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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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瑞制军妄杀激变 黎都督仗义督师"

  从来天下愈乱,人才愈多,行出来的事迹也愈离奇。诸君不信,但看《三国志》同《战国策》这两部书便是先例。五花八门,处处引人入胜。盖中国自上古以来,帝王相传,唐虞以降,由传贤改为传子,由揖让变为征诛,都靠着武力取得天下。

  所以每逢易姓受命之际,除了一部正史之外,都有几种野史稗官,纪载些琐细事迹,推波助澜,这也是不可少的。因为这野史乃是私家著述,倒还可以言论自由;不比那正史,受了层层的束缚裁制,言不由衷,反不如野史有些价值。到了年湮代远之后,都把正史束署高阁,全赖几部小说家言,脍炙人口。然而这种小说说来说去,无非侈谈些君臣遭际,铺张些富贵功名,千篇一律,换汤不换药,纵然笔墨再好些也做穷了。

  独有这民国,开四千年未有的奇局,推翻帝制,改为民主,一切旧话全用不着。又在这过渡时代,无论在朝在野,一言一动,都是小说中极好的资料,好像乡下人初起进城,耳目一新,扭扭捏捏,做出许多丑态,供人喷饭,人人都要拿他来做个话柄。所以民国才及十年,而说部演义已是汗牛充栋,似乎算得描摩尽致,不必再费笔墨去形容他。然而古人说的著史贵有三长:曰才、曰学、曰识。做小说也是如此,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文字,所谓识大识小,理解既有不同,见智见仁,诣力又难强合。我辈既然生逢斯世,倘若被波谲云诡的事迹,听其风驰电掣的过去,未免可惜。只有把我目中所见的,耳中所闻的,脑筋中所记忆的,随手写了出来,等待后人之评论可也。

  却说满清末造,革命风潮愈演愈烈,稍有些知识的,心目中都抱了种族的观念。自从安徽巡抚恩铭被刺之后,广东将军凤山、孚琦先后饮弹而亡。满族的运命已有不可终日之势,旁观的谁不替他岌岌可危?独有朝廷之上,一班秉钧持衡的大臣,却依然是文恬武嬉,朝欢暮乐,任凭庆亲王奕劻一个人总揽大权,卖官鬻爵,恣意妄为。再加上这班童騃亲贵,分踞要津,将海陆军大权一手把持,明明看着大厦将倾,他还说是癣疥之疾,终日歌舞升平,纵有舆论抨击,一概置之不问。

  到了宣统三年,四川百姓为着争回铁路,民气非常激昂。

  满廷别无他策,只晓得用兵力来压制,派了端方,带兵南下。

  这时候的两湖总督又是满人瑞澄,到任之后,专与党人作对,特派侦缉队多人,四出搜寻,凡有稍涉革命嫌疑的,不问情由,严拿重办,以致无辜受害的不知凡几,从此民心更加愤激起来。

  这天乃是辛亥年八月初九日,瑞澄因为前几天接到端方电报,请他解放保路会,速收路款,以定全局,先从鄂境办起,取销商办公司。正在忙碌的时候,忽从外面递进外交部密电,瑞澄以为有交涉事件发生,先吓了一跳。及至译出看时,大略谓各国公使照会到部,革命党潜伏长江一带,私运军火,约日在武昌起事。瑞澄吓得手足无措,忙令人去请统制张彪到院。

  接连着又是英美两国领事送来照会,说是党人已定期十五、十六两日聚鄂起事,并约陆军第三十标步兵同时响应等语。瑞澄大惊,张彪一到,便将文电指给他看,问他计将安出。张彪道:“只有请大帅下令军警,严加防范,料党人也无甚能为。”瑞澄道:“如何防范法呢?”张彪道:“这也没什么为难,第一须多派侦探过江,其次便照临时戒严办法。”当下密商了许久,才告辞而去。连日便忙着调集特别巡警、右路巡防队、警务公所、消防队、第八镇工程营,守卫督署。

  原来当日这种谣传,确非无因,实因革命党老同志孙君武等,见川路风潮闹得大了,以为有机可乘,躲在汉口俄租界,置备炸弹,运动军队,约定中秋夜月明起事。所用军旗,分为五种,暗中置备:一种白旗,用白布制成,并无文字;一种红旗,大书“兴汉灭满”;一种三色旗,分红黄白三色;一种十八星旗,红地黄星,今用为陆军旗;一种招兵旗,红地黑字,上书“大汉招兵”或“招兵灭满”字样。此时武昌新军共有一万六千人,合组为步队、马队、炮队三种,都归张彪统带。早已暗中联合,反对长官,虽有些不同意的,不过少数罢了。此种暗中行动,张彪如在鼓里,再也想不到。十三日,张彪奉到总督号令,调马队八标俞化龙到署驻防,当即遵照前去。十四日,巡警道王月庄传齐各区警员谕话,说是风声紧急,防范宜严,城门晚开早闭,武汉各码头渡船八点即停,警员遵示而退。

  又有侦探来报,各标营都于今晚大排筵宴,说是改早过节,其间必有奇事。月庄领悟,连连点头,急向瑞澄报告,遂通行合城文武,一体严防。

  到了过节这天,官绅商民个个栗栗危惧,岂知到晚毫无动静,众人方才放心。原来民军那边见官军戒严,不欲轻举妄动,已议改期了。瑞澄仍是积极进行,十六日,又用电话分传各军警要人,至督署秘密会议。散会后发出紧急命令,署中从头门直到内室,凡属厅堂厨灶以及会议室办公厅,莫不枪支如林,刀声摩擦,日夜不断,如临大敌一般。行路之人禁止窥探,员役出人均须呈验腰牌,然后放过。瑞澄又想起汉阳兵工厂为制造军械火药重地,现在只有四十一标二营驻守,此处关系重要,恐怕该管带威望太轻,不能镇慑,须加派大员才好。张彪道:“现有混成协统黎元洪,人极老成,可以派往助防。”瑞澄即命照办。张彪又说城外塘角乃民船避风之处,容易伏藏奸宄。

  虽有混成协马队十一营坐镇,尚嫌兵力单薄,宜派湖隼雷艇,开塘角停泊。瑞澄道:“汝言甚合吾意,但既提到水师,我又想起尚有湖鹗雷艇闲着无事,可以开赴汉阳,助守兵工厂,以防意外。其余如长江舰队楚谦、楚同、楚有各船,以及本省巡防舰队,楚材、楚安、江清、江泰四艘,也可以叫他们一律停泊武汉左近,俱各生足火力,擦磨机器,听候命令。”

  张彪唯唯下去,一一传谕,这且慢表。

  再说孙君武十八这天在寓所内亲自装置炸弹,因管心有硫镪少许,未曾揩得干尽,与炸药接触,轰然一声,火光四射,屋瓦飞腾。君武虽未丧命,急急负伤而逃。同志赶来慰问,君武道:“伤势幸无大碍,但此处机关既破,对于吾等进行必生阻力,且因此株连,同志被捕者亦必不少,非火速举事不可。”诸同志遂将君武送往医院,拟定当夜炮响为号。同志两人才出医院,便被巡捕捉住,送至江汉关道齐耀珊处。捕头亦知照洋务公所吴元凯,在炸坏房屋内起出炸弹手枪旗帜印信等信不少。督署得信,电饬元凯会同夏口厅在关道署内审讯。革党同志均不待讯问,争先供出姓名,一为秦礼明,一为龚霞初,又供出机关多处。齐耀珊电告督署,饬巡警道就近搜获二十余人,连夜解往武昌,一同斩决。是夜,张彪正在司令处办公,有炮队正目前来禀报,又探得革党秘密住所三处:一在小朝街号,一在 号,一在 号。张彪忙告瑞澄,瑞澄道:“标兵已靠不住,非老兄亲往不可。”张彪领命,带了 名警察,又带了 名督辕卫兵,先走到小朝街 号,见门前大书吴公馆三字,斩关进内,见党人约有七八名,正在收拾子弹,遂上前一并拿住。又到 号、 号两处,也同时围住,共拿到人,尚有女党员一人,名叫龙韵兰,并搜出弹药多箱,枪支无数。忽然听得卫兵向一人叫道:“彭楚藩,你也入了革命党么?”内中还有一人,惟恐人家不认得他,自己叫道:“我是刘复基,也是同党之一,要去一同去。”遂一并押到督院。这彭楚藩本是陆军宪兵,既被卫兵指认,毫无惧色。瑞澄立传参议官铁忠、委员陈树并在院提审。楚藩站立案前,挺身不跪。铁忠树屏或用严刑威逼,或用甘言哄骗,楚藩词气不挠,且大骂满奴不止。二人据实禀复,瑞澄命不必再问,一并绑出斩首。随后又有卫兵报告,襄阳学社又有几个人拿到。瑞澄督同陈树屏升坐大堂审问,一名陈鸿浩,踊名年鸿勋,一名陶德明,均自称某校学生,安分求学,不晓得什么叫革命。又一人名唤龚侠初,自言乃是报馆访事,更与革命无关。树屏喝道:“你既不是同党,为何走到他们学社里去?”侠初道:“我去寻朋友的。”树屏道:“你既与他为友,平日就该晓得他们的举动,何不来报官?”侠初道:“我一进学社,就被他们软禁,不许我出来,深恐走漏消息。”讯至此,瑞澄大喝荒唐,拖下去斩首。

  又提刘复基问道:“你的党羽炸弹共有多少,快快讲来。”复基道:“除却一般满奴汉奸,都是我的同志,事已至此,总算你们气数未绝,我该遭殃,还有什么问头,不如将我快快杀了罢。”瑞澄也叫绑下,临死大呼皇天不止。

  还有雄楚楼北桥高等小学堂间壁洋房,也是党人机关,张彪往捕小朝街时,曾派兵乘夜前去侦探。先从窗外张望,只见屋内灯光照得如同白昼,许多人忙着印刷告示,缮写册籍。兵士冒呼口号,骗开大门,当场捉到 人,余均登屋越墙逃走。

  兵士便把搜的各物带回,送交督署。瑞澄翻开名册一看,大半都是军队中人,便下令按名捉拿,共有 人先后被害。其余各营弁兵名列党籍的尚还不少,兔死狐悲,个个忿恨切齿,便有工程第八营左队军士私下商量道:“现在势成骑虎,朝夕不保,我们进亦死,退亦死,不如趁早下手,还可以徼天之幸。”全营听了,哄然答应,霎时秩序大乱,喧噪声震动远近。各兵扯下肩章,袖缠白巾,以同心戮力四字为口号。督队官阮荣发出来拦阻道:“你们这不是反了么?”一言未了,中弹倒地。右队队官黄坤荣、排长张文涛等,也闻声出来拦阻道:“求你们千万不可造反。”但闻砰砰两枪,俱被击死。只有后队官罗子青追上大众,大声喊道:“今日弟兄们这番举动,我极赞成,愿跟着你们一同行事。”

  众皆连声叫好道:“这才是男儿好汉。”此时一片杀满奴杀旗人的声音,惊天动地。一面遍告沿街商店,叫他们各自闭门,不必多管,凡属同胞百姓,决不惊动。时正八月十九夜九点钟也。只见步队二十九、三十两标,也连杀管带队官二人、排长二人、队官一人,相继而起,直趋楚望台。

  旗兵先来迎击,两下巷战,枪炮齐施,旗兵不敌,死亡一百余人。巡警见势不妙,无法阻止,各自弃装逃跑。十多点钟时,民军奔往火药局取子弹,十五协兵士也齐集大操场,各携械弹前来联合。协统王得胜用电话飞报张彪。张彪得信,连连顿足道:“完了完了 !”向左右望了几望,都是哑口无言,一无所措。忽然似乎省悟,问着自己道:“你还不快走,等什么呢?”遂脱去衣冠,穿着一件半旧长衫,逃回公馆,检点了些细软,带着家小一溜烟逃出城去了。至于他协下文武僚属,见主帅如此,也都放开脚步,东奔西散,倾刻不知去向。

  再说工兵等拥进火药局,先把守库兵士打死几个,开库一看,存储子弹尚还不少,一齐搬运出来,安置蛇山下阅马厂谘议局旁。一路大喊打制台衙门,到了督辕左右,早看见烟火障天,人声鼎沸,原来先在督署守卫的炮马两队,得信先变,已与巡警、卫队、消防队等径自开战,打得不可开交了。马队见工兵来势汹涌,便与合并,营官有降顺的,有逃走的,纷纷不一,各兵大喊、放火助威,署旁民房顷刻化为灰烬,枪子炸弹如雨点般从头门飞了进来。却说瑞澄先在署中闻变,还想叫卫兵出外抵御,哪里有人睬,他只得自己跑出来张望。兵警互斗,已经分不清楚,只有教练队、卫兵、巡防队数百人,束手不动。

  瑞澄大喊开枪,各兵回答道:“等黎协统到来,方能开枪。”

  瑞澄无法,只得唤教练队进内,许以重赏,请他们将太太同少爷保护出城,暂躲在兵船上:“我随后就到。”

  再说民军从九时起事,纷纷扰扰,闹了半夜,尚未举定哪个做首领。众人商议,都说:“照此万不能持久,现有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平日待我们弟兄甚好,与骨肉一般,今日大事粗有眉目,速举黎协统来做都督,再图进行。”言未毕,众皆举手赞成,便一同赶到黎公馆,敲门大喊道:“恩帅何在?

  我们有事而求。”人多手杂,不由分说已将门敲破。元洪不知何事,逃住室密躲避,兵士寻着,举几个代表上前跪求道:“革命以救民为宗旨,事已至此,不能无主帅,公同商议,除恩帅外,无人可做都督,务乞俯允。”元洪道:“既然如此,我有一言,先须遵守。”众人齐声道:“既奉恩帅为主,岂有不遵号令之理,但求吩咐。”元洪道:“第一件不要妄杀一人,所到之处,全要守文明办法。”众人齐声答应,正是:欲为义军求主帅,救民水火是仁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二"制枪械占领兵工厂 遵公法照会领事团"

  却说黎元洪见众人志同道合,甚喜,扯了一块白布缠在袖子上,出到门外,飞身上马,直奔督署。瑞澄知难躲避,早吓得浑身乱抖,元洪用枪指着他道:“革命军全队人马在此,现已举我为都督,你可赶紧打主意。”瑞澄哭着说道:“我一向待你不错,务乞饶我一命。”元洪道:“革命乃是中国今日不可免的举动,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果愿殉节的,便给你一手枪,倘愿保全性命,我便派兵护送出城。”瑞澄跪地叩头道:“得蒙救命大恩,感谢不尽。”元洪用鞭梢一指,遂被众兵士连驱带赶的,逐出城外去了。

  这时候的藩台衙门只剩了几十名卫队把守银库,藩台连甲跳墙逃走,二门上早中了一炮,将阶石打得粉碎,其余提学、交涉、提法三司均各安然携眷出城,并未受扰。盐道署只由民军派人保守库银,巡道署只收取军火,私人财产一概不动。当下炮队八标即架起大炮三尊,在蛇山高处对准督署,装开花钢弹,轰毁督署头门。督练公所亦毁屋一间,民房则自王府口乾记衣庄起,到不夜茶楼止,共焚二十余家,悉成平地。满人则见面便杀,无一幸免,大街小巷,尸横遍地。黎元洪见不是事,立刻传令不准在城内开炮,以防损失居民庐舍。不许妄害满人,保存人道主义。此令传出,当晚十一点钟枪炮声方始寂静。

  次日,元洪调查各军布置,见各标营或扼守要冲,或运送弹药,或占取粮台,均各井井有条,一丝不紊,不觉大喜道:“仓猝间能得如此措置裕如,虽老谋深算者不能及,真乃天助我也。”当下接印任事,印文刻着中华民国鄂军政府字样。一面出示安民,将谘议局改为军政府办公之所。宋教仁汤化龙等均来谒见,聚集绅商会议,公举汤公龙为民政长,宋教仁为参谋长。所有军政府以及各处要隘,均满布民军,星旗招殿,十分威武,居然又是一番气象矣。

  民军又想起兵工厂乃是制造军械的总汇,开战之后,须用弹药不少,必须源源接济。公举代表二三十人到汉阳兵工厂,厂中员司尚未得武昌信息,见他们走来,一律新军装束,守门者问其来意,诸人声言奉张统制命,派来参观工厂。守门者不敢拦阻,代表入内寻着工程会计两部主任,说是我们从武昌来,今日须此间一饭,还要借住一夜,明日方能动身。厂员心下狐疑,不知他是真是假,面子上却不好怠慢,忙叫厨房预备菜饭,一面婉言辞谢道:“厂中屋少人多,早经住满,且无现成床铺,住宿一层,我们总竭力设法就是了。”

  厂员退后私相议论,有的说是某国人乔装前来窥探的,有的说是游兵散勇来骗饭吃的,纷纷揣测。不久开出饭来,肴馔极为丰盛,分四桌坐下,每桌都有一壶热酒,厂员末座相陪。

  及至酒醉饭饱,各代表才把来意说明,又申说道:“我等意在扫除专制,改革虐政,是以宗旨极其和平,没有不可商量的。

  但因既已起事,不能不将此厂收管,还有邻近的铁厂及扬子机器公司,都是范围内所应有的。诸君如果赞成,尽可文明对待,厂中员司概不更调,照旧办事,我们只留一人在此,调查工作情形。不过在这用武时期,须发双工,好叫他们日夜工作,制成弹药,供给民军之用,更无别样义务。经费概由本党担任,将来向财政处报销便了。”厂员才晓得来的是革命军代表,不敢违抗,唯唯的答应下来。民军代表出厂后,另觅得左近关帝庙住宿。次日,兵工厂中人员见龟山铁厂同扬子机器公司等,均已高插白旗,随风飘荡,晓得已人民军之手,便也竖起一面白旗,工人臂上个个缠起白布。总办王寿昌自知不能见容,搭附商轮,逃往上海去了。汉阳知府不知何时已先搬徙一空,毫不费力,民军已将汉阳占领。

  这天,军政府接到汉口绅商来电,说是华界有等流氓光棍,乘此秩序未复,意图纵火,抢劫商店,外人啧有烦言,请速维持。军政府立派兵数百过江,会同当地保安会一面救火,一面拿办抢匪。不逞之徒这才稍稍敛迹。军政府乃公推大江报主笔詹大悲为军政分府驻扎汉口,晓谕全镇商店,照常贸易,不必惊慌。分缮布告,遍贴通衢,商民都来聚观,上写道: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黎布告:今奉军政府命,告我国民知之。

  凡我义军到处,尔等勿用猜疑。

  我为救民而起,并非贪功自私。

  拯尔等于水火,振尔等之疮痍。

  尔等前此受虐,甚于苦海沉迷。

  只因异族专制,故此弃尔如遗。

  须知今日满贼,并非我汉家儿。

  纵有冲天义愤,报复竟无所施。

  我今为此不忍,赫然首举义旗。

  第一为民除害,与民戮力驱驰。

  所有汉奸民贼,不许残孽复滋。

  昔食我等之肉,我今寝贼之皮。

  有人急于大义,宜速执鞭来归。

  共图光复事业,汉家中兴立期。

  建立中华民国,同胞无所差池。

  士农工商尔众,定必同逐胡酋。

  军行素有纪律,公明相待不欺。

  愿我亲爱同胞,一律静听毋疑。

  商民看了,都拍手欢呼,依旧各安各业,就连外国领事见了,也晓得此次举事名正言顺,不同庚子义和团专事捣乱,与外人为仇。各各电知本国政府,严守中立不提。

  却说张彪出城之后,一溜烟逃到汉口租界,随身还有卫队数百人,四出探听消息。如果民军败了,他依旧出来,享受荣华富贵。瑞澄却躲在楚豫兵船中,不敢近岸,又吩咐上管带,革命党如来轰打,我们就藏在外国兵船后面,他们自然不敢开炮。管带一一听命,心中不免暗笑。又见他胆小如鼷的样子,乐得敲他一下。说是船上煤斤缺乏,不能开行,须先支四百元买煤。瑞澄当即照付,外加了四百元的赏号。当晚就在船上发了一通电奏,大概说是十八夜革匪创乱,拿获首要数人,正在提讯核办,不料余党勾结工程辎重各营,突于十九夜八点钟响应,工程营则猛扑张彪铁忠王履康分派军警,随时布置,并亲率警察队抵御。无如匪分数路来攻,其党甚众,其势极猛,现在奴才衙署已被轰毁,不得已退登楚豫兵轮,移驻汉口。电调湘豫巡防队来鄂助剿,并请派大员,多带劲旅,赴鄂剿办云云。

  清廷得报甚为诧异,摄政王立刻传齐阁部大臣秘密会议,议了多次,方拟定一道上谕道:“此次兵匪勾通,蓄谋已久,乃瑞澄毫无防范,预为布置,竟至祸机猝发,带罪图功,仍着暂署湖广总督,以观后效。即责成该署督迅将省城克期克复,倘日久无功,定将该署督从重治罪。并着军谘府陆军部迅派陆军两镇陆续开拔,赴鄂剿办。一面由海军部加派兵轮,饬萨镇冰督率水军前进,并饬程允和率长江水师即日赴援。陆军大臣荫昌着督兵迅速前进,所有湖北各军及赴援军队均归节制调遣,并着瑞澄会同妥速筹办,务须及早扑灭,毋令匪势蔓延云云。

  瑞澄奉到谕旨,大呼冤枉,向亲近幕友道:“我自从一到任就防备着革命党,这会你们眼见的,怎么说我毫无防范?革了我的职最好,乐得优游自在一会。”又怪张彪不该先走,害得我如此,令幕友发电从严参劾。此时张彪已被外人驱逐,不许他在租界内停留,只得带了残兵,驻在刘家庙附近,等候援兵。这天接奉上谕,慌忙开读道:瑞澄两次电奏,兵匪构变始末情形各等语。张彪督练鄂军,已历多年,竟至兵匪勾结,省城不守,可见其平日训练无方,而事前既毫无防范,临时复漫无节制,不能固结军心,竟敢仓皇弃营逃走,实属大干纪律,罪无可逭。统制官提督张彪,着即行革职,并着瑞澄责令迅速痛剿逆匪,克复省城。所有被胁兵士,如非甘心从逆,即行设法收拴,倘再畏葸观望,定当加等治罪。现在荫昌所带兵队,已于今日专车陆续进发。到鄂后,即着瑞澄会同筹划,迅赴事机。所请饬部筹拨饷项一节,着度支部迅速筹拨。云云。

  彪大怒曰:“我们老营头,从无闹出这种乱子,都是他们要练新军,练出如许革命党来,还治我的罪!如给我一万老营,不怕革命党不打平。”遂将刘家庙车站守住,检点部下,还有两营,颇不寂寞。

  次日 日,有京汉车呜呜而来,张彪前去迎接,正是陆军大臣荫昌之前哨军队赶到,遂相邀在刘家庙驻扎,龙旗插满车站矣。有人见北军由京汉车运来,奔告黎元洪曰:“请拆京汉铁路若干,以阻北军来路。”元洪曰:“这条铁路正是我军北上要路,如何可拆?”遂不许,亦不先遣军队迎截。只见汉口一带除北军外,又有河南湖南派来救兵,这时汉口开战,必不能免,于是各国领事与军政府声明中立条件:——领事团宣言,无论何方面,如将炮火损害租界,当赔偿一亿七千万两;——领事团宣言,如两方面交战,必于 点钟前通告领事团,俾租界妇孺可以先期离避;——领事团宣言,如两方面交战,如两方面交战,必距租界十英里以外,无论陆军水师皆然。

  鄂军政府承认,力任保护之责。领事团又递到布告中立公文一件,上写道:为布告严守中立事。现值中国政府民国军互起战争,查国际公法无论何国政府,与其国民开战,该国之内治管辖之事,其驻在该国之外国人无干涉权,并应严守中立,不得藏匿两有之关系职守者,亦不得辅助何方面之状态。据此本领事等自应严守中立,并照租界规则,不准携带军械之武装人在租界发现,及在租界内储匿各式军械及炸药等事。此系本领事遵守公法、敦结交谊上应尽之天职,为此剀切布告,希望中国无论何项官民,辅助本领事等,遵守达其目的,则本领事等幸甚,中国幸甚,谨此布告。

  鄂军政府知外人有承认民军之意,无不欢悦,对于外人之往来武汉者,格外认真切实保护,冀博文明之誉。又用照会答复道:顷见贵领事团布告,严守中立,一遵国际公法办理,具见贵领事等深明法理,笃念友邦,本军政府不胜感戴。军政府此次起义之由,全系民族奋兴,改革立宪假面,建立中华民国,维持世界和平。凡有欲限制本军政府之意思,不能独立自由者,本军政府得恣意放行损坏之手段,亦是我民族应有之天职。贵领事团既经严守中立,本军政府凡有能尽保护之责,本军政府必竭尽义务,以表敬友邦之微忱。

  照会送去,各领事久无消息。民军还不放心,又办了一件正式照会,其文云:为照会事。我军政府自广州之役,团体溃后,乃转而向西,遂得志于四川。在昔各友邦,未遽认我为与国者,以惟有人民主权,而无土地故耳。今既取得四川属之土地,国家之三要,于是乎备矣。军政府复主国之情切,愤满奴之无状,复命本都督起兵武昌,共图时艰,推倒满洲政府,建立民国。同时对于各友邦,益敦睦谊,以期维持世界之和平,增进人类之幸福。

  所有民国军对外之行动,特先知照,免致误会:——所有清国前此与各国缔结之条约,皆继续有效;——赔款外债,照旧担任,仍由各省按期如数摊还;——居留军政府占领地域内之各国人民财产均一律保护;——所有各国之既得权利,亦一律保护;——清政府与各国所立条约,所许之权利,所借之国债,其事件成立于此次知照后者,军政府概不承认;——各国如有接济清政府以可为战事用之物品者,搜获一概没收。

  以上七条,特行通告各友邦,俾知师以义动,并无丝毫排外之性质,参杂于其间也。相应照会贵领事转呈贵国政府查照,须至照会者。

  外人方面既已安置妥贴,然后对内始可节节进行。正是:国际自当尊法律,中原从此洗腥膻。

  毕竟民国如何进行,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探消息齐集日报馆 声罪讨传布北伐文"

  却说鄂军都督黎元洪见领国中立,办事不致掣肘,当又传檄各省,声明此次起义宗旨,全在革除满廷秕政,俾免灭亡之惨。各省见了,起初都束置高阁,不甚留意,后来见报纸上载着,鄂省外府州县如沔阳、黄州、宜阳等处次第响应,基础渐渐成立,方晓得他有些作为,不比寻常的捣乱派。素来倾向排满的一班志士,都来暗通消息,民间望着黎元洪三个字如同祥麟威凤一般。凡是手握兵权的,都心怀观望起来,每日又看见报纸上竭力鼓吹,说是民军举动如何文明,所到之处,非但秋毫无犯,而且秩序照常,市廛不改,真有古来王者之师,伐罪吊民之意。中国的兵士本来是最怕打仗的,现在听说民军所到,不用交锋,而且可以得光复反正的美名,哪个不欢迎呢?又大半都有人先来运动接洽,许下他成功之后,有许多升官发财的权利,自然人人乐从,个个起动,这是内地的情形。

  至于讲到上海,虽然不过一个通商埠头,其关系的重要却比省会地方还加十倍。一来是各国观瞻所在,二来又是交通的枢纽,五方人士聚集荟萃,脑筋中早灌输文明思想,平日间与外人接近,眼看着法国的民主,美国的自由,心中何等艳羡。

  忽然听说中国接踵而起,居然步两国的后尘,永远脱离专制淫威,心中何等快活。但有些读过欧美历史的,以为法美两国独立都是苦战经年,或延长至十余年,不知牺牲了多少金钱,抛掷了多少颈血,始得大功告成。中国地方如此辽阔,人心如此涣散,但求民军不至失败,已属万幸,断非旦夕间所能集事,从前的太平天国便是明证。想着消息最灵通的只有报馆,一纸电到,号外飞传,然而仍嫌其太缓。遂聚集多人,植立各报馆门外,引领跂足,等候信息,甚至通宵达旦,毫无倦容。望平街一带万头攒动,交通为之阻滞。一见民军得手,便拍掌欢呼,互相庆幸;设遇小挫,则戟手叫骂,馆中玻窗每为击碎。观于人心之向背,胜败之数,不待智者而决矣。

  再说荫昌奉命督师,不敢怠慢,催趱大兵,按站行走。不到一星期,忽然奉到一封廷寄,原来朝廷又起用了袁世凯,特授湖广总督,所有鄂省军队,以及各路援军,统归该督节制调遣。这道谕旨一下,人人看了都觉诧异,因为袁世凯乃是趋奉慈禧太后的人,替太后设计,把光绪皇帝拘禁瀛台,以致光绪抑郁无聊,得病而死。所以摄政王载沣一朝大权在握,先拿了他的政柄,斥回乡里。袁世凯面子上虽然不敢违抗,心中岂有不切齿痛恨之理?正想要借事报复,难得机会,忽然在这国家危急存亡之秋,畀以整军经武的全权,责令他奠安国祚,这不是天夺其魄么!试问古往今来,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能像郭于仪这种宽宏大量的能有几人,何况袁世凯还别怀着野心勃勃待发呢。当下诏旨传到河南项城,袁世凯看罢哈哈大笑道:“足见得朝廷无人,显露着临时抱佛脚的态度,我老袁岂是随你们任意呼来喝去的,此时乐得再施展我欲擒故纵的手段,不怕他不奉我若神明。”当下用电复奏,推说足疾未痊,不能上路,深恐贻误事机,速请收回成命。摄政王看了早已明白,当初命袁世凯退休时,本借着足疾二字,现在他便用这两字来推托,隐隐的针锋相对,其情甚为可恶,但也无可如何,只得传旨催促荫昌,从速规复武汉。荫昌自以为身为陆军大臣,不能不养威蓄望,到了信阳州便将大营扎下,旌旗遍野,粮草充足,派出统带马继增等几员大将直向汉口进发。黎都督得报,也发兵抵御,分配督战队发。

  第一敢死队乃是熊炳焜统领之督战队,位置在刘家庙车站附近;罗洪升统领一营,为林翼枝统领之督战队,位置在姑嫂树附近。

  第二敢死队为谢元恺统带之督战队,此外尚有督战各队,随谢统带同行,各给令箭一枝,见有临阵脱逃或不听命令之兵士,由各该队迅明,就地正法。

  都督令谢元恺率该标先在刘家庙附近开始上船,限一日夜到谌家矶附近登岸,力攻敌兵左背,所用干粮,尽向粮台支取。

  令熊炳焜率该协一标马队、一大排、野炮四尊、工程队两队,先固守刘家庙北面附近,次日破晓时拔队向三道桥北上,力制敌人,保护谢元恺容易上岸。令林翼枝率该协一标拔队前进,守姑嫂树附近。再令姜明经统领指挥汉口所有炮队,在刘家庙姑嫂树一带选占阵地,次口破晓时,开始向三道桥附近射击。

  再令严振朝队官指挥汉口所有马队,由姑嫂权树大道向敌右翼搜索,通报第一第二敢死队。部署既定,遂于 日开战,当由都督颁行训令,军士聚而观之,上写道:一、各军士于战斗时务必确见有敌人,方准放枪,以免糜费子弹;二、于战线上,虽要敏捷,必有沉着之性质,方有益于事;三、战斗之胜败,全在精神,各军士务必鼓舞志气,将胡种灭尽;四、军队赖乎军纪,各军士务必服从上官命令,方得完全之效果。

  这天上午九时光景,与清军遇于刘家庙路线上。只见张彪拥着残兵,与援军会合一处,约有一镇人。民军亦出炮队步队,约一镇与之对垒。一将亲自督战,立马阵前,就是军事参谋官胡汉民。清军列阵向前,佐以火车,民军蛇行以进,愈接愈近,不上一刻,只见清军先锋已如狼似虎的猛扑过来,势甚凶猛。

  民军暂避一边,待他再进,然后迎头猛击。果然清军长驱直进,看那援军的旗号,晓得是河南兵,战术很是平常。民军遂突开一炮,炮弹正中火车头,轰然一声,车身飞裂,清军犹冒死前进。民军再开连珠炮,清军愈进,民军接连再开。每开一声,清军应弹而倒的,总有数十人。只听炮声隆隆,约有四点钟之久,清军弹药已尽,只用枪头乱刺,民军仍开炮不绝。毕竟炮火猛烈,清军血尸山积,余兵逃入火车,开机飞驰而去。战场寂寞,旁边有铁路工人一群,大呼撤路撤路,不上一刻,撒了十余丈,众欢舞曰:“看清军如何来得。”

  少顷,清军果飞驰转来,不道铁轨已毁,只是开足机关,向前过来,震天一声,顿时车皆翻倒,兵士压于车中。民军乘势开炮,打得清军动也不敢动,正如釜中之鱼,听人烹杀而已。

  民军又闪出一支奇兵,从旁路抄出,这时清军稍有几人接战,原来寡不敌众,又被民军四面逼拢,虽欲奋斗,已入重围,遂大败而逃。时已钟鸣两下也。四点钟两军续战,清军驻于平地,民军屯于山上,彼此轰击。清军江心之炮舰,有楚同、楚有、楚泰、楚谦、建安、建威,同时助战,民军一炮打到兵船上,船身受伤,复又陆路相攻。有两点钟之久,两军停战,清军退出三十余里。是日战两次,共计清军死三千余人,民军亦死三四百人,号声响处,民军收队而归。

  日黎明,两军复战。清军依着停车场,民军出步队一营、炮队一营、马队一营、敢死队一千人、临时复得精兵五千人,相战约一点钟,清军稍退。民军奔近清军营垒,举枪攻打,听得营中一无动静,疑有埋仗,齐声呐喊,直冲而进,仍不见一人出来抵敌。乃向各处搜查,实系逃遁一空,只剩火药六箱,快枪千余支,子弹数十箱,白米二十余包,银洋十四箱,新式皮鞋皮带军装号衣及一切军用器物,不计其数,民军正得其用,纷纷扛抬回营,欢喜无量。

  次日 日,下令至头道桥。下午三点半钟,乘火车前进,到了头道桥,即下车备战。及至四点钟,才看见造纸厂前有清军一簇,仔细探听,知是斥堠兵,彼此相离有一里多路。民军右翼斥堠李某率兵前进,猛力抵御,开枪一排,早把清军打退。

  正想奋勇向前,随得斥堠长孙某报告,清军现有两队占领二道桥。民军大队得报,行至铁路沟堤边,乃紧要所在,遂令前队躲在沟堤下,炮兵渐渐射击,清军退至三道桥。五点钟时,民军支队长谢某,添派步兵两队追往,与前队合拢一处,对准敌阵,开枪数排,清军用机关炮轰来,民军略有死伤,仍猛力进攻,不稍退却。清军散开,望去渐散渐远,知是逃窜,遂过三道桥,见战地遗下机关炮一尊,快枪无算,俱成为民军之战利品。到了六点钟,清军已四散无踪,民军乃上火车,带了所得枪炮,运回刘家庙驻扎。

  日,民军斥堠来报,清军列阵山上,欲用大炮击下,将民军歼灭。民军随命敢死队奋勇前往,只见山上清军果排列得不少,队长道:“居高临下,现在已被敌军占守优势,非用计破之不可。”因选 人潜至山前,伏在铁路堤下。清军在山上只能望远,逼近脚下反看不见,只是开起大炮乱轰,弹子全落在堤外河水里。敢死队在堤下,将将头向上开去,却是一打一个着。战了约一小时,清军虚糜子弹无算,并未打着一人,检点阵前,自己人却伤亡得不少,连忙拔旗逃遁。民军在后追赶不舍,以少胜多,更觉精神百倍。

  正走着,只见乡民数人前来报告道:“清军知民军在后追赶,已埋伏在桥下,等民军过桥时,好出来邀击。”民军停步,不向前追,改用节节进攻法,将面前敌兵扫除既尽,然后一步一步的攻打过去。清军见民军不来上当,不能久支,遂退出三道桥。民军探桥下确无埋伏,这才过桥,将桥边四面把守,然后让大队直向滠口进发。适遇清廷援军大至,号称一镇多人,民军不过两标,彼此激战数小时,炮火猛攻,各不相下,为开战以来所未有,两军死亡无算。清军无心恋战,民军乃立招降旗于阵前,清军看见,纷纷弃械逃来,立在招降旗下,希图保全性命,阵前几不能容。当下点名人册,约有三千余人,两军方才收队罢战,诸将回到武昌报捷。元洪听说四日之间连战五次,均系民军得利,十分欣慰。

  正休战间,接到宜昌来电,该处义勇队于 日三更时起义,焚烧东门茅棚为号,同时军警联合接应,倾向民军,现已将荆宜施道吴芨孙驱逐出境,其余府县各官亦皆弃职而逃,各衙门仓库均派兵驻守,统计只杀满员二人,余均安然无恙,听候训示。元洪见报大喜道:“宜昌是川鄂门户,首先举义,可以免吾西顾之忧矣。”一面复电嘉奖,一面将捷电传示各营,无不欢声雷动。因连日大战,自九月初一日起,两军停攻,休养兵士,刘家庙车站,仍紧紧守住。此间虽然休息,湖南、陕西两省却都在这两天光复。陕西护抚钱能训用手枪自击,伤而未死,被家人救出。湖南巡抚余诚格带了家眷僚属逃走,九江也闻风响应,举马毓宝为都督。俱纷纷电达武汉,互相联络,以作声振,登时军心稳固。黎元洪便亲自提笔作了一篇檄文,布告天下道:粤惟我祖轩辕,肇开疆土,奄有中夏,经历代圣哲贤豪之缔造,成兹文明古国。凡吾族今日所依止之河山,所被服之礼教,所享受之文物,何一非我先人心血颈血之所遗留?故睹城邑室宫,则思古人开土殖民之惠;睹干戈戎马,则思古人保种敌忾之勤;睹典章法制,则思古人贻谋教诫之殷。骏誉华声,世世相承,如一家然。父传之子,祖衍之孙,断不容他族干其职姓。何物满人,敢乱天纪,挽弓介马,竟履神皋。始则寇边抄掳,盗我财物,继则羡我膏腴,耽我文绣,利我国土,遂窥神器。惟野蛮之不能统文明,戎狄之不能统华夏,少数之不能统多数,故入关之初,极肆凶威,以为恐吓之计。我十八行省之父老兄弟诸姑姊妹,莫不遭逢淫杀,靡有焜遗。若扬州,若江阴,若嘉定,屠戮之惨,纪载可稽。又复变法易服,使神明衣冠,沦于禽兽,而历代相传之文教礼俗,扫地尽矣。乃其焚毁书籍,改窜典册,兴文字狱,罗致无辜,秽词妖言,尊曰圣谕,戴仇养贼,谬曰正经,务使人人数典而妄其祖,是其害乃中于人心风俗,不但诛杀已也。呜呼同胞!谁无心知,即不能忆父老之遗闻,且请观于各省驻防之谁属,重要职权之谁掌,其用意可揣知矣。二百六十年,奸淫苛忍之术,言之已不胜言。

  至今日则发之愈迟,而出之愈刻也。今日者海陆交通,外侮日急,亦有家室,谁不图存。彼以利害相反,不惜倒行逆施,故开知识,则为破其法律,尚武技,则为扰其治安,于是百术欺愚,一意压制。假立宪之美名,行中央集权之势;借举行新政之虚说,以为搜括聚敛之端。而乃日修园陵,治宫寝,赉嬖佞,赏民贼,何一非吾民之膏血。饥民遍野,呼吁弗灵,哀鸿嗷嗷,是谁夺其生产而置之死地?且矜其宁送友邦,弗与会族之谬见,今日献一地,明日割一城,今日卖矿,明日卖路,吾民或争持,则曰干预政权,曰格杀勿论。甚且举吾民自办之路,自筹之款,一网而归之官。呜呼!谁无生命,谁无财产,而曰托诸危疑之地,其谁堪之?夫政府本以保民,而反得其害,则奚用此政府为!况乃淫德城类,有玷声华者耶!本政府用是首举义旗,万众一心,天人共愤,白魔所指,瓦裂山崩,故一二日间湘噪声赣粤同时并举,皖宁豫陕亦一律响应,而西则巴蜀,已先克复,东南半壁,指顾告成。是所深望于十八行省父老兄弟,戮力共进,相与同仇,还我邦基,雪我国耻,永远建立共和政体,与世界列强,并峙于太平洋之上,而共享万国和平之福。此又非但宏我汉京而已,将推此赤心,振扶同病,凡文明之族,降在水火,皆为我同胞之所必怜而救之者。呜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我神明各族,不乏英杰挺生之士,曷勿执竿起义,共建洪勋,期于直抵黄龙,叙勋痛饮,则我汉族,万万世之光荣矣。我十八行省父老兄弟其共勉之。

  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八月日布后面盖着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的印信,向武汉各处分投张贴,远路各省,也都用电报传达。正是:四方同树共和帜,一檄能当百万师。

  不知两军开战后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四"聚同志黎黄相逢 任私党焦陈被害"

  却说黎都督宣布檄文之后,一面又向清军下了战书,订于九月初三日继续开战。这天从早晨八点钟起,两军开始攻击,硝烟弹雨,彼此互有损伤。清军倚仗着弹药充足,越攻越猛,民军阵亡队官一人,什长一人,兵士约八九人。清军得利,乘势掩杀过来,竟被夺去机关炮一尊,民军这边一标三营看见,奋勇追赶,拼命上前夺回。两军损伤不少,暂为休息。到了九点钟,清军用暗渡陈仓法,雇用民船二艘,满载兵士,由西河偷渡,打算抄出民军之后,两面夹攻。才过二道桥,早被民军在堤上望见。清军赶紧停橹,欲想躲避,堤上已是一炮轰下,正中二船,连人沉下。岸上清军瞭见,愤不能平,连开几炮,向堤上轰击。民军猝不及防,死伤无算,其余均逃向壕中躲避。

  清军得胜,停炮欲回,壕内伏兵争起还炮轰击,清军死伤亦不少。总算起来,没有什么大胜负,各自收队。初四日在七里河开战,仍是相持不下。初五日清军又加添援兵,进攻江岸停车场附近,前哨直抵一道桥,被民军千余尽力挡住,未能取胜,彼此各守疆界不题。

  且说黎都督这天忽然接到黄兴自广东来信探问军情,并言将军凤山已被民党炸毙,不日可以到鄂,面谈一切。军中听说,个个眉飞色舞,准备欢迎。又有胡汉民、孙君武、胡侠魂几个老同志相聚一室,胡瑛也新从武昌府监狱出来,共道狱中苦况,诸人相见,未免有今昔之感。果然不到几天,黄兴已经到了武昌,元洪接见,畅谈竟日,彼此相逢恨晚。黄兴详细查问军务,慨然以前敌自任。

  原来初五之后,数日工夫,两军又战过数十仗。初六日午前六点钟,滠口驻屯清兵,向前进发,到三道桥,与民军守兵相遇,小战片刻,民军败退,清军追至一道桥,民军转身拒战。

  只见清军先将车站轰去,民军炮队欲还击,无奈清军炮术极精,弹无虚发,民军虽则开炮抵敌,终不及清军炮火之猛。战不多时,民军死伤无数,急忙退转,清军且战且追,炮弹飞来,如扫落叶。不及一刻,只见江岸及戴家山一带、五陵地方,龙旗竖满,大炮排列,都是清军人马。清军对准车站,枪炮齐开,正战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忽听得江面上訇然一声,又有炮弹射来,疑是飞将军从天而下,原来是萨镇冰电调楚有、海容、海型三兵舰,从阳逻赶到,与岸上清军内外夹攻,将车站打成一片瓦砾场。

  江边民军此时被困垓心,见楚有、海容、海型三舰驶过,想要开炮,奈力量不足,弹子都向江中坠落,各兵舰来去自由,毫无损坏,只得腹背受敌。再加清军所用的机关炮,民军无有,因此受损不浅,顷刻已无战斗能力,急忙遁往日本租界之后,以避炮火。一面到武昌请救兵,明知缓不济急,清军已逼近面前,只得拼命再战,又死去大半,所余残兵无几,偃旗弃械,沿铁路败走,一直退到大智门。回头望时,清军还是排山倒海似的,追赶过来,遂把城门紧闭,清军便占据江岸东站,又夺获快枪大炮弹药无数。这一恶战,清军才丧百余人,可谓大获全胜。当日午后一点钟,民军由武昌调到救兵六百人,携带机关炮、野炮数门,欲向江岸东站进攻。清军得信,早已预备迎击,由江岸车站,用野炮轰轰向大智门开发。民军下紧急命令,冒弹猛进,分两路前进,一军出跑马场,一军沿铁路线,出日本租界后。哪知清军正在铁路线上排列机关炮,专等民军来攻,立时轰击。民军走近路线,已见炮弹好像风驰雨骤,劈面打来,万难进攻,只得分伏跑马场左右,等待清军追近齐起开枪。清军也分两路还击,势极猛烈,死伤相当。

  少顷,清军奋勇直进,步队与炮队相辅而行,炮队得步队之防护,颇为得手,可以专事开炮。民军不支,节节退走。清军追战两小时,待民军力尽,乘胜向大智门冲击,左驰右突,锐不可挡。民军不肯再退,两下逼近奋斗,短兵相接,各自为战,杀伤无算。民军败残之余,自知势不能敌,遂败退大智门,清军一拥而进,四面兜围。及到大智门,已不见民军迹影,便将大智门守住。时已夕阳西下,兵士血战终日,都有饥疲之意,各各埋锅造饭,民军亦四散露宿。但见战场尸体堆积,血染黄沙,两军死亡之数,总在千余人以上。

  老远的望过去,但见清军旗帜飘扬,才晓得这天临阵的乃是第四镇与第三混成协的军队,共有六千余人,沿路有机关炮数十尊,战术甚精,与初次的河南兵大不相同了。民军临阵的只有二千六百余人,携有野炮十二门,机关炮两架。当日败信报到武昌,元洪急电湖南都督,调兵速来助战,一面仍令各军在汉口备战。

  次日天才破晓,又听得大智门外炮声络绎不绝,知是清军进攻,方在准备出战,已有探马来报,清军早进了大智门。民军只有据住歆生街附近为根据地,所有各要路口均排列着大炮,对准来路开放,拦敌军进路。清军避开火线,先用野炮攻击歆生街,霎时间如天崩地裂,将歆生街至后华楼一带民房店铺焚毁无遗。幸民军竭力死守,清军始不敢越过一步。两下战至正午,仍是相持不下。午后民军一步队欲攻清军于大智门,奈清军兵力甚厚,多发开花弹机关炮,民军又被攻退,仍死守歆生街为根据地。直至五点钟,民军有敢死队一队,从别路再攻大智门,两军交锋许久,到底为着寡不敌众,民军仍大败而回,计阵亡一千数百人,被夺去大炮三十六尊,枪支弹药无数,这且慢表。

  却说湖南接到鄂省告急电报,都督焦达峰道:“湘省有兵四镇,当分兵往援。”立刻下令,选精兵三千即日开拔,限一日到武昌。原来湘省兵力本来不过混成一协,自从光复后,焦达峰以会匪头目资格,冒称革命党孙总理派为,遂被举为都督。

  呼朋引类,顿成四镇,又举陈作新为副都督,彼此引用私党,欲推翻新军,利用防营,彼此遂成水火。

  九月初三这天,两军因口角起衅,登时暴动,几至开战。

  两都督大惧,陈作新首先向参议院交卸副都督之职,焦都督亦请交卸正督之职,潜谋逃走。初四日大开选举,绅商各界均托故不到,只有焦党仍举达峰为都督,将副都督名义取销,达峰遂不辞职。自此以后,终日将都督印一颗带在身旁,人皆笑他,他也不管。

  初十这天,新军到署报告道:“城外和丰公司因钞票过多,银根日紧,一时兑现不及,谣言甚盛,拥挤至数万人,恐有意外之虞,请都督交自出城弹压。”达峰道:“此等些须小事,何劳我去 !”作新在旁道:“某愿代都督一行。”达峰道:“甚好,你就督队去走一趟,我也放心。”作新闻言,兴高采烈,行至辕门,扳鞍上马,身上穿了一件黄缎盘金短袄,底下束了两片红色战裙,卫队十六人前呼后拥,到得公司门前,果见兑标的人山人海,叫骂喧哗,便在马上大喊道:“你们休得扰乱,快快解散,否则我便要拿办了。”众人回顾,见是作新,更加火上添油,有向他谩骂的,有抛掷瓦砾的。作新大怒,命卫队拿住两个,当场杀死,众人才钳住了嘴。作新拨回马来,刚走到城门口,忽见大队新军拦住去路。作新见来势不善,喝问何事,为首的道:“来取你的脑袋 !”

  一语未了,已将作新砍于马上,割取首级,回至都督府,向达峰道:“陈作新办事不公正,各军士已代都督正法,请都督出去安慰一番。”达峰还想支吾,早被众人拥出辕门斩首。

  军士晓得焦党手下人还不少,随放排枪示威,使他们不敢暴动。

  全城商民听得枪声,知有乱事,纷纷携老扶幼,向城外逃命,当日出城的不下万人,异常哗噪。新军又在达峰尸身上搜出都督印信一颗,晓得省城不可一日无主,都说湖南大都督,非举谭延闿不可。当下一倡百和,欢呼雷动,派出目兵八名,向路旁夺了一乘破轿,一人捧印,跑到谭府,齐声向延闿道:“请大都督进署办公 !”一人已将印献上。延闿还要谦让,早被军士七手八脚,不由分说,拥进轿内,抬起便跑。家中老小见此情形,不知为着何事,都以为是凶多吉少,放声大哭,后来打听得延闿已经正式就都督任,始得放心。延闿首先出示安民,一面消弛乱党,方才安静下来。

  内中有援噪声的一支军队,本是焦达峰派出来的,起初闻得焦陈被杀,故乡扰乱,很不自安,后来看见黎都督赏罚严明,办事公正,个个感激涕零,情愿效力。元洪也见湘军锐气方新,正是民军劲旅。又想起连日致败之由,新招之兵与老兵相间,新兵不知枪法,每伤同队之人,遂令调回训练。湘军既到,全军精神大振。九月初八日午前六点钟,拨湘军三千人,命老将李克果统带;又拨武昌精兵二千人,命健将金长统带,向大智门一带进攻。湘军军容甚壮,冲打头阵,武昌兵追随在后。

  只见清军棚账棋布星罗,一望无际,约有一万五千余人。

  中军帐内有一面冯字帅旗,迎风飘飐。原来清廷自从闻得各省独立,到处都是民军万岁的声浪,摄政王急得一筹莫展,除却揩眼抹泪,没有第二件本领。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劻与协理徐世昌见这样子,只有仍保袁世凯,说得他有旋乾转坤的手段,安邦定国的能为。摄政王别无他法,又降旨加袁世凯钦差大臣头衔,所有赴援海陆各军统归调遣。又派了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琪瑞总统第二军,同赴前敌,归袁世凯节制。袁世凯仍推病不起,清廷越发惶急,便由内阁总协理,公同写了一封信,竭力劝驾,派专员阮忠枢专程赉送。一面又命荫昌驰往项城,当面见袁,动以公义私情,殷勤劝驾,才得袁世凯慨然应允,择日起行。荫昌大喜,称谢而出,当即电达清廷。阁中得信,如获至宝,以为有了泰山之靠,可以指日荡平,复电令荫昌俟袁到军前,即行交替北返。

  再说冯、段两人所统的军队都是袁世凯在小站训练的旧部,冯国璋段琪瑞也是他麾下的将弁,几经保荐,方至今职。

  现在听说袁公出来督师,个个摩拳擦掌,振刷精神,都想立些功劳,在主帅前急个体面。因此冯国璋所统的军队奋勇当先,直入刘家庙战地,民军见了,都说道:“满大臣中知兵的只有凤山和荫昌两人,凤山已被炸死,荫昌又调回去,今换了袁、冯等人来,明明是用汉人杀汉人的诡计。”登时众人愤气百倍,乃向大智门进攻,势极猛烈。清军见这首先冲锋的,都用黑布包头缠脚,晓得是湘军打扮,很为诧异,因此格外留意,不敢轻敌。 正在相持的时候,清军后面又添了生力军赶到,各各精神抖擞,奋力上前。民军知难力取,放了一排枪,即诈败退下,伏在民房中及要路口,待清兵走过,从窗洞及墙后开枪,弹多命中,清军死伤不少,仍退守原地。见大智门刘家庙一带连同铁路全线车站,尽被民军夺回,当下令急速前进,冯国璋亦亲到刘家庙附近驻扎。民国枪炮子弹粮食均不甚充足,只有仍伏在民房中开枪,或从屋面射击。清军开野炮将民房轰毁,顷刻化为平地,民军无处躲避。正在危急,清军步队随后赶到,民军只得败走,因此跑马场附近一带至市街前面,尽被清军占据,民军退至市街中紧守旧地,一步不敢放松。

  清军既连战得利,便想进攻汉阳。只见华界方面已有民军驻守,次日清军用火攻之法,先放火将华界民房烧毁。汉阳民军见火势燎原,一面尽力救灭,一面出兵抵御。到底因为兵力单弱,拦挡不住,清军攻入华界的已有四五千人,民军且战且走,只剩三千余人。初十日火势仍不熄,只见铁路两旁及玉带门车站附近,都是清军布满,机关枪排列得密密层层,对准华界,严阵以待。这天冯国璋正因连战得胜,杀得高兴,想要进攻武昌,忽然接到袁钦差的电报,限即日停战,禁止他非法胡行。国璋不知是何缘故,大为扫兴,但因军令难违,只得收队等候。正是:十万貔貅方奏凯,一封羽檄忽停兵。

  要知袁世凯因何下令停战,且看下回分解。

卷五"袁项城发电停战争 蔡都督提议组政府"

  却说冯军既打了胜仗,马上红旗报捷,清廷传旨嘉奖,冯国璋立刻加封侯爵,其余出力将弁以次升赏。这个风声传播天下,一般内外官僚都欣然色喜,都说是到底袁宫保先声夺人,从此一日三捷,民军不难匿迹销声。就连黎都督一方面,也防他再来逼迫,严戒部下,小心谨慎。至于各省将独立未独立的,也都徘徊观望起来。岂知等了多时,冯段各军忽都深沟高垒,按兵不动,毫无进取的消息。众人都怀疑不解,仔细一打听,才晓得是奉了袁世凯的将令,不许他们前进一步。

  未及数日,袁世凯的行旌到了汉口,见着冯国璋,又当面告诫一番,说是汉口迫近租界,举动须要格外小心,恐怕碍及外人生命财产。前次之战,各国驻汉口领事已经啧有烦言,况且这回武汉举事,与寻常土匪不同,也不算什么造反,听说他军律很是严明,题目也很正大,决非从前洪杨可比,你若单顾满人出力,纵然得胜,只怕将来还没有立足之地呢。国璋唯唯应命。 正说着,只见外面递进廷寄,内称奉上谕庆亲王弈劻等请辞准职,着照所请,庆亲王弈劻开去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开去协理大臣,袁世凯着授内阁总理大臣,该大臣现已前赴湖北督师,着将应办各事略为布置,即行来京组织内阁等语。袁钦差瞧毕,递示国璋道:“没事的时候亲贵擅权,把别人不放在眼里,目下时势日迫,却把千斤万两的担子,一层一层的压到我们身上,难道他们应该安乐,我等应该吃苦么?”言毕,咨嗟不已。国璋也长叹了好几声,见袁世凯无言,方才别去。

  袁钦差踌躇一会,即命随员拟折奏辞内阁总理,并请开国会,改宪法,下诏罪民,开放党禁数事。拜疏数日,见报纸上登着各处独立的又有数处,清廷果然下了罪己诏书,命实行立宪,宽赦党人,并拟定宪法信条十九则,宣誓太庙,布告天下。

  又催促袁世凯入京组阁,毋再固辞,所有湖广总督一缺,另着魏光焘补授,未到任以前,暂着王士珍署理。袁世凯得旨,当即起程北上。

  且说当武汉战事紧急的时候,清廷恐军火不能敷用,兵工厂赶办不及,只得向欧洲某国购得枪炮子弹数十万,预备接济前敌。某国制齐后,装西伯利亚火车,直达东三省运进关内。

  陆军部得信,电令二十镇统制张绍曾沿途派兵保护。绍曾驻扎滦州,正在等候军火到来,忽有陆军部司员张世膺前来求见,绍曾延接,问其来意,世膺道:“现有数千万同胞生命悬于贵统制之手,吾此来特为同胞请命。”绍曾忙问何故,世膺道:“吾虽身为清室之官,种族界限却还明白,闻陆军部将有数十万军火运到,专备杀我汉族之用,贵统制同是汉人,当不忍坐视不救。惟有请贵统制将此项军火全数截留,不令运入战地,则我等之义务尽矣。某今远来,专程奉商,但吾言既出,决无两全之理,还请速决勿迟。”绍曾曰:“吾亦久怀此意,此事愿一力担任,可请放心。”世膺乃告辞而去。

  绍曾这日正在营中办事,忽报第六镇统制吴禄贞来见,绍曾即叫快请。吴禄贞号绶卿,湖北云梦县人,留学日本陆军学校有年,虽仕清廷,富于革命思想。此时来见,开口便向绍曾道:“武汉起义,东南半壁虽多响应,诚为可喜,然北京一日不下,民军有仰攻之势,成败正未可知。阁下如有意立不朽之业,可率奉天混成协蓝天蔚及我部下,分三路直捣北京。我部下有四员健将,均属同志,一名周符麟,一名吴鸿昌,一名汪人杰,一名马茂珍,现充协统标统,可召来共商大事也。”绍曾连连点头,先用电报去召蓝天蔚,不数日已到滦州,告知此意,天蔚极力赞成。绍曾道:“政治革命必先有所要求。等他不从,然后出兵,方为名正言顺。”禄贞道:“这却容易,只要阁下先上个最激烈的条陈,使他万难允从,我们便有词了。”当下提笔开出十二条,措词极严,如年内召集国会,准军人参预国政之类。当下缮好,就用张绍曾领衔,其余都是有兵权之人,派队官率领骑兵百名,赉送进京,见军谘府涛贝勒,交资政院议决。岂知正是清廷颁布十九条信条之时,非但所要求的一一照允,比他所开的还多了七条。禄贞大为懊悔道:“莫非我们的计策已被清廷窥破么?”正在疑虑间,又听山西起事,禄贞道:“山西事成,北京已在掌握,我须先行回京,观看动静,再定行止。”到京后打听得山西已举定阎锡山为都督,巡抚陆钟琦全家殉难。

  清廷闻报大惊,商议攻剿之法,军谘使良弼道:“吴禄贞心不可测,与其留在京师,贻腹心之患,不如调出去为是。”

  遂降谕命第六镇吴禄贞率军往讨,禄贞道:“这明明是以毒攻毒之计,试吾心耳。”遂带着周符麟等四人一同西去,行至半路,又奉到寄谕,山西巡抚着吴禄贞补授。禄贞大为诧异道:“这一定是良弼的诡计,想借此夺我的兵权,真不愧凤山第二。

  良弼一日在朝,吾人北方事业终多掣肘。”只得率众且去到任,心中想道:“河南居南北之中,河南不到手,南北如何联络? ”

  火车到了石家庄,禄贞向左右道:“此乃四省交通孔道,可以暂行驻扎,再议进行。”一日向部众道:“此次民军举事,处处文明,我虽奉命平乱,又何忍自杀同胞?况山西民军之健将仇亮,乃日本陆军士官毕业生,前陆军部军制司科员,乃是余之好友,快速给我召来,我自有法劝降。”乃遣一将到娘子关,与亮相见,告以如此如此,亮惧,不敢应召,对来将道:“今日我只知有民国,不知有清国也,为我多谢吴统制。”使者依言回报,禄贞道:“彼必疑我,岂能知我心耶?”遂单身坐正太火车赴娘子关,亲见仇亮,两人把臂而谈,直到半夜。

  禄贞是夜宿民军营中,次日,亮果率部下五百人归石家庄车站,向众宣言道:“吴统制亲来劝我,部下五百人,听吴统制节制。”禄贞回到石家庄,又有大队民军,随后赶来,与仇亮兵合,军中都窃窃私议道:“吴统制想联络我们,占河南山西之地。”禄贞趁仇亮来降,人马渐众,乃发密电到滦州,求张绍曾率第二十镇之兵来与第六镇相合,自此专等绍曾回电。一面部署人马,且待后话不题。

  却说初十以后,因汉口两军停战,清廷连日不接捷报,正深焦虑,忽有瑞澄电奏递到,摄政王览毕大怒道:“瑞澄弃城逃走,朝廷宽其大罪,望他带罪图功,乃竟逃至上海么?看他电奏措词,说是兵轮煤尽而至九江,九江兵变而至上海,随口乱道,想骗何人?”当下降谕两江总督张人骏,迅即派员,将瑞澄拿解来京,交法部严讯治罪。其带出之湖广总督印信,令张人骏收取,赉送袁世凯军营。张人骏想道,我自顾不暇,哪有闲空来拿瑞澄,遂搁起不问。

  且说瑞澄逃走后,九江民军握长江形势,船只往来必须盘查。其时南昌得信,绅商学各界联合发起保安会,往见巡抚冯汝(马登),要求独立,愿举为都督。汝(马登)不允,新军遽于初十日哗变,放火烧抚署。汝(马登)改装从署后逃走,向民房躲避,其余阖城官员逃散一空。十二日在省教育会开会集议,公举吴介璋为大都督,刘起凤任民政部长。介璋到任后,通饬各府州县声明革命之理由,不数日均复电赞成,江西全省便算完全归入民国了。此外广东则由商民首先承认共和,要求张鸣岐宣布独立,张正在迟疑,忽接云南来电,译出看时,电云:广州张坚帅鉴:自武昌倡义,各省陆续反正,锷等于九月九日光复滇垣,传檄旬日,全省胥平。迭接湘鄂电,清军屡败,荫袁北走,满廷惶急,叠电求和。各省义军志在恢复全权,拒而未允,人心思汉,大局可知。广州士气郁愤,万难久遏,清援既绝,岂能独支。以公雄才重望,如能拔赵易汉,应天顺人,东南半壁,指顾可定。新国大计,舍公莫属。若意涉迁就,任人掣肘,非特结怨同胞,莫补清室,甚且祸起萧墙,楚歌四逼,进退失据,收拾尤难。锷夙受知遇,莫报为歉,为公熟虑,深以为危。用敢披沥肝胆,冒昧直陈,君国轻重,惟公择之。仲帅因迟疑莫决,失机于前,现惟延住议局,相持以礼,群情不附,推戴莫由。龙子澄因在粤抵抗义军,家族濒危,另电忠告,并以奉闻。如何?敬候电示。蔡锷叩印鸣岐看罢道:“蔡锷现充三十七协协统,是我提拔起来的,现在也在云南起事么?”便将电报搁了起来,置之不复。原来云南自从接到武昌起义电信,蔡锷便与七十三标标统韩建铎、七十四标标统罗佩金首先创义,占领各处军械财政机关局所。

  全城官员自总督李经义起,逃走一空,藩司世某乃是满人,被民军寻获,全家枪毙,遂公举蔡锷为都督。蔡锷任事后,通电各省道:各省军政府鉴:痛哉二百六十年!我汉族九死一生,仅留残喘。诸公义旗特起,天地光华,锷等以爝火微萤,亦得附骥尾于戎魔。未及一旬,全滇底定者,固黄帝在天之灵,与将士用命之效,锷等从事其间,亦与有荣。嗣后缔造建设,发挥国光,诸公必有伟画壮猷,同心孟晋。锷虽不敏,固将部署约束,敬候指挥。窃查日前各国情状,对于各省义军,虽已腐烂交战团体,暂守中立,并未认为完全政府,列为国际团体。自今以后,非有集中统一之机关,即无对外活动之资格。现在长江以南,渐次光复,黄河流域,当必陆续反正,统一机关之急宜组织,谅为数万万同胞所共认。武昌居全国中心,交通总汇,联合枢纽,似以此地为宜。至国体政体如何规划,自宜由各省军团选派代表,集合武昌,共同筹议。以至短之时期,立不拔之基础,务使新造之国家,能直接于国际团体中确占一席,庶不致迁延日月,外迟列强承认之机,内胎生灵涂炭之苦,斯为全局之幸。如承赞同,请互发通电,预定日期,以便各派代表,一致进行,无任盼祷。滇军都督蔡锷效。

  这电报递到武昌,元洪看罢说道:“我亦久有此意,但目下时机尚未到耳。江南为财赋之区,且有上海在内,为中外人士观瞻所系,总要等江南底定,方能召集军团,选派代表,会合武昌,共同筹议,才是正办。”遂将此意电复滇省。

  黎元洪这天正在盼望江南的好音,忽闻报说湖南志士李燮和来见,元洪连忙叫请,便与黄兴一同出见。燮和自言安化县人,自从广州失败逃出之后,奔走长江革命事业,不遗余力。

  元洪问道:“阁下既由长江来,可知近来自武昌起义,各省纷纷响应,长江下游,何以独无举动?”燮和道:“此中实因南京几个老朽官僚作梗,被他横亘于中,致上下游声援隔绝,下手较难。现已托陶成章、尹锐志等几个同志,在江浙运动联络,日来当可成熟矣。此来请都督发给敢死队若干,当有以报命也。”元洪又问着手的办法,燮和道:“上海为五方交通咽喉,消息灵通,又有制造局在内,自然应从上海下手。好在彼处已有民军总机关,军警两界及制造局护兵多属湘人,早有接洽,果得敢死队一到,不患大功不成也。”元洪不敢遽允,目视黄兴,黄兴道:“李君与鄙人同学,怀抱革命主义已十余年。丙申岁,集合三湘志士,拟在省城起事,湘抚闻风,先时严捕,燮和乃逃往南洋,为孙总理、宋教仁、汪兆铭等所引重,结为死友,由此声名大振,清廷悬赏格三万金,捕拿不得。近今广州之役,彼亦在内,此我敢为之保证者也。”元洪闻之大喜,极道倾慕,即拨出敢死队五百人,交燮和带去。正是:眼前难得逢同调,耳内惟期报捷音。

  要知上海光复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卷六"潘艺员助攻制造局 黄司令失守汉阳城"

  却说上海方面的人民每日看见报纸上东也光复,西也独立,心中早跃跃欲试,都有徯我后的意思,就是那官场一方也晓得必不可免。上海道刘燕翼早将衣箱细软及一切值钱的物件,从后门拆开围墙穿遁出去,眷口人等躲避一空。刘道台自己却住在静安寺路洋务局里,总算没有擅离职守。独有上海县知县田宝荣因为不晓得外面的大势,还指望清军得胜,武昌可以一举荡平,上海又接近租界,革命党是万不会来的,所以他的眷属物件却丝毫未动。

  原来李燮和带了敢死队回到上海,先见总机部各同志,说是民军光复的地面虽然不少,但都在内地,无海口以便交通,以致诸多隔阂,且不足以动外人的观听,所以上海光复万不可缓。众人听了都以为然。此时江浙两省有些名望的巨绅,如张季直、汤蛰仙等都聚集在沪上,探听消息,待上海一动手便各各回去起事。当下公同议定上海九月十三日起事。分派同志向各界接洽知照,并向巡警商团等再三申说道,此间非但华洋杂处,极宜慎重,而且各国领事早有照会,双方不得在离租界十英里内开仗,故一切举动须格外文明,方不致使人借口。现定于十三日午后,机关团体悬挂白旗,个人袖围白布,以为记号,众皆应允。

  到了这天,四民各安生业,如无其事。午后四点钟时,忽见闸北浓烟起处,巡警首先放火。有几个身穿白色军服,袖围红线的,直冲入内,见者都晓得是敢死队到了,巡士等以礼相待,不加阻拦,民军遂将巡警局占领。少顷但闻枪声几响,城内店铺争先关闭,居民都认作开战,纷纷向租界逃避,扶老携幼,扛箱掮箧,其狼狈情形不堪言状。有钱的已先在租界凭有房屋,其大多数皆暂住客栈,一时屋价顿增数倍。但这些人虽有了存身之所,心中终不免牵挂城内,到得晚间,都聚集在望平街报馆门前,打听消息,才晓得巡警总局已被巡逻队陈队官直入占领。同时各警局巡士齐向巡长喊取子弹,各警局职员听枪声四起,急忙逃散,陈队官遂命在总局门外挂出一面白旗,大书光复二字,暂以此处为办公之所。七点钟时派出敢死队一百数十人,手执炸弹火具,齐向道署进发。才至头门,见有卫队不少,彼此点头示意,遂直入宅门。见两旁室中电灯照耀,尚有人在内办公,民军遂大喊道:“革命军已到,办事人赶快空身走出,不准携带物件 !”一语未毕,办事人争先向外逃走。

  民军直进上房,见已无人,便将炸药抛出,顷刻火光熊熊,延烧大堂,顿时焦土。当由救火会救熄,两旁幕友房屋丝毫未动,故案卷均完整无缺。民军又至城守衙门,情形也大略相同,只烧去大堂宅门等处。至参将衙门时,方欲放火,见一人走出向民军昂然说道:“诸君既来,我即避让,何必放火,使居民受惊耶?”有认得的知是参将杨某,乃唯唯而去。到了县署,也是空无一人,什物都完全未动,拣粗重的概行捣毁,只剩衣箱十余只,加封保存。然后走到监狱里,将一起审而未结的谋害人命的案犯提出枪毙,省了许多繁牍,也算一件快事。其余内外监狱,概令加兵防守。

  当晚忙碌了一夜,次日行人照常往来,但见租界上各华商店铺挨户悬挂白旗,大书光复汉室,或书复我疆土等字样。各城门均有商团十余人,持枪鹄立,城楼上高插民军旗帜,迎风飘动。城内白旗尤为繁密,各要路的贴有民国军政府安民的告示,真是市肆不惊,闾阎安堵。

  这天十二点钟,各报馆均刊发号外,详载民军夺取制造局的情形。原来昨晚收复各衙署时,民军即另分敢死队一支,往攻制造局。分两条路径前进,一从斜桥马路直趋西栅,一由沪军营经望道桥,向制造局大门进行。共有一百四十余人,分为三队:第一队约五六十人,第二、第三两队,各三四十人,身穿白色军服,手携快枪炸弹。走西栅一队,先进局门,见无人拦阻,队人即将炸弹抛入。轰然一声,房屋震动,众乃一拥而进。早有炮队营上前拦阻,队长道:“我们本是同胞,此次为驱除异族而来,君等何必为满人出力,请随我们一同立功。”

  话犹未了,有排枪从迎面打来,敢死队中有七人中弹而倒,队长亦伤及手臂。连呼众寡不敌,挥众速退,直至望道桥守候,一面用电话招集援兵帮助。当有新舞台艺员潘月樵、夏月润等见清政不纲,久已跃跃欲试。此次闻信,即带领全班艺员,并游手好闲之人不少,前来助攻。十四日清晨,民军先将要路口四面守住,乃令敢死队由前门攻入,护兵出而拦阻。两军正在坚持,潘月樵等恃其身手矫捷,从后门围墙一跳而入,手持炸弹向内抛掷。护兵见腹背受敌,不知来数多寡,众心惶急,立时溃散,不一时制造局遂人民军之手。潘月樵等急奔军械库将门打开,凡随来之人手无枪械者,各给白浪林手枪一支,共发出千余枝,一时冒领者甚多,事后大半无从查究了。当下沪上大局略定,又派员往铁路局接洽,将沪宁铁路收归民军管理。

  交通军事均已齐备,乃由绅商公举陈其美为沪军都督,拣定海防厅作为办公地点。绅商各界有捐助军饷的,有抬着牛酒面包前来犒军的,每日不知凡几。吴淞与上海呼吸相通,同于十四日光复。论起功来,当以李燮和为首,公举他为军政分府,驻扎淞镇。

  再说民军既得上海,如鱼得水,顷刻活跃起来,各路调遣军队,筹集粮饷,均以上海为总汇之区。函电交驰,文牍盈尺,陈其美适当其冲,大有应接不暇之势。乃出示延揽人才,任人投效,随时接见,量材录用。又招募新兵,终日训练,以为北伐之用。等了数日,因苏州尚无消息,乃派出敢死队五十余人,乘火车到苏,先赴枫桥新军标营,宣告起事宗旨。说是苏沪本是指臂相联,趁此建立奇功,真乃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弟兄,不可让他人占了先着。新军闻说一哄而起,拥到队官处索取子弹。队官叱问何事,兵士齐声道:“沪城消息你还假作不晓得么?”队官道:“我虽有所闻,但须听上官作主。”兵士不等他说完,群起哗噪,不由分说,已将子弹全数劫去。当晚各营密议,一夜未寝,买了一匹白布来,扯作三寸宽、一尺长的条,各向袖间围裹起来。

  且说巡抚程德全闻得上海光复,正在心神无论,次日晨起办事,闻得头门外人喊马嘶,即命戈什哈出外观看一语未毕,各兵士已拥到签押房门口,向德全道:“各省多已光复,现在轮到江苏,大帅如赞成,请仍为一省之主,否则莫怪无礼。”

  程德全道:“我也是汉人,没有反对之理,只要用文明办法,不许扰及百姓。”兵士齐呼万岁,只听得门外炮声隆隆,连放九响,旗杆上已换了两面新旗,大书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兴汉安民等字样,各门城楼上都悬挂了白旗,气角为之一新,又立刻刊出就江苏都督印信。程德全任事后,各官均来谒见,乃议定先行出示安民,一面通饬各府州县反正。省城官制分为四部:一曰民政部,举张詧为部长;二曰财政部,举应德阂为部长;三曰外交部,举伍廷芳为部长;四曰司法部,举郑言为部长,秉公办事,人心大定。又打听得浙江也在这天同日光复,举定汤寿潜为都督。汤都督莅任后,见内政虽然布置妥贴,而清军方用全力进攻武汉,必须联合苏沪劲兵,进攻南京,以为援救武昌之计。遂派得力人员数名,分头进行,这且按下不表。

  单说黎都督见两军虽暂休息,日后终难免激战。黄兴对于战事颇有经验,奔走革命,又最热心,乃请他担任噪声军总司令之职。黄兴少不得谦逊一番,便欣然应命。元洪欲仿照古人登坛拜将之礼,表示尊崇,命就都督府搭一座将台,择期行礼。

  到了这天,看的人果然不少,但见将台高耸,旗帜飘扬,元洪亲率卫队,排列两旁。黄兴一到,军乐齐奏,礼炮连声。元洪乃请黄兴登台,然后将新铸的将印及令箭令旗亲手递过。黄兴接了,各向国旗行三鞠躬礼毕,又互相行礼,各退。众人见军容严肃,黄克强俨然大将丰采,十分欣慰,各健儿也都擦掌摩拳,预备抵敌。

  再说袁世凯进京之后,摄政王竭力慰劳。觐见时,隆裕太后也谕令组阁,情辞十分恳挚,袁世凯只得就任。选用梁郭彦、赵秉钧、严修、唐景崇、王士珍、萨镇冰、沈家本、张謇、唐绍仪、达寿一班人为阁员,又拣了些名望素著、老成谙练的人为各省宣慰使,想借此收拾人心。无奈到了此等时局,哪个肯出来任事呢?原来此时海军舰队及长江水师已陆续归附民军,听他调用;大河南北,未独立的,只有直隶、河南两省;大江南北,四川又继起独立,完全为民军所用;只有南京总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尚服从清命,然已是孤守危城。

  袁世凯先派刘承恩以同乡之谊写信给黎元洪,劝他和平了结,元洪置之不复。又加派蔡廷干,一同前去当面求和,元洪反劝世凯倒戈相向,不可再作满奴。两人回来将情形说了,世凯暗想民军方面势正嚣张,非给他个利害,他们如何瞧得起我?我尽可乘此机会,轰轰烈烈做番事业。今满人已听我指挥,如再能够制服民军,双方均奉我如神明,那时便可行我施为了。

  主意已定,先与庆王商议,叫他索取内币犒师。庆王辞以无有,世凯道:“慈禧太后私蓄不少,此时如不拿出,事败之后,徒为他人享受。”庆王转奏隆裕,不知赔了多少眼泪,才把这宗款项发了出来。袁世凯立命干员解往前敌,奖励冯国璋部下,并令即日进攻汉阳。国璋闻令,精神踊跃,便令全力进攻汉阳。

  黄兴在龟山望见,忙叫开炮抵敌,彼此互有伤亡。战至数日后,民军精锐略尽,只得用新募各兵充数。此等兵士训练未久,遽令临阵,毫无经验,一味开枪乱击。清军愈进愈猛,民军阵亡不少,清军遂将龟山团团围住。黄兴初犹率众抵御,战至两昼夜,未分胜负,不意冯军忽改装夜渡,偷过汉阳,用机关炮突攻汉阳城外民军,民军猝不及防,纷纷倒退。黄兴闻得汉阳紧急,慌忙回兵援救,见汉阳城外的要害,处处龙旗招展,知已尽入清军之手,料想汉阳是不保的了,徒然牺牲无益,便权行避入武昌城内去了。龟山所有炮队忽然失去了总司令,自然是手忙脚乱,如何还能够打仗?均被清军夺去。汉阳城内随即溃散,眼见得城池失守,恢复前清状况。等到武昌发兵来援,远水难救近火,黎都督懊悔不及。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收集汉阳溃军,加派武昌生力军,沿江分驻,固守武昌,并不可假手于人了。黄兴见了黎都督,自觉惭愧,无可交代,惟有痛哭了一回,自请只身赴沪,借兵援鄂。黎都督点头答应,随他自去。

  这边冯国璋得胜之后,兴复不浅,便想乘胜再下武昌。当下发令据住龟山,架起机关大炮,瞄起准头,向城内轰击。武昌与汉阳只一江之隔,炮力不难射到。幸亏武昌军民日夕严防,虽间有流弹飞人,不过略受损伤,尚无大害。沿江上下七十余里,处处都有民军把守,清军无从飞渡。只苦了那些渡江难民,从汉阳南奔,船至中流,但见炮火纵横,无从躲避,中弹落江的不知凡几。但见断股折臂的尸体,随流飘荡,更有妇女儿童,披发溺水,宛转呼救的声音,令人惨不忍闻。

  各国驻汉领事见此情形,以为有伤人道,代为不平,遂推英领事出为介绍,劝令双方停战。冯国璋以为功在垂成,不肯罢手,只推说须有朝廷谕旨,方可定夺。一面仍令兵开炮,乒乓乒乓的放了三天三夜,又要发兵渡江,谁知袁总理又发来电令,叫他即日停战。冯国境一场高兴,早又打消了几分,乃照会英领事,开列停战条件。文中称民军为匪党,言匪党须退出武昌城十五里,所有匪党军舰炮闩均须一概卸下,交与介绍人英领事收存云云。英领事转达黎都督,此时已有各独立省分派来的代表,拟在武昌组织临时政府,以便对内对外。各代表正齐集武昌,黎都督当将来文交给阅看,请公同议决对付。各代表见这条件,愤怒异常,本想置之不复,因碍于英领事颜面,只得用滑稽办法,也写了两条:一、须令虏军退出十五里以外;二、虏军所据的火车应由介绍人英领事签字封闭。请问这种绝对不相容的条款,怎样能够磋商就绪呢?但是冯国璋也不好再战,只有暂行停炮勿攻,等待后命,再作计较。过了几天,忽然接到南北两封急电,一封是袁总理的命令停战十五日,一封是南京来的,说是江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都已弃城出走,南京被民军占领。这一吓非同小可,正是:才闻战鼓停荆楚,又见降帆出石头。

  要知南京战守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卷七"误师期绍桢失机 舍爱妾张勋出走"

  原来江督张人骏本是文臣出身,遇事模棱两可。只因铁良是满人,始终辅清;张勋虽是汉族,自以为受清厚恩,才有今日,不敢辜负,且又看不起民军,定欲保全江宁,所以各省纷纷独立,惟南京服从清室,毫无异志。黎元洪既见武汉岌岌可危,只有盼望南京早日独立,还可补救,便派军官苏良彬前去探信。良彬到得南京,见居民迁徒的不少,已是风声鹤唳。上海派来机关部已到,乃先去见第九镇统制徐绍桢,绍桢道:“机关部虽在城内,我军恐不久便有调动,不能久驻此间。”良彬问以何故,绍桢道:“江防营每夜派人来围守,大有逼变之意。”良彬道:“既然如此,何以不早日举事?”绍桢道:“吾因防军亦是汉人,不愿自相残杀耳。”良彬乃自往各营运动。

  数日后,新军果奉张人骏之命,调往秣陵关驻扎。绍桢早经料到,奉命即行。临时请发子弹,人骏再三不许,到第四次,还是藩司樊增祥从旁怂恿,才批准了。绍桢令部下不可妄动,乘机待时,即秣陵关亦可为根据之地。各兵士皆跃跃欲试,一面苏良彬往各营运动。惟江防营最为顽固,说是如要我们相助,事成后必须听弟兄们饱掳三日。良彬道:“革命为救民起见,岂可反成害民?”愿以白银十万两相赠,江防营还不肯答应。

  此外卫队、暗巡队、巡防营都已联合一气,约定十八日三点钟,内应一起,即行进城。绅士等闻信,恐地方不免蹂躏,乃公举仇涞之、虞洽卿两人往见张督军道:“时势如此,江南断难瓦全,不如请大帅宣告独立,可以保全阖城生命。”人骏道:“我年已迈,早拼一死,独立不独立,原无不可,只恐铁将军、张军门、王统领等不肯答应耳。”仇涞之等又再三苦劝,张人骏才允许邀集文武会议。开会时,张勋、铁良果然执定主战,余人自然不好说什么,皆守中立。张勋便请发开花炮二千颗,机关炮若干尊,分给江防营守城。人骏叹道:“等你这炮弹放完,人民无噍类矣。”只发了几架机关枪,另又发给铁良二百颗开花弹。当下铁良去守旗营,张勋守城。城外雨花台一带,顷刻张字帅旗布满,绅士大恐,不能再待,定十七日强迫独立,通告各界,悬挂白旗。

  良彬运动之巡防队,亦欲当晚起事,良彬冒昧答应,时已午后,才差人去约会秣陵关新军。绍桢疑惑其中有诈,且秣陵关离城六十里,接应亦万来不及,即着人与来差一同回报,约十八夜再起事。于是一面准备移营,一面派将校便衣骑马进城打听动静,并与机关部约定时刻。不料前回报之人,到城已是深夜,不能进城。良彬以为秣陵关新军必能如期赶到,遂于十七夜二点钟放炮为号,暗巡队先变,各挂白布于胸前,写着中华民国字样。人骏闻变先逃,王有宏喝卫队出战,卫队即反戈相向,有宏大诧道:“你们也造反么?”亲自开放机关炮,打死卫队二十余人,卫队拼死向并,有宏乃逃去。巡防营亦闻声而出,开城一看,才晓得新军未到,知事已失败,惊慌无措,正想溃逃,恰遇张勋带着江防营出来,喝令遇无辫子的一齐斩首。巡防队先被击散,还有未变的,也被张勋调开他处,遂下令闭城严守。只见聚宝门、通济门等机关炮已安排齐全,城内大定。张勋又传令城外雨花台,将要塞炮架起,并将各台官撤换,派重兵监督,再用机关枪多架,绘炮兵环列防守,因此上海民军运来的弹药都被雨花台隔住,一些也不能济用,决死队只有静待秣陵关新军到来,方能活动。原来袜陵那边还不晓得城内起事,仍等到十八日午前,司令官下令移营,分三路前进,预计到无名纬河驻扎,待夜间才来接应。岂知兵士性子过急,离城尚三十余里,到石马村地方已将白旗举起,马队更为轻率前进,已穿过纬河,到了雨花台附近,被台上炮兵瞭见,即用要塞炮轰击,马队大惊道:“难道事已漏泄么?”此时万无退理,奋勇前进,避人死角,等待步队到来。晓得马队已陷险地,竟各自过桥,排开阵势,与台上接战。奈弹药甚少,将各标带来之弹药收齐,仅发给决死队每人八发,战斗队每人五发,后方队并无一弹。两下相离既远,战势并不剧烈,看看天色已晚,忽见前派进城之便衣将校从城内出来,问其所以,始知张勋向雨花台增派援兵,添补弹药,暂许开城,故得乘机混出。又问其城内究竟如何,说是机关部仍定十八夜三点钟为内应。司令官立命三十四标乘夜占雨花台,其余各队依着马步工炮辎之次序,待内应开城,即拥进分占城内衙署局所军械局等处,左右翼各支队也都照着原定目的,肃静进行。部署既定,又吩咐各军,夜间战斗,不用呐喊。这时正在望前,月明如昼。三十四标先将阵势摆开,其余各队也都整顿队伍,待命出发。

  到三点钟,一声号响,三十四标实行冲锋,竟将司令吩咐置之脑后,齐声呐喊,致被台上侦知,炮声突起。三十三标第三营也同时从侧面突击,离雨花台只十余米远,只见台上炮火十分猛烈,幸江防营不善射击,黑暗中尤难瞄准,弹皆虚发。

  不一时三十四标跃入雨花台敌阵中,忽遇机关枪东西扫射,虽已三面包围,三次突入,死伤狼藉,未能得手,兵士仍不稍退。

  民军决死队又因敌军阵地甚高,炸弹不能掷中,只有三十四标某队官,率决死十余人,连抛炸弹二枚,轰毙敌军四十余名。

  正在乘势夺取机关炮,将要接近,忽台上一炮打来,队官与决死十余人俱倒在地面死。直战到天将破晓,民军弹药先尽,马队先由死角退出,步队在后,被机关炮伤亡不少,退至曹家桥南方高地等候弹药。检点人马,两标共死二百余名。正打算稍事休息,张勋又放马队前来袭击,民军猝不及防,各顾性命,四散逃奔,遗下带伤带病的兵士不少,均被马队肆行杀戮,并将赤十字旗扯断,方才奏凯而回。徐绍桢只得收集残兵,传令暂住在镇江高资龙潭一带驻扎,再图进取,自己只身亲赴苏州、上海商议联合大举进攻办法。

  此时张勋在宁负固不下的信息,早已传遍上海,无论男女老幼,个个义愤填胸,非但青年学子固皆奋袂而起,即红闺弱女亦皆剪发从戎。一时北伐队、敢死队、决死队、牺牲队名目繁多,风起云涌,女子中有不能持枪开炮的也亲临战地,投充看护之职,尽国民一份子之义务。

  各省联军到镇江的,有浙军司令朱瑞、苏军司令刘之洁、镇军司令林述庆、沪军司令洪承点、济军司令黎天才、宁军总司令仍系徐绍桢。公推程德全为海陆军总司令长,驻扎高资,令各军带兵向南京进攻。惟战了几次,民军失败,丧师不少,绍桢乃集各军会议,定分路进攻之策,令张勋不能兼顾。当下浙省司令朱瑞认攻天宝山,苏司令刘之洁认攻雨花台,惟乌龙、幕府二山最为险要,济军司令黎天才独慨然担住,但他部下人数只有六百名,虽属精锐,究竟太形单弱,乃以镇军为之辅助。

  议定浙军开往龙潭,苏军开秣陵关,均慑于张勋之威,观望迟疑,不肯前进,天才道:“劳师糜饷,兵家大忌,我不能等候诸君了。”即欲领兵先进,林述庆忙拦阻道:“贵部人数最少,岂可卤莽?”徐绍桢也劝他须要斟酌万全,俟各军会合,方可一战。天才心中暗笑,似此畏首畏尾,何能成事?便不受总司令命令,下令出发,请林述庆率大兵为后继,连夜前进。行至龙潭,据侦探报告,张勋派马队在尧化门麒麟门一带巡逻,乌龙山炮台亦有重兵防守,十分严密。天才仍奋勇向前,择乌龙山险要之区,分兵士为三路用炮队轰击,下令抢先登山者,赏银千元。军士闻令皆如飞而上,一可当十,清军不能支。战到三小时,乌龙山遂为民军占据,夺得大小炮位不少,收降兵将二百余人。

  原来乌龙山离城还有四十余里,张勋趁此在城中大施威福。将张人骏铁良两人送往北极阁居住,他便带着十八营防军,以搜查革命党为名,挨户搜索。见了金银财宝,任意掳掠,稍涉嫌疑的一刀杀死,无辜被害的不知凡几。

  再说黎天才以为兵贵神速,既得乌龙山,更不停留,会同浙军拔队前进。仍分三路,天明到得幕府山,天才亲率马弁护兵为中路,仍下令先登山夺炮台者赏银一千元。数声呐喊,猛力前进。清军马步队方在台上瞭望,只见民军来势汹涌,行动如飞。台兵并不慌忙,也不开炮,只是扬手迎接。天才指挥中路兵登山,各队继进,不一时已踞山顶,台兵上前说道:“我辈都是湘人,断不与同胞为难,此次所以等大军上山,不开一炮。”天才面加奖励,遂将幕府山占领。从此张勋部下各怀二心,都不肯替他尽力。

  张勋虽然自称好汉,闻各处炮声日紧,神色也有些惊惶,只有回到公馆里仍是追欢取乐,事大如天,暂撇在九霄云外。

  为着他新娶的爱妾名叫小毛子,生得柳眉杏靥,绰约多姿,真是工颦嬉笑,一顾倾城,而且聪明伶俐,既善弹唱,又妙语言。

  这天张勋回来,本是愁眉不展,小毛子要与他解闷,便叫侍婢们将预备的酒菜摆上,用玉杯满满的斟了一杯美酒,纤手捧着殷勤劝道:“今日天气寒冷,大帅为国宣劳,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快吃一杯挡挡寒罢。”张勋坐下道:“你不听见外面炮声隆隆,此城眼看不保,我还有心吃酒作乐么?”小毛子笑道:“不是这等说,我看民军人数虽多,都是些乌合之众,哪里有大帅的威严?况且南京南池既大,天生险要,他们再也打不进。

  将来把民军打退,万岁爷叙起功来,自然是大帅第一,怕不是封侯拜相,享受的日子正长呢。”张勋听至此,早就她手中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笑着道:“能照你这话,固然是好,但此时孝陵卫马鞍山等处,眼看不保,我几次打电报到北京去请兵援助,老袁没有回信来,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大约是叫我将南京拱手让人了。别样都不要紧,第一要总舍不得你,我已替你想定主意,到那时候我先派兵将你保护出城,你须先把金银珠宝打点带去,总可以安身立命了。”小毛子还撒娇撒痴的不肯答应,张勋又温存哄骗了一回,这晚便在公馆中住下。

  到得天明,探马几次来报,联军有三支兵马同时来扑城,已经到了城外了。张勋不暇细听,即便披衣上马,一面传令王有宏、赵会鹏、胡镇三员统领,各带五百人出城迎战。在统领本来装束整齐,在营候令,得信一齐赶到。但见城门大开,张勋匹马当先,手持快枪,遥望民军所在,直冲过去。联军四面环击,张勋进退无路,勉强接战。顷刻间都下已丧失五六百人,浙军看见王有宏,乃是新军仇敌,分外眼红,都持枪向他放去,有宏着弹落马而死。三路兵马无心恋战,均各大败。张勋首先拍马回城,各兵狼狈相随,仍将麒麟门紧闭,联军便把马鞍山占住。张勋想起王有宏是张人骏心腹,只得造了一篇谣言,走上北极阁报告。开口先骂徐绍桢大逆不道,竟敢称兵犯顺,幸我奋勇迎敌,彼已败走,我军不欲穷追,仍闭城固守。所不幸者,王统领为流弹所中耳。人骏流泪道:“失我一员大将,幸胡镇、赵会鹏能尚一战,也不负我提拔他们一场。”遂收泪问起各城布置,张勋道:“各城均有大炮防备,请老帅放心。”

  一语未了,有人来报说民军来攻太平门,张勋才欲出战,又有探马报说朝阳门被轰,张勋不知顾哪处好。正在惶恐,只听得各城炮声齐起,张勋知势难再支,急忙回到公馆,派兵保护小毛子出城,再三吩咐不可往浦口,最好单放小火轮径往上海。

  小毛子仍是从容不迫,洒泪向张勋道:“妾承大帅厚恩,无论如何总保守此身,以图后会。”说毕便换了一套男子服装,自己照着镜子也觉好笑。张勋见她改了男装,更加抚媚,携了她的纤手哽咽道:“此后倘得保全老命,后会有期,好自保重。”便取出令旗一面,交与护兵,为开城之用,然后看着卫兵簇拥去了。

  张勋往见人骏、铁良,开出议和条款,想与联军讲和。因联军不肯放张勋北上,攻城愈猛。人骏、铁良只得去求日本领事保护。张勋倚仗着有浦口本营无恙,可以作为退步,依然据鞍上马,欲开城一决雌雄。行至产路,探马报说,紫荆山已被浙省占去,雨花台亦在苏军之手。远望四城火起,只得逃命要紧。

  原来联军分道进攻南门、神策门、太平门、仪凤门及狮子山炮台,又料张勋北窜后,必经六合,乃遗炮艇五十余艘,往六合驻守。那时浦口兵力厚集,还有扬州司军司令徐宝山,也带兵万人,分两路攻张勋本营,一路占梅观营,一路由六合攻葛潭集,离浦口已不远了。是夜总司令下黎明破攻令,各军仍照原认地点进攻。顷刻万炮齐鸣,势如破竹,各要隘均为民军占取,夺获炮械无算。张军见势不支,遂开太平门,手执白旗,袖围白布,整队出迎。联军遍觅张勋不得,大为诧异,询问降兵,才晓得他带了马队数营,向浦口去了。联军不暇穷追,且料浦口自有重重堵截,想张勋断难飞过,便置之不问。正是:虽见东南恢半壁,终教虎儿入山林。

  要知南京光复后民军如何进行,且看下回分解。

卷八"改阳历公举大总统 订优待初开参议院"

  却说联军整队进城,直至督署,只见张勋屯营之处,及新招之兵,均已白旗高挂,百姓夹道欢迎,称颂民军救民水火之功,真有箪食壶浆之意。民军遂分占衙署营舍,将张勋所埋地雷撤毁,总司令与各将士暂行休息,再行分路往援武昌,以应黄兴之请。后来接到鄂省电报,双方已经停战议和,非但援鄂军可以不必出发,而且各省代表反有由汉口移至南京之说,便把援鄂之议取消。

  各省代表陆续路过上海,计算起来,中国二十二省,光复的只有三分之二,不能贸然遽举总统,只有先行举定大元帅、副元帅,以为将来选举总统之根据。就在上海开会投票,众意金同,投标结果,黄兴得最多数,当选为大元帅,黎元洪得次多数,当选为副元帅。岂知江浙联军见了大不谓然,说是黄兴为民军服务,屡次败逃,举为大元帅,岂不贻笑邻邦?而且还有个革命首功的黎都督反在他之下,尤其不能服众。遂纷纷电达沪会,不肯承认。各省代表都着了慌,打算将正副两人颠倒转来,以为调停之策。但在黄兴一方面未免难堪,只有走之一法。临行时,留下一封信给各省代表,乃辞大元帅当选,说是自己功劳都不如黎,当推举元洪为大元帅。各代表自然乐得照办,但会议时加了一层声明,说是大元帅黎暂驻武昌,可由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公决后,即由各代表派遣专人奉迎副元帅到宁莅任,一面与行政机关接洽,在宁预设元帅府,专待黄副元帅到来。不意黄兴始终不以为可,各省代表倒弄得势处两难,幸而这天得着吴淞拍来一纸电报,说是中国发起革命大家孙总理已从海外归来,现在已到淞口,众人才把正副元帅的问题搁起,一致主张迎总理为民国临时大总统。

  总理无可推辞,慨允就职,此时适值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正是阳历一月一日。

  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莅任,万象更新,是以首先下令改用阳历,也是使人一新耳目之意。民国政府地点设在南京,当日便由沪宁路局备了几部专车,请总理赴宁受职。火车上面满悬五色国旗,一时欢送的人,盈千累万,都在车站等候。但闻鞭炮声喧,总理欣然带同随员人等登车而去。不上数小时,车抵宁站,政学军商各界咸来欢迎。总理乃改乘马车,直至临时总统府,只见各省代表及海陆军代表同着执事人等,均已在那里齐集等候。总理先向国旗行了三鞠躬礼,然后就位。一时军乐声、欢呼声十分热闹,总理宣读誓词道: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宣誓既毕,各省代表捧上大总统印信,并进箴颂,一一礼毕,各代表等乃三呼万岁,躬而退。过了三天,又选举副总统,黎元洪当选。复着手组织内阁,暂仿美国制度,不设总理。先集各代表议定法度,分作九部,生部设总长一人,次长一人,由大总统提出名高望重、极有经验数人,交由代表团投票取决,得多数同意,再请大总统正式任命。此次是中华民国第一次阁员;外交部总长王宠惠、次长魏宸组;内务部总长程德全、次长居正;陆军部总长黄兴、次长蒋作宾;海军部总长黄钟英、次长汤芗铭;财政部总长陈锦涛、次长王鸿猷;司法部总长伍廷芳、次长吕志伊;教育部总长蔡元培、次长景耀月;实业部总长张謇、次长马和;交通部总长汤寿潜、次长于右任。

  行政机关既已成立,不能不有立法机关。又令各代表组织参议院,每省中选出三人,公议法律。乃择国民最紧要的条件,提出宣布施行。第一件是对外,由临时大总统咨照各国:凡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债,归民国承认偿还;从前中外所订约章,继续履行;各国侨民一体保护,信教悉许自同。外人见了,自无不满意之处。第二件对内下剪辫令,改跪拜礼,凡属中华民国国民一律平等,所有从前山陕教坊乐籍与浙绍堕民丐籍及浙闽棚民、广东蜒户等名目,概行铲除,不准再有阶级制度。至若刑法一节,虽有司法部,一时未及编制,且因军务未竣,暂行军律,由陆军总长颁布临时军法十二条,凡任意掳掠,强奸妇女,焚杀平民及未奉长官命令,擅封民房财产,硬夺良民财物等五条,最为大罪,犯既枪毙。其余勒索强买与私斗伤人等两条,论情抵罪。还有五条,是私人良民家宅、行窃赌博、纵酒行凶及造谣滋事、妨害治容,均酌量罚办。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总长随时颁布意见,逐渐施行,这且慢表。

  再说清廷派来的议和代表唐绍仪与民军代表伍廷芳在上海开议,磋商条件,已非一次。伍代表主张:第一废除满清政府;第二建立共和政府;第三优给清帝岁俸;第四满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穷苦者,均优给赡养。在唐绍仪一方面,既受清廷命令而来,在面子上自然不能遽允,与伍廷芳再三辩驳,仍主张君主立宪;在民军万无俯就之理。嗣经往返磋商,才想出一个通融办法:拟立时召集国会,将君主民主问题付诸公决,当由双方签字。后来议到国会地点与代表人数,袁世凯大不谓然,唐绍仪即日辞职,由袁世凯电达伍廷芳,直接议和。

  而且听说南京已组织临时政府,并举定孙总理为临时大总统,黎元洪为临时副总统,显与议和条件抵触,立即发电向伍代表诘问,伍亦反唇相讥。袁世凯怒不可遏,暂将和议搁起,仍以武力从事。一面电饬新授山西巡抚张锡銮,速带三镇全军,往攻娘子关,进窥太原;一面电致前陕督升允,由甘肃募军,出平凉窥陕西干州;再调河南清军西薄陕西潼关,皖北清藩倪嗣冲进驻颖亳,并令张勋由徐州招集散军攻入宿州,使民军随处受制,不敢不就我范围。

  果然不出所料,南京政府迭接各处告急电报,山西太原已经失守,阎锡山飞书求救;陕西潼关危在旦夕,立待援军;皖徐一带也有动摇之势,还有各省代表团行文严诘,因何坐误时机?岂知孙总理此时内外实在为难,欲进兵则饷械无着;欲坐视则无以自解。只得虚张声势,揭示进兵方法,派湘鄂民军为第一路,向京汉铁路前进;宁皖民军为二路,向河南前进,与第一路约会开封郑州间;淮扬民军为第三路,烟台民军为第四路,向山东前进,约会济南;秦皇岛合关外民军为第五军,山陕民军为第六军,向北京前进。总理又施展他言语科的本领,做了一篇檄文,布告北方军士,其文云:民国光复,十有七省,义旗虽举,政体未立,凡对内对外诸问题,举非有统一之机关,无以达革新之目的,此时临政府所以不得不亟为组织者也。文以薄德,谬承公选,效忠服务,义不容辞,用是不揣绵薄,暂就临时之任,借维秩序而图进行。

  一俟国民会议举行之后,政体解决,大局略定,敬当逊位,以待贤明。区区此心,天日共鉴,凡我同胞,备闻此言。惟是和平虽有可望,战局尚未终结,凡我籍棣北军诸同胞,同是汉族,同为军人,举足重轻,动关大局,窃以为有不可不注意者数事,敢就鄙意,为我诸同胞正告之。此次战事迁延,亦既数月,涂炭之惨,延亘各地。以满人窃位之私心,开汉族仇杀之惨祸,操戈同室,贻笑外人,我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语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知民心之所趋,即国体之所由定也。

  今禹域三分,光复逾二,虽有孙吴之智,贲育之勇,亦讵能为满廷挽既倒之狂澜乎?我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国新成,时方多事,执干戈以卫杜稷,正有志者建功树业之时。我同胞如不明烛几先,即时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无门,岂不可惜?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义师之起,应天顺人,扫专制之余威,登国民于衽席,此功此责,乃文与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观大势,消释嫌疑,同举义旗,言归于好,行见南北无冲突之忧,国民蒙共和之福,国基一定,选贤任能,一秉至公。南北军人,同为民国干城,决无歧视,我诸同胞当审斯义,早定方针,无再观望,以贻后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图利之。

  北方将士见了檄文,果然心里活动起来,这篇文章的效力,也就不小。南方人士更是战兴勃发,战电纷驰,“北伐”“北伐”的声音,洋洋盈耳。清廷诸亲贵大臣见此情形也不甘退让,由载洵、载涛、载泽、溥传、善耆等联合良弼、铁良结成了一个宗社党,誓与民军决一死战,且有即使失败,到了万不可为的地步,宁将土地分赠友邦,决不肯使落汉人手内的意思。

  良弼尤其激烈,人宫面奏隆裕太后,说是万不可议和,并请先将袁世凯革职严办,好给负国忘恩的人做个榜样。太后听了,一时委决不下。这天坐在宁寿宫里,想起自己一生身世,实在可怜:“自从入宫以来,处于慈禧太后威权之下,虽然为着内亲关系,得见优容,而德宗感情淡漠,夫妇之间,几同陌路,始终没有一天吐气扬眉。现在虽说尊为太后,又值国事艰危,终日提心吊胆。现在革命党起事,不上一月,天下已去其大半,倘若好好的锦绣江山,在我手里失掉了,叫我死后怎样对得起祖宗呢?目下所倚靠办事的,只有一个袁世凯,他又推推诿诿向我辞职;良弼等一味主战,不过是意气用事,却又毫无把握。胜了固然是好,万一败了,叫我母子怎样立足呢?”

  想到此间,不觉泪如涌泉。

  正在左右为难,又听见太监们进来报道,甘肃总督长庚,新疆将军志锐,均被革命军杀死。接连着又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独立,把朝廷简放的驻守大臣,一律驱逐出境。隆裕听了,这一吓非同小可,即命传宣庆王入宫议事。庆王见面后,仍请将国事委托袁世凯,又把隆裕太后宽慰了一番,说是同治年间洪杨扰乱时,也是天下已去在半,全靠重用了一个汉大臣曾国落,到底成了中兴事业。袁世凯的才略,不在曾国藩以下,请太后不必疑虑才好。隆裕见庆王在宗室中年纪最老,阅历又深,谋划当必不差,便命去挽留袁世凯,又加恩封袁为一等侯爵。

  袁世凯仍假作要去的样子,庆王再三苦劝,几乎下跪,才把他留住。封爵仍不肯受,到底袁世凯的权术利害,几次密电往返,和议居然告成。其中最紧要的关键,便是两宫退位,宣统帝固然不能存在,孙总理也情愿将大总统奉让。此时清室固然在他掌握之中,连孙总理也堕彼牢笼之内。看官请想此后元首的地位,除了他还有谁呢?当下北方一班有实力的将领都明白这层道理,便由段琪瑞领衔,拍发一电报,逼令清帝退位。

  隆裕知事不可为,乃召袁世凯进宫,令与南方商议优待条件。

  这不过是手续上应有的经过,其实袁世凯早忙着争论他自己就位大总统时的南北地点了。此时南京临时政府,已依法召集参议员,于民国元年一月二十八日开参议院正式成立大会。

  是日天气晴和,各省议员联袂偕来,虽未满额,已过半数,临时大总统孙总理亦来莅会。国旗招展,军乐悠扬,观者咸欢欣鼓舞,俨然一种共和气象。从此逐日会议,除了新政府磋商借款外,第一件大题目便是优待清室条件。众人因这事关系重要,不能不句斟字酌,聚精会神的磋磨了几天,方才议妥。由主稿员将全文誊正,送交伍廷芳电致袁世凯转达清政府。隆裕太后见了,少不得又哭泣一场,交给近支王公及国务大臣阅看。

  一时议论纷纭,有说应该增加皇室经费的,有说清帝尊号应改为相承不替的,隆裕叹口气道:“现在大势已去,还争这小节有何用处。倘若因此决裂,重启战祸,叫我何以上对祖宗,下对百姓?”说至此,已经呜咽不成声了。众人听了,都默然不敢再说。在这惨澹沉寂之中,满清二百六十年的国祚便从此告终了。正是:神州从此归华夏,五族于今说共和。

  要知清廷逊位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卷九"集会组党笑柄横生 借款裁兵谈判决裂"

  却说优待条件,清廷既无异言,乃草定逊位谕旨,送入宫中。清隆裕后及宣统帝看过,盖用御宝,即于清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颁布天下,其谕云: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国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涉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又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孙总理见民国南北统一,极为满意,声明俟接到外交团或领事团通知清帝布告后,即行辞职。同时袁世凯亦须宣布政见,绝对赞同共和主义,便可由参议院举袁为临时总统。伍代表又将此意电告袁世凯,自无争执,即复电表明决不使君主政体再现于中国。惟北方秩序,待己维持,一时恐不易南来,须求原谅云云。孙总理得电后,即向参议院提出辞职书,并举袁世凯代己为大总统,但民国政府必须设立南京,以为永久纪念。当日参议院重行投票,共得十七省议员,各投一票,计十七票,结果一致举袁世凯为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随即电达北京,请他来宁就职,并由总理特派蔡元培、汪兆铭、宋教仁等三人为欢迎专使,直达北京,请袁南下。

  袁世凯的意思总以为在北京建都为是,彼此当面辩论多时,终难解决。这天晚上蔡专使等住在迎宾馆内,外面忽然人喊马嘶,枪炮齐起,蔡元培等从睡梦中惊醒,仔细一打听,才晓得是兵变。并闻乱兵口口声声欲寻南使为难,蔡元培等吓得打破后墙,逃到袁世凯宅中躲避。袁世凯方接着慰问时,又有人来报说,东安门外及前门一带,乱兵和土匪夹杂一起纵火抢劫,闹得越发利害了,都说是军士们闻得大人南下,以致激变,竟欲为难南使。袁世凯听说到此,忙即喝住,遂向蔡专使道:“我早料到有此一着,所以孙总统一再催我南下,我不能不审慎办理,难道我真舍不得这北京城么?”说着哈哈大笑,宋教仁晓得他的权诈,才待发话,被蔡专使示意止住。从此一连几日,警电频来,天津保定均有兵变的消息,连各国公使都要调兵入京保护使馆。袁世凯一一将电报交给专使阅看,蔡等才晓得北方实在少不得他,便将目睹情形,电致南京,替袁世凯辩护,并谓此时宜速建统一政府要紧,不可因争此南北小节,致误大局。孙总理便交参议院议决,允袁在北京就职,电达北京。

  袁世凯见了,自是心满意足,遂命预备受任典礼,定于三月十日举行,这天自有一番热闹,不必详表。袁大总统乃照约宣誓,电达参议院,其词云:民国建设造端,百凡待治。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神精,荡涤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达国家于安全完固之域,俾五大族,同臻乐利。凡此志愿,率履勿渝。

  召集国会,选定第一期大总统,世凯即行辞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

  参议院如礼答复,进箴颂词,并上大总统玺绶。又因前在南京临时政府采用的美国制度,专归总统担负责任,与中国现情不合,乃改用法国的内阁制度,由总理负责,并由各议员制定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共得七章五十六条。咨送过来,袁总统看了并无异说,即于就职第二日正式宣布,并照依其中第五章第四十三条,任命国务总理,组织新内阁。其总理一职,即提出唐绍仪,照约法电致参议院征求同意。

  原来唐绍仪虽属旧官僚派,因久驻欧美,思想颇为文明,且于南下议和时,与同盟会中人接近,感情极其融洽,近又新加入同盟会,因此参议员一致赞成,当即通过。复电到京,即用命令任为国务总理,叫他赶到南京支配国务员。唐绍仪夹袋里的人才本来不少,又加上各方面均有要人,未便显分厚薄,照原有的九部,实在不好安置,因提议改为十二部,除外交、内务、财政、陆军、海军、司法、教育七部不好更动外,改实业为三部:一名工业,一名商业,一名农林。交通则分为两部:一名交通,一名电邮。事关更张,不能不经参议院会议,倘若不通过,那时他也有所借口,不至招怨一身了。果然会议下来,以为交通部无分出之必要,只准将实业改为工商、农林两部,共成十部。唐绍仪煞费经营,才将十位总长支配齐全,于三月二十九日莅参议院宣布政见,并提出各部总长名单,请求同意。

  这单上开的是:外交总长陆征祥 内务总长赵秉钧财政总长熊希龄 陆军总长段琪瑞海军总长刘冠雄 司法总长王宠惠教育总长蔡元培 农林总长宋教仁工商总长陈其美 交通总长梁如浩众人看了,只有蔡元培的教育总长未动,还有王宠惠由外交改为司法,其余一概换了新人物。段琪瑞、刘冠雄、赵秉钧属于袁派,分据海陆军及内务要职,陆征祥素无党派,熊希龄系统一党的中坚,余均属同盟会的同志,故当时有同盟会内阁之称。当下投票表决,惟梁如浩未能通过,其交通总长一席,只得由唐绍仪暂兼,即日电达北京,请袁总统正式任命。孙总理见诸事妥贴,便于四月一日亲至参议院行解职礼,并由参议院表决,准将南京临时政府移往北京,南京仍为普通都会,由袁总统任命前陆军总长黄兴为南京留守,控制南方军队。一面召唐绍仪回京,唐以交通一席,不便兼理,复提出施肇基总长交通,交参议院议决,得多数同意,乃电请袁总统任命。十部总长已完全无缺,唐总理遂邀同王宠惠等,启程北行。惟陈其美曾为沪军都督,自请后行,唐不能相强,即日北去。参议院各议员,亦于四月二十九日,联翩赴都。副总统黎元洪,亦请解大元帅职,另由袁总统改任属领参谋总长事。所有前清总督巡抚各名目,一律改为都督。内而政府,外而各省,总算粗粗就绪。惟蒙藏两部的活佛喇嘛,均有外人暗中煽惑,各各宣布独立,不听中央号令。袁总统虽派员赉书分投前去劝导,他们哪里肯醒悟?袁总统也明晓得内部的大事,应办的很多,哪里顾得到外事?只得听之罢了。

  都说共和国体既已成立,当时第一件起劲的事,便是组织政党。无论在朝在野,纷纷结合,大有举国若狂之势,把这党字都看做最高尚的美事,几乎无人不入党。原来这个风气,也是从外国学来的。在外洋立宪国,总有几个政党分途并峙,为的是国家行政,容易走入歧途,有这些政治家各据所见,从旁研究监督,可以随时纠正。政见有不良的,自在淘汰之中,不能立足于国内,所以愈竞争愈有进步。

  中国从前只有革命党,乃是同盟会中几个老同志所组织,会中重要人物,第一个乃是孙文,称为总理,其次要算黄兴,称为协理,再次若宋教仁、汪兆铭等均有极老的资格,充作干事员。在前清末叶,不过散居国内外,秘密运动。自革命告成,改称国民党,竟于政党中首屈一指。论他的党纲,共有九条:

  (一)在完全行政统一,促进地方自治。

  (二)在实行种族同化。

  (三)用采用国家社会政策。

  (四)乃普及务义教育。

  (五)主张男女平权。

  (六)励行征兵制度。

  (七)整理财政,厘定税则。

  (八)力谋国际平等。

  (九)注重移民开垦事业。

  照他这党纲看起来,自然是福国利民,无可訾议。无奈党员既多,良莠不齐,不免有些口中虽句句同胞,心中实是自私自利,以此难免不令人民怀疑,而党务进行,也就受着影响。

  于是就有那借为口实,另组党派的,遂有浙人章炳麟,苏人张謇等,发起统一党,还有宪友会化身的国民协进会,以及湖北人主组的民社,接踵而起。这三种结合中,有前清的硕学通儒,有退闲的旧官故吏。起初尚分门别类,后来竟并为一起,名曰共和党,也有三条党纲:

  (一)在保持全国统一,取国家主义。

  (二)用国家权力,扶持国民进步。

  (三)应世界大势,以平和实利立国。

  照这党纲看去,隐隐与同盟会反对,入党人数尤多,势力也自不小。

  未几,又有统一共和党出现,乃是蔡锷与王芝祥等发起组织,党纲共有十余条:

  (一)划定行政区域,实谋中央统一。

  (二)厘定税则,务期负担公平。

  (三)注重民生,采用社会政策。

  (四)发达国民经济,采用保护贸易政策。

  (五)划一币制,采用金本位制。

  (六)整顿金融机关,采用国家银行制度。

  (七)振兴交通,速设铁道干线。

  (八)实行国民教育,促进专门学术。

  (九)振刷海陆军备,采用征兵制度。

  (十)保护海外移民,励行实边开垦。

  (十一)普及文化,融合国内民族。

  (十二)注重外交,保持国家对等权利。

  照他的党纲看来,国权与民权并重,显欲在国民共和两党之外,另树一帜。然而对于两党之人,却又俱可容纳,与两党结合若离,因此党员亦复不少。

  三党鼎足而立,分道扬镳。各省县乡镇均设有支部,广为招徕,几乎无人不在党中。其中却有一大半视为游戏之举,身虽入党,不知其宗旨何在,更不解入党后应享何种权利,应尽何等义务;且有一人而分跨数党,以为多多益善的;又有在大庭广众中,自己痛骂党魁的,种种笑话不一而足。所以一时谰言,都讥诮中国人没有共和程度。直到投票选举议员时,票子分下,叫他们非本党人不准乱举,才晓得他们目的在此。结果三党势力不相上下,参议院内一百二十余席,国民共和两党,各占四十余人,统一党也有三四十人,其余还有许多小党会,自知势力不能抗衡,便无形的解散了。

  却说袁总统见南北既然统一,第一应办的要政首在裁兵。

  况南方军队林立,一日不裁去,即一日不能安枕。但是裁兵必先借款,两事有连带的关系。因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本是赤手空拳,专靠借款度日。又拟发军需八厘公债票一万万元,尚愁着不够用,唐绍仪到南京组阁,好容蝗商量得撤销,惟言明一切欠款,归北京政府负担。唐绍仪答应下来,顷刻债权人纷至沓来,这里二三百万,那里五六百万,而且都是急于星火,无法应付,只得向四国银行团商议借款。银行团虽肯答应,但有许多附带条件,煞费磋磨。唐绍仪不耐久待,改向华比银行借得一百万磅,以济燃眉。唐绍仪本来手笔素阔,银钱到手,不上几天,早经告罄,惟有仍去仰求外人。岂知他这里还没有开口,四国银行早已来函诘责,说是中国不应擅借此款,有背借款优先权的成约。原来袁总统就任时,料知上台后处处非钱不行,已乞银行团垫款四十万磅,许他借款优先权利。此次接函后,自知理屈,无可置辩,只得求美公使出面调停,愿取销此约,退还垫款,美公使便约同唐绍仪同到英法德三公使处道歉。

  过了些时,又开借款谈判,请他就六星期内先贷给三千五百万两,以后每月付一千万两,自民国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需七千五百万两,俟大借款成立,尽可扣还。银行团见他口气阔大,不免起了疑团,公举代表到唐府面谈,请他开出借款的用途,唐绍仪随意答道:“不过是遣散军队,发给恩饷罢了。”代表道:“究竟至少非几何不可呢?”唐绍仪道:“极少也要三千万两。”代表又问为何要这许多,唐绍仪毫不经意地答道:“南北军队林立,若要认真裁并,仔细核算起来,三千万恐尚不济事呢。倘或随时酌裁,眼前有个三五百万也可敷衍过去了。”代表见他前后数目忽大忽小,相去悬殊,似乎把军国重事当做儿戏,不觉笑道:“足见贵国用款冒滥,全无节省的意思,须知借款终是要还的,难道可以图赖么?此后借款,无论是否裁兵,非由敝国等监督用途不可。”唐绍仪自然不便允许,各代表便悻悻而去。照表面看起来,借款问题,总算决裂了。正是:惟口启羞宜谨慎,仰人鼻息易骄矜。

  究竟借款能否有成,且看下回分解。

卷十"征同意省长承任命 假共和总理受指挥"

  却说唐总理将代表送出后,回到办公室内,想起中国穷到如此,若不借外款,断乎不能成事,若再向银行团俯首求教,又难忍这口气。正在左右为难,忽见阍人递进一张名片,说是新任财政总长熊希龄前来拜会。连忙叫请,两人相见,谈了不到几句,唐总理便提到借款一事,委托在他身上。熊因既绾财政,无可推诿,只得一口答应,辞了出来,就任后便往访银行团。银行团亦因日俄两国有出来干涉之意,自愿转圜,从此逐日进行,磋商再四,始将小借款商定。已经说得舌敝唇焦,才得了三百万两的垫款,仍须由中外两面各派核计员查对,并须由税务司监视,匆匆将合同签字。岂知被参议员晓得了,因朱先付院通过,提出质问,外省督军也啧有烦言。熊总长气愤填膺,拟了一张电稿,遍达各省,大概说是各省如能按月将筹有的款接济中央,使每月七百万之军饷,有恃无恐,即可将银行团垫借款一概谢绝,此诚日夕祈祷而不得者也云云。岂知各省长官接到此电,无可回答,都置之不复,就连反对最烈的黄留守,也变不出这笔银子。前时所拟的种种方法,统是能说不能行,只得认做纸上空谈了。

  再说唐绍仪因为中国既行了内阁制,遇有要政,当然是阁员负责。岂知各部总长都各人怀着意见,每逢唐绍仪开国务会议时,往往缺席不到。最反对的是内务总长赵秉钧,始终未曾到会;余如海陆军总长虽然列席,却是意见参差;只教育蔡元培,司法王宠惠,农林宋教仁,代理工商总长王正延等数人,为着同盟会的关系,意气还算相投。唐绍仪已是中怀不安,再加袁总统自负雄才伟略,本是揽权喜事的人,今一旦身为元首,反要叫他高拱深宫,遇事受成于总理,已难办到;还有他手下这班文武僚佐,更是靠着有事见长,如今忽然多了一层箝制,向总统议准了的事,还要等总理承认,方能算数,也老大的不愿意,常在总统前竭力挑拨,扬言总统无用,做了唐绍仪的傀儡。袁总统越想越气:“以为我当初拉出他来做总理,原为着彼此多年交情,遇事总好商量,岂知他反与南方革党一鼻孔出气,拿出总理的架子来对付我,这不是有意来欺侮我么?”

  正想着,唐又因事入见,才谈得不到三言两句,两下里又争论起来。袁总统不觉大怒,喊着唐的别号道:“少川,我这总统位子,让你来坐可好?”唐绍仪见不是话,不好和他再争,退了出来,便有辞职之意,但不好无故便行,只得且候机会。

  后来索性连委任令都可以不待总理副署,径由总统发出。唐绍仪更不能再忍,连夜收拾行装,乘了京奉火车,到津门养病去了。到了天津,方具呈辞职,总统也不强留,暂命外交总长陆征祥代理总理,且有令他继任之意。当提交参议院,此时的正议长已换了吴景濂,副议长也换了汤化龙,俱属和平派,由总统设法疏通,居然通过。

  次日,大总统发出命令,特任陆征祥为国务总理,一班阁员应与唐氏有连带关系,照例辞职,袁总统一概批准。另拟了新人物,开出一纸名单,唤陆征祥入内观看,带往参议院宣布。

  陆见名单上,除内务海陆军三部,依然旧人,并不更动外,财政换了周自齐,司法换了章宗祥,教育换了孙敏筠,农林换了王人文,工商换了沈秉堃,交通换了胡维德。看完不置可否,便带往参议院。众议员以为他盛名之下,一定有些崇论闳议,陆甫登演说台时,掌声四起,表示欢迎。岂知陆总理演说时支吾了半晌,始终没有说到政见,而且把国务员比做过生日的菜单,请大家拣择可口的菜蔬点菜,众人听了不好哄堂大笑,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冷嘲热讽起来。陆总理在台上再站不住,走了下来,将名单交给议长,匆匆乘舆而去。各议员待他去后,议论纷纭,非但国务员一个也没有通过,反似了一篇咨文,送入总统府,弹劾起总理来。

  陆征祥也自请辞职。袁总统均置诸不理,仅将无足重轻的阁员改换了几个,财政改为周学熙,司法改为许世英,教育改为范源廉,农林改为陈振先,工商改为蒋作宾,交通改为朱启铃。深恐又遭拒绝,先遣人去讽示议员,倘若此次再不通过,自有相当手段对付了。果然各议员仍不肯赞同,袁总统道:“照这样子,将来还能办事么?”依然不露声色,镇静如恒,暗中却使出刚柔互用的手段。先由军警两界发布传单,大概说是现在内阁中断,已由中央择人继续,乃参议院有意为难,反令我辈陷于无政府的危险境地,他们倘再不知改悔,我们只有用卫生丸来奉警了。都中商民本是惊弓之鸟,见了传单,吓得心惊胆战,就连参议院中也接了几张传单,宛似下了哀的美敦书,大家匿迹销声,哪个还敢出头露面?俨然挂了降旗,完全屈服。

  袁总统见第一步已经战胜,又命预备十几桌盛筵,邀请全体议员入府宴会。议员方欲推辞,早有府中秘书长梁士治驱了十几部摩托车,亲来邀请,各议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低头伏耳的,跟随着到了总统府里。老远的就望见袁总统穿了便服,满面笑容的站在四照堂前相迎。众人忙上前礼,周施了一会,已是上灯时分,排齐簇席,袁总统嘱梁士诒好生款待,自己却走了进去。酒至半酣,梁秘书长渐渐谈到极峰此次相邀之意,各议员不等说完,均已唯唯领命。往来探询的人,见目的已达,早去报知总统,席将散时,又出来谈了几句,各道“费心 ”,各议员谦逊异常,谢了又谢,仍由梁秘书送出。

  过了几天,再投票表决阁员,果然毫无梗阻,均得多数同意,只有蒋作宾一人票数不足,后来由总统府改提刘揆一充工商总长,也就通过了,从此陆内阁乃完全成立。不过陆征祥因为这形式上的总理,没有什么意味,索性推病请假,常居医院,国家政务,均由总统府取决,内阁的国务会议,竟移到总统府去了,袁总统到餐方可放手办事。他的宗旨首在遣散各方军队,巩固中央政权。先将各省都督一一正式任命,令各派委员到京,名为行政谘询员,会议尽善办法,次第进行。

  九月间,各员陆续到京,袁总统总括目下政要,分为十五条,发交他们议复:

  (一)各省遣散军队多难实行,应如何设法,以期推行尽利。

  (二)国防军队必须筹办,而征兵之议不容延缓,但中国生齿太紧,应先指定何项人,实行征兵之制。(三)各省军队饷数参差糅杂,殊觉不齐,应筹定划一办法。

  (四)现在被裁将弁甚多,应如何安置。

  (五)国家强弱,全系教育,而开通民智,尤以教育普及为第一要义,中国文字太繁,应如何设法,始可普及。

  (六)现在财政困难,已达极点,而外债交迫,无以应付,恐生意外之险,急救方法若何。

  (七)各省亩捐能否筹办。

  (八)盐斤加价,能否筹集巨款。

  (九)印花税应如何设法,始可畅行。

  (十)不兑换票何术通行。

  (十一)我国收入以地方钱粮为大宗,现在各省如何认真整顿,尽剔中饱,能否照从前稍有增入。

  (十二)各省内地巡警多未实行筹办,应如何设法认真推广设置,以保公安。

  (十三)各县自治,亦多有名无实,应如何设法,以期进行。

  (十四)司法关系治乱之本,其独立手续,应如何分期筹办。

  (十五)新刑律停止刑讯,但以证据为主,不求口供,而盗贼案犯,乡人畏其报复,不敢作证,亦有狃于阴德之说,不肯为证,因而奸宄横行,无所惩创,应如何设法,以除此弊。

  这十五件要政议了许久,始终没有具体的办法,只就表面上敷衍过去。

  又有省制问题,屡起波澜,经多数讨论,决定为三级制,由国务会议将大纲拟定,交法制局重行起草。大致系将省议会废去,而虚设一省监,如巡按的品级;添设道议会,设官如道台者为之治理;再下一级便是县知事了。但省长的任用,又分三说:有主张人民选举的,有主张总统委任的,有主张由议会选举候补二人,请总统就其择任一人的。乃由湖北浙江等十六省督军联名电致参议院,说是省长亦属官吏之一,同为大总统之属员,宜委任不宜选举,更以事实论之:省长民选必起党争,甲拥其魁,乙弹其后,即不去位,亦或坐困,弊一;省长民选,必为本省之人,亲戚交游,近在咫尺,趋炎希宠,易与为非,弊二;光复后,省自为政,扶植中央,是为急务,各省长如由民选,则中央与地方弛其系维之道,庸暗者漠视政府,桀黠者割据一方,二十余省之瓦解,翘足可待,弊三;国家多事之秋,非强有力之政府,不足以转危为安,故集权之说,已成舆论,若省长民选,乃地方分权最力之举,坐视政府徒拥虚名,无权振作,弊四;省长为本省所选之人,往往私其一省,忽于全局,各省贫富悬殊,协款昔有先例,若此界彼疆,不相调剂,贫瘠之省,或涸而踣,弊五;省长民选,则其负责之处,对于省会者为多,对于总统者绝少,但为省会赞同之人,即梗中央之命,亦总统无如之何,以下凌上,呼应不灵,行政统系乃如散沙,弊六;各省开明之区,政治能力每苦孱弱,选举之制,尚难利行,边远之民,相去倍蓰,放弃权利,犹属无知,名曰民选不便,其实拥戴长官,将成垄断,弊七。

  即此七弊观之,民选省长,实在自速其灭亡,苟能掊而去之,采用委任之制,则于理论事实两得其平,固不易之良法也。

  乃或谓省长委任,恐酿中央专制,不知监督省长既有省监,省长委任由于总统,监督总统又有国会,专制之弊,其何以萌?

  况缩短总统任期,及法定总统不得三次连任,杜微防渐,其道良多,何必过虑也?或又谓省长委任,反于共和之精神。不知其和精神,即主权在民之一端,主权在民者,谓国家最高权,一发轫于议会,立法一方之准绳,固宜如此;若任免官吏,在行政一方者,与是何涉?故法国之省长,虽由总统委任,毫末不害于共和,其故可深长思也。瑞等以为省制问题,无论取法何国,均无不可。总之民选之制,有百弊而无一利;委任之制,有百利而无一弊。贵院职司立法,一言可以兴邦,必能博稽外制,详审国情,造民国前途之福,谨就管见所及,覼缕上陈,尚祈协力主持,以维大局,民国幸甚。参议院当即通过,袁总统自然乐从。

  此时的国务总理陆征祥仍是时常请假,不出来视事,袁总统便拟改任赵秉钧。此时黄兴正因事在京,乃先托他向参议院疏通。赵秉钧为人本来机警,又是袁总统的私人,在唐绍仪组阁时,他看见同盟会势力很大,将来如想在政界办事,非借彼党扶助不可,乃先投入国民党愿为会员。黄兴也明晓得他是骑墙派,不过想借着他这骑墙二字,可以两面调停,免生冲突,也愿拥他上台。当下先向各党员商量,居然都表同意,黄兴便去回复总统。袁心中暗喜,遂开出赵秉钧名字,赉交参议院表决。共和党人员自问势力不敌,反对也归无效,乐得从同。总理的位置便算议决,谘复袁总统正式任命,其余阁员一无变动,只有外交总长本是陆总长兼任的,陆既下台,另选了一个梁如浩,也由参议院通过。

  黄兴想乘此时机,扩张国民党势力,乃遍邀各国务员入国民党,诸人难却情面,当场填写入党志愿书的不少。黄兴想得步进步,又去劝袁总统做党中领袖。袁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又不好当面拒绝,只得含糊答应。等黄兴去后,暗派府中顾问杨度假意入党,侦探党中内容。这杨度别号皙子,乃是湖南人氏,素有智多星的绰号,生平好动喜事。在前清时,曾与康有为梁起超等日谈新政,后来康梁失败,亡命外洋,他也跟着出去,到处开会结社,以保皇党自居。直到辛亥年革命告成,方才回国,不知怎样谋得公府顾问,遇事献些殷勤,划些计策,均出人意料之外,因此很得袁总统赏职,另眼看待。此刻受了元首密嘱,便整日的与国民党中人往来酬酢。讨论到党纲,见他们人类虽然不齐,却个个都抱定一个政党内阁的宗旨,以发挥民智为前题。杨度将自己的见解,和他们辩驳过几次,哪里有人来理会,只得将此情形回复总统。

  后来袁总统见了黄兴,非但不提入党的话,反劝他改变政见,黄兴才晓得失望。又见赵总理与国务员,虽然挂名为国民党员,不过形式上的作用,实际上全是惟大总统之命是听,比专制的上谕还要利害些。就连总统府中的国务会议,也是有名无实。各部实在办事的本是参事司长,便派他们组织一委员会,凡国务院大小事务,都先下委员会议。从此国务总理及国务员,上承总统指挥,下受委员成议,真成了伴食中书了。黄兴才懊悔自己在北京白忙了两个月,毫无效果,只得听其自然,匆匆出都南下。到了上海,诸同志争来打听都中情形,黄兴将经过各事,约略说了一遍,叹口气道:“此次虽无成绩可言,但老袁的居心行事,却被我看透,万不料我同胞奔走十余年,牺牲无数头颅,抛掷无数心血,换来的共和,都被他一副假面目送尽,只怕中华民国从此还要多事呢。”诸人听了疑信参半。过了几天,黄兴因急于省亲,遄回长沙去了,沿途但见各处商民都欢欣喜舞的预备张灯结彩,不知何事,正是:难与同胞酬志愿,却从过眼觅繁华。

  究竟国民有何庆祝,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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