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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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三十四

  萧撝萧世怡萧圆肃萧大圜宗懔刘璠柳霞

  萧撝字智遐,兰陵人也。梁武帝弟安成王秀之子也。性温裕,有仪表。年十二,入国学,博观经史,雅好属文。在梁,封永丰县侯,邑一千户。初为给事中,历太子洗马、中舍人。东魏遣李谐、卢元明使于梁,梁武帝以撝辞令可观,令兼中书侍郎,受币于宾馆。寻迁黄门侍郎。出为宁远将军、宋宁宋兴二郡守,转轻车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守。

  及侯景作乱,武陵王纪承制授撝使持节、忠武将军。又迁平北将军、散骑常侍,领益州刺史军防事。纪称尊号于成都,除侍中、中书令,封秦郡王,邑三千户,给鼓吹一部。纪率众东下,以撝为(中)〔尚〕书令、征西大将军、都督益梁秦潼安泸青戎宁华信渠万江新邑楚义十八州诸军事、益州刺史,守成都。又令梁州刺史杨干运守潼州。  太祖知蜀兵寡弱,遣大将军尉迟迥总众讨之。及迥入剑阁,干运以州降。蜀中因是大骇,无复抗拒之志。迥长驱至成都,撝见兵不满万人,而仓库空竭,军无所资,遂为城守之计。迥围之五旬,撝屡遣其将出城挑战,多被杀伤。外援虽至,又为迥所破。语在迥传。撝遂请降,迥许之。撝于是率文武于益州城北,共迥升坛,歃血立盟,以城归国。

  魏恭帝元年,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归善县公,邑一千户。孝闵帝践阼,进爵黄台郡公,增邑一千户。武成中,世宗令诸文儒于麟趾殿校定经史,仍撰世谱,撝亦预焉。寻以母老,兼有疾疹,五日番上,便隔晨昏,请在外著书。有诏许焉。保定元年,授礼部中大夫。又以撝有归款之功,别赐食多陵县五百户,收其租赋。

  三年,出为上州刺史。为政仁恕,以礼让为本。尝至元日,狱中所有囚系,悉放归家,听三日,然后赴狱。主者固执不可。撝曰:“昔王长、虞延见称前史,吾虽寡德,窃怀景行。导民以信,方自此始。以之获罪,弥所甘心,幸勿虑也。”诸囚荷恩,并依限而至。吏民称其惠化。秩满当还,部民李漆等三百余人上表,乞更留两载。诏虽弗许,甚嘉美之。  及撝入朝,属置露门学。高祖以撝与唐瑾、元伟、王褒等四人俱为文学博士。撝以母老,表请归养私门,曰:“臣闻出忠入孝,理深人纪;昏定晨省,事切天经。伏惟陛下握镇临朝,垂衣御宇,孝治天下,仁覃草木。是以微臣冒陈至愿。臣母妾褚年过养礼,乞解今职,侍奉私庭。伏愿天慈,特垂矜许。臣披款归朝,十有六载,恩深海岳,报浅涓埃。肆师掌礼,竟无称职;淅隈督察,空妨能官。方辞违阙庭,屏迹闾里,低佪系慕,恋悚兼深。”高祖未许,诏曰:“开府梁之宗英,今则任等三事。所谓楚虽有材,周实用之。方藉谋猷,匡朕不逮。然进思尽忠,退安侍养者,义在公私兼济。岂容全欲狥己,亏此至公,乖所望也。”寻以母忧去职。

  天和六年,授少保。建德元年,转少傅。后改封蔡阳郡公,增邑通前三千四百户。二年卒,时年五十九。高祖举哀于正武殿,赐谷麦三百石、布帛三百匹,赠使持节、大将军、大都督、少傅、益新始信四州诸军事、益州刺史,谥曰襄。撝善草隶,名亚于王褒。算数医方,咸亦留意。所着诗赋杂文数万言,颇行于世。子济嗣。

  济字德成,少仁厚,颇好属文。萧纪承制,授贞威将军、蜀郡太守,迁东中郎将。从纪东下。至巴东,闻迥围成都,纪命济率所部赴援。比至,撝已降。仍从撝入朝。孝闵帝践阼,除中外府记室参军。后至蒲阳郡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萧世怡,梁武帝弟鄱阳王恢之子也。以名犯太祖讳,故称字焉。幼而聪慧,颇涉经史。梁大同元年,封丰城县侯,邑五百户。除给事中,转太子洗马。寻入直殿省,转太子中舍人。出为持节、仁威将军、谯州刺史。及侯景为乱,路由城下,袭而陷之,世怡遂被执。寻遁逃得免,至于江陵。

  梁元帝承制授侍中。及平侯景,以世怡为兼太宰、太常卿,与中卫长史乐子云拜谒山陵。承圣二年,授使持节、平西将军、临川内史。既以陆纳据湘川,道路拥塞,改授平南将军、桂阳内史。未至郡,属于谨平江陵,遂随兄修在郢州。及修卒,即以世怡为刺史。湘州刺史王琳率舟师袭世怡,世怡以州输琳。时陈武帝执政,征为侍中。世怡疑而不就,乃奔于齐。除车骑大将军、散骑常侍。寻出为永州刺史。

  保定四年,晋公护东伐,大将军权景宣略地河南。世怡闻豫州刺史王士良已降,遂来归款。五年,拜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义兴郡公,邑一千三百户。天和二年,授蔡州刺史。政存简惠,不尚苛察,深为吏民所安。三年,卒于州。赠本官、加并洛永三州刺史。子子宝嗣。

  子宝美风仪,善谈笑,年未弱冠,名重一时。隋文帝辅政,引为丞相府典签,深被识遇。开皇中,官至吏部侍郎。后坐事被诛。

  萧圆肃字明恭,梁武帝之孙,武陵王纪之子也。风度淹雅,敏而好学。纪称尊号,封宜都郡王,邑三千户,除侍中、宁远将军。纪率兵下峡,令萧撝守成都,以圆肃为之副。及尉迟迥至,圆肃与撝俱降。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封安化县公,邑一千户。

  世宗初,进封棘城郡公,增邑一千户。以圆肃有归款之勋,别赐食思君县五百户,收其租赋。保定三年,除畿伯中大夫。五年,拜咸阳郡守。圆肃宽猛相济,甚有政绩。天和四年,迁陵州刺史,寻诏令随卫国公直镇襄阳,遂不之部。

  建德三年,授太子少傅,增邑九百户。圆肃以任当师傅,调护是职。乃作少傅箴曰: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莫不援立太子,为皇之贰。是以易称明两,礼云上嗣。东序养德,震方主器。束发就学,宵雅更肄。朝读百篇,乙夜乃寐。爱日惜力,寸阴无弃。视膳再饭,寝门三至。小心翼翼,大孝蒸蒸。谋谟计虑,问对疑丞。安乐必敬,无忘战兢。夫天道益谦,人道恶盈。汉嗣不绝乎驰道,魏储回环于邺城。前史攸载,后世扬名。三善既备,万国以贞。姬周长久,实赖元良。嬴秦短祚,诚由少阳。虽卜年七百,有德过历而昌;数世万(一),无德不及而亡。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光副皇极,永固洪基。观德审谕,授告职司。太子见而悦之,致书劳问。  六年,授丰州刺史,增邑通前三千七百户。寻进位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宣政元年,入为司宗中大夫,俄授洛州刺史。大象末,进位大将军。隋开皇初,授贝州刺史。以母老请归就养,隋文帝许之。四年,卒,时年四十六。有文集十卷,又撰时人诗笔为文海四十卷,广堪十卷,淮海乱离志四卷,行于世。

  萧大圜字仁显,梁简文帝之子也。幼而聪敏,神情俊悟。年四岁,能诵三都赋及孝经、论语。七岁居母丧,便有成人之性。梁大宝元年,封乐梁郡王,邑二千户,除宣惠将军、丹阳尹。属侯景肆虐,简文见弒,大圜潜遁获免。明年,景平,大圜归建康。时既丧乱之后,无所依托,乃寓居善觉佛寺。人有以告王僧辩者。僧辩乃给船饩,得往江陵。梁元帝见之甚悦,赐以越衫胡带等。改封晋熙郡王,邑二千户,除宁远将军、琅邪彭城二郡太守。  时梁元帝既有克复之功,而大圜兄汝南王大封等犹未通谒。梁元帝性既忌刻,甚恨望之。乃谓大圜曰:“汝两兄久不出,汝可以意召之。”大圜即日晓谕两兄,相继出谒,元帝乃安之。大圜以世多故,恐谗愬生焉,乃屏绝人事。门客左右不过三两人,不妄游狎。兄姊之间,止笺疏而已。恒以读诗、礼、书、易为事。元帝尝自问五经要事数十条,大圜辞约指明,应答无滞。元帝甚叹美之。因曰:“昔河间好学,尔既有之,临淄好文,尔亦兼之。然有东平为善,弥高前载,吾重之爱之,尔当效焉。”及于谨军至,元帝乃令大封充使请和,大圜副焉,其实质也。出至军所,信宿,元帝降。

  魏恭帝二年,客长安,太祖以客礼待之。保定二年,诏曰:“梁汝南王萧大封、晋熙王萧大圜等,梁国子孙,宜存优礼,式遗茅土,寔允旧章。大封可封晋陵县公,大圜封始宁县公,邑各一千户。”寻加大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并赐田宅、奴婢、牛马、粟帛等。俄而开麟趾殿,招集学士。大圜预焉。梁武帝集四十卷,简文集九十卷,各止一本,江陵平后,并藏秘合。大圜既入麟趾,方得见之。乃手写二集,一年并毕。识者称叹之。

  大圜深信因果,心安闲放。尝言之曰:

  拂衣褰裳,无吞舟之漏网;挂冠悬节,虑我志之未从。傥获展禽之免,有美慈明之进。如蒙北叟之放,实胜济南之征。其故何哉?夫闾阎者有优游之美,朝廷者有簪佩之累,盖由来久矣。留侯追踪于松子,陶朱成术于辛文,良有以焉。况乎智不逸群,行不高物,而欲辛苦一生,何其僻也。

  岂如知足知止,萧然无累。北山之北,弃绝人间,南山之南,超踰世网。面修原而带流水,倚郊甸而枕平皋,筑蜗舍于丛林,构环堵于幽薄。近瞻烟雾,远睇风云。藉纤草以荫长松,结幽兰而援芳桂。仰翔禽于百仞,俯泳鳞于千浔。果园在后,开窗以临花卉;蔬圃居前,坐檐而看灌甽。二顷以供饘粥,十亩以给丝麻。侍儿五三,可充纴织;家僮数四,足代耕耘。沽酪牧羊,协潘生之志;畜鸡种黍,应庄叟之言。获菽寻泛氏之书,露葵征尹君之录。烹羔豚而介春酒,迎伏腊而候岁时。披良书,探至赜,歌纂纂,唱乌乌,可以娱神,可以散虑。有朋自远,扬搉古今。田畯相过,剧谈稼穑。斯亦足矣,乐不可支。永保性命,何畏忧责。岂若蹙足入绊,申脰就羁,游帝王之门,趋宰衡之势。不知飘尘之少选,宁觉年祀之斯须。万物营营,靡存其意,天道昧昧,安可问哉。  嗟乎!人生若浮云朝露,宁俟长绳系景,寔不愿之。执烛夜游,惊其迅迈。百年何几,擎跽曲拳,四时如流,俛眉蹑足。出处无成,语默奚当。非直丘明所耻,抑亦宣尼耻之。  建德四年,除滕王逌友。逌尝问大圜曰:“吾闻湘东王作梁史,有之乎?余传乃可抑扬,帝纪奚若?隐则非实,记则攘羊。”对曰:“言者之妄也。如使有之,亦不足怪。昔汉明为世祖纪,章帝为显宗纪,殷鉴不远,足为成例。且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彰于四海,安得而隐之?如有不彰,亦安得而不隐?盖子为父隐,直在其中;讳国之恶,抑又礼也。”逌乃大笑。

  其后大军东讨,攻拔晋州。或问大圜曰:“齐遂克不?”对曰:“高欢昔以晋州肇基伪迹,今本既拔矣,能无亡乎。所谓以此始者必以此终也。”居数日,齐氏果灭。闻者以为知言。宣政元年,增邑通前二千二百户。隋开皇初,拜内史侍郎,出为西河郡守。寻卒。

  大圜性好学,务于著述。撰梁旧事三十卷,寓记三卷、士丧仪注五卷、要决两卷,并文集二十卷。大封位至开府仪同三司。大象末,为陈州刺史。

  宗懔字符懔,南阳涅阳人也。八世祖承,永嘉之乱,讨陈敏有功,封柴桑县侯,除宜都郡守。寻卒官,子孙因居江陵。父高之,梁山阴令。

  懔少聪敏,好读书,昼夜不倦。语辄引古事,乡里呼为小儿学士。梁普通六年,举秀才,以不及二宫元会,例不对策。及梁元帝镇荆州,谓长史刘之遴曰:“贵乡多士,为举一有意少年。”之遴以懔应命。即日引见,令兼记室。尝夕被召宿省,使制龙川庙碑,一夜便就,诘朝呈上。梁元帝叹美之。及移镇江州,以懔为刑狱参军,兼掌书记。历临汝、建成、广晋三县令。遭母忧去职。哭辄呕血,两旬之内,绝而复苏者三。每有群乌数千,集于庐舍,候哭而来,哭止而去。时论称之,以为孝感所致。

  梁元帝重牧荆州,以懔为别驾、江陵令。及帝即位,擢为尚书侍郎。又手诏曰:“昔扶柳开国,止曰故人,西乡胙土,本由宾客。况事涉勋庸,而无爵赏?尚书侍郎宗懔,亟有帷幄之谋,诚深股肱之寄。从我于迈,多历岁时。可封信安县侯,邑一千户。”累迁吏部郎中、五兵尚书、吏部尚书。初侯景平后,梁元帝议还建业,唯懔劝都渚宫,以其乡里在荆州故也。

  及江陵平,与王褒等入关。太祖以懔名重南土,甚礼之。

  孝闵帝践阼,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世宗即位,又与王褒等在麟趾殿刊定群书。数蒙宴赐。保定中卒,年六十四。有集二十卷,行于世。

  刘璠字宝义,沛国沛人也。六世祖敏,以永嘉丧乱,徙居广陵。父臧,性方正,笃志好学,居家以孝闻。梁天监初,为著作郎。  璠九岁而孤,居丧合礼。少好读书,兼善文笔。年十七,为上黄侯萧晔所器重。范阳张绾,梁之外戚,才高口辩,见推于世。以晔之懿贵,亦假借之。璠年少未仕,而负才使气,不为之屈。绾尝于新渝侯坐,因酒后诟京兆杜骞曰:“寒士不逊。”璠厉色曰:“此坐谁非寒士?”璠本意在绾,而晔以为属己,辞色不平。璠曰:“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也!”遂拂衣而去。晔辞谢之,乃止。后随晔在淮南,璠母在建康遘疾,璠弗之知。尝忽一日举身楚痛,寻而家信至,云其母病。璠即号泣戒道,绝而又苏。当身痛之辰,即母死之日也。居丧毁瘠,遂感风气。服阕后一年,犹杖而后起,及晔终于毗陵,故吏多分散,璠独奉晔丧还都,坟成乃退。梁简文时在东宫,遇晔素重,诸不送者皆被劾责,唯璠独被优赏。解褐王国常侍,非其好也。

  璠少慷慨,好功名,志欲立事边城,不乐随牒平进。会宜丰侯萧循出为北徐州刺史,即请为其轻车府主簿,兼记室参军,又领刑狱。循为梁州,除信武府记室参军,领南郑令。又板为中记室,补华阳太守。属侯景度江,梁室大乱,循以璠有才略,甚亲委之。时寇难繁兴,未有所定。璠乃喟然赋诗以见志。其末章曰:“随会平王室,夷吾匡霸功。虚薄无时用,徒然慕昔风。”循开府,置佐史,以璠为谘议参军,仍领记室。梁元帝承制,授树功将军、镇西府谘议参军。赐书曰:“邓禹文学,尚或执戈;葛洪书生,且云破贼。前修无远,属望良深。”梁元帝寻又以循绍鄱阳之封,且为雍州刺史,复以璠为循平北府司马。

  及武陵王纪称制于蜀,以璠为中书侍郎,屡遣召璠,使者八返,乃至蜀。又以为黄门侍郎,令长史刘孝胜深布腹心。使工画陈平度河归汉图以遗之。璠苦求还。中记室韦登私曰:“殿下忍而蓄憾,足下不留,将(至)〔致〕大祸。脱使盗遮于葭萌,则卿殆矣。孰若共构大厦,使身名俱美哉。”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耶?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宠辱夷险,易其心乎?丈夫立志,当死生以之耳。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人。”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其赠而遣之。临别,纪又解其佩刀赠璠曰:“想见物思人。”璠对曰:“敢不奉扬威灵,克剪奸宄。”纪于是遣使就拜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加蜀郡太守。

  还至白马西,属达奚武军已至南郑,璠不得入城,遂降于武。太祖素闻其名,先诫武曰:“勿使刘璠死也。”故武先令璠赴阙。璠至,太祖见之如旧。谓仆射申徽曰:“刘璠佳士,古人何以过之。”徽曰:“昔晋主灭吴,利在二陆。明公今平梁汉,得一刘璠也。”时南郑尚拒守未下,达奚武请屠之,太祖将许焉,唯令全璠一家而已。璠乃请之于朝,太祖怒而不许。璠泣而固请,移时不退。柳仲礼侍侧曰:“此烈士也。”太祖曰:“事人当如此。”遂许之。城竟获全,璠之力也。

  太祖既纳萧循之降,又许其反国。循至长安累月,未之遣也。璠因侍宴,太祖曰:“我于古谁比?”对曰:“常以公命世英主,汤、武莫逮;今日所见,曾齐桓、晋文之不若。”太祖曰:“我不得比汤、武,望与伊、周为匹,何桓、文之不若乎?”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语未终,太祖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于是即命遣循。循请与璠俱还,太祖不许。以璠为中外府记室,寻迁黄门侍郎、仪同三司。  尝卧疾居家,对雪兴感,乃作雪赋以遂志云。其词曰:  天地否闭,凝而成雪。应乎玄冬之辰,在于冱寒之节。苍云暮同,严风晓别。散乱徘徊,雰霏皎洁。违朝阳之暄煦,就陵阴之惨烈。

  若乃雪山峙于流沙之右,雪宫建于碣石之东。混二仪而并色,覆万有而皆空。埋没河山之上,笼罩寰宇之中。日驭潜于蒙泛,地险失于华、嵩。既夺朱而成素,实矫异而为同。

  始飘飖而稍落,遂纷糅而无穷。萦回兮琐散,暠皓兮溟蒙。绥绥兮飒飒,瀌瀌兮沨沨。因高兮累仞,藉少兮成丰。晓分光而映净,夜合影而通胧。似北荒之明月,若西昆之阆风。

  尔乃凭集异区,遭随所适。遇物沦形,触途湮迹。何净秽之可分,岂高卑之能择。体不常消,质无定白。深谷夏凝,小山春积。偶仙宫而为绛,值河滨而成赤。广则弥纶而交四海,小则淅沥而缘间隙。浅则不过二寸,大则平地一尺。乃为五谷之精,寔长众川之魄。大壑所以朝宗,洪波资其消释。家有赵王之璧,人聚汉帝之金。既藏牛而没马,又冰木而凋林。已堕白登之指,实怆黄竹之心。楚客埋魂于树里,汉使迁饥于海阴。毙云中之狡兽,落海上之惊禽。庚辰有七尺之厚,甲子有一丈之深。无复垂霙与云合,唯有变白作泥沉。

  本为白雪唱,翻作白头吟。吟曰:昔从天山来,忽与狂风阅。逆河阴而散漫,望衡阳而委绝。朝朝自消尽,夜夜空凝结。徒云雪之可赋,竟何赋之能雪。

  初,萧循在汉中与萧纪笺及答国家书、移襄阳文,皆璠之辞也。

  世宗初,授内史中大夫,掌纶诰。寻封平阳县子,邑九百户。在职清白简亮,不合于时,左迁同和郡守。璠善于抚御,莅职未期,生羌降附者五百余家。前后郡守多经营以致赀产,唯璠秋毫无所取,妻子并随羌俗,食麦衣皮,始终不改。洮阳、洪和二郡羌民,常越境诣璠讼理焉。其德化为他界所归仰如此。蔡公广时镇陇右,嘉璠善政。及迁镇陕州,欲取璠自随,羌人乐从者七百人。闻者莫不叹异。陈公纯作镇陇右,引为总管府司录,甚礼敬之。天和三年卒,时年五十九。着梁典三十卷,有集二十卷,行于世。子祥嗣。

  祥字休征。幼而聪慧,占对俊辩,宾客见者,皆号神童。事嫡母以至孝闻。其伯父黄门郎璆有名江左,在岭南,闻而奇之,乃令名祥字休征。后以字行于世。年十岁能属文,十二通五经。解褐梁宜丰侯主簿,迁记室参军。

  江陵平,随例入国。齐公宪以其善于词令,召为记室。府中书记,皆令掌之。寻授都督,封汉安县子,食邑七百户,转从事中郎。宪进爵为王,以休征为王友。俄除内史上士。高祖东征,休征陪侍帷幄。平齐露布,即休征之文也。累迁车骑大将军、仪同大将军。寻以去官,领万年令,未期月,转长安令。频宰二县,颇获时誉。大象二年,卒于官,时年四十七。

  初,璠所撰梁典始就,未及刊定而卒。临终谓休征曰:“能成我志,其在此书乎。”休征(始)〔治〕定缮写,勒成一家,行于世。

  柳霞字子升,河东解人也。曾祖卓,晋汝南太守,始自本郡徙居襄阳。祖叔珍,宋员外散骑常侍、义阳内史。父季远,梁临川王谘议参军、宜都太守。霞幼而爽迈,神彩嶷然,髫岁便有成人之量。笃好文学,动合规矩。其世父庆远特器异之。谓霞曰:“吾昔逮事伯父太尉公,尝语吾云:“我昨梦汝登一楼,楼甚峻丽,吾以坐席与汝。汝后名宦必达,恨吾不及见耳。”吾向聊复昼寝,又梦将昔时座席还以赐汝。汝之官位,当复及吾。特宜勉励,以应嘉祥也。”梁西昌侯深藻镇雍州,霞时年十二,以民礼修谒,风仪端肃,进止详雅。深藻美之,试遣左右践霞衣裾,欲观其举措。霞徐步稍前,曾不顾眄。庐陵王续为雍州刺史,辟霞为主簿。起家平西邵陵王纶府法曹参军,仍转外兵,除尚书工部郎。谢举时为仆射,引霞与语,甚嘉之。顾谓人曰:“江汉英灵,见于此矣。”

  岳阳王萧察莅雍州,选为治中,寻迁别驾。及察于襄阳承制,授霞吏部郎、员外散骑常侍。俄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都督,赐爵闻喜县公。寻进位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萧察践帝位于江陵,以襄阳归于我。

  霞乃辞察曰:“陛下中兴鼎运,龙飞旧楚。臣昔因幸会,早奉名节,理当以身许国,期之始终。自晋氏南迁,臣宗族盖寡。从祖太尉、世父仪同、从父司空,并以位望隆重,遂家于金陵。唯留先臣,独守坟柏。常诫臣等,使不违此志。今襄阳既入北朝,臣若陪随銮跸,进则无益尘露,退则有亏先旨。伏愿曲垂照鉴,亮臣此心。”察重违其志,遂许之。因留乡里,以经籍自娱。

  太祖、世宗频有征命,霞固辞以疾。及察殂,霞举哀,行旧君之服。保定中又征之,霞始入朝。授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霍州诸军事、霍州刺史。霞导民务先以德,再三不用命者,乃微加贬异,示之耻而已。其下感而化之,不复为过。咸曰;“我君仁惠如此,其可欺乎!”天和中,卒,时年七十二。宣政初,赠金、安二州刺史。  霞有志行。初为州主簿,其父卒于扬州,霞自襄阳奔赴,六日而至。哀感行路,毁瘁殆不可识。后奉丧泝江西归,中流风起,舟中之人,相顾失色。霞抱棺号恸,愬天求哀,俄顷之间,风浪止息。其母尝乳间发疽,医云:“此病无可救之理,唯得人吮脓,或望微止其痛。”霞应声即吮,旬日遂瘳。咸以为孝感所致。性又温裕,略无喜愠之容。弘奖名教,未尝论人之短。尤好施与,家无余财。临终遗诫薄葬,其子等并奉行之。有十子,靖、庄最知名。

  靖字思休。少方雅,博览坟籍。梁大同末,释褐武陵王国左常侍,转法曹行参军。大定初,除尚书度支郎,迁正员郎。随霞入朝,授大都督,历河南、德广二郡守。靖雅达政事,所居皆有治术,吏民畏而爱之。然性爱闲素,其于名利澹如也。及秩满还,便有终焉之志。

  隋文帝践极,特诏征之,靖遂以疾固辞。优游不仕,闭门自守,所对惟琴书而已。足不历园庭,殆将十载。子弟等奉之,若严君焉。其有过者,靖必下帷自责,于是长幼相率拜谢于庭,靖然后见之,勖以礼法。乡里亦慕而化之。或有不善者,皆曰:“唯恐柳德广知也。”时论方之王烈。前后总管到官,皆亲至靖家问疾,遂以为故事。秦王俊临州,赉以几杖,并致衣物。靖唯受几杖,余并固辞。其为当时所重如此。开皇中,以寿终。庄字思敬。器量贞固,有经世之才。初仕梁,历中书舍人、尚书右丞、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中、鸿胪太府卿。入隋,位至开府仪同三司、给事黄门侍郎、饶州刺史。  史臣曰:萧撝、世怡、圆肃、大圜并有梁之令望也。虽羁旅异国,而终享荣名。非有兹基,夙怀文质,亦何能至于此乎。方武陵拥众东下,任撝以萧何之事,君臣之道既笃,家国之情亦隆。金石不足比其心,河山不足盟其誓。及魏安之至城下,旬日而智力俱竭。委金汤而不守,举庸蜀而来王。若乃见机而作,诚有之矣。守节没齿,则未可焉。  宗懔干局才辞见称于梁元之世。逮乎俘囚楚甸,播越秦中,属太祖思治之辰,遇世宗好士之日,在朝不预政事,就列纔忝戎章。岂怀道图全,优游卒岁,将用与不用,留滞当年乎?梁氏据有江东,五十余载。挟策纪事,勒成不朽者,非一家焉。刘璠学思通博,有著述之誉,虽传疑传信,颇有详略,而属辞比事,足为清典。盖近代之佳史欤。

  柳霞立身之道,进退有节。观其眷恋坟陇,其孝可移于朝廷;尽礼旧主,其忠可事于新君。夫能推此类以求贤,则知人几于易矣。

列传三十五

  李延孙韦佑韩雄陈忻魏玄

  李延孙,伊川人也。祖伯扶,魏太和末,从征悬瓠有功,为汝南郡守。父长寿,性雄豪,有武艺。少与蛮酋结托,屡相招引,侵灭关南。孝昌中,朝议恐其为乱,乃以长寿为防蛮都督,给其鼓节,以慰其意。长寿冀因此遂得任用,亦尽其智力,防遏群蛮。伊川左右,寇盗为之稍息。永安之后,盗贼蜂起,长寿乃招集叛亡,徒侣日盛。魏帝藉其力用,因而抚之。乃授持节、大都督,转镇张白坞。后为河北郡守,转河内郡守。所历之处,咸以猛烈闻。讨捕诸贼,频有功。授卫大将军、北华州刺史,赐爵清河郡公。及魏孝武西迁,长寿率励义士拒东魏。孝武嘉之,复授颍川郡守,迁广州刺史。东魏遣行台侯景率兵攻之,长寿众少,城陷,遂遇害。大统元年,追赠太尉、使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冀定等十二州诸军事、定州刺史。

  延孙亦雄武有将帅才略。少从长寿征讨,以勇敢闻。初为直合将军。贺拔胜为荆州刺史,表延孙为都督。肃清鸦路,颇有功力焉。及长寿被害,延孙乃还,收集其父之众。  自魏孝武西迁之后,朝士流亡。广陵王欣、录尚书长孙稚、颍川王斌之、安昌王子均及建宁、江夏、陇东诸王并百官等携持妻子来投延孙者,延孙即率众卫送,并赠以珍玩,咸达关中。齐神武深患之,遣行台慕容绍宗等数道攻之。延孙奖励所部出战,遂大破之,临阵斩其扬州刺史薛喜。于是义军更振。乃授延孙京南行台、节度河南诸军事、广州刺史。寻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都督,赐爵华山郡公。延孙既荷重委,每以克清伊、洛为己任。频以少击众,威振敌境。

  大统四年,为其长史杨伯兰所害。后赠司空、冀定等六州刺史。子人杰,有祖、父风。官至开府仪同三司、和州刺史,改封颍川郡公。延孙弟义孙,亦官至开府仪同三司。

  韦佑字法保,京兆山北人也。少以字行于世。世为州郡着姓。祖骈,雍州主簿。举秀才,拜中书博士。父义,前将军、上洛郡守。魏大统时,以法保着勋,追赠秦州刺史。  法保少好游侠,而质直少言。所与交游,皆轻猾亡命。人有急难投之者,多保存之。虽屡被追捕,终不改其操,父没,事母兄以孝敬闻。慕李长寿之为人,遂娶长寿女,因寓居关南。正光末,四方云扰。王公被难者或依之,多得全济,以此为贵游所德。乃拜员外散骑侍郎,加轻车将军。及魏孝武西迁,法保从山南赴行在所。除右将军、太中大夫,封固安县男,邑二百户。

  及长寿被害,其子延孙收长寿余众,守御东境。朝廷恐延孙兵少不能自固,乃除法保东洛州刺史,配兵数百人,以援延孙。法保至潼关,弘农郡守韦孝宽谓法保曰:“恐子此役,难以吉还也。”法保曰:“古人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安危之事,未可预量。纵为国殒身,亦非所恨。”遂倍道兼行。东魏陕州刺史刘贵以步骑千余邀之。法保命所部为圆阵,且战且前。数日,得与延孙兵接,乃并势置栅于伏流。未几,太祖追法保与延孙率众还朝,赏劳甚厚。乃授法保大都督。四年,除河南尹。及延孙被害,法保乃率所部,据延孙旧栅。频与敌人交兵,每身先士卒,单马陷阵,是以战必被伤。尝至关南,与东魏人战,流矢中颈,从口中出,当时气绝。舆至营,久之乃苏。九年,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镇九曲城。

  及侯景以豫州来附,法保率兵赴景。景欲留之,法保疑其有贰心,乃固辞还所镇。十五年,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寻进爵为公。会东魏遣军送粮馈宜阳,法保潜邀之。转战数十里,兵少不敌,为流矢所中,卒于阵。谥曰庄。子初嗣。建德末,位至开府仪同大将军、阎韩防主。

  韩雄字木兰,河南东垣人也。祖景,魏孝文时为赭阳郡守。  雄少敢勇,膂力绝人,工骑射,有将率材略。及魏孝武西迁,雄便慷慨有立功之志。大统初,遂与其属六十余人于洛西举兵,数日间,众至千人。与河南行台杨琚共为掎角。每抄掠东魏,所向克获。徒众日盛,州县不能御之。东魏洛州刺史韩贤以状闻,邺乃遣其军司慕容绍宗率兵与贤合势讨雄。战数十合,雄兵略尽,兄及妻子皆为贤所获,将以为戮。乃遣人告雄曰:“若雄至,皆免之。”雄与其所亲谋曰:“奋不顾身以立功名者,本望上申忠义,下荣亲戚。今若忍而不赴,人谓我何。既免之后,更思其计,未为晚也。”于是,遂诣贤军,即随贤还洛。乃潜引贤党,谋欲袭之。事泄,遁免。

  时太祖在弘农,雄至上谒。太祖嘉之,封武阳县侯,邑八百户。遣雄还乡里,更图进取。雄乃招集义众,进逼洛州。东魏洛州刺史元湛委州奔河阳,其长史孟彦举城款附。俄而领军独孤信大军继至,雄遂从信入洛阳。时东魏将侯景等围蓼坞,雄击走之。又从太祖战于河桥。军还,仍镇洛西。拜假平东将军、东郡守,迁北中郎将。邙山之役,太祖命雄率众邀齐神武于隘道。神武怒,命三军并力取雄。雄突围得免。除东徐州刺史。太祖以雄劬劳积年,乃征入朝,屡加赏劳。复遣还州。

  东魏东雍州刺史郭叔略与雄接境,颇为边患。雄密图之,乃轻将十骑,夜入其境,伏于道侧。遣都督韩仕于略城东,服东魏人衣服,诈若自河阳叛投关西者。略出驰之,雄自后射之,再发咸中,遂斩略首。除河南尹,进爵为公,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都督、散骑常侍。寻进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河南邑中正。孝闵帝践阼,进爵新义郡公,增邑通前三千八百户,赐姓宇文氏。世宗二年,除使持节、都督、中徐虞洛四州诸军事、中州刺史。雄久在边,具知敌人虚实。每率众深入,不避艰难。前后经四十五战,虽时有胜负,而雄志气益壮。东魏深惮之。天和三年,卒于镇。赠大将军、中华宜义和五州诸军事、中州刺史。谥曰威。子禽嗣。

  陈忻字永怡,宜阳人也。少骁勇,有气侠,姿貌魁岸,同类咸敬惮之。魏孝武西迁之后,忻乃于辟恶山招集勇敢少年数十人,寇掠东魏,仍密遣使归附。大统元年,授持节、伏波将军、羽林监、立义大都督,赐爵霸城县男。三年,太祖复弘农,东魏扬州刺史段琛拔城遁走。忻率义徒于九曲道邀之,杀伤甚众,擒其新安令张祗。太祖嘉其忠款,使行新安县事。及独孤信入洛,忻举李延孙为前锋,仍从信守金墉城。及河桥战不利,随军西还,复行新安县事。东魏遣土人牛道恒为(扬)〔阳〕州刺史,忻率兵击破之,进爵为子。常随崤东诸将镇遏伊、洛间,每有功效。九年,与李远迎高仲密,仍从战邙山。及大军西还,复与韩雄等依山合势,破东魏三城,斩其金门郡守方台洛。增邑六百户。寻行宜阳郡事。东魏复遣刘盆生为金门郡守,忻又斩之。除镇远将军、魏郡守。俄授使持节、平东将军、显州刺史。太祖以忻威着敌境,仍留静边,弗令之任。十年,侯景筑九曲城,忻率众邀之,擒其宜阳郡守赵嵩、金门郡守乐敬宾。十三年,从李远平九曲城,授帅都督。东魏将尔朱浑愿率精骑三千来向宜(城)〔阳〕,忻与诸将轻兵邀之,愿遂退走。十五年,除宜阳郡守,加大都督、抚军将军。十六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与齐将东方老战于石泉,破之,俘获甚众。时东魏每岁遣兵送米馈宜阳,忻辄与诸军邀击之,每多克获。

  魏恭帝元年,又与开府斛斯琏等,共齐将段孝先战于九曲,大破之。二年,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其年,授宜阳邑大中正,赐姓尉迟氏。太祖以忻着绩累载,赠其祖昆及父兴孙俱为仪同三司,昆齐州刺史,兴孙徐州刺史。东魏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号有智谋,往来境上,倚伏难测。忻与韩雄等恒令间谍觇其动静,齐兵每至,辄击破之。故永业深惮忻等,不敢为寇。

  孝闵帝践阼,征忻入朝,进爵为伯,寻又进爵许昌(郡)〔县〕公,增邑一千户。武成元年,除熊州刺史,增邑通前二千六百户。又与开府敕勒庆破齐将王鸾嵩。仍从柱国陆通复石泉城。天和元年,卒于位。

  忻与韩雄里闬姻娅,少相亲昵。俱总兵境上三十余载,每有御扞,二人相赴,常若影响。故得数对勍敌,而常保功名。虽并有武力,至于挽强射中,忻不如雄;散财施惠,得士众心,则雄不如忻。身死之日,将吏荷其恩德,莫不感恸焉。子万敌嗣。朝廷以忻雅得士心,还令万敌领其部曲。

  魏玄字僧智,任城人也。六世祖休,仕晋为鲁郡守。永嘉南迁,遂居江左。父承祖,魏景明中,自梁归魏,家于新安。

  玄少慷慨,有胆略。普泰中,除奉朝请。频从军与梁人交战。永安初,以功授征虏将军、中散大夫。及魏孝武西迁,东魏北徙,人情骚动,各怀去就。玄遂率募乡曲,立义于关南,即从韦法保与东魏司徒高敖曹战于关口。及独孤信入洛阳,隶行台杨琚防马渚。复与高敖曹接战。自是每率乡兵,抗拒东魏。前后十余战,皆有功。  邙山之役,大军不利,宜阳、洛州皆为东魏守。崤东立义者,咸怀异望。而玄母及弟并在宜阳。玄以为忠孝不两立,及率义徒还关南镇抚。太祖手书劳之,除洛阳令,封广宗县子,邑四百户。十三年,与开府李义孙攻拔伏流城,又克孔城,即与义孙镇之。寻移镇伏流。十四年,授帅都督、东平郡守,转河南郡守,加大都督。十六年,洛安民雍方隽据郡外叛,率步骑一千,自号行台,攻破郡县,囚执守令。玄率弘农、九曲、孔城、伏流四城士马讨平之。魏恭帝二年,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孝闵帝践阼,进爵为伯,增邑通前九百户。保定元年,移镇蛮谷。四年,进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徙镇阎韩。仍从尉迟迥围洛阳。天和元年,陕(西)〔州〕总管尉迟纲遣玄率仪同宇文能、赵干等步骑五百于鹿卢交南,邀击东魏洛州刺史独孤永业。永业有众二万余人,玄轻将五骑行前觇之,卒与之遇,便即交战,杀伤数十人,获马并甲矛等,永业遂退。二年,进爵为侯。除白超防主。三年,迁熊州刺史。政存简惠,百姓悦之。四年,转和州刺史、伏流防主,进爵为公。五年,齐将斛律明月率众向宜阳,兵威甚盛,玄率兵御之,每战辄克。后以疾卒于位。

  史臣曰:二国争强,四郊多垒,镇守要害,义属武臣。李延孙等以勇略之姿,受扞城之寄。灌瓜赠药,虽有愧于昔贤;御侮折冲,足方驾于前烈。用能观兵伊、洛,保据崤、函,齐人沮西略之谋,周朝缓东顾之虑,皆数将之力也。

列传三十六

  泉企李迁哲杨干运扶猛阳雄席固任果

  泉企字思道,上洛丰阳人也。世雄商洛。曾祖景言,魏建节将军,假宜阳郡守,世袭本县令,封丹水侯。父安志,复为建节将军、宜阳郡守,领本县令,降爵为伯。

  企九岁丧父,哀毁类于成人。服阕袭爵。年十二,乡人皇平、陈合等三百余人诣州请企为县令。州为申上,时吏部尚书郭祚以企年少,未堪宰民,请别选遣,终此一限,令企代之。魏宣武帝诏曰:“企向成立,且为本乡所乐,何为舍此世袭,更求一限。”遂依所请。企虽童幼,而好学恬静,百姓安之。寻以母忧去职。县中父老复表请殷勤,诏许之。起复本任,加讨寇将军。

  孝昌初,又加龙骧将军、假节、防洛州别将,寻除上洛郡守。及萧宝夤反,遣其党郭子恢袭据潼关。企率乡兵三千人拒之,连战数日,子弟死者二十许人,遂大破子恢。以功拜征虏将军。宝夤又遣兵万人趣青泥,诱动巴人,图取上洛。上洛豪族泉、杜二姓密应之。企与刺史董绍宗潜兵掩袭,二姓散走,宝夤军亦退。迁左将军、淅州刺史,别封泾阳县伯,邑五百户。

  永安中,梁将王玄真入寇荆州。加企持节、都督,率众援之。遇玄真于顺阳,与战,大破之。除抚军将军、使持节,假镇南将军、东雍州刺史,进爵为侯。部民杨羊皮,太保椿之从弟,恃托椿势,侵害百姓。守宰多被其凌侮,皆畏而不敢言。企收而治之,将加极法,于是杨氏惭惧,宗族诣合请恩。自此豪右屏迹,无敢犯者。性又清约,纤毫不扰于民。在州五年,每于乡里运米以自给。梁魏兴郡与洛州接壤,表请与属。诏企为行台尚书以抚纳之。大行台贺拔岳以企昔莅东雍,为吏民所怀,乃表企复为刺史,诏许之。蜀民张国隽聚党剽劫,州郡不能制,企命收而戮之,阖境清肃。魏孝武初,加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

  及齐神武专政,魏帝有西顾之心,欲委企以山南之事,乃除洛州刺史、当州都督。未几,帝西迁,齐神武率众至潼关,企遣其子元礼督乡里五千人,北出大谷以御之。齐神武不敢进。上洛人都督泉岳、其弟猛略与(顺)〔拒〕阳人杜窋等谋翻洛州,以应东军。企知之,杀岳及猛略等,传首诣阙,而窋亡投东魏。录前后勋,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统初,加开府仪同三司,兼尚书右仆射,进爵上洛郡公,增邑通前千户。企志尚廉慎,每除一官,忧见颜色。至是频让,魏帝手诏不许。

  三年,高敖曹率众围逼州城,杜窋为其乡导。企拒守旬余,矢尽援绝,城乃陷焉。企谓敖曹曰:“泉企力屈,志不服也。”及窦泰被擒,敖曹退走,遂执企而东,以窋为刺史。企临发,密诫子元礼、仲遵曰:“吾生平志愿,不过令长耳。幸逢圣运,位亚台司。今爵禄既隆,年齿又暮,前途夷险,抑亦可知。汝等志业方强,堪立功效。且忠孝之道,不可两全,宜各为身计,勿相随寇手。但得汝等致力本朝,吾无余恨。不得以我在东,遂亏臣节也。尔其勉之!”乃挥涕而诀,余无所言,闻者莫不愤叹。寻卒于邺。

  元礼少有志气,好弓马,颇闲草隶,有士君子之风。释褐奉朝请、本州别驾。累迁员外散骑侍郎、洛州大中正、员外散骑常侍、安东将军、持节、都督,赐爵临洮县伯,进征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及洛州陷,与企俱被执而东。元礼于路逃归。时杜窋虽为刺史,然巴人素轻杜而重泉。及元礼至,与仲遵相见,感父临别之言,潜与豪右结托。信宿之间,遂率乡人袭州城,斩窋,传首长安。朝廷嘉之,拜卫将军、车骑大将军,世袭洛州刺史。从太祖战于沙苑,为流矢所中,遂卒。子贞嗣,官至仪同三司。  仲遵少谨实,涉猎经史。年十三,州辟主簿。十四,为本县令。及长,有武艺。遭世离乱,每从父兄征讨,以勇决闻。高敖曹攻洛州,企令仲遵率五百人出战。时以众寡不敌,乃退入城,复与企力战拒守。矢尽,以杖棒扞之,遂为流矢中目,不堪复战。及城陷,士卒叹曰:“若二郎不伤,岂至于此。”企之东也,仲遵以被伤不行。后与元礼斩窋,以功封丰阳县伯,邑五百户。加授征东将军、豫州刺史。及元礼于沙苑战没,复以仲遵为洛州刺史。仲遵宿称干略,为乡里所归。及为本州,颇得嘉誉。

  东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举成皋入附,太祖率军应之,别遣仲遵随于谨攻柏谷坞。仲遵力战先登,擒其将王显明。柏谷既拔,复会大军战于邙山。十三年,王思政改镇颍川,以仲遵行荆州刺史事。十五年,加授大都督,俄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梁司州刺史柳仲礼每为边寇,太祖令仲遵率乡兵从开府杨忠讨之。梁随郡守桓和拒守不降。忠谓诸将曰:“本图仲礼,不在随郡。如即攻守,恐引日劳师。今若先取仲礼,则桓和可不攻自服。诸君以为何如?”仲遵对曰:“蜂虿有毒,何可轻也。若弃和深入,遂擒仲礼,和之降不,尚未可知。如仲礼未获,和为之援,首尾受敌,此危道也。若先攻和,指麾可克。克和而进,更无反顾之忧。”忠从之。仲遵以计由己出,乃率先登城,遂擒和。仍从忠击仲礼,又获之。进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本州大中正,复为三荆二广南雍平信江随二郢淅等十三州诸军事,行荆州刺史。寻遭母忧,请终丧制,不许。

  大将军王雄南征上津、魏兴,仲遵率所部兵从雄讨平之。遂于上津置南洛州,以仲遵为刺史。仲遵留情抚接,百姓安之,流民归附者,相继而至。初,蛮帅杜清和自称巴州刺史,以州入附。朝廷因其所据授之,仍隶东梁州都督。清和以仲遵善于抚御,请隶仲遵。朝议以山川非便,弗之许也。清和遂结安康酋帅黄众宝等,举兵共围东梁州。复遣王雄讨平之。改巴州为洵州,隶于仲遵。先是,东梁州刺史刘孟良在职贪婪,民多背叛。仲遵以廉简处之,群蛮率服。

  仲遵虽出自巴夷,而有方雅之操,历官之处,皆以清白见称。朝廷又以其父临危抗节,乃令袭爵上洛郡公,旧封听回授一子。魏恭帝初,征拜左卫将军。寻出为都督金兴等六州诸军事、金州刺史。武成初,卒官,时年四十五。赠大将军、华洛等三州刺史。谥曰庄。

  子端嗣。起家本县令,入为左侍上士。保定中,授帅都督,累迁仪同三司,出为纯州防主。建德末,位至开府仪同大将军。  李迁哲字孝彦,安康人也。世为山南豪族,仕于江左。祖方达,齐末,为本州治中。父元真,仕梁,历东宫左卫率、东梁衡二州刺史、散骑常侍、沌阳侯。迁哲少修立,有识度,慷慨善谋画。起家文德主帅,转直合将军、武贲中郎将。及其父为衡州,留迁哲本乡,监统部曲事。时年二十,抚驭群下,甚得其情。大同二年,除安康郡守。三年,加超武将军。太清二年,移镇魏兴郡,都督魏兴、上庸等八郡诸军事,袭爵沌阳侯,邑一千五百户。四年,迁持节、信武将军、散骑常侍、都督东梁洵兴等七州诸军事、东梁州刺史。及侯景篡逆,诸王争帝,迁哲外御边寇,自守而已。

  大统十七年,太祖遣达奚武、王雄等略地山南,迁哲率其所部拒战,军败,遂降于武。然犹意气自若。武乃执送京师。太祖谓之曰:“何不早归国家,乃劳师旅。今为俘虏,不亦愧乎?”答曰:“世荷梁恩,未有报效,又不能死节,实以此为愧耳。”太祖深嘉之,即拜使持节、车骑大将军、散骑常侍,封沌阳县伯,邑千户。

  魏恭帝初,直州人乐炽、洋州人田越、金州人黄国等连结为乱。太祖遣鴈门公田弘出梁汉,开府贺若敦趣直谷。炽闻官军至,乃烧绝栈道,据守直谷,敦众不得前。太祖以迁哲信着山南,乃令与敦同往经略。炽等或降或获,寻并平荡。仍与贺若敦南出狥地。迁哲先至巴州,入其郛郭。梁巴州刺史牟安民惶惧,开门请降。安民子宗彻等犹据琵琶城,招谕不下。迁哲攻而克之,斩获九百余人。军次鹿城,城主遣使请降。迁哲谓其众曰:“纳降如受敌,吾观其使视瞻犹高,得无诈也?”遂不许之。梁人果于道左设伏以邀迁哲,迁哲进击,破之,遂屠其城,虏获千余口。自此巴、濮之民,降款相继。军还,太祖嘉之,以所服紫袍玉带及所乘马以赐之,并赐奴婢三十口。加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除直州刺史,即本州也。仍给军仪鼓节。令与田弘同讨信州。

  魏恭帝三年正月,军次并州。梁并州刺史杜满各望风送款。进围叠州,克之,获刺史冉助国等。迁哲每率骁勇为前锋,所在攻战,无不身先士卒,凡下十八州,拓地三千余里。时信州为蛮酋向五子王等所围,弘又遣迁哲赴援。比至,信州已陷。五子王等闻迁哲至,狼狈遁走。迁哲入据白帝。贺若敦等复至,遂共追击五子王等,破之。及田弘旋军,太祖令迁哲留镇白帝,更配兵千人、马三百匹。信州先无仓储,军粮匮乏。迁哲乃收葛根造粉,兼米以给之。迁哲亦自取供食。时有异膳,即分赐兵士。有疾患者,又亲加医药。以此军中感之,人思效命。黔阳蛮田乌度、田都唐等每抄掠江中,为百姓患。迁哲随机出讨,杀获甚多。由是诸蛮畏威,各送粮饩。又遣子弟入质者,千有余家。迁哲乃于白帝城外筑城以处之。并置四镇,以静峡路。自此寇抄颇息,军粮赡给焉。

  世宗初,授都督信临等七州诸军事、信州刺史。时蛮酋蒲微为邻州刺史,举兵反。迁哲将讨之,诸将以途路阻远,并不欲行。迁哲怒曰:“蒲微蕞尔之贼,势何能为。擒获之略,已在吾度中矣。诸君见此小寇,便有惮心,后遇大敌,将何以战!”遂率兵七千人进击之,拔其五城,虏获二千余口。二年,进爵西城县公,增邑通前二千五百户。武成元年,朝于京师。世宗甚礼之,赐甲第一区及庄田等。保定中,授平州刺史。

  天和三年,进位大将军。四年,诏迁哲率金、上等诸州兵镇襄阳。五年,陈将章昭达攻逼江陵。梁主萧岿告急于襄州,卫公直令迁哲往救焉。迁哲率其所部守江陵外城,与陈将程文季交战,兵稍却,迁哲乃亲自陷阵,手杀数人。会江陵总管陆腾出助之,陈人乃退。陈人又因水泛长,坏龙川宁朔堤,引水灌城。城中惊扰。迁哲乃先塞北堤以止水,又募骁勇出击之,频有斩获,众心稍定。俄而敌入郭内,焚烧民家。迁哲自率骑出南门,又令步兵自北门出,两军合势,首尾邀之,陈人复败,多投水而死。是夜,陈人又窃于城西堞以梯〔登城〕,登者已数百人。迁哲又率骁勇扞之,陈人复溃。俄而大风暴起,迁哲乘闇出兵击其营,陈人大乱,杀伤甚众。陆腾复破之于西堤,陈人乃遁。建德二年,进爵安康郡公。三年,卒于襄州,时年六十四。赠金州总管。谥曰壮武。

  迁哲累世雄豪,为乡里所率服。性复华侈,能厚自奉养。妾媵至有百数,男女六十九人。缘汉千余里间,第宅相次。姬人之有子者,分处其中,各有僮仆、侍婢、奄阍守之。迁哲每鸣笳导从,往来其间。纵酒饮燕,尽生平之乐。子孙参见,或忘其年名者,披簿以审之。

  长子敬仁,先迁哲卒。第六子敬猷嗣,还统父兵,起家大都督。建德六年,从谯王讨稽胡有功,进爵仪同大将军。迁哲弟显,位至上仪同大将军。杨干运字玄邈,傥城兴势人也。为方隅豪族。父天兴,齐安康郡守。干运少雄武,为乡闾所信服。弱冠,州辟主簿。孝昌初,除宣威将军、奉朝请,寻为本州治中,转别驾,除安康郡守。大统初,梁州民皇甫圆、姜晏聚众南叛,梁将兰钦率兵应接之。以是汉中遂陷,干运亦入梁。梁大同元年,除飘武将军、西益潼刺史,寻转信武将军、黎州刺史。太清末,迁潼南梁二州刺史,加鼓吹一部。

  及达奚武围南郑,武陵王萧纪遣干运率兵援之,为武所败。纪时已称尊号,以干运威服巴、渝,欲委方面之任,乃拜车骑将军、十三州诸军事、梁州刺史,镇潼州,封万春县公,邑四千户。

  时纪与其兄湘东王绎争帝,遂连兵不息。干运兄子略说干运曰:“自侯景逆乱,江左沸腾。今大贼初平,生民离散,理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今乃兄弟亲寻。取败之道也。可谓朽木不雕,世衰难佐。古人有言“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又云“见机而作,不俟终日”,今若适彼乐土,送款关中,必当功名两全,贻庆于后。”干运深然之,乃令略将二千人镇剑阁。

  又遣其婿乐广镇安州。仍诫略等曰:“吾欲归附关中,但未有由耳。若有使来,即宜尽礼迎接。”会太祖令干运孙法洛及使人牛伯友等至,略即夜送〔之〕。干运乃令使人李若等入关送款。太祖乃密赐干运铁券,授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梁州刺史、安康郡公。及尉迟迥令开府侯吕陵始为前军,至剑南,略即退就乐广,谋欲翻城。恐其军将任电等不同,先执之,然后出城见始。始乃入据安州,令广、略等往报干运。干运遂降迥。迥因此进军成都,数旬克之。

  魏废帝三年,干运至京师。太祖嘉其忠款,礼遇隆渥。寻卒于长安,赠本官,加直巴集三州刺史、尚书右仆射。

  子端嗣。朝廷以干运归附之功,即拜端梁州刺史、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略亦以归附功,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频从征讨。建德末,位至开府仪同大将军,封上庸县伯。乐广亦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安州刺史,封安康县公,邑一千户。

  扶猛字宗略,上甲黄土人也。其种落号(曰)〔白〕兽蛮,世为渠帅。猛,梁大同中以直后出为持节、厉锋将军、青州刺史,转上庸新城二郡守、南洛北司二州刺史,封宕渠县男。及侯景作乱,猛乃拥众自守,未有所从。

  魏大统十七年,大将军王雄拓定魏兴,猛率其众据险为堡,时遣使微通饷馈而已。魏废帝元年,魏兴叛,雄击破之,猛遂以众降。太祖以其世据本乡,乃厚加抚纳,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复爵宕渠县男。割二郡为罗州,以猛为刺史。令率所部千人,从开府贺若敦南讨信州。敦令猛别道直趣白帝。所由之路,人迹不通。猛乃梯山扪葛,备历艰阻。雪深七尺,粮运不继,猛奖励士卒,兼夜而行,遂至白帝城。刺史向镇侯列阵拒猛。猛与战,破之,乘胜而进,遂入白帝城。  抚慰民夷,莫不悦附。谯淹与官军战败,率舟师浮江东下,欲归于梁。猛与敦等邀击,破之。语在敦传。师还,以功进开府仪同三司。俄而信州蛮反,猛复从贺若敦讨平之。又率水军破蛮帅文子荣于汶阳。进爵临江县公,增邑一千户。

  武成中,陈将侯瑱等逼湘州,又从贺若敦赴救,除武州刺史。后随敦自拔还,复为罗州刺史。保定三年,转绥州刺史,从卫公直援陈将华皎。时大军不利,唯猛所部独全。又从田弘破汉南诸蛮,前后十余战,每有功。进位大将军。后以疾卒。

  阳雄字符略,上洛邑阳人也。世为豪族。祖斌,上庸太守。父猛,魏正光中,万俟丑奴作乱关右,朝廷以猛商洛首望,乃擢为襄威将军、大谷镇将,带胡城令,以御丑奴。及元颢入洛,魏孝庄帝度河,范阳王诲脱身投猛,猛保藏之。及孝庄反正,由是知名。俄而广陵王恭伪瘖疾,复来归猛,猛亦深相保护。魏孝武即位,甚嘉之,授征虏将军,行河北郡守,寻转安西将军、华山郡守。频典(三)郡,颇有声绩。

  及孝武西迁,猛率所领,移镇潼关。封合阳县伯,邑七百户。俄而潼关不守,猛于善渚谷立栅,收集义徒。授征东将军、扬州刺史、大都督、武卫将军,仍镇善渚。大统三年,为窦泰所袭,猛脱身得免。太祖以众寡不敌,弗之责也。仍配兵千人,守牛尾堡。寻而太祖擒窦泰,猛亦别获东魏弘农郡守淳于业。后以疾卒。赠华、洛、扬三州刺史。

  雄起家奉朝请,累迁至都督、直后、明威将军、积射将军。从于谨攻盘豆栅,复从李远经沙苑阵,并力战有功。封安平县侯,邑八百户,加冠军将军、中散大夫,赏赐甚厚。后入洛阳,战河桥,解玉壁围,迎高仲密,援侯景,并预有战功。前后增邑四百五十户,世袭邑阳郡守。从大将军宇文虬攻克上津,迁通直散骑常侍、大都督,进仪同三司。陈将侯方儿、潘纯陀寇江陵,雄从豆卢宁击走之。除洵州刺史。俗杂賨、渝,民多轻猾。雄威惠相济,夷夏安之。蛮帅文子荣窃据荆州之汶阳郡,又侵陷南郡之当阳、临沮等数县。诏遣开府贺若敦、潘招等讨平之。即以其地置平州,以雄为刺史。进爵玉城县公,增邑通前一千六百户,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时寇乱之后,户多逃散,雄在所慰抚,民并安辑。征为载师中大夫,迁西宁州总管,以疾不拜。除通洛防主。

  雄处疆埸,务在保境息民,接待敌人,必推诚仗信。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深相钦尚,移书称美之。入为京兆尹,寻拜民部中大夫,进位大将军,俄转中外府长史。迁江陵总管、四州五防诸军事,改封鲁阳县公。宣政元年,卒于镇。大象初,追封鲁阳郡公,邑三千五百户,赠陈曹莒汴四州刺史。谥曰怀。雄善附会,能自谋身,故得任兼出纳,保全爵禄。子长宽嗣。官至仪同大将军。

  席固字子坚,其先安定人也。高祖衡,因后秦之乱,寓居于襄阳。仕晋,为建威将军,遂为襄阳着姓。

  固少有远志,内明敏而外质朴。梁大同中,为齐兴郡守。属侯景渡江,梁室大乱,固久居郡职,士多附之,遂有亲兵千余人。

  梁元帝嗣位江陵,迁兴州刺史。于是军民慕从者,至五千余人。固遂欲自据一州,以观时变。后惧王师进讨,方图内属。密谓其腹心曰:“今梁氏失政,扬都覆没,湘东不能复雠雪耻,而骨肉相残。宇文丞相创启霸基,招携以礼。吾欲决意归之,与卿等共图富贵。”左右闻固言,未有应者。固更谕以祸福,诸人然后同之。

  魏大统十六年,以地来附。是时太祖方欲南取江陵,西定蜀、汉,闻固之至,甚礼遇之。乃遣使就拜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侍中、丰州刺史,封新丰县公,邑二千户。后转湖州刺史。固以未经朝谒,遂蒙荣授,心不自安,启求入觐。太祖许之。及固至,太祖与之欢燕,赏赐甚厚。进爵静安郡公,增邑并前三千三百户。寻拜昌归宪三州诸军事、昌州刺史。固居家孝友,为州里所称,莅官之处,颇有声绩。保定四年,卒于州,时年六十一。赠大将军、襄唐丰郢复五州刺史,谥曰肃。仍敕襄州赐其墓田。子世雅嗣。

  世雅字彦文。性方正,少以孝闻。初以固功,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除赞城郡守。累迁开府仪同三司、顺直二州刺史。大象末,位至大将军。世雅弟世英,亦以固功授仪同三司。后至上开府仪同大将军。  任果字静鸾,南安人也。世为方隅豪族,仕于江左。祖安东,梁益州别驾、新巴郡守、阆中伯。父褒,龙骧将军、新巴南安广汉三郡守、沙州刺史、新巴县公。

  果性勇决,志在立功。魏废帝元年,率所部来附。太祖嘉其远至,待以优礼。果因面陈取蜀之策,太祖深纳之。乃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都督、散骑常侍、沙州刺史、南安县公,邑一千户。

  及尉迟迥伐蜀,果时在京师,乃遣其弟岱及子悛从军。太祖以益州未下,复令果乘传归南安,率乡兵二千人,从迥征蜀。寻进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萧纪遣赵拔扈等率众三万来援成都,果从大军击破之。及成都平,除始州刺史。在任未久,果请入朝,太祖许之。以其方隅首望,早立忠节,乃进爵安乐郡公,赐以铁券,听世相传袭。并赐路车、驷马及仪卫等以光宠之。寻为刺客所害,时年五十六。  史臣曰:古人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为君子,背之则为小人,信矣。泉企长自山谷,素无月旦之誉,而临难慷慨,有人臣之节,岂非蹈仁义欤。元礼、仲遵聿遵其志,卒成功业,庶乎克负荷矣。李迁哲、杨干运、席固之徒,属方隅扰攘,咸翻然而委质,遂享爵位,以保终始。观迁哲之对太祖,有尚义之辞;干运受任武陵,乖事人之道。若乃校长短,比优劣,故不可同年而语矣。阳雄任兼文武,声着中外,抑亦志能之士乎。

列传三十七

  儒林卢诞卢光沉重樊深熊安生乐逊  自书契之兴,先哲可得而纪者,莫不备乎经传。若乃选君德于列辟,观遗烈于风声,帝莫高于尧、舜,王莫显于文、武。是以圣人祖述其道,垂文于六学;宪章其教,作范于百王。自兹以降,三微骤迁,五纪递袭,损益异术,治乱殊涂。秦承累世之基,任刑法而殄灭;汉无尺土之业,崇经术而长久。雕虫是贵,魏道所以陵夷;玄风既兴,晋纲于焉大坏。考九流之殿最,校四代之兴衰,正君臣,明贵贱,美教化,移风俗,莫尚于儒。故皇王以之致刑措而反淳朴,贤达以之镂金石而雕竹素。儒之时义大矣哉!

  自有魏道消,海内版荡,彝伦攸斁,戎马生郊。先王之旧章,往圣之遗训,扫地尽矣。

  及太祖受命,雅好经术。求阙文于三古,得至理于千载,黜魏、晋之制度,复姬旦之茂典。卢景宣学通群艺,修五礼之缺;长孙绍远才称洽闻,正六乐之坏。由是朝章渐备,学者向风。世宗纂历,敦尚学艺。内有崇文之观,外重成均之职。握素怀鈆重席解颐之士,间出于朝廷;圆冠方领执经负笈之生,着录于京邑。济济焉足以踰于向时矣。洎高祖保定三年,乃下诏尊太傅燕公为三老。帝于是服衮冕,乘碧辂,陈文物,备礼容,清跸而临太学。袒割以食之,奉觞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事也。其后命輶轩以致玉帛,征沉重于南荆。及定山东,降至尊而劳万乘,待熊生以殊礼。是以天下慕向,文教远覃。衣儒者之服,挟先王之道,开黉舍延学徒者比肩;励从师之志,守专门之业,辞亲戚甘勤苦者成市。虽遗风盛业,不逮魏、晋之辰,而风移俗变,抑亦近代之美也。  其儒者自有别传及终于隋之中年者,则不兼录。自余撰于此篇云。

  卢诞,范阳涿人也,本名恭祖。曾祖晏,博学善隶书,有名于世。仕燕为给事黄门侍郎、营丘成周二郡守。祖寿,太子洗马。燕灭入魏,为鲁郡守。父叔仁,年十八,州辟主簿。举秀才,除员外郎。以亲老,乃辞归就养。父母既殁,哀毁六年,躬营坟垄,遂有终焉之志。魏景明中,被征入洛,授威远将军、武贲中郎将,非其好也。寻除镇远将军、通直散骑常侍,并称疾不朝。乃出为幽州司马,又辞归乡里。当时咸称其高尚焉。

  诞幼而通亮,博学有词彩。郡辟功曹,州举秀才,不行。起家侍御史,累迁辅国将军、太中大夫、幽州别驾、北豫州都督府长史。时刺史高仲密以州归朝,朝廷遣大将军李远率军赴援,诞与文武二千余人奉候大军。以功授镇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封固安县伯,邑五百户。寻加散骑侍郎,拜给事黄门侍郎。魏帝诏曰:“经师易求,人师难得。朕诸儿稍长,欲令卿为师。”于是亲幸晋王第,敕晋王以下,皆拜之于帝前。因赐名曰诞。加征东将军、散骑常侍。太祖又以诞儒宗学府,为当世所推,乃拜国子祭酒。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魏恭帝二年,除秘书监。后以疾卒。  卢光字景仁,小字伯,范阳公辩之弟也。性温谨,博览群书,精于三礼,善阴阳,解钟律,又好玄言。孝昌初,释褐司空府参军事,稍迁明威将军、员外侍郎。及魏孝武西迁,光于山东立义,遥授大都督、晋州刺史、安西将军、银青光禄大夫。

  大统六年,携家西入。太祖深礼之,除丞相府记室参军,赐爵范阳县伯。俄拜行台郎中,专掌书记。十年,改封安息县伯,邑五百户。迁行台右丞,出为华州长史,寻征拜将作大匠。魏废帝元年,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除京兆郡守,迁侍中。六官建,授小匠师下大夫,进授开府仪同三司、匠师中大夫,进爵为侯,增邑五百户,转工部中大夫。大司马贺兰祥讨吐谷浑,以光为长史,进爵燕郡公。武成二年,诏光监营宗庙,既成,增邑四百户。出为虞州刺史,寻治陕州总管府长史。重论讨浑之功,增邑并前一千九百户。天和二年卒,时年六十二。高祖少时,尝受业于光,故赠赙有加恒典。赠少傅。谥曰简。

  旋光性崇佛道,至诚信敬。尝从太祖狩于檀台山。时猎围既合,太祖遥指山上谓群公等曰:“公等有所见不?”咸曰:“无所见。”光独曰:“见一桑门。”太祖曰:“是也。”即解围而还。令光于桑门立处造浮图,掘基一丈,得瓦钵、锡杖各一。太祖称叹,因立寺焉。及为京兆,而郡舍先是数有妖怪,前后郡将无敢居者。光曰:“吉凶由人,妖不妄作。”遂入居之。未几,光所乘马忽升厅事,登床南首而立;又食器无故自破。光并不以介怀。其精诚守正如此。撰道德经章句,行于世。子贲嗣。大象中,开府仪同大将军。

  沉重字德厚,吴兴武康人也。性聪悟,有异常童。弱岁而孤,居丧合礼。及长,专心儒学,从师不远千里,遂博览群书,尤明诗、礼及左氏春秋。梁大通三年,起家王国常侍。梁武帝欲高置学官,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选,以重补国子助教。大同二年,除五经博士。梁元帝之在藩也,甚叹异之。及即位,乃遣主书何武迎重西上。及江陵平,重乃留事梁主萧察,除中书侍郎,兼中书舍人。累迁员外散骑侍郎、廷尉卿,领江陵令。还拜通直散骑常侍、都官尚书,领羽林监。察又令重于合欢殿讲周礼。

  高祖以重经明行修,乃遣宣纳上士柳裘至梁征之。仍致书曰:

  皇帝问梁都官尚书沉重。观夫八圣六君,七情十义,殊方所以会轨,异代于是率由。莫不趣大顺之遥涂,履中和之盛致。及青缃起焰,素篆从风,文逐世疏,义随运舛,大礼存于玉帛之间,至乐形于钟鼓之外。虽分蛇、聚纬,郁郁之辞盖阙;当涂、典午,抑抑之旨无闻。有周开基,爰踪圣哲,拯苍生之已沦,补文物之将坠。天爵具修,人纪咸理。

  朕寅奉神器,恭惟宝阙。常思复礼殷周之年,迁化唐虞之世。惧三千尚乖于治俗,九变未协于移风。欲定画一之文,思杜二家之说。知卿学冠儒宗,行标士则。卞宝复润于荆阴,随照更明于汉浦。是用寤寐增劳,瞻望轸念。爰致束帛之聘,命翘车之招。所望凤举鸿翻,俄而萃止。明斯隐滞,合彼异同。上庠弗坠于微言,中经罔阙于逸义。近取无独善之讥,远应有兼济之美。可不盛欤。昔申涪鲐背,方辞东国;公孙黄发,始造西京。遂使道为艺基,功参治本。今者一征,谅兼其二。若居形声而去影响,尚迷邦而忘观国,非所谓也。又敕襄州总管、卫公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给,务从优厚。保定末,重至于京师。诏令讨论五经,并校定钟律。天和中,复于紫极殿讲三教义。朝士、儒生、桑门、道士至者二千余人。重辞义优洽,枢机明辩,凡所解释,咸为诸儒所推。六年,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露门博士。仍于露门馆为皇太子讲论。

  建德末,重自以入朝既久,且年过时制,表请还梁。高祖优诏答之曰:“开府汉南杞梓,每轸虚衿;江东竹箭,亟疲延首。故束帛聘申,蒲轮征伏。加以梁朝旧齿,结绶三世,沐浴荣光,祗承宠渥,不忘恋本,深足嘉尚。而楚材晋用,岂无先哲。方事求贤,义乖来肃。”重固请,乃许焉。遣小司门上士杨(注)〔汪〕送之。梁主萧岿拜重散骑常侍、太常卿。大象二年,来朝京师。开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遣舍人萧子宝祭以少牢,赠使持节、上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重学业该博,为当世儒宗。至于阴阳图纬,道经释典,靡不毕综。又多所撰述,咸得其指要。其行于世者,周礼义三十一卷、仪礼义三十五卷、礼记义三十卷、毛诗义二十八卷、丧服经义五卷、周礼音一卷、仪礼音一卷、礼记音二卷、毛诗音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东猗氏人也。早丧母,事继母甚谨。弱冠好学,负书从师于三河,讲习五经,昼夜不倦。魏永安中,随军征讨,以功除荡寇将军,累迁伏波、征虏将军,中散大夫。尝读书见吾丘子,遂归侍养。

  魏孝武西迁,樊、王二姓举义,为东魏所诛。深父保周、叔父欢周并被害。深因避难,坠崖伤足,绝食再宿。于后遇得一箪饼,欲食之;然念继母年老患痹,或免虏掠,乃弗食。夜中匍匐寻母,偶得相见,因以馈母。还复遁去,改易姓名,游学于汾、晋之间,习天文及算历之术。后为人所告,囚送河东。

  属魏将韩轨长史张曜重其儒学,延深至家,因是更得逃隐。

  太祖平河东,赠保周南郢州刺史,欢周仪同三司。深归葬其父,负土成坟。寻而于谨引为其府参军,令在馆教授子孙。除抚军将军、银青光禄大夫,迁开府属,转从事中郎。谨拜司空,以深为谘议。大统十五年,行下邽县事。

  太祖置学东馆,教诸将子弟,以深为博士。深经学通赡,每解书,尝多引汉、魏以来诸家义而说之。故后生听其言者,不能晓悟。皆背而讥之曰:“樊生讲书多门户,不可解。”然儒者推其博物。性好学,老而不怠。朝暮还往,常据鞍读书,至马惊坠地,损折支体,终亦不改。后除国子博士,赐姓万纽于氏。六官建,拜大学助教,迁博士,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天和二年,迁县伯中大夫,加开府仪同三司。建德元年,表乞骸骨,诏许之。朝廷有疑议,常召问焉。后以疾卒。

  深既专经,又读诸史及苍雅、篆籀、阴阳、卜筮之书。学虽博赡,讷于辞辩,故不为当时所称。撰孝经、丧服问疑各一卷,撰七经异同说三卷、义(经)〔纲〕略论并(月)〔目〕录三十一卷,并行于世。  熊安生字植之,长乐阜城人也。少好学,励精不倦。初从陈达受三传,又从房虬受周礼,并通大义。后事徐遵明,服膺历年。东魏天平中,受礼于李宝鼎。遂博通五经。然专以三礼教授。弟子自远方至者,千余人。乃讨论图纬,捃摭异闻,先儒所未悟者,皆发明之。齐河清中,阳休之特奏为国子博士。

  时朝廷既行周礼,公卿以下多习其业,有宿疑礩滞者数十条,皆莫能详辨。天和三年,齐请通好,兵部尹公正使焉。与齐人语及周礼,齐人不能对。乃令安生至宾馆与公正言。公正有口辩,安生语所未至者,便撮机要而骤问之。安生曰:“礼义弘深,自有条贯。必欲升堂睹奥,宁可汩其先后。但能留意,当为次第陈之。”公正于是具问所疑,安生皆为一一演说,咸究其根本。公正深所嗟服,还,具言之于高祖。高祖大钦重之。

  及高祖入邺,安生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矣。”俄而高祖幸其第,诏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谓之曰:“朕未能去兵,以此为愧。”安生曰:“黄帝尚有阪泉之战,况陛下龚行天罚乎。”

  高祖又曰:“齐氏赋役繁兴,竭民财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库及三台杂物散之百姓,公以为何如?”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陛下此诏,异代同美。”高祖又曰:“朕何如武王?”安生曰:“武王伐纣,县首白旗;陛下平齐,兵不血刃。愚谓圣略为优。”高祖大悦,赐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区,并赐象笏及九环金带,自余什物称是。又诏所司给安车驷马,随驾入朝,并敕所在供给。  至京,敕令于大乘佛寺参议五礼。宣政元年,拜露门学博士、下大夫,其时年已八十余。寻致仕,卒于家。  安生既学为儒宗,当时受其业擅名于后者,有马荣伯、张黑奴、窦士荣、孔笼、刘焯、刘炫等,皆其门人焉。所撰周礼义疏二十卷、礼记义疏四十卷、孝经义疏一卷,并行于世。

  乐逊字遵贤,河东猗氏人也。年在幼童,便有成人之操。弱冠,为郡主簿。魏正光中,闻硕儒徐遵明领徒赵、魏,乃就学孝经、丧服、论语、诗、书、礼、易、左氏春秋大义。寻而山东寇乱,学者散逸,逊于扰攘之中,犹志道不倦。永安中,释褐安西府长流参军。大统七年,除子都督。九年,太尉李弼请逊教授诸子。既而太祖盛选贤良,授以守令。相府户曹柳敏、行台郎中卢光、河东郡丞辛粲相继举逊,称有牧民之才。弼请留不遣。十六年,加授建忠将军、左中郎将,迁辅国将军、中散大夫、都督,历弼府西合祭酒、功曹谘议参军。

  魏废帝二年,太祖召逊教授诸子。在馆六年,与诸儒分授经业。逊讲孝经、论语、毛诗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传。魏恭帝二年,授太学助教。孝闵帝践阼,以逊有理务材,除秋官府上士。其年,治太学博士,转治小师氏下大夫。自谯王俭以下,并束修行弟子之礼。逊以经术教授,甚有训导之方。及卫公直镇蒲州,以逊为直府主簿,加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经时,诏百官上封事。逊陈时宜一十四条,其五条切于政要。

  其一,崇治方,曰:窃惟今之在官者,多求清身克济,不至惠民爱物。何者?比来守令年期既促,岁责有成。盖谓猛济为贤,未甚优养。此政既代,后者复然。夫政之于民,过急则刻薄,伤缓则弛慢。是以周失舒缓,秦败急酷。民非赤子,当以赤子遇之。宜在舒疾得衷,不使劳扰。顷承魏之衰政,人习逋违。先王朝宪备行,民咸识法。但可宣风正俗,纳民轨训而已。自非军旅之中,何用过为迫切。至于兴邦致治,事由德教,渐以成之,非在仓卒。窃谓姬周盛德,治兴文、武,政穆成、康。自斯厥后,不能无事。昔申侯将奔,楚子诲之曰“无适小国”。言以政狭法峻,将不汝容。敬仲入齐,称曰“幸若获宥,及于宽政”。然关东诸州,沦陷日久,人在涂炭,当慕息肩。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将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

  其二,省造作,曰: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各营第宅,车服器玩,皆尚奢靡。世逐浮竞,人习浇薄,终使祸乱交兴,天下丧败。比来朝贡,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如此等事,颇宜禁省。记言“无作淫巧,以荡上心”。传称“宫室崇侈,民力雕弊”。汉景有云:“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功者也。”以二者为饥寒之本源矣。然国家非为军戎器用、时事要须而造者,皆徒费功力,损国害民。未如广劝农桑,以衣食为务,使国储丰积,大功易举。

  其三,明选举,曰:选曹赏录勋贤,补拟官爵,必宜与众共之,有明扬之授。使人得尽心,如睹白日。其材有升降,其功有厚薄,禄秩所加,无容不审。即如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选曹,不取物〔望。若方〕州〔列〕郡,自可内除。此外付曹铨者,既非机事,何足可密。人生处世,以荣禄为重,修身履行,以纂身为名。然逢时既难,失时为易。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使功勤见知,品物称悦。

  其四,重战伐,曰:魏祚告终,天睠在德。而高洋称僭,先迷未败,拥逼山东,事切肘腋。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若一行非当,或成彼利。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在边,轻为兴动。捷则劳兵分守,败则所损已多。国家虽强,洋不受弱。诗云:“德则不竞,何惮于病!”唯德可以庇民,非恃强也。夫力均势敌,则进德者胜。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故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彼行暴戾,我则宽仁。彼为刻薄,我必惠化。使德泽旁流,人思有道。然后观衅而作,可以集事。  其五,禁奢侈,曰:按礼,人有贵贱,物有等差,使用之有节,品类之有度。马后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所以率下也。季孙相三君矣,家无衣帛之妾,所以励俗也。比来富贵之家,为意稍广,无不资装婢隶,作车后容仪,服饰华美,昡曜街衢。仍使行者辍足,路人倾盖。论其输力公家,未若介冑之士;然其坐受优赏,自踰攻战之人。纵令不惜功费,岂不有亏厥德。必有储蓄之余,孰与务恤军士。鲁庄公有云:“衣食所安,不敢爱也,必以分人。”诗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皆所以取人力也。

  又陈事上议之徒,亦应不少,当有上彻天听者。未闻是非。陛下虽念存物议,欲尽天下之情,而天下之情犹为未尽。何者?取人受言,贵在显用。若纳而不显,是而不用,则言之者或寡矣。

  保定二年,以训导有方,频加赏赐。迁遂伯中大夫,授骠骑将军、大都督。四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五年,诏鲁公赟、毕公贤等,俱以束修之礼,同受业焉。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陈公纯举逊为贤良。五年,逊以年在悬车,上表致仕,优诏不许。于是赐以粟帛及钱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县子,邑四百户。民多蛮左,未习儒风。逊劝励生徒,加以课试,数年之间,化洽州境。蛮俗生子,长大多与父母别居。逊每加劝导,多革前弊。在任数载,频被褒锡。秩满还朝,拜皇太子谏议,复在露门教授皇子,增邑一百户。宣政元年,进位上仪同大将军。大象初,进爵崇业郡公,增邑通前二千户,又为露门博士。二年,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大将军,出为汾阴郡守。逊以老病固辞,诏许之。乃改授东扬州刺史,仍赐安车、衣服及奴婢等。又于本郡赐田十顷。儒者以为荣。隋开皇元年,卒于家,年八十二。赠本官,加蒲、陕二州刺史。逊性柔谨,寡于交游。立身以忠信为本,不自矜尚。每在众中,言论未尝为人之先。学者以此称之。所着孝经、论语、毛诗、左氏春秋序论十余篇。又着春秋序义,通贾、服说,发杜氏违,辞理并可观。

  史臣曰:前世通六艺之士,莫不兼达政术,故云拾青紫如地芥。近代守一经之儒,多暗于时务,故有贫且贱之耻。虽通塞有命,而大抵皆然。

  尝论之曰:夫金之质也至刚,铸之可以成器;水之性也柔弱,壅之可以坏山。况乎肖天地之貌,含五常之德,朱蓝易染,熏莸可变,固以随邹俗而好长缨,化齐风而贵紫服。若乃进趣矜尚,中庸之常情;高秩厚礼,上智之所欲。是以两汉之朝,重经术而轻律令。其聪明特达者,咸励精于专门。以通贤之质,挟黼藻之美,大则必至公卿,小则不失守令。近代之政,先法令而后经术。其沉默孤微者,亦笃志于章句,以先王之道,饰腐儒之姿,达则不过侍讲训冑,穷则终于弊衣箪食。由斯言之,非两汉栋梁之所育,近代薪樗之所产哉,盖好尚之道殊,遭遇之时异也。

  史臣每闻故老,称沉重所学,非止六经而已。至于天官、律历、阴阳、纬候,流略所载,释老之典,靡不博综,穷其幽赜。故能驰声海内,为一代儒宗。虽前世徐广、何承天之俦,不足过也。

列传三十八

  孝义李棠柳桧杜叔毗荆可秦族皇甫遐张元  夫塞天地而横四海者,其唯孝乎;奉大功而立显名者,其唯义乎。何则?孝始事亲,惟后资于致治;义在合宜,惟人赖以成德。上智禀自然之性,中庸有企及之美。其大也,则隆家光国,盛烈与河海争流;授命灭亲,峻节与竹(帛)〔柏〕俱茂。其小也,则温枕扇席,无替于晨昏;损己利物,有助于名教。是以尧舜汤武居帝王之位,垂至德以敦其风;孔墨荀孟禀圣贤之资,弘正道以励其俗。观其所由,在此而已矣。

  然而淳源既往,浇风愈扇。礼义不树,廉让莫修。若乃绾银黄,列钟鼎,立于朝廷之间,非一族也,其出忠入孝,轻生蹈节者,则盖寡焉。积龟贝,实仓廪,居于闾巷之内,非一家也,其悦礼敦诗,守死善道者,则又鲜焉。斯固仁人君子所以兴叹,哲后贤宰所宜属心。如令明教化以救其弊,优爵赏以劝其善,布恳诚以诱其进,积岁月以求其终,则今之所谓少者可以为多矣,古之所谓为难者可以为易矣。故博采异闻,网罗遗逸,录其可以垂范方来者,为孝义篇云。

  李棠字长卿,勃海蓨人也。祖伯贵,魏宣武时官至鲁郡守。有孝行,居父丧,哀戚过礼,遂以毁卒。宣武嘉之,赠勃海相。父元冑,员外散骑侍郎。  棠幼孤,好学,有志操。年十七,属尔朱之乱,与司空高干兄弟,举兵信都。魏中兴初,辟卫军府功曹参军。太昌中,以军功除征虏将军,行东莱郡事。魏孝武西迁,棠时在凹北,遂仕东魏。

  及高仲密为北豫州刺史,请棠为掾。先是,仲密与吏部郎中崔暹有隙。暹时被齐文襄委任,仲密恐其构己,每不自安,将图来附。时东魏又遣镇城奚寿兴典兵事,仲密但知民务而已。既至州,遂与棠谋执寿兴以成其计。仲密乃置酒延寿兴,阴伏壮士,欲因此执之。寿兴辞而不赴。棠遂往见之曰:“君与高公,义符昆季。今日之席,以公为首。岂有宾客总萃,而公无事不行?将恐远近闻之,窃有疑怪。”寿兴遂与俱赴,便发伏执之。乃帅其士众据城,遣棠诣阙归款。太祖嘉之,拜棠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封广宗县公,邑一千户。棠固辞曰:“臣世荷朝恩,义当奉国。而往者见拘逆命,不获陪驾西巡。今日之来,免罪为幸,何敢以此微庸,冒受天爵。”如此者再三,优诏不许。俄迁给事黄门侍郎,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

  魏废帝二年,从魏安公尉迟迥伐蜀。蜀人未即降,棠乃应募,先使谕之。既入成都,萧撝问迥军中委曲,棠不对。撝乃苦笞辱之,冀获其实。棠曰:“尔亡国余烬,不识安危。奉命谕尔,反见踬顿。我王者忠臣,有死而已,义不为尔移志也。”撝不能得其要指,遂害之。子敞嗣。  柳桧字季华,秘书监虬之次弟也。性刚简任气,少文,善骑射,果于断决。年十八,起家奉朝请。居父丧,毁瘠骨立。服阕,除阳城郡丞、防城都督。大统四年,从太祖战于河桥,先登有功。授都督,镇鄯州。八年,拜湟河郡守,仍典军事。寻加平东将军、太中大夫。吐谷浑入寇郡境,时桧兵少,人怀忧惧。桧抚而勉之,众心乃安。因率数十人先击之,溃乱,余众乘之,遂大败而走。以功封万年县子,邑三百户。时吐谷浑强盛,数侵疆埸。自桧镇鄯州,屡战必破之。数年之后,不敢为寇。十四年,迁河州别驾,转帅都督。俄拜使持节、抚军将军、大都督。居三载,征还京师。

  时桧兄虬为秘书丞,弟庆为尚书左丞。桧尝谓兄弟曰:“兄则职典简牍,褒贬人伦;弟则管辖群司,股肱朝廷。可谓荣宠矣。然而四方未静,车书不一,桧唯当蒙矢石,履危难,以报国恩耳。”顷之,太祖谓桧曰:“卿昔在鄯州,忠勇显著。今西境肃清,无劳经略。九曲,国之东鄙,当劳君守之。”遂令桧镇九曲。寻从大将军王雄讨上津、魏兴,平之,即除魏兴、华阳二郡守。安康人黄众宝谋反,连结党与,攻围州城。乃相谓曰:“尝闻柳府君勇悍,其锋不可当。今既在外,方为吾徒腹心之疾也,不如先击之。”遂围桧郡。郡城卑下,士众寡弱,又无守御之备。连战积十余日,士卒仅有存者,于是力屈城陷,身被十数创,遂为贼所获。既而众宝等进围东梁州,乃缚桧置城下,欲令桧诱说城中。桧乃大呼曰:“群贼乌合,粮食已罄,行即退散,各宜勉之!”众宝大怒,乃临桧以兵曰:“速更汝辞!不尔,便就戮矣。”桧守节不变。遂害之,弃尸水中。城中人皆为之流涕。众宝解围之后,桧兄子止戈方收桧尸还长安。赠东梁州刺史。子斌嗣。斌字伯达。年十七,齐公宪召为记室。早卒。

  斌弟雄亮,字信诚。幼有志节,好学不倦。年十二,遭父艰,几至灭性。终丧之后,志在复雠。柱国、蔡国公广钦其名行,引为记室参军。年始弱冠,府中文笔,颇亦委之。后竟手刃众宝于京城。朝野咸重其志节,高祖特恕之。由是知名。大象末,位至宾部下大夫。

  杜叔毗字子弼。其先,京兆杜陵人也,徙居襄阳。祖干光,齐司徒右长史。父渐,梁边城太守。

  叔毗早岁而孤,事母以孝闻。性慷慨有志节。励精好学,尤善左氏春秋。仕梁,为宜丰侯萧循府中直兵参军。大统十七年,太祖令大将军达奚武经略汉州。明年,武围循于南郑。循令叔毗诣阙请和。太祖见而礼之。使未反,而循中直兵参军曹策、参军刘晓谋以城降武。时叔毗兄君锡为循中记室参军,从子映录事参军,映弟晰中直兵参军,并有文武材略,各领部曲数百人。策等忌之,惧不同己,遂诬以谋叛,擅加害焉。循寻讨策等,擒之,斩晓而免策。及循降,策至长安。叔毗朝夕号泣,具申冤状。朝议以事在归附之前,不可追罪。叔毗内怀愤惋,志在复雠。然恐违朝宪,坐及其母,遂沉吟积时。母知其意,谓叔毗曰:“汝兄横罹祸酷,痛切骨髓。若曹策朝死,吾以夕殁,亦所甘心。汝何疑焉。”叔毗拜受母言,愈更感励。后遂白日手刃策于京城,断首刳腹,解其肢体。然后面缚,请就戮焉。太祖嘉其志气,特命赦之。

  寻拜都督、辅国将军、中散大夫。遭母忧,哀毁骨立,殆不胜丧。服阕,晋公护辟为中外府乐曹参军,加授大都督,迁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行义归郡守。自君锡及宗室等为曹策所害,犹殡梁州,至是表请迎丧归葬。高祖许之,葬事所须,诏令官给。在梁旧田宅经外配者,并追还之,仍赐田二百顷。寻除硖州刺史。

  天和二年,从卫国公直南讨,军败,为陈人所擒。陈人将降之,叔毗辞色不挠,遂被害。子廉卿。

  荆可,河东猗氏人也。性质朴,容止有异于人。能苦身勤力,供养其母,随时甘旨,终无匮乏。及母丧,水浆不入口三日。悲号擗踊,绝而复苏者数四。葬母之后,遂庐于墓侧。昼夜悲哭,负土成坟。蓬发不栉沐,菜食饮水而已。然可家旧墓,茔域极大,榛芜至深,去家十余里。而可独宿其中,与禽兽杂处。哀感远近,邑里称之。

  大统中,乡人以可孝行之至,足以劝励风俗,乃上言焉。太祖令州县表异之。及服终之后,犹若居丧。大冢宰、晋公护闻可孝行,特引见焉。与可言论,时有会于护意。而护亦至孝,其母阎氏没于敌境,不测存亡。每见可,自伤久乖膝下。重可至性。及可卒之后,护犹思其纯孝,收可妻子于京城,恒给其衣食。秦族,上郡洛川人也。祖白、父雚,并有至性,闻于闾里。魏太和中,板白颍州刺史。大统中,板雚鄜城郡守。

  族性至孝,事亲竭力,为乡里所称。及其父丧,哀毁过礼,每一痛哭,酸感行路。既以母在,恒抑割哀情,以慰其母意。四时珍羞,未尝匮乏。与弟荣先,复相友爱,闺门之中,怡怡如也。寻而其母又没,哭泣无时,唯饮水食菜而已。终丧之后,犹蔬食,不入房室二十许年。乡里咸叹异之。其邑人王元达等七十余人上其状,有诏表其门闾。

  荣先亦至孝。遭母丧,哀慕不已,遂以毁卒。邑里化其孝行。世宗嘉之,乃下诏曰:“孝为政本,德乃化先,既表天经,又明地义。荣先居丧致疾,至感过人,穷号不反,迄乎灭性。行标当世,理镜幽明。此而不显,道将何述。可赠沧州刺史,以旌厥异。”

  皇甫遐字永览,河东汾阴人也。累世寒微,而乡里称其和睦。遐性纯至,少丧父,事母以孝闻。保定末,又遭母丧,乃庐于墓侧,负土为坟。后于墓南作一禅窟,阴雨则穿窟,晴霁则营墓,晓夕勤力,未尝暂停。积以岁年,坟高数丈,周回五十余步。禅窟重台两匝,总成十有二室,中间行道,可容百人。遐食粥枕块,栉风沐雨,形容枯悴,家人不识。当其营墓之初,乃有鸱乌各一,徘徊悲鸣,不离墓侧,若助遐者,经月余日乃去。远近闻其至孝,竞以米面遗之。遐皆受而不食,悉以营佛斋焉。郡县表上其状,有诏旌异之。

  张元字孝始,河北芮城人也。祖成,假平阳郡守。父延隽,仕州郡,累为功曹、主簿。并以纯至,为乡里所推。

  元性谦谨,有孝行。微涉经史,然精修释典。年六岁,其祖以夏中热甚,欲将元就井浴。元固不肯从。祖谓其贪戏,乃以杖击其头曰:“汝何为不肯洗浴?”元对曰:“衣以盖形,为覆其亵。元不能亵露其体于白日之下。”祖异而舍之。南邻有二杏树,杏熟,多落元园中。诸小儿竞取而食之;元所得者,送还其主。村陌有狗子为人所弃者,元见,即收而养之。其叔父怒曰:“何用此为?”将欲更弃之。元对曰:“有生之类,莫不重其性命。若天生天杀,自然之理。今为人所弃而死,非其道也。若见而不收养,无仁心也。是以收而养之。”叔父感其言,遂许焉。未几,乃有狗母衔一死兔,置元前而去。  及元年十六,其祖丧明三年,元恒忧泣,昼夜读佛经,礼拜以祈福佑。后读药师经,见盲者得视之言,遂请七僧,然七灯,七日七夜,转药师经行道。每言:“天人师乎!元为孙不孝,使祖丧明。今以灯光普施法界,愿祖目见明,元求代闇。”如此经七日。其夜,梦见一老公,以金鎞治其祖目。谓元曰:“勿忧悲也,三日之后,汝祖目必差。”元于梦中喜跃,遂即惊觉,乃遍告家人。居三日,祖果目明。

  其后祖卧疾再周,元恒随祖所食多少,衣冠不解,旦夕扶侍。及祖殁,号踊,绝而复苏。复丧其父,水浆不入口三日。乡里咸叹异之。县博士杨轨等二百余人上其状,有诏表其门闾。

  史臣曰:李棠、柳桧并临危不挠,视死如归,其壮志贞情可与青松白玉比质也。然桧恩隆加等,棠礼阙饰终,有周之政,于是乎偏矣。雄亮衔戴天之痛,叔毗切同气之悲,援白刃而不顾,雪家冤于辇毂。观其志节,处死固为易也。荆可、秦族之徒,生自陇亩,曾无师资之训,因心而成孝友,乘理而蹈礼节。如使举世若兹,则羲、农何远之有。若乃诚感天地,孝通神明,见之于张元矣。

列传三十九

  艺术

  冀隽蒋升姚僧垣子最黎景熙赵文深褚该

  太祖受命之始,属天下分崩,于时戎马交驰,而学术之士盖寡,故曲艺末技,咸见引纳。至若冀隽、蒋升、赵文深之徒,虽才愧昔人,而名著当世。及克定鄢、郢,俊异毕集。乐茂雅、萧吉以阴阳显,庾季才以天官称,史元华相术擅奇,许奭、姚僧垣方药特妙,斯皆一时之美也。茂雅、元华、许奭,史失其传。季才、萧吉,官成于隋。自余纪于此篇,以备遗阙云尔。  冀隽字僧隽,太原阳邑人也。性沉谨,善隶书,特工模写。魏太昌初,为贺拔岳墨曹参军。及岳被害,太祖引为记室。时侯莫陈悦阻兵陇右,太祖志在平之。乃令隽伪为魏帝敕书与费也头,令将兵助太祖讨悦。隽依旧敕模写,及代舍人、主书等署,与真无异。太祖大悦。费也头已曾得魏帝敕书,及见此敕,不以为疑。遂遣步骑一千,受太祖节度。

  大统初,除丞相府城局参军,封长安县男,邑二百户。从复弘农,战沙苑,进爵为子,出为华州中正。十三年,迁襄乐郡守。寻征教世宗及宋献公等隶书。时俗入书学者,亦行束修之礼,谓之谢章。隽以书字所兴,起自苍颉,若同常俗,未为合礼。遂启太祖,释奠苍颉及先圣、先师。除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累迁抚军将军、右金紫光禄大夫、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世宗二年,以本官为大使,巡历州郡,察风俗,理冤滞。还,拜小御正。寻出为湖州刺史。性退静,每以清约自处,前后所历,颇有声称。寻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改封昌乐县伯。又进爵为侯,增邑并前一千六百户。后以疾卒。  蒋升字凤起,楚国平河人也。父隽,魏南平王府从事中郎、赵兴郡守。

  升性恬静,少好天文玄象之学。太祖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备顾问。大统三年,东魏将窦泰入寇,济自风陵,顿军潼关。太祖出师马牧泽。时西南有黄紫气抱日,从未至酉。太祖谓升曰:“此何祥也?”升曰:“西南未地,主土。土王四季,秦之分也。今大军既出,喜气下临,必有大庆。”于是进军与窦泰战,擒之。自后遂降河东,克弘农,破沙苑。由此愈被亲礼。

  九年,高仲密以北豫州来附。太祖欲遣兵援之,又以问升。升对曰:“春王在东,荧惑又在井、鬼之分,行军非便。”太祖不从,军遂东行。至邙山,不利而还。太师贺拔胜怒,白太祖曰:“蒋升罪合万死。”太祖曰:“蒋升固谏,云出师不利。此败也,孤自取之,非升过也。”

  魏恭帝元年,以前后功,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高城县子,邑五百户。保定二年,增邑三百户,除河东郡守。寻入为太史中大夫。以老请致仕,诏许之。加定州刺史。卒于家。  姚僧垣字法卫,吴兴武康人,吴太常信之八世孙也。曾祖郢,宋员外散骑常侍、五城侯。父菩提,梁高平令。尝婴疾历年,乃留心医药。梁武帝性又好之,每召菩提讨论方术,言多会意,由是颇礼之。

  僧垣幼通洽,居丧尽礼。年二十四,即传家业。梁武帝召入禁中,面加讨试。僧垣酬对无滞。梁武帝甚奇之。大通六年,解褐临川嗣王国左常侍。大同五年,除骠骑庐陵王府田曹参军。九年,还领殿中医师。时武陵王所生葛修华,宿患积时,方术莫效。梁武帝乃令僧垣视之。还,具说其状,并记增损时候。梁武帝叹曰:“卿用意绵密,乃至于此,以此候疾,何疾可逃。朕常以前代名人,多好此术,是以每恒留情,颇识治体。今闻卿说,益开人意。”十一年,转领太医正,加文德主帅、直合将军。梁武帝尝因发热,欲服大黄。僧垣曰:“大黄乃是快药。然至尊年高,不宜轻用。”帝弗从,遂至危笃。梁简文帝在东宫,甚礼之。四时伏腊,每有赏赐。太清元年,转镇西湘东王府中记室参军。僧垣少好文史,不留意于章句。时商略今古,则为学者所称。

  及侯景围建业,僧垣乃弃妻子赴难。梁武帝嘉之,授戎昭将军、湘东王府记室参军。及宫城陷,百官逃散。僧垣假道归,至吴兴,谒郡守张(嵘)〔嵊〕。嵊见僧垣流涕曰:“吾过荷朝恩,今报之以死。君是此邦大族,又朝廷旧臣。今日得君,吾事办矣。”俄而景兵大至,攻战累日,郡城遂陷。僧垣窜避久之,乃被拘执。景将侯子鉴素闻其名,深相器遇,因此获免。及梁简文嗣位,僧垣还建业,以本官兼中书舍人。子鉴寻镇广陵,僧垣又随至江北。

  梁元帝平侯景,召僧垣赴荆州,改授晋安王府谘议。其时虽克平大乱,而任用非才,朝政混淆,无复纲纪。僧垣每深忧之。谓故人曰:“吾观此形势,祸败不久。今时上策,莫若近关。”闻者皆掩口窃笑。梁元帝尝有心腹疾,乃召诸医议治疗之方。咸谓至尊至贵,不可轻脱,宜用平药,可渐宣通。僧垣曰:“脉洪而实,此有宿食。非用大黄,必无差理。”梁元帝从之,进汤讫,果下宿食,因而疾愈。梁元帝大喜。时初铸钱,一当十,乃赐钱十万,实百万也。

  及大军克荆州,僧垣犹侍梁元帝,不离左右。为军人所止,方泣涕而去。寻而中山公护使人求僧垣。僧垣至其营。复为燕公于谨所召,大相礼接。太祖又遣使驰驿征僧垣,谨(故)〔固〕留不遣。谓使人曰:“吾年时衰暮,疹疾婴沉。今得此人,望与之偕老。”太祖以谨勋德隆重,乃止焉。明年,随谨至长安。武成元年,授小畿伯下大夫。

  金州刺史伊娄穆以疾还京,请僧垣省疾。乃云:“自腰至脐,似有三缚,两脚缓纵,不复自持。”僧垣为诊脉,处汤三剂。穆初服一剂,上缚即解;次服一剂,中缚复解;又服一剂,三缚悉除。而两脚疼痹,犹自挛弱。更为合散一剂,稍得屈申。僧垣曰:“终待霜降,此患当愈。”及至九月,遂能起行。大将军、襄乐公贺兰隆先有气疾,加以水肿,喘息奔急,坐卧不安。或有劝其服决命大散者,其家疑未能决,乃问僧垣。僧垣曰:“意谓此患不与大散相当。若欲自服,不烦赐问。”因而委去。其子殷勤拜请曰:“多时抑屈,今日始来。竟不可治,意实未尽。”僧垣知其可差,即为处方,劝使急服。便即气通,更服一剂,诸患悉愈。  天和元年,加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将军、乐平公窦集暴感风疾,精神瞀乱,无所觉知。诸医先视者,皆云已不可救。僧垣后至,曰:“困则困矣,终当不死。若专以见付,相为治之。”其家忻然,请受方术。僧垣为合汤散,所患即瘳。大将军、永世公叱伏列椿苦利积时,而不废朝谒。燕公谨尝问僧垣曰:“乐平、永世俱有痼疾,若如仆意,永世差轻。”对曰:“夫患有深浅,时有克杀。乐平虽困,终当保全。永世虽轻,必不免死。”谨曰:“君言必死,当在何时?”对曰:“不出四月。”果如其言。谨叹异之。六年,迁遂伯中大夫。

  建德三年,文宣太后寝疾,医巫杂说,各有异同。高祖御内殿,引僧垣同坐,曰:“太后患势不轻,诸医并云无虑。朕人子之情,可以意得。君臣之义,言在无隐。公为何如?”对曰:“臣无听声视色之妙,特以经事已多,准之常人,窃以忧惧。”帝泣曰:“公既决之矣,知复何言!”寻而太后崩。其后复因召见,帝问僧垣曰:“姚公为仪同几年?”对曰:“臣忝荷朝恩,于兹九载。”帝曰:“勤劳有日,朝命宜隆。”乃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敕曰:“公年过县车,可停朝谒。若非别敕,不劳入见。”  四年,高祖亲戎东讨,至河阴遇疾。口不能言;(脸)〔睑〕垂覆目,不复瞻视;一足短缩,又不得行。僧垣以为诸藏俱病,不可并治。军中之要,莫先于语。乃处方进药,帝遂得言。次又治目,目疾便愈。末乃治足,足疾亦瘳。比至华州,帝已痊复。即除华州刺史,仍诏随入京,不令在镇。宣政元年,表请致仕,优诏许之。是岁,高祖行幸云阳,遂寝疾。乃诏僧垣赴行在所。内史柳(升)〔昂〕私问曰:“至尊贬膳日久,脉候何如?”对曰:“天子上应天心,或当非愚所及。若凡庶如此,万无一全。”寻而帝崩。

  宣帝初在东宫,常苦心痛。乃令僧垣治之,其疾即愈。帝甚悦。及即位,恩礼弥隆。常从容谓僧垣曰:“常闻先帝呼公为姚公,有之乎?”对曰:“臣曲荷殊私,实如圣旨。”帝曰:“此是尚齿之辞,非为贵爵之号。朕当为公建国开家,为子孙永业。”乃封长寿县公,邑一千户。册命之日,又赐以金带及衣服等。

  大象二年,除太医下大夫。帝寻有疾,至于大渐。僧垣宿直侍。帝谓随公曰:“今日性命,唯委此人。”僧垣知帝诊候危殆,必不全济。乃对曰:“臣荷恩既重,思在效力。但恐庸短不逮,敢不尽心。”帝颔之。及静帝嗣位,迁上开府仪同大将军。隋开皇初,进爵北绛郡公。三年卒,时年八十五。遗诫衣白帢入棺,朝服勿敛。灵上唯置香奁,每日设清水而已。赠本官,加荆、湖二州刺史。僧垣医术高妙,为当世所推。前后效验,不可胜记。声誉既盛,远闻边服。至于诸蕃外域,咸请托之。僧垣乃搜采奇异,参校征效者,为集验方十二卷,又撰行记三卷,行于世。长子察在江南。

  次子最,字士会,幼而聪敏,及长,博通经史,尤好著述。年十九,随僧垣入关。世宗盛聚学徒,校书于麟趾殿,最亦预为学士。俄授齐王宪府水曹参军,掌记室事。特为宪所礼接,赏赐隆厚。宣帝嗣位,宪以嫌疑被诛。隋文帝作相,追复官爵。最以陪游积岁,恩顾过隆,乃录宪功绩为传,送上史局。

  最幼在江左,迄于入关,未习医术。天和中,齐王宪奏高祖,遣最习之。宪又谓最曰:“尔博学高才,何如王褒、庾信。王、庾名重两国,吾视之蔑如。接待资给,非尔家比也。尔宜深识此意,勿不存心。且天子有敕,弥须勉励。”最于是始受家业。十许年中,略尽其妙。每有人造请,效验甚多。隋文帝践极,除太子门大夫。以父忧去官,哀毁骨立。既免丧,袭爵北绛郡公,复为太子门大夫。俄转蜀王秀友。秀镇益州,迁秀府司马。及平陈,察至。最自以非嫡,让封于察,隋文帝许之。秀后阴有异谋,隋文帝令公卿穷治其事。开府庆整、郝伟等并推过于秀。最独曰:“凡有不法,皆最所为,王实不知也。”搒讯数百,卒无异辞。最竟坐诛。时年六十七。论者义之。撰梁后略十卷,行于世。  黎景熙字季明,河间(郑)〔鄚〕人也,少以字行于世。曾祖嶷,魏太武时,从破平凉,有功,赐爵容城县男,加鹰扬将军。后为燕郡守。祖镇,袭爵,为员外散骑侍郎。父琼,太和中,袭爵,历员外郎、魏县令,后至鄜城郡守。  季明少好读书,性强记默识,而无应对之能。其从祖广,太武时为尚书郎,善古学。尝从吏部尚书清河崔玄伯受字义,又从司徒崔浩学楷篆,自是家传其法。季明亦传习之,颇与许氏有异。又好占玄象,颇知术数。而落魄不事生业。有书千余卷。虽穷居独处,不以饥寒易操。与范阳卢道源为莫逆之友。

  永安中,道源劝令入仕,始为威烈将军。魏孝武初,迁镇远将军,寻除步兵校尉。及孝武西迁,季明乃寓居伊、洛。侯景徇地河外,召季明从军。寻授银青光禄大夫,加中军将军,拜行台郎中,除黎阳郡守。季明从至悬瓠,察景终不足恃,遂去之。客于颍川,以世路未清,欲优游卒岁。时王思政镇颍川,累使召。季明不得已,出与相见。留于内馆月余。太祖又征之,遂入关。乃令季明正定古今文字于东阁。

  大统末,除安西将军,寻拜著作佐郎。于时伦辈,皆位兼常伯,车服华盛。唯季明独以贫素居之,而无愧色。又勤于所职,著述不怠。然性尤专固,不合于时。是以一为史官,遂十年不调。魏恭帝元年,进号平南将军、右银青光禄大夫。六官建,为外史上士。孝闵帝践阼,加征南将军、右金紫光禄大夫。时大司马贺兰祥讨吐谷浑,诏季明从军。还,除骠骑将军、右光禄大夫。武成末,迁外史下大夫。

  保定三年,盛营宫室。春夏大旱,诏公卿百寮,极言得失。季明上书曰:臣闻成汤遭旱,以六事自陈。宣王太甚,而珪璧斯竭。岂非远虑元元,俯哀兆庶。方今农要之月,时雨犹愆,率土之心,有怀渴仰。陛下垂情万类,子爱群生,觐礼百神,犹未丰洽者,岂或作事不节,有违时令,举措失中,傥邀斯旱。  春秋,君举必书,动为典礼,水旱阴阳,莫不应行而至。孔子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可不慎乎。”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传以为是岁一年而三筑台,奢侈不恤民也。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以为时作南门,劳民兴役。汉惠帝二年夏,大旱。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溪涧水绝。五行传以为先是发民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汉武帝元狩三年夏,大旱。五行传以为是岁发天下故吏穿昆明池。然则土木之功,动民兴役,天辄应之以异。典籍作诫,傥或可思。上天谴告,改之则善。今若息民省役,以答天谴,庶灵泽时降,嘉谷有成,则年登可觊,子来非晚。诗云:“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或恐极阳生阴,秋多雨水,年复不登,民将无觊。如又荐饥,为虑更甚。时豪富之家,竞为奢丽。季明又上书曰:

  臣闻宽大所以兼覆,慈爱所以怀众。故天地称其高厚者,万物得其容养焉。四时着其寒暑者,庶类资其忠信焉。是以帝王者,宽大象天地,忠信则四时。招摇东指,天下识其春。人君布德,率土怀其惠。伏惟陛下资干御宇,品物咸亨,时乘六龙,自强不息,好问受规,天下幸甚。

  自古至治之君,亦皆广延博访,询采刍荛,置喜树木,以求其过。顷年亢旱踰时,人怀望岁。陛下爰发明诏,广求人瘼。同禹、汤之罪己,高宋景之守正。澍雨应时,年谷斯稔。克己节用,慕质恶华,此则尚矣。然而朱紫仍耀于衢路,绮縠犹侈于豪家;裋褐未充于细民,糟糠未厌于编户。此则劝导之理有所未周故也。今虽导之以政,齐之以刑,风俗固难以一矣。昔文帝集上书之囊,以作帷帐;惜十家之产,不造露台;后宫所幸,衣不曳地,方之今日富室之饰,曾不如婢隶之服。然而以身率下,国富刑清,庙称太宗,良有以也。臣闻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今承魏氏丧乱之后,贞信未兴。宜先“遵五美,屏四恶”,革浮华之俗,抑流竞之风,察鸿都之小艺,焚雉头之异服,无益之货勿重于时,亏德之器勿陈于侧,则民知德矣。

  臣又闻之,为治之要,在于选举。若差之毫厘,则有千里之失。后来居上,则致积薪之讥。是以古之善为治者,贯鱼以次,任必以能。爵人于朝,不以私爱。简材以授其官,量能以任其用。官得其材,用当其器,六辔既调,坐致千里。虞、舜选众,不仁者远。则庶事康哉,民知其化矣。帝览而嘉之。

  时外史廨宇屡移,未有定所。季明又上言曰:“外史之职,汉之东观,仪等石渠,司同天禄。是乃广内秘府,藏言之奥。帝王所宝,此焉攸在。自魏及周,公馆不立。臣虽愚瞽,犹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敢冒陈奏。将降中旨,即遣修营。荏苒一周,未加功力。臣职思其忧,敢不重请。”帝纳焉。于是廨宇方立。

  天和三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后以疾卒。

  赵文深字德本,南阳宛人也。父遐,以医术进,仕魏为尚药典御。

  文深少学楷隶,年十一,献书于魏帝。立义归朝,除大丞相府法曹参军。文深雅有钟、王之则,笔势可观。当时碑牓,唯文深及冀隽而已。大统十年,追论立义功,封白石县男,邑二百户。太祖以隶书纰缪,命文深与黎季明、沉遐等依说文及字林刊定六体,成一万余言,行于世。

  及平江陵之后,王褒入关,贵游等翕然并学褒书。文深之书,遂被遐弃。文深惭恨,形于言色。后知好尚难反,亦攻习褒书,然竟无所成,转被讥议,谓之学步邯郸焉。至于碑牓,余人犹莫之逮。王褒亦每推先之。宫殿楼阁,皆其迹也。迁县伯下大夫,加仪同三司。世宗令至江陵书景福寺碑,汉南人士,亦以为工。梁主萧察观而美之,赏遗甚厚。天和元年,露寝等初成,文深以题牓之功,增邑二百户,除赵兴郡守。文深虽外任,每须题牓,辄复追之。后以疾卒。

  褚该字孝通,河南阳翟人也。晋末,迁居江左。祖长乐,齐竟陵王录事参军。父义昌,梁鄱阳王中记室。  该幼而谨厚,有誉乡曲。尤善医术,见称于时。仕梁,历武陵王府参军。随府西上。后与萧撝同归国,授平东将军、左银青光禄大夫,转骠骑将军、右光禄大夫。武成元年,除医正上士。自许奭死后,该稍为时人所重,宾客迎候,亚于姚僧垣。天和初,迁县伯下大夫。五年,进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该性淹和,不自矜尚,但有请之者,皆为尽其艺术。时论称其长者焉。后以疾卒。子士则,亦传其家业。

  时有强练,不知何许人,亦不知其名字。魏时有李顺兴者,语默不恒,好言未然之事,当时号为李练。世人以强类练,故亦呼为练焉。容貌长壮,有异于人。神精僘侃,莫之能测。意欲有所论说,逢人辄言。若值其不欲言,纵苦加祈请,亦不相酬答。初闻其言,略不可解。事过之后,往往有验。恒寄住诸佛寺,好游行民家,兼历造王公邸第。所至之处,人皆敬而信之。

  晋公护未诛之前,曾手持一大瓠,到护第门外,抵而破之。乃大言曰:“瓠破子苦。”时柱国、平高公侯伏侯龙恩早依随护,深被任委。强练至龙恩宅,呼其妻元氏及其妾媵并婢仆等,并令连席而坐。诸人以逼夫人,苦辞不肯。强练曰:“汝等一例人耳,何有贵贱。”遂逼就坐。未几而护诛,诸子并死。龙恩亦伏法,仍籍没其家。

  建德中,每夜上街衢边树,大哭释迦牟尼佛,或至申旦,如此者累日,声甚哀怜。俄而废佛、道二教。

  大象末,又以一无底囊,历长安市肆告乞,市人争以米麦遗之。强练张囊投之,随即漏之于地。人或问之曰:“汝何为也?”强练曰:“此亦无余,但欲使诸人见盛空耳。”至隋开皇初,果移都于龙首山,长安城遂空废。后亦莫知其所终。

  又有蜀郡卫元嵩者,亦好言将来之事,盖江左宝志之流。天和中,着诗预论周、隋废兴及皇家受命,并有征验。性尤不信释教,尝上疏极论之。史失其事,故不为传。

  史臣曰:仁义之于教,大矣,术艺之于用,博矣。狥于是者,不能无非,厚于利者,必有其害。诗、书、礼、乐所失也浅,故先王重其德。方术技巧,所失也深,故往哲轻其艺。夫能通方术而不诡于俗,习技巧而必蹈于礼者,岂非大雅君子乎。姚僧垣诊候精审,名冠于一代,其所全济,固亦多焉。而弘兹义方,皆为令器,故能享眉寿,縻好爵。老聃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于是信矣。

列传四十

  萧察

  萧察字理孙,兰陵人也,梁武帝之孙,昭明太子统之第三子。幼而好学,善属文,尤长佛义。特为梁武帝所嘉赏。梁普通六年,封曲江县公。中大通三年,进封岳阳郡王。历官宣惠将军,知石头戍事,琅邪、彭城二郡太守,东扬州刺史。初,昭明卒,梁武帝舍察兄弟而立简文,内常愧之,宠亚诸子,以会稽人物殷阜,一都之会,故有此授,以慰其心。察既以其昆弟不得为嗣,常怀不平。又以梁武帝衰老,朝多秕政,有败亡之渐,遂蓄聚货财,交通宾客,招募轻侠,折节下之。其勇敢者多归附,左右遂至数千人,皆厚加资给。

  中大同元年,除持节,都督雍梁东益南北秦五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西中郎将,领宁蛮校慰,雍州刺史。察以襄阳形胜之地,又是梁武创基之所,时平足以树根本,世乱可以图霸功,遂克己励节,树恩于百姓,务修刑政,志存绥养。乃下教曰:  昔之善为政者,不独师所见。藉听众贤,则所闻自远;资鉴外物,故在瞩致明。是以庞参恤民,盖访言于高逸;马援居政,每责成于掾史;王沉爰加厚赏;吕虔功有所由:故能显美政于当年,流芳尘于后代。

  吾以陋识,来牧盛藩。每虑德不被民,政道或紊。中宵拊枕,对案忘饥,思纳良谟,以匡弗逮。雍州部内有不便于民,不利于政,长吏贪残,戍将懦弱,关市恣其裒刻,豪猾多所苞藏,并密以名闻,当加厘正。若刺史治道之要,弛张未允,循酷乖理,任用违才,或爱狎邪佞,或斥废忠謇,弥思启告,用袪未悟。盐梅舟烜,允属良规,苦口恶石,想勿余隐。并广示乡闾,知其款意。于是境内称治。

  太清二年,梁武帝以察兄河东王誉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以代察。缵恃其才望,志气矜骄,轻誉少年,州府迎候有阙。誉深衔之。及至镇,遂托疾不与缵相见。后闻侯景作乱,颇凌蹙缵。缵惧为所擒,乃轻舟夜遁,将之雍部,复虑察拒之。梁元帝时镇江陵,与缵有旧,缵将因之以毙察兄弟。会梁元帝与誉及信州刺史、桂阳王慥各率所领,入援金陵。慥下峡至江津,誉次江口,梁元帝届郢州之武成。属侯景已请和,梁武帝诏罢援军。誉自江口将旋湘镇,慥欲待梁元帝至,谒督府,方还州。缵时在江陵,乃贻梁元帝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江陵游军主朱荣又遣使报云:“桂阳住此,却应誉、察。”梁元帝信之,乃凿船沉米,斩缆而归。至江陵,收慥杀之。令其子方等、王僧辩等相继攻誉于湘州。誉又告急于察。察闻之大怒。  初,梁元帝将援建业,令所督诸州,并发兵下赴国难。察遣府司马刘方贵领兵为前军,出汉口。及将发,元帝又使谘议参军刘钰喻察,令自行。察辞颇不顺,元帝又怒。而方贵先与察不协,潜与元帝相知,克期袭察。未及发,会察以他事召方贵,方贵疑谋泄,遂据樊城拒命。察遣使魏益德、杜岸等众军攻之。方贵窘急,令其子迁超乞师于江陵。元帝乃厚资遣缵,若将述职,而密援方贵。缵次大堤,樊城已陷。察擒方贵兄弟及党与,并斩之。

  缵因进至州。察迁延不受代,乃以西城居之,待之以礼。军民之政,犹归于察。察以构其兄弟,事始于缵,将密图之。缵惧,请元帝召之。元帝乃征缵于察,察留不遣。杜岸兄弟绐缵曰:“民观岳阳殿下,势不仰容。不如且往西山,以避此祸。使君既得物情,远近必当归集,以此义举,事无不济。”缵深以为然,因与岸等结盟誓。缵又要雍州人席引等于西山聚众。缵乃服妇人衣,乘青布轝,与亲信十余人出奔。引等与杜岸驰告察。察令中兵参军尹正共岸等率兵追讨,并擒之。缵惧不免,因请为沙门。

  察时以誉危急,乃留谘议参军蔡大宝守襄阳,率众二万、骑千匹伐江陵以救之。于时江陵立栅,周遶郭邑,而北面未就。察因攻之。元帝大惧,乃遣参军庾奂谓察曰:“正德肆乱,天下崩离。汝复效尤,将欲何谓?吾蒙先(帝)〔宫〕爱顾,以汝兄弟见属。今以侄伐叔,逆顺安在?”察谓奂曰:“家兄无罪,累被攻围。同气之情,岂可坐观成败。七父若顾先恩,岂应若是。如能退兵湘水,吾便旋旆襄阳。”

  察既攻栅不克,退而筑城。又尽锐攻之。会大雨暴至,平地水四尺,察军中沾渍,众颇离心。其将杜岸、岸弟幼安及其兄子龛,惧察不振,以其属降于江陵。察众大骇,其夜遁归襄阳,器械辎重,多没于湕水。初,察囚张缵于军,至是,先杀缵而后退焉。

  杜岸之降也,请以五百骑袭襄阳。去城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乃辅察母保林龚氏,登陴闭门拒战。会察夜至,龚氏不知其败,谓为贼也,至晓见察,乃纳之。岸等以察至,遂奔其兄巘于广平。察遣将尹正、薛晖等攻拔之,获巘、岸等,并其母妻子女,并于襄阳北门杀之。尽诛诸杜宗族亲者,其幼稚疏属下蚕室。又发掘其坟墓,烧其骸骨,灰而扬之。  察既与江陵构隙,恐不能自固,大统十五年,乃遣使称藩,请为附庸。太祖令丞相府东合祭酒荣权使焉。察大悦。是岁,梁元帝令柳仲礼率众进图襄阳。察惧,乃遣其妻王氏及世子嶚为质以请救。太祖又令荣权报命,仍遣开府杨忠率兵援之。十六年,杨忠擒仲礼,平汉东,察乃获安。时朝议欲令察发丧嗣位,察以未有玺命,辞不敢当。荣权时在察所,乃驰还,具言其状。太祖遂令假散骑常侍郑穆及荣权持节策命察为梁王。察乃于襄阳置百官,承制封拜。十七年,察留蔡大宝居守,乃自襄阳来朝。太祖谓察曰:“王之来此,颇由荣权,王欲见之乎?”察曰:“幸甚。”太祖乃召权与察相见。仍谓之曰:“荣权,吉士也,寡人与之从事,未尝见其失信。”察曰:“荣常侍通二国之言无私,故察今者得归诚魏阙耳。”

  魏恭帝元年,太祖令柱国于谨伐江陵,察以兵会之。及江陵平,太祖立察为梁主,居江陵东城,资以江陵一州之地。其襄阳所统,尽归于我。察乃称皇帝于其国,年号大定。追尊其父统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统妃蔡氏为昭德皇后。又尊其所生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皇太子。其庆赏刑威,官方制度,并同王者。唯上疏则称臣,奉朝廷正朔。至于爵命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戎章勋级,则又兼用柱国等官。又追赠叔父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赠兄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太祖乃置江陵防主,统兵居于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察备御,内实兼防察也。

  初,江陵灭,梁元帝将王琳据湘州,志图匡复。及察立,琳乃遣其将潘纯陀、侯方儿来寇。察出师御之,纯陀等退归夏口。察之四年,察遣其大将军王操率兵略取王琳之长沙、武陵、南平等郡。五年,王琳又遣其将雷又柔袭陷监利郡,太守蔡大有死之。寻而琳与陈人相持,称藩乞师于察。察许之。师未出而琳军败,附于齐。是岁,其太子岿来朝京师。察之六年夏,震,其前殿崩,压杀二百余人。

  初,江陵平,察将尹德毅说察曰:“臣闻人主之行,与匹夫不同。匹夫者,饰小行,竞小廉,以取名誉。人主者,定天下,安社稷,以成大功。今魏虏贪惏,罔顾吊民伐罪之义,必欲肆其残忍,多所诛夷,俘囚士庶,并为军实。然此等戚属,咸在江东,念其充饵豺狼,见拘异域,痛心疾首,何日能忘!殿下方清宇宙,绍兹鸿绪。悠悠之人,不可门到户说。其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雠也,谁与为国。但魏之精锐,尽萃于此。犒师之礼,非无故事。若殿下为设享会,因请于谨等为欢。彼无我虞,当相率而至,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果毅,掩其营垒,斩馘逋丑,俾无遣噍。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官寮,随即诠授。既荷更生之惠,孰不忻戴圣明。魏人摄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缵尧复禹,万世一时。晷刻之间,大功可立。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殿下恢弘远略,勿怀匹夫之行。”察不从,谓德毅曰:“卿之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甚厚,未可背德。若遽为卿计,则邓(祈)〔祁〕侯所谓人将不食吾余也。”  既而阖城长幼,被虏入关,又失襄阳之地。察乃追悔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以至于是。”又见邑居残毁,干戈日用,耻其威略不振,常怀忧愤。乃着愍时赋以见意。其词曰:嗟余命之舛薄,实赋运之逢屯。既殷忧而弥岁,复坎壈以相邻。昼营营而至晚,夜耿耿而通晨。望否极而云泰,何杳杳而无津。悲晋玺之迁赵,痛汉鼎之移新。无田、范之明略,愧夷、齐之得仁。遂胡颜而苟免,谓小屈而或申。岂妖沴之无已,何国步之长沦。

  恨少生而轻弱,本无志于爪牙。谢两章之雄勇,恧二东之英华。岂三石于杜鄠,异五马于琅邪。直受性而好善,类蓬生之在麻。冀无咎而沾庆,将保静而蠲邪。何昊穹之弗惠,值上帝之纡奢。神州鞠为茂草,赤县遶于长蛇。徒仰天而太息,空抚衿而咨嗟。

  惟古人之有怀,尚或感于知己。况托萼于霄极,宠渥流于无已。或小善而必褒,时片言而见美。昔待罪于禹川,历三考而无纪。获免戾于明时,遂超隆于宗子。始解印于稽山,即驱传于湘水。彼南阳之旧国,实天汉之嘉祉。既川岳之形胜,复龙跃之基趾。此首赏之谬及,谓维城之足恃。值诸侯之携贰,遂留滞于樊川。等勾践之绝望,同重耳之终焉。望南枝而洒泣,或东顾而潺湲。归欤之情何极,首丘之思邈然。

  忽值魏师入讨,于彼南荆。既车徒之赩赫,遂一鼓而陵城。同寤生之舍许,等小白之全邢。伊社稷之不泯,实有感于恩灵。矧吾人之固陋,迥飘薄于流萍。忽沉滞于兹土,复期月而无成。昔方千而畿甸,今七里而盘萦。寡田邑而可赋,阙丘井而求兵。无河内之资待,同荥阳之未平。夜骚骚而击柝,昼孑孑而扬旌。烽凌云而迥照,马伏枥而悲鸣。既有怀于斯日,亦焉得而云宁。

  彼云梦之旧都,乃标奇于昔者。验往记而瞻今,何名高而实寡。寂寥井邑,荒凉原野。徒揄扬于宋玉,空称嗟于司马。南方卑而叹屈,长沙湿而悲贾。余家国之一匡,庶兴周而祀夏。忽萦忧而北屈,岂年华之天假。  加以狗盗鼠窃,蜂虿狐狸。群圉隶而为寇,聚臧获而成师。窥觎津渚,跋扈江眉。屡征肇于殷岁,频战起于轩时。有扈兴于夏典,采虬着于周诗。方叔振于蛮貊,伯禽捷于淮夷。在逋秽其能几,会斩馘而搴旗。彼积恶之必稔,岂天灵之我欺。交川路之云拥,理惆怅而未怡。

  察在位八载,年四十四,保定二年二月,薨。其群臣等葬之于平陵,谥曰宣皇帝,庙号中宗。

  察少有大志,不拘小节。虽多猜忌,而知人善任使,抚将士有恩,能得其死力。性不饮酒,安于俭素,事其母以孝闻。又不好声色,尤恶见妇人,虽相去数步,遥闻其臭。经御妇人之衣,不复更着。又恶见人发,白事者必方便以避之。其在东扬州颇放诞,省览(薄)〔簿〕领,好为戏论之言,以此获讥于世。笃好文义,所着文集十五卷,内典华严、般若、法华、金光明义疏四十六卷,并行于世。察疆土既狭,居常怏怏。每诵“老马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未尝不盱衡扼腕,叹咤者久之。遂以忧愤发背而殂。高祖又命其太子岿嗣位,年号天保。

  岿字仁远,察之第三子也。机辩有文学。善于抚御,能得其下欢心。嗣位之元年,尊其祖母龚太后曰太皇太后,嫡母王皇后曰皇太后,所生曹贵嫔曰皇太妃。其年五月,其太皇太后薨,谥曰元太后。九月,其太妃又薨,谥曰孝皇太妃。二年,皇太后薨,谥曰宣静皇后。  五年,陈湘州刺史华皎、巴州刺史戴僧朔并来附。皎送其子玄响为质于岿,乃请兵伐陈。岿上言其状。高祖诏卫公直督荆州总管权景宣、大将军元定等赴之。岿亦遣其柱国王操率水军二万,会皎于巴陵。既而与陈将吴明彻等战于沌口,直军不利,元定遂没。岿大将军李广等亦为陈人所虏,长沙、巴陵并陷于陈。卫公直乃归罪于岿之柱国殷亮。岿虽以退败不独在亮,然不敢违命,遂诛之。吴明彻乘胜攻克岿河东郡,获其守将许孝敬。明年,明彻进寇江陵,引江水灌城。岿出顿纪南以避其锐。江陵副总管高琳与其尚书仆射王操拒守。岿马军主马武、吉彻等击明彻,败之。明彻退保公安。岿乃还江陵。

  岿之八年,陈又遣其司空章昭达来寇。江陵总管陆腾及岿之将士击走之。昭达又寇章陵之青泥。岿令其大将军许世武赴援,大为昭达所破。

  初,华皎、戴僧朔从卫公直与陈人战败,率其麾下数百人归于岿。岿以皎为司空,封江夏郡公。以僧朔为车骑将军,封吴兴县侯。岿之十年,皎来朝。至襄阳,请卫公直曰:“梁主既失江南诸郡,民少国贫。朝廷兴亡继绝,理宜资赡,岂使齐桓、楚庄独擅救卫复陈之美。望借数州,以裨梁国。”直然之,乃遣使言状高祖。高祖许之,诏以基、平、鄀三州归之于岿。

  及高祖平齐,岿朝于邺。高祖虽以礼接之,然未之重也。岿知之,后因宴承间,乃陈其父荷太祖拯救之恩,并叙二国艰虞,唇齿掎角之事。词理辩畅,因涕泗交流。高祖亦为之歔欷。自是大加赏异,礼遇日隆。后高祖复与之宴,齐氏故臣咤列长釜亦预焉。高祖指谓岿曰:“是登陴骂朕者也。”岿曰:“长釜未能辅桀,飞敢吠尧。”高祖大笑。及酒酣,高祖又命琵琶自弹之。仍谓岿曰:“当为梁主尽欢。”岿乃起,请舞。高祖曰:“梁主乃能为朕舞乎?”岿曰:“陛下既亲抚五弦,臣何敢不同百兽。”高祖大悦,赐杂缯万段、良马数十匹,并赐齐后主妓妾,及常所乘五百里骏马以遗之。

  及隋文帝执政,尉迟迥、王谦、司马消难等各起兵。时岿将帅皆密请兴师,与迥等为连衡之势,进可以尽节于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岿固以为不可。俄而消难奔陈,迥等相次破灭。

  隋文帝既践极,恩礼弥厚。遣使赐金三百两、银一千两、布帛万段、马五百匹。开皇二年,隋文帝备礼纳岿女为晋王妃。又欲以其子玚尚兰陵公主。由是罢江陵总管,岿专制其国。四年,岿来朝长安,隋文帝甚敬待之。诏岿位在王公之上,赐缣万匹,珍玩称是。及还,亲执其手谓之曰:“梁主久滞荆、楚,未复旧都,故乡之念,良轸怀抱。朕当振旅长江,相送旋反耳。”

  岿在位二十三载,年四十四,五年五月薨。其群臣葬之于显陵,谥曰孝(文)〔明〕皇帝,庙号世宗。

  岿孝悌慈仁,有君人之量。四时祭享,未尝不悲慕流涕。性尤俭约,御下有方,境内称治。所着文集及孝经、周易义记及大小乘幽微,并行于世。隋文帝又命其太子萧琮嗣位,年号广运。  琮字温文。性倜傥不羁,博学有文义,兼善弓马。初封东阳王,寻立为皇太子。及嗣位,隋文帝征琮叔父岑入朝,因留不遣。复置江陵总管以监之。  琮之二年,隋文帝又征琮入朝。琮率其臣下二百余人朝于长安。隋文帝仍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江陵。军至鄀州,琮叔父岩及弟(巘)〔瓛〕等惧弘度掩袭之,遂虏居民奔于陈。隋文帝于是废梁国,曲赦江陵死罪,给民复十年。梁二主各给守墓十户。寻拜琮为柱国,封莒国公。

  自察初即位,岁在乙亥,至是,岁在丁未,凡三十有三岁矣。

  察子嶚,追谥孝惠太子;岩,封安平王;岌,东平王;岑,河间王,后改封吴郡王。岿子瓛,义兴王;瑑,晋陵王;璟,临海王;珣,南海王;玚,义安王;瑀,新安王。

  察之在藩及居帝位,以蔡大宝为股肱,王操为腹心,魏益德、尹正、薛晖、许孝敬、薛宣为爪牙,甄玄成、刘盈、岑善方、傅准、褚珪、蔡大业典众务。张绾以旧齿处显位,沉重以儒学蒙厚礼。自余多所奖拔,咸尽其器能。及岿纂业,亲贤并用,将相则华皎、殷亮、刘忠义,宗室则萧欣、萧翼,民望则萧确、谢温、柳洋、王湜、徐岳,外戚则王凝、王诵、殷琏,文章则刘孝胜、范迪、沈君游、君公、柳信言,政事则袁敞、柳庄、蔡延寿、甄诩、皇甫兹。故能保其疆土,而和其民人焉。今载察子嶚等及蔡大宝以下尤著者,附于左。其在梁、陈、隋已有传,及岿诸子未任职者,则不兼录。  嶚字道远,察之长子也。母曰宣静皇后。幼聪敏,有成人之量。察之为梁主,立为世子。寻病卒。及察称帝,追谥焉。岩字义远,察第五子也。性仁厚,善于抚接。历侍中、荆州刺史、尚书令、太尉、太傅。入陈,授平东将军、东扬州刺史。及陈亡,百姓推岩为主,以御隋师。为总管宇文述所破,伏法于长安。

  岌,察第六子也。性淳和,幼而好学。位至侍中、中卫将军。岿之五年,卒,赠侍中、司空。谥曰孝。  岑字智远,察第八子也。位至太尉。性简贵,御下严整。及琮嗣位,自以望重属尊,颇有不法,故隋文征入朝。拜大将军,封怀义郡公。

  瓛字钦文,岿第三子也。幼有令誉,能属文,特为岿所爱。位至荆州刺史。

  初,隋师至鄀州,梁之百寮咸恐惧,计无所出。唯瓛建议南奔。入陈,授侍中、安东将军、吴州刺史。及陈亡,吴人推为主以御隋师。战而败,与岩同时伏法。

  蔡大宝字敬位,济阳考城人。祖履,齐尚书祠部郎。父点,梁尚书仪曹郎、南兖州别驾。

  大宝少孤,而笃学不倦,善属文。初以明经对策第一,解褐武陵王国左常侍。尝以书干仆射徐勉,大为勉所赏异。乃令与其子游处,所有坟籍,尽以给之。遂博览群书,学无不综。  察初出第,勉仍荐大宝为侍读,兼掌记室。寻除尚书仪曹郎。出镇会稽,大宝为记室,领长流。察莅襄阳,迁谘议参军。及梁元帝与河东王誉结隙,察令大宝使江陵以观之。梁元帝素知大宝,见之甚悦。乃示所制玄览赋,令注解焉。三日而毕。元帝大嗟赏之,赠遗甚厚。大宝还白察云:“湘东必有异图,祸乱将作,不可下援台城。”察纳之。及为梁主,除中书侍郎,兼吏部,掌大选事,领襄阳太守,迁员外散骑常侍、吏部郎,俄转吏部尚书。军国之事,咸委决焉。加授大将军,迁尚书仆射,进号辅国将军。又除使持节、宣惠将军、雍州刺史。察于江陵称帝,征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又加云麾将军,荆州刺史。进位柱国、军师将军,领太子少傅,转安前将军,封安丰县侯,邑一千户。从岿入朝,领太子少傅。岿嗣位,册授司空、中书监、中权大将军,领吏部尚书。固让司空,许之。加特进。岿之三年,卒。岿哭之恸,自卒及葬,三临其丧。赠司徒,进爵为公。谥曰文凯。配食察庙。

  大宝性严整,有智谋,雅达政事,文词赡速。察之章表书记教令诏册,并大宝专掌之。察推心委任,以为谋主。时人以察之有大宝犹刘先主之有孔明焉。所着文集三十卷,及尚书义疏并行于世。有四子。

  次子延寿,有器识,博涉经籍,尤善当世之务。尚察女宣成公主。历中书郎、尚书右丞、吏部郎、御史中丞。从琮入隋,授开府仪同三司,秘书丞。终于成州刺史。大宝弟大业。

  大业字敬道。有至行,父没,居丧过礼。性宽恕,学涉经史,有将命材,屡充使诣阙。初以西中郎府参军随察之镇。察称帝,历尚书左丞、开远将军、监利郡守、散骑常侍、卫尉卿。岿嗣位,迁都官尚书,除贞毅将军、漳川太守。入为左民尚书、太常卿。岿之七年,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简。有五子,允恭最知名。起家著作佐郎、太子舍人。梁灭入陈,拜尚书库部郎。陈亡入隋,授起居舍人。

  王操字子高。其先,太原晋阳人也。察母龚氏之外弟也。祖灵庆,海盐令。父景休,临川内史。

  操性敦厚,有筹略,博涉经史,在公恪勤。初为察外兵参军,亲任亚于蔡大宝。察承制,除尚书左丞。及称帝,迁五兵尚书、大将军、郢州刺史。寻进位柱国,封新康县侯。岿嗣位,授镇右将军、尚书仆射。

  及吴明彻为寇,岿出顿纪南,操抚循将士,莫不用命。明彻既退,江陵获全,操之力也。迁侍中、中卫将军、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参掌选事,领荆州刺史。操既位居朝右,每自挹损,深得当时之誉。岿之十四年,卒。岿举哀于朝堂,流涕谓其群臣曰:“天不使吾平荡江表,何夺吾贤相之速也。”及葬,亲祖于瓦官门。赠司空,进爵为公。谥曰康节。有七子。次子衡最知名。有才学,起家秘书郎。历太子洗马、中书、黄门侍郎。

  魏益德,襄阳人也。有才干,胆勇过人。数从军征讨,以功累迁至郡守。察莅襄阳,以益德为其府司马。察承制,拜将军。寻加大将军。及察称帝,进位柱国,封上黄县侯,邑千户,加车骑将军。察之二年,卒,赠司空。谥曰忠壮。进爵为公。岿之五年,以益德配食察庙。

  尹正,其先天水人。察莅雍州,正为其府中兵参军。擒张缵,获杜岸,皆正之力。察承制,以为将军。寻拜大将军。及称帝,除护军将军,进位柱国,封新野县侯,邑千户。察之三年,卒,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刚。岿之五年,以正配食察庙。子德毅,多权略,位至大将军。后以见疑赐死。

  薛晖,河东人也。有才略。身长八尺,形貌甚伟。尝督禁旅,为察爪牙,当御侮之任。与尹正攻获杜岸于南阳。察承制,拜将军。寻加大将军,进位柱国,除领军将军。岿之二年,卒,赠开府仪同三司。有六子,子建、子尚知名。

  许孝敬,吴人,小名嗣儿。劲勇过人,为察骁将。以大将军守河东。既无救援,为吴明彻所擒,遂戮于建康市。赠车骑大将军。子世武嗣。少袭父大将军,好勇不拘行检。重宾客,施与不节。资产既尽,郁郁不得志,遂谋奔陈。事觉,伏诛。又有大将军李广,会稽人。早事察,以敢勇闻。沌口之役,先登力战。及华皎军败,为吴明彻所擒。将降之,广辞色不屈,遂被害。赠太尉,追封建兴县公。谥曰忠武。

  甄玄成字敬平,中山人。博达经史,善属文。少为简文所知。以录事参军随察镇襄阳。转中记室参军,掌书记,颇参政事。以江陵甲兵殷盛,遂怀贰心。密书与梁元帝,申其诚款。遂有得其书者,进之于察。察深信佛法,常愿不杀诵法华经人。玄成素诵法华经,遂以此获免。察后见之,常曰:“甄公好得法华经力。”历位中书侍郎、御史中丞、祠部尚书、吏部尚书。察之六年,卒,赠侍中、护军将军。有文集二十卷。子诩,少沉敏,闲习政事。历中书舍人、尚书右丞。从琮入隋,授开府仪同三司,终于太府少卿。

  刘盈,彭城人,以西中郎府录事参军随察之镇。有器度,勤于在公。察之军国经谋,颇得参预。历黄门郎、中书监、雍州刺史、尚书仆射。岿之七年,卒,赠本官。第三子然,于时颇知名。隋鹰击郎将。  岑善方字思义,南阳棘阳人,汉征南大将军彭之后也。祖惠甫,给事中。父昶,散骑侍郎。

  善方有器局,博综经史,善于辞令。以刑狱参军随察至襄阳。察初请内附,以善方兼记室,充使诣阙。应对闲敏,深为太祖所嘉。自此往来,凡数十反。魏恭帝二年,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宁县公。察之承制也,授中书舍人,迁襄阳郡守。及称帝,征为太(府)〔舟〕卿,领中书舍人,转太府,领舍人如故。寻迁散骑常侍、起部尚书。善方性清慎,有当世干能,故察委以机密。察之七年,卒,赠太常卿。谥曰敬。所着文集十卷。

  有七子,并有操行。之元、之利、之象最知名。之元,太子舍人,早卒。高祖录善方充使之功,追之利、之象入朝。授之利帅都督、代王记室参军。后仕隋,历安固令、郴义江三州司马、零陵郡丞。之象掌式中士,隋文帝相府参军事。后仕隋,历尚书虞部员外郎、邵陵上宜渭南邯郸四县令。

  傅准,北地人。祖照,金紫光禄大夫。父谞,湘东王外兵参军。准有文才,善词赋。以西中郎参军随察之镇。官至度支尚书。岿之七年,卒,赠太常卿。谥曰敬康。所着文集二十卷。有二子,曰秉曰执,并材兼文史。秉,尚书右丞。执,中书舍人、尚书左丞。

  宗如周,南阳人。有才学,容止详雅。以府僚随察,历黄门、散骑、列卿,后至度支尚书。岿之九年,卒。如周面狭长,以法华经云“闻经随喜,面不狭长”,尝戏之曰:“卿何为谤经?”如周踧踖,自陈不谤。察又谓之如初。如周惧,出告蔡大宝。大宝知其旨,笑谓之曰:“君当不谤余经,政应不信法华耳。”如周乃悟。又尝有人诉事于如周,谓为经作如州官也,乃曰:“某有屈滞,故来诉如州官。”如周曰:“尔何小人,敢呼我名!”其人惭谢曰:“祇言如州官作如州,不知如州官名如周。早知如州官名如周,不敢唤如州官作如周。”如周乃笑曰:“命卿自责,见侮反深。”众咸服其宽雅。有七子。希颜、希华知名。希颜有文学,仕至中书舍人。希华博通经术,为荆楚儒宗。

  萧欣,梁武帝弟安成康王秀之孙,炀王机之子也。幼聪警,博综坟籍,善属文。察践位,以欣袭机封。历侍中、中书令、尚书仆射、尚书令。岿之二十三年,卒,赠司空。欣与柳信言,当岿之世,俱为一时文宗。有集三十卷。又着梁史百卷,遭乱失本。

  柳洋,河东解人。祖惔,尚书左仆射。父昭,中书侍郎。洋少有文学,以礼度自拘,与王湜俱以风范方正为当时所重。位至吏部尚书,出为上黄郡守。梁国废,以郡归隋,授开府仪同三司。寻卒。

  徐岳,东海人,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简肃公勉之少子也。少方正,博通经史。初为东阳王琮师。琮为皇太子,授詹事。及嗣位,除侍中、左民尚书,俄迁尚书仆射。从琮入隋,授上开府仪同三司。终于陈州刺史。子凯,秘书郎。岳兄矩,有文学,善吏事。颇黩于货贿。位至度支尚书。子敬,鸿胪卿。  王漩,琅邪临沂人。祖琳,侍中、太府卿。父锡,侍中。漩少有令誉,尚察妹庐陵长公主。历秘书郎、太子舍人、宣成王友、庐陵内史。察践位,授侍中、吏部尚书。岿之四年,使诣阙,卒于宾馆。赠侍中、右光禄大夫。子瓘,有文词,黄门侍郎。漩弟湜,方雅有器识。位至都官尚书。岿之二十年,卒。子怀,秘书郎,隋沔阳令。

  范迪,顺阳人。祖缜,尚书左丞。父胥,鄱阳内史。迪少机辩,善属文。历中书黄门侍郎、尚书右丞、散骑常侍。岿之十七年,卒。有文集十卷。子裒。迪弟遹,文采劣于迪,而经术过之。位至中卫、东平王长史。

  沈君游,吴兴人。祖僧畟,左民尚书。父巡,东阳太守。君游博学有词采,位至散骑常侍。岿之十二年,卒。有文集十卷。  弟君公,有干局,美风仪,文章典正,特为岿所重。历中书黄门侍郎、御史中丞。自都官尚书为义兴王瓛师。从瓛奔陈,授侍中、太子詹事。隋平陈,以瓛同谋度江,伏诛。

  袁敞,陈郡人。祖昂,司空。父士俊,安成内史。敞少有器量,博涉文史。以吏部郎使诣阙。时主者以敞班在陈使之后,敞固不从命。主者诘之,敞对曰:“昔陈之祖父乃梁诸侯之下吏也,弃忠与义,盗有江东。今大周朝宗万国,招携以礼,若使梁之行人在陈人之后,便恐彝伦失序。岂使臣之所望焉。”主者不能屈,遂以状奏。高祖善之,乃诏敞与陈使异日而进。还,以称旨,迁侍中,转左民尚书。从琮入隋,授开府仪同三司。终于谯州刺史。子谧、谦。

  史臣曰:梁主任术好谋,知贤养士,盖有英雄之志,霸王之略焉。及淮海版荡,骨肉猜贰,拥众自固,称藩内款,终能据有全楚,中兴颓运。虽土宇殊于旧邦,而位号同于曩日。贻厥自远,享国数世,可不谓贤哉。嗣子纂承旧业,增修遗构,赏罚得衷,举厝有方。密迩寇雠,则威略具举;朝宗上国,则声猷远振。岂非继世之令主乎。

列传四十一

  异域上

  高丽百济蛮獠宕昌邓至白兰氐稽胡库莫奚

  盖天地之所覆载,至大矣;日月之所临照,至广矣。然则万物之内,民人寡而禽兽多;两仪之间,中土局而庶俗旷。求之邹说,诡怪之迹实繁;考之山经,奇谲之词匪一。周、孔存而不论,是非纷而莫辩。秦皇鞭笞天下,黩武于遐方;汉武士马强盛,肆志于远略。匈奴既却,其国已虚;犬马既来,其民亦困。是知鴈海龙堆,天所以绝夷夏也;炎方朔漠,地所以限内外也。况乎时非秦、汉,志甚嬴、刘,违天道以求其功,殚民力而从所欲,颠坠之衅,固不旋踵。是以先王设教,内诸夏而外夷狄;往哲垂范,美树德而鄙广地。虽禹迹之东渐西被,不过海及流沙;王制之自北徂南,裁称穴居交趾。岂非道贯三古,义高百代者乎。

  有周承丧乱之后,属战争之日,定四表以武功,安三边以权道。赵、魏尚梗,则结姻于北狄;厩库未实,则通好于西戎。由是德刑具举,声名遐洎。卉服毡裘,辐协于属国;商胡贩客,填委于旗亭。虽东略漏三吴之地,南巡阻百越之境,而国威之所肃服,风化之所覃被,亦足为弘矣。其四夷来朝聘者,今并纪之于后。至于道路远近,物产风俗,详诸前史,或有不同。斯皆录其当时所记,以备遗阙云尔。

  高丽者,其先出于夫余。自言始祖曰朱蒙,河伯女感日影所孕也。朱蒙长而有材略,夫余人恶而逐之。土于纥斗骨城,自号曰高句丽,仍以高为氏。其孙莫来渐盛,击夫余而臣之。莫来裔孙琏,始通使于后魏。

  其地,东至新罗,西渡辽水二千里,南接百济,北邻靺鞨千余里。治平壤城。其城,东西六里,南临浿水。城内唯积仓储器备,寇贼至日,方入固守。王则别为宅于其侧,不常居之。其外有国内城及汉城,亦别都也,复有辽东、玄菟等数十城,皆置官司,以相统摄。

  大官有大对卢,次有太大兄、大兄、小兄、意俟奢、乌拙、太大使者、大使者、小使者、褥奢、翳属、仙人并褥萨凡十三等,分掌内外事焉。其大对卢,则以强弱相陵,夺而自为之,不由王之署置也。其刑法:谋反及叛者,先以火焚爇,然后斩首,籍没其家。盗者,十余倍征赃。若贫不能备,及负公私债者,皆听评其子女为奴婢以偿之。

  丈夫衣同袖衫、大口裤、白韦带、黄革履。其冠曰骨苏,多以紫罗为之,杂以金银为饰。其有官品者,又插二鸟羽于其上,以显异之。妇人服裙襦,裾袖皆为袂。书籍有五经、三史、三国志、晋阳秋。兵器有甲弩弓箭戟捎矛鋋。赋税则绢布及粟,随其所有,量贫富差等输之。土田塉薄,居处节俭。然尚容止。多诈伪,言辞鄙秽,不简亲疏,乃至同川而浴,共室而寝。风俗好淫,不以为愧。有游女者,夫无常人。婚娶之礼,略无财币,若受财者,谓之卖婢,俗甚耻之。父母及夫丧,其服制同于华夏。兄弟则限以三月。敬信佛法,尤好淫祀。又有神庙二所:一曰夫余神,刻木作妇人之象;一曰登高神,云是其始祖夫余神之子。并置官司,遣人守护。盖河伯女与朱蒙云。  琏五世孙成,大统十二年,遣使献其方物。成死,子汤立。建德六年,汤又遣使来贡。高祖拜汤为上开府仪同大将军、辽东郡开国公、辽东王。

  百济者,其先盖马韩之属国,夫余之别种。有仇台者,始国于带方。故其地界东极新罗,北接高句丽,西南俱限大海。东西四百五十里,南北九百余里。治固麻城。其外更有五方:中方曰古沙城,东方曰得安城,南方曰久知下城,西方曰刀先城,北方曰熊津城。

  王姓夫余氏,号于罗瑕,民呼为鞬吉支,夏言并王也。妻号于陆,夏言妃也。官有十六品。左平五人,一品;达率三十人,二品;恩率三品;德率四品;扞率五品;柰率六品。六品已上,冠饰银华。将德七品,紫带;施德八品,皂带;固德九品,赤带;(李)〔季〕德十品,青带;对德十一品,文督十二品,皆黄带;武督十三品,佐军十四品,振武十五品,克虞十六品,皆白带。自恩率以下,官无常员,各有部司,分掌众务。内官有前内部、谷部、肉部、内掠部、外掠部、马部、刀部、功德部、药部、木部、法部、后官部。外官有司军部、司徒部、司空部、司寇部、点口部、客部、外舍部、绸部、日官部、都市部。都下有万家,分为五部,曰上部、前部、中部、下部、后部,统兵五百人。五方各有方领一人,以达率为之;郡将三人,以德率为之。方统兵一千二百人以下,七百人以上。城之内外民庶及余小城,咸分(肄)〔隶〕焉。

  其衣服,男子略同于高丽。若朝拜祭祀,其冠两厢加翅,戎事则不。拜谒之礼,以两手据地为敬。妇人衣(以)〔似〕袍,而袖微大。在室者,编发盘于首,后垂一道为饰;出嫁者,乃分为两道焉。兵有弓箭刀矛。俗重骑射,兼爱坟史。其秀异者,颇解属文。又解阴阳五行。用宋元嘉历,以建寅月为岁首。亦解医药卜筮占相之术。有投壶、樗蒲等杂戏,然尤尚奕棋。僧尼寺塔甚多,而无道士。赋税以布绢丝麻及米等,量岁丰俭,差等输之。其刑罚:反叛、退军及杀人者,斩;盗者,流,其赃两倍征之;妇人犯奸者,没入夫家为婢。婚娶之礼,略同华俗。父母及夫死者,三年治服;余亲,则葬讫除之。土田下湿,气候温暖。五谷杂果菜蔬及酒醴肴馔药品之属,多同于内地。唯无驼驴骡羊鹅鸭等。其王以四仲之月,祭天及五帝之神。又每岁四祠其始祖仇台之庙。  自晋、宋、齐、梁据江左,后魏宅中原,并遣使称藩,兼受封拜。齐氏擅东夏,其王隆亦通使焉。隆死,子昌立。建德六年,齐灭,昌始遣使献方物。宣政元年,又遣使来献。

  蛮者,盘瓠之后。族类(番)〔蕃〕衍,散处江、淮之间,汝、豫之郡。凭险作梗,世为寇乱。逮魏人失驭,其暴滋甚。有冉氏、向氏、田氏者,陬落尤盛。余则大者万家,小者千户。更相崇树,僭称王侯,屯据三峡,断遏水路,荆、蜀行人,至有假道者。太祖略定伊、瀍,声教南被,诸蛮畏威,靡然向风矣。  大统五年,蔡阳蛮王鲁超明内属,以为南雍州刺史,仍世袭焉。十一年,蛮首梅勒特来贡其方物。寻而蛮帅田杜清及沔、汉诸蛮扰动,大将军杨忠击破之。其后蛮帅杜青和自称巴州刺史,以州入附。朝廷因其所称而授之。青和后遂反,攻围东梁州。其唐州蛮田鲁嘉亦叛,自号豫州伯。王雄、权景宣等前后讨平之。语在泉仲遵及景宣传。

  魏废帝初,蛮酋樊舍举落内附,以为淮北三州诸军事、淮州刺史、淮安郡公。于谨等平江陵,诸蛮骚动,诏豆卢宁、蔡佑等讨破之。

  魏恭帝二年,蛮酋宜民王田兴彦、北荆州刺史梅季昌等相继款附。以兴彦、季昌并为开府仪同三司,加季昌洛州刺史,赐爵石台县公。其后巴西人谯淹扇动群蛮,以附于梁。蛮帅向镇侯、向(日)〔白〕彪等应之。向五子王又攻陷信州。田乌度、田都唐等抄断江路。文子荣复据荆州之汶阳郡,自称仁州刺史。并邻州刺史蒲微亦举兵逆命。诏田弘、贺若敦、潘招、李迁哲讨破之。语在敦及迁哲、(杨)〔阳〕雄等传。

  武成初,文州蛮叛,州选军讨定之。寻而冉令贤、向五子王等又攻陷白帝,杀开府杨长华,遂相率作乱。前后遣开府元契、赵刚等总兵出讨,虽颇剪其族类,而元恶未除。

  天和元年,诏开府陆腾督王亮、司马裔等讨之。腾水陆俱进,次于汤口,先遣喻之。而令贤方增浚城池,严设扞御。遣其长子西黎、次子南王领其支属,于江南险要之地置立十城,远结涔阳蛮为其声援。令贤率其精卒,固守水逻城。腾乃总集将帅,谋其进趣。咸欲先取水逻,然后经略江南。腾言于众曰:“令贤内恃水逻金汤之险,外托涔阳辅车之援,兼复资粮充实,器械精新。以我悬军攻其严垒,脱一战不克,更成其气。不如顿军汤口,先取江南,剪其羽毛,然后进军水逻。此制胜之计也。”众皆然之。乃遣开府王亮率众渡江,旬日攻拔其八城,凶党奔散。获贼帅冉承公并生口三千人,降其部众一千户。遂简募骁勇,数道入攻水逻。路经石壁城。此城峻崄,四面壁立,故以名焉。唯有一小路,缘梯而上。蛮蜑以为峭绝,非兵众所行。腾被甲先登,众军继进,备经危阻,累月乃得旧路。且腾先任隆州总管,雅知蛮帅冉伯犁、冉安西与令贤有隙。腾乃招诱伯犁等,结为父子,又多遗其金帛。伯犁等悦,遂为乡导。

  水逻侧又有石胜城者,亦是险要。令贤使兄子龙真据之。腾又密诱龙真云,若平水逻,使其代令贤处。龙真大悦,密遣其子诣腾。腾乃厚加礼接,赐以金帛。蛮贪利既深,仍请立效。乃谓腾曰:“欲翻所据城,恐人力寡少。”腾许以三百兵助之。既而遣二千人衔枚夜进。龙真力不能御,遂平石胜城。晨至水逻,蛮众大溃,斩首万余级,虏获一万口。令贤遁走,追而获之,并其子弟等皆斩之。司马裔又别下其二十余城,获蛮帅冉三公等。腾乃积其骸骨于水逻城侧,为京观。后蛮蜑望见,辄大号哭。自此狼戾之心辍矣。

  时向五子王据石默城,令其子宝胜据双城。水逻平后,频遣喻之,而五子王犹不从命。腾又遣王亮屯牢坪,司马裔屯双城以图之。腾虑双城孤峭,攻未易拔。贼若委城奔散,又难追讨。乃令诸军周回立栅,遏其走路。贼乃大骇。于是纵兵击破之,擒五子王于石默,获宝胜于双城,悉斩诸向首领,生擒万余口。信州旧治白帝。腾更于刘备故宫城南,八阵之北,临江岸筑城,移置信州。又以巫县、信陵、秭归并是硖中要险,于是筑城置防,以为襟带焉。

  天和六年,蛮渠冉祖喜、冉龙骧又反,诏大将军赵誾讨平之。自此群蛮慑息,不复为寇矣。

  獠者,盖南蛮之别种,自汉中达于邛、笮,川洞之间,在所皆有之。俗多不辨姓氏,又无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长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称阿謨、阿段,妇人阿夷、阿第之类,皆其语之次第称谓也。喜则群聚,怒则相杀,虽父子兄弟,亦手刃之。递相掠卖,不避亲戚。被卖者号叫不服,逃窜避之,乃将买人指撝捕逐,若追亡叛,获便缚之。但经被缚者,即服为贱隶,不敢更称良矣。俗畏鬼神,尤尚淫祀巫祝,至有卖其昆季妻孥尽者,乃自卖以祭祀焉。往往推一酋帅为王,亦不能远相统摄。

  自江左及中州递有巴、蜀,多恃险不宾。太祖平梁、益之后,令所在抚慰。其与华民杂居者,亦颇从赋役。然天性暴乱,旋至扰动。每岁命随近州镇出兵讨之,获其口以充贱隶,谓之为压獠焉。后有商旅往来者,亦资以为货,公卿逮于民庶之家,有獠口者多矣。

  魏恭帝三年,陵州木笼獠反,诏开府陆腾讨破之,俘斩万五千人。保定二年,铁山獠又反,抄断江路。陆腾复攻拔其三城,虏获三千人,降其种三万落。语在腾传。

  天和三年,梁州恒棱獠叛,总管长史赵文表讨之。军次巴州,文表欲率众径进。军吏等曰:“此獠旅拒日久,部众甚强。讨之者皆四面攻之,以分其势。今若大军直进,不遣奇兵,恐并力于我,未可制胜。”文表曰:“往者既不能制之,今须别为进趣。若四面遣兵,则獠降走路绝,理当相率以死拒战。如从一道,则吾得示威恩,分遣使人以理晓谕。为恶者讨之,归善者抚之。善恶既分,易为经略。事有变通,奈何欲遵前辙也。”文表遂以此意遍令军中。时有从军熟獠,多与恒棱亲识,即以实报之。恒棱獠相与聚议,犹豫之间,文表军已至其界。獠中先有二路,一路稍平,一路极险。俄有生獠酋帅数人来见文表曰:“我恐官军不悉山川,请为乡导。”文表谓之曰:“此路宽平,不须导引,卿但先去,好慰谕子弟也。”乃遣之。文表谓其众曰:“向者,獠帅语吾从宽路而行,必当设伏要我。若从险路,出其不虞,獠众自离散矣。”于是勒兵从险道进,其有不通之处,随即治之。乘高而望,果见其伏兵。獠既失计,争携妻子,退保险要。文表顿军大蓬山下,示以祸福,遂相率来降。文表皆慰抚之,仍征其税租,无敢动者。后除文表为蓬州刺史,又大得獠和。

  建德初,李晖为梁州总管,诸獠亦并从附。然其种类滋蔓,保据岩壑,依林走险,若履平地,虽屡加兵,弗可穷讨。性又无知,殆同禽兽,诸夷之中,最难以道义招怀者也。

  宕昌羌者,其先盖三苗之胤。周时与庸、蜀、微、卢等八国从武王灭商。汉有先零、烧当等,世为边患。其地,东接中华,西通西域,南北数千里。姓别自为部落,各立酋帅,皆有地分,不相统摄。宕昌即其一也。俗皆土著,居有栋宇。其屋织牦牛尾及羖羊毛覆之。国无法令,又无徭赋。唯征伐之时,乃相屯聚;不然,则各事生业,不相往来。皆衣裘褐,牧养牦牛羊豕,以供其食。父子伯叔兄弟死者,即以其继母、世叔母、及嫂(姊妹)〔弟妇〕等为妻。俗无文字,但候草木荣落,以记岁时。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

  有梁(勒)〔勤〕者,世为酋帅,得羌豪心,乃自称王焉。其界自仇池以西,东西千里,(带)〔席〕水以南,南北八百里。地多山阜,部众二万余落。勤孙弥忽,始通使于后魏。太武因其所称而授之。  自弥忽至仚定九世,每修职贡不绝。后见两魏分隔,遂怀背诞。永熙末,仚定乃引吐谷浑寇金城。大统初,又率其种人入寇。诏行台赵贵督仪同侯莫陈顺等击破之。仚定惧,称藩请罪。太祖舍之,拜抚军将军。四年,以仚定为南洮州刺史、要安蕃王。后改洮州为岷州,仍以仚定为刺史。是岁,秦州浊水羌反,州军讨平之。七年,仚定又举兵入寇。独孤信时镇陇右,诏信率众便讨之。军未至而仚定为其下所杀。信进兵破其余党。朝廷方欲招怀殊俗,乃更以其弟弥定为宕昌王。

  十六年,弥定宗人獠甘袭夺其位,弥定来奔。先是,羌酋傍乞铁匆等因仚定反叛之际,遂拥众据渠林川,与渭州民郑五丑扇动诸羌,阻兵逆命。至是诏大将军宇文贵、豆卢宁、凉州刺史史宁等率兵讨獠甘等,并擒斩之,纳弥定而还。语在贵等传。其后羌酋东念姐、巩廉俱和等反,大将军豆卢宁、王勇等前后讨平之。

  保定初,弥定遣使献方物。三年,又遣使献生猛兽。四年,弥定寇洮州,总管李贤击走之。是岁,弥定又引吐谷浑寇石门戍,贤复破之。高祖怒,诏大将军田弘讨灭之,以其地为宕州。邓至羌者,羌之别种也。有像舒治者,世为白水酋帅,自称王焉。其地北与宕昌相接,风俗物产亦与宕昌略同。自舒治至檐桁十一世。魏恭帝元年,檐桁失国来奔,太祖令章武公导率兵送复之。

  白兰者,羌之别种也。其地东北接吐谷浑,西北至利模徒,南界那鄂,风俗物产与宕昌略同。保定元年,遣使献犀甲铁铠。氐者,西夷之别种。三代之际,盖自有君长,而世一朝见。故诗称“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也。汉武帝灭之,以其地为武都郡。自汧、渭抵于巴、蜀,种类实繁。汉末,有氐帅杨驹,始据仇池百顷,最为强族。其后渐盛,乃自称王。至裔孙纂,为(符)〔苻〕坚所灭。坚败,其族人定又自称王。定为乞伏干归所杀。定从弟盛,代有其国。世受魏氏封拜,亦通使于江左。然其种落分散,叛服不恒,陇、汉之间,屡被其害。

  盛之苗裔曰集始,魏封为武兴王。集始死,子绍先立,遂僭称大号。魏将傅竖眼灭之,执绍先归诸京师,以其地为武兴镇。魏氏洛京未定,天下乱,绍先奔还武兴,复自立为王。太祖定秦、陇,绍先称藩,送妻子为质。大统元年,绍先请其妻女,太祖奏魏帝还之。绍先死,子辟邪立。四年,南岐州氐苻安寿反,攻陷武都,自号太白王。诏大都督侯莫陈顺与渭州刺史长孙澄讨破之。安寿以其众降。九年,清水氐酋李鼠仁据险作乱,氐帅梁道显叛攻南由,太祖遣典签赵昶慰谕之,鼠仁等相继归附。语在昶传。十一年,于武兴置东益州,以辟邪为刺史。十五年,安夷氐复叛,赵昶时为郡守,收其首逆者二十余人斩之,余众乃定。于是以昶行南秦州事。氐帅盖闹等相率作乱,闹据北谷,其党覃洛聚洮中,杨兴德、苻双围平氐城,姜樊哙乱武阶,西结宕昌羌獠甘,共推盖闹为主。昶分道遣使宣示祸福,然后出兵讨之,擒盖闹,散其余党。兴州叛氐复侵逼南岐州,刺史叱罗协遣使告急,昶率兵赴救,又大破之。

  先是,氐首杨法深据阴平自称〔王〕,亦盛之苗裔也。魏孝昌中,举众内附。自是职贡不绝。废帝元年,以法深为黎州刺史。二年,杨辟邪据州反,群氐复与同逆。诏叱罗协与赵昶讨平之。太祖乃以大将军宇文贵为大都督、六州诸军事、兴州刺史。贵威名先着,群氐颇畏服之。是岁,杨法深从尉迟迥平蜀,军回,法深旋镇。寻与其种人杨崇集、杨陈侳各拥其众,递相攻讨。赵昶时督成武沙三州诸军事、成州刺史,遣使和解之。法深等从命。乃分其部落,更置州郡以处之。魏恭帝末,武兴氐反,围利州。凤州固道氐魏天王等亦聚众响应。大将军豆卢宁等讨平之。  世宗时,兴州人〔段〕咤及下辩、柏树二县民反,相率破兰皋戍。氐酋姜多复率厨中氐、蜀攻陷落丛郡以应之。赵昶率众讨平二县,并斩段咤。而阴平、卢北二郡氐复往往屯聚,与厨中相应。昶乃简择精骑,出其不意,径入厨中。至大竹坪,连破七栅,诛其渠率,二郡并降。及昶还,厨中主氐复为寇掠。昶又遣仪同刘崇义、宇文琦率兵入厨中讨之,大破氐众,斩姜多及苻肆王等。于是群氐并平。及王谦举兵,沙州氐帅开府杨永安又据州应谦,大将军达奚儒讨平之。稽胡一曰步落稽,盖匈奴别种,刘元海五部之苗裔也。或云山戎赤狄之后。自离石以西,安定以东,方七八百里,居山谷间,种落繁炽。其俗土著,亦知种田。地少桑蚕,多麻布。其丈夫衣服及死亡殡葬,与中夏略同。妇人则多贯蜃贝以为耳及颈饰。又与华民错居,其渠帅颇识文字。然语类夷狄,因译乃通。蹲踞无礼,贪而忍害。俗好淫秽,处女尤甚。将嫁之夕,方与淫者叙离,夫氏闻之,以多为贵。既嫁之后,颇亦防闲,有犯奸者,随事惩罚。又兄弟死,皆纳其妻。虽分统郡县,列于编户,然轻其徭赋,有异齐民。山谷阻深者,又未尽役属。而凶悍恃险,数为寇乱。

  魏孝昌中,有刘蠡升者,居云阳谷,自称天子,立年号,署百官。属魏氏政乱,力不能讨。蠡升遂分遣部众,抄掠居民,汾、晋之间,略无宁岁。齐神武迁邺后,始密图之。伪许以女妻蠡升太子,蠡升信之,遂遣其子诣邺。齐神武厚为之礼,缓以婚期。蠡升既恃和亲,不为之备。大统元年三月,齐神武潜师袭之。蠡升率轻骑出外征兵,为其北部王所杀,斩首送于齐神武。其众复立蠡升第三子南海王为主,率兵拒战。齐神武击灭之,获其伪主,及其弟西海王,并皇后夫人王公以下四百余人,归于邺。

  居河西者,多恃险不宾。时方与齐神武争衡,未遑经略。太祖乃遣黄门郎杨(忠)〔摽〕就安抚之。五年,黑水部众先叛。七年,别帅夏州刺史刘平伏又据上郡反。自是北山诸部,连岁寇暴。太祖前后遣李远、于谨、侯莫陈崇、李弼等相继讨平之。武成初,延州稽胡郝阿保、郝狼皮率其种人附于齐氏。阿保自署丞相,狼皮自署柱国,并与其别部刘桑德共为影响。柱国豆卢宁督诸军与延州刺史高琳击破之。二年,狼皮等余党复叛。诏大将军韩(杲)〔果〕讨之,俘斩甚众。保定中,离石生胡数寇汾北,勋州刺史韦孝宽于险要筑城,置兵粮,以遏其路。及杨忠与突厥伐齐,稽胡等复怀旅拒,不供粮饩。忠乃诈其酋帅,云与突厥欲回兵讨之。酋帅等惧,乃相率供馈焉。

  语在忠传。其后丹州、绥州、银州等部内诸胡,与蒲川别帅郝三郎等又频年逆命。复诏达奚震、辛威、于寔等前后穷讨,散其种落。天和二年,延州总管宇文盛率众城银州,稽胡白郁久同、乔是罗等欲邀袭盛军,盛并讨斩之。又破其别帅乔三勿同等。五年,开府刘雄出绥州,巡检北边,川路稽胡帅乔白郎、乔素勿同等度河逆战,雄复破之。

  建德五年,高祖败齐师于晋州,乘胜逐北,齐人所弃甲仗,未暇收敛,稽胡乘闲窃出,并盗而有之。乃立蠡升孙没铎为主,号圣武皇帝,年曰石平。六年,高祖定东夏,将讨之,议欲穷其巢穴。齐王宪以为种类既多,又山谷阻绝,王师一举,未可尽除。且当剪其魁首,余加慰抚。高祖然之,乃以宪为行军元帅,督行军总管赵王招、谯王俭、滕王逌等讨之。宪军次马邑,乃分道俱进。没铎遣其党天柱守河东,又遣其大帅穆支据河西,规欲分守险要,掎角宪军。宪命谯王俭攻天柱,滕王逌击穆支,并破之,斩首万余级。赵王招又擒没铎,余众尽降。  宣政元年,汾州稽胡帅刘受罗千复反,越王盛督诸军讨擒之。自是寇盗颇息。库莫奚,鲜卑之别种也。其先为慕容晃所破,窜于松漠之间。后种类渐多,分为五部:一曰辱纥主,二曰莫贺弗,三曰契个,四曰木昆,五曰室得。每部置俟(斥)〔斤〕一人。有阿会氏者,最为豪帅,五部皆受其节度。役属于突厥,而数与契丹相攻。虏获财畜,因而行赏。死者则以苇薄裹尸,悬之树上。大统五年,遣使献其方物。

  史臣曰:凡民肖形天地,禀灵阴阳,愚智本于自然,刚柔系于水土。故雨露所会,风流所通,九川为纪,五岳作镇,此之谓诸夏。生其地者,则仁义出焉。昧谷、嵎夷、孤竹、北户,限以丹徼紫塞,隔以沧海交河,此之谓荒裔。感其气者,则凶德成焉。若夫九夷八狄,种落繁炽;七戎六蛮,充牣边鄙。虽风土殊俗,嗜欲不同,至于贪而无厌,狠而好乱,强则旅拒,弱则稽服,其揆一也。斯盖天之所命,使其然乎。

列传四十二

  异域下  突厥吐谷浑高昌鄯善焉耆龟兹于阗献哒粟特安息波斯

  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回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托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子孙蕃育,渐至数百家。经数世,相与出穴,臣于茹茹。居金山之阳,为茹茹铁工。金山形似兜鍪,其俗谓兜鍪为“突厥”,遂因以为号焉。

  或云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谤步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能征召风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其一变为白鸿;其一国于阿辅水、剑水之间,号为契骨;其一国于处折水;其一居践斯处折施山,即其大儿也。山上仍有阿谤步种类,并多寒露。大儿为出火温养之,咸得全济。遂共奉大儿为主,号为突厥,即讷都六设也。讷都六有十妻,所生子皆以母族为姓,阿史那是其小妻之子也。讷都六死,十母子内欲择立一人,乃相率于大树下,共为约曰,向树跳跃,能最高者,即推立之。阿史那子年幼而跳最高者,诸子遂奉以为主,号阿贤设。此说虽殊,然终狼种也。  其后曰土门,部落稍盛,始至塞上市缯絮,愿通中国。大统十一年,太祖遣酒泉胡安诺盘陀使焉。其国皆相庆曰:“今大国使至,我国将兴也。”十二年,土门遂遣使献方物。时铁勒将伐茹茹,土门率所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余落。恃其强盛,乃求婚于茹茹。茹茹主阿那瑰大怒,使人骂辱之曰:“尔是我锻奴,何敢发是言也?”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我。太祖许之。十七年六月,以魏长乐公主妻之。是岁,魏文帝崩,土门遣使来吊,赠马二百匹。

  魏废帝元年正月,土门发兵击茹茹,大破之于怀荒北。阿那瑰自杀,其子庵罗辰奔齐,余众复立阿那瑰叔父邓叔子为主。土门遂自号伊利可汗,犹古之单于也。号其妻为可贺敦,亦犹古之阏氏也。土门死,子科罗立。科罗号乙息记可汗。又破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二年三月,科罗遣使献马五万匹。科罗死,弟俟斤立,号木汗可汗。

  俟斤一名燕都,状貌多奇异,面广尺余,其色甚赤,眼若琉璃。性刚暴,务于征伐。乃率兵击邓叔子,灭之。叔子以其余烬来奔。俟斤又西破献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其地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皆属焉。  其俗被发左衽,穹庐毡帐,随水草迁徙,以畜牧射猎为务。贱老贵壮,寡廉耻,无礼义,犹古之匈奴也。其主初立,近侍重臣等舆之以毡,随日转九回,每一回,臣下皆拜。拜讫,乃扶令乘马,以帛绞其颈,使纔不至绝,然后释而急问之曰:“你能作几年可汗?”其主既神情瞀乱,不能详定多少。臣下等随其所言,以验修短之数。大官有叶护,次(没)〔设〕,次特(勒)〔勤〕,次俟利发,次吐屯发,及余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为之。兵器有弓矢鸣镝甲矛刀剑,其佩饰则兼有伏突。旗纛之上,施金狼头。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旧。其征发兵马,科税杂畜,辄刻木为数,并一金镞箭,蜡封印之,以为信契。其刑法:反叛、杀人及奸人之妇、盗马绊者,皆死;奸人女者,重责财物,即以其女妻之;斗伤人者,随轻重输物;盗马及杂物者,各十余倍征之。死者,停尸于帐,子孙及诸亲属男女,各杀羊马,陈于帐前,祭之。绕帐走马七匝,一诣帐门,以刀剺面,且哭,血泪俱流,如此者七度,乃止。择日,取亡者所乘马及经服用之物,并尸俱焚之,收其余灰,待时而葬。春夏死者,候草木黄落,秋冬死者,候华叶荣茂,然始坎而瘗之。葬之日,亲属设祭,及走马剺面,如初死之仪。葬讫,于墓所立石建标。其石多少,依平生所杀人数。又以祭之羊马头,尽悬挂于标上。是日也,男女咸盛服饰,会于葬所。男有悦爱于女者,归即遣人娉问,其父母多不违也。父〔兄〕伯叔死者,子弟及侄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及嫂,唯尊者不得下淫。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可汗恒处于都斤山,牙帐东开,盖敬日之所出也。每岁率诸贵人,祭其先窟。又以五月中旬,集他人水,拜祭天神。于都斤四五百里,有高山迥出,上无草树,谓其为勃登凝黎,夏言地神也。其书字类胡,而不知年历,唯以草青为记。

  俟斤部众既盛,乃遣使请诛邓叔子等。太祖许之。收叔子以下三千人,付其使者,杀之于青门外。三年,俟斤袭击吐谷浑,破之。语在吐谷浑传。明帝二年,俟斤遣使来献方物。保定元年,又三辈遣使贡其方物。

  时与齐人交争,戎车岁动,故每连结之,以为外援。初,魏恭帝世,俟斤许进女于太祖,契未定而太祖崩。寻而俟斤又以他女许高祖,未及结纳,齐人亦遣求婚,俟斤贪其币厚,将悔之。至是,诏遣凉州刺史杨荐、武伯王庆等往结之。庆等至,谕以信义。俟斤遂绝齐使而定婚焉。仍请举国东伐。语在荐等传。三年,诏随公杨忠率众一万,与突厥伐齐。忠军度陉岭,俟斤率骑十万来会。明年正月,攻齐主于晋阳,不克。俟斤遂纵兵大掠而还。忠言于高祖曰:“突厥甲兵恶,爵赏轻,首领多而无法令,何谓难制驭。正由比者使人妄道其强盛,欲令国家厚其使者,身往重取其报。朝廷受其虚言,将士望风畏慑。但虏态诈健,而实易与耳。今以臣观之,前后使人皆可斩也。”高祖不纳。是岁,俟斤复遣使来献,更请东伐。诏杨忠率兵出沃野,晋公护趣洛阳以应之。会护战不利,俟斤引还。五年,诏陈公纯、大司徒宇文贵、神武公窦毅、南安公杨荐等往逆女。天和二年,俟斤又遣使来献。陈公纯等至,俟斤复贰于齐。会有风雷变,乃许纯等以后归。语在皇后传。四年,俟斤又遣使献马。

  俟斤死,弟他钵可汗立。自俟斤以来,其国富强,有凌轹中夏志。朝廷既与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突厥在京师者,又待以优礼,衣锦食肉者,常以千数。齐人惧其寇掠,亦倾府藏以给之。他钵弥复骄傲,至乃率其徒属曰:“但使我在南两个儿孝顺,何忧无物邪。”建德二年,他钵遣使献马。

  及齐灭,齐定州刺史、范阳王高绍义自马邑奔之。他钵立绍义为齐帝,召集所部,云为之复雠。宣政元年四月,他钵遂入寇幽州,杀略居民。柱国刘雄率兵拒战,兵败,死之。高祖亲总六军,将北伐,会帝崩,乃班师。是冬,他钵复寇边,围酒泉,大掠而去。大象元年,他钵复请和亲。帝册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以嫁之,并遣执绍义送阙。他钵不奉诏,仍寇并州。大象二年,始遣使奉献,且逆公主,而绍义尚留不遣。帝又令贺若谊往谕之,始送绍义云。

  吐谷浑,本辽东鲜卑慕容廆之庶兄也。初,吐谷浑马与廆马斗而廆马伤,廆遣让之。吐谷浑怒,率其部落去之,止于枹罕,自为君长。及孙叶延,颇视书传。以古有王父字为氏,遂以吐谷浑为氏焉。

  自吐谷浑至伏连筹一十四世。伏连筹死,子夸吕立,始自号为可汗。治伏俟城,在青海西十五里。虽有城郭,而不居之,恒处穹庐,随水草畜牧。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余里。官有王公、仆射、尚书及郎中、将军之号。夸吕椎髻、毦、珠,以皂为帽,坐金师子床。号其妻为恪尊,衣织成裙,披锦大袍,辫发于后,首戴金花。

  其俗丈夫衣服略同于华夏,多以羃罗为冠,亦以缯为帽。妇人皆贯珠束发,以多为贵。兵器有弓刀甲矛。国无常赋,须则税富室商人以充用焉。其刑罚,杀人及盗马者死,余则征物,量事决杖。刑人必以毡蒙头,持石从高击杀之。父兄亡后,妻后母及嫂等,与突厥俗同。至于婚姻,贫不能备财物者,辄盗女将去。死者亦皆埋殡。其服制,葬讫则除之。性贪婪,忍于杀害。好射猎,以肉酪为粮。亦知种田,然其北界,气候多寒,唯得芜菁、大麦。故其俗贫多富少。青海周回千余里,海内有小山。每冬冰合后,以良牝马置此山,至来冬收之,马皆有孕,所生得驹,号为龙种,必多骏异,世传青海(骏)〔骢〕者也。

  土出牦牛,鸟多鹦鹉。

  大统中,夸吕再遣使献马及羊牛等。然犹寇抄不止,缘边多被其害。魏废帝二年,太祖勒大兵至姑臧,夸吕震惧,遣使贡方物。是岁,夸吕又通使于齐氏。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率轻骑袭之于州西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扳、将军翟潘密、商胡二百四十人,驼骡六百头,杂彩丝绢以万计。魏恭帝二年,史宁又与突厥木汗可汗袭击夸吕,破之,虏其妻子,大获珍物及杂畜。语在史宁传。武成初,夸吕复寇凉州,刺史是云宝战没。诏贺兰祥、宇文贵率兵讨之。夸吕遣其广定王、钟留王拒战,祥等破之,广定等遁走。又攻拔其洮阳、洪和二城,置洮州以还。保定中,夸吕前后三辈遣使献方物。天和初,其龙涸王莫昌率众降,以其地为扶州。二年五月,复遣使来献。

  建德五年,其国大乱。高祖诏皇太子征之,军渡青海,至伏俟城。夸吕遁走,虏其余众而还。明年,又再遣奉献。宣政初,其赵王他娄屯来降。自是朝献遂绝。高昌者,车师前王之故地。东去长安四千九百里,汉西域长史及戊己校尉,并治于此。晋以其地为高昌郡。张轨、吕光、沮渠蒙逊据河西,皆置太守以统之。其后有阚爽及沮渠无讳,并自署为太守。无讳死,茹茹杀其弟安周,以阚伯周为高昌王。高昌之称王,自此始也。伯周之从子首归,为高车所灭。次有张孟明、马儒相继王之,并为国人所害。乃更推立曲嘉为王。嘉字灵凤,金城榆中人,本为儒右长史。魏太和末立。嘉死,子(竖)〔坚〕立。

  其地东西三百里,南北五百里。国内总有城一十六。官有令尹一人,比中夏相国;次有公二人,皆其王子也,一为交河公,一为田地公;次有左右卫;次有八长史,曰吏部、祠部、库部、仓部、主客、礼部、民部、兵部等长史也;次有建武、威远、陵江、殿中、伏波等将军;次有八司马,长史之副也;次有侍郎、校书郎、主簿、从事,阶位相次,分掌诸事;次有省事,专掌导引。其大事决之于王,小事则世子及二公随状断决。平章录记,事讫即除。籍书之外,无久掌文桉。官人虽有列位,并无曹府,唯每旦集于牙门评议众事。诸城各有户曹、水曹、田曹。每城遣司马、侍郎相监检校,名为城令。服饰,丈夫从胡法,妇人略同华夏。兵器有弓箭刀楯甲矛。文字亦同华夏,兼用胡书。有毛诗、论语、孝经,置学官弟子,以相教授。虽习读之,而皆为胡语。赋税则计输银钱,无者输麻布。其刑法、风俗、婚姻、丧葬,与华夏小异而大同。地多石碛,气候温暖,谷麦再熟,宜蚕,多五果。有草曰羊剌,其上生蜜焉。

  自嘉以来,世修蕃职于魏。大统十四年,诏以其世子玄喜为王。恭帝二年,又以其田地公茂嗣位。武成元年,其王遣使献方物。保定初,又遣使来贡。自炖煌向其国,多沙碛,道里不可准记,唯以人畜骸骨及驼马粪为验,又有魍魉怪异。故商旅来往,多取伊吾路云。

  鄯善,古楼兰国也。东去长安五千里。所治城方一里。地多沙卤,少水草。北即白龙堆路。魏太武时,为沮渠安周所攻,其王西奔且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夏日有热风,为行旅之患。风之欲至,唯老驼知之,即鸣而聚立,埋其口鼻于沙中。人每以为候,亦即将毡拥蔽鼻口。其风迅驶,斯须过尽。若不防者,必至危毙。  大统八年,其〔王〕兄鄯米率众内附。焉耆国在白山之南七十里,东去长安五千八百里。其王姓龙,即前凉张轨所(封)〔讨〕龙熙之胤。所治城方二里。部内凡有九城。国小民贫,无纲纪法令。兵有弓刀甲矛。婚姻略同华夏。死亡者皆焚而后葬,其服制满七日则除之。丈夫并剪发以为首饰。文字与婆罗门同。俗事天神,并崇信佛法。尤重二月八日、四月八日。是日也,其国咸依释教,斋戒行道焉。气候寒,土田良沃。谷有稻粟菽麦。畜有驼马牛羊。养蚕不以为丝,唯充绵纩。俗尚蒲桃酒,兼爱音乐。南去海十余里,有鱼盐蒲苇之饶。

  保定四年,其王遣使献名马。龟兹国在白山之南一百七十里,东去长安六千七百里。其王姓白,即后凉吕光所立白震之后。所治城方五六里。其刑法,杀人者死,劫贼则断其一臂,并刖一足。赋税,准地征租,无田者则税银钱。婚姻、丧葬、风俗、物产与焉支略同。唯气候少温为异。又出细毡、麖皮、毡氇、铙(多)〔沙〕、盐绿、雌黄、胡粉及良马、封牛等。东有轮台,即汉贰师将军李广利所屠。其南三百里有大水东流,号计戍水,即黄河也。

  保定元年,其王遣使来献。于阗国在葱岭之北二百余里,东去长安七千七百里。所治城方八九里。部内有大城五,小城数十。其刑法,杀人者死,余罪各随轻重惩罚之。自外风俗物产与龟兹略同。俗重佛法,寺塔僧尼甚众。王尤信向,每设斋日,必亲自洒扫馈食焉。城南五十里有赞摩寺,即昔罗汉比丘比卢旃为其王造覆盆浮图之所。石上有辟支佛趺处,双迹犹存。自高昌以西,诸国人等多深目高(昌以东)〔鼻,唯〕此一国,貌不甚胡,颇类华夏。城东二十里有大水北流,号树枝水,即黄河也。城西十五里亦有大水,名达利水,与树枝俱北流,同会于计戍。

  建德三年,其王遣使献名马。  献哒国,大月氐之种类,在于阗之西,东去长安一万百里。其王治拔底延城,盖王舍城也。其城方十余里。刑法、风俗,与突厥略同。其俗又兄弟共娶一妻。夫无兄弟者,其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数,更加帽角焉。其人凶悍,能战斗。于阗、安息等大小二十余国,皆役属之。  大统十二年,遣使献其方物。魏废帝二年,明帝二年,并遣使来献。后为突厥所破,部落分散,职贡遂绝。粟特国在葱岭之西,盖古之庵蔡,一名温那沙。治于大泽,在康居西北。保定四年,其王遣使献方物。

  安息国在葱岭之西,治蔚搜城。北与康居、西与波斯相接,东去长安一万七百五十里。天和二年,其王遣使来献。波斯国,大月氐之别种,治苏利城,古条支国也。东去长安一万五千三百里。城方十余里,户十余万。王姓波斯氐。坐金羊床,戴金花冠,衣锦袍、织成帔,皆饰以珍珠宝物。其俗:丈夫剪发,戴白皮帽,贯头衫,两厢近下开之,并有巾帔,缘以织成;妇女服大衫,披大帔,其发前为髻,后被之,饰以金银华,仍贯五色珠,络之于膊。

  王于其国内别有小牙十余所,犹中国之离宫也,每年四月出游处之,十月乃还。王即位以后,择诸子内贤者,密书其名,封之于库,诸子及大臣皆莫之知也。王死,乃众共发书视之,其封内有名者,即立以为王,余子各出就边任。兄弟更不相见也。国人号王曰翳囋,妃曰防步率,王之诸子曰杀野。大官有摸胡坛,掌国内狱讼;泥忽汗,掌库藏关禁;地卑勃,掌文书及众务。次有遏罗诃地,掌王之内事;萨波勃,掌四方兵马。其下皆有属官,分统其事。兵器有甲矛圆排剑弩弓箭。战并乘象,每象百人随之。其刑法:重罪悬诸竿上,射而杀之;次则系狱,新王立乃释之;轻罪则劓、刖若髡,或翦半须,及系排于项上,以为耻辱;犯强盗者,禁之终身;奸贵人妻者,男子流,妇人割其耳鼻。赋税则准地输银钱。俗事火祆神。婚合亦不择尊卑,诸夷之中,最为丑秽矣。民女年十岁以上有姿貌者,王收养之,有功勋人,即以分赐。死者多弃尸于山,一月治服。

  城外有人别居,唯知丧葬之事,号为不净人。若入城市,摇铃自别。以六月为岁首,尤重七月七日、十二月一日。其日,民庶以上,各相命召,设会作乐,以极欢娱。又以每年正月二十日,各祭其先死者。

  气候暑热,家自藏冰。地多沙碛,引水溉灌。其五谷及禽兽等,与中夏略同,唯无稻及黍秫。土出名马及驼,富室至有数千头者。又出白象、师子、大鸟卵、珍珠、离珠、颇黎、珊瑚、琥珀、琉璃、马瑙、水晶、瑟瑟、金、银、俞石、金刚、火齐、镔铁、铜、锡、朱沙、水银、绫、锦、白叠、毼、氍毹、囗儵、赤廘皮,及熏六、郁金、苏合、青木等香,胡椒、荜拨、石蜜、千(牛)〔年〕枣、香附子、诃灾勒、无食子、盐绿、雌黄等物。

  魏废帝二年,其王遣使来献方物。史臣曰:四夷之为中国患也久矣,而北狄尤甚焉。昔严尤、班固咸以周及秦汉未有得其上策,虽通贤之宏议,而史臣尝以为疑。夫步骤之来,绵自今古;浇淳之变,无隔华戎。是以反道德,弃仁义,凌(囗)〔朁〕之风岁广;至泾阳,入北地,充斥之衅日深。爰自金行,逮乎水运,戎夏离错,风俗混并。夷裔之情伪,中国毕知之矣;中国之得失,夷裔备闻之矣。若乃不与约誓,不就攻伐,来而御之,去而守之;夫然则敌有余力,我无宁岁,将士疲于奔命,疆埸苦其交侵。欲使偃伯灵台,(欧)〔驱〕世仁寿,其可得乎。是知秩宗之雅旨,护军之诚说,实有会于当时,而未允于后代也。

  然则易称“见几而作”,传云“相时而动”。夫时者,得失之所系;几者,吉凶之所由。况乎诸夏之朝,治乱之运代有;戎狄之地,强弱之势无恒。若使臣畜之与羁縻,和亲之与征伐,因其时而制变,观其几而立权,则举无遗策,谋多上算,兽心之虏,革面匪难,沙幕之北,云撤何远。安有周、秦、汉、魏优劣在其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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