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律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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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俳谐第二十七

  俳谐之曲,东方滑稽之流也,非绝颖之姿,绝俊之笔,又运以绝圆之机,不得易作。着不得一个太文字,又着不得一句张打油语。须以俗为雅,而一语之出,辄令人绝倒,乃妙。元人《嘲秃指甲》词:“十指如枯笋,和袖棒金尊。搊杀银筝字不真。揉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搵。”《中原音韵》及弇州皆极赏之,然首语及“揉痒天生钝”句,尚觉着相。此体亦是西楼最佳,如《失鸡》、《转五方》等曲,皆极当行。吾乡徐天池先生,生平谐谑小令极多,如《嘲少发大脚妓黄莺儿》中二句“妆台上省油,厮打处省揪,未下妆楼,金莲一步,占着两块大砖头”,《嘲瘦妓》“四两面条搓,抹胸膛三寸罗,俏郎君一手挢(平声)三个”,《嘲歪嘴妓》“一个海螺儿在腮边不住吹,面前说话倒与傍人对,未抹胭脂,樱桃一点搓(去声)过鼻梁西”等曲,大为士人传诵,今未见其人也。

论险韵第二十八

  作曲好用险韵,亦是一僻。须韵险而语极俊,又极稳妥,方妙。《西厢》之“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王忏”,及“彩笔题诗,回文织绵”,何语不俊,何韵不妥!又国初人《萧淑兰》剧,全押廉纤、监咸、侵寻、桓欢四韵,亦字字稳俏。近见押此等韵者,全无奇怪峭绝处,只是凑得韵来,便以为难事。夫欲借险韵以见难,而只是平通趁韵,无以异于人也,亦何取此等韵为耶!故知百尺竿头逞技,非古所谓“肉飞仙”手段不可,庸众人故当以此为戒。

论巧体第二十九

  古诗有离合、建除、人名、药名、州名、数目、集句等体。元人以数目入曲,作者甚多,句首自一至十,有顺去逆回者。《辍耕录》载【折桂令】起句“博山铜细袅香风”,一句两韵,名曰“短柱”,为极难作;虞邵庵作“銮舆三顾茅庐”一曲拟之,则二字一韵,盖尤难矣。乔梦符有“当时处士山祠”一曲,亦用此体。嘉靖间,北都有刘宪副效祖者用此体,凡平声每韵各赋一首,可称一癖。《词林摘艳》有【粉蝶儿】“从东陇风动松呼”长套,句句两字一韵,然不见佳。药名诗,须字则正用,意却假借,读去不觉,详看始见,方得作法,如所谓“四海无远志,一溪甘遂心”是也。陈大声有《药名》散套,首句“今年牡丹开较迟”,便是直用其名,更无别意。又后多借同音字为用,如借“霜梅”为“双眉”,“茴香”为“回乡”,其语犹俏;至借“白芨”为“北极”,“滑石”为“化石”,政可发一胡卢矣。今《红蕖》用药名、牌名、五色、五声、八音及潇湘八景、离合、集句等体,种种皆备,然不甚合作。倘不能穷极妙境,不如毋添蛇足之为愈也。

论剧戏第三十

  剧之与戏,南北故自异体。北剧仅一人唱,南戏则各唱。一人唱则意可舒展,而有才者得尽其春容之致;各人唱则格有所拘,律有所限,即有才者,不能恣肆于三尺之外也。于是:贵剪裁、贵锻炼--以全帙为大间架,以每折为折落,以曲白为粉垩、为丹艧;勿落套;勿不经;勿太蔓,蔓则局懈,而优人多删削;勿太促,促则气迫,而节奏不畅达;毋令一人无着落;毋令一折不照应。传中紧要处,须重着精神,极力发挥使透。如《浣纱》遣了越王尝胆及夫人采葛事,红拂私奔,如姬窃符,皆本传大头脑,如何草草放过!若无紧要处,只管敷演,又多惹人厌憎:皆不审轻重之故也。又用宫调,须称事之悲欢苦乐,如游赏则用仙吕、双调等类;哀怨则用商调、越调等类,以调合情,容易感动得人。其词格俱妙,大雅与当行参间,可演可传,上之上也。词藻工,句意妙,如不谐里耳,为案头之书,已落第二义;既非雅调,又非本色,掇拾陈言,凑插俚语,为学究、为张打油,勿作可也!

论引子第三十一

  引子,须以自己之肾肠,代他人之口吻。盖一人登场,必有几句紧要说话,我设以身处其地,模写其似,却调停句法,点检字面,使一折之事头,先以数语该括尽之,勿晦勿泛,此是上谛。《琵琶》引子,首首皆佳,所谓开门见山手段。《浣纱》如范蠡而曰“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施之越王则可,越夫人而曰“金井辘轳鸣,上苑笙歌度,帘外忽闻宣召声,忙蹙金莲步”,是一宫人语耳!只苎罗山下一引颇佳,中“春风无那”,却不可解;余俱非腐则漫。《玉玦》诸引,虽伤过文,然语俊调雅,不失为才士之作。近惟《还魂》二梦之引,时有最俏而最当行者,以从元人剧中打勘出来故也。《明珠》引子,时用诗余;《宝剑》引子,多出已创,皆不足为法。自来唱引子,皆于句尽处用一底板;词隐于用韵句下板,其不韵句止以鼓点之,谱中只加小圈读断,此是定论。

论过曲第三十二

  过曲体有两途:大曲宜施文藻,然忌太深;小曲宜用本色,然忌太俚。须奏之场上,不论士人闺妇,以及村童野老,无不通晓,始称通方。最要落韵稳当,如《琵琶》“手指上血痕尚在衣麻”,“衣麻”是何话说?《红拂》“髻云撩”下无“乱”字,是歇后语矣!皆谓趁韵。又不可令有败笔语。《琵琶》【侥侥令】,既云“但愿岁岁年年人长在,父母共夫妻相劝酬”,下却又云“夫妻长厮守,父母愿长久”,说过又说;至“两山排闼”二句,与上何干?大是请客!尾声“惟有快活是良谋”,直张打油语矣。用韵,须是一韵到底方妙;屡屡换韵,毕竟才短之故,不得以《琵琶》、《拜月》借口。若重韵,则正不必拘,古剧皆然。避而牵强,不若重而稳俏之为愈也。

论尾声第三十三

  尾声以结朿一篇之曲,须是愈着精神,末句更得一极俊语收之,方妙。凡北曲煞尾,定佳。作南曲者,只是潦草收场,徒取完局,所以戏曲中绝无佳者,以不知此窍故耳。各宫调尾声,或平煞,或仄煞,各有定格,词隐虽胪列谱中,然只是检旧曲订出。旧曲实未必皆是。必如《十三调谱》中旧定诸格,方是不差,惜原曲有不能尽见者耳。今录于后:

  情未断然。(仙吕、羽调同此尾。) “衷肠闷损”尾文是也。

  三句儿然。(黄钟尾。) “春容渐老”尾文是也。

  尚轻圆煞。(正宫、大石同尾。) “祝融南度”尾文是也。

  尚绕梁煞。(商调尾。) “那日忽睹多情”尾文是也。

  尚如缕煞。(中吕有二样,此系低一格尾。) “料峭东风”尾文是也。(般涉同。)

  喜无穷煞。(中吕高一格尾。) “子规声里”尾文是也。

  尚按节拍煞。(道宫尾。) “新篁池阁”尾文是也。

  不绝令煞。(南吕尾。) “明月双溪”尾文是也。

  有余情煞。(越调尾。) “炎光谢了”尾文是也。

  收好姻煞。(小石尾。) “花底黄鹂”尾文是也。

  有结果煞。(双调尾。) “箫声唤起”尾文是也。

  又有本音就煞,谓之随煞。又有双煞。又有借音煞。又有和煞。

  一调作二曲,或四曲、六曲、八曲,及两调各止一二曲者,俱不用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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