,对夫人韩氏说道:“老王、太子被弑,吾父被杀,我今起兵为父报仇,另保隋朝贤君。不胜,则画虎类犬。趁此兵马未动,你引公子扮作乡妇,往襄阳山中躲藏,以存伍氏一脉。”夫人道:“相公,劝你俱逃,枉食君禄;劝你起兵,料寡不能敌众。此君国大事,不必与妾商议,宜与诸将商之。”伍云召点头出衙,召诸将商议。夫人即引十二岁公子,带一个老仆伍琼,出后衙向襄阳山中去了。后来夫人病故,公子流落幽州,投在苏定方帐下为将,却随主将投顺唐朝。人见他是个少年英雄,而且面如瓜子,眉清目秀,都称他为伍娘子。太宗登位,又升为总兵之职,镇守紫荆关。当日接了元帅将令,命他为开路先行,心中大喜道:“我平生武艺未立奇功,今帅爷命我为先行,是知我也。”星夜赶到潼关,参见元帅。元帅道:“本帅奉诏出征,令尔为先锋,务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山寇当道,即行追捉,遇北番敌军,切不可擅自开兵,须候本帅大军。”即命邻永州一支人马,限三日起程。伍登得令,整顿人马去了。

  再说太宗见了尉迟恭、李靖往潼关阅兵,心中不安。一日,朝谒已毕,往军机所议政。太宗道:“朕赖卿等之千辛万苦,奄有天下。方期干戈宁静,与卿等共乐升平,前日见尉、李二卿辞朕北征,心甚不安。卿等俱有远见,大约李、尉二卿,几时方可凯旋?”右相长孙无忌奏曰:“陛下少日出兵,亲冒矢石,请将争功,故能战无不克。今太平已久,请将皆富贵显荣,比不得少日,乃草莽之士。况北地兵强将勇,又非昔日反王乌合之众可比。二公回期,难以预定。”大学士禇遂良曰:“乱世交战,为将领兵,是将在前,而兵在后,治世出征,为将督兵,是兵在前,而将在后。今日大军北向,必番将领兵而南,我将督兵而北。主客之势相形,利于客不利于主也。”左相房玄龄曰:“我军远出,利在速战,倘敌国以逸待劳,静以观动,以伺天时之变,则我军虽众,亦无所用力矣。”太宗曰:“何为天时之变?”玄龄曰:“久旱久雨,即为天时之变。彼或出奇兵,我或军粮尽,虽李靖多谋,亦未如之何也。”太傅李敬业曰:“诸君饶舌,亦无益于事。各书一字于掌中,如能相合,便是所见皆同。”太宗道:“如此甚妙。”遂各书一字于手中,出而视之,皆是一个“和”字。太宗大喜。

  次日,接得尉迟本章,内言某日甲子,当以丙寅时大军起程。太宗闻奏,即命备驾亲来饯军。到了潼关,尉迟恭、李靖伏道而迎。接入中军帐,三呼已毕,太宗道:“卿等远征戎机万里,关山飞越,朔气寒光,照尔铁甲。二卿此去,马到成功。朕特来滋,扬觞称饯。”尉迟恭曰:“臣等仗圣上龙威,战无不克,招无不降。愿陛下内亲大臣,外恤民隐,臣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陛下。”太宗问李靖道:“众卿皆通时达务,而卿为长者。今率兵北向,当以何时为回期?”李靖奏曰:“臣今北去,大约一纪可回。”太宗曰:“何若是之难也?”李靖道:“北方风气强悍,民乐战斗。高帝登极之是,就不服中原,屡责我主负约,其怒已深。况他远祖世为北番之主,岂能轻易摇动。今大军往征,他必有准备。且彼国多贤,突厥必用康和阿、颉和主掌兵权。向日王世充、单雄信诸人,其才不能及也。”太宗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二卿此去,当以何策为先?可各书于掌中,看相合否?”二人领命,各书数字于手中,开掌相对,皆是“先战后和”四字。太宗大喜道:“二卿所见皆同,寡人无忧矣。”是夜,太宗宿于帐中,次日饯了军容,驾回长安。尉迟恭命放炮起程,十二万人马浩浩荡荡,向北而行。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黑水渡焦周回上国 五台山靖松赠明驼

  却说伍登领了元帅将令,带领人马,晓行夜宿,不上一月,到了黑水渡。伍登沿河观看,遥看北岸山脊相联,树木交杂。急寻土人问之,土人曰:“此山名小燕!又名荆棘岭。山中有一大王,姓焦名周,帐下有五千喽兵,更有二子,一名焦文,一名焦武,有万夫不当之勇。将军欲过此岭,须要先送过山礼,然后可行。”伍登道:“地方官如何不兴兵剿除?”土人道:“这山中有田千亩,他的号令十分严谨,又不扰害地方,官府只求免祸,谁肯令朝廷得知?凡是过往客商、官军,只要买路钱。自隋迄唐,势焰日盛。”伍登即传令道:“人不可卸甲,马不可离鞍。倘贼兵劫营,不许妄动,只放箭射之。”是夜,伍登在帐中,一夜无眠。三更之后,忽然火把齐明,喊声震地,却不见人马渡河。到了天明,不见一人一骑。辰巳时候,一支人马蜂拥而来,红白不分,一声锣响,红旗旋左,白旗旋右,退回山中去了。伍登按兵不动,差人去报元帅。元帅下令道:“贼人讨战则战,切不可发兵,先攻他寨。候我大军来,再为斟酌。”

  过了数日,大军早到,仍于南岸扎营。伍登参见已毕,备说贼兵甚众,更兼路险,请元帅定夺。元帅道:“明日天明,你引军渡河讨战。”到了半夜时分,北岸仍然火光冲天,喊声如雷。天明时,红白军马,旋转而出,锣响数声,各分左右而入。元帅道:“此疑兵也。”令伍登作速渡河邀战。及伍登过河,林中闪出一支人马,一少年将军大叫道:“唐将放心过河,我不击你。我老大王有令:只要胜得少爷手中枪,吾便将五千人马,三万粮草,随元帅往北番立功;胜不得少年手中枪,想过此山,万万不能。”伍登听了,领人马上岸,拨马来战。问道:“来将通名。”少年答曰:“吾乃大少爷焦文是也。将军是谁?”伍登道:“某乃尉迟元帅麾下先锋大将,伍登是也。将军既有投唐之意,何不早早下马,末将引见元帅,自然重用,奈何阻住天兵,岂不有罪?”焦文道:“此是老大王之令,谁敢违之?”说罢,带马上前,伍登接战,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伍登心下想道:元帅令我为先行大将,战一山寇不下,岂不被众将耻笑?遂诈败而走。焦文心中想道:此人枪法不乱,忽然败走,必是善用回马枪。遂拍马赶来,却拈弓在手,一箭射去,正中伍登马股。那马乱跳,将伍登跌倒在地。焦文大笑:“饶你性命回去,去见元帅,另换一位有本事的来。”说声未了,对阵上一箭射来,焦文急忙挑拨,却射中了马头,也将焦文抛下马来。两边军士齐声喝彩,各人收兵。原来元帅恐伍登有失,令朱木兰前来掠阵。见伍登坠马,恐焦文下手,遂拈弓欲射焦文。见他不杀伍登,也只射他马头。所以后来杜甫有“射人先射马”之句。元帅大营已定,伍登备说如此如此。

  次日,元帅仍令伍登出马。木兰禀道:“末将昨日见焦文枪法,与丧吾所传无二,待末将出去罢。”元帅大喜,即令伍登掠阵,一同披挂出马,来至阵前。焦文大叫道:“少爷在此等候多时了。来将通名。”木兰道:“某乃元帅标下武昭将军来木兰是也。”焦文见木兰年岁幼少,不以介意。退回本阵,叫背后焦武出马,大战二十余合。焦文拍马上前,伍登亦放马助战。焦文大喝道:“二位休要动手!”问木兰道:“将军枪法,是何人所传?”木兰道:“是隋朝南阳守将伍云召所传。”焦文道:“南阳云召何在?”木兰道:“在湖广西陵大悟山为僧。这先锋伍登,就是他公子。”焦文道:“今日收兵,明日再战。”两下一齐收兵。

  却说元帅看见焦文、焦武有大将之才,兼且旗号分明,军容甚整,心中欢喜,与军师商议收伏之计。李靖道:“此人有心归顺天朝久矣,明日差人赍官诰,招他父子来降。如来则妙,如不肯来,愚弟自有妙计破之。”次日,哨马来报:“有一老将军,须发皓然,带二位小将军微服而来,不知何故?”李靖道:“焦周父子来降也。”即令宝林亦不着戎衣,在营门等候。不一时,焦周父子来到,宝林引入,走进中军帐,伏地叩首请命。元帅下帐扶起道:“老将军既顺天朝,即当重用,岂有记旧过之礼?”焦周道:“罪将向日本南阳伍大人帐下一名牙将,后蒙大人提拔,升为护印中军。城破之日,闻大人已死,罪将逃至此处,落草为寇。今闻故主尚在西陵,而公子在此,愿求一见。”元帅即命伍登上帐。焦周一见,抱头大哭。伍登不知何故,施礼道:“老将军年老,休得过悲。”焦周道:“公子在南阳逃难之日,年方一十二岁,可记得中军将焦周否?请问夫人安在?伍琼何往?”伍登听了,觉得有些面善;又听焦周问他母亲并老仆伍琼,想起昔日母子受困情形,遂抱着焦周大哭起来。焦周又命二子来拜伍登,元帅命备酒与焦周父子接风。焦周令焦文、焦武仍回山寨,收拾粮草,约束人马,解赴元帅大营,一一交割。又令二子:“随元帅北征,务遵国法,报效立功!今我年老,要往大悟山,依故主修行,以终余年。”元帅留之不住,只得差人夫送往湖广,不表。

  再说元帅得了焦文、焦武,即表奏圣上,封为总管之职,令为乡导,伴伍登同行。行了七八日,到了五台山,在山下扎营。木兰进帐禀元帅道:“丧吾禅师有书信一封,要末将亲身送上五台山白云庵靖松道人,特来讨令。”元帅听了,叫声:“朱将军,早去早回。”木兰得令,带三骑牙将,望五台山而来。行了半日,但见奇峰怪石,古木异花,观之不尽。又不见一人行走,正不知白云庵在何处。又行了十余里,心中着忙,忽闻笛声细细,随风飘渺。木兰喜曰:“此必白云庵也。”遥步笛声响处,又行了一里有余,见石间流出一道清泉,叠叠成音。横中一条石桥,桥西苍松翠柏,一簇寒烟,围绕一庵。院中箓竹猗猗,青阴可爱,门上题:白云道院。木兰下马,令从人在外,不可擅入,自将院门敲了数下。忽听院门“呀”的一声,走出一个小小道童,头挽双髻,身穿八卦道袍,腰系黄绦,足登云鞋,开口问道:“客从何来?”木兰道:“烦你通禀道长,有湖广人求见。”小道童进去了,出来说道:“请客到里面吃茶。”木兰随道童入客堂而坐。

  再说这靖松道人,俗姓时,名长青,少日与伍云召同营为官,有八拜之交。因他看破红尘,弃官修道,在五台山养性炼神。不料山中生一恶蟒,食人无数。靖松叹道:“冤冤相报,曷其有极。”当时有两个徒弟,问曰:“吾师何不以道力收除此怪,以安生民?”靖松曰:“尔等心性不明,六通未得,不识先后。此怪乃隋朝文帝驾前忠心不昧的巨子,后来被炀帝所杀。他的冤气不消,积成毒气,所以身化巨蟒,所吞男女,皆是炀帝驾前一般奸臣。待夙报已尽。我自有收他之法。”两个徒弟心得开悟,退回本位去了。

  又过二年,时值八月天气。秋雨霏霏,不寒不暑。妖蟒出洞思寻人吃,见靖松道人在溪边垂钓,妖蟒匍至,望着道人喝一口毒气。若是平人,筋骨皆软,这道人不慌不忙,口称:“善哉,善哉!”目运回光,毒气消散。妖蟒又运一口臭涎,喷上身来。道人顶上放出一朵金莲花,恶涎纷纷四散。蟒妖大怒,飞身扑来,道人隐身不见。蟒妖来得势凶,不觉身落水中。回转身来,飞奔上岸。那道人手执铁杖,照顶门一杖,打得顶门心火光外射,遁入水中,不敢动转。过了一个时辰,恰伸出头来,那道人又是一杖打来。蟒妖无计可施,只得随着流水,悄悄下滩,流了五六里之遥。张眼四顾,不见道人赶来,心下欢喜,就盘旋睡在沙滩之上。只见水面上涌出一朵金莲花,自一而二,自二而四,自四面八,须臾人间,天上地下,尽是无数莲花。蟒妖观之不尽。又见莲花中间有一朵大莲花,形如车轮,花间坐着一个道人。蟒妖见了,伏地求饶。道人解下腰中丝绦,锁住蟒颈,飞身骑在背上,向白云庵而来。拴在后花园中,每日以斋馒饲之。

  再说山下有一富户,姓陈名良贵,年已五十多岁。平日好善,家中厮养一只毛骆驼,良贵爱之如宝。不料这骆驼伤了草料,病了十余日,恹恹欲死。一日,家人报道:“五台山老道人来了。”良贵慌忙出迎,相揖而入,分宾主而坐。靖松道:“贫道特来化缘,请员外出个布施。”良贵道:“仙翁欲化何物?”靖松道:“贫道不化别物,只化尊府一只病驼。”良贵道:“此驼已成废物,仙翁要他何用?”靖松道:“只要员外施舍,贫道自有妙用。”良贵道:“仙翁果有用处,就送了仙翁罢。”同道人行至后园,那骆驼卧在地下,半死半活。道人以中指按定顶门心,运元阳祖气,向顶心灌入,喝声道:“起!”那驼儿应声而起。道人拱手向员外道:“承赐了!”跨上驼背,飞驰而去,不消半刻工夫,到了白云庵。牵入后花园中,收了神光,那驼儿登时扑地。道人对着蟒妖说道:“徒弟,今日是你解脱之时。”即书灵符一道,就贴在蟒妖顶门上,口中咒道:“唵吽吒唎呵。”将灵符揭起,那蟒妖登时气绝。靖松又把这道灵符,贴在驼儿顶上,喝声:“起!”那驼儿又应〔声〕而起。这叫做借体返魂之法。靖松命徒弟骑往山前山后,调养精神,如此月余。

  这一日,靖松与徒弟正在讲经,童儿报道:“有客求见。”靖松道:“请他进来。”时靖松讲经未完,木兰叫童子且体通报,也踮在一旁听讲。只见一徒弟进问曰:“佛家行住坐卧,心念南无阿弥陀佛不休,此是何意?”靖松曰:“阿字是唤醒世人,教他莫妄思乱想。譬如人当妄想之时,千头万绪,心不由主,忽有一人呼其名曰某,我即应之曰诺。是一呼而万念除,一诺而主人醒。欲修大道,须时时自唤自应,故曰阿。阿字虽闻其声,未见其形。主人尚在门内,必也将堂门大开。不可醒而复睡,不可出宅外行游,总在室中有退藏戒步之意,故曰弥。然弥字尚拘束太重,如拴猴于柱,虽不外弛,到底舞跃不定。如月映水中,鱼游风吹,终属恍惚。更加精求,以致于一。陀字,则操持得住,如一颗明珠,放在水晶盘中,不动不摇,如如自在,故曰陀。佛字,即是见我本来面目。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余更有何说?心也,性也,命也,道也,皆非也。斯时太虚即我,我即太虚,故冠以‘南无’二字。”

  靖松道罢,即下座来向木兰稽首,木兰慌忙答礼,分宾主而坐。木兰道:“弟子奉丧吾之命,奉书仙翁座下。”说罢,将书信双手奉上。靖松拆观,书云:

  吾人立身天地之间,故以了生死为第一大事。但欲真了生死,必先了心地。欲了心地,以先除妄念。欲除妄念,必先诚心意。盖心诚,入道之基;意诚,终道之用。古人云:“以心观心,心外无道。以道观道,道外无心。”拒虚语哉!仆向者承足下教以敦伦尽性为事,仆非不尽心焉。嗟乎,以仆之心,值仆之时,复何言哉!复何言哉!亲无辜而受戮,族无辜而遭刑,身不得已而为僧。伦也如此而敦,性也如此而尽。仆将何以情为?足下又何以教我?佛氏曰:“一子修行,九祖升天。仆溺于此言,日以礼佛诵经为事,以期忠魂义魄,脱化升天。伦如此而敦,性如此而尽。仆如此而为情,宜乎,不宜乎?祈足下一言,以醒未悟。

  大悟山僧丧吾俗名伍云召

  靖松看罢,慨叹良久,曰:“云召既然出家,不宜将往事挂心。足下尊姓?”木兰道:“弟子姓朱名木兰,今从军北征,奉丧吾之命,特来拜谒。”靖松道:“将军北征,屈驾来此,我有一白毛骆驼,送将军做个坐骑,请将军往后园一观。”木兰随靖松行至后园,见那只骆驼身高九尺,遍体白毛,目放火光,连声称妙。靖松道:“此驼名翼孝名驼,胜良马百匹,有五德三个走。”木兰曰:“何为五德三不走?”靖松曰:“登山越岭如行平地,一德也。大雾弥天,能识东西南北,二德也。见水能渡,三德也。见火能飞,四德也。一日能行三千里,五德也。前有伏兵或刺客,此驼不走;遇有妖怪,此驼不走;若非主人骑之,驼亦不走。”靖松又向明驼道:“此朱将军即尔之主人也。你保他北征,有功回朝,自有高人度你,复回人身,修成正果。”又嘱木兰道:“朱将军回朝之日,我有书一封,寄候丧吾,千万前来,不可失约。”木兰再拜而谢,靖松送出庵门之外,相揖而别。木兰率从人下山,赶着元帅大军。行了多日,出了雁门关,又到界牌关,放炮安营。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界牌关额保告急 五狼关颉和被擒

  却说界牌关,乃北番之地,关上守将名额保,副将名保龄。当日闻得唐兵已到,即具表告急。番王突厥聚众商议,右庶长康和阿奏道:“臣料唐兵必来北征,已令额保多设弓弩,为守关之计。更兼保龄为副,二人皆智勇之士,料然无失。”突厥道:“卿既预为防守,必有破唐之计,试为寡人言之,以快孤意。”康和阿道:“唐兵远来,利在速战。以时势论之,和为上,守次之,战又次之。”突厥道:“和则请降唐主,背义忘恩,孤即死,不愿称臣于彼。”康和阿道:“当日房玄龄来此借兵,我国果然发兵助战,唐主焉能负约?那时与玄龄一盟,亦不过是将计就计,究竟我主果有何恩于彼?”突厥道:“孤也大张声势,保全太原。不然,彼国焉得无事?”康和阿道:“唐主所感者,此也。早与之和,不更愈于战乎?圣人云: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突厥大怒:“年老之人,心虚志懦,信有之也。”即叱退康和阿,拜颉和为帅,去破唐兵。康和阿又俯伏奏道:“臣不忍我国生民陡遭涂炭,愿随元帅监军,以防唐兵。”突厥大喜,即封康和阿为军师,同颉和来界牌关,不表。

  却说尉迟恭每日命军士在关前讨战,百般大骂,关中毫无动静。又命军士到城边筑起土坪,以窥城中之虚实。城上亦竖起云梯,用乱箭射出,军士死者甚众,尉迟恭无计可施。李靖令朱木兰领一支人马,去抢五狼镇,以为倚角之势。木兰领命,望五狼而来。安营未定,镇守将名唤孛臣,领兵冲来,木兰迎住,战了十余合,木兰大败,两边将士一齐混战,木兰且败且走。孛臣赶至树木交杂之处,看见林中白旗招展,知有伏兵,勒马而回。心中想道:唐兵队伍不齐,首将年少,被我这一阵杀得胆战心惊,谅他不敢再来。睡至三更时候,忽然喊杀连天,孛臣急提枪上马,唐兵已抢入寨中,乱砍乱杀,番兵四散逃走,孛臣于火光中见木兰在马上耀武扬威,心中大怒,冲杀而来。木兰命军士团团围住,不许放走。朱明上前助战,孛臣枪法不乱,全无惧怯。木兰拈弓在手,一箭正中孛臣左膊,翻身落马,军士上前绑了。次日,木兰差人往元帅营中报功,将孛臣囚在营中。又命军士于镇前各路埋伏,好与番将交战,迨再擒三五个番将,一同斩首。每日在营中试箭,百发百中;或使枪弄棍,十分精巧。又训练人马,朝夕不休。孛臣囚在营内,心中悔道:“我见木兰年幼,只道他无才,谁知中了他的骄敌之计。”一夜,见木兰与众军饮酒,吃得大醉,看守军士亦皆醉倒。孛臣扭断铁锁,挣开囚笼,越营而走。

  再说康和阿听得失了五狼镇,大惊道:“我叫孛臣不可私自开兵,唐兵如到,报我知道,再发兵夹攻,以为上全之策。”败兵诉道:“主将乘其安营未定,冲杀获胜,不料他夜来劫寨,遂尔被擒。”康和阿道:“远远安营,名为惧敌。逼近安营,名为欺敌。逼近安营,而有埋伏,名为诱敌。木兰近我军安营,明是诱敌之计,孛臣死不足责。”过了数日,颉和对康和阿道:“军师在此谨守,本帅前往五狼镇一走,务要夺回五狼,生擒木兰。”正说之间,人报孛臣逃回,无元帅将令,不敢开关放入,颉和令放他进来,孛臣上帐请罪。康和阿道:“违吾将令,有何面目来见我?推出斩首!”孛臣大叫道:“末将被擒不屈,回见军师,愿报了军情,死而无恨!”军师道:“你有何军情?”孛臣道:“木兰人马不多,俱在镇上埋伏。元帅若发兵在阵后掩杀,攻其不备,木兰可擒也。”康和阿大怒道:“这是尔报的军情,又是叫我军送死!此为卖敌之计,故意留尔不杀,囚在营中,令知预为埋伏。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又故意放尔回来,元帅若从镇后杀去,岂不又中了木兰之计?留尔何用,快快推出斩首!”颉和道:“念他被擒不屈,且留在军中听用。”军师即令杖他四十大棍,叫元帅且休出兵。颉和道:“本帅领兵从镇后杀去,再令孛臣领一军从镇前搦战,二面夹攻,必获全胜。”康和〔阿〕道:“元帅执意要去,我有一言,你二人紧记:遇敌则战,唐兵败走不可远追,唐兵无有准备,须防埋伏。我兵若败,望红旗而走,我这里自有接应。”颉和与孛臣受命,分兵两路而去。

  这界牌关,前路到五狼镇有六十里,后路到五狼有八十多里。前路平坦,后路盘曲。孛臣早日起兵,离镇十余里安营,令哨马哨探,回报道:“林中伏兵甚多。”孛臣令军士乘风放火,以烧伏兵。唐兵败走,孛臣追杀一阵,忽想起军师之言,收兵而回。次日前来讨战,木兰出马,大骂道:“本藩擒尔不杀,逃脱性命,尚敢领兵前来!”孛臣也骂道:“前日误中诡计,今番定要擒你献功,以泄前日之恨!”孛臣说罢,冲杀过来,与木兰大战二十余合。木兰败走,孛臣不追。木兰回马又战十余合,两下一齐收兵。次日,孛臣又来讨战,木兰乘驼而出,两下大战二十余合,木兰又败走,孛臣又不追来。木兰连放十几箭,皆被孛臣拨落。木兰大怒,催驼来战,又战十余合,两下收兵。次日,孛臣料颉和人马必到,又来讨战。木兰出马,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木兰喝住道:“我有一将,要与将军比试,只怕你死在他手,本藩心中不忍,所以不许他出马。”孛臣道:“既有勇将,放他出来受死。”木兰道:“只恐将军死在他手内。”即拨马回阵,阵内马上绑着赤条条的二将,牵至阵前,却是元帅颉和、军师之子康利。孛臣见了,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口吐鲜血,跌下马来。唐兵大喊,蜂拥而来,绑了孛臣,杀散番兵。

  原来朱木兰料番兵必来夹攻,预定一计,擒了颉和、康利。只因颉和领兵暗攻五狼,行了五十余里,到了哈耳坝。地势平坦,兵士报道:“有一木阵当道。”颉和周围看了一遍,顾谓诸将曰:“此八卦阵也。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而排。昔日诸葛武侯以此阵阻住陆逊,乃虚虚实实之计。”即从生门而入,只见阵内遍插五色小旗,到处有门有户,却望坤地死门而来。谁知出了死门,又有死门,走来走去,不辨东西南北,心中大惊道:“吾中竖子之计也。”诸将曰:“量一木阵,有何难哉!我等拆开一条路,即可出矣。”颉和曰:“拆阵而出,岂不被木兰耻笑?”又引众将旋转数处,到一个所在,插五色黄旗。颉和心中大悟道:“此中宫五黄之地,木兰卖弄手段,故插五色黄旗在此,必是内按九宫而排。”遂望西北白旗而走,再走赤旗,又向白旗,顺着一路红旗而出。如此自一而九,阵内共有九九八十一个门户,果然出了阵来。颉和谓诸将道:“我既出阵,拆之有名矣。”传令军士将此木阵拆毁。颉和又道:“陆逊遇此阵而退兵,本帅遇了此阵偏要进兵。陆逊迷在阵中,是黄承彦救出,本帅却是自己出来。吾虽不及孔明,却胜于陆逊也。”遂催兵大进。行至北屏山下,颉和见势不高,树木又少,不以为意。行过北屏山,军士报曰:“前面林中白旗招展,必有伏兵。”颉和大笑道:“此疑兵也,焉有伏兵?用白旗以张耳目哉!林中纵有伏兵,何惧哉!”驱兵前进。不料唐兵放起火来,番兵大溃,四散而逃。颉和无法,只得退走北屏山。不料北屏山后,冲出一支人马,拦住去路。此时天色已晚,番将俱皆胆落,各各逃命。朱明领了木兰之命,带一千弓弩手,只射马上将,不杀马下兵。颉和与康利见前后受敌,却望正西而走。朱明放走番兵,率人马来追。唐兵赶上,将二将四面围住。原来北屏山下,有一道溪河阻住去路。颉和同康利且战且走,不得脱身。败至河口,颉和与康利策马渡水,朱明连发二箭,二将落水。令军士捞起,二人已是半活半死。解赴五狼镇,木兰押至阵前,孛臣看见,气死在地,也被木兰擒来。当日木兰将颉和、康利押往元帅营中请功,却劝孛臣投降。孛臣不伏,木兰怜他忠义,不忍加诛,又不可再放,即将孛臣双目揉瞎,令他有勇无用,回明元帅,放回本国去了。

  只说尉迟元帅接了木兰喜报,令将颉和、康利带上帐来。尉迟恭谓二将曰:“本帅奉旨北征,非争尔国地土,只要尔主入贡来朝,仍不失番邦之主。本帅放你二人回去,劝尔主速降。如执迷不悟,再被擒来,定然不赦!”颉和无言可对,康利曰:“唐主背德忘恩,我主不服,所以不朝不贡。元帅能劝唐主将冀州一带地方,交割我主,末将亦必劝我主来中国朝谒。今日之败,不过误中诡计。元帅放我等旋国,整顿人马,再来决战。如不能胜,愿劝我主来降。”尉迟即令将二将放回,颉和得放,逃回本国,表奏突厥,愿将帅印让于康和阿执掌,康和阿亦欣然领受。李靖闻之不悦,传令木兰,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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