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头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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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却说那飞车本来取象于鸟,并不用车轮。起先是在两旁装成两翼,车内安置机轮,用电气转动,两翼便迎风而起,进退自如。后来因为两翼展开,过于阔大,恐怕碰撞误事,经科学名家改良了。免去两翼,在车顶上装了一个升降机,车后装了一个进退机,车的四面都装上机簧,纵然两车相碰,也不过相擦而过,绝无碰撞之虞,人坐上面,十分稳当。

  当下飞车拿空而起,宝玉又惊又喜道:“当日看了一部小说,叫做什么《镜花缘》,说什么周饶国能做飞车,以为不过是个理想,能说不能行的。谁知到了今日,果然实有其事。但不知可同火车一样,也有个公司,有一定开行的时刻没有?”老少年道:“这里没有这种野蛮办法。人家出门是没有一定时刻的,说声走,就要走,他的车却限定了时刻,人家不出门的时候他开了;或者人家忽然有事要出门,他却不是已经了,便是还有半天才开呢!你想,这样办法,行人如何能方便?”所以此地的飞车,随时可以雇用,大小亦随人拣用。”宝玉道:“不知一天能走多少路?”老少年道:“快车一个时辰能走一千二百里。现在坐的是慢车,一个时辰走八百里。我们到水师学堂一百里,大约一刻时候可以到了。”

  说话时,那车已在空中向前飞驶。宝玉隔着玻璃窗往外观看,只见往来的车在空中来,大小不一,大有天空任鸟飞之概。不觉乐得手舞足蹈,说道:“真是空前绝后的创造!”老少年道:“空前是可说得,绝后是不敢说,此刻还在那里研究改良精进呢。我们今天看过水师学堂之后,明日到别处去游历,可以坐一辆猎车,顺便在空中打猎顽。”宝玉惊道:“空中还可以打猎么?”老少年道:“此处甚少禽鸟,到了勇字、毅字两叵,鹰隼之类多。”宝玉道:“食品已经改良了,还猎禽鸟做什么?”老少年道:“何必一定要吃,我们打空中猎,不过是顽意儿罢了。猎得禽鸟,拣可以入药的,送到医院里去;可以做食品的,送到总厨里去。我们自己又要他作什么呢?”

  说话之间,那飞车慢慢的落将下去,不一会,便已到地。那到地的时候,一点也不震动,大有贴地无声之致。二人下了车,已在水师学堂门首,峻宇雕墙,十分壮丽。老少年便进去交名片与司阍人。司阍人见是来会总办的,便先引二人到了总办会客所坐下,方才拿子去。坐了一会,总办出来相会。那总办姓吴,表字述起。老少年又介绍宝玉相见。寒暄已毕,老少年便请述起带着,到里面去瞻仰。

  述起便在前引路,走过了学生舍,穿过膳堂,才到誁堂。誁堂外便是操场。那操场竟是一望无垠的。宝玉游了一番,果然异常宽大,中叹羡不置。述起又引到教习会客所,与总教习孙绳武相见。绳武知是专诚来看学堂的,甚是欢喜,道:“地方都看过了么?”老少年道:“都看过了。”绳武道:“未正才上誁堂。誁堂里面,本来设了来宾旁听席的,回可以屈尊去坐坐。”老少年道:“旁听席离誁席太近。回来我们倒要坐的远点。我们不但来听誁,还要请教助聪筒呢。”绳武道:“这个容易。”说着把叫人锺一按,不一会便来了一个人。绳武对他说道:“你去叫值誁堂的,把旁听席调到门口,把原来的旁听席改做末班学生席。”那人答应着去了。

  老少年道:“合必又费一番调动呢?”绳武道:“誁堂上的坐位,有一定的。本堂五万学生,便只有五万把椅子,不调一调,难道奉屈两位詀着么?”又谈了一会,听得外面当、当、当的锺声响。响了好一会,方才停了。绳武便取了两个助聪筒,递给二人:“学生都上堂了,请罢。”老少年又教了宝玉用法,于是一行四人,同走到誁堂里去。事人报了三声云板,众学生一齐起立。绳武说声少陪,便一直上誁席去了。

  这里述起陪二人在靠门口的一排椅子上坐下。这誁堂果然阔大深邃,黑压压的坐满了一屋子人,却是无声。宝玉先把肋聪筒如法插在耳朵里,绳武便开誁起来。宝玉听得果然就在耳边说话一般,不觉十分诧异。听绳武誁的水师攻守之法,虽然不懂,然而他誁专门学之中,又带了好些保全国粹,合群爱国的议论,也觉得奋起精神。从未正誁到申初,方才下了誁堂,便到宝玉前道歉。那学生便一齐站起来,排了班,退了出去。绳武道:“此刻还到海边去操,可去看看。”宝玉喜道:“好极,难得碰了这个机会。但不知海边离这里有多少路?”绳武道:“就在强字百一叵,不过五十里路,飞车一会就到了。”说罢,让到操场上。

  只见无数的飞车,排列在那里,众学生正纷纷上车呢。绳武让二人心上车,跟着绳武、述起也到车上来。这个车子比雇的又自不同,是没有顶的,四面都是栏干,当中坚了一个升阪机,就同轮船上的车叶一般。旁边又有一枝桅,四面都是栏干。当中足可容得二三十人。宝玉道:“这个,下雨天怎样呢?”老少年道:“下雨自然有蓬帐。”绳武望着众学生都上了,便叫发令。便有一个人在桅竿上扯起一面令字青牙旗;又见那升降机如风的转动起来,无数的飞车一齐的腾空而起,起到空中,那升降机便停了,一大队飞车向东进发。

  宝玉看前面那一队学生车,虽然飞在空中,却也排了队伍,十分整齐。走到栏杆边,望底下一看,只见脚底的山川树木,如流水一般的往后退,宝玉笑道:“那小说上说的腾云驾雾,想来也不过如此。”述起道:“本来创造这车的时候,心是因为古人有了那理想,才想到这个实验的法子。可笑那欧美的人,造了个气球,又累赘又危险,还在那里夸张的了不得,怎及得这个稳当如意呢?小说上说的腾云驾雾,不过是一个人的事,顶说得神奇的不迥挟带一两个人就了不得,怎及得这个能与众共之呢。”

  说话时,那升降机又转动来,慢慢的车子就到了地。举目一看厄海边山上,众学生却在山下平阳地上下车。这山上有一座演武亍,四人相让进去。原来这演武亍是盖造在一个崖陡壁的顶上。亍前凿出一片空地,三面铁栏杆,两旁安放着两尊号炮,当中坚着旗杆。亍当中设着公座,吴孙二人告。罪上坐,宝玉和老少年都到亍前空地上站着观看。只见海面上波平如镜,一望无涯。岸边众学生,已纷纷上了舢舨,预备号令下来。忽听得声炮响,旗杆上竖起一面令旗。那学生坐在舢舨上,却只不动。宝玉心中暗想道:“他们怎么不听号令呢?谁知一转眼间,那海面上浮起无数的船来。老少年指给宝玉道:“这都是本叵守口的战船。”宝玉道:“这是从那里来的,怎么一时就齐集起来,共有多少呢?”老少年道:“共是一千艘。平都是伏海底的。”宝玉道:“他又没有一个管通到水面,船上那里有空气可以存活呢?”老少年道:“没有了空气,屺但人不能存活,那船也不能浮起来了。船上有电机,可以一面制造空气,一面收吸,炭气。”宝玉道:“空气也可以制造出来,真是无奇不有了。但不知这些船,都有多大?”老少年道:“胣们那些野蛮人,造兵船,动不动都誁,大这里的绝不,大一律都是五十尺长,却纯是一块铁造成的。除了舱口窗门之外,没有一条接缝。”宝玉看那些时,却犹如橄榄一般,连桅杆也没有,烟囱也没有。只见那些学生纷纷的放了舢舨,都到船上去了。此时旗杆上早换了令旗,一大队船,便向前开行去了。

  绳武、述起也离座走了出来,递了两个眼镜给宝玉和老少年。宝玉道:“这是什么镜?绳武道:“人家都叫他什么千里镜、测远镜。这是东方美小姐创造的,叫做助明镜。”宝玉看时,那镜靠里一面,那玻璃只有指顶大,靠外一面,却有铜钱大,明明是两片玻璃,却又只得二分多厚。便把他戴上,果然看见海上战船,如在目前。原来前面一个荒岛,头一队十艘战船,开到将近那荒岛,十艘船便擉成折迭扇式,都把船头对着那岛。只见各船头上,都放出了雪亮的一颗东西,射到那岛上去,船便都是无声电炮,今日操的是打靶。”宝玉道:“这么说,是在船里面放的了。但是怎样取准线呢?”绳武道:“船上备有透金类的镜,在镜里望出来,一点都没有阻隔。”

  说话时,左右在栏杆边上装了一个架子,架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单筒测远镜。绳武叫多装上两个来,左右答应,便按着人数装了四个。绳武道:“这是透水镜。从这里望去,可以望见水底。”宝玉叹道:“说什么神仙鬼怪!贵境的科学,只怕神仙鬼怪,也望而生畏呢!”绳武道:“这个镜可惜还不曾改良,倘能做得同助明镜一般,可以戴在眼睛上就好了。”玉除下了助明镜,去看那透水镜。老少年道:“你何妨戴着看,又可以望远,又可以透水呢。”宝玉依言,戴上了去。果然,见那海底如在脚下一般。细看那海底都是些巉岩乱石,有许多蚌蛤、螺蛳之类,附丽在上面。那头一排的战船,已经回来停下了。宝玉只管呆呆看,那船一队一队的回来,已经到了六队。忽然看见一条大鲸鱼横海而来,这鱼的身子,比战船还大了一倍。恰好第七队船来了,这鱼棋截住了来路。内中一艘船,便直撞到鱼肚上去。那边一艘在鱼头的前面过了,这边一艘,从鱼尾后面过来了。宝玉心中甚代当中那一艘危险。谁知鲸鱼被撞,便大摆拔起来。那战船只做不知,只管顶着鱼肚走,那鱼也被这艘船横送了过来。海面上已是翻波涌浪,海底的船,却安稳如故,宝玉心中甚为纳罕。忽然见鱼肚这边突出船头来,已是被这船钻穿了。走不上多少路,已是全船在鱼肚里钻了过来。那鱼腾跃了一番,便浮了上来。宝玉大以为奇。老少年笑道:“不知又是那一猎船,得了这便宜货了。”

  此时打靶已完,船已回来了,天已晚了。述起、绳武便留在演武亍吃饭,道:“索性看操了电光去。”于是传令开饭,四人同坐,吃罢散坐。不一会,一轮明东升,宝玉道:“有月亮样试电火呢?”绳武道:“正惟要有月亮的时候试放,才见得电光的利害。”于是等到亥初时候,一连放了三响响号炮,山鸣谷应的声音还未绝,忽见海面上,放出了豪光万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往下看时,只见管舢舨的人,也须眉毕现。宝玉忙向透水镜里看时,只见那战船全船发亮,犹如一团白火一般,抬头看那月亮,已被这白光的变了红色,不觉摇头叹绝。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却说宝玉从透水镜内,看见全队战船,都见全体发光的,海面的白光,竟把月亮成红色。正在诧叹,忽然一转眼,只见满海白光,都变成红色,霞彩万道,光艳夺人。惊奇的正要致问,忽然又变了绿色,把满海的水,照得同太湖一般。忽然又变了黄色,忽然又变了金光万道,忽然又五色杂现,闪烁变化,双眼也看得胘了。忽然又见五色的光。分作五队,往来进退。此时,看那月亮竟是黯无颜色了。盘旋来了许久,忽地一下,众光齐灭,眼前就同漆黑一般。停了好一会,方才觉得有月色。

  当下又放了一响炮,水底战船,便一齐浮起。船上又都有电装在两旁及船头等处。左右拿了两盏电灯,向上晃了晃,众舢舨便一齐开到战船旁边,众学生纷纷的在战船上出来,登上舢舨,放到岸边登岸。

  绳武约了众人上车,桅杆上的电灯,早大放光明。一时升降机转动。升在空中停住。望着众学生的车。一时齐起。方才向前飞驶。看着众车的电灯。犹如万点繁星。宝玉叹道:“今日可谓极人世之大观矣!但不知战船上放出五色电光,作何用处?”绳武道:“海底黑暗,仍然是用电光。至于浮上水面时,盐时能竖起一枝铁桅,用的是旗号。通信有无线电话。”宝玉道:“只听说有无线,不料也能做电话。但我闻得无线电报,电机发动,无论何处,只要电力能相感得到的,电机都动起来,所以无线电报必用暗码,以防泄漏。这用无线电话,不怕泄漏么?”绳武笑道:“那是制造未精之故。我们造精了,要到那里便到里。就是那‘叫人锺’,也是无线电铃。”宝玉听了,方明白那人锺按他不响,能叫到人的原故。

  说话之间,飞车已经到了水师学堂,仍在操场落下。为时已经子正三刻了。述起便留二人住下,另拔一所闲房里去。

  宝玉问道:“飞车可称迅速神奇之极,但只是一层,倘使做贼的也坐了飞车,从空而下,偷了东西,也腾空飞去,便怎样踩缉呢?想来此处的捕役,一定又是另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神奇手段的了。”老少年道:“敝境的捕役,非没有神奇的手段,便连捕役也没有一个。不是足下提起,我竟忘了这个名目了。”宝玉道:“这又是什么原故呢?”老少年道:“敝境近五十年来,民康物阜,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早就裁免了两件事:一件是取文明字典,把‘盗贼’,‘奸宄’、‘偷窃’等删去;一件是从占中刑部衙门起,及各叵的刑政官、警察官,一齐删除了,衙门都改了仓库。你想衙门都没有了,那里还有捕役呢?”宝玉叹道:“讼庭草满已佳话,今更删除刑政衙门,真是千古盛治了。但不知是用什么政体治成的。”老少年道:“世界上行的三个政体,是专制、立宪、共和。此刻纷纷争论,有主张立宪的,有主张共和的,那专制是没有人赞成的了,敝境却偏是用了个专制政体。现在我们的意思,倒看着共和是取野蛮的办法。其中分了无限的党娑派,互相冲突。那政府是无主鬼一般,只看那党派盛的,便附和着他的意思去办事。有一天那党派衰了,政府的迉针也跟着改了。就同荡妇再醮一般,屺不可笑?就是立宪政体,也不免有党派。虽然立了上、下议院,然而那选举权的限制,隐隐的把一个族政体,改了富家政体。那百姓便闹得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所以又搅出一个均贫富党出来,又是什么社会主义,终非长久太平之局。不信,你放眼睛去看,他们总有那分崩离析的一天。我们从前也以为专制政体不好,改了立宪政体。那敝境出了一位英雄,姓万名虑,表字周详,定了个强迫教育的法令。举国一切政治,他只偏重了教育一门;教育之中,却又偏重了德育。”宝玉拍手道:“所以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就是这个来头了。”老少年道:“万先生经营了五十多年的教育,方才死了,他盐终说了八个字,是‘德育普及,宪政可废’。化死后不多几年,就听见外国有那均贫富党风潮,国人就开了两回大会,研究此事,都道是富家为政的祸根。于是各议员都把政权纳还皇帝,仍旧是复了专制政体。”

  宝玉道:“何以专制政体倒好?这可真真不懂了。”老少年道:“看着像难懂,其实易懂狠,不过那做官的和做皇帝的,实行得两句《大学》就了。”宝玉道:“《大学》虽系治平之书,那里有两句就可以包净尽的,倒要请教那两句?”老少年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宝玉想了一想,笑道:“果然只有两句,却一切在内了。然而那做皇帝、做官的,果能体贴这两句,实行这两句才好呢。”老少年道:“所以要誁德育普及呀!那一个官不是百姓做的?他做百姓的时候,己经饱受了德育,做了官,那里有不好之理。百姓们有了这个好政府,也就乐得安居乐业,各人自去研究他的专门学问了,何苦又时时忙着要上议院议事呢!”

  宝玉道:“原来专制政体,也有这样好处。”老少年道:“又不能一概而论。那没有德育的国度,暴官污吏,布满国中,却非争立宪不可。”宝玉叹道:“没有德育就难说了,就是立了宪,还不上富家政体,不过个恶绅政体罢了。有多少靠着一点功名,便居然搢绅恶霸一方。包揽词讼是他专门学,鱼肉乡民是也的研究资料,倘使立宪起来,种人被选做了议员,只怕比那野蛮专制还利害呢。”老少年道:“这更是深一层思虑了。但是未曾达到文明候,乎还是立宪较专制好些。地方虽有恶绅,却未必个个都是恶绅。员又不是一个人,还可以望利重压下,各处地方官,虽要做好官,也不能做了,所以野蛮专制,有百害没有一利;文明专制,有百利没有一害。这种话你和那半开通的人说死了,他也不信呢!”

  宝玉道:“方才听孙教习说的,那战船船身便是炮身,船的头尾,是炮口,请教,那沉下时,炮口不要灌水进去么?”老少年道:“这种电机炮,甚是灵捷,放了一弹出去,接着就一弹装到腔里,送到炮口上,就借这个炮弹堵住炮口。”宝玉道:“难道在水底,还能放炮么?”老少年道:“自然能放,不然,躲在水底做什么呢?”宝玉道:“水战的器具,是看见了,可惜未看看炮台。”老少年道:“此地没有炮台。炮台是一件最笨最无用的东西!人家为是守口利器,我们境内虽三尺童子说起炮台来,也要笑的。你看这些战船,不强炮台么?”宝玉道:“不知陆师学堂又在那里?”老少年道:“东部、北部都有。”宝玉道:“贵境既然分了五大部,何以只有东、北两部设陆师学堂,难道不偏枯了一边么?”老少年道:“敝境只有近海的海防用水师,近边陲的陆防用陆师,至于国境之内,是不设一兵的。”宝玉道:“这是什么意思呢?”老少年道:“国内设兵难道防自家人么?须知练兵以防家贼的那一句话,是野蛮中的畜类说的。稍有人性的都不肯说,何况敝境连小窃也没有一个,那里还要防什么强盗反贼呢?”

  此时五月的天气,夜景甚短,两人对谈谈,不觉就天亮了。便有人来伺候栉沐盥洗。述起也起来了,邀孙绳武同用早点,老少年便要辞去,述起问:“到那里?”老少年道:“没有一定的去处,打算陪贾君到各处一逛,顺便雇一辆猎车,到空中打猎顽。”绳武道:“猎车何必要雇,我这里有一辆最新式的,是上月东方美小姐所送。我一向公事忙,未曾顽得。这个车,连司机人都不用,坐了上去,自己可以连动。他那开闭机关,都在人坐地方。每个机上,都注明了用处与及方法。一切猎具,都齐备在上面,可以奉借一用。”老少年大喜,称谢。

  绳武便引二人到操场上,只见那猎车同前两次所坐的,又自不同:下层犹如桌子一般,有四条桌腿。那升降进退机,都安放在桌子底下;中层后半,安放电机,前半是预备放禽鸟的。前面一个小圆门,内有机关,禽鸟进去,是能进不能出的。上层田面栏杆,才是坐人的地方。前半是空敞的,后半是一个房间,所有一切机关,都在里面。桌椅板,都位置齐,壁上架着电机枪四枝,抽屉里安放着枪弹、助抈镜等,应用之物,莫不齐备。前面栏杆上放着一卷明亮亮东西,却连老少人也不让得。绳武道:“这是华自立新创造的障形软玻璃。把他扯开来,外面便看不见里面,里面看外面却是清清楚楚的。”宝玉大以为奇。绳武便叫仆人把玻璃扯开。车上本做有现成的架子,用绳一扯,那玻璃早搭到架子上面,还有一半,便在前面垂了下来。宝玉见隔着玻璃,望外面甚清楚,连忙下车,走到前面一看,果然全车都不见了。但见碧澄澄的一片,同天色一般,只有进禽鸟的小圆门还看得见,是做玻璃的时候,预先留下一个洞,以备放进禽鸟的。绳武道:“这玻璃还能变颜色呢!此刻天好,他是碧的,天不好,他就变成晦之色,总随着天色变换。上月美小姐送了这车来,便问了战船的尺寸去,听说要做户障兵船的,呈请政府验卖呢!”说罢,送二人上车。

  二人坐在车上,拱手作别。老少年到房里开了升降机,升向空中,看了定南针,仍飞驶到旅馆门前落下,叫童子去买了许罐头食物,又向当事的借了两个年长的童子同去。上了车,对宝玉道:“我已购备了半个多月的食,我们就到空中过日子去也。”说罢,把车升起来,向东飞驶。叫童子开了罐头,就在车上午饭。

  一时到了勇字叵,老少年便拣一处林木茂盛的地方,把车降下。离地只有四五丈光景。忽然一阵小鸟乱叫的声音,从车里发出来。宝玉大以为奇,连忙看时,只见老少年开了一个机关,那机关上錾着“引禽自至机”五个字。老少年道:“我也莫名其妙,见他錾着这几个字,姑且开了试试看的,不料发出这种声音来。这声音究从那里出来的呢?”两个人四下去寻到外面,忽听得中层有颠扑的声音,抬头看时,已是有十多个鹰,在猎车的左右旋飞舞,飞到旁边没有玻璃的地方,见有了人,便避开去。两人正要回方拿枪,忽听得两个童子在车头上说道:“又一个了。”两人忙去看时,只见一个鹰飞在车,前忽的一下飞近车来,望着中层一撞,就不见了。这才明白,这小鸟声是从那小圆门出来,引那飞鹰自己撞进去的。宝玉道:“这种打猎真是舒服,又何必再用枪呢?”

  正说话时,一大童子指道:“那边又一个鹰来了。”老少年抬头一看,只见极目天际,有一个同鹰一般大的鸟飞来,便道:“隔了那么远,还那么大,那里是鹰?”连忙同宝玉取了助明镜一看,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大鸟,自北而南。老少年道:“我们打了他,带回去。你看他自北而南,我们横截过去罢。”说罢,拔转车头,向西飞去。赶到晚饭过后,月亮上来了,看看赶到。此时看见那鸟实在大的怕人。坐的猎车,已经有二丈四尺长、一丈宽的了,只要那鸟的一个翅膀,怕就有四个车大。老少年忙叫取枪,于是四个人一齐取了枪,对准大鸟打去。谁知枪子打到他身上,他只做不知。宝玉道:“他的羽毛厚,只怕打不进去,我们打他的脚罢,最好是打他的眼睛。”说时达,那时快,宝玉早一枪中了他脚瓜。那大鸟嗷然怪叫了一声,便回翅过来。这里四枪齐发,还是挡他不住。看看被他飞近了,那翅膀把月亮遮住了,登时黑暗起来,原来被他用脚瓜住了车的上架。看他那脚瓜比人大腿还粗。他却低下头来看那车子,张开大口,又一声怪叫。他那口一张时,上喙相去几乎一丈以外。宝玉忙叫:“打口,打口!”那电机枪本来一排弹子是一百颗的,此时新换上弹子,四枝枪便雨点般向大鸟口中打去。

  不知是人腾,是鸟腾,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却说猎车被那大鸟抓住,张开大嘴,要啄下来,四人慌忙对准了嘴中放枪。正在危急之间,却被一个童子,一枪打在那鸟的眼睛上,复又叫一声,把脚瓜一松展翅飞去。

  那猎车登时荡漾不定,老少年连忙去把住了舵,虽然定了,却是全车欹侧。走到前面看那平准机,原来方才被鸟抓住时,震动的歪了,连忙设法扶正,方才复平。宝玉道:“受了这个大惊吓,费了七八百枪弹,仍旧被他逃了,未免太不值得,我们还得赶上他。”老少年看看定南针时,车已向了北了。因说道:“被他抓的方向也改了,好利害呀。幸得一切机轮都在下层,未曾圆坏。”抬头看那鸟时,仍是向南飞去,于是拔转车头,向前直追。那鸟愈飞愈高,这里车也升高了去追。相离四五里,追了一夜,直至天亮,却还未曾追及。太阳出了多时,看看司时器,只得丑正二刻,宝玉道:“可见得升高了。”这时候已经见了太阳,老少年去看看高低表时,已在三千八百尺之上了。两个童子已睡去。两人略为吃了些点心,仍旧出来观望。

  宝玉忽然想起一事道:“我们虽然打倒了他,这个车子也装他不下,我们不要白费了事。”老少年道:“打着了他再说,总有法子好想的。”说罢,把车开快了,往前赶去。赶到辰初时候,看看近了,此时两个童子已经起来,众人又复拿枪在手。宝玉道:“这回我们不要白费了枪弹。他羽毛丰满,而且又厚又滑,打到他毛上是不中用的。只拣他的指瓜打去,才对呢。”老少年道:“此话有理,我们只打他的指瓜罢。”说罢,放了一枪,接着宝玉及两个童子也各人放了一枪,都打着了。那大鸟负痛奋翼,飞的又远了。宝玉戴了助明镜去看,只见那大鸟的脚瓜,果然流出血来。老少年又开足了速机,又赶了一个时辰,看看赶上,宝玉道:“这回要另外设法才好,不要又白打着了。”说罢,到房里去翻检,翻了一会,翻出一个小小匣子来,匣外铸着“猎网”两个字。打开一看,只见白光耀目;匣盖里面,贴了一张白纸,上写着:“此白金丝猎网,纵横一百尺。”看那网时,那白金丝细才如发。便递给老少年看,老少年笑道:“有了,我们打倒了那鸟,就把这网载了他,挂在车上,又不占地方,屺不是好?”宝玉道:“我倒是要翻检,看有什么能这大鸟的东西,不料翻出这个来。”说罢,又去翻检,只听得老少年说道:“有了,有了。”宝玉忙看时,是一个小小玻璃瓶,上面贴了一张纸,写着‘不仁”两个字,一面另有一张纸,写着:“凡遇恶怪难制之物,以此不仁,药敷枪弹尖上。发弹既中,物即中毒死;不中,宜觅回此弹,免害他人”三十八个小写。宝玉笑道:“说不得不仁,也要做一次的了。但是他注明白,打不中要寻回这弹。万一当真不中,屺不又要费事。”老少年道:“不要紧,我们赶近了再打,并肛只打他的脚胫,不要打他的瓜,大易打得多了。”说罢,取出弹子四个,都敷上了药,又切嘱两个童子,小心注意。当下赶的越近了,相隔不过十余丈。各人擎枪,觑了准头,一齐放去,喜得都打着了。只可惜这一打着,那大鸟怪叫了两声,飞的愈快,向前飞窜。老少年看的目定口呆道:“可惜敷药的弹少了,不然连发几枪,只怕好些。”

  此时己是午正,大家吃了饭,又出来看那鸟时,他初着弹的时候,飞得快些,此时却又如常了。只觉得天气骤热起来。看看赶到晚上,仍然赶不到。老少年便同宝玉约定,两个人轮着睡觉,必要追及这个畜生,方才罢手。宝玉依言。

  赶到次日,天气更是热的了不得,只穿了一层单衣,还是还是热的汗出如雨。到了晚上,越热的气也喘不出来。赶到了第三天酉牌时分,只见那大鸟在前面慢慢的低下去了,这里也把车按低了赶去。看看至近,只见他忽的一下,敛了双翅,翻了一个跟头,倒栽葱的直跌下去。老少年大喜,忙把车子按下。及至到地一看,却是茫茫的一片沙漠,四面无涯,吃惊道:“到了什么方了?”抬头看那大鸟,却落在一里之外,还在那里扑腾,把那沙土扇漫天撒地。宝玉道:“想是毒发了。我们且等他死了,再过去收拾他罢。”于是,解衣乘凉。直到了子刻,那大鸟方才腾扑定了。老少年在房里检出了一本世界地图,抬头看看星斗,又对了指南针,定了那月亮出来的方位,不觉吃惊道:“我们跑到非洲来了。这是世界著名的大沙漠,倒要小心野人。”宝玉道:“我们枪上都装的现作弹子,这倒不必虑他。只是这个大家伙,怎样处置呢?”老少年道:“这个只得等到天亮再商量的了。”

  当夜大家都不敢睡觉,直等到天明。老少年忙着取出那白金丝网,四人一同抖开。网口上有小指粗的一根统长白金丝绳拴着。四人分头把网都摊在沙面,然后去移那大鸟。闹了个满头大汗,方才移到网上。拿了统绳,把网口收了,先绑了口,又把那丝绳分挂在车上的四面栏杆头上。安挂停当,然后登车,把升降机开到了升高一千尺的度数。才升了三四丈高,却升不起了,原来被那大鸟在地下坠住了,升不起来。又开到了二千尺的度数,依然不动;开到了三千尺的度数,还是不动。宝玉道:“这却为之奈何?”老少年道:“我们终不能舍弁了他,好歹要带他回去,送在博物院里。”于是,又把升降机开了又开,直开到了八竹尺的度数,才觉着有点上升了,然而还觉着迟笨。直开足了一万尺的机,才觉着灵动起来。便看了定南针,取道往向东北飞驶。再看那高低表时,离地不过三百尺。飞了三昼夜,方才到了“文明境界”,便向中部文字第一叵驶去。

  老少年戴了助明镜,拣了一座空山,方才落下。看着那大鸟,已经到地,老少年道:“我们总不能落在那大鸟身上,这山又是坡斜得狠,且把他解下,我们另找一处平阳,方可落地。”说罢,四人分到四个栏杆头上,一齐把白金丝绳解下。谁知不解犹可,这一解侻,那车便没命的往上飞升,原来猎车先是坠重了,所以开到了一尺的升降机,才升高了三百尺。此时落下,大鸟方才到地,那升降机仍在升高七千多尺的度数上,所以一经侻了累坠,便向上飞升,更兼向来升高是逐渐而来,将机关一旋,便升高五十尺;再旋,又升五十尺,共一百尺;又再旋,再是升高五十尺,如,此慢慢而来的。此刻是开足了七千多尺的度数,所以那车便没命的升起来。老少年吃了一惊,忙去收那机关,那一旋只收得五十尺,赶忙的不住手收,才收了一千尺。那边宝玉看那高低表已经升到了六千五百尺了。伏在栏杆上往下一看,只见白茫茫的一片,绝不看见东西,犹如天在脚下一般。

  老少年仍旧不住手的收那机关,直收利了五十尺,方才戴了助明镜,找寻方才放下大鸟的空山。幸相去未远,便飞到左近落下。找了近地土人,问了小地名,方知这里是让庄,那空山没有山名,因为他在礼让庄的前面,土人都叫他做前山。老少年问得明白,便仍旧上车升起,驮到文字第一区博物院前落下,投了名片,求见掌院。

  博物院掌院,姓多,名闻,表字见士。听说有远客到了,连忙请来相见。老少年述明送鸟来意,又道:“此鸟现在视让庄前山上,请多先生派人去取。”见士大喜道:“有了言一件奇物,足为专物院生色了。但是么大的东西,怎么扛抬得来?还求老先生劳驾一次,仍旧用猎车由空中带了来罢。本院有一片大空场,尽可以安放。我再派几个人去帮着便是。”老少年连忙答应。多见士便派了八名阮丁,跟着同去。

  一行十二人,上了车,不一会就到了。老少年在车上左右察看,那山上并没有可以驻车之处。要落在平地上,叫人把他拉下来,又必拉坏了那白金丝网,踌躇没法。宝玉道:“何不把车降的离山一二尺,叫他们跳,把绳子递上来呢?”老少年依言,把车按下,八个阮丁便都跳下去。却又苦于那绳子递不上来。商量分一个人,到礼让庄人家去借了一根竹竿,挑着了才递了上去。八个人只能跳下来,却没有本事跳上去了,只得走路回院。

  此时,早惊动了礼让庄的人,听说猎了一个大鸟,都来观看。老少年又开足了升降机,把鸟提起,飞向博物院来。这里礼让庄人,仰面观看,直至不见了,方才散去。老少年来到博物院空场上,把鸟放下。这回却留心了,虽然放下了鸟,却不敢解绳放索,把升降机收足,只剩了五十尺,方才解放下来。然后把车驶到旁边落下。

  多见士早出来让到了客座献茶,一面叫人解下白金丝网,代为收拾停当。老少年又叫取出中层的猎来那鹰鹯之类一看,都是平常之物,既不能吃,又不能用,就叫都把他放了。见士又细问了猎取大鸟情形,老少年一一告知。又道:“虽然猎了来,却还不知他叫什么鸟。”多见士道:“这就是庄子说的鹏了。是鲲鱼所化,不信,但见他脚爪上,还带着鳞甲呢。我这里飞禽部里,就少了这个,难得二位冒险猎来,真是令人感佩。适间我已经叫人翻了电报码子,要报知政府。一面写信给报馆,把这件事登报。

  正说话时,那本院书记,已经翻好电码,送来掌院过目。见士又问了两个童子的名字,叫书记添了上去,即刻便发。又道:“二位历数万里的辛苦回来,且请这里盘桓几天,等府的回信去。”宝玉道:“这又是什么大事,要等攻府的回信呢?”老少年道:“承掌院的情,申报了政府,只怕还可以望奖呢。”宝玉道:“奖赏不敢望,只是在这里看看各种东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就好了。”

  于是见士引了二人去看各物件。原来这个博物院所的对象,都分门别类的。先到了藏书楼,进去看,只见图书四壁,当中十间,是本国的古今书籍;两旁各五间,是五洲万国的书籍。宝玉道:“世人说的‘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看起。’到了这里才是不知从何看起呢!”

  见士指着一个玻璃匣道:“要先从这个看起。”宝玉看时,只见楼当中摆着一张雕镂极精的紫檀桌子,上铺五色绵毡,放着一个紫檀匣子,四面用玻璃镶成,匣子当中放着一根绳子。因问:“这一是什么绳?”见士道:“这是上古结绳而绳子。因问:“这一根是什么绳?”见士道:“这是上洁绳而治的绳。因为他是字的始祖,以供在藏书楼里面。”宝玉赏玩了一番。见士又指着一龛,叫宝玉看。那龛上挂着一幅黄幔幛,揭开看时,却是几个楠木玻璃匣,装着几部书。见士一一指点道:“这是孔子删订的《诗经》,这是孔子删订的《尚书》,那是孔子所定的《礼经》、《乐经》。这一个装的是《春秋》原稿,传说不是孔子亲笔,是子游、子夏两位弟子分钞的。”看罢了,又指旁边一架极残旧的书道:“这是秦始皇焚未透的书。相传是萧何微时,从灰堆里扒出来的。这都是极古之物。”宝玉道:“极古的见过了,可知可有极新的?”见士引到一处,指着两部书道:“这就是最新的了。”

  不知最新何书,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却说宝玉看过了两部最古的旧籍,又要看最新的新书。随着见士所指看去,只见一部是《文明律例》是近来修改定了,昨天出版;《科学发明》是华自立近日的著作,是今天出版,才送来的。这是最新的了。”宝玉翻了一翻,来不及细看。又到两旁去看了一遍,便出了藏书楼。另到一处,门额是“宝藏”两个字。进了“宝藏”,迎面便是一座“珍珠仓”。宝玉讶道:“有多少珍珠,却上了仓?”见士引着进去,只见两旁大箱小匣,盛的都是珍珠。大的如广东香橙,小的也像圆眼大小,宝光耀眼。因问道:“聚了这许多珠子,颇不容易。”见士道:“这些天生之物,本来没甚奇怪,可笑世人。拿他做宝贝,买一颗,动不动要千金之价。其实这些东西,靠天地自然生成,丝毫不用人力,有甚价值?所难者,就是聚在一起,所以敝境人家,有了珍珠,都送到这里来。等他聚在一起,又可以借此分辨他的出处。”说罢,在珠匣里,取出一片小小牌子来。上面写着“合浦”两个字,道:“这就是合浦所产的珠了。”宝玉逐箱逐匣看去,都有牌子注着地名。

  转出了“珍珠仓”,便是“珊瑚林”。在露天地下,种了一从珊瑚,高的何止十丈,矮的也有五六尺。除了红白两种常之外,还有黄的、蓝的、绿的,五色灿烂,映着日光,真是宝气天。宝玉道:“珊瑚具了五色,心是大观。”见士道:“海底下无奇不有,这都是他们打海底猎取回来的。因看着他没有用处,就送到这里来,给大众长长见识。”

  度过“珊瑚林”,迎面是一所光怪陆离的房子,宝玉看的眼睛也炫了。老少年道:“我从前来,也不曾见这房子。是几时盖造的?怎么没有看见布告。”见士道:“还没有完工呢。从前化们送来的宝石,本来是摆列在屋里,供人观看。后来送来的太多了,几几乎有实不能容之势,所以想了个法子,把他都琢成方块,拿他代砖石,盖了房子。定了名字,叫做‘聚宝堂’三个字,也是用宝石砌成的,见士引二人进去道:“这所房子,狠费了些斟酌。这四面墙壁,虽然都用宝石砌成,却都按着方向的。东部出产的,砌东墙;西部出产的,砌西墙;盖瓦的是多少配置里面,狠费了些时日。”

  宝玉一面听说,一面瞻仰,只觉得五光十色,宝气逼人。

  出了“聚宝堂”,又游别处。无非是火齐、木难之类,这书上也不能尽载。游过宝藏,又到工艺院去。当中陈设的都是本境所造,两旁的都是外国货。宝玉只到当中去看,多半是新发明的东西,全是未曾经见的,要问也问不了许多。内中有东方文明当日创造的开山斧凿、治河锄锸,一般都是用机器连动的。此时,平治功成,都送到博物院来安放。浏览了一遍,童子来请吃饭,见士便邀二人到膳房里去。

  饭后,接了政府的回电,说:“老少年等四人,冒险猎得大鹏,以广国人见识,勇敢可嘉,每人赠给‘头等勇士’奖牌一份。制就即由飞车颁送前来”云云。见士说给二人知道,老少年自是观喜,宝玉却淡然漠然。那两个童子,一样得了奖牌,那欢喜更不消说了。

  从此宝玉等就在博物院住下,耽搁了三天,游遍了飞潜动植各院,看遍了各种金类、非金的矿质,又有东方文明从前各种探险的奇器,一一看遍。大鹏早已用药水制了,支放在飞禽院当中,经司事用工部营造尺量过,从头至尾长五十二尺,最阔处横径三十尺。眼眶对径三尺,胫径一尺二寸,爪径八寸。都写在一块牌子上。又注上老少年等名字及猎得送到的时日,挂在旁边。到了此时,宝玉回头一想,方才想着猎鸟时的危险。因对老少年道:“那天倘使我们敌不过他,四个人还不他一顿呢。”老少年笑道:“我们区区四个人,只怕还可以做他的一顿点心。”说笑着,忽报政府差人送到了奖牌。来官又去看了那大鹏,不觉啧啧称羡。周旋了一番,方才别去。

  次日,多见士便把聚宝堂落成,及大鹏安放停当的话,由各报纸上布告去。一时便哄动了多少人,都来观看。看了大鹏,还要请看猎大鹏的人。宝玉厌烦了,便要辞去。多见士便请老少年、宝玉和两个童子,合照一个像留下。于是引四人到了聚光室里,架起镜子,老少年和宝玉对坐了,两个童子侍立旁边,照像人开了镜子。那镜子旁边有一个把儿,照像人把把摇了三四摇,便收了镜子。打开来取出那照片,一共是一式的二十张,就用纸片照出的,非但神情毕肖,并且衣服面目的颜色都照出来。宝玉道:“从前照像,照不出颜色,并且是照在玻璃上,再晒在纸上的,狠费事。这个又是新法了。”多见士微笑道:“那个笨做法,我们十年前早废了。”说罢,每人送了一张,余下的就留在院里张挂。

  当下四人辞了见士,上了猎车,径驶回旅店。老少年便叫童子驾了猎车,送还孙绳武去了。老少年闲着便带了宝玉到闹市上去游玩。只见熙来攘往的,都是彼此让路而行,真正是文明景象。且喜得有事的都是坐飞车,路上并没有马碰撞之虞。那路上一平如镜,并无纤尘。

  游玩了两天,宝玉问道:“在市上游了两天,无非是收拾的洁净,气象文明,与及行人往来,都誁理让,这都瞻仰过了。内中单有三样东西,不曾看见。”老少年问:“那三样?宝玉道:“第一样,没有庙宇;第二样,没有教堂;第三样,没有叫化子。”老少年笑道:“一切迷信都破除了,还有什么庙宇?我们大开门户,听凭外人来传教。他们来了,立了教堂。任他把那《新约》、《旧〔约〕》说的天花乱坠,只是是没有人去听他。他只能一个人站着自己听,只得去了。从此他自然不来了。至于叫化子一层,更不必说。从前还有个孤贫院,收养贫民,近十年间,连孤贫院都空,改做了学堂。大约境内的人民,无论男女都能自食其力的了。说起来,恐怕足下不肯相信,敝境内连‘善堂’都没有一个,就有了也用不着。”宝玉道:“这是民殷国富的缘故,且不必说。但既没有庙宇,又没教堂,不佑可有个文庙?”宝玉道:“文庙都没有,不知贵境奉的是什么教?天下屺有无教之国么?”老少年大笑道:“足下这一句话,要加上两个字,说‘天下屺有无教之野蛮国’?在〔下〕便答一句‘天下屺有有教之文明国’?要知道这教字,是专教那无知愚民的。人民都明了大义,还用什么教!要问敝境奉的是什么教,那只得说是奉孔子教了。敝境的人,从小时家庭教育,做娘的就教他那伦常日用的道理;入了学堂,第一课,先课的是修身。所以无论贵老少,没有一个不是循理的人,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人人灿熟胸中。这才敢把‘文明’两个字,做了地名。你不看见那牌坊上‘孔道’两个字么?那就是文明境界之内,都是孔子之道的意思。至于近日外面所说的‘文明’,恰好是文明的正反对,他却互相,夸说是‘文明之国’。他要欺天下无人,不知已被我们笑大了口,我请教你,譬如有两个人,在路上行走。一个是赳赳武夫,一个是生痨病的。那赳赳武夫对这生痨病的百般威吓,甚至拳脚交下把他打个半死。你说这赳赳武夫有理么?是文明人的举动么?只怕刑政衙门还要捉他去问罪呢。然而他却自己说是‘我这样办法文明得狠呢’。你服不服?此刻动不动誁文明的国,那一国不如此?看着人家的国度弱点,便任意欺凌,甚至割人土地,侵人政权,还说是保擭他呢。说起来,真正令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照这样说起来,强盗是人类中最文明的了。何以他们国里一样有办强盗的法律呢?倘使天下万国,公共立了一个万国裁判衙门,两国有了交涉,便到那里去打官司,只怕那些文明国都要判成了强盗罪名呢?”宝玉道:“正惟没有这个衙门,他才横行无忌。”老少年道:“那么说老虎是天下第一最文明的了。他任意吃兽,吃人,王法也治他不到,那不是最文明的么?”宝玉笑道:“有一天,叫猎户把老虎杀了,那猎户又文明了。”老少年道:“可不是这样。这个竟是强横,那里是文明?因为他强横惯了,国内的人,只怕没大一个不是强横成性的。他又想只能对国强横,若是自己国人也互相强棋起来,就要成了乱事了。所以才设法立出个教来,鬼混般说什么天堂、地狱,到处劝人进教,他们还动不动说开民智呢。我看这个劝人进教,直头是导民愚。你想,一派荒唐无稽之言,我们这里三秽小孩子,也知道是不足信的,他却劝的人家信了。这信了的人,不是智出小孩子下么橪而那强横的人,倘使不是信了这个,可是要闹的无法无天了。至于文明国的人,又何必要他呢?所以我说,天下无无教的野蛮国,天下无有教的文明国。”宝玉道:“然则中国也不能算文明的了?”老少年道:“中国何尝不文明?中国向来只有一个孔子,没什么教。孔子也不曾自命为教主。只惜后人传受孔子的道德未能普及,所以未能就算文明罢了。至于张道陵,不过是后世的一个方术家,并不是什么教。后人以讹传讹,就说他是道教。佛教是由印度流入去的,中国本来没有。一班游惰之民,希图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便做了和尚罢了,心不能算教。就算他是教,可不曾有什么道士劝人做道士,和尚劝人做和尚。所以传教两个字,是中国没有的。所以中国要做到文明国还容易。其余的,我就不敢说了。”

  正说话间,童子拿了一张片子进来,说有客到。老少年接来一看,原来是吴述起,便忙叫请。述起进来,彼此相见毕,便说道:“今日体息日,得了个空,一来是来谢步,二来贺喜。”老少年道:“何喜可贺?”述起道:“得了头等奖牌,还不喜么?”老少年和宝玉都谦逊不皇。述起道:“三来还在空中猎了大鹏,已经名传阖境。昨日东方法先生,送与本学堂一艘海底猎艇。本来要在学生们当中,拣几名下去练胆。因为没几天就要歇夏,内中有一个多月的暑假。早上和绳武商量,二位有猎鹏的本事,何不更请二位去海里猎一鲲鱼回来呢?因此特来告知。愿把这猎艇借用,不知二位可有与致?”老少年未及答话,宝玉先大喜道:“我正因为看见水底战船,未曾到船上去看看情形。有此机会,无论鲲鱼猎得着猎不着,先长了海底行船的见识了。”老少年也欣然答应。于是,同坐飞车,先到水师学堂来。与绳武相见过后,便带了透水镜,同坐上飞车,到海边来。

  不知果然猎着鲲鱼与否,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却说四人同坐了飞车,到了海边。叫左右架起透水镜,同看猎艇形式。只见那猎艇做的纯然是一个鲸款式,鬣翅鳞甲俱全,两个眼睛内射出光来,却是两盏电灯。比较那守口战船,何止大了四五倍。绳武道:“这船上司机、把舵、水手、杂役人等,一切全备,都是本学堂派下去的。二到船上土,随意指挥便是了,不必客气。”说罢,在怀中取出无线电话筒,先摇了一摇。听得筒里一阵铃响,便对着筒,叫把船浮起来。不一会,果见那船冉冉的浮在水面,露出鲸鱼半身。四人下了舢舨,驶到猎船旁边。宝玉留心看那舨,并不打桨,一样是用电机行驶的。当下那猎船上人,开了一片鱼鳞,便是一个现成的舱口,四人一同进去,只见船边是一条甬道,四面绕转。当中分设着电机房、司舵房、客堂、膳房、卧室,件件俱全。游了一遍,从楼梯下去,到了下层,却是当中一条甬道,从头至尾,一直贯通。两旁房间编列着字号,分各种猎具,并一切应用家伙。再下去一层,却是空空洞洞的。船头上有一个小门,就部位而论,便开了小门,先到鱼头里,穿了入水衣,再把小门关上,开了鱼口的门,灌水进来,便从鱼口出海。那小门关了,水是不能再到里面的。回来时,进了鱼口,把鱼口门关上,按动电铃,司机人便开了抽水机,把水抽干,再开小门进内。后面一段蓄着海水,预备猎了活鱼,养在里面的。游览了一遍,方才复到上层。述起又请了司机、司舵的人来,介绍相见。司机的是谭瀛、海导、江隐、涉津四人;司舵的是汪作楫、利济、游龙、方指南四人。各相见已毕,述起、绳武二人即别去,仍乘了舢舨回学堂不提。

  且说老少年和宝玉送了二人去后,便和司机、司舵的八人,商量到那里去猎。海导道:“我们只拣鱼多的地方去就好。”老少年道:“近处海里的鱼,都见过的。我们最好走远些,把那未曾经见的鱼,猎几个回去,活的送到活物院里,死的送到博物院里去。”宝玉笑道:“你一个奖牌还不,打算要弄第二个么?”老少年笑了一笑。宝玉问道:“不知这船的速率如何?”汪作楫道:“开足了电机,一个时辰,可以走一千里有零。一昼夜可以走到一万二千里以外。”宝玉道:“既如此,我们何不在海底绕地球一周呢?先从太平洋出去,从大西回来,屺不是好!”商量已定,他们便去各司其事。先叫水手把舱门关好,把船沉了下去,向东驶行。

  宝玉细察船上,只见四壁都是装的电灯。客堂上,位置得异常雅洁。还有一间书房,庋架了四壁图书,书桌上备就文房四宝。走到甬道外面,原来两旁列着无数玻璃窗,窗外的海,景历历在目。宝玉喜道:“原来海底也有亮光,然则我们船上,何必要用电灯呢?这窗户里不透亮进来么?”老少年道:“这是海底用的透水玻璃,是里面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的。若是用平常的玻璃嵌上,漆黑的一点也看不见。”宝玉又走到电房里,去看那行驶机、燃灯机、造氧气机、收炭气机、发亮机、各种都有字錾在上面。宝玉看了道:“已经有了燃灯机,何以又用发亮机呢?”谭瀛道:“这发亮机是预备夜猎,全船发亮,以便照海的。”宝玉道:“发亮自然是电火了。请教全船外面,都发了电火,船内的人不要紧么?”谭瀛道:“这船的内层钢板上,都涂了一层软瓷隔电。所以船内的人,绝不相碍的。”宝玉道:“瓷就罢了,何以要软的呢?”谭瀛道:“恐怕有点碰撞,平常的的瓷要震破了,所以用软的。”宝玉道:“那么说外面的钢,也是软的么?”老少年在旁笑道:“刘越石诗:‘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古人已有的,这个更不足为奇了。”

  宝玉又到司舵房里去,只见当中摆着定南针,正是利济在那里值班。宝玉见当面挂着一面大圆玻璃镜,便往镜里一看,只见白茫茫一片汪洋,不觉吃了一惊道:“这里又不是船边,怎么也可见外面呢?”利济道:“这是一面透金镜,海底行路,全仗着他。不然只管乱碰,还了得么?”

  宝玉看了一会,便回到书房里去。在抽屉里得了一本册子,上面载下层各房,某房储某物,及某物的用法,开列得十分清楚。便同老少年两个,逐篇检看了一回。侍者来请吃饭。饭后涉津来问道:“这船上没有昼夜,照战船上的规则,是按着司时器做昼夜。到了夜时,便把燃灯关闭了,到该亮时才开放。二位看是怎样?”宝玉看司时器,已是戌初了。老少年道:“我们到了亥正熄灯罢。”涉津答应着去了。

  二人又把那册子翻阅了一回,把船上一切的布置,及一切连动猎鱼的法子,都看熟了。又到外面窗上望望,已见船身发出电光,把海底照得通明,真是游鱼可数。那藻荇之类,青葱可爱。海底无数小岛。这船或在岛上经过,或在岛边经过,岛上附着好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目所未睹的。到了亥正,各回卧房,熄灯安歇。那八位司机、司舵的,自然轮班执事,不必细表。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便到了太平洋当中。海导正当着班,把船浮起,请老少年、宝玉二人上了一层楼梯。只见豁然开朗,原来是鱼的正脊,是个顶盖。揭开了,当中一段便同船面一般,四面都有阑干,上面安放着天文镜。海导测望了一会,道:“已经走到东经一百五十八度九分,北纬第五度四分底下,再一会就到西半球去了。”

  说话之间,忽然远远的露出一个荒岛,大家带了助镜观看,只是光光的一个岛,没有什么东西。岛边蹲着一个野兽,仿佛像是老虎。老少年笑道:“天下事真是令人想不到。本来打算猎鱼,谁知倒是猎兽。”说罢,对准那兽放了一枪。谁知这枝枪不是无声枪,是有声的。未曾打着他,倒唬了他一大跳,大吼一声,窜到海里去了。

  老少年猛然省悟道:“这是海马,最为凶恶的,水陆可活。”忙叫关了顶盖,仍旧下去,叫把船沉下,去寻那海马。从那窗外望去,谁知漆黑的一片,犹如陆地上遇了浓烟一般,取出一付小小的透金镜望去,也是如此。忙叫海导开了发亮机,登时海底透亮。只见那海马按着一个极大的乌贼鱼,在那里吃,张开了血盆大口。看见猎艇走近,疑是鲸鱼,在那里吃,张开了血盆大口。看见猎艇走近,疑是鲸鱼,也有点怕,拖了乌贼鱼,往前乱窜。浓烟似的东西,便是那乌贼鱼吐出来自障的黑水。

  此时宝玉也戴了透金镜,同老少年两个按一个电机炮,觑得亲切,双炮并发,都打着了。那海马着了炮弹,舍了乌贼鱼,往上一窜。宝玉只当他窜出海面了,正要叫浮起来追赶,忽见他飘飘荡荡的又沉下来,四脚朝天的已是死了。那乌贼鱼已经被海马咬死了。此时那乌贼吐的黑水。早已随波逐浪散去。

  老少年按着册子上的号数,叫开了中层房门,取出两套入水衣,交代两名水手穿上,去取海马乌贼。宝玉看时,原来那衣上都装着小机器,连头带脚,一齐蒙住。眼睛上是两片海底透水镜;两肋底下有两扇薄铜做成的翅桨;左乳部上,一付小小电机,是管双桨的;右乳部上也有一付电机,开动了便在内层扇出空气,足供呼吸。全衣是用软皮制成,穿上了只露出双手,袖口紧紧扣住。两名水手装束停当,取了绳索,走到下层,开了当中小门,到了船头里面,自有人关好。两水手便开了鱼口上门出去。宝玉在舱里,从窗口望去,只见两人在水里鼓动了肋下双桨,行动自如。走到海马身边缚了,又缚了乌贼,便拖了回来,如法进了小门,才把东西放下了。卸去入水的衣。老少年又指挥取过药水来,先把那海马制了,免致腐败。那乌贼已经被海马吃残缺了,说道:“这东西就有二丈多长,虽然可以不要他的肉,那一片骨头不可不要,带回去有一个妙用。”老少年问:“甚妙用?”宝玉道:“好好把他剖开了,把当中挖空了,屺不是两个舢舨。”

  正说话间,忽然一个侍者,匆匆走来道:“舵房汪先生请二位有要紧事。”二人听说,连忙上去。只是海导、江隐、涉津及司舵的四人,都在舵房里,只有谭瀛正在值班,未曾来。众人都在透金镜上观看,二人也随着众人看去,只见一条东西夭夭矫矫的迎面而来,也不知他有多长多大。众人也有说是蛟的,也有说是龙的。老少年戴上了助明镜一看,道:“只怕也不是蛟,也不是龙,是个海鳅鱼。《水经》说的:‘海鳅鱼长数千里,穴居海底,入穴则海水为潮,出穴则潮退。’大约《水经》说的未尝不利害些,然这个东西,也不金了。虽没有数千里长,自去也大五六十丈,比失们的船大了一倍有多,倒要好好的预备他呢。”宝玉细细看时,只见这海鳅犹如鳝鱼一般,身带黄黑色,好像没有鳞甲的,巴斗大的两个眼睛,看着本船艇蜿而来。于是各人都带了透金镜,各踞一门电机炮,预备迎敌,不使令化近前。看他走到炮弹能及的地方,便众炮齐发。谁知他的身体是圆的,弹子打到身上,都斜滑了去。他着了几个弹子,越发大怒,翻波挟浪的扑将过来,任你众炮齐发,他只当不知。走到切近,忽的子一翻,便把猎艇拦腰缠住,撼的全船震动,众水手都面无人色。宝玉踞的炮位,那炮口恰好被他缠住,宝玉便摇动电机,一连放了四五炮,须知离远打去,他的圆身子,可把弹子滑了;此时贴着炮口,无地可滑,可是弹弹着肉,并且透皮透骨的了。海鳅负痛,才一翻腾,把猎艇放了。

  这里便向前逃走,海鳅不舍,在后紧紧追来。众人戴了透金镜看去,只见海水里面带有血色,知道他已受伤,可奈他愈是追的利害。宝玉到司机房,同谭瀛商量道:“我们何不把船外的电火放起,把电火烧死了他呢。”宝玉呆了一呆道:“这便怎处?”谭瀛道:“此时船已浮在水面,别的不打紧,恐怕被他弄坏了车,就费事了。”宝玉道:“没奈何,且把那软玻璃打破了,权救目前再说罢!”谭瀛道:“不知可有揭去的法子?等我查一查。”说罢取出一本册子,检阅了一遍,喜道:“我初掌这个船,竟有许多法子不曾知道。这玻璃是揭得去的。”说罢,便叫海导来代管了机器,又把册子交给他道:“你且看了,听见铃响,便照册上载明的法子开机。”说罢,带了水手,同到最上层去。宝玉向窗外一望,见那鳅相离还有二三里路,便也到最上层去,看见当中的顶盖已经揭开了,众水手七手八脚在舱口边上去解玻璃的钮扣。一时解完了,谭瀛按了电铃,海导如法开了电,果然见那玻璃慢慢的都卷到船底去了。宝玉道:“到了船底不都丢了么?”谭瀛道:“到了底下,自然有个关,把他扣住。”说罢,忙忙下来,关了顶盖。

  不知到底能战胜海鳅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且说当下众人见又有一条海鳅到来,看看至近,那个受伤的又紧紧追来。宝玉道:“此时没法,只得回头先打了这受伤的再说了。并且回转头来,把头向着他,纵使他缠过来,也可望伤不着车叶。尽他在后面追来,他一碰便是车叶了。”汪如楫听说得有理,便转过舵来。才輚了身,那受伤海鳅,已经相离不过一里多路。猎艇对舵来。才輚了身,那受伤海鳅,已经相离不过一里多路。猎艇对他驶去,他对猎艇扑来,一輚瞬间,便两下相撞,海鳅尽力把尾巴翻起,仍旧把船缠住。谭瀛忙把发亮机开了,船外铁壳,电气一时都遍,登时把海鳅震骨软皮酥。过了一会,把发亮机关住,他方才滑了下来,飘飘荡荡的直沉到底。那从南边赶来的一条,看见这条死了,回头便仍向南窜去,料来是怕之意。这里众人便不追赶,停了轮,商量处置这海鳅之法。把船直沉底。依前叫两名水手,穿了入水衣,缚了来。忽又想起这东西太,大这船内实不能容,而且两个人恐怕缚不过来。老少年便出了主意,派了十名水手,都穿了入水衣,带了刀枪器具,并白金练、白金销,交代锁住了,便把一头锁在本船鱼尾上。众水手领命而去。

  走到海鳅身边要锁,谁知他浑身滑腻,竟无下手之处。后来一个水手想了法子,拿一根枪,把他口撑开了,又把刀撬开鱼鳃,也撑住了,使一个人拿了白金练,从鱼鳃进去,从鱼口出来,方才锁了。,共拉到船后锁好,方才回来。

  这船又向东驶发。将近黄昏时,谭瀛想起船外软玻璃要蒙起来,晚上方能发亮。便把船浮起,揭开顶盖,如法要蒙起玻璃。谁知再也蒙不上来,怕是机关坏了,细细察看,却又丝毫不坏。用透金镜周围一看,都只蒙上了一半,只有船尾那边,上下都用木板隔了几间水手房,透金镜透不过去,看不见有无阻碍。宝玉忽然想起道:“是了,那鳅鱼锁在后头,那根白金练屺无阻碍?”谭瀛猛然省悟,便仍旧关了顶盖,沉下。叫两名水手,穿了入水衣,交代各人拿一枝电枪自衙。因为解下鳅鱼,船要浮起来。此时天色己经昏暗,赶着把玻璃起,盖好顶盖,重复沉下,开了发亮机。回好生奇怪,那亮光竟发不出来了。谭瀛好不纳闷,只得又查那册子。只见上面载着一条道:“软玻璃卸过复蒙之后,内中不免有空气障阻,电火不燃。须按图将来开了。一面抽气,一面听着船头叫抽水的电铃,却只不见响。暗想:莫非暗了,看不见回来?然而两旁窗上,也应该透出灯光呀!心中甚是着忙。开足了抽气机,抽了好一会,方才抽尽。再把发亮机开了,果然大放光明。忙用金镜,四面一看,只见郼鳅掠在半边,两个水手竟不见了。不觉心中懊恼道:“无端糟了两条人命,屺不失了文明的体面么?登时传令众水手,四面观看。老少年也十分着急,戴了助明镜,向远处深望。忽自见西北方面有一大群人,在那里厮打。忙到舵房里叫拔转船头,在透金镜里观看,原来是一大群人鱼,在那里按着两个水手吃,不觉大惊失色。此时方指南值班,便把定了舵,直向人鱼驶去。忽见那人鱼撇下水手,四散逃窜。两个水手,依然站起来,迎着本船而来。看看至近,遂停了车,两个水手却不上船,仍望东去。方指南一时想不起,不知何故,只得又拔转向东,慢慢的跟着水手去。原来他二人仍去扯了鳅鱼,锁到船尾之后,方才到船头,如法进舱,卸去入水衣。众人忙问:“何故?”水手道:“我们奉命下去,解下鳅鱼。本船浮上水面,忽然来了一群人鱼,便要抢我们的海鳅。我们想各位先生冒了大险,费了大事,方才猎了来的。带回去送到博物院里,我们也有体面,如何肯舍?便同他争,幸得带有电机枪,当时打倒了两个,他便逃了。我们守着鳅鱼,他又来了,我们只得放枪迎敌,他又逃窜。我们一路赶去,一面放枪。谁知言两枝枪不知咱用过了的,不足一百弹子,大约放了三十多枪,就没有枪子了。他看见我们不放枪,又扑过来,我两个便拿着枪和他对敌。到底众寡殊,被他按倒,他便开口来咬。幸得入水衣甚是坚牢,当中又满空气,并不着肉,所以任咬不痛,入水衣也并不受伤,只要设法自己擭住两手。正在筋疲窜。”老少年奖慰了几句,叫去安歇。此时已闹到亥正了,大家谈了一会,方才安歇。

  次日,便改了方向,向南行驶。沿硌观看海底景致,说不尽那许多奇珍异宝。却又都在博院曾经见过的,所以都不在意。看见过几种奇怪的鱼,宝玉要猎,老少年又说是动物院里都有的,只得罢休。

  走了两天,老少年在舵房里,看见远远的一队鱼来,戴起助明镜,仔细一看,不觉大喜道:“今番遇了这样东西,万不可错过了。”忙叫船浮高了四五丈,便和宝玉到中层,穿了入水衣。宝玉道:“那一群是什么鱼,我还看不清楚。怎么要亲自入水呢?”老少年道:“到底是什么鱼?”老少年道:“《山海经》载:‘带山彭水,西流至芘湖,其中鯈鱼。其状如鸡,赤尾,三尾、六足、四目,其音如鹊。’我一向也疑《山海经》的说话,恐怕靠不住的,此刻来的一群鱼,正是这个。只没有听见他叫。我们未曾试过下水衣,此刻乐得在船上试一试。歇两天或者遇见海里有什么稀奇东西,自己也好下去动手。”一面说,一面穿好了衣,取了白金丝网,开了小门过去,等里面把门关好了,才开了前面的门。那海水便一泻而入,两人未曾准备,几乎仰面跌个跟斗,幸喜还支持得住。忙忙把网撒开,早见那一群鯈鱼来了,直游到本船底下去。不一会觉得网网牵动,两人便合力收起。关了前门,按动电铃,约莫五分时,水便干了。里面的人开了小门,二人一齐入内,卸下水衣。只听得一阵叽叽喳喳的乱叫,正是那鯈鱼在网里叫唤呢。老少年大喜,便叫放到蓄水舱内养着。又叫人知照厨房,把提过精液米麦肉食渣滓,送到蓄水舱去喂鱼,便同宝玉仍到上层。

  大众知道猎了鯈鱼,都下去观看。人人道怪,个个称奇。老少年道:“我最恨的一班自命通达务的人,动不动说什么五洲万国。”说的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却没有一点是亲身经历的。不过从两部译本书上看了下来,却偏要把自己祖国古籍记载,一概抹煞,只说是荒诞不经之谈。我今日猎得鯈鱼,正好和《山海经》伸冤,堵堵那通达时务的嘴。”宝玉道:“只是《山海经》说的什么,带山彭水、芘湖,此地是什么地方呢?”方指南道:“此刻已到了南太平洋半天了。”老少年道:“何必问他是什么地方,难道那鱼不会迁徙的么?而且古今地名不同的也多呢!”

  说话时,江隐使人来说,船已浮起,请各位换了冬衣,到上面去看太平洋景。宝玉道:“怎么要换冬衣起来?”老少年道:“南半球天气和北半球相反,此刻我们北半球的六月,正是南半球腊月呢!”宝玉道:“我的冬衣却不曾带得。”老少年道:“便是我也何尝带来!”方指南道:“不要紧,我们都有,先拿去穿就是了。”于是大家换了冬衣,走到了上层,顶盖已经开了,果然寒威凛冽,正值隆冬。忽然一阵寒风,扑面吹来。一个水手道:“好生奇怪。这么大冷,怎么又是南风?”老少年道:“我们北半球的北风,是从北冰洋吹来的,所以冷。这里是南冰来的冷风呢!”一句话触动了宝玉,便问道:“此刻往那里去呢?”方指南道:“此刻向东南去,过去便是南美洲,再往东去,便是大西洋了。”宝玉道:“我们何不取了正南的线,向南冰洋去逛一趟呢!”老少年道:“那边都是冰,如何走得?”宝玉道:“我以理测度他,未必能冰到底。方才我们撒网,猎那鯈鱼的时候,在水里并不觉冷,这上面就冷到如此,可见水底是暖的。我们或者探得一条路,屺不是好?万一他果是连底冻的,我们就回头走。好在这船走的快,也不十分耽搁。”于是大家都赞成,重新下去,关上顶盖,沉到水底。移过方针,向正南而去。谁知方才开了顶盖,灌进了寒气,登时全船觉冷,非但方才上去的,此时卸不下冬衣,便是方才不曾上去的,此时也觉寒冷,添了衣服。谭瀛把暖气管门开了,放出暖气,好一会儿,方才复旧。众人此时无心观玩海景,一心只望到南冰洋去。司机的也格外开足了气机,昼夜飞驶。

  忽然一天,到了晚上,本船放了电光。到了应该天亮的时候,便把电火收了。谁知收了电光,便是漆黑,天还没亮呢!只得又开了发亮机,那天却从此不亮了。宝玉道:“莫非是已经到了南极罢,倒要留心体察呢!”便在船旁窗上看去。只见旁边有好些小岛,那岛上的石头,一律是白色的。宝玉留心去看,忽见一个岛上,长出了一丛五色珊瑚,却是十分晶莹透彻的。我们不可不取几株回去。”老少年道:“是。”就叫驶近岛边,直沉到底。叫四名水手,穿了入水衣,开了小门出去。这边恰才关上小门,上层忽听得叫抽水的电铃乱响。忙忙开了抽水机,抽干了,又按电铃下来,叫开小门。门开处,只见四个水手踉跄进来,卸下入水衣,说道:“了不得,冷死了,好利害!”一面说着,还打寒噤。老少年问:“是怎么样了?”水手道:“我们开了外门,那海水灌进来,同冰一般,登时寒气由两手透入水衣。又用一根皮,一头接到暖气管上,一头接在入水衣前襟,把暖气灌满了。宝玉道:“这样寒冷,一定是到南极了。我们也不可不下去看看。”老少年道:“去看看也好,并且多带些人去,遇了什么稀奇东西,好搬运回来。”宝玉道:“还要带枪去,这里可要验明枪子了,不要临时误事。”老少年道:“这个冰冷的地方,怕没有动物了。”宝玉道:“带着防备也好。”老少年道:“有心带枪,便连网也带了去,准备猎几个回来。”说罢,便派了二十六名水手,连前派定的四名,共是三十名。一齐给束停当,灌了暖气,出了小门,里面关上,一行三十二人,便开弓下海。

  宝玉鼓动双翅向岛上来,觉得走路甚是轻便。一时同到岛上,那三十名水手当中,有二十名是拿了锹锄之类的,十名是拿枪的。那拿锹锄的,便去伐珊瑚树。那拿枪的。便跟着二人到岛后去寻觅巡察。忽见一个小小焦黄的东西,在宝玉脚下跳来跳去。宝玉定睛一看,却是个貂鼠,并不怕人。宝玉见他不怕人,便把捉住了。

  不知捉了这貂鼠,还有何事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却说宝玉拿了鼠,便递给老少年。只因穿了水衣,不能说话,纵说了话,这声音也透不出来,对面的人,不能听见,只好相视会意。老少年接貂在手,不觉四下张望,忽见前面岛下,一大群貂鼠,约有二三百头。便指挥十个水手一齐赶去。十二人一齐鼓动双翅,赶将上来。一个水手放了一枪,打了一个,那一群貂鼠便一齐往水面上窜去。众人鼓动双翅,也往上赶来。谁知赶到一百尺以上,见许多岩巉下垂的水晶挡住不能上去,用手去扪搎,他却是个滑不留手的。玉举枪去敲了一下,敲下了一块,却不沉下,反向上去了。至此,自信果然到了南冰洋底下。这南极是冰不到底的,此刻我们在冰底旅行了。那一群貂鼠向冰岩里窜去,此时一个也看不见了。

  那冰岩下垂的是纵横斜直的三棱四刃,犹如刀剑一般,人不敢近。老少年放了一枪打去,却打下了好几块,于是宝玉和众人,一齐乱打。忽见那貂鼠钻出岩穴来,又往海底窜去。众人紧紧跟随,追到海底时,他却又往上窜去了。众人又跟着追到上面,追到将要近冰时,老少年忽然停了双翅。招手众人,叫一齐停住;在身上解下网袋,取出网来,分给五个水手;做手势,叫他四人四面张开,一个人司了总纲,止住他们,叫不要动。便同宝玉带了那五个人直窜冰岩外面,七枪齐发,向冰岩乱打。果然那一群貂鼠又窜出来,直向海底去,谁知这回半当中张了一面网拦住。群貂到网时,四面的人,一齐放手,那司总纲的便连忙收起口来,不曾走了一个。老少年大喜,便挥手叫他先送到船上去,那水手会意去了。

  宝玉忽觉得有物碰在脚上,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株合抱大的珊瑚,往上浮起,宝玉连忙一手抓住,跨在干上。那珊瑚仍然是浮动。忙鼓动双翅,竭力压下。到得岛边,只见众水手各人按着一株珊瑚,面面相观,看见宝玉跨着,便都大喜,学着跨上,一齐到船头上来。一共二十一株珊瑚,却只进去了两枝,其余都不是太长,便是枒杈太阔,不能进去。宝玉便招手叫一个水手来,代自己跨了。进了前门,把门关上;按了电铃,不一会水干了。小门开处,便进去取了两捆白金丝绳,仍复到海里来,交一捆给众水手,做手势叫他们都拴到船上。又复指着珊瑚岛,叫他们拴了再来的意思。便挟了一捆白金丝绳仍到岛上来。只见老少人等十一人,正在那里伐珊瑚。宝玉便取出几根绳子,叫他们拴了,又指着船尾示意。又亲自动手拔了好些小珊瑚,打了几捆牵到船上,如法进门,把珊瑚却堆到空舱里面。方欲再出来,恰好开了前门,老少年及众人都回来了,也带了好几捆小珊瑚,于是一同进来。忙忙卸下入水衣,各人都笕得打了个寒噤。大家都道:“奇怪,在海里不冷,怎么回到船上倒冷了?”船上的人也说此刻是忽然起了一阵寒气。说话时,越觉得冷了,众人都忙忙到上层去添衣服。老少年和宝玉也向方指南借衣服穿了。

  宝玉道:“今日所获的都是奇物,从来只听见有海马、海虎、海獭、海龙、,却不曾听见说过有海貂,今日那个不能不算他是海貂了。透亮的珊瑚,已是未曾经见,却又是浮水的。宋儒凡目所未见的,都以为乌有,不知今日攻宋学的人,听见了这个,又怎样呢!”老少年道:“这个貂向来不曾出现的。他在冰岩里做巢穴,可以叫他做冰貂。这珊瑚便是浮珊瑚,把这个带了回去,那南浮石又不算什么了!”

  此时,谭瀛已经开了暖气管,却还是觉得冷。忽然游龙使人来报,说:“到舵房土看奇景。”二人听说,忙到舵房里,对着透金镜看去。只见海当中另有一条水,从海底起一直竖上去,笔直的一条,四面的水回环流转。当下个个称奇,宝玉道:“停下船,就看见么?”游龙道:“不,此刻船又开行许久了,才望见的。”宝玉寻思了一会,又细细的看了那条水一会,忽然省悟道:“是了,那条水一定是南极的中心点。地球往东转的,你看那条水四边回旋的溜,却往西转,这是地球转的快了。这水在地球本体上,不得不西溜。本体往东转的越快,这往西溜的水也越快,溜急了,成了个旋涡。这正是旋涡底呢。”老少年点头道:“正合吾意。”大家也说这个议论极是。不一会走过了,舵房便看不见那条水。此时格外冷了,大家都不解是何故,都以为到了南极了,这船的外壳障不住外面的冷气所致,并不在意。

  老少年想起那冰貂,便往下层去看。只见那冰貂在蓄水舱内,游泳自如。内中却有三四十个死了的,便问看守的人,怎么死了。看守人道:“上船来不久,就陆续死了,便是这未死的,也都呆的了不得。此刻冷了,他又精神了。你看这水面已经结了一层冰呢。”老少年仔细一看,果然结了一层冰。便叫打开了冰,把那死的捞了上来。看守人言捞起,老少年取过一看,那身上的毛,离水即干,心中想道:拿他做皮衣,一定是好的。此时只觉得寒威砭骨,片刻不能耐。走到前面看那珊瑚,谁知那冷气竟是从珊瑚发出来的。走近前去,只冷得气也喘不出来,连忙回步。到了上层,叫人把养貂、养鯈鱼的食料上足了,免了看守。下层的人一律上到中层,把舱板严密盖好。又过了半天,那上中两层才慢慢的暖和了。

  又走了两天,仍在冰洋底下,老少年道:“我们只怕要从这里穿过印度洋的了。但是为甚走了这几天,还不出冰洋呢?”汪作楫道:“冰洋底下,水溜得狠,船又慢了好些,大约明天总可以出去了。”

  众人正在舵房谈天,忽又见前面来了一座插天高天的葱翠大山。宝玉道:“这么冷的地,方还有水藻么?”及至戴了助明镜一看,却是生就的绿色山石,并非水藻。宝玉喜道:“这些山石不可不取些回去。你们请看,都生得玲珑剔透得狠呢。”老少年道:“这回去取,先要准备好了。前回带了几枝珊瑚,便闹得满船人几乎冷煞。这石头不要也是如此,那可了不得了。我们都带了绳子,取得的都在船后头罢。”宝玉道:“绳子不行!这些石头岩巉得狠,绳子拴不了几块,还用网罢!”商量妥当,便也同前回一般,叫了四十名水手,结束停当,灌了暖气,连那到下层司启闭小门的水手,也叫他穿了下水衣,灌了暖气下去。一行人到得水里,那时船已驶近山前,停住了。众人走到山前,宝玉争先拣了一块,却俯拾即是,并不烦掘挖。宝玉怕他同珊瑚一样要浮了去,轻轻放下把手离开一看,却是不动的,方才放心往网里送。众人七手八脚的搬了一大网,方才合力把他牵到船后拴住了。回到船上,解卸衣服,那船又开行去了。

  走了一天,果然出了冰洋底下,众人都喜欢的了不得。天有了昼夜了,不过昼短夜长罢了。虽然船内仍是无论昼夜,都点电灯,然而船外的可免了白昼发亮了。从窗外望出去,也不藉电光可以见物了。

  到了午牌时分,正想浮出海面,查察到了什么地方。正欲升起时,忽然迎面来了一条海鳅,蜒蜿作势,便欲扑过来。海导道:“不好了,船尾拴了那许多东西,必要解下来才能卷玻璃,这便怎生办法呢?”大众正在踌躇付鳅鱼之法,忽又看见那鳅鱼回道狂奔。老少年拍手道:“他既走了,我们乐得追他。”于是开放汽机,尽力赶去。那鳅鱼却也行驶极速,赶了一昼夜,看看赶上,此时又要提防他回头反噬,人人月尽了十二分精神,所有上下人等的视线,莫不集在鳅鱼身上。看着他窜到一座极大的高山边去。这一座山,仓卒之间,也测量不出他有多,大几几乎似是大陆岸边一样。众人都想这东西走到岸边,没处好走,少不了要做因兽犹斗的了,大家越是小心提防。看看到了山脚下,那鳅鱼忽地一个翻身不见了。众人都吃了一惊,留心细看,原来山下有一个极大极大的洞,鳅鱼往洞里钻进去了。老少年叫开了发亮机,往洞里探照。照了一回,也莫测深浅。老少年、宝玉同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是逃避我们,总有怕我们的道理,屺可以放过他,索性追进去罢。”宝玉又道:“说不定是前回看着我们弄死一条的那个,所以他见了我们就怕了。”老少年道:“不错呀!前回那个是向南走,我们此刻是从南极回转来向北走,所以在里面遇着了。赶呀!”于是把船驶到洞口,发足了电火,往内驶去。

  这洞里面,也有许多岔道,这里只望着宽大的走去。前面那鳅鱼早不见了,那洞可愈走愈窄,老少年还只管催着前进。看自追了两个时辰,忽然出到洞口之外,那鳅鱼早已踪影全无。众人莫不称奇,连忙收了电光,把船浮起。开了顶盖,四面一望,好奇呀,原来己到了澳大利亚洲的北面了。老少年回头一想:方才那个洞,竟然是澳大利亚洲底下的一条水隧道。因为追海鳅,无意中倒寻出这一个海道来。眺望了一回,依然关了顶盖沉下,向北而去。行不多时,忽然看见一艘船,也沉在水里行驶,然而沉的甚高,并不沉到底下。老少年指给宝玉道:“你看,这就是现今称文明国的海底战舰了。”宝玉看那船身上有许多螺蛳蚌蛤之类扒在上面,又生了好些水藻青苔。宝玉道:“怎么我们船上没有这个。”老少年道:“我们的软玻璃是用药水制过的,不惹这些东西。你看他的船虽然沉下,还有烟丛汽管露出水面呢。你看我吓他一吓顽。”说罢,叫谭瀛开了发亮机。一会又收了。收了一会,又开了一开。只见那艘水底战船,便浮出水面。宝玉道:“这是什么道理?”老少年道:“他那船上又没有透水镜,又没有透金镜,望出来是白茫茫的一片,纵使看见一点影子,也是模糊得狠。我这里忽然放了两下光,他却只能见光了两下,又不见我们的真像,少不得要起了疑心,所以把船浮了起来。你看他这番回国去。因说道:“我知道他这番回去报告了他们的格致专门家、博士、学士,又考得澳洲之北,洋面上出了一条极大电鱼了。”说得众人大笑。宝玉道:“这么一来,他竟要当我们是个动物了。”谭瀛道:“我们怎么是动物,这船才是动物,我们还是动物肚子里的东西呢!”

  说话间,忽听得一声响,忙向窗外看时,一颗弹子落在海里,直沉下去。那炮弹落下地方,正是方才本船浮起发电光的方面,原来那战船还赶来呢。老少年道:“那种船一个时辰,走不到我们一半的路,也要赶来,真是可怜可笑。”谭谭道:“我们何苦累他瞎赶呢!”说罢,又把发亮机开了一会。歇了一刻时候,又开一会,道:“好叫他知道我们走的快,自然不赶来了。”

  不知那战船还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却说谭瀛放了两回电光之后,那战船果然不来追赶了。宝玉道:“他还算知难而退呢!”老少年道:“虽是知难而退,然而也有得他猜疑了。”大家谈笑一会,然后散开,各到船边探望海境。

  不多几时,便驶到赤道底下,宝玉道:“我们极冷的地方到过了,可惜只在冰窖底下行走,未曾露得天。此刻到了极热的地方,可要到上见见天气了。”海导见说,便把船浮起,揭去顶盖,众人都到最上层去眺望,果然炎热非常。老少年忽然想起,放在下层的珊瑚,会放出寒气的。何妨取一枝上来,看在这大热地上,是么个情形。想罢,便叫水手下去取一枝珊瑚上来。水手去了一会,取了上来,道:“好奇怪,这上层是六月,到了下层去便是腊月了。”说罢,放下珊瑚,众顿笕一阵清凉,十分爽快,同称奇异。宝玉问道:“你怎样知道他有这用处呢?”老少年把天到下层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宝玉道:“原来如此。这东西倒是夏天的宝贝呢。”又眺望了多时,方才下去,盖了顶盖。此时舱里面早灌满了热气,海导要开冷气管,老少年道:“且不要开,验验这珊瑚看。”果然不一会,便清凉起来。老少年便叫仍把珊瑚送下去,宝玉也要下去看看。水手道:“先生们要下去,先要穿了冬衣,底下冷得狠呢!”众人听说,都带了冬衣下去,果然异常寒冷。宝玉道:“怎么就这种冷法?”老少年道:“你想烈日之下,只一枝珊瑚,便清凉起来。这里聚了百十来枝又没有透出去的地方,如何不冷!”众人围着那珊瑚看了一会,便都手脚僵冷起来。宝玉顾见一堆死貂鼠,便问怎么死了?老少年把看太守人的话,述了一遍。宝玉便拿起一个死貂鼠观看,见他毛色光润滑泽,十分可爱,便不住手的摩挲。一时之间,笕得两手和暖。顿时想起这东西生长在极冷的地方,自然了极热的皮毛,方能御得了寒。这死的一定是进舱之后热死的了。再看看蓄水池,已经结了二三尺厚的冰,那貂鼠,鯈鱼都在冰底下游泳。又想道:“幸得取了珊瑚进来,放出了这些寒气,才把他养活了。想罢,便把这思告诉了老少年。老少年取过死貂摩弄一会,果然双手就暖和了,点头道:“果然不错!”大众看了一会,都回到上层,仍旧盖好了舱板。此时上层又灌满了寒气,海导把暖气管开了好一会,方才复元。

  原来这船舱里面用的是人力制成的空气候也是随意制成,便制了个不寒不热最温和的气候。除非开了顶盖及舱口,才有外面的四时气候。

  闲话少提,且说水底猎艇走了不多两天,便回到了文明境界强字第二区的海口。把船浮起,揭去顶盖,大开四面舱口窗门。方指南取过无线电话筒,报知吴述起。不一会,述起坐弓飞车来到海边,乘了舢舨,过来相见。老少年、宝玉把沿路经历的略略述了一遍。述起大喜道:“得了许多异物回来,我国人又增长了许多见识了。二位路上辛苦,且先请到本学堂去歇歌罢。”老少年道:“先要设法处置了取来的东西。那海鳅非常之大,大约总有四五百尺长,怎么起上岸去呢?”述起道:“越过南极,都带回来了,怕没有法子拿他上来么?且请上了岸,慢慢再商量。”二人听说,便别过船上众人,乘杉舨登岸,上了飞车,回到水师学堂。分宾〔主〕坐定,童子献茶。述起道:“这回二位冒了大险,不特获了那些稀世之物,并且发明了南极是个旋涡。这场大功,着实可贺。”二人谦逊不遑。宝玉道:“还是请先设法安置了那大鳅,不然此刻夏天天气炎热,不要腐败了么!”述起道:“我们且发个电信给多见士,告诉了他,问他如何处置。”老少年道:“好,好!还有那个冰貂,是离冰就死的,也请发个电信,给动物院设法。但不知掌院是谁?”述起道:“就是见士的令兄多知,表字能士。”宝玉道:“这昆仲两位的名字,真取得好,并且又掌了这两个职司,真是名称其实了。”述起道:“他还有一位令弟,叫做多才,表字艺士。他的科学了不得!现在东部智字第一区,和东方法两个合开了一个极大的工厂。这一区的地方,竟然没有别家人家,全区都是他的工厂。”宝玉道:“这更了不得了。”老少年道:“既如此,我们何妨发了电信再闲谈呢。”述起便叫书记发了两处电信。老少年又道:“海鳅及那冰貂,是要他们来了设法的,其余何不叫人先起到这里来呢?”述起问:“其余还有多少东西?”老少年说了个大概,述起便派了四十名杂役,驾了五辆飞车,到船上去取。三人又复闲谈。

  宝玉问起绳武如何不见。述起道:“近日放了暑假,所有本堂教习,都出外避暑去了。”宝道:“不知贵学堂有几位教员?”述起道:“分教共是五百员,教只有绳武一位。”宝玉道:“贵学堂学生共是五百员,不知如何教法?以五百教习教五万学生,本不算多,但是怎么调排得开呢?”述起道:“那天阁下去听绳武誁学的,是总誁堂。另外还有五十处分誁堂,每堂可容一千学生听誁。”说罢,便带宝玉去看了两处之后,绕出操场,只见一班学生,约有一千多人,在那里练习体操。宝玉道:“怎么这班学生不放假呢?”述起道:“这是放了假不愿出去,在这里自修的。”那学生见总办带了客来,都鞠躬为礼,述起也还礼,老少年和宝玉也鞠躬相还。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只见五辆飞车,从空落下。那大株珊瑚和那石头都拴在车下,小珊瑚和海马、死貂,分载车上带来了。四十名杂役冷的发抖,都道:“今年天气奇怪,只怕真要下六月雪了。”老少年顿足道:“这怪我不好,一时失于检点,不曾交代穿了冬衣去。你快走离了此地罢!到别处去就不冷了。”四十名杂役,便纷纷散去。

  此时已是合操场都有了凉意,像是深秋光景了。述起另外叫人把海马和死貂先送到各座里去。老少年又叫取了一枝小珊瑚、一块石,都送到客座里,便赠与述起。又样取一件留着赠绳武,说道:“照例取了这些东西来,不应该私赠与人,是要都送到博物院去的,这个是聊以报借船之德。”述起道谢受了,同回到客座。设了这两件东西,就觉得满座清凉。老少年叫把珊瑚移到别室,单留下那石头,试验如何。验得也是放出清凉的,不胜之喜。述起道:“这是不知几万年的寒气,凝结而成的,自然应该如此,真算得希世之宝了。”老少年道:“这东西向来未曾发见过,不知叫什么名字,都是任凭人叫出来的。他能发出寒气来,这寒字要加的,叫他寒宝石罢。”宝玉道:“这是我们自己取得的,屺可以自夸为是宝,他葱翠的十分可爱,不如叫他‘寒翠石’罢。”述起道:“好个‘寒翠石’,这‘寒翠’两字典雅得狠呢。”

  正说话间,忽见孙绳武来了,忽见孙绳武来了,后面跟着的便是多见士,还有两个童子,都背负着皮囊一个。三人连忙起立相迎,述起道:“怎么会得这般巧?”绳武道:“我恰好去看他二位猎大鹏,这里电信到了,见士怕鳅鱼坏了,我听说又获了什么奇珍异宝,也急于见识见识,所以附了见士的飞车来了。”述起道:“如何来得这样快?”绳武道:“若是平常快车,里有这么快?喜得他令弟艺士,新做了这一辆加快车,一个时辰能走到二千五百里,所以来得快弓。”一面说话,一面相让坐下。见士先向老、贾二人道了乏,又问了鳅鱼的尺寸大小。老少年道:“我们还没有量过呢。”见士道:“先量了。好设法载他去。”述起道:“他二位正愁没法达动他呢。”见士道:“这个容,易依他尺寸,做个皮袋盛了他,由隧车达去就是了。”述起便用无线电话筒叫船上派人下水去量尺寸。一会儿,由电话筒里回报说:“从头至尾,五百五十尺长,腰腹最粗处。围圆一百八十尺,最细处,围圆八十尺。最粗处距头一百尺,距尾三百五十尺。”见士听了,即照此尺寸,发了电信给多才,叫他赶速照尺寸做一个皮袋来,并问几天可以做好。不一会,多能士也到了,也是坐了加速飞车来的。相见聚话已毕,在车上取下一个大箱子下来。问老少年道:“这个箱子大小,可以容下那貂鼠了么?”老少年道:“只怕差得远呢。”能士愕然道:“猎了多少来?”老少年道:“是用网猎的,只知道一大群,却没有点个数,大约不下五六百个。只怕还装得下。只是还有鯈鱼,这东西是冷热都能受的,随便拿个什么东西装了去就是。”当下述起、绳武便叫置酒,代老少年、宝玉二人接风,并请二多。又打发飞车,请了猎艇上人来。设了两席,分宾主坐定,童子进上酒来。宝玉到此,并未喝过酒,也未曾提过酒。暗想:他们事事改良,正不知酒是怎样的改良法,倒要试试看。童子送到面前,便觉得芳香扑鼻。每人一杯酒之外,另有一杯果液。述起举杯相让,宝玉喝了一口,觉得酒味浓醇;又用茶匙吃了一口果液,觉得是橘子香味。因问老少年道:“贵境饮食改良,自是因为衙生起见。但闻得酒是无益之品,不知是怎么改良法?”老少年道:“不过把酒的烈性除尽,加入养生之品;又把酒味制的极浓极醇,使人乐于饮酒罢了。这都不足为奇,最妙的制法,是吃了不醉。无论何人,吃到大醉时候,也不过性情陶然,觉心中另有乐境,就同人遇了意外喜事一般罢了。莫说吃醉了闹事撒酒疯的没有,便是那醺醺然的酒气,也没有的。”述起道:“本来吃酒不过是借此谈谈,拿吃酒做个题目罢了。必要弄那个狂药来吃了发狂,做什么呢?”绳武道:“我倒不这样说。古人酒以观德,凡人醉后,必露出本性,所以酒能观德。若是像我们这个酒,又怎能观德呢?我曾经见那野蛮国的人,平时傲然岸然,以文明自命;及至吃醉了酒,便穷凶极恶的胡乱闹事:不是坐了车不给车费;便是胡乱闯入人家;甚至沿路抢东西;闹到后来,便随意在街上睡倒。这不是露尽了野蛮本相么?”宝玉道:“正是。我在上海住了几时,看见那报纸上载的公堂案,中国人酒醉闹事的案子,是绝无仅有的。倒是捕房案,常有酒醉闹事的,并且是第一等文明国人。这才奇怪呢。”老少年道:“这里有个道理,中国开化得极早,从三皇五帝时,已经开了文化;到了文、武时,礼、乐已经大备。独可惜他守成不化,所以进化极达。近今自称文明国的,却是开化的极迟,而又进化早,所以中国人从未曾出胎的先天时,先就有了知规矩,守礼法神经。进化虽迟,他本来自有的性质是不消灭的,所以醉后不乱。内中或者有一两个乱的,然而同醉的人,总有不乱的去扶持他。所以就不至于乱了。那开化迟的人,他满身的性质,还是野蛮底子。虽然进化的快,不过是硬把‘道德’两个字范围着他,他勉强服从了这个范围,已是通身不得舒服。一旦吃醉了,焉有不露出本来性质之理呢?所以他们是一人醉,一人乱,百人醉,百人乱,有一天他们全国都醉了,还要全国乱呢。”众人听说,一齐笑了。

  不知还有甚议论发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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