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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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宫掖部九

唐玄宗梅妃传梅妃,姓江氏,莆田人。父仲逊,世为医。妃年九岁,能诵《二南》。语父曰:“我虽女子,期以此为志。”父奇之,名曰采。开元中,高力士使闽越,妃笄矣。见其少丽,选归,侍明皇,大见宠幸。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几四万人,自得妃,视如尘土。宫中亦自以为不及。妃善属文,自比谢女。淡妆雅服,而姿态明秀,笔不可描画。性喜梅,所居栏槛,悉植数株,上榜曰“梅亭”。梅开,赋赏至夜分,尚顾恋花下不能去。上以其所好,戏名曰“梅妃”。妃有《萧》、《兰》(《萧兰》)、《梨园》、《梅花》、《凤笛》、《玻杯》、《剪刀》、《绚窗》八(七)赋。  是时承平岁久,海内无事。上于兄弟间极友爱,日从燕间,必妃侍侧。上命破橙往赐诸王。至汉邸,潜以足蹑妃履,登时退阁。上命连趋,报言“适履珠脱缀,缀竟当来”。久之,上亲往命妃。妃曳衣迓上,言“胸腹疾作,不果前也”,卒不至。其恃宠如此。后上与妃斗茶,顾诸王戏曰:“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斗茶今又胜我矣。”妃应声曰:“草木之戏,误胜陛下。设使调和四海,烹任鼎鼐,万乘自有宪法,贱妾何能较胜负也。”上大悦。  

会太真杨氏人侍,宠爱日夺,上无疏意。而二人相疾,避路而行。上尝方之英、皇,议者谓广狭不类,窃笑之。太真忌而智,妃性柔缓,亡以胜,后竟为杨氏迁于上阳东宫。后,上忆妃,夜遣小黄门灭烛,密以戏马召妃至翠华西阁,叙旧爱,悲不自胜。既而上失寤,侍御惊报曰:“妃子已届阁前,当奈何”上披衣,抱妃藏夹幕间。太真既至,问:“‘梅精’安在”上曰:“在东宫。”太真曰:“乞宣至,今日同浴温泉。”上曰:“此女已放屏,无并往也。”太真语益坚,上顾左右不答。太真大怒,曰:“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妇人遗舄,夜来何人侍陛下寝,欢醉至于日出不视朝陛下可出见群臣,妾止此阁以俟驾回。”上愧甚,曳衾向屏复寝,曰:“今日有疾,不可临朝。”太真怒甚,径归私第。上顷觅妃所在,已为小黄门送令步归东宫。上怒斩之。遗舄并翠钿命封赐妃。妃谓使者曰:“上弃我之深乎”使者曰:“上非弃妃,诚恐太真无情耳!”妃笑曰:“恐怜我则动肥婢情,岂非弃也”妃以千金寿高力士,求词人拟司马相如为《长门赋》,欲邀上意。力士方奉太真,且畏其势,报曰:“无人解赋。”妃乃自作《楼东赋》,略曰: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陇。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太真闻之,诉明皇曰:“江妃庸贱,以谀词宣言怨望,愿赐死。”上默然。  会岭表使归,妃问左右:“何处驿使来,非梅使耶”对曰:“庶邦贡杨妃果实(荔)使来。”妃悲咽泣下。上在花萼楼,会夷使至,命封珍珠一斛密赐妃。妃不受,以诗付使者曰:“为我进御前也。”曰: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寞。

上览诗,怅然不乐。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曲名是此始。后禄山犯闭,上西幸,太真死。及东归,寻妃所在,不可得。上悲,谓兵火之后,流落他处。诏:“有得之,官二秩,钱百万。”访搜不知所在。上又命方士飞神御气,潜经天地,亦不可得。有宦者进其画真,上言:“甚似,但不活耳。”诗题于上,曰: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读之泣下,命模像刊石。后上暑月昼寝,仿佛见妃隔竹间泣,含涕障袂,如花蒙雾露状。妃曰:“昔陛下蒙尘,妾死乱兵之手。哀妾者埋骨池东梅株旁。”上骇然流汗而寤。登时令往太液池发视之,无获。上益不乐。忽悟温泉汤池侧有梅十余株,岂在是乎!上自命驾,令发现。才数株,得尸,裹以锦,盛以酒槽,附土三尺许。上大恸,左右莫能仰视。视其所伤,胁下有刀痕。上自制文诔之,以妃札易葬焉。  

赞曰:明皇自为潞州别驾,以豪伟闻。驰骋犬马杜之间,与侠少游。用此起支庶,践尊位,五十余年,享天下之奉,穷奢极侈,子孙百数,其阅万方美色众矣。晚得杨氏,变易三纲,浊乱四海,身废国辱,思之不少悔,是固有以中其心,满其欲矣。江妃者,后先其间,以色为所深嫉,则其当人主者,又可知矣。议者谓:或覆宗,或非命,均其媚忌自取。殊不知明皇耄而忮忍,至一日杀三子,如轻断蝼蚁之命。奔窜而归,受制昏逆,四顾嫔嫱,斩亡俱尽,穷独苟活,天下哀之。《传》曰“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盖天所以酬之也。报复之理,毫发不差,是岂特两女子之罪哉!  

东舞女宝历二年,东贡舞女二人,一日“飞燕”,二曰“轻凤”。修眉伙首,兰气融冶,冬不纩衣,夏无汗体。所食多荔枝、榧实、金屑,龙脑之类。戴轻金雅冠,罗衣,无缝而成,其文织巧,人未之识。轻金冠以金丝结之,为鸾凤之状,仍饰以五彩细珠,玲珑相续可高一尺,称之为三二分。上更琢玉芙蓉以为二女歌舞台。每夜歌舞一发,如鸾凤之音,百鸟莫不翔集其上,及于庭际,舞态艳逸,非人间所有。每歌罢,上令内人藏之金屋宝帐,盖恐风日故也。由是宫中语曰:“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  

文宗

大和九年,诛王涯、郑注后,仇士良专权恣意,上颇恶之。或登临游幸,虽百戏骈罗,未尝以为乐。往往膛目独语,左右莫敢进问。因题曰:

替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

偶于内殿前看牡丹,翘足凭栏,忽吟舒元舆《牡丹赋》云:“俯者如愁,仰者如语。合者如咽。”吟罢,方省元舆词,不觉叹息。良久,位下沾臆。

时有宫人沈阿翘,为上舞《河满子》,调声风态,卒皆宛畅。曲罢,上赐金臂环,即问其从来。阿翘曰:“妾本吴元济之伎女。济败,因以声得为宫人。”俄又进白玉方响,云:“吴元济所与也。”光明皎洁,可照十数步。言犀,捶即响犀也。凡物有声,乃响应其中焉。架则云檀香也,而文彩若云霞之状,芬馥着人,则弥月不散。制度精妙,固非中国所有。上因令阿翘奏《凉州曲》,音韵清越,听者无不凄然,咸谓之天上乐。乃选内人与翘为弟子焉。  

武宗贤妃王氏传

王氏,邯郸人。失其世,年十三,善歌舞,得入宫中。穆宗以赐颖王。性机悟。开成末,王嗣帝位,妃阴为助画,故进号“才人”,遂有宠。状纤颀,颇类帝。每畋苑中,才人必从袍而骑,容服光宠,略同至尊,相与驰出入,观者莫知孰为帝也。帝欲立为后,宰相李德裕曰:“才人元子,且家不素显,恐贻天下议。”乃止。  帝稍惑方士说,欲饵药长年,后浸不豫,才人每谓亲近曰:“陛下日燎丹,意取不死。肤泽稍槁,吾心忧之。”俄而疾侵。才人侍左右,帝熟视曰:“吾气奄奄,情虑耗尽,顾与汝辞。”答曰:“陛下大福未艾,安语不祥”帝曰:“脱如我言,奈何”对曰:“陛下万岁后,妾得以殉。”帝不复言。及大渐,才人悉取所常贮,散遗宫中。审帝已崩,即自经幄下。当时嫔媛,虽常妒才人专上者,返皆义才人,为之感恸。宣宗即位,嘉其节,赠“贤妃”,葬端陵之柏城。  

南唐后主昭惠后周氏后主昭惠后周氏,小字蛾皇,大司徒宗之女,甫十九岁,归于王宫。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元宗赏其艺,取所御琵琶,时谓之烧槽者赐焉,烧槽之说,即蔡邕焦桐之义,或谓焰材而断之,或谓因而存之。  

元宗南幸豫章,诏旨存问,以令妇称。后主即位,册为国后。后虽在妙龄,妇顺母仪,宛如老成。唐之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罹乱,瞽师旷职,其音遂绝。后主独得其谱,乐工曹生亦善琵琶,按谱粗得其声,而未尽善也。后辄变易讹谬,颇去洼淫,繁手新音,清越可听。后主尝演《念家山》旧曲,后复作《邀醉舞》、《恨来迟》新破,皆行于时。中书舍人徐铉闻《霓裳羽衣》曰:“法曲终慢,而此声太急,何耶”曹生曰:“其本实慢,而宫中有人易之,然非吉征也。”岁余,周后子母继死,后主国步浸微。音之所起,实由人心,而蝉缓噍杀,治乱应之,岂虚言乎  

后生三子,皆秀嶷。其季仲宣,标字清峻,后尤钟爱,自鞠视之。后既病,仲宣甫四岁,保育于别院。忽遘暴疾,数日卒。后闻之,哀号颠仆,遂致大渐。后主朝夕视食,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后虽病亟,爽迈如常,谓后主曰:“婢子多幸,托质君门,冒宠乘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所不足者,子殇身殁,无以报德。”遂以元宗所赐琵琶及常臂玉环,亲遗后主。又自为书,请薄葬。越三日,沐浴正衣妆,自内含玉,殂于瑶光殿之西室。时乾德二年十二月甲戌也,享年二十有九。明年正月王午,迁灵柩于园寝。后主哀苦,骨立,杖立而后起。(讥之也。何讥尔以太后在故也。)  

自为诔曰: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叹纠纷。缘情攸宅,触事来津。赀盈世逸,乐鲜愁殷。沉乌逞兔,茂夏凋春。年弥念旷,得故亡新。阙景颓岸,世阅川奔。外物交感,犹伤昔人。诡梦高唐,诞夸洛浦。联单曲平虚,亦悯终古。况我心摧,兴哀有地,苍苍何辜,歼予伉俪,窈窕难追,不禄于世。玉润珠融,殒然破碎。柔仪俊德,孤映双纤。鲜挺秀,婉娈开扬。艳不至冶,慧或亡伤。盘迪奚诫,慎肃惟常。佩环爱节,造次有章。含颦发笑,擢秀胜芳。鬓云留鉴,眼彩飞光。情澜春媚,爱语风香。瑰姿禀异,金冶昭样。娩容亡犯,均教多方。茫茫独逝,舍我何乡。昔我新婚,燕尔情好。媒亡劳辞,筮亡违报。归妹邀终,咸交协兆。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呜呼哀哉!志心既达,孝爱克全。殷勤柔握,力危言。遗情盼盼,哀泪涟涟。何为忍心,览此哀编。绝艳易调,连城易脆。实曰能容,壮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饥是慰。如何一旦,同心旷世。呜呼哀哉!丰才富艺,女也克肖。采戏传能,弈棋逞妙。媚动澄眸,歌萦柔调,小鼗质,奇器传华。翠虬一举,红袖飞花。情驰天降,思栖云涯。发扬掩抑,纤紧洪奢。穷幽极致,莫得微暇。审音者仰止,达乐者兴嗟。曲演来迟,破传邀舞。利拨迅手,吟商逞羽。制革常调,法移往度。剪遏繁态,蔼成新矩。霓裳旧曲,韬音沦世。失味齐音,犹伤孔氏。故国遗声,忍乎湮坠。我稽其美,尔扬其秘。程度余律,重新雅制。非子而谁,诚吾有类。今也则亡,永从遐逝。呜呼哀哉!该兹硕美,郁此房风。事传遐祀,人难与同。式瞻虚馆,空寻所踪。追悼良时,心存目忆,景旭雕薨,风和绣额。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乱落花,雨晴寒食。接辇穷欢,是宴是息。含桃荐实,畏日流空。林调晚箨,莲舞疏红。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辑柔尔颜,何乐靡从。蝉响吟愁,槐凋落怨。四气穷哀,革此秋晏。我心亡忧,物莫能乱。弦尔清商,艳尔醉盼,情如何其,式歌且宴。寒生蕙帷,雪舞兰堂。珠笼暮卷,金炉夕香。丽尔渥丹,婉尔清扬。厌厌夜饮,予何尔忘。年去年来,殊欢逸赏。不足光阴、先怀帐快。如何倏然,已为畴曩。呜呼哀哉!孰谓逝者,荏苒弥疏。我思妹于,永念犹切。爱而不见,我心毁如。寒暑斯疚,吾宁御诸。呜呼哀哉!万物无心,同烟若故。惟日惟月,以阴以雨。事则依然,人乎何所。悄悄房栊,孰堪其处。呜呼哀哉!佳名镇在,望月伤娥。双眸永隔,见镜无波。皇皇望绝,心如之何。草树苍苍,哀摧无际。历历前欢,多多遗致。丝竹声悄,绮罗香查。想涣乎忉怛,恍越乎惟悴,呜呼哀哉!岁云暮兮,无相见期。情瞀乱兮,谁将因依。维昔之时兮,亦如此;维今之心兮,不如斯。呜呼哀哉!神之不仁兮,敛怨为德。既取我子兮,又毁我室。镜重轮兮何年,兰袭香兮何日呜呼哀哉!天漫漫兮愁云噎,空暖暖兮愁烟起。蛾眉寂寞兮闲佳城,哀寝悲氛兮竟徒尔。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萧前凄咽兮旗常是举。龙一驾兮亡来辕,金屋千秋兮永无主,呜呼哀哉!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亡极。呜呼哀哉!应寤皆感兮何响不哀,穷求弗获兮此心隳摧。号亡声兮何续,神求逝兮长乖。鸣呼哀哉!杳杳香魂,茫茫天步,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每于花朝月夕,无不伤怀。如: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凭栏惆怅人谁会,不觉然泪眼低。  

层城亡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  

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池上哭蛾眉。

皆因后作。  

又尝与后移植梅花于瑶光殿之西,及花时而后己殂,因成诗见意曰: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  

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  

阻风开步障,乘月溉寒泉。  

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

此不特叙其幽思,且以兴内助之艰难,而不得与之同乐。  

又云:失却烟花主,东君不自知。  

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此足以见光景于人无情,而人于景物,不可认而有之也。悲夫!  

至于书灵笺手巾云:

浮生苦憔悴,壮岁失婢娟。  

汗手遗香渍,痕眉染黛烟。

书琵琶背云:

自肩如削,难胜数缕。  

天香留凤尾,余暖在檀槽。

触物寓意类如此。  

初,烈祖为刺史时,后父宗给使左右。及赞禅代,尤为亲信。元宗以宗为社稷元老,故聘其女为吴王妃,克相其夫,显于诸子,而身居国母,可谓贤也。陵曰“懿陵”,谥“昭惠”。方是时,南唐虽去帝号,而其余制度,尚未减损,如元宗之葬,犹称皇帝,故昭惠虽谓之国后,而群臣国人皆称曰“皇后”焉。  

后主继室周后后主继室周后,昭惠之母弟也。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静。昭惠感疾,后常出入卧内,而昭惠未之知也。一日,因立帐前,昭惠惊曰:“妹在此耶”后幼未识嫌疑,即以实告,曰:“既数日矣。”昭惠恶之,返卧不复顾。昭惠殂,后未胜礼服;待年宫中。  

明年,钟太后殂,后主服丧,故中宫位号,久而未正。至开宝元年,始议立后为国后。南唐享国日浅,而三世皆娶于藩邸,故国主婚礼,议者不一。诏中书舍人徐铉、知制浩潘佑与礼官参议。铉曰:“婚礼古不用乐。”佑以为今古不相沿袭,固请用乐。铉曰:“案古房乐无钟鼓。”佑曲引诗“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则房乐宜有钟鼓矣。后初见君,《后魏书》有“后先拜后起,帝后拜先起”之文,因此以为夫妇之礼、人伦之本、承祖宗、主祭祀、请答拜。佑以为王者婚礼,不可与庶人同,请不答拜。又车服之制,互有矛盾,议久不决。后主令文安郡公徐游评其是非。时佑方宠用,游希旨奏佑为是。既而,游病疽。铉戏谓人曰:“周、孔亦有崇乎”将纳采,后主先令校鹅代白雁,被以文绣,使御书侈靡不经,类如此。及亲迎,民庶观者,或登屋极,至有坠瓦而毙者。后自昭惠租,常在禁中,后主乐府词有:“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之类,多传于外,至纳后乃成礼而已。翌日,大宴群臣。韩熙载以下,皆为诗以讽焉,而后主不之谴。  

归于京师,去号位,从夫之爵。太平兴国三年,陇西公薨,周氏亦薨。  

后主保仪黄氏后主保仪黄氏,世为江夏人。父守忠,遇乱流徙湘湖,事马氏为裨将。马希萼之难,守忠死之。边镐下湖南,得黄氏。甫数岁,奇其貌,内后宫。后主即位,选为保仪。容态幸鹿,冠绝当世。顾盼颦笑,无不妍姣。其书学技能,皆出于天性。后主虽属意,会小周专房,由是进御稀,而吕秩不加,第以掌墨宝而已。黄氏服勤,降体以事小周,故同时美女,率多遇害,而黄氏独不遭谴,以其事之尽也。  

初元宗、后主皆妙于笔札,博收古书,有献者,厚赏之,宫中图籍万卷,尤多钟、王墨迹,皆系保仪所掌。都城将陷,后主谓黄氏曰:“此皆吾所保,惜哉!城若不守,即焚之,无使散逸。”及城陷,图籍皆炀,靡有遗者。黄氏随后主俘至京师卒。  女冠耿先生耿先生,江表将校耿谦之女也,少而明慧,有姿色,颇好书,稍为诗句,往往有嘉者。而明于道术,能拘制鬼魅。通于黄白之术,变怪之事,奇伟恍惚,莫知其何从得也。保大中,江淮富盛。上好文雅,悦异常之事,召之人宫,盖观其术。不以贯鱼之列待,特处之别院,号曰“先生”。先生常被碧霞彼,见上精采卓逸,言词朗畅。手如鸟爪,不便于用,饮食皆仰于人。复不喜行宫中,常使人抱持之,每为诗句题于墙壁,自称“比大先生”,亦莫知其旨也。先生之术,不常的然发扬,于遇事则应昭然而彰,上益以此重之也。  

始入官,问以黄白之事,试之皆验,益复为之,而简易不烦。上尝因暇,顾谓先生曰:“此皆因火以成之。苟不须火,其能成乎”先生曰:“试为之,殆亦可。”上乃取水银,以纸重复裹之,封题甚密,先生内于怀中。良久,忽若裂帛声,先生笑曰:“陛下常不信下妾之术,今日而观,可复不信耶”将以呈上。上周视,题处如旧,发之,已为银矣,又尝大雪,上戏谓曰:“先生能以雪为银乎”先生曰:“亦可。”乃取雪,削之为银锭状,先生自投于炽炭中,灰埃堂起,徐以炭周覆。过食顷,曰:“可矣。”乃持以出,赫然洞赤,置之于地,及冷烂然为银锭,而刀迹具在,反视其下,若垂酥滴乳之状,盖初为火之所融释也。于是,先生所作雪银甚多。上诞日,每作器用,献以为寿。  

又多巧思,所作必过于人。南海尝贡奇物,有蔷薇水。龙脑浆。蔷薇水,香郁烈;龙脑浆,补男子。上实宝之。每以龙脑调酒服之,香气连日,不绝于口。亦以赐近臣。先生曰:“此未为佳也。”上曰:“先生岂能为之”曰:“试为,应亦可。”乃取龙脑,以细绢袋悬于琉璃瓶中。上亲封题之,置酒于其侧,而观之。食顷,先生曰:“龙脑已浆矣。”上自起附耳听之,果闻滴沥声。且复饮。少选,又视之,见琉璃瓶中,湛然如勺水矣。明日发之,已半瓶,香气酷烈,逾于旧者远矣。  先生后有孕。一日谓上曰:“妾此夕当产神孙圣子,诚在此耳。请备生产所用之物。”上悉为设之,复令宫人宿于室中。夜半,烈风震雷,人皆悸怖。是夜,不复产。明旦,先生腹已消如常人。上惊问之,先生曰:“昨夜雷电中生子,已为神物持去,不可得矣。”  

先生嗜酒,至于男女大欲,亦复同于常。后竟以疾终。古者,神仙多晦迹混俗,先生岂其人乎余顷在江南,尝闻其事。而宫掖秘奥,说者多异同。及江南平,在京师尝与徐率更游,即义祖之孙也。宫中之事,悉能知之。因就质之,备为余言。  

后主(凡二条)李煜归朝后,郁郁不乐,见于词语。在赐第七夕,命故伎作乐闻于外,太宗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并坐之,遂被祸。龙衮江南录云:“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出必大位,骂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多宛转避之。又韩玉汝家,有李国主归朝后与金陵旧宫人书

云:此中日夕以眼泪洗面。  

又,李煜在国征行娼家,遇一僧张席、惺遂为不速之客。僧酒令讴吟吹弹,莫不高了。见煜明俊蕴藉,契合相爱重。煜乘醉大书石壁曰: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传持,风流教法。

久之,僧拥妓之屏帷。惺徐步而出,僧妓竟不知。煜尝密谕徐铉,铉因言于所亲焉。  

大体双刘昏纵角出,得波斯女,年破瓜,丰鹞而慧艳,善淫,曲尽其妙。嬖之,赐号“媚猪”。延方士求健阳法,久乃得,多多益办。好观人交,选恶少年配以雏宫人,皆妖俊美健者,就后园褫衣,使露而偶。扶媚猪巡行览玩,号曰:“大体双”,又择新采异与媚猪对。鸟兽见之,孰亦作合。  

蜀徐太后太妃《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叔向之母,日子虚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一国两卿矣,可开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此春秋为深诫矣。  

前蜀,徐公有女焉。徐写其二女真以感太祖,太祖遂纳之,各有子焉。长曰翊圣太妃,生彭王;次曰顺圣太后,生后主。后主性多狂率,不守宗桃。频岁省方,政归国母,多行教令,淫录重臣,乾德中,姊妹以巡札圣境为名,恣风月烟花之胜。惟驾辎于绿野,拥金翠于青山。倍役生灵,颇销经费。凡经过之所,宴寝之宫,皆有篇章刊于玉石,自秦汉以来,后妃省方,未有富贵如斯之盛也。  顺圣太后题青城面山丈人观诗曰:早与元妃慕至元,同脐灵岳访真仙。  

当时信有壶中景,今日亲来洞里天。  

仪仗影交寥廓外,金丝声揭翠微巅。  

惟惭未至华胥理,徒卜升平万万年。

翊圣太妃继曰:  获陪翠辇喜殊常,同陟仙坛岂厌长  

不羡乘鸾入烟雾,此中便是五云乡

顺圣太后又题谒丈人观先帝圣容云:

圣帝归梧野,躬来谒圣颜,  

旋登三径路,似涉九疑山。  

日照惟岚迫,云横积翠间。  

斯修封禅礼,方俟再跻攀。

栩圣太妃继曰:  

共谒御容仪,还同在禁闱。  

笙歌喧玉殿,彩仗耀金徽。  

清泪沾罗袂,红霞拂绣衣。  

九嶷山水远,无路继湘妃。顺圣又题谒丈人观先帝圣像云:  千寻绿幛夹流溪,登眺因知海岳低。  

瀑布迸舂石碎,轮横剪翠峰齐。  

步粘苔薛龙桥滑,目闪烟萝鸟径迷。  

莫道穹天无路到,此山便是碧云梯。

翊圣太妃继曰:登寻丹壑到玄都,接日红霞照座隅。  

即问周回岩上看,似看鲁进画图无。顺圣又题金华宫曰:

再到金华顶,玄都访道回。  

云披分景象,黛锁显楼台。  

雨涤前山净,风吹去路开。  

翠屏夹流水,何必羡蓬莱。

翊圣太妃继曰:碧烟红雾扑人衣,露宿粘苔百径危。  

风巧解吹松上曲,蝶娇频采脸边脂。  

同寻僻径思携手,暗指遥山学画眉。  

好把身心清静处,角冠霞彼事希夷。

顺圣又题丹景山至德寺云:周回云水游丹景,回辇真成眺上方。  

晴日晓升金晃耀,寒泉夜落玉了当。  

松梢月转禽栖影,柏径风牵麝食香。  

虔六铢宜祷祝,惟期圣祚保遐昌。

翊圣继曰:

丹景山头宿梵宫,玉轩金辂驻遥空。  

军持无水注寒碧,兰若有花开晚红。  

武土尽排青障下,内人皆在讲筵中。  

我家帝子专王业,积善终期四海同。

顺圣又题彭州平阳宫云:

寻真游胜境,巡礼到阳平。  

水远波澜碧,山高气象清。  

殿严孙氏貌,碑暗系师名  

夜月登坛醮,松风森碧声。

翊圣继曰:

云浮翠辇庙阳平,真似骏鸾至上清。  

风起半崖闻虎啸,雨来当面见龙行。  

晚寻水涧听松韵,夜上星坛看月明。  

长恐前身居此境,玉皇教向锦城生。  

顺圣又题州三学山坐夜看圣灯云:  

虔祷游灵境,元妃夙志同。  

玉香焚静夜,银烛炫辽空。  

漱云根月,钟敲桧抄风。  

印金标圣迹,飞石显神功。  

满望天涯极,临西日脚红。  

猿来斋室上,僧集讲筵中。  

顿觉超三界,浑疑证六通。  

愿成修偃事,社稷保延洪。诩圣继曰:

圣灯千万炬,旋向碧云生。  

细雨湿不暗,好风吹更明。  

磬敲金地响,僧唱梵天声。  

若说无心法,此光如有情。顺圣又题天回云:

因寻灵境散幽情,千里江山暂得行。  

即恨炳光看未足,却驱金翠入龟城。翊圣继曰:

翠江亭近玉京,梦魂犹自恋青城。  

比来出看江山景,尽被江山看出行。  

议者以为翰林之事,非妇人女子之能,所以谢女无长城之志,空振才名;班姬有团扇之辞,亦彰淫志。今徐氏逞乎妖志,饵自幸臣,假以风骚,庇其游幸。取女史一时之美,为游人旷代之嗤。及唐朝兴吊伐之师,遇蜀国有荒淫之主,三军不战,束手而降。良由子母盘游,君臣陵替之所致。于是亡一君,后主名衍,破一国蜀杀九子:彭王宗鼎,忠王宗贤,褒王宗纪,兴王宗泽,汝王宗献,雅王宗辂,资王宗霸,子承祧、承纪;诛十臣:王宗弼,王宗勋,李周辂,韩昭,景润澄,宗先嗣,欧阳晃,王承伏,萧怀武;殄灭万家,流移百郡。其次六宫嫔御,坐红绿于征途;十宅公主,碎金珠于逆旅。掖子虚之宝,无以比方。故兴圣太子随军仁裕有咏后主出降诗曰:

蜀朝昏主出降时,衔壁牵羊例击旗。  

二十万军高拱手,更无一个是男儿。

有蜀僧远公有《伤废国》诗曰:

乐极悲来数有涯,歌声才歇便兴嗟。  

牵羊废主寻倾国,指鹿奸臣尽破家。  

丹禁夜凉空锁月,后庭春暖谩开花。  

两朝帝业空成梦,陵树苍苍噪暮鸦。

王衍(原书无目有文)王衍,字化源,建幼子,即位年十八。时梁贞明五年也,立妃周氏为皇后。十月,诏选良家女二十人备后宫。二年八月,衍北巡,以宰相王锴判六军诸卫事,旌旗戈甲,百里不绝。衍戎装,被金甲,珠帽锦袖,执弓挟矢。百姓望之,谓如灌口神。至汉州驻西湖,与宫人泛舟奏乐,饮常弥日,九月,驻军西县,自西县泛至益昌,泛舟巡阆中。舟子皆衣锦绣。衍自制《水调银汉曲》禽乐二歌之。郡民何康女有美色,将嫁,衍取之,赐其夫家百缣。其夫一痛而卒。三年三月,衍还成都。五月,宣华苑成,延袤十里,有重光太清延昌会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宫,降真蓬莱丹霞之亭。土木之功,穷极奢巧。衍数于其中为长夜之饮,嫔御杂坐,舄履交错。尝召嘉王宗寿赴宴,宗寿因持杯谏衍,宜以社稷为念,少节宴饮。其言慷慨流涕,衍有愧色。佞臣潘在迎、顾在、韩昭等奏曰:“嘉王从来酒悲,不足怪也。”乃相与谐谑嬉笑。衍命宫人李玉萧歌衍所撰宫词,送宗寿酒。宗寿惧祸,乃尽饮之。在迎曰:“嘉王闻玉萧歌即饮,请以玉萧赐之。”衍曰:“王必不纳。”衍宫词曰:  

赫赫辉辉浮五云,宣华池上月华新。  

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十月,以韩昭为吏部侍郎,判三铨。昭字德华,长安人,衍北巡,以为文思殿学士,京城留守判官李台服云韩公,凡事如僧剃发,无有寸长。昭以便佞恩倾一时,出入宫掖。太妃爱其美风姿,而专有璧阳之宠。四年三月,禁百姓不得戴小帽。衍好私行,往往宿于娼家,饮于酒楼,索笔提曰:“王一来。”去恐人识之,故令民间皆戴大帽。四月,流军使王承纲于茂州,衍尝私至承纲家。觇其女有美色,欲私之。承纲言已许嫁将适人,衍不听,遂取入宫。潘昭与承纲有隙,奏其出怨言,故被贬。女闻父得罪,剪发求赎。不许,乃自缢死。  五年三月,上巳宴昭神亭,妇女杂坐,夜分而罢。衍自执板唱《霓裳羽衣》及《后庭花》、《思越人曲》。四月,游浣花龙舟,彩舫十里绵。自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日正午,暴风起,须臾,雷电晦冥,有白鱼自江心跃出,变为蛟形,腾空而起。是日,溺者数千人,衍惧,即夕还宫。重阳宴群臣于宣华苑,夜分未罢,衍自唱韩琮《柳枝词》曰:

梁苑隋堤事己空,万条犹舞旧春风。  

何须更想千年事,谁见杨花入汉宫。

侍郎宋光传咏贾曾诗曰:

吴王霸业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  

不见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

衍闻之不乐,于是罢宴。  咸康元年九月,衍与母同祷青城山,宫人毕从,皆衣云霞之衣。衍自制《甘州同》,令宫人歌之。其词哀怨,闻者凄怆。衍至青城住旬日,设醮祈福。太妃太后谓建铸像,及丈人观。玄都观、金华宫、景山至德寺,各有唱和诗刻于石。次至彭州阳平、化溪州。三学山夜看圣灯,亦各赋诗。回至天回泽,又各赋诗。太后诗曰:周游灵境散幽情,千里江山辄得行。  

所恨风光看不足,却驱金翠入龟城。

大妃诗曰:

翠驿江亭近帝京,梦魂犹是在青城。  

比来出看江山景,却被江山看出行。

徐氏父名耕,成都人,生二女皆有国色。耕教为诗,有藻思。耕家甚贫,有相者谓之曰:“公非久,当大富贵。”耕因使相其二女,相者曰“青城山有王气,每夜彻天者一纪矣。不十年后,有真人乘运,此二子当做妃后。君之贵,由二女致也。”及建入城,闻有姿色,纳于后房。姊生彭王,妹生衍。建即位,姊为淑妃,妹为贵妃,耕为瞟骑大将军。衍即位,册贵妃为顺圣太后,淑妃为翊圣太妃,兄延琼,弟延皆致位太师侍中。衍既荒于酒色,而徐氏姊妹亦各有幸臣,不能规正,至于失国,皆其致也。  

十月,衍还成都。是月,庄宗遣兴云宫使魏王维岌、枢密使郭崇韬来伐,中外惶惧。衍所私秦州节度使王承休妻严氏,至是,自统精兵入秦州,以巡边为名,左右切谏皆不听。补阙满禹卿上疏,衍不纳。禹卿,成都人,从衍入洛。及衍被诛,乃恸哭曰:“蜀人自此重不幸也。”乃题诗于驿门而逃,不知所终。  

衍离成都日,天地冥晦,兵不成列,有群鸦泊于旗杆上,其鸣甚哀。次梓潼,大风暴起,发屋拔木。知星者超延又言曰:“此贪狼风,千里外必有破军杀将之凶。”衍亲祷张恶子庙,抽签,得“逆天者殃”四字,不悦。次绵谷。唐将李彦琛等围凤州,刺史王承捷以城降。衍乃以王宗仪、宗勋、昱俨为三招讨,以御之。唐师至三泉,诸将皆弃城寨随还。衍令断桔柏津,留王宗弼以兵固守,仍令斩宗勋等三将,俄而,宗弼亦弃绵谷奔白芳,与三将同谋,纳款于魏王。十一月,衍至成都,宫人及百官迎谒于七里亭,衍入伎妾中,作回纥队以趋城中。知唐师已逼,但掩袂泣下。既而,宗弼拥兵还成都,遂劫衍及母诸子迁于天启宫,收其金宝降唐。

卷十四·宫掖部十

王岐公

歧公在翰苑时,中秋有月,上问:“当直学士是谁”左右以姓名对,命小殿对设一位,召来赐酒。公至殿侧,侍班俄顷,女童小乐引步辇至,宣学士就坐。公奏:“故事,无君臣对坐之礼。”上云:“天下无事,月色清美,与其醉声色,何如与学士论文。若要正席,则外廷赐宴,正欲略去苛礼,放怀饮酒。”公固请不已,再拜就坐。上引谢庄赋、李白诗,美其才,及出御制诗示公,公叹仰圣学高妙。每起谢,必敕内侍挟掖,不令下拜。夜漏三鼓,上悦甚,令左右宫嫔各取领中裙带、或团扇手帕求诗,内侍举牙床以金镶水晶砚、珊瑚笔、格玉管笔,皆上所用者于公前。来者应之,略不停缀。都不蹈袭前人,尽出一时新意,仍称其所长,如美貌者,必及其容色。人人得其欢心,悉以进呈。上曰:“岂可虚辱,须与学士润笔。”遂各取头上珠花一朵,装公幞头,簪不尽者,置公服袖中,宫人旋取针线缝联袖口。宴罢,月将西沉,上命辄金莲烛,令内侍扶掖归院。翌日,问:“学士夜来醉否”奏云,“虽有酒不醉。到玉堂,不解带便上床,取幞头在面前,抱两公服袖坐睡,恐失花也。”都下盛传天子请客。

明节刘后(凡二条)

刘贵妃,其出单微,入宫即大幸,由才人七迁至贵妃。生济阳郡王械、祁王模、信王榛。政和三年秋薨。先是妃植芭蕉于庭曰:“是物长,吾不及见矣。”已而,果然,左右奔告帝。帝初以其微疾不经意,趋幸之,已薨矣,始大悲恻。待加四字谥曰:“明达懿文。”叙其平生,诸乐府。又欲踵温成故事,追崇使皇后。表请封册赠为皇后,而以“明达”谥焉。  

时又有安妃刘氏者,本酒保家女,初事崇恩宫。宫罢,出居宦者何诉家。内侍杨戬誉其美,复召入。妃以同姓养为女,遂有宠为才人,迸至淑妃。生建安郡王、嘉国公椅,英国公和福帝姬。政和四年,加贵妃,朝夕得侍上,擅爱专席,嫔御为之稀进,擢其父刘宗元节度使,妃天姿警悟,解迎意合旨,雅善涂饰。每制一服,外间即效之,林灵素以妖技进,目为九华玉真安妃,肖其像于神霄帝君之左。宣和三年薨,年三十四。初溢“明节和文”,旋用“明达”,近比加册,赠为皇后,葬其园之西北隅。帝悼之甚,后宫皆往唁,帝相与啜位,崔妃独在侧无戚容。帝悲怒,疑其为厌蛊,卜者刘康孙缘妃以进,喜妄谈休咎,捕送开封狱。医曹孝忠侍疾无状,阁内侍王尧臣坐盗金珠,及出金明池游宴事,井鞫治。狱成,同日诛死,遂废崔妃为庶人。崔生汉王椿及帝姬五人云。  

又,明节刘后,一时遭遇,宠倾六宫,忽苦疾。临终戒左右云:“我有遗祝在领巾上。候我气绝,奏官家亲自来解。”语毕而终。左右驰奏,上至哀恸,悲不自胜。领巾上蝇头细字,其辞云:“妾出身微贱,而无寸长,一旦遭遇圣恩,得与嫔御之列,命分寒薄,至此夭折。虽埋骨干九泉,魂魄不离左右、切望陛下以宗庙社稷之重,天下生灵之众,大王帝姬之多,不可以贱妾一人过有思念,深动圣怀;况后宫万计,胜如妾者不少。妾深欲思死,面与君父诀别,谪限已尽,不得少留。”冤痛之情。言不能尽;下有数百点悲切之言,不能尽记。自后,左右每欲宽解,必提领中,上愈伤感。  

闻者谓:“李夫人不足道也。”林灵素谓后是九华安妃,临终闻本殿异香音乐。次年有青坡术士,见后于巫山,仿佛钿合金钗云。 

蔡京太清楼记蔡京大清楼侍宴记云:政和二年三月,皇帝制诏臣京宥过省愆,复官就第,诏以是月八日,开后苑宴太清楼。召臣执中、臣俣、臣、臣京、臣绅、臣居厚、臣正夫、臣蒙、臣洵、臣安中、臣询武、臣俅、臣贯于崇政殿赐坐。命宫人击鞠,乃由景福殿西序,入苑门,诏臣京曰:“此跬步至宣和,即言者所谓金柱玉户者也。”厚诬宫禁其令子攸掖入观焉。东入小花径,南度碧芦,又东楹便门,至宣和殿,止三楹几案台榻,漆以黑,下宇纯朱,上栋纯绿,饰缘无文采,东西各有殿,东曰,‘琼兰”,西曰“凝芳”,后曰“积翠”,南曰“瑶林”,北曰“玉字”。后有沼曰“环碧”,两旁有亭曰“临漪”、“花渚”。沼次有山殿,云华阁曰“太宁”。左右蹑道以登,中道有亭,一曰“琳霄”,次曰“春阁”,下有殿曰“玉华”。“玉华”之侧,有御书榜曰“三洞琼文”,旁有“种玉”、“绿云”轩相峙。臣京奏曰:“宣和殿阁、亭、沼,洁齐清虚,朴素若此,则言者不根,盖不足恤。”日午,谒者引执中已下,入女乐童四百,靴袍玉带,列排场下。宫人珠笼金玉,束带秉扇,拂净巾、剑钺,执香球,拥御床,以次立。酒三行,上顾谓群臣曰:“承平无事,君臣同乐,宜略去苛礼。饮食起居,当自便无问。”已而,群臣尽醉。

京又为皇帝幸鸣鸾堂,记曰:宣和九年九月,金芝生道德院。二十日,皇帝自景龙江泛舟,由天波溪至鸣銮堂,淑妃从。臣京朝堂下,移班拜妃。内侍连呼曰:“妃答拜。”臣欲谢,内侍掖起,膝不得下。上曰:“今岁四幸鸣銮矣。”臣顿首曰:“昔人三顾堂,成已六幸,千载荣遇。鸣銮固卑陋,且家素篓无具,愿留少顷,使得伸尊奉意。”上曰:“为卿从容。”臣退西庑视庖膳。上为举著,屡欢笑,如家人。亦遣使持玛瑙大赐酒。西亲手调茶,分赐左右。妃小酌,遣赐道由臣堂视卧内,嗟其弊恶。步至芝所,上立门屏侧语臣曰:“不御袍带,不可相见,可去冠服。”臣惶怖曰:“人臣安敢,罪万死。”上曰:“既为姻家,置君臣礼,当叙亲。”上亲酌,手持橄榄以赐。时屏内御坐有嫔在侧,咫尺不敢望。众哗曰:“妃也。”妃兴顾遽起立,臣附童贯致礼,乃奏乞遣贯为妃寿。上乃酌酒授贯,妃饮竟。上又酌为妃酌酒。上持杯,妃酬酒;上调羹,妃剖橙榴、折芭蕉,分余甘遗臣婢竟。余赐曰:“主上每得四方美味新奇,必赐师相,无顷刻废忘,谕师相知无忘。”臣怀感叹谢。上又赐酒,命贯酌臣。臣与贯耳语,贯为臣言:“君臣相与,古今无若者。”臣呜咽嗟叹,因语身危,“非主上几不保,如今日大理魏彦纯事是也。”贯遽以闻,上骇曰:“御卿若此,小人犹敢尔。昨日聂山对请穷治彦纯,已觉其离间,故罢山尹事。朕岂以一语罪卿。小人以细故纤罗耳。”亟索纸,即屏上草诏:“释彦纯,聂山知安州。”上又命酒使贯陪,遂醉,诸孙掖出。  

京之叙致,罗缕如此,不特欲夸耀于世,又将以恐动言者。然不知皆不足恃。而其荣也,适足以为国家之辱焉。上特以其居尚露土木,赐紫罗万匹,使治峦幕。而京之献遗,亦数十万缗。后户部恃郎王蕃发之。究治,皆榷货务钱也。所谓天波溪者,由景龙宝篆宫循城西南以至京第。其子孙上书,其父谓“今日恩波,他年祸水”。而小民谣言十不羡万,乘官家渠底串是也。  

蔡京保和延福二记

蔡元长所述太清楼侍宴记,列于前。又得保和殿曲宴、延福宫曲宴二记,今复载于左方。宣和元年九月十二日,皇帝召臣蔡京、臣王黼、臣越王俣、臣燕王似、臣嘉王楷、臣童贯、臣嗣濮王仲忽、臣冯熙载、臣蔡攸宴保和殿。臣蔡、臣蔡东曲水朝于玉华殿。上步西曲水,循荼架至大宁阁。登层峦、琳霄、骞凤、垂云亭,景物如前,林木蔽荫加胜,始至保和殿。三楹七十架,两夹阁,无彩绘饰侈,落成于八月。而高竹崇桧,已森然蓊郁。中楹置御榻东西二间,列宝玩与古鼎彝器玉器。左夹阁曰“妙有”。设古今儒书、史子楮墨,右曰“日宣”,置道家金柜玉笈之书,与神霄诸天隐文。上步前行稽古阁,有宣王石鼓,历邃古、尚古、鉴古、作古、传古、博古、秘古诸阁,藏祖宗训谟,与夏商周尊彝鼎鬲爵卤敦盘盂,汉晋隋唐书画,多不知识之者。上亲指示,为言其概。抵玉林轩,过宣和殿、列岫轩、天真阁,凝德院之东,崇石峭壁高百丈,林壑茂密,倍于昔见。过翠翘燕阁诸处,赐茶全真殿,上亲御撇注赐出乳花盈面。臣等惶恐,前曰:“陛下略君臣夷等,为臣下烹调,震悸惶怖,岂敢啜”上曰:“可少休。”乃出宝林殿中,使凭轩传旨,留题殿壁,喻臣笔墨已具。乃题曰:

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  

恩许尘几时纵步,犹如身在五云深。

顷之就坐,女童乐作。坐间赐荔子、黄橙、金柑相间,布列前后,命师文浩剖橙分赐。酒五行,再休许至玉真轩。在保和西南庑即安妃妆阁,命使传旨曰:

雅宴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看安妃。

诏臣康补其成篇。臣即题曰:

保和新殿丽秋辉,诏许尘凡到绮闱。

方是时人自谓得见妃矣。既而,但画像挂西垣,臣即以谢奏曰:

玉真轩槛暖如春,只见丹青未见人。  

月里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

须臾,中使召臣至玉华阁,上手持诗曰:“因卿有诗,况姻家自当见。”臣曰:“顷缘蓖莩,已得拜望,故敢以诗请。”上大笑。妃素妆,无珠玉饰,绰约若仙子。臣前进再拜斜谢。妃答拜,臣又拜,妃命左右掖起。上手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劝太师。”臣奏曰:“礼无不报,不审酬酢可否”于是持瓶注酒,授使以再坐。撤女童,去羯鼓,御侍奏细乐,作兰陵王扬州散,酬觞交错。臣奏曰:“陛下乐与人同,不间高卑。日且暮,久勤圣躬不敢安。”上曰:“不醉无归。”更劝迭进行无算。臣又奏曰:“乐奏嫔纷,酒筋交错,方事宴饮,上及继述,下及故老,若朋友相与衔杯,接殷勤之劝。道旧论新,顾臣何足以当,臣请序其事,以示后世,知今日宴乐,非酒食而已。”夜漏三更五筹,众前奏丐罢始退。  十三日臣京序延福宫曲宴记:宣和二年十二月癸已,召宰执亲王等,曲宴于延福宫。特召学士承旨,臣李邦彦、学士臣字文粹,中与示异恩也。是日,初御睿谟殿设席,如外廷赐宴之礼。然器皿肴品,瑰奇精致,非常宴比。仙韶执乐,和音曼声,合变争节,亦非教坊工人所能仿佛。上遣殿中监察行谕旨曰:“此中不同外廷,无弹奏之仪,但饮食自如。果实有余,自当携归。”酒五行,以碧玉盏,宣谕侍宴诸臣云:“前此,曲宴早坐,未尝宣劝。今出异数,少憩于殿门之东庑。”晚召赴景龙门观灯,玉华阁飞陛金碧绚辉,疑在云霄间。设衢尊钧乐于下都,人熙熙,且醉且戏,继以歌诵,示天下与民同乐之恩,真太平之盛事也。诣穆青殿,后入崆峒天,过霓桥至会宁殿。有八阁,东西对列,曰琴、棋、书、画、蔡、丹、经、香。臣等熟视之,自崆峒至八阁,所陈之物,左右上下皆琉璃也,映彻煌,心目俱夺。阁前再坐,小案玉珍异,如海陆羞鼎,又与睿谟不同。酒三行甚速,起诣殿例纵观。上语保和殿学士蔡曰:“引二翰苑仔细看,一一说与。”谆谕再三。次诣平成殿,凤烛龙灯灿然。昼,奇伟万状不可名言。上命近恃取茶具,亲手注汤击沸。少顷、白乳浮盏,而如疏星淡月,顾群臣曰:“此是布茶。”饮毕,皆顿首谢。既而坐,酒三行,后出宫人合曲,妙舞蹁跹,态有余妍,凡目创见,上谕臣邦彦、臣粹中曰:“此尽是嫔御,自来翰林不曾与此集,自卿等始。”又曰:“翰林志谁修”太宰王黼奏云:“承旨李邦彦。”上顾邦彦曰:“好,翰林志可以尽载此事。”此儒臣荣遇,臣邦彦谢不敏。琼瑶玉杯,宣劝非一,上每亲临视使。后谓臣某曰“李承旨善饮。”乃数被特进,至夜分而罢。  

德寿宫看花乾道三年三月初十日,南内遣阁长至德寿宫奏知,连日天气甚好,欲一二日间,恭邀车驾幸聚景园看花,取自圣意,选定一日。太上云:“传语官家,备见圣孝。但频频出去,不惟费用,又且劳人。本宫后园亦有几株好花,不若来日请官家过来闲看。”遂遣提举官同到南内奏过,遵依。次日进早膳后,车驾与皇后、太子过宫。起居二殿讫,先至灿锦亭进茶,宣召吴郡王曾,两府以下六员侍宴,同至后苑看花。两廊并是小内侍及幕士,效学西湖铺设,珠翠花朵,玩具匹帛及花篮闹竿市食等。许从内人关扑。次至球场,看小内侍抛彩球、蹴秋千。又至射厅,看自戏依例宣赐。回至清妍亭,看荼。就登御舟,绕堤闲游。亦有小舟数十只,供应杂艺、嘌唱、鼓板、蔬果,无异湖中。太上倚栏闲看,适有双燕掠水飞过,得旨令曾觌进词赋。遂进《阮郎归》云:

柳云庭院占风光,呢喃春昼长。  

碧波新涨小池塘,双双蹴水忙。  

萍散漫,絮飞扬,轻盈体态狂。  

为怜流水落花香,衔将归画梁。

既登舟,知阁张抡进《柳梢青》云:

柳色初浓,余寒似水,纤雨如尘。  

一阵东风,文细皱,碧水粼粼。  

仙娥花月精神,奏凤管驾弦斗新。  

万岁声中,九霞杯内,长醉芳春。

曾觌和进云:

桃靥红匀,梨腮粉薄,鸳径亡尘。  

凤阁凌虚,龙池澄碧,芳意粼粼。  

清时酒圣花神,看内苑风光又新。  

一部仙韶,九重鸾杖,天上长春。

各有宣赐。次至静乐堂看牡丹,进酒三杯。太后邀太皇、官家同到刘婉容奉华堂。听摘阮奏曲罢,婉容进茶讫,遂奏太后云:“近教得二女童琼华、录华,并能琴阮、下棋、写字、画竹、背诵古文,欲得就纳与官家杂剧。”遂令各呈伎艺,并进自制阮谱三十曲。太后遂宣赐婉容宣和殿玉轴沉香槽,三峡流泉正阮,一面白玉九艺道冠,北珠绿领道氅,银绢三百匹,两会子三百万贯。是日,三殿并醉,酉牌还内。 

德寿宫生辰八月二十八日,寿圣皇太后生辰。先十日,车驾过宫,先至太上处起居,次入本殿进香。以次,皇后、太子、太子妃,庄文太子妃,张娘娘已下,并进香起居。至太上内书院,进泛索,遂奏安止,还内。十二日,婉容到宫至西边门廊下,先至太上处奏起居,次入本殿进香。谕两免下阶,起居太内进香。十三日,知省及大官至宫进香,阁长就管押,进奉银绢、度牒等,并七宝金银器皿,比天中节减半。官属进香,并设有寿星及神仙书画等物。隔帘奏喏,免起居,退。次日,皇太后宅亲属到宫进香,并本宫人吏、后苑官属作院使等臣,节次进香。二十一日卯时,皇后先到宫候驾至,到太上前殿起居,次至本宫殿。官家第一班,皇后第二班,太子并妃第三班,各上寿讫。太后宅亲属上寿,并同天中节仪。太上邀官里至清心堂,进泛索,值雨不呈戏,依例支赐。午初二刻,奏办就本殿大堂西北坐官家花帽上盖。皇后三钗头冠,并赐簪花。酒至第五盏,免大衣,官里便背儿赴坐。第七盏,小刘婉容进自制《十色菊》、《千秋菊》曲,破内人琼琼、柔柔对舞。上于阁子库支赐五两数珠子,一号细色北缎十匹。太后又赐七宝花十枝,珠翠芙蓉领缘一幅。又移坐灵芝殿,有木犀处进酒。次到至乐堂再坐,至更尽后还内。

金废帝海陵诸嬖海陵为人善饰诈。初为宰相,妾媵不过三数人。及践大位,逞欲无厌。后宫诸妃十二位,又有昭仪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数举。初即位,封岐国妃徒单氏为惠妃,后为皇后。第二娘子大氏封贵妃。第三娘子萧氏封昭容。耶律氏封修容。其后贵妃大氏进封惠妃。贞元元年,进封姝妃。正隆二年,进封元妃。昭容萧氏,天德二年特进淑妃,贞元二年,进封宸妃。修容耶律氏,大德四年进昭媛,贞元元年进昭仪,三年,进封丽妃。即位之初,后宫止此三人,尊卑之叙、等威之辨,若有可观者。及其侈心既萌,淫肆蛊惑,不可复振矣。

昭妃阿里虎 

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驸马都尉没里野女。初嫁宗盘子阿虎迭,阿虎迭诛,再嫁宗室南家。南家死,是时南家父突葛速为元帅,都监在南京,海陵亦从梁王宗弼在南京,欲娶阿里虎,突葛速不从,遂止。及篡位,方三日,诏遣阿里虎归父母家。阅两月,以婚礼纳之。数月,特封贤妃,再封昭妃。阿里虎嗜酒,海陵责让之,不听,由是宠衰。昭妃初嫁阿虎迭,生女重节。海陵与重节乱,阿里虎怒重节,批其颊,颇有诋訾之言。海陵闻之,愈不悦。阿里虎以衣服遗前夫之子,海陵将杀之。徒单后率诸妃嫔哀求,乃得免。凡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服,号假厕儿。有媵哥者,阿里虎与之同卧起,如夫妇。厨婢三娘以告海陵,海陵不以为过,惟戒阿里虎勿笞三娘。阿里虎榜杀之。海陵闻昭妃阁有死者,意度是三娘。曰:“若果尔,吾必杀阿里虎。”问之,果然。是月,光英生月,海陵私忌,不行戮。阿里虎闻海陵将杀之也。即不食,日焚香祷祝,冀脱死。逾月,阿里虎已委顿不知所为。海陵使人缢杀之,并杀侍婢击三娘者。  

贵妃定哥 

贵妃定哥,姓唐括氏,有容色,崇义(军)节度使乌带之妻。海陵旧尝有私,侍婢贵哥与知之。乌带在镇,每遇元会生辰,使家奴葛鲁、葛温诣阙上寿。定哥亦使贵哥候问海陵,及两宫太后起居。海陵因贵哥传语定哥曰:“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乎”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曰:“少时丑恶,事已可耻。今儿女已成立,岂可为此!”海陵闻之,使谓定哥:“汝不忍杀汝夫,我将族灭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乌答补为辞曰:“彼常侍其父,不得便。”海陵即召乌答补为符宝祗候。定哥曰:“事不可止矣。”因乌带醉酒,令葛温、葛鲁缢杀乌带,天宝四年七月也。海陵闻乌带死,诈为哀伤。已葬乌带,即纳定哥宫中为娘子。贞元元年,封为贵妃,大爱幸,许以为后。每同辇游瑶池,诸妃步从之。海陵嬖宠愈多,定哥希得见。一日,独居楼上,海陵与他妃同辇从楼下过,定哥望见,号呼求去,诅骂海陵。海陵阳为不闻而去。定哥自其夫时,与家奴阎乞儿通,尝以衣服遗乞儿。及为贵妃,乞儿以妃家旧人,给事本位。定哥既怨海陵疏己,欲复与乞儿通。有比丘尼三人出入宫中,定哥使比丘尼向乞儿索所遗衣服以调之。乞儿识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贵忘我耶!”定哥欲以计纳乞儿官中,恐阍者索之,乃令侍儿以大箧盛亵衣其中,遣人载之入宫。阍者索之,见筐中皆亵衣,固已悔惧。定哥使人诘责阍者曰:“我天子妃,亲体之衣,尔故玩视何也我且奏之!”阍者惶恐曰:“死罪。请后不敢!”定哥乃使人以箧盛乞儿,载入宫中,阍者果不敢复索。乞儿入宫十余日,使衣妇人衣,杂诸宫婢,抵暮遣出。贵哥以告海陵。定哥缢死。乞儿及比丘尼三人皆伏诛。封贵哥萃国夫人。  

初,海陵既使定哥杀其夫乌带,使小底药师奴传旨定哥,告以纳之之意,药师奴知定哥与阎乞儿有奸,定哥以奴婢十八口赂药师奴,使无言与乞儿私事。定哥败,杖药师奴百五十,先是药师奴尝盗玉带当死,海陵释其罪,逐去。及迁中都,复召为小底。及药师奴既以匿定哥好事被杖后,与秘书监文俱与灵寿县主有奸,又杖二百,除名。药师奴当斩,海陵欲杖之。谓近臣曰:“药师奴于朕有功,再杖之,即死矣。”丞相李睹等执奏药师奴于法不可恕,遂伏诛。海陵以葛温、葛鲁为护卫。葛温累官常安县令,葛鲁累官襄城县令,大定初,皆除名。

丽妃石哥

丽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书监文之妻也。海陵私之,欲纳宫中,乃使文庶母按都瓜主文家。海陵谓按都瓜曰:“必出尔妇,不然我将别有所行。”按都瓜以语文,文难之。按都瓜曰:“上谓别有所行,是欲杀汝也。岂以一妻杀其身乎”文不得已,与石哥相持恸哭而诀。是时,海陵迁都至中京,遣石哥至中都,俱纳之。海陵召文至便殿,使石哥秽谈戏文以为笑。后定哥死,遣石哥出宫。不数日,复召入,封为修容。贞元三年,进昭仪。正隆元年,封柔妃。二年,进丽妃。柔妃弥勒柔妃弥勒,姓耶律氏。天德二年,使礼部侍郎萧拱取之于汴。过燕京,拱父仲恭为燕京留守,见弥勒身形非若处女者,叹曰:“上必以疑杀拱矣。”及入宫,果非处女,明日遣出宫。海陵心疑萧拱,竟致之死。弥勒出宫数月,复召入,封为充媛。封其母张氏莘国夫人,伯母兰陵郡君萧氏为巩国夫人。萧拱妻择特懒,弥勒女兄也。海陵既夺文妻石哥,却以择特懒妻文。既而诡以弥勒之召,召择特懒入宫乱之。自后弥勒进封柔妃云。

昭妃阿懒

昭妃阿懒,海陵叔曹国王宗敏妻也。海陵杀宗敏,而纳阿懒宫中。贞元元年,封为昭妃。大臣奏:“宗敏属近尊行,不可。”乃令出宫。修仪高氏,秉德弟里妾也。海陵杀诸宗室,释其妇女。宗本子莎鲁刺妻,宗固子胡里刺妻,胡茱来妻及里妻,皆欲纳之宫中。讽宰相奏请行之。使徒单贞讽萧裕曰:“朕嗣续未广,此党人妇女,有朕中外亲,纳之宫中何如”裕曰:“近杀宗室,中外异议纷坛。奈何复为此耶”海陵曰:“吾固知裕不肯从。”乃使贞自以己意讽裕,必欲裕等请其事。贞谓裕曰:“上意已有所属,公固止之,将成疾矣。”裕曰:“必不肯已,惟上择焉。”贞曰:“必欲公等白之。”裕不得已,乃具奏。遂纳之。未几,封高氏为修仪,加其父高邪鲁瓦辅国上将军。母完颜氏,封密国夫人。高氏以家事诉于海陵。自熙宗时,见悼后干政,心恶之。故自即位,不使母后得预政事。于是遣高氏还父母家。诏尚书省,凡后妃有请于宰相者,收其使以闻。昭媛察八

昭媛察八,姓耶律氏,尝许嫁奚人萧堂古带。海陵纳之,封为昭媛。堂古带为护卫。察八使侍女习捻,以软金鹑鹌袋数枚遗之。事觉。是时,堂古带谒告在河间驿,召问之。堂古带以实对,海陵释其罪。海陵登宝昌门楼,以察八询诸后妃,手刃击之,堕门下死,并诛侍女习捻。  

寿宁县主什古等寿宁县主什古,宋王宗望女也。静乐县主蒲刺及习捻,梁王宗弼女也。师姑儿,宗隽女也。皆从姊妹。混同郡召莎里古真,及其妹余都,太傅宗本女也,再从姊妹国夫人重节,宗盘女孙。再从兄之女。及母大氏表兄张定安妻奈刺忽,丽妃妹蒲鲁胡只,皆有夫,惟什古丧夫。海陵无所忌耻,使高师姑、内哥、阿姑等传达言语,皆与之私。凡妃主宗妇尝私之者,皆分属诸妃出入位下。奈刺忽出入元妃位,蒲鲁胡只出入丽妃位,莎里古真、余都出入淑妃位,什古、重节出入昭妃位,蒲刺、师姑儿出入淑妃位。  

海陵使内哥召什古,先于暖位小殿,置琴、阮其中,然后召之。什古已色衰,常讥其衰老,以为笑。惟习捻、莎里古真最宠,恃势,答决其夫。海陵使习捻夫稍喝押护卫直宿,莎里古真夫撒速近侍局直宿。谓撒速曰:“尔妻年少,遇尔直宿,不可令宿于家,常令宿于妃位。”每召入,必亲伺候廊下,立久则坐于高师姑膝上。高师姑曰:“天子何劳意如此”海陵曰:“我固以天子为易得耳,此等期会难得,乃可贵也。”每于卧内遍设地衣,裸逐以为戏。莎里古真在外为淫佚,海陵闻之大怒。谓莎里古真曰:“尔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尔爱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尔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于我者乎”怒甚,气咽不能言。少顷,乃抚慰之曰:“无谓我闻知,便尔惭恧,遇燕会当行,亦自如,无为众所测度也,恐致非笑。”后亦屡召入焉。余都,牌印松古刺妻也。海陵尝曰:“余都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蒲刺进封寿康公主,什古进封昭宁公主,莎里古真进封寿阳县主,重节进封蓬莱县主。重节即昭妃蒲察氏所生。蒲察怒重节与海陵淫,批其颊。海陵怒蒲察氏,绞杀之。

海陵

凡宫人在外有夫者,皆分番出入。海陵欲率意幸之,尽遣其夫往上京,妇人皆不听出外。常令教坊番至禁中,每幸妇人,必使奏乐,撤其帏帐,或使人说淫秽语于其前。尝幸室女不得,遂使元妃以手左右之。或妃嫔列坐,辄率意淫乱,使共观。或令人效其形状,以为笑。凡坐中有嫔御,海陵必自掷一物于地,使近侍环视之,他视者杀。诫宫中给使男子,于妃嫔位举首者,其目。出入不得独行,便旋须四人偕往。所司执刀监护,不由路者斩之。日入后,下阶砌行者死,告者赏之钱百万。男女仓卒误相触,先声言者赏三品官,后言者死,齐言者皆释之。  

女使辟懒有夫在外,海陵封以县君,欲幸之,恶其有娠,饮以香水,躬自揉拉其腹,欲堕其胎。辟懒乞哀,欲全性命,苟得乳免,当不举。海陵不顾,竟堕其胎。蒲察阿虎迭女叉察,海陵姊庆宜公主所生,嫁秉德之弟特里。秉德诛,当连坐。太后使梧桐请于海陵,由是得免。海陵白太后,欲纳叉察。太后曰:“是儿始生,先帝亲抱至吾家养之,至于成人。帝虽舅,犹父也。不可!”其后嫁宗室安达海之子乙刺补。海陵数使人讽乙刺补出之,因而纳之。叉察与完颜守诚有好。守诚本名遏里来。事觉,海陵杀守城。太后为叉察求哀,乃释之。叉察家奴告叉察语涉不道,海陵自临问,责叉察曰:“汝以守诚死誓我耶。”遂杀之。同判大宗正阿虎里妻蒲速碗,元妃之妹。因入见元妃,海陵逼淫之。蒲速碗自是不复入宫。世宗为济南尹,海陵召夫人乌答林氏,夫人谓世宗曰:“我不行,上必杀王。我当自勉,不以相累也。”夫人行至良乡自杀。是以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复立后

焉。  

元顺帝

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曰五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装。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又自制宫漏,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  

时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珠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为十六天魔,首垂发数辫,戴象牙佛冠。身被缨络,大红绡金长短裙,金杂袄,云肩,合袖天衣、缓带、鞋袜,各执加巴刺般之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或有唐帽窄衫。所奏乐用龙笛、头管、小鼓、筝、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以宦者长安迭不花管领。遇宫中赞佛,则按舞奏乐。宫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预。  

演蝶儿(原书无目有文)

哈麻尝阴进西天僧,以运气术媚帝。帝习为之,号演蝶儿法。演蝶儿,华言大喜乐也。哈麻之妹婿,集贤学士秃鲁帖木儿,故有宠于帝。与老的沙八郎答刺马、吉的波迪、哇儿等十人,俱号倚纳。秃鲁帖木儿性好狡,帝爱之,言听计从,亦荐西番僧伽真于帝。其僧善秘密法,谓帝曰:“陛下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有见世而已。人生能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帝又习之。其法亦名变修法。曰演蝶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西番僧为八元国师。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谓之供养。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妇女,惟淫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八郎者。帝诸弟与其所谓倚纳者,皆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处。号所处室曰暨即兀该,华言事事无碍也。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著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恶闻之。

卷十五·戚里部一

馆陶公主武帝姑馆陶公主,号窦太主,堂邑侯陈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董偃。始,偃与母以卖珠为事。偃年十二三,随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见曰:“吾为母养之。”因留第中,教书计、相马、御、射,颇读传记。至年十八而冠。出则执辔,入则侍内。为人温柔爱人。以主故,诸公接之,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财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  

安陵

叔者,盎兄子也。与偃善。谓偃曰:“足下私侍汉主,挟不测之罪,将欲安处乎”偃惧曰:“忧之久矣,不知所以。”叔曰:“顾城庙远,无宿宫,又有获竹籍田,足下何不白主献长门园,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计出于足下也,安枕而卧,长无惨怛之忧。久之不然,上且请之于足下,何如”偃顿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奉书献进。上大悦,更名“窦大主园”,为长门宫。主大喜,使偃以黄金百斤为叔寿。叔因是为董君画求见上之策,令主称疾不朝。上往临,候问所欲,主辞谢曰:“妾幸蒙陛下厚恩,先帝遗德,奉朝请之礼,备臣妾之列,使为公主。赏赐邑人,隆天重地,死无以塞责。一日卒有不胜洒扫之职,先狗马填沟壑,窃有所恨,不胜大愿。愿陛下时忘万事,养精游神,从中掖廷回舆,在路临妾山林,得献觞上寿,娱乐左右。如是而死,何恨之有。”上曰:“主何忧幸得愈。”恐群臣从官多,大为主费,上还,有顷,主疾愈起谒,上以钱千万,从主饮。后数日,上临山林,主自执宰,敝膝道入,登阶就坐。坐未定,上曰:“愿谒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徒跣顿首谢曰:“妾无状,负陛下,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有诏谢主,簪履起,之东厢,自引董君。董君绿帻傅鞴,随主前,伏殿下。主乃赞:“馆陶公主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谒。”因叩头谢。上为之起,有诏赐衣冠。主自奉食进觞。当是时,董君见尊不名,称为主人翁,饮大欢乐。主乃请赐将军列侯从官,金钱杂缯各有数。于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郡国狗马、蹴鞠、剑客辐凑。董氏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于是上

为窦太主

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  

是时朔备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留神于王事,驰骛于唐虞,折节于三代,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也。偃为淫首,其罪三也。昔怕姬燔而诸侯惮,奈何乎陛下!”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以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放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诛,而鲁国全;管蔡诛,而周室安。”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东司马门更名东交门。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至年三十而终。后数岁,窦太主卒,与董君会葬于霸陵。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  董偃

董偃常卧延清之室,以画石为床,文如锦绣,石质甚轻,出郅支国。上设紫琉璃帐,火齐屏凤,列灵麻之烛,以紫玉为盘,如屈龙,皆用杂宝饰之。侍者于户外扇偃,偃曰:“玉石岂须扇而后凉耶!”侍者乃却扇,以手摸,方知有屏风。又以玉精为盘,贮冰于膝前,玉精与冰同其洁澈。侍者谓冰之无盘,必融湿席,乃合玉盘拂之,落阶下,冰玉俱碎,僵以为乐。此玉精千涂国所贡也,武帝以此赐偃。哀平之世,民家犹有此器,而多残破。及王莽之世,不复知其所在。  

山阴公主

山阴公主,宋武帝女,废帝妹也。适何戢。何戢少美丽,动止与褚渊相慕,时号为小褚。公主性淫乱。废帝爱之,时与同辇出入。主谓上曰:“妾虽不才,与陛下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惟驸马一人,何太不均”帝为置面首三十人,褚渊亦与焉,主尤慕爱之。闭一阁中,备见逼迫,渊不从。主曰:“公须髯如戟,何无丈夫意”渊以死自誓,乃得免。

王维

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闲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时进士张九皋声称籍甚。客有出入九公主之门者,为其致公主邑,司业京兆试官,令以九皋为解头。维方将应举,具其事言于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贵主之强,不可力争。吾为之画焉,子之旧诗清越者,可录十篇;琵琶之新声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日当诣此。”维即依命,如期而至。岐王谓曰:“子以文士,请谒贵主,何门可见哉。子能如我之教乎”维曰:“谨奉命。”岐王则出锦绣衣服,鲜华奇异,遗维衣之,仍命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贵主出内,故携酒乐奉宴。”即令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此曲何名”维起曰:“号《郁轮袍》。”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词学,无出其右。”公主尤异之,则曰:“子有所为文乎”维即出献怀中诗卷。公主览读,惊骇曰:“皆我素所诵习者。常谓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维风流蕴藉,语言谐献,大为诸贵之所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为解头,诚为国华矣。”公主乃曰:“何不遣其应举”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荐,义不就试。然已承贵主论托张九皋矣。”公主笑曰:“何预儿事,本为他人所托。”顾谓维曰:“子诚取解,当为子力。”维起谦谢。公主则召试官至第,遣宫婢传教。维遂作解头,一举登第。  

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最幼女。帝迁房陵,而主生。解衣以褓之,名曰裹儿。姝秀辩敏,后尤爱之。下嫁武崇训。帝复位,光艳动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门,尝作诏请帝署可,帝笑而从之。又请为皇太女,右仆射魏元忠谏:“不可。”主曰:“元忠,山东木强,乌足论国事,阿武子尚为天于,天子女有不可乎”与太平等七公主俱开府,而主府官属尤滥,皆出屠贩,纳赀售官,降墨敕斜封授之,故号斜封官。主营第,及安乐佛庐,皆宪写宫省,而工致过之。尝请昆明池为私沼。帝曰:“先帝未有以与人者。”主不悦,自凿定昆池,延袤数里。司农卿赵履温为缮沼累石肖华山,约横斜,回渊九折,以石瀵水,又为宝炉镂怪兽神禽,间以珊瑚磲贝,不可涯计,崇训死,主改降武延秀。先是,延秀自突厥还,善突厥舞而貌韶秀,妖丽自喜,数与内庭宴。主见而悦之,即与乱。至是日,假后车,自宫送至第,帝与后为御安福门临观,诏雍州长史窦怀贞为礼会使,弘文学士为傧,相王障车捐赐金帛不赀。翌日,大会群臣太极殿。主被翠服出,向天子再拜。南面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武攸暨与太平公主偶舞,为帝寿。赐群臣帛数十万。帝御承天门,大赦,因赐民三日,内外官赐勋禄礼,官属兼阶爵。夺临川长公主宅以为第,旁彻民庐,第成,野藏空殚,假万骑仗内,音乐送主还第。天子亲幸宴。近臣崇训子方数岁,拜太常卿,封镐国公。公主满孺月,帝后复幸第,大赦天下。临淄王诛韦庶人,主方览镜画眉,闻乱,走至右延门,兵及而死。  

同昌公主外传

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于广化里,锡钱五百万贯,仍罄内库宝货以实其宅。而房栊户牖无不以众宝饰之;更以金银为井栏、药臼、食柜、水槽、铛釜、盆瓮之属;仍缕金为笊篱、箕筐;制水晶、火齐、琉璃、玳瑁等床,悉支以金龟、银堑;更琢五色玉为器什;合百宝为圆案;更赐金麦银粟共数斛,此皆太宗朝条支国所献也。堂中设连珠之帐,续真珠以成也。却寒帘,类玳瑁斑,有紫色,云“却寒之鸟骨所为也”。则未知出在何国,更有鹧鸪枕,翡翠匣,神丝绣被。其枕,以七宝合为鹧鸪;匣为翡翠毛羽;神丝绣被三千鸳鸯,仍间以奇花异叶,则精巧瑰丽,可得而知矣。其上缀以灵粟之珠,如粟粒,五色辉焕。更带蠲忿犀、如意玉,其犀圆如弹丸,入土不朽烂,带之令人蠲忿怒。如意玉类桃实,上有七孔,云通明之象。更有瑟瑟幕,纹布中,火蚕绵,九玉钒。其幕色如瑟瑟,阔三丈,长一百尺,轻明虚薄,无以为比。向空张之,则疏朗之纹,如碧丝之贯其珠,虽大雨暴降,不能湿漏,云“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纹布中,手中也,洁白如雪,光软,拭水不濡,用之弥年,亦未尝生垢腻。二物称得鬼谷国。火茧绵,云出火洲,絮衣一袭,用之一两,稍过度,则蒸之气不可近。云九玉钗,上刻九驾,皆九色,其上有字,曰“玉儿”,工巧妙丽,殆非人制。有得于金陵者,因以献公主,酬之甚厚。一日昼寝,梦绛衣奴致语云:“南齐潘淑妃,取九鸾钗。”及觉,具以梦中之言,言于左右。公主薨,其钗亦亡其处。韦氏异其事,遂以实话于门人。或曰:“玉儿即潘妃小字。”逮诸珍异,不可具载。汉至唐,公主出降之盛,未之有也。公主乘七宝步辇,四面缀五色玉香囊,囊中贮辟邪香、瑞麝香、金凤香,此皆异国献也。仍杂以龙脑金屑,则缕水晶、玛、辟尘犀为龙凤花,其上仍络真珠玳瑁,更以金丝为流苏,雕轻玉为浮动。每一出游,即所过芬香,街巷晶照,看者炫惑其目。是时,某中贵人买酒于广化旗亭,忽相谓曰:“坐来香气何太异也”同席曰:“岂非龙脑耶”曰:“非也。余幼给事于嫔妃宫,故常闻此。未知今日自何而致”因顾问当垆者,云:“公主步辇夫以锦衣换酒于此。”中贵人共视之,益叹其异。  

上每赐御馔汤药,则道路之使相属,其馔有消灵炙、红虬脯,其酒有凝露浆、桂花酝,其茶则绿花紫英之号。消灵炙,一羊之肉取之四两,虽经暑毒,终不臭败。红虬脯,非虬也,但呼于盘中,虬健如丝,高一丈,以箸抑之,无三数,分撒即复其故,迫诸品味,人莫能识。而公主家人厌饫如里中糠秕。一日,大会韦氏之族于广化里。玉馔俱陈,暑气将甚,公主命取澄水,帛以蘸之,挂于南轩,满座则皆思挟纩。澄水帛长八九尺,似布轻细,明薄可鉴,云其中有龙涎,故能消暑也。  

韦氏诸宗,好为叶子戏。夜则公主以红琉璃盘盛夜光珠,令僧祁捧立堂中,而光明如昼焉。公主始有疾,召术士来为灯法,乃以香蜡烛遗之。来氏之邻人,觉香气异常,或诣门诘其故,则具以事对。其烛方二寸,其上被五彩文,卷而之,竟夕不尽,郁烈之气可闻于百步余,烟出其上,即成楼阁台殿之状。或云:“烛中有蜃脂也。”公主疾既甚,医者欲难药饵,奏云:“得红蜜、白猿膏,食之可愈。”上令访内库,得红蜜数石,本兜离国所贡;白猿膏数瓮,本南海所献也。虽日加饵,终无其验。公主薨,上哀痛甚,遂自制挽歌词,令百官继和。及庭祭日,百司与内官,皆用金玉饰车舆服玩,以焚于韦氏庭。韦家争取灰以择金宝。及葬于东郊,上与淑妃御延兴门,出内库金玉驼马,凤凰麒麟,各高数尺以为仪,其衣服玩具与人无舁一物,以上皆至一百二十异,刻木为楼、殿、龙、凤、花、木、人、畜之象者,不可胜计。以绛罗裙绣络金银瑟瑟为帐幕者千队,结为幢节伞盖,弥街翳日,旌旗舁佩卤簿,率多加等以赐。紫尼及女道士为侍从引翼,则焚升霄灵芝香,而击归天紫金之碧磬。繁华辉焕殆二十里余。上赐酒一斗斛,饼啖三十骆驼,各径阔二尺,饲役夫也。京城士庶罢业来观者流汗相属,惟恐居后,及灵卤过延兴门,上与淑妃恸哭。中外闻者,无不伤痛,同日葬乳母,上更作祭乳母文,词质而意切,人多传写。  

是后,上日夕惴心挂意,李可及叹追百年曲,声辞怨切,听之莫不泪下。更教数千人,作叹百年队。取内库珍宝,雕成首饰。画八百匹官绫作鱼龙波浪纹,以为地衣而舞,一舞珠翠满地。可及官历大将军,赏赐盈万,甚无状。左军容使西门季玄素梗直,乃谓可及曰:“尔恣巧媚以惑天子,族无日矣。”可及恃宠,未尝改作。可及善喉舌,于天子前弄眼作头脑。连声著词,唱杂声曲,须臾,则百数不休。是时,京城不调少年相效,谓之拍弹。一日,可及乞假,为子娶妇。上曰:“即令送酒面以助汝嘉礼。”可及归至舍,见一中贵人监二银盍,各高二尺余,宣赐可及。始谓之酒,及封启,皆实中也。上赐可及银麒麟,高数尺,可及取官库车载归私第。西门季玄曰:“今日受赐,吏用官车,它日破家,亦须辇还内府,不道受赏,徒劳牛足。”后果流可及于岭表,旧赐珍玩,悉皆进纳。君子谓季玄有先见。  

孙寿梁冀妻孙寿,以冀恩封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人五千万。加赐赤级,比长公主。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舍,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冀亦易舆服之制,作平上车,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寿性钳忌,能制御冀,冀甚宠惮之。初,父商献美人友通期于顺帝。通期有微过,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还通期。会商薨,冀行服于城西,私与之居,寿伺冀出,多从苍头篡取通期归,截发刮面,答掠之,欲上书告其事。冀大恐,顿首请于寿母。寿亦不得已而止。冀嬖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寿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事,因与私焉。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  

冀大起第舍,而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磴,陵跨水道。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充积私室。远致汗血名马,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坡,以象二崤,深林绝渊,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张羽盖,饰以金银,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或连继日夜,以骋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后事败,皆自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租税之半。

卷十六·戚里部二

石崇

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小名齐奴。少敏慧,勇而有谋。父苞临终分财物与诸子,独不及崇。其母以为言,苞曰:“此儿虽小,后能自立。”二十余为修武令,有能名。后伐吴有功,封安阳县侯,迁侍中,出为南中郎将,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加鹰扬将军。崇在南中,得鸩鸟雏,以与后军将军王恺。时制,鸩鸟不得过江,为司隶校尉傅祗所纠。诏原之,烧鸩于都街。  

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元行检,在荆州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征为大司农。以征书未至,擅去官免。顷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假节监徐州诸军事,镇下邳。崇有州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送者倾都,帐饮于此焉。至镇,与徐州刺史高诞争酒相侮,为军司所奏免官。复拜卫尉,与潘岳谄事贾谧。谧与之亲善,号曰“二十四友”。广城君每出,崇降车路左,望尘而拜,其卑佞如此。  

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之徒,以奢靡相尚。恺以粘澳釜,崇以蜡代薪;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崇涂壁以椒,恺用赤石脂。崇恺争豪如此。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高二尺许,枝柯扶疏,世所罕比。他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为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绝俗,光耀如日,如恺比甚众,恺抚然自失。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每冬,得韭齑;尝与恺出游,争人洛城,崇牛迅若飞禽,恺绝不能及。恺每以此三事为恨,乃密货崇帐下,问其所以。答云:“豆至难煮,预作熟末,客来,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齑,是捣韭根杂以麦苗耳;牛奔不迟,良由驭者,遂不及反制之,可听蹁辕则矣。”于是,悉从之,遂争长焉。崇后知之,因杀所告者。  

尝与王敦人大学,见颜回、原宪之象,顾而叹曰:“若与之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间”敦曰:“不知余人云何子贡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当名声俱泰,何至饔牖哉”其立意类此。刘舆兄弟少时为王悄所嫉,恺召之宿,因欲坑之。崇素与舆等善,闻当有变,夜驰诣恺,问二刘所在。恺迫卒不得隐,崇径造于后斋索出,同车而去。语曰:“年少,何以轻就人宿”舆深德之。  

及贾谧诛,崇以党与免官。时赵王伦专权,崇甥欧阳建与伦有隙。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崇时在金谷别馆,方登凉台临清流,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被罗毅。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本受命指索绿珠,不识孰是”崇勃然曰:“绿珠吾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许。秀怒,乃劝伦诛崇、建。  

石崇事(凡二条)《耕桑偶记)曰:“石崇砌上,就苔薛刻百花,饰以金玉,曰壶中之景,不过如是’。”  

又,外国有进火浣布者,武帝制为衫,衣之幸石崇第。崇知之,身故常衣,而令从奴五十人,皆火院衫以迎帝。 

绿珠传

绿珠者,姓梁,白州博白县人也。州则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汉合浦县地。唐武德初,削平萧铣,于此置南州,寻改为自州,取白江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江、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鱼。绿珠生双角山下,美而艳。越俗以珠为上宝,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绿珠之字,由此而称。晋石崇为交趾采访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别庐在河南金谷涧,涧中有金水,自太白源来。崇即川阜置园馆。绿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明君者,汉妃也。汉元帝时,匈奴单于人朝,诏王嫱配之,即昭君也。及将去,人辞,光采射人,天子悔焉,重难改更,汉人怜其远嫁,为作此歌。崇以此曲教之,而自制新歌,曰:

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涕位沾珠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崇又制《懊恼曲》以赠绿珠。崇之婢美艳者千余人,择数十人,妆饰一等,使忽视之,不相分别。刻玉为蚊龙佩,萦金为凤凰钗,结袖绕槛而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惟听佩声,视钗色。佩声轻者居前,钗色艳者居后,以为行次而进。赵王伦乱常,贼类孙秀使人求绿珠。崇方登凉观,临清水,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数百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而披罗。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崇勃然曰:“吾所爱,不可得也。”秀因是谮伦族之。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崇止之,遽坠楼而死。崇弃东市。时人名其楼曰绿珠楼。在步广里,近狄泉,在王城之东。绿珠有弟子宋讳,有国色,善吹笛。后人晋明帝宫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双角山出谷容州江,呼为绿珠江。亦犹归州有昭君滩、吴有西施谷、脂粉塘,盖取美人出处为名。又有绿珠井,在双角山下。耆老传云:“汲此井者,诞女必多美丽。里闾有识者,以美色无益于时,因以巨石镇之。迨后虽有产女端妍者,而七窍四肢多不完具。”异哉!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诗曰:

不效往者戒,恐贻来者冤。  

至今村女面,烧的成痕瘢。

又与不完具者同焉。牛僧孺《周秦行纪》云:“夜宿薄太后庙,见戚夫人、王嫱、太真妃、潘淑妃,各赋诗言志。别有善笛女子,短鬟衫具带,貌甚美,与潘氏偕来。大后以接坐居之,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大后顾而谓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太后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相谢,作曰: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  

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日谁人与伴’绿珠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然事虽诡怪,聊以解颐。噫,石崇之杀,虽自绿珠始,亦其来有渐矣。崇尝刺荆州,劫夺远使,沉杀客商,以致巨富。又遗王恺鸩鸟,共为鸩毒之事。有此阴谋,加以每邀宴集,令美人行酒,客饮不尽者,使黄门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访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至大将军,故不饮以观其气色,已斩三人。君子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崇心不义,举动杀人,乌得无报也。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绿珠之坠楼,侍儿之有贞节者也。比之于古,则有田六出。六出者,王进贤侍儿也。进贤,晋愍太子妃。洛阳乱,石勒掠进贤渡孟津,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复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时乔知之宠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之教读书,善属文,深所爱幸。时武承嗣骄贵,内宴酒酣,迫知之将金玉赌窈娘。知之不胜,便使人就家强载以归。知之怨悔,作《绿珠篇》以叙其怨。词曰: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无得比,此时可爱得人情。  

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知之私属承嗣家阉奴传诗于窈娘。窈娘得诗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于井,衣中得诗,鞭杀阉奴。讽吏罗织知之,以至杀焉。悲夫,二子以爱姬示人,掇丧身之祸。所谓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易》曰:“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其此之谓乎。其后诗人题歌舞伎者,皆以绿珠为名。庾肩吾曰: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  

自作《明君辞》,还为绿珠舞。李元忠云:绎树摇歌扇,金谷舞筵开。  

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

江总云:

绿珠衔泪舞,孙秀强相邀。

绿珠之没,已数百年矣,诗人尚咏之不已,其故何哉盖一婢子,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其志凛烈,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亡仁义之行,怀反复之情,暮四朝三,惟利是视,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今为此传,非徒实美丽窒祸源,且欲惩戒辜恩背义之类也。季伦死后十日,赵伦败。左卫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军士赵骏剖秀心食之。伦囚金塘城赐金屑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也。”饮金屑而卒。皆夷家族。南阳生曰:此乃假天之报怨。不然,何枭夷之立见乎!

风  

石季伦所爱婢名风,魏未于胡中买得,年始十岁,使房内养之。至年十五,容貌无比,特以姿态见美。妙别玉声,能观金色。石氏之富,财比王家,骄侈当世,珍宝瑰奇,视如瓦石,聚如粪土,皆殊方异国所得,莫有辨识其出处者。乃使风别其声色,并知其所出之地,言“西方北方玉声沉重,而性温润,佩服益人灵性;东方南方玉声轻洁,而性清凉,佩服利人精神。”石氏侍人美艳者数千人最以文辞擅爱。石崇尝语之曰:“吾百年之后,当指白日以汝为殉。”答曰:“生爱死离,不如无爱。妾得为殉,身其何朽。”于是弥见宠爱。  

崇尝择美容姿相类者数十人,装饰衣服,大小一等,使忽睹不相分别,常侍于侧。使风调玉以付工人为倒龙之佩,萦金为凤冠之钗。言刻玉为倒龙之势,铸金钗像凤凰之冠,结绅绕楹而舞,使昼夜声色相接,谓之“恒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听佩声、视钗色。玉声轻者居前,钗色艳者居后,以为行次而进也。使数十人各含异香,使行而笑语,则口气从风而。又屑沉水之香,如尘未,布致象床,使所爱践之。无迹者,即赐真珠百;若有迹者,则节其饮食,令体轻弱。故闺中相戏曰:“尔非细骨轻躯,那得百真珠。”  

及风年三十,妙年者争嫉之,或言胡女不可为群,竟相排毁。崇受谮润之言,即退风为房老,使主群少。乃怀怨怼,而作五言诗曰:

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  

突烟还自低,鄙退岂所期。  

桂芬徒自蠹,失爱在蛾眉。  

坐见芳时歇,惟悴空自嗤。

石氏房中井歌此为乐曲,至晋未乃止。  

徐君

徐君,字怀简,幼聪朗好学,尤长于部书,问无不对,善弦歌。为梁湘东王镇西咨议参军。颇好声色,侍妾数十,皆佩金翠,曳罗绮,服玩悉以金银。饮酒数升,便醉而闭门,尽日酣歌。每遇欢谑,则饮至斗。有时载伎,肆意游行,荆楚山川,靡不历践。  时襄阳鱼弘亦以豪侈称府中。谣曰:“北路鱼,南路徐。”然君弗如也。文冠一府,特有轻艳之才。新声巧变,人多讽习。鱼弘身长八尺,白皙,美姿容。累从征讨,常为军锋,历南谯泗竟陵太守。尝谓人曰:“我为郡有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人庶尽。丈夫生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人生但欢乐,富贵在何时”于是,恣意酣赏。侍妾百余人,不胜金翠;服玩车马,皆穷一时之惊绝。有眠床一张,皆是蹙柏,四面周匝,无一有异。通用银镂金花寿福。两重为脚,为湘东王镇西司马述职西上,道中乏食,缘路采菱,作菱米饭给所部。弘度之所过后,人觅一菱不得。又于穷洲之上,捕得数百猕猴,膳以为脯,以供酒食。比及江陵,资食复振,逢敕迎瑞豫王,令送像下都。弘率部曲数百,悉衣锦袍,赫奕满道,颇为人所慕。  萧宏

梁大尉临川王宏,长八尺余,白皙,美容止,而纵恣不悛,奢侈过度,修第拟于帝宫,后庭数百千人,皆极天下之选。所幸姬江无畏,服玩侔于齐东昏潘妃,宝珥值千万。好食鲭鱼头,常日进三百,其他珍膳盈溢后房,食之不尽,弃诸道路。  江本吴民女也,世有国色。亲从子女,遍游王侯后宫。宏以介弟之贵无他量,能恣意科敛。库室垂有百间,在后堂之内,关钥甚严,有疑是铠仗者,密以闻武帝。帝于友于甚厚,殊不悦。宏爱妾江氏寝膳不能暂离,上一日送盛馔与江曰:“当来就汝欢宴。”惟携布衣之旧、射声校尉丘佗卿往,与宏及江大饮。半醉后谓曰:“我今欲履行汝后房。”便呼后阁舆径往屋所。宏恐上见其贿货,颜迹怖惧。上意弥信是仗屋。屋既检视,宏性爱钱,百万一聚,黄榜标之;千万一库,悬一紫标,如此三十余间。帝与伦卿屈指计,见钱三亿余万。屋贮布绢丝绵,漆蜜蜡,朱砂杂货,但见满库,不知多多。帝始知非仗,大悦谓曰:“阿六,汝生活大可。”剧饮至夜乃还,兄弟更睦。  

高阳王

后魏高阳王雍,居近青阳门外数里,御道西旁,洛中之甲第也。正光中雍为丞相,给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贵极人臣,富兼山海,居第匹于帝宫。白壁丹槛,窈窕连云,飞檐居宇,葛周通,童仆六千,伎女五百,隋珠照日,罗衣从凤。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则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歌繁响,笳声哀怨。人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宵尽日。其竹林鱼池,佯于禁苑。芳如积,珍木连阴。雍薨后,诸伎女悉令人道,或有出家者。美人徐月华善箜筷,能为明妃出塞之曲,闻者莫不动容。永安中,与卫将军原士康为侧室,士康宅亦近青阳门。徐鼓箜筷而歌,哀声人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徐常语士康云:“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二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亦为绿水歌,艳姿善逐风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常令徐鼓绿水火凤之曲焉。  河间王

后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山林之饶。争修园宅,各相夸竞。崇门丰室,阿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榭,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常与高阳争衡。造文柏堂,如徽音殿。置玉井金罐,以五色绢为绳。伎女三百人,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能作团扇歌、陇上声。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妪,吹而乞。诸羌闻之,悉皆流涕,迭相谓曰:“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即相率归降。秦民语曰:“快马健儿,不如老瓯吹篪。”  琛为秦州无政绩,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其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环锁。诸王服其豪富。深尝语人云:“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雉头狐腋,画卯雕薪,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造迎风馆于后园,窗户之上,列钱青琐,玉凤衔铃,金龙吐旆,秦柰朱李,株条人檐,伎女楼上,坐而摘食。琛尝会宗室,陈诸宝器,金瓶、银瓮百余口。瓯擎盘合称是,余酒器有水晶钵,玛瑶琉璃碗,赤玉卮数十枚,工作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来。又陈女乐及诸名马,复引诸王案行府库,锦珠玑,冰罗雾,充积其内。琛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立性贪暴,志欲无限,见之惋叹,不觉生疾,还家卧三日不起。及尔朱氏乱后,王侯第宅,多题为寺。寿丘闾里,列刹相望,祗园郁起,宝塔高临。四月八日,京师士女,多至河间寺,观其堂庑绩丽,无不叹息,以为蓬莱仙室,亦不是过也。  

宁王宁王宪贵盛,宠伎数千人,皆绝艺上色。宅左有卖饼者妻,纤白明媚,王一见属目,厚遗其夫取之,宠惜愈等。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王召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王右丞维诗先成:

莫以今时宠,宁忘旧日恩。

看花满目泪,不共楚王言。

元载元载未年,造芸辉堂于私第。芸辉,香草也,出于阗国,其香洁白如玉,入土不朽烂,舂之为屑以涂壁,故号芸辉焉。而更构沉檀为梁栋,饰金银为户牖,内设悬黎屏风、紫绡帐。其屏风,本杨国忠之宝也,屏上刻前代美女伎乐之形,外以玳瑁、水犀为押络,络以真珠瑟瑟,其为精妙,殆非人工所及。紫绢帐,得于南溪洞中之酋帅,则鲛绢之类也。轻疏而薄,如无所碍。虽属凝冬,而风不能入;盛夏则清凉自至。其色隐隐焉,忽不知其帐也,谓载卧内有紫气而服玩之。奢僭拟于帝王之家。芸辉之前有池,悉以白石砌其岸。中有残阳花,亦类白,其花红,大如牡丹,不知自何而来也。更有碧芙蓉,香洁菡萏,伟于常者。载因暇日,凭栏以观。忽闻歌声清响,若十四五女子唱焉,其曲则《玉树后庭花》也。载惊恶既甚,遂剖其花,更无所见,则秘之不令人知。载有龙髯紫拂,色如烂椹,可长三尺,削水晶为柄,刻红玉为环钮。或风雨晦瞑,临流沾湿,则光采摇动,奋然如怒。置之于堂中,夜则蚊蚋不敢人;拂之为声,鸡大无不惊逸者;垂之池潭,则鳞介之属,悉俯伏而至;引水于空中,则成瀑布;烧燕肉熏之,则焉,若生云雾。厥后上知其异,屡言之。载不得已,而遂进焉。载云得于洞庭道士张知和。  载宠姬薛瑶英,攻诗书,善歌舞,仙姿玉质,肌香体轻,虽旋波、摇光、飞燕、绿珠不能过也。瑶英之母赵娟,亦本岐王之爱宠,后出为薛氏妻,生瑶英,而幼以香啖之,故肌香也。及载纳为姬,处金丝之帐、却尘之褥。其褥出自句骊国,一云是却尘之兽毛所为也,其色鲜妍,柔软亡比。衣龙绡之衣,一衣无一二两,抟之不盈一握。载以瑶英体轻,不胜重衣,故于异国以求是服也,惟贾至、杨炎、公南与载友善,故往往得见歌舞,至因赠诗曰:

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

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

公南亦作长歌褒其美,略曰:  

雪面澹娥天上女,凤萧驾翅欲飞去。

玉钗碧翠步无尘,楚腰如柳不胜春。

瑶英善为巧媚,载惑之,怠于庶务。而瑶英之父曰宗本,兄曰从义,与赵娟递相出入,以构贿赂,号为关节。与中书主吏卓倩等为腹心,而宗本辈以事告者,载未尝不颔之。天下赍宝货求大官职,无不恃载权势,指薛卓为梯媒。及载死,瑶英自为里人妻矣。论者以元载丧令德,而崇贪名,自一妇人而致也。

张功甫

张氏功甫,号约斋,忠烈王诸孙。能诗,一时名士大夫莫不交游。其园池声伎服玩之丽甲天下,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悬之空中,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王简卿侍郎,尝赴其牡丹会,云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云:“香已发未”答云:“已发。”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座。群奴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伎数十辈,皆衣白,首饰衣领,皆绣牡丹。首戴照殿红一伎,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数十伎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百数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韩胄

韩胄有爱姬,小过被谴。钱唐令程松寿亟召女侩,以八百千市之,舍之中堂。旦夕夫妻上食,事之甚谨,姬惶恐,莫知所由。居数日,胄意解,复召之,知为松所市矣,大怒。松寿闻之,亟上谒献之曰:“顷有郡守辞阙者,将挟市去外郡,某忝赤县,恐件钧颜,故为王匿之舍中耳。”

胄意犹未平,姬既入,具言松寿谨待礼。胄大喜,即日躐除太府寺丞,寻迁监御史,逾年进右谏议大夫。犹不怏怏满。乃更市一美人献之,名日松寿。胄追问之:“奈何与大谏同名叶答曰:“欲使贱名,常达钩听耳。”胄怜之,即除同知枢密院事。胄有四妾,皆郡夫人。其三夫人号满头花,新进者号四夫人,尤宠幸,通籍宫中。慈明尝召人赐坐,四夫人即与慈明偶席,其次有十婢均宠。有献北珠冠四枚者,胄喜,以遗四夫人。十婢者皆愠,曰:“等人耳,我辈不堪戴耶”胄患之。时赵师以列卿守临安,闻之,亟出十万缗市北珠冠十枚,瞰胄,人朝献之。十婢者大喜,分持以去。胄归,十婢咸来谢。翌日,都市行灯,十婢者皆顶珠冠而出。观者如堵。归语胄曰:“我辈得赵大卿,光价十倍,王何吝酬一官耶”胄许之。遂进师工部侍郎。胄又尝与客饮南园,师与焉。过山庄竹篱茅舍,曰:“此真田舍境,但欠鸡鸣大吠耳。”少焉,有犬嗥丛薄间。视之,乃也。胄大悦,益亲爱之。学诸生有诗曰:堪笑明庭鸳鹭,甘作村庄犬鸡。一日冰山人势,汤镬煮刀。

卷十七·幽期部一

司马相如传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简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梁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童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其诗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有艳淑女处兰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由交颈为鸳鸯又曰:  

凤兮,凤兮,从凰栖,

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相如之临邓,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乃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玉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垆。相如身自着犊鼻,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童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称;“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籍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讽谏。奏之天子,天子大悦,以为郎。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兴法诛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时,邛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市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大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冉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悦。其后,有人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余,复为郎。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闲居,不慕官爵。相如拜为孝文园令。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元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奉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

卓文君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贫居愁懑,以所着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著犊鼻涤器,以耻王孙。王孙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诔传于世。  

又,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

卷十七·幽期..." 幽期部一 贾午

贾午

贾午,大尉充少女。韩寿,字得真,南阳堵阳人,魏司徒暨曾孙,美姿貌,善容止。贾充辟为司空掾。充每宴宾僚,其女辄于青琐中窥之,见寿而悦焉。问于左右:“识此人否”有一婢说寿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发于寤寐。婢往至寿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艳逸,端美绝伦。寿闻而心动,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寿夕人。寿劲捷过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觉其女悦畅异于常日。时西域有贡奇香,一着人,则经月不歇。帝甚贵之,惟以赐充及大司马陈骞,其女密盗以遗寿。充僚属与寿宴处,闻其芬馥,称之于充。自是充意知女与寿通。而其门阁严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佯惊有盗,因使循墙以观其变。左右白曰:“无余异,惟东北角如狐狸行处。”充乃拷问女之左右,具以状对。充秘之,遂以女妻寿。寿官至散骑常侍、河南尹。

卷十七·幽期..." 幽期部一 莺莺传

莺莺传(即会真记)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或朋从游宴,扰杂其间,他人皆汹汹拳拳,若将不及,张生容顺而已,终不能乱。以是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知者诘之,谢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识之。亡几何,张生游于蒲。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张生寓焉。适有崔氏孀妇,将归长安,路出于蒲,亦止兹寺。崔氏妇,郑女也。张出于郑,绪其亲,乃异派之从母。是岁,浑薨于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崔氏家财甚厚,多奴仆,旅寓惶骇,不知所托。先是,张与蒲将之党有善,请吏护之,遂不及于难。十余日,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统戈节令于军,军由是戢。郑厚张之德甚,因饰馔以命张中堂宴之,复谓曰:“姨之孤嫠未亡,提携幼稚,不幸属师徒大溃,实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犹君之生也。岂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命其子曰欢郎,可十余岁,容甚温美。次命女:“出拜尔兄,尔兄活尔。”久之,辞疾。郑怒曰:“张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虏矣。能复远嫌乎”久之,乃至。常服悴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断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因坐郑旁,以郑之抑而见也,凝涕怨绝,若不胜其体者。问其年纪,郑曰:“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终,今贞元庚辰生十七年矣。”张生稍以词导之,不对。终席而罢。张自是惑之,愿致其情,无由得也。

崔之婢曰红娘。生私为之札者数四,乘间遂道其衷。婢果惊沮,溃然而奔。张生悔之;翌日,婢复至。张生乃羞而谢之,不复云所求矣。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族姻,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张曰:“予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时纨绮闲居,曾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干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婢曰:“崔之贞顺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下人之谋,固难人矣。然而善属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

张大喜,立缀《春词》二首以投之。是夕,红娘复至,持彩笺以授张,曰:“崔所命也。”题其篇曰《明且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张亦微喻其旨。是夕岁二月旬有四日矣。崔之东有杏花一树,扳援可逾。既望之夕,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红娘寝于床上,因惊之。红娘骇曰:“郎何以至”张因绐之曰:“崔氏之笺召我矣,尔为我告之。”无几,红娘复来。连曰:“至矣,至矣!”张生且喜且骇,必谓获济。及女至,则端服严容,大数张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词。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诚欲寝其词,则保人之好,不义。明之于母,则背人之惠,不祥。将寄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言毕,翻然而逝。

张自失者久之,复逾而出,于是绝望。数夕,张君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而起,则红娘敛衾携枕而至,抚张曰:“至矣,至矣!睡何为哉!”并枕同衾而去。张生拭目危坐,久之,犹疑梦寐,然而修谨以俟。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是夕,旬有八日矣。斜月晶荧,幽辉半床,张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从人间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宛转,红娘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耶”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是后十余日,杳不复至。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会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无何,张生将之长安,先以诗渝之。崔氏宛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之夕,再不复可见。而张生遂西。不数月,复游于蒲,舍于崔氏者又累月。崔氏甚工刀札,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张生自以文挑之,亦不甚观览。大略崔之出人者,势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调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复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崔亦遽止之,投琴,位下流涟,趋归郑所,遂不复至。明旦而张行。

明年,文战不胜,遂止于京。因贻书于崔,以广其意。崔氏缄报之词,粗载于此,云:“捧览来问,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伏承便示于京中就业,进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以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寐之间,亦多叙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亡。鄙薄之志,元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在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中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没,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鸣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绚,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秘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诚,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佳。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

张生发其书于所知,由是时人多闻之。所善杨巨源好属词,因为赋《崔娘诗》一绝云: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

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河南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韵,曰: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罗绡垂薄露,环佩响轻风。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会雨蒙蒙。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笼。瑶钗行彩凤,罗彼掩丹虹。言自瑶华浦,将朝碧玉宫。因游里城北,偶向宋家东,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环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绩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履,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流连时有限,缱缮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啼粉流晓镜,残灯绕虫。华光犹冉冉,旭日渐瞳瞳。乘骛还归洛,吹萧亦止嵩。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张之友闻之者,莫不耸异之,然而张亦志绝矣。稹特与张厚,因征其词。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蚊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笑。余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于时坐者皆为深叹。

后岁余,崔已委身于人,张亦有所娶。后乃因其夫言于崔,求以外兄见。夫语之,而崔终不为出。张怨念之诚,动于颜色。知之,潜赋一章,词曰:

自从别后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淬却羞郎。

竟不之见。后数日,张生将行,又赋一章以谢绝之: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自是,绝不复知矣。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予常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使夫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贞元岁九月,执事李公垂宿于予靖安里第,语及于是,公垂卓然称异,遂为《莺莺歌》以传之。崔氏小名莺莺,公垂以名篇。李绅莺莺本传歌

伯劳飞迟燕飞疾,垂杨绽金花笑日。

绿窗娇女字莺莺,金雀姬鬟年十七。

黄姑天上阿母在,寂寞霜姿素莲质。

门掩重关萧寺中,芳草花时不曾出。

杜舍人牧之次会真诗三十韵鹦鹉出深笼,麒麟步远空。拂墙花,透户月胧胧。暗度飞龙竹,潜挨宿凤桐。松篁摇夜影,锦绣动春风。远信传青鸟,私期避玉童。柳烟轻漠漠,花气淡蒙蒙。小小钗簪凤,盘盘髻绾龙,无言欹宝枕,面背银。姑射临仁阙,嫦娥降月宫。精神绝赵北,颜色冠浦东。密约千金直,灵犀一点通。修眉娥绿扫,媚脸粉相蒙。燕隐凝香垒,蜂藏芍药丛。留灯垂绣幕,和月簌帘栊。弱体花枝颤,娇颜汗颗融。笋抽纤玉软,莲衬采颐丰。笑吐丁香舌,轻摇杨柳躬。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松。幽会愁难再,通宵意未穷。锦裳温未暖,玉漏滴将终。密语重言约,深盟各诉衷。树交连理并,蒂结合欢同。烟篆销金兽,灯花落玉虫。残星光闪闪,曙色影瞳瞳,别泪倾江海,行云蔽华嵩。花钿留宝靥,罗帕记(一作寄)新红。有梦思春草,无因系断篷。伤心别怨鹤,仁目送归鸿。厚德难酬报,高天可径冲。寸诚言不已,封在锦笺中。

王性之传奇辨证(汝阴王)尝读苏内翰赠子野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注言,所谓张生乃张籍也。仆按:微之所作传奇,莺莺事在贞元十六年春。又言“明年、生文战不利”,乃在十七年。而唐登科记张籍,以贞元十五年商郢下登科。既先二年,决非张籍明矣。每观斯文,抚卷叹息,未知张生男为何人。意其非微之一等人不可当也。会清源庄季裕为仆言,友人杨阜公尝读微之所作姨母郑氏墓志云:“其既丧夫,遭军乱。”微之为保护其家备至。则所谓传奇者,盖微之自叙,特假他姓以避就耳。仆退而考微之《长庆集》,不见所谓郑氏志文,岂仆家所收未完,或别有他本。然细味微之所叙,及考于他书,则与李裕之所说皆合。盖昔人事有悖于义者,多托之鬼神梦寐,或假自他人,或云见别书,后世犹可考也。微之心不自抑,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为人叙事,安能委曲详尽如此。按乐天作微之墓志,以太和五年薨,年五十三,则当以大历十四年己未生,至贞元十六年庚辰,正二十二岁(传奇言生年二十二未知女色)。又韩退之作微之妻韦丛志文:“作婿韦氏时,微之始以选为校书郎”,正传奇所谓“后岁余生亦有所娶也”(贞元十八年,微之始中书判拔萃,授校书郎,年二十四)。又微之作陆氏姊志云:“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郑济。”白乐天作微之母郑夫人志,亦言郑济女。而唐崔氏谱,永宁(一作定)尉鹏,亦娶郑济女。则莺驾者乃崔鹏之女,于微之为中表。正传奇所谓郑氏为异派之从母者也。非特此而已。仆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艳诗》百余篇,中有春词二首,其间皆隐驾字(传奇言,生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不书讳字者即此意)。及自有《莺莺诗》、《离思诗》、《杂忆诗》,与传奇所载,犹一家说也。又有《古决绝词》、《梦游春词》,前叙所遇,后言舍之以义,及叙娶韦氏之年,与此无少异者(《梦游春词》云:

当年二纪初,佳节三星度,

韦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

二纪初,谓二十四岁也)。其诗多言双文,意为二莺字为双文也。并书于后,使览者可考焉。又意,《古艳诗》多微之专因莺莺而作无疑。又微之《百韵诗》寄乐天云:

山岫当阶翠,墙花拂面枝,

莺声爱娇小,燕翼玩透迤。

注:昔于赋诗云。“为见墙头拂面花”,时惟乐天知此事。又云,幼年与蒲中诗人杨巨源友善,日课诗(传奇云:生发其书于所知,予亦闻其说,生所善杨巨源为赋崔娘一绝)。凡是数端,有一于此可验,决为微之无疑。况于如是之众耶。然必更以张生者,岂元与张受姓命氏本同所自出耶(张姓,出元氏之后,元姓亦然。为跋氏,至后魏有国,改姓元氏),仆喜讨论,考合同异。每闻一事,隐而未见,及可见而不同,如瓦砾之在怀,必欲讨阅,归于一说而后己。尝谓:“读千载之书,探千载之迹必须尽见当时事理,如身履其间,丝分缕解,终始备尽,乃可以置议论;若略执一言一事,未见其余,则事之相戾者多矣。”又谓:“前世之事,无不可考者,特学者观书少而未见尔。微之所遇合,虽涉于流宕自放,不中礼义,然名辈流凤(流风一作风流)余韵,照映后世,亦人间可喜事。而士之臻此者特鲜矣。虽巧为避就,然意微而显见于微之其他文辞者,彰著又如此。故反复抑扬,张而明之,以信其说。他时见所谓姨母郑氏志文,当详载于后云。”

元微之古艳诗词《春词》二首: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

莺藏柳暗无人语,惟有墙花满树红。

其二:

深院元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

《莺莺诗》一首: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雅淡妆。

夜合带烟笼晓日,牡丹经雨泣残阳。

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

频动横波娇(一作嗔)不语,等闲教见小儿郎。

《杂思》五首:

自爱残妆晓镜中,钗镘簪绿丝丛。(馒一作漫)

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酥旋欲融。

其二: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其三:

红罗著压逐时新,杏子花纱嫩曲尘。

第一莫嫌才地薄,些些纰缦最宜人。

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口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其五: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枝叶度残春。

《春晓词》一首: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蛙(一作娃)儿撼(一作感)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古决绝词》三首: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

七月七日一相见,故心终不移。

哪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

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知。春风撩乱怕劳语,此时抛去时,握予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即决绝,妾意亦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其二:

噫春冰之将泮,何余怀之独结有美一人,于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永别。水得风兮小而已波,徇在苞兮高不见节。矧桃李之当春,竟众人之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已焉哉!织女嫁

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其三:

“夜夜相抱眠,幽恨尚沉结。哪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虹桥薄夜成,龙驾寝晨列。生憎野鹊性迟回,死恨天鸡识时节。曙色渐瞳,华星次明灭。一去又一年,一(一作年)年何时(一作可)彻。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天公隔(一作既)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

《杂忆》五首:

今年寒食元月光,月色才侵已上床。

忆得双文通内里,玉龙深处暗闻香(闻当做焚)。

其二:

花笼微月竹笼烟,百尺丝绳拂地县。

忆得双文人静后,潜教桃叶送秋千。

其三:

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忆得双文笼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

其四:山榴似火叶相兼,亚枝低墙半拂檐。

忆得双文独披掩,满头花草倚新帘。

其五:

春冰消尽碧波湖,漾影残霞似有无。

忆得双文衫子薄,钿头云映褪红酥。

《赠双文》一首:

艳极翻含态,怜多转自娇。

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旋欲消。

何因肯垂手(一作首),不敢望回腰。

《梦游春词》一首:昔岁梦游春,梦游何所遇梦人深洞中,果遂平生趣。清冷浅漫溪,画肪兰篙渡。过尽万株桃,盘旋竹林路。长廊抱小楼,门牖相回互。楼下杂花丛,池丛绕鸳鹭。池光漾彩霞,晓日初明煦。未敢上阶行,频移曲池步。乌龙不作声,碧玉曾相慕。渐到帘幕问,徘徊意犹惧。闲窥东西阁,奇玩参差布,格子碧油糊,驼驹紫金镀。逡巡日渐高,影响人将寝。鹦鹉饥乱鸣,娇娃睡犹怒(娃一作蛙)。帘开侍儿起,见我遥相谕。铺设绣红茵,施张钿妆具。潜寨翡翠帷,瞥见珊瑚树。不见花貌人,空惊香若雾。回身夜合偏,敛态晨霞聚。睡脸桃破风,汗妆莲委露。丛梳百叶髻(时世髻也),金蹙重台履(踏殿样也)。纰软殿头裙(瑟瑟也),玲珑合欢裤(夹缬也)。鲜妍脂粉薄,暗淡衣裳故。敢似红牡丹,雨来春欲暮。梦魂良易惊,灵境难久寓。夜夜望天河,无由重沿沂。结念心所期,返如掸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杂洽两京春,喧闻众禽护。我到看花时,但作怀仙句。浮生转经历,道性尤坚固。近作梦仙诗,亦知劳肺腑。一梦何足云,良时自昏娶。当年二世初,佳节三星度。朝玉佩迎,高松女萝附。韦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

《乐天和微之梦游春诗序》云:“斯言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知乐天知吾者,吾不敢不使吾子知。即辱斯言,三复其旨。大抵悔既往而悟将来也。”正谓此事,非张籍益明也。

鸳鸳传跋予向在武林日,于一友人处,见陈居中所画唐崔丽人图。其上有题云:

并燕莺为字,联徽氏姓崔。

非姻宜采画,秀玉胜江梅。

薄命千年恨,芳心一寸灰。

西厢旧红树,曾与月徘徊。

予丁卯春三月,衔命陕右,道出于蒲东。普救之僧舍所谓西厢者,有唐丽人崔氏女遗照在焉,因命画师陈居中绘摹真像。意非登徒子之用心,迨将勉情钟终始之戒,仍拾四十言,使好事者和伯劳之歌以记云。泰和丁卯林钟吉日,十洲种玉大志宜之题。延庚申春二月,余传命至东平,顾市鬻双鹰图。观久之,弗见主人而归。夜宿府治西轩,梦一丽人,绡裳玉质,逡巡而前曰:“君玩双鹰图,虽佳,非君几席间物。妾流落久矣,有双鹰名冠古今,愿托君为重。”觉而怪之,未卜其何祥。迟明欲行,忽主人携鹰图来,且四轴。余意丽人双鹰,符此数耳。继出一小轴,乃梦所见,有诗四十字,跋语九十八。识曰:泰和丁卯出蒲东普救僧舍,绘唐崔氏莺莺真,十洲种玉大志宜之题。”画、诗、书皆绝,神品也。余惊诧良久。时有司群官吏环视,因缩不自,托以跋语佳胜赎之。

吁!物理相感,果何如也。岂法书名画自有灵耶抑名不朽者随神耶,遇合有定数耶余尝谓,关睢硕人,姿德兼备,君子之配也。琴心雪句,才艳联芳,文士之偶也。自诗书道废,丈夫弗学,况女流乎。故近世非无秀色,往往脂粉腥秽,鸦凤莫辨。求其仿佛待月章之万一,绝代无闻焉。此亦慨世降之一端也。因归于我,义弗辞已。宜之者,盖前金赵愚轩之字,曾为巩西簿。遗山谓泰和有诗名,五言平淡,他人未易造,信然。泰和丁卯,迨今百十四年。云其月二日,壁水见士思容题。右共五百九字。虽不知壁水、见士为何人,然二君之风韵可见。俟因俾嘉禾绘工盛懋临写一轴,适舅氏赵公待制雍,见而爱之,就为录文于上。

按,唐元微之传奇莺莺事,以为张生寓蒲之普救寺,适有崔氏孀妇亦止兹寺。崔氏妇,郑氏也。生出于郑,视郑则异派之从母。因丁文雅军扰掠蒲人,郑惶骇不知所措。生与将之灵善,请吏护之,不及于难。郑厚生德,谓曰:

“姨之弱子幼女,当以仁兄之礼奉承。”命莺莺出拜,颜色艳异,光辉动人。生问其年纪,郑曰“十七岁矣。”生自是私礼莺莺之侍婢红娘,间道其意,既而诗章往复,遂酬所愿。中间离合多故,然不能终谐伉俪。说者以为生即张子野。宋王性之著《传奇辨证》,按微之作姨母郑氏墓志云:其既丧夫遭军乱,微之为保护其家。又作陆氏志云:余外祖睦州刺史郑济。白乐天作微之母郑氏志,亦言郑济女。而唐崔氏谱,永宁尉鹏娶郑济女。则莺莺乃崔鹏之女,于微之为中表也。传奇言生年二十二,乐天作微之墓志,以大和五年死,年五十三,即当以大历十四年己未生,至贞元庚辰,正二十二岁。凡此数端,决为微之无疑,特托他姓以避耳。事具《候靖录》中。

卷十七·幽期..." 幽期部一 非烟传

非烟传

临淮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日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胜绔罗。善秦声,好文笔,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业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赵氏第也,亦衣缨之族,不能斥言。其子曰象,端秀有文才,弱冠矣。时方居丧礼。忽一日,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气俱丧,废食息焉。乃厚赂公业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复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闲处,具以象意言焉。非烟闻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门温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绝句曰: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

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

以所题密缄之,祈门媪达非烟。烟读毕,吁嗟良久,谓媪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此生福薄,不得当之。”盖鄙武生粗悍,非良配耳。乃复酬篇,写于金凤笺,曰:

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

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封付门媪,令遗象。象启缄吟讽数四,拊掌喜曰:“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笺赋诗以谢曰:

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芳翰两情深。

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

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

诗去旬日,门媪不复来。象忧懑,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独坐赋诗曰:

绿暗红藏起瞑烟,独将幽恨小庭前。

重重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明日晨起吟际,而门媪来传非烟语曰:“勿讶旬日无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连蝉锦香囊,并岩苔笺,诗曰:

元力严妆倚绣栊,暗题蝉锦思难穷。

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

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简,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乌丝简为回缄曰:“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虽羽驾尘襟,难于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伺乘春多感,芳履违和,耗冰雪之妍姿,郁蕙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恨不翻飞。企望宽情,元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惝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篇。”诗曰: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颦。

叩头与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

门媪既得回报,径赍诣烟阁中。

武生为府椽属,公务繁伙,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时适值生入府曹,烟拆书得以款曲寻绎。既而长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幌为书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间为媒的所欺,遂匹合于琐类。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桂以增杯;秋帐冬,泛金微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贾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台,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诗曰: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

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

封讫,召门媪令达于象。象览书及诗,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静室焚香,虔祷以俟。

忽一日将夕,门媪促步而笑至,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问之。传烟语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专望来仪,方寸万重,悉俟晤语。”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已令重榻于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人堂中。背解幌,尽谴绻之意焉。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烟执象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缘耳。勿谓妾无玉洁松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风调,不能自顾,愿深鉴之。”象曰:“揖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已誓幽庸,永奉欢狎。”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托门媪赠烟诗曰: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

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一驭来。烟览诗微笑,复赠象诗曰: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封付门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才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人神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诗寄情,来往便繁,不能悉载。如足者周岁。

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如常人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睬。公业不胜其愤,挺前欲擒。象觉跳去,业搏之,得其半糯。乃人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致阁中,连呼之,声言烟暴疾致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洛阳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崔赋诗未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貌虽不迨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无已。”李生诗未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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