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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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冯总统宁垣受职 段司令马厂誓师"

  却说此时北京居民,正在睡梦之中,这天清晨起来,忽然看见满城民居商店,挨门逐户,都挂了龙旗,迎风飘飐。问起人来,都说是宣统复位,又变了大清帝国,告示上均改用阴历,大书宣统九年五月某日字样,莫不惊骇万状。只有一班旗民,个个眉飞色舞,预备去支领钱粮。中华门上石刻扁额,立刻派工匠拆了下来,改换大清门三字。好在这块石头当初本是两面磨光的,民国初建,仍用原料在背后刊了中华门三字,依然砌好,此时只要重复翻转来,又是大清门向外,所以毫不费力,不消一日,已经完工。其余各处建筑,凡有与清廷抵触的,俱各更换起来。大清门一带车马喧阗,肩摩毂击,比平日热闹百倍。有赴宫门请安报到的,有递折谢恩的,还有赴各部院到任接差的,莫不翎顶辉煌,衣冠齐楚。因此前门外各冠带铺,各顾绣铺,平日门可张罗的,今日家家顾客如云,应接不暇,莫不利市三倍,所有堆积陈货,均被搜罗一空。

  朝中上谕每日总有几十道,内而各部尚书、侍郎、左右丞,外而巡抚、水陆提督,一一简人补授。最得意的便是张勋,先授为内阁议政大臣,又补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仍留京办事,并有封为忠勇亲王之意,张更趾高气扬,待文武大臣如同奴隶。

  内阁一切政务,概由万绳栻作主,关于文电则令康有为起草,惟各省贺电到京的甚少,颇为扫兴。又发出长电一通,劝他们遵用正朔,悬挂龙旗,以保大清国祚。奈各省均置之不理,且有数省电致南京副总统,表示反对,并有约同发兵北向的。冯国璋见此情形,预料张勋断不能成事,当于六月七日上午七时在南京督署正式受任代理大总统,并即通电各省知照,这且不表。

  单说段祺瑞在天津,得复辟消息,最为愤激。即于二日晚,偕同梁启超率卫兵四十余名,驰赴马厂。李师长长秦极表同意,翌日上午八时,特开军事会议,议决公推段为讨逆军总司令,段芝贵为东路司令,曹锟为西路司令,即日出发。又布告国人曰:讨逆军总司令段祺瑞谨痛哭流涕,申大义于天下曰,呜呼!

  天降鞠凶,国生奇变,逆贼张勋,以凶狡之资,乘时盗柄,竟有本月一日之事。颠覆国命,震扰京师,天宇晦霾,神人同愤。

  该逆出身灶养,行秽性顽,便佞希荣,渐济显位。自入民国,阻兵要津,显抗国定之服章,婪索法外之饷糈。军焰凶横,行旅裹足,诛求无艺,私橐充盈。凡兹稔恶,天下共闻。值时多艰,久稽显戮。比以世变洊迫,政局小纷,阳托调停之名,阴为篡窃之备,要挟总统,明令敦召,遂率其丑类,直犯京帅。

  自其启行伊始,及驻京以来,屡次驰电宣言,犹以拥护共和为口实。逮国会既散,各军既退,忽背信誓,横造逆谋。据其所发表文件,一切托以上谕,一若出自幼主之本怀;再三胪举奏折,一若由于群情之拥戴。夷考其实,悉属讏言。当是日夜十二时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长官三十余人,列戟会议,逆勋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挈康有为闯入官禁,强为拥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瑾瑜两太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孑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该伪谕中,横捏我黎大总统、冯副总统及陆巡阅使之奏词,尤为可骇。我大总统手创共和,誓与终始。两日以来,虽在樊笼,犹迭以电话手书,密达祺瑞。谓虽见幽,决不从逆,责以速图光复,勿庸顾忌。我副总统一见伪谕,即赐驰电,谓被诬捏,有死不承。由此例推,则陆巡阅使联奏之虚构,亦不烦言而决。所谓奏折,所谓上谕,皆张勋及其凶党数人密室篝灯,构此空中楼阁,而公然腾诸官书,欺罔天下。自昔神奸巨贼,劝进之表,九锡之文,其优孟儿戏,未有若今世之甚者也。

  该逆勋以不忘故主,谬托于忠爱。夫我辈今固服劳民国,强半皆曾仕先朝,故主之恋,谁则让人?然正惟怀感恩图报之诚,益当守爱人以德之训。昔人有言,长星劝尔一杯酒,世岂有万年天子哉?旷观史乘,迭兴迭仆者几何代几何姓矣,帝王之家,岂有一焉能得好结局?前清代有令辟,遗爱在民,天厚其报,使继之者不复家天下而公天下,因得优待条件。勒诸宪章,砺山带河,永永无极。吾辈非臣事他姓,绝无失节之嫌。前清能永享殊荣,即食旧臣之报,仁至义尽,中外共钦。今谓必复辟而始为忠耶?张勋食民国之禄,于兹六年,必今始忠,则前日之不忠孰甚?昔既不忠于先朝,今复不忠于民国,刘牢之一人三反,狗彘将不食矣。谓必复辟而始为爱耶?凡爱人必不忍陷人于危。以非我族类之嫌,丁一姓不再兴之运,处群治之世,而以一人为众矢之的,危莫甚焉。张勋虽有天魔之力,岂能翻历史成案!建设万劫不忘之朝代,既早晚必出于再亡。及其再亡,欲求复有今日之条件,则安可得?岂惟不得,恐造主不保首领,而清室子姓,且无噍类矣。清室果何负于张勋,而必欲借手殄绝之,而始为快?岂惟民国之公敌,亦清室之大罪人也。

  张勋伪谕,又借口于民国不能施善政,谓必建帝号,乃可为国家久安长治之计。张勋何人,乃取妄谈政治?使帝制而可以得良政治,则辛亥之役,何以生焉?博观万国历史变迁之迹,由帝制变共和而获治安者,既见之矣;由共和返帝制而获治安者,未之前闻。法兰西三复之而三革之,卒至一千八百七十一年确立共和,国乃大定。而既扰攘八十年,国之元气消耗尽矣。国体者,譬犹树之有根也,植树而屡摇其根,小则萎黄,大则枯死。故凡破坏国体者,皆招乱取亡之道也。防乱不给,救亡不赡,而曰吾将借口以改良政治,将谁欺?欺天乎?复辟之遗害于清室也如彼,不利于国家也如此。内之不特非清帝自动,而孀妃耆傅,且不胜其疾首痛心;外之不特非群公劝进,而比户编氓,各不相谋而瞋目切齿。逆贼张勋,果何所为何所恃而出此?彼见其辫子军横行徐衮,亦既数年,国人优容而隐忍之,自谓人莫敢谁何,遂乃忽起野心,挟天予以令诸侯,因以次刬除异己,广布腹心爪牙于各省,扫荡全国有教育有纪律之军队,而使之受支配于彼之土匪军之下,然后设文纲以抗贤士,箝天下之口。清帝方今玩于彼股掌之上,及其时则取而代之耳。罪浮于董卓,而凶甚于朱温,此而不讨,则中国其为无男子矣!

  祺瑞罢政旬月,幸获息肩,本思稍事潜修,不复兴闻时政。忽遘此变,群情鼎沸,副总统及各督军省长驰电督责,相属于道。

  爱国之士夫,望治之商民,好义之军旅,环集责备,义正词严。

  祺瑞抚躬循省,绕室傍徨,既久奉职于民国,不能视民国之覆亡,且曾筮仕于先朝,亦当救先朝之狼狈。谨于昨日夜分,视师马厂,今展开军官会议,六师之众,佥然同声,誓与共和并命,不共逆贼戴天。为谋行师指臂之便,谬推祺瑞为讨逆军总司令。义之所在,不敢或辞,部署略完,克日入卫。查该逆张勋,此次倡逆,既类疯狂,又同儿戏。彼昌言事前与各省各军均已接洽,试问我同胞僚友,果有曾预逆谋者乎?彼又言已得外交团同意,而使馆中人,见其中风狂走之态,转来相洁。言财政则国库无一钱之蓄,而蛮兵独优其饷,且给现银;言军纪则辫子横行都门,而国军与之杂居,日蒙凌轹;数其阁僚,则老朽顽旧,几榻烟霞;问其谋主,则巧语花言,一群鹦鹉。似此而谓能济大事,天下古今宁有是理?即微义师,亦当自毙!

  所不忍者,则京国之民,倒悬待解。所可惧者,则友邦疑骇,将起责言。祺瑞用是剑及屦及,率先勇进,以为国民去此蟊贼,区区愚忠,当蒙共谅。该逆发难,本乘国民之所猝未及防,都中军警各界,突然莫审所由来,在势力无从应付,且当逆焰薰天之际,为保持市面秩序,不能不投鼠忌器,隐忍未讨,理亦宜然。本军伐罪吊民,除逆贼张勋外,一无所问。凡我旧侣,勿用以胁从自疑,其有心切同仇,宜诣本总司令部商受方略。

  事定后,酬庸之典,国有成规。若其有意附逆,敢抗义旗,常刑所悬,亦难曲庇。至于清室逊让之德,久而弥新,今兹构衅,祸由张逆。冲帝既未与闻,师保尤明大义,所有皇室优待条件,仍当永泐成宪,世世不渝,以著我国民念旧酬功,全始全终之美。祺瑞一俟大难截定之后,即当迅解兵柄,复归田里,敬候政府重事建设,迅集立法机关,刷新政治现象,则多难兴邦,国家其永利赖之。谨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同时又通电告冯副总统等,文曰:冯副总统、陆巡阅使、督军、省长、都统、各省商会、各报馆公鉴:天祸中国,变乱相寻。张勋怀抱野心,假调停时局为名,陈兵京师,至七月一日,遂有推翻国体之奇变。窃惟国体者,国之所以与立也,定之匪易,既定后而复图变制,其害之中于国家者,实不可胜言。且以今日民智日开,民权日昌之世,而欲以一姓威严,制伏亿兆,尤为事理所万不能致。民国肇建,前清明察世界大势,推诚避让。民怀旧德,优待条件,勒为成宪,使永避政治上之冲突,长保名义上之尊荣,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历观有史以来,二十余姓帝王之结局,其安善未有能逮前清者也?今张勋等以个人权位欲望之私,悍然犯大不韪以倡此逆谋。思欲效法莽卓,挟幼主以制天下,竟捏黎元洪奏称,改建共和,诸多弊害,恳复御大统,以拯生灵等语,檀发伪谕,横逆至此,中外震骇。若曰为国家耶?夫安有君主专制之政体,而尚能生存于今之世者,其必酿成四海鼎沸,盖可断言。而各友邦之承认民国,于兹五年,今覆雨翻云,我国人虽不惜以国为戏,在友邦则岂能与吾同戏?内部纷争之结局,势非招外人干涉不止,国运真从兹斩矣。若曰为清室耶?

  清帝冲龄高拱,绝无利于天下之心。其保傅大臣,方以居高临危为大戒。令兹之举,出自逼胁,天下共闻。历考史乘,自古安有不亡之朝代?前清得以优待终,既为自古所无,岂可更置诸危地,使其为再度之倾覆,以至于尽?祺瑞罢斥以后,本不敢复与闻国事,惟念辛亥建造伊始,祺瑞不敏,实从领军诸君子后,共促其成,既已服劳于民国,不能坐视民国之倾覆分裂而不一援。且亦曾受恩于前朝,更不忍听前朝为匪人所利用,以陷于自灭。情义所在,守死不渝。诸公皆国之干城,各膺重寄。际兹奇变,义愤当同。为国家计,自必矢有死无贰之诚;为清室计,当久明爱人以德之义。伏望戮力同心,戡兹大难。

  祺瑞虽衰,亦当执鞭以从其后也。敢布腹心,伏惟鉴察。

  四日下午,即下令各团营向北进发,当晚住扎杨村。张勋得报,非常畏惧,即命部下将校四人,带兵一百七十名,连夜乘火车赶到廊房车站附近,将京奉铁路轨道拆毁一段,并令辫军一队,在此驻守,阻截讨逆军来路。六日清晨,两军在廊房北面相遇,段军枪炮齐施,辫兵不能支持,节节败退,段军遂踞安定,进攻黄村,辫军又退至丰台。七日再战,又有新到辫兵正在奋勇向前,忽见段军方面有飞机数架,在空中相助,纷纷炸弹从天而降。辫兵虽勇,到了此时,也无法抵御。正想收队,又有陈光远所部军队,奉令前来助段,直向丰台方面攻击。

  当下辫军前后受敌,不能支持,都望风奔溃,直向永定门方面而逃。正是:甫朝阊阖开宫殿,逮丧貔貅曳甲兵。

  要知张勋闻败,作何状态,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二"贯彻主张德奥宣战 各保势力冯段失和"

  却说张勋正在手舞足蹈,任意狂为的时候,连日接到军队败逃信息,晓得大事已去,即便具疏请开去各项差缺,并请清廷降旨,催促徐世昌赶紧来京,建设完全责任内阁,以为自己卸肩地步。徐世昌如何肯上这圈套,自然是托病不到,弄得张勋穷蹙无聊,神魂颠倒。这天正在三海与同党议事,忽有飞机从空中经过,向皇宫掷下炸弹三枚:一颗落在乾清门外,炸伤侍卫一员,轿夫一名;一颗落在御花园内,炸伤太监一人;一颗落在养心殿前陈设的大金缸内,总算没有爆裂。宣统哪里吃过这样惊吓,早已面无人色,当晚便寒热往来,生起病来。两太妃都吓得手足无措,只有终日守着宣统痛哭,深恨张勋多事。

  外面各路讨逆军均已到齐,将京城四面包围,分头划定区域:计分第一师从安定门外攻打,第十三师从西直门外攻打,近畿第一旅从朝阳门外攻打,第一师第二十九团第二三两营从广渠门外攻打,第十一师第四十二团从永定门外攻打,第三师第二十师混成第一、第二两旅从彰仪门外攻打。统计各路军队,共有十四纵队,每纵队约四千人,共约五万六七千人,有大炮七十余尊,机关枪八十架。张勋仍坚持强悍态度,声言宁可死在阵前,决不退让。所有京城地面责任,概行交付警察总监吴炳湘及江朝宗二人负责。分拨辫军五千人驻扎天坛,与城外各军对敌,二千人驻在天安门左右,并保护南河沿私宅,又在南河沿一带开挖濠沟,预备死战。但内城街市繁华,闤阓云连,居民栉比,一经炮火,势必尽成焦土。王士珍江朝宗同至张宅,劝其让步,张勋道:“若能容我率队回徐,便可无事。”讨逆军如何肯依,乃由总司令部派外交人员汪大燮、刘崇杰,通知驻京各公使,与张开战。外交团允作战时间限上午四时起,至十二时止,大炮不得实弹,以保全内外城居民。

  讨逆军乃议定分三路进兵,第一师进朝阳门,攻南河沿张宅,第八、第十一、十二师攻天坛,第三师攻天坛及中华门。

  十二日讨逆军进城后,天坛辫兵抵御不住,先行投降,彼此各有死伤。其余辫兵尚占据正阳门城楼,见讨逆军到来,齐开机关枪下击,情形甚为危急。幸亏有别路讨逆军从他处抄到正阳门后面,两路夹攻,辫军才纷纷窜去,然已肉薄血飞,尸横道路,血流街衢,惨不忍睹。所有未死的,全数向讨逆军投降,当令剪去发辫,解除武装。

  此时张勋住宅被攻,枪弹纷如雨下,正在鏖战最烈之时,忽有外国人两名,乘坐汽车,手持停战小旗,从枪林弹雨中,直入张宅。先将张勋妻妾子女救护出险,送至德国医院,然后折回,又将张勋护出,簇拥上车,风驰电掣的,直向荷兰使馆去了。此时清廷自然已是无形消灭,就连民国指日上台的国务总理李仲轩也改装易服,溜出京城。至于清廷新简授的一班新贵,有的托庇外人,有的消声匿迹,独有新授陆军部尚书雷震春,同新授度支部尚书张镇芳,闻命之下,即便到部接印。自幸掌握大权,目空一切,哪晓得任事不到三天,已听说讨逆军步步逼近,求救外人,又被拒绝,两人相约冒险登车,向天津租界躲避。并将部中现款银币十五万元,分装十六箱,携带同行。岂知过事招摇,上车时已有总司令部侦探在暗中跟随,车到丰台,即被讨逆军上车擒获,连同赃洋,一并送至东路司令部拘禁起来。此外被擒的,还有赣籍议员梅光远,与由奉来京赞助复辟的冯德麟,听候判罪,亦可谓有幸有不幸了。

  京师既已肃清,次日乃迎接老段进城,一面出示维持地方治安,一面规复民国旧例。当冯总统在南京就任时,段亦在天津设立国务院办公处,作为行政的临时机关,此刻均令移至京师,为实行组阁之预备。但未得元首命令,不能正式成立,徐树铮乃往见黎元洪道:“张康谋逆,国体动摇,全赖合肥以在野之人,兴师讨逆,成此再造之功,不知总统将如何处置?”

  元洪道:“吾已辞职,尚有何权处置国事?冯总统就任,不日来京,赏功罚罪,待冯总统到时,自有一定办法也。”树铮退了出来。果然不上几天,接到冯总统自宁垣发来电报,特任段祺瑞为内阁总理。此时国会解散,更不消多费手续,老段即日登台,因念徐树铮对于此次讨伐辫帅,有运筹帷幄之功,先令其复任陆军次长原职,置诸左右,遇事谘询,徐之志得意满,自不待言。当颁发明令,通缉复辟要犯康有为万绳栻等,一面电请冯总统莅京任事。

  冯总统接电后,心里很为踌躇,因为江南本是著名财赋之区,自从到任数年,与地方绅民感情固然协洽,即长江一带,亦称联络。近来获选副总统,更有坐镇东南之势,一旦舍此地盘,未免可惜。但现既代理大总统,断无不入京之理。惟此去所与朝夕共事的,又是素有威权,刚强任性的段祺瑞,现在又加了一层再造共和的勋绩,其气焰之盛,不问可知。还有他手下信任的徐树铮,素有小扇子名目,其素性骄恣,目中无人,尤其不容易对付。从前府院风潮,皆由他挑拨而起,弄得黎黄坡坐困白宫,形同木偶,被他们玩于股掌之上,致无一毫发展能力。我此次北上,若不先筹后盾,以为抵制地步,将来岂不是黄陂第二么?”左思右想,才得了几条妙策。首先议定派亲信人刘询,统带第十五师随同北上,编作总统府拱卫军。因为其中将校,都是多年同休共戚之人,可以恃作泰山之靠。又保举李纯代自己做江苏督军,保举陈光远接李纯的江西督军任,表示长江三省之联盟,形迹虽然暂离,势力并未涣散。又与岑春煊、陆荣廷诸人继续通款,以为南方声援。诸事均已筹备就绪,然后定期北行。老段对于此等事,却毫不在意,听说总统将到,即派人将府中内外,修饰得焕然一新,并派员沿途迎接。

  八月一日,冯总统携了新续娶的周夫人,并率领全家眷属,乘坐路局特备的花车,安然抵站。都中自总理以下,均各到站迎接,自有一番盛况,不必细表。

  单说这位周夫人,名坻字道如,乃系江苏宜兴人氏,父为前清翰林学土,早经故世。夫人幼秉庭训,深通文学,又因家道清寒,人天津师范学校肄业,冀毕业后,得以微资养母。后来被袁总统打听得她品性醇良,中西渊博,即便备了重聘,请到府中,充当西席,叫自己几个女儿,都从她问字。但周夫人此时年纪已是三十八九,依然待字闺中,大有奉母终身之志。

  袁总统听说,更加礼重。适值冯河间新赋悼亡,因事来京,面陈要公,袁总统便亲为作伐,成就一双佳偶,并定于来年一月十九日,举行结婚大礼。袁总统又特赠了许多妆奁,极其华美。

  先期特派长公子克定及三夫人闵氏,伴送周夫人南下。沿途排列兵队,供张繁华,颇极一时之盛。结缡之后,一双新夫妇,非常满意。原来当日洪宪帝制,已在蕴酿之中,袁总统此番作为,正欲借以交欢河间,使之不好反对也,这都是已往的话。

  今日周夫人重人都门,居然身为总统夫人,心中喜悦可知。惟夫人身体素本孱弱,不欲多事酬庆,所以趁众人欢迎总统的时候,她已经下了火车,由仆婢围随着,另登特备的红牌汽车,直向总统府而去。夫人喜作西装,此时穿了一身极鲜艳的淡红色蝉翼纱衣裙,头上带着花冠,高飘鸟羽,倍增艳丽,胸前挂了一串晶圆珍珠,光彩焕发。远望去不过二十许人,道旁瞻望丰采的莫不啧啧称羡。夫人入府时,旧地重临,从前不过府中一个西席,不上一年工夫,居然做了一国元首的夫人,心中更不知作何感想呢。

  且说老段大权重握,首先要贯彻前次主张,终日入府商量,所谈的无非对德奥宣战一事。现在既无国会阻挠,冯总统又因与他初共大事,不好驳回,当于十四日颁发明令,对德奥宣战,与协约国一致行动。所有宣战后中国应进行的各种手续,即由各主管机关分头办理。天津汉口两处德奥租界,即日收回,定为特别区域,派中国军警管理。所有德国停泊中国海面兵商各轮共有十艘,均由中国没收,德华银行亦由中国派员清理。所有德人在各商埠公私建筑,如公使馆领事馆,以及花园总会,概行派人收管。凡德奥两国人受雇于中国各机关的,概令退职。

  两国侨商居留境内的,限期报名,遣送回国。筹拨经费,添设机关,各省均忙碌起来。然段既好大喜功,处处非钱不行,先令财政部订借日款一千万元,九月间,又由交通银行订借日款二千万元。日本亦乐于借此攫得权利,遂将中日吉林长春间铁路契约改正,以为借款之酬报。

  老段正在竭力对待之际,忽然两广方面以护法为名,宣布自主,与中央脱离关系。湘省首当其冲,有岌岌可危之势。盖因国会议员孙洪伊等,皆怀前次解散之恨,与段誓不两立。北方既不能得志,遂纷纷南下,构成今日南北对峙之局。而老段则虽力保共和,却不肯接近民党,且视南方若仇敌,所以一闻独立之信,即主张用武力对付,克日起兵征讨,特任命傅良佐为湖南督军。良佐籍隶湘省,又系北洋学生,乃老段心腹要人。

  此次到湘,事事皆仰承总理计划。布置周密,保持全境,原欲作为平粤平桂大本营,不意湘省先有范国璋、王汝贤两师长,都是在湘多年,很有些势力,而且冯总统素来都有些交谊,哪个不想争这督军的位置?今见傅良佐受命南来,心实不甘,因此对于傅所发号令,处处掣肘。良佐一到零陵,便有镇守使刘建藩出其不意,宣布独立,抗拒中央命令。良佐兵力薄弱,身旁只有数十名卫队,如何能够宣战?只得下令调范国璋、王汝贤所部兵队,两人皆观望不前。欲向北京电调援军,奈远水不能救近火。各处见此情形,又有两处宣布独立。粤桂闻信,乐得乘间会师来攻,遂不费吹灰之力,夺获宝庆,占领衡山。范王两人,恃有冯总统为之内助,不但不肯尽力却敌,公然拍电至京,请即日下令停战。此时又有陈复初在常德宣布独立,良佐处此四面楚歌之中,只得弃长沙而遁。王汝贤更不等中央命令,带领所部军队,退出湖南境地,大有置身事外之意,任凭南军节节进取,他均置之不闻不问。不上半个月,长沙全境,尽人南军之手。段总理因自己平南政策完全失败,惟有立即辞职。

  冯总统因素来宗旨崇尚和平,自然不加挽留。而环顾老辈中只有王士珍既系直隶人,与已有同乡之谊,而且资望最深,不难抵制皖派。秉性又和平谨慎,可以见好南方,为调和之表示,遂下令特任为内阁总理。所有阁员亦连带更换,以陆征祥长外交,钱能训长内务,王克敏长财政,江庸长司法,段祺瑞长陆军,刘冠雄长海军,田文烈长农商,曹汝霖长交通,荫昌长参谋,王内阁才完全成立。当下各省窥测意旨,晓得冯总统是主张和平的,遂有直隶、江西、江苏、湖北四督军联衔来电,首先力请停战,借以息事宁人。冯下令嘉纳,而老段见各督之意,明明与己反对,遂并陆军总长辞去,乐得逍遥自在,永不再闻时事。岂知段党人才亦颇不少,势力更大有可为,如何肯甘休?不久便有天津会议,时局又为之一变。正是:一自武人干政治,遂教宇内失安宁。

  要知时局有何变化,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三"长江放舰督办示威 北海卖鱼总统生利"

  却说段既下台,他这位高足徐树铮也因鼓吹主战,连带解职。但他正在恃功骄亢,不可一世的时候,哪里便肯罢手?当即向军阀派四面运动,以冀恢复段氏政见。先到了蚌埠见着倪嗣冲,又去见张怀芝。因两人素来与民党不合,均有亲附段氏之意,遂运其灿花之舌,倪张俱各允从,同往天津,面见曹锟,要求同意。曹本前次联衔主张停战之人,乃相隔不过一个月之久,忽又与主战者联合一气,可称善于变化,段派遂又活动起来。

  冯总统也为着南方和议断难成功,不如姑从各军阀之意,转而主战,借此又可联直皖两派为一气,以巩固自己地位。遂任老段为参战督办,任段芝贵为陆军总长,一面亲自出巡长江一带,期与各督联络一致进行。岂知到了蚌埠,见着倪嗣冲,他事不谈,开口便问道:“总统既然晓得此时解决时局必须用武,何不仍请段督办上台呢?我们都是段派的人,若不是他在内主持,哪个还敢积极进行呢?”冯总统听了,好像当头响了一个霹雳,才晓得自己势力不及,现在已处在彼党范围之内,只得唯唯答应,折回京城。七年二月五日,遂下罪己之令,以示决意主战。并将王汝贤、范国璋等解职,褫夺勋章勋位。又因傅良佐弃职潜逃,令法庭逮捕治罪。傅则非但不肯到案,反上书自辩,多有指摘总统的话。冯亦不予深究,对于老段面子上总算做足。

  曹锟等不能不带兵南下,实行进攻。此时征南军共分两路:第一路乃系曹锟,共有五千人马,直攻长沙;第二路便系张怀芝,也有八千人马,从南昌而来。均各旗帜鲜明,饷械充足。

  还有段系要人张敬尧,也自告奋勇,带领所部军队,从湖北一路而来,帮助北军,锐不可当。南军见其声势浩大,节节败退,北军即将岳州夺回。不意在这时候,徐树铮又到了奉天,请张作霖出来帮助,晓得他的志愿远大,许以副总统为交换条件。

  张起初也不肯遽信,又有徐东海来函,代老段说项,说是事成断不相负,作霖方才答应。带领奉军马队数千人,突然入关,风声鹤唳。政府诸人,已觉仓皇失措。

  正值政府向日本购得大批军火,枪炮子弹满载大车数十辆,方长驱进关,经过秦皇岛时,被张军所见,即大喝一声,上前拦住去路。押运员看见,不知何处强人,早吓得抖做一团,任凭他将所有军火,一一搬运完毕,才敢站起来,抱头鼠窜而去。作霖见不费一钱,无端得此大宗枪械,心中大喜,回头向着徐树铮道:“咱们明人不做暗事,请汝替我拟一个电报,告知政府,说是此次出兵征湘,正苦军械不足,承赐枪弹等件,已如数收领,请勿远念。”总统见了,无可如何,只有甘认吃亏。徐树铮又在都城左近,组织奉军司令部,自称奉军副司令,派杨宇霆、翁之麟辈,各带军队在独流、廊房、滦州等处驻扎,面子上算是征湘,其实是对付总统,老冯岂有不明白的?深恐祸起萧墙,只得仍请段祺瑞出来组阁。命令下了不上几天,奉军便有一部分实行开往湖南,作为了事。

  老段这回登台,阁员无甚更动。连接前敌捷报,湖南全省已完全收复。老段大喜,便欲实行平南主义,亲自坐了兵轮,直抵湖北,然后从汉口顺流而下,沿江审察形势,调度指挥,以备进行战事。岂知这一趟非但徒劳往返,于事无济,而且在长江中,又闯出一件祸事来。

  老段这回以现任国务总理,又兼参战督办的威风,随带将校,以及侍从人等,当然不少。兵轮一艘,万不敷用,因此于主帅座舰之外,另备兵轮一只,备这班人乘坐,在后随同行驶。

  当由汉北上时,天气正值风平浪静,一班武夫都耀武扬威,站立舱面,观望风景,兵轮亦开足汽机,鼓浪前进。才驶到离开汉口十余里地方,老段坐船已经过去,突有招商局江裕轮船满载客货,迎面而来。因江面窄狭,侍从官所乘兵轮仓猝之间,不及避让,两船互撞,江裕船头竟被撞损,顷刻下沉,全船搭客共有二百多人,尽行落水,一时哭喊呼救之声,惨不忍闻。

  又值时已昏夜,虽然救起数十人,余者均与屈大夫为伍,真可算得无妄之灾了。事后由招商局调查损失,要求赔偿,缠讼经年,由政府出资数十万才了事,这是后话。

  当日段既回京,将湖南督军一职给了张敬尧。张到任后,处处与南军反对,与当地绅商又不融洽,所以识者早知其在湘一日,湘事终无平静之希望也。张怀芝虽有炮步兵二十营驻扎樟树镇,正当前进的时候,忽然病倒,只得退兵汉口休养。南军得着报告,趁此机会,向攸县进兵,直扑醴陵。怀芝部下猝不及防,全军溃散,怀芝只得回京。南军见北方伎俩不过如此,更在广东组织政府,以为永久对抗之计。老段也不甘退让,晓得用兵必先筹款,正在设法,而前敌各军已纷纷来电索饷。曹锟更受了冯总统的密约,用兵以恢复湘省为止,待长沙一复,即便借事回京,向阁中索饷数百万,终日坐候,如同讨债一般。

  国家进款有限,如何能供此无厌之求?老段别无他法,只有向遭汝霖、陆宗舆这一班亲日派商量,借贷日金,暂顾目前。

  统计数月以来,除前借的三千万外,又成交日本电信借款二千万元,翌日又订顺济铁路借款二千万元,六月借吉会铁路日款一千万元,九月又订签中日满蒙四路及高徐顺济两路约,借日款各二千万元。四月之中所借日款,已如此之巨,此外还有英美外债,尚不在内。一款到手,即被武人政党需索而去,岂非骇人听闻的事么?

  当老段滥借外债、信手挥霍之时,冯总统却也在那里极力为己身生利。盖冯在军界多年,宦囊积蓄,本极充裕,无奈他前年运动副总统用去已经不少,去年在南京府中上房电灯忽然走电,竟被焚烧,所有多年收藏贵重物件,悉付一炬,家产又去其半,所以此时百计搜罗,急于要作桑榆之补。所有出进帐目,概归亲信人张某一手经管。张便想出种种法子,从中帮助。

  先将府内花园一部分划出,招人入内观览,在门口卖票,每人收券资一元。又将历年做寿所收联幛,摘去款宇,招商估价承卖,得洋数千元。某日出外游玩,忽见三海中游鱼甚多,即招渔人入内包揽。先从北海试办,每年缴洋三万元,任其入内捕捉。

  原来三海地居上苑,自明清两朝数十百年,从来无人敢于过问。海中之鱼,皆系历朝放生之物,腮颊上都挂着金银牌子,刊明放生年月。在鱼可称得所,自有生以来,沾溉皇恩,游泳自如,万不料今日招此劫数。而且年深日久,这些鱼卵育其中,有增无减,数目不可胜记,大者数十斤,小亦有数斤之重。食料既丰,较之外间网得的格外肥美。因此一班酒馆饭店,又新发明了一宗佳品,情愿拿出加倍的价钱争先购买。一班渔人终日入内取之不尽,用之无穷,莫不利市三倍。后来被外国人晓得了,以为新奇,特出重资买了一尾去,果然鱼腮上带有金牌,刻着嘉靖年号,外人即用水缸饲养,预备送回本国博物院去,任人观览。又特向中国官员询问,说是这种难得之物,贵国竟拿来当做普通食品,未免可惜,难道贵国总统,竟不加禁阻么?

  这官员不好明言,只得答道:“现在总统政尚宽大,又值共和平等的时代,所以与民同乐。

  中国古时,周文王有囿方四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至今传为美谈。难道渔夫的纲罟,就应该独抱向隅么?”

  外人也明知他是解嘲的话,一笑而去,但从此便有人去告知总统,说是此事每年所人有限,深恐有伤国体,贻笑邻邦,未免所得不偿所失,第二年才把渔人的合同取消,总算没有一网打尽,水族中亦当感激不浅。后来又要将东西陵余地的森林售卖,经清廷托人出面劝阻,情愿报效现银若干,方才作为罢论。至于当日谣传,尚有派武弁押运烟土,进京出卖的话,事无证据,未免言之过甚了。

  再说老段与冯总统宗旨虽然不合,因同属北洋兄弟之故,感情尚不至于大伤。被徐树铮几欲挑拨,说是前次湘事所以失败,目前武功所以不能有成,皆因冯一人种种阴谋所致,段才恍然大悟,任凭徐如何设计推倒老冯,概不过问。徐树铮遂大活动起来,以为欲求根本解决,只有组织新国会,另选总统。

  而欲求争胜于国会之中,又非有极稳固之政党不可。因此一面下令各省选派参议员到京,一面联合同志,组织安福俱乐部。

  设本部于北京安福胡同,并于太平湖设立支部,内容分文牍、交际、会计、庶务、游艺五课,每课又分数股。面子上虽以俱乐部为名,只游艺课中有雄辩演讲、拳射球壶、琴祺诗钟、金石书画、图书园艺等类,其实以包涵意味为政治目的,兹将其简章,录出于下:(一)本俱乐部以保持统一,巩固共和,励行宪政,保育民· ·生为宗旨。(二)凡赞成本部宗旨有部员十人以上之介绍,经主任许可者,得为本部部员,给予部员证。(三)本部设理事长一人,理事五人,由评议会出席员过半数之推举,经大会出席员过半数之同意决定之。凡于本部为有力之援助者,得由大会公推为名誉理事。(四)本部设参议无定额,由理事分推之。(五)

  本部暂设主任一人,主任本部一切事宜,由大会于理事中公推之。(六)本部设评议会,议决本部一切事宜,其细则另定之。

  (七)评议员之选举,分为下列项:(甲)本部两院议员,按照各省区及蒙藏青海地方,每议员五人,选出一人,但其余数超过三人以上,及不满五人之省区地方,亦得选出一人,其由他处当选者,仍归原籍选出。(乙)本部院外部员得被选为评议员,由本部议员会选举之,以得票多数为当选,但其名额不得逾前项总额三分之一。(八)评议会设会长一人,副会长二人,由评议员任选之。(九)本部设干事部,执行本部一切事务,其细则另定之。(十)干事部分设文牍、交际、会计、庶务、游艺五课,每课设常住干事一人,干事若干人,均由部长指任之。(十一)

  干事部设部长一人,由主任兼之。(十二)本部设政务研究会,其细则另定之。(十三)政务研究会之会员,由本部部员,按照第十四条所列各股自由认定之。(十四)政务研究会分内务、外交、法典、财政、实业、交通、教育、军政八股,每设股长一人,由各股员会公推之。(十五)政务研究会设会长一人,副会长二人,由会员选举之。(十六)政务研究会设调查员无定额,由会长委任之。(十七)本部各项职员,任期三年,但得连举连任。(十八)本部设会议员,以本部两院议员组织之,决定关于议案之主张,但专属于一院之事件,得以属于该院之议员,开会讨论之。(十九)本部每月开大会一次,但有重大事务,得由主任或评议员之提议,及部员二十人以上之要求,召集临时大会。(二十)本部于各省区地方,设立支分部,其章程另定之。

  (二十一)本部部员,如有违反本部宗旨,及犯不名誉之刑事罪者,得由大会议决除名。(二十二)本简章由大会议决施行,如有修正之处,由部员二十人以上之联署,提出评议会审查,报告大会议决之。

  徐树铮自居党魁,所需经费,有曹汝霖等续借之外债数万万供其使用,正是:难得指挥如我意,且将功罪认分明。

  要知安福部中,尚有何等布置,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四"安福组成殃民祸国 和议停滞劳众伤财"

  却说安福部首领,除徐树铮外,其次即为王揖唐。当政党初起义的时候,由树铮交给他现洋八十万元,托为办理此事。

  这笔现款乃是老段带兵人京讨张勋时,洪宪罪魁要想运动特赦,所报效的军饷。老段因不以为然,所以此款亦存储未用,现在竟被小徐擅自做主挪移,又向揖唐说:“经费倘若不敷,尽管前来支取。”此时各省议员正在初选复选,揖唐密派同党赴各省区设俱乐部,专以收买议员为事,兹将其支部分部章程规则记之如下:(一)各省区支部末成立以前,应于各省区及重要地方,设立通信处,筹备进行,由本部派员组织之。其先后缓急,由部长酌定。(二)蒙古西藏,应照各省区筹设通信处。(三)各省区之通讯筹备员,应由本部各省区在京部员多数公推,经部长之认可委任之,蒙藏亦准此办理。(四)本部委派之筹备员,不以两院部员为限。(五)通讯筹备员,随时可依据本部简章,介绍新部员,加入本部,惟须本人填写志愿书及履历表,汇报本部注册。(六)凡通讯处之部员,如过一百人以上者,经本部审定后,即正式成立支部。(七)通讯处应将进行情形,每月终报告于本部。(八)通讯筹备经费,别以细表定之。

  支部规则(一)本部因扩充部务之必要,在各省区及重要地方,设立支部。(二)各支部以本部简章第一条之政纲为宗旨。(三)各支部定名曰某省区安福俱乐部支部。(四)各支部设职员如下:一、主任由本部委任;二、干事长,由各支部选举;三、评议长同。

  四、干事同;五、评议员同;六、事务员,由各支部委任;干事长、评议长、干事评议员之名额及选举方法,各该支部自定之,但须具报本部备查。(五)各支部关于下列事项,须按期报告本部:一、部务进行之状况;二、部员名册;三、职员名册;四、议决案件;五、预算决算;六、其他重要事件。前项之报告,除支部成立时之总报告外,分为月报、季报、年报。(六)

  各分部之经费,由各支部自筹,但有特别情形,由本部酌量补助。(七)各支部如有违反本部政纲时,本部得制止或取消之。

  (八)各支部得自定办事规则,但不得与本部规则抵触。(九)

  本规则自本部评议会议决后施行。(十)本规则如有未尽事宜,由部长或部员十人以上提议,得交评议会修改。

  筹设分部规则(一)本部因扩充部务之必要,在各县治地方设立分部。(二)

  各分部以本部简章第一条之政纲为宗旨。(三)各分部定名曰其县安福俱乐部分部。(四)各分部设职员如下:一、主任由支部委任;二、干事长,由分部选举;三、评议长同;四、干事同;五、评议员同;六、事务员,由分部委任,干事长、评议长、干事评议员之名额及选举方法,由该分部拟定,报经该支部核准施行。(五)各分部关于下列事项,须按期报告本省区支部:一、部务进行之状况;二、部员名册;三、职员名册;四、议决案件;五、预算决算;六、其他重要事项。前项之报告,除该分部成立时之总报告外,分为月报、季报、年报。(六)各分部之经费,由各分部自筹,但有特别情形,得由支部补助。(七),各分部如有违反本部政纲,及支部规则时,得由支部制止或取消之。(八)各分部得自定办事细则,但不得与支部规则抵触。

  (九)本规则自本部评议会议决施行。(十)本规则如有修改之必要时,由各分部提议,经由支部报经本部,交评议会议决修改。

  因此各省议员大半均属于该部,参众两院议员均从其中选出。七月十三日,既发明令召集新国会,各省议员次第到京,部中分设招待所几处,预备欢迎款待。闻得西河沿新开的中西旅馆,铺设华丽,房间宽敞,便派人去全部包下,所有馆中先到旅客概行迁出。其余城内外租定寓所尚多,大约看议员之大小,分别招待之等级,内中很有些高低。虽如此精细办理,招待费已用去三十万元。议员到京后,又都是狂嫖滥赌,终日花天酒地,应得的进款断不够用,部中不能不稍为讨好,每人每月送给津贴三百元,凭票支取。这票子是用绿色厚纸制成,下面盖有一颗圆章,刻着任重致远四字,大约是叫他们触目惊心的意思。照三百多个议员算起来,每月所费,总在十万元内外,岂非骇人听闻的事么?

  到得开会时,参议院推定正议长李盛铎、副议长田应璜、众议院正议长王揖唐、副议长刘思格,以及两院秘书长梁鸿志、王印川、臧荫松诸人,个个都是安福部员,便是金钱的效果,从此别派议员自然无从开口。俱乐部中本想举老段做总统,然后再提出小徐或者王揖唐做内阁总理,后来看见各方面消息不佳,段氏无登台之望,才想出拥戴徐世昌来,因为徐手无兵柄,容易制伏。九月四日,新国会开选举总统大会,遂将徐世昌轻轻通过。统计这回选举总统,共用去运动费三百余万元,俱由安福部担任,东海却未费分文。安福部遂自居定策之功,遇事专横,并处处牟利,以为翻本之计,总统亦无如之何,这是后话。

  十月七日,冯国璋通告辞职,徐世昌遂于双十节正式就大总统任,一切典礼,均循例办理,不必再赘。徐性喜和平,又见近来南北祸患相寻,国将不国,故愿以息事宁人为己任。登台后通电南北亟谋统一,南方感其诚意,亦愿牺牲其护法主张,双方渐有接近之机。老段见势不合,且向有与冯同时下野之宣言,乃实行辞职。安福部对于总理一席,本想用本党人员继任,无如各派皆不赞成,又明知徐总统夹袋中人才不少,所最器重的,莫过于钱能训。 当前清时,钱仅一部郎,因与徐有世谊,蒙其一力提拔,官运乃蒸蒸日上。当徐督东三省时,遂力保钱为右参赞,管谘议厅事,徐倚之若左右手。此后凡徐改官,钱必随之而去。入民国后,钱官内务总长,此时徐因总理乏人,劝其出而组阁,一面提交两院。安福党员本非所愿,乃提出条件四项,以为交换,能训一一照允。老段小徐又从中斡旋,于是投票结果,居然通过,当即下令发表。

  钱内阁正式成立后,适值是年欧陆大战已告结束,终因强权不能胜公理,德皇威廉第二遂致一败涂地,完全降服于协约国之前。各协约国人民乃在上海开庆祝大会,中国亦参预其内。

  这天晚上各机关各团体莫不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外人亦将战场上各种形形色色,或用人扮演,或所成灯景,安放汽车电车之内,游行南京路一带,共有数百部之多,真是中外腾欢,空前未有之盛举。协国既获全胜,乃指定凡尔塞地方,与德奥议和,中国亦派全权代表陆征祥、顾维钧、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组等,就近前往莅会,这且慢表。

  单说此时我国因南北争持,经年累月,百务废弛,商业凋零,士民久已渴望和平,至此更添了许多感触。一时舆论,以及报章所载,都说是各国大战,势不两立,尚有承平之日,难道我们同胞,偶然失和,便不能言归于好么?这种论调,南北一致,又有英法美日意五国亲向外交部面告,劝中国早日消弭内乱,以图自强,至此双方均不甘再为戎首。广东七总裁派定唐绍仪为议和总代表,率领各分代表到上海等候。北方总代表,为着安福不能同意,一时尚难派定。于是先争开议地点,南方主张在上海,北方主张在南京,函来电往,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议定上海租界最为稳妥,各无异言。徐总统以为似此稽延不派总代表,殊非谋和诚意,且更足以使南方借口,遂不与安福商量,毅然下令派定朱启钤为总代表,偕同分代表十余人,即日南下。安福得信,大为骇怪,然表面上却无法阻止,只有暗中设法破坏和议罢了。

  启钤到沪后,往见唐绍仪,彼此议定前德国总会地方宽大,作为议和处所,最为相宜。惟议和必先停战,陕西福建等省,双方均有军队驻札,各据一方,互相攻打。乃议定各电政府,分令所属统帅,即日停止战斗,各守现有疆界,不得出一人一骑以相侵犯。商议了月余,方才将地界划分清楚。安福部趁此时机,已将南方运动成熟,等到唐总代表开出条件来,共有八项,如总统退位,解散新国会,召集旧国会,赔偿巨额军费等类,都属有意相难,使北方万不能从。启钤仍竭力磋商,绍仪则始终坚持不稍退让。正在进行的时节,南北在陕军队,不知因何忽然冲突,彼此对垒,竟开起仗来。唐总代表以为北方先开战端,显是无谋和诚意,致意总统,有限二十四小时答复的话,徐总统大不谓然。说是即使敌国相交,现在既已议和,亦不能用此严厉语调,况彼此原属一家,如何好用此哀的美敦书式?太觉不伦。然唐代表白此遂借口战事未停,不肯开议,朱屡次往催,概置不理,只得电向政府辞职,即日乘车回京去了,所带的分代表也纷纷四散,这一趟总算一事无成,但用去金钱已经不少。

  原来议和经费,政府本筹拨四十万元,因在江苏地方,所以汇交江苏督军,令其派员承办。委员得了这个优差,自然格外巴结,借事铺张,争奢斗侈,比专制时代供给钦差还要加上百倍。开销越多,他的中饱也愈巨,所以乐得讨好。几个月工夫,这笔经费已经用得差不多告罄了,等到报销册子开了上去,审计院长庄蕴宽看了很为诧异。仔细审查,见大宗出款内有汽车九部,铜床十余架,先去了七八万。其零星用款内,有梳妆台、雪花膏、梳头油以及便桶脚布,无一不备。正在不解,再看下回,却注有太太用、小姐用字样,还有各随员人等的俱乐部消耗费,单是置办麻雀牌、扑克牌,每天已开销至数十元,其余概可想见,驳不胜驳,只有付之一叹。

  再说议和一事,唐乃在沪等候,万无中止之理,北政府只有续派代表前往,但是能胜任的人才甚难其选,徐总统亦不敢卤莽从事。在这停顿时候,又起了一种风潮。此次凡尔塞议和,中国所望第一在五条件交还青岛,我国所派各代表在和议席上提议后,被日本代表完全拒绝。电报传来,全国人士奔走呼吁,誓不承认直接交涉。我国代表,见民气激昂,待至和会开幕时,只有拒不签字,留作后议,以为最后之抵制。各界人士,见外交失败,愤不能平。而因此之故,二十一条之内容,亦完全宣布于外。又知近年所借日本款项,不下二三万万元,都是曹汝霖、陆宗舆、章宗样三人经手,所得之款,均供给老段穷兵黩武,及组织政党之用,弄得将山东、南满内吉林、蒙古等处筑路开矿及森林等权利,尽行拱手让与外人。而曹陆章等则因取得回扣之故,囊橐早满,且身居显要,或为交通总长,或为财政总长,或充驻日公使,志得意满,不可一世。各界自然愤不能平,叫他们做卖国贼,若不推倒三人,中国即有灭亡之祸。

  到处开会演说,纷飞函电,已极汹汹之势,内中尤以学界青年最为愤慨。因为他们见解本来高些,团体也容易集合,当于五月四号这天,由北京大学学生首先发起,为示威之运动,联合数百人,手里均拿着白布旗帜,有大书誓除国贼的,有写着誓扫曹章陆的,有写着合力救亡的,均在天安门至中华门一带游行,并推定代表十余人,面见总统,请即日将卖国贼三人罢黜,方肯上课。正是:国势已成累卵象,人情宁兔覆亡悲。

  要知总统是否接见,风潮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五"北大风潮群奸丧胆 沪江罢市阖埠齐心"

  却说学生代表到了总统府,申明来意,徐总统托病不见,学生站立门外,痛哭长号,声言非达目的,誓死不肯退回。此时诸生随后赶到,愈聚愈众,沿途逢人演说,路人均各愤激,情愿帮忙。总统恐发生事端,派人出来劝学生回校,各生哪里肯依,当晚便在公府门前地下,横七竖八的睡了一夜。第二天这个风声传遍都城内外,凡大小各校学生俱不肯上课,一同排队游行,与大学校联合一气,顷刻至数千人。又分代表数人,到西城内丰盛胡同,求见钱总理。岂知总理亦为了此事先得公府电话,传去商议对付方法,学生徒劳往返,只得仍回至公府。

  直到傍晚,徐总统方才接见,但只限令学生至多四人进内,其余概不准跟随。学生当即举定善于辞令的四个人进去,行礼已毕,先将来意说明,却见徐总统和颜悦色的说道:“诸生不远千里,皆为求学而来,原冀学成为国家效用,此时正应埋首用功,一切外事,均置之不闻不问。至于进退阁员,政府自有权衡,尤为不应干预了。”代表道:“总统所论极当,但现在国家主权,被这三个卖国贼丧失殆尽,危亡之惨,即在目前,学生等实在不忍坐视。若再隐不忍言,深恐国家已人他人之手,学成之后,虽欲效用,已来不及。务乞大总统明降命令,将三人立即斥去,明日诸生中,有一人不上课的,愿惟代表是问。

  学生等与曹陆章素无一些嫌隙,此次举动,实专为爱国起见,别无一毫他意,还求大总统明鉴。”徐总统仍用敷衍手段,说是你们且先各回原校上课,不可荒了功课要紧,现在民国责任内阁,我亦无权办理,此事静候查明,自有正当办法也。说罢早起立送客,四代表只好退了出来,把总统的话向众人宣布一遍,都说道:“照这样含糊了事,我们又何必出来多此一举?”当下议定,非见了满意的命令,决不回校上课。有些性子激烈的,更分布传单,拍发电报,又因国内妇人孺子不识字的居其多数,作成种种图画到处张贴,使京内外各同胞触目惊心,一致进行,免做他族牛马奴隶,步朝鲜人的后尘。

  再说曹、陆一方面听说有人反对,本已满怀气愤,又遇着章宗样也因事回国,住在京师东城内总布胡同卫姓亲戚处,三人见面,又提起近日风潮越闹越大,汝霖道:“这班后生小于,敢于公然毁谤大员,实在是目无法纪,不给他们些利害,将来都要效尤而起,我们还能办事么?国家平日养着这些军警何用?只要把为首的从严惩办几个,包管其余的都伏伏贴贴,不敢再来滋事了。”陆章都拍手称妙,汝霖便用电话将段芝贵与吴炳湘二人请到,把办法说了一回,叫他们赶紧去照办。两人都是一鼻孔出气的人,自然唯唯听命。吴炳湘回到警察署内,想着学界人数众多,此事如果实行,难保不发生暴动。他们最切齿痛恨的便是曹汝霖,倘若有事,必然曹宅首当其冲,我怎好担这干系?宁可预先防备为是。想毕便先派定于练巡士二百名,往曹宅大门前保卫。又传谕近段站岗巡士,见有学生成群结队,向曹宅进行的,即便拦阻,不许通过。布置妥贴,然后才另派巡警数十名,前往拘拿为首学生。

  此时学生队正在蜂屯蚁聚,布满街市,虽说义愤冲天,仍各守定规则,用文明对待,所以都是手无寸铁。忽见这班巡警各各拿着枪械,如狼似虎而来,哪里还有抗拒的力量,只有束手就擒。巡警见人数众多,无从下手,只得拣那手拿旌帜,或者分散传单、正在演说的,每队中拘拿几个,统共算起来已是四五十人,便一同驱向警厅而去。其余学生虽然未被捕拿,但想着既然一同举事,便该祸福与共,万无独自回去之理,所以也跟了来,情愿一同就逮。吴炳湘见人数众多,便命只将所捕各生放进,其余一概闭诸大门之外。诸生无可如何,只有回去再图援救的法子。走到天安门大街,见北大生提议往见曹霖汝,当面责问,各生均附同前往。到了赵家楼曹宅左近,被岗警拚命拦住,不能上前。内中有熟悉曹宅内部路径的,奋勇当先,直从旁门用砖瓦将玻璃窗打开,跳身进去,将大门开放,数百学生,才一拥而进。当时也有巡警想来干涉,经学生说明三人卖国情形,巡士都愿守中立,袖手旁观。

  且说章宗祥素来惧内,他这位夫人李氏,貌既不扬,性偏妒嫉,平日防范乃夫,最为严密,弄得章宗祥寸步不能自由。

  这回返国,难得夫人并未同行,宗样便拟问花寻柳,向温柔乡中一畅所欲。曹陆等晓得他的意思,见章一到,天天陪着他到八大胡同,追欢取乐,酒绿灯红,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意。想不到近日学界忽起风潮,很为扫兴。

  这天章从公府宴会回来,学生愈聚愈众,自己名字已成了众矢之的,心中不免惊慌。又因为所住的卫宅房屋浅隘,不便回旋,不如曹府稳当,便与丁士源跟随汝霖一同回来,商量即日出京,到天津去暂避。汝霖笑道:“你还不晓得么,今天我已经吩咐警厅将学生为首的拘押了几十名,这种人只有用强权对付,包管明天连一个学生踪迹也没有了。我们还是寻些快乐,今晚闰生在韩筱兰家请客,我陪你早些去多吃几杯不好么?”

  丁士源也踊跃赞成,宗祥未及回答,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学生已蜂拥而进。汝霖眼快,早向内室一溜了进去,宗样也要站起逃遁,早被学生看见,上前一把揪住,喝问姓名,有认识的在旁说道:“这就是卖国贼章宗样了 !”一语未了,早听见打打的声音,如雷而起,霎时间拳脚交下,宗祥痛极唤救,才有曹宅下人,同了巡警上前拉劝,好容易才把他救出重围,送到澡堂子胡同。

  章身受重伤,不能行动,蹲在一家杂货铺据下,哼做一团,恰巧有日本人名叫中江的,由此经过,见此狼狈情形,还当是曹汝霖,忙过来扶起。仔细一看,认得是章,只有雇车送往医院。车还未到,学生已随后赶来,连喊再打。中江忙用一手保护,一面摸出名片一纸,递了过来,说这是我的朋友,并非章氏,切莫误认。学生道:“日本人我们断不与为难,但他明明是章宗祥,岂有误认之理?”当即不由分说,将章夺了过来,拖至街心,又是一顿毒打。这回学生因有木柴在手,齐心乱打,比前更加利害,顷刻间章已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不能开口。

  中江见势不妙,早已溜开。适有军队经过,学生方才罢手,由巡警将章送入同仁医院,已经不醒人事了。

  这回同来的学生共有五六百人,分为两组,当这边对付章宗祥的时候,另有二百余人直入内室寻觅曹汝霖。走进餐室,见一老者同一女子对坐,女子见众人入内,即起立,将门关闭,哪里禁得起学生勇气向前,拳打脚踢,两扇板门,早已碎成齑粉。学生到了里面,有人指着老者道,这是汝霖之父,快打快打,仆役人等连忙上前拥护,然虽如此,肩背上早着了几下。

  至于那个女子,众人听说是妆霖的小姨子,与曹姓无涉,本来不想打她,岂知她倒挺身而出,向着学生责问道:“汝等身着制服,都是受过文明教育的人,一言一动,总要令人可以当做模范才是。须知无论何事,总有个正当办法,即不然,还可以诉诸法律。若照此野蛮行为,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么?”学生听了正如火上加油,齐声喊道:“这丫头好生利嘴,便打她的嘴。”那女子躲避不及,吹弹得破的脸上,早添了几条掌痕,高高肿起,这才是惟口起羞,祸由自取呢!学生因搜觅汝霖不得,愤无可泄,向内走去,逢物捣毁,所有值钱的陈设,以及紫檀红木桌椅,一路乒乓乒乓,打坏不少。到了上房,见曹夫人端坐窗前。略无张皇之意。问以汝霖安在,夫人道:“一早出去,尚未回来,我这房中,彼已长久不到。”说时用手指着后面一个小院落道:“那边才是他的卧室呢 !”学生又到后面,果然见有极精致的房屋三间,装饰得纸醉金迷,锦天绣地,一切动用物件,都与别处不同。一面置有铜床一张,满嵌螺甸,晶莹夺目,床上绣帐四垂,锦衾冰簟,中有一女子,年约十七八,妙丽无匹,自然是汝霖的宠妾苏佩秋了。见众人人室,早吓得珠泪盈眸,宛如带雨梨花,掩入帐后去了。学生见汝霖将卖国所得之资,如此享受,心愈不甘,一声吆喝,早将室中所有,一齐捣毁。东奔西走,连厨房厕所都已寻到,只不见汝霖踪影。

  当下有人提议,将他房屋焚毁,怕他还不走出来么?说时已从客厅上用火点着,大家才一哄而散。

  原来曹汝霖走入内室后,便蹲伏在夫人卧床底下,此时见外面火起,学生业已散尽,方才走了出来,即用电话知照消防队驱洋龙到来,将火救灭。只焚去厅屋数间,内有新买进的名人书画,约值万元,尽付一炬。正在跺足愤恨,忽见丁士源从马号里钻了出来,周身灰尘,说是虽被学生打着几下,幸而躲避得快,尚无大碍。当即帮同汝霖内外检查,约共损失三四万元之谱。又见苏佩秋也从后门走回,自称颈上珠串被人抢去,约值数万元。又有五百元钞票,放在抽屉内,此时也不翼而飞。

  汝霖仍持强硬态度,即开明失单,请警厅拿办。一面责成大学校长傅增湘将为首滋事学生查明交案。当时一般公论,对于失物一层,都信学生激于义愤,断无窃物之理,有说是曹宅有意诬陷的,有说是游手好闲之辈,跟随入内,趁火打劫的,纷纷议论,这且慢表。

  单说学生自曹宅退出后,晓得他们必然设计报复,又探听得前日警厅拘去各生,被关禁在一所空屋之内,至今未给饮食,大有奄奄待毙之势,便决计一律不再到校上课。次日在俱乐部中开会筹议,京中各校学生约到二干余人,都说是最要紧的须早日援救被押各生出险,非联络各界予以助力不可。当拟定电稿,分致京内外各学校、各团体、各报馆,主持公道,一致进行。各省得电后,群情异常愤激,上海一埠,尤为文明萃集之所,各学校也同时罢课,遥相呼应。各团体拍电府院,请将所拘学生立刻释放,并罢斥卖国贼曹陆章三人的,日有数十起。

  各报馆尤为大声疾呼,或庄或谐,无非议论此事。政府见众怒难犯,始令警厅将学生释出,学生因无端受辱,且目的依然未达,情愿受拘,不肯回校。经吴炳湘再三劝慰,才由同校诸生备了汽车,满插国旗,高唱国歌,欢迎而去。

  但所谓卖国贼的,依然不能摇动,人心如何甘休?沪上学生又趁这罢课时期,将国耻问题,以及亡国之惨,详加解说,用白话刊印传单,挨门分布,又用极沉痛的话,到处演说。因此商界工界都为感动,从城内华界起,直到英法美租界,无论大小商店一律罢市,将门窗紧闭,门上高贴字条,用大字写着“誓除卖国贼方始开门”字样。官厅方面深恐歹人乘机滋事,欲令各店开市,先用武力压迫,继用婉言劝告,各商概置不理。

  至于租界方面,有关外人治安,尤不可不格外注意。上海人心,向来是喜动不喜静的,听说有罢市的话,无论老少男女都要出外观看,于是各马路上顷刻蜂屯蚁聚,比看会还要熟闹。学生又恐原有巡捕照顾不到,也排队游行,手中拿着一面布旗,劝令各人务守秩序,切莫暴动,直到第二天工部局添派了许多探捕,学生才不再出来了。一连四五天,总算安静无事,却也不生效果,工界又相继而起,华界电车首先停驶,人力车夫马路上渐渐绝迹,各工厂也不能开机,邮电各局佣人也有不上工消息。交通首先断绝,人心才惊惶起来。况且上海乃是中国通商第一巨埠,向来一举一动,为中外观瞻所系,忽然弄成这种现象,早蔓延到天津、汉口以及浙闽皖赣,都一唱百和,相继而起,正是:好善恶恶,人有同情。国贼至此,胆落心惊。

  未知府院怎生对付,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六"代表南来销声匿迹 册封北去吐气扬眉"

  却说当时罢市罢工罢课,弄得四民失业,全国骚扰不安,由各省长官电报进京。政府明知他们的对头只是曹陆章三人,只要把这三个人免职,便可以安然无事,无奈其中有种种为难:第一,这三个都是安福要人,徐之所以得为总统,全靠安福之力,此时若遽然反脸无情,未免近于思将仇报。第二,钱氏组阁本非安福所愿,近来更在外扬言,钱若副署罢职命令,誓与彼一同下台。钱虽无恋栈之意,但徐以为钱若下台,后来之总理,必出于安福部,办事必更为掣肘。且钱乃平日最亲信之人,若竟不能庇护,于面子上亦很不好看。有此几层缘因,所以总想和平解决。钱总理先托傅增湘调停,傅辞职后,又令蔡元培接办,展转耽延,日子已经不少。现在晓得各省情形万难再缓,才毅然决然先下令将曹陆章三人一同免职。过了几天,即呈请将内阁总理及内务总长本兼各职一并辞去。徐总统明知不能挽留,当即下令照准,并特任龚心湛为内阁总理。龚本是安福要人,比较起来,安福非但没有失败,反被他战胜了,这且慢表。

  单说沪上得到曹等免职之信,各界互相庆贺,照常开市上工。惟对于国耻从此深印脑筋,虽然一时不能湔雪,只有永远不购日货以为抵制。深恐外人笑我们只有五分钟的热度,所以大家互相劝勉,并组织全国学生联合会与救国十人团,四出调查,遇有奸商贪图微利,私进日货的,取来当众焚毁。一面又提倡国货,广招股本,添工制造,居然将从前市面上最畅销的东洋草帽、洋伞等类,抵制得不见踪影,也可算得热心了。曹汝霖乃系上海籍贯,曹氏族众,不愿认卖国贼为同族,声明驱逐出族。陆宗舆乃是海宁籍贯,海宁人同心声明,不准他入境,在本县四城门建立石碑,大书卖国贼陆某字样,屹立不移,将来也可以与岳坟铁像并垂不朽了。

  再说钱能训解职,正当南北赓续议和,徐总统便打算派他做总代表,借此令其南下一行,以耀乡里。钱知安福部正在视耽欲逐,若再夺之于彼辈之手,必无良好结果,遂向总统竭力面辞,且声明此后拟专意于实业,不愿预闻政界之事。总统因体面关系,不愿叫他赋闲,过了几天,遂下令任钱为苏惭太湖水利工程督办,并令王穆清与陶葆廉帮同办理。钱能训也晓得总统用意,眼前不好再辞,却始终没有到差。安福部员冷眼旁观,背后更暗暗得意,乃趁徐总统游移不决的时候,用疾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推本部主任王揖唐为议和总代表。

  明令下后,外间都莫明其故,西南更连电拒绝,京津报纸上也都冷嘲热骂,意思在劝他不必南下。揖唐偏立定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的主义,一味的装聋做哑,终日只忙着调取随员,拨汇经费,并令前站厨役,一批一批的先期出京,在上海静安寺路哈同花园将寓所布署妥贴,然后自己才拥着娇妻美妾,并带了女儿妹子乘坐花车,经津浦、沪宁铁路南下。婢仆如云,行装煊赫。到沪后即嫌前代表朱启钤办事简陋,多赁东西旅社为办公处所,分组文牍、会计、庶务、谍报各科,规模很为阔大。又因为反对人多,不能不格外谨慎,特请长芦缉私统领季光恩充当护卫,每逢出入,不离左右。

  可惜排场虽然阔绰,无奈南总代表唐绍仪因未接到粤省总裁承认的话,自然不肯开议,弄得终日无一事可办。揖唐却向随员道:“我们既奉命而来,只有老等,一天不开议,一天不离去上海。”偶然拿张报纸来看时,都是指自己为卖国贼,比北方各报还要骂得淋漓尽致。此外还有商学两界,也都指名斥骂,誓不承认卖国代表,集会演说,非常激烈。揖唐知欲达目的,非收买舆论不可。并托人向各大报馆接洽,说是只要两星期内,对于北代表不加毁誉,愿出资三千元,各报馆均置不理。

  后来又派光云锦、陆敬熙、连文澄诸人,因个人私交,向各报主笔连络,论调才和平下来。一面又购买机器,租赁房屋,自办大公报一种,以图抵制。但是直接投信恫吓的仍然不少,大致不外乎劝令早日见机回京,倘若不然,即用手枪炸弹对付。

  此类信件,至少总有几百封,揖唐吓得躲在哈同花园里,不敢出门。面子上却仍做得从容不迫,不是收买金石,就是收买书籍字画,借此解闷,弄得一班古董掮客书贾人等,终日奔走门前。揖唐本来没有鉴别本领,只要他高了兴,成千上万银子毫无吝惜。好在有李思浩、曾毓隽这班人,将国帑来接济他,源源供给,不患匮乏。乐得挥金如土,慷他人之慨,不上几个月,沪上摹仿家历年所做赝鼎,竟被他售买一空,因此弄出笑柄不少,且从缓叙。

  单讲欧战既终,参战处已改为边防事务所,徐树铮为扩张势力及巩固地盘起见,特上条陈,请设西北边防筹备处,以为对待外蒙之计,并拟自为处长,兼西北筹边使。从此边防处所属军队,尽归小徐指挥,其中如参谋长傅良佐,军备处处长翁之麟,机要处处长张光泽等,在小徐权力之下。然公署仅设在北京城内,权势虽高,并无活动之地,终觉抑郁不乐。后来听说陈毅已经说动活佛,有外蒙取消自治之机会,乃向政府声明,情愿抛弃国内政治,一概不问,专从事于蒙古。此时龚心湛业已下台,靳云鹏继为内阁总理,听说之下,极力赞成,并许做他的后援。小徐以为有这现成功劳,深恐被他人夺去,马上面辞总统,星夜前往。

  岂知到了库伦之后,局势反纷扰起来。因为小徐未到之先,陈毅先拟定办法六十三条,正在呈报国务院外交部核议。小徐一到,却另换了一种主张,外蒙不以为然,顿悔前议,于是双方互电政府争论不已。其中最要的关键乃是活佛方面,极不愿政教分离。陈毅主张仍沿其旧,小徐则注重西北筹边使职权,打算自己充做库伦办事长官,将一切行政大权,一手包攀。外蒙王公活佛均不谓然,几有决裂之势。各派代表入京,面见靳总理,都不以政教分离为然,甚至提出条件,对于徐之筹边使绝对否认,大有徐在蒙古,永不取消自治之意。幸而陈毅在外蒙日子既久,与其中王公活佛感情还算融洽,再三调停,始能大功告成。小徐便夺过来,算作自己的功劳,扬扬得意,回到北京,惟恐露出马脚,反要把陈毅的差使撤去。徐总统不敢惹他的气焰,当即奖励一番,并用敷衍手段,过了几天,即下命令,任为册封专使。

  小徐更是志得意满,自以为此行乃是代表大总统身分,一切仪节,均要格外隆盛,才足以倾动外人。当即遍查前清册封典礼,踵事增华,极其显焕。等到印铸局将活佛印信铸成,特由徐总统在怀仁堂行授印礼。这天小徐异常高兴,穿了一身全新的大礼服,佩齐勋章,一早便到公府等侯。大总统既出,先由大札官黄开文将金泥封册展开,高声朗诵了一遍,然后将铸就的金印举起,也将印文念了一遍,才郑郑重重的递给小徐。

  这印高约九寸,方可七寸,用浑金制成,刻着汉蒙藏三开合璧的“大蒙古翼善辅化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二十字,纽上刻着七个狮子,款式非常美丽。小徐敬谨接了过来,退出公府,将印册安放在西北筹边使公署正厅案上,派定专员看管。

  一面将拟定的接受礼节,令秘书译成蒙古文字,专员赍往库伦,叫他先行演习,以免临时错误。然后小徐才酌带西北军军队,高牙大纛,前呼后拥的启行。到了库伦,活佛派有属官出城迎接,行礼时另有西北军乐队穿着新制服装,奏起军乐,在旁点缀,小徐左顾右盼,可称盛极一时了。岂知盛极必衰,乃天道循环自然之理。

  当时军界中,共分直皖两系,虽同屑北洋派,但因政见不合,渐有势不两立之势。皖派以老段为首,此时势力正盛,靳云鹏之组阁,且靠老段一手提携,方能有成。故总理对于老段奉若神明,登台数月,事无大小,莫不请示而行。但虽如此,靳却不以安福部为然,与小徐更视若仇敌,两人每在老段面前争宠。老段本尚一律看待,不分厚薄,及至小徐外蒙功成,不免对于小徐另眼看待,云鹏才大为失望,渐有亲近直系之意。

  在这时候,安福部忽然要替吴光新谋河南督军,将赵倜撒去,并由老段于阁议时亲自向靳示意,令将河南督军省长一同更调,将省长给与王印川。靳虽当面唯唯答应,散会后拟就两道命令,去请总统的示。徐只说了一句先将省长发表,此外却没有下文。原来赵倜得着动摇的消息,早去运动援助,曹锟、张作霖均电致中央,表示反对。东海深恐桑梓地方发生扰乱,决计不肯轻动,靳总理见总统不肯将易督命令盖印,也晓得其中用意,只得去回报老段。哪晓得大碰钉子,被老段正言厉色的责问道:“像你这样无用,如何配做总理呢?”靳无言而退,只有辞职一法,东海批示挽留,仅准给假十天。老段因所谋不遂,竟出京赴团河而去。后来靳虽销假,安福部中朱曾李三总长到了阁议这天,竟相约不肯出席,总统只得将靳云鹏的辞呈批准。

  当此之际,直系首领曹锟大为恐慌,以为靳阁因助己而下野,心中固属不安,且此后若由安福部员组阁,于己更为不利,不得不为先发制人之计。乃一面令吴佩孚撤防,扼守京汉、津浦路线,使皖系首尾不能相顾;一面召集保定会议。议决由张作霖代表入京,要求解去小徐西北筹边使官职,撤换安福三总长及北总代表,解散边防军,以削安系之势力。果然吴佩孚撤防之后,南军谭延阎遂长驱入湘,湖南督军张敬尧战败逃走。

  安福遂归罪于吴佩孚,替张敬尧极力辩护。一方面张作霖业经带兵入关,首请解除小徐兵柄,徐总统平日本不以安福部为然,此时并不通知国会,突然下令,解去徐树铮筹边使之职,授为远威将军。所有西北筹边军队,交陆军部接收。

  小徐骤然闻信,好似当头打了一个霹雳,如何肯甘休,便即刻往见老段,极力挑拨道:“如此一来,非但安福部之前功尽弃,即老师一生名誉功业,亦尽付东流矣。”老段不觉为之感动,遂亲自入府,逼令总统下令将曹锟、吴佩孚二人免职惩办,一面即准备战事。当在段宅开一秘密会议,皖系在京各将校均已到齐,老段深恐饷械不能凑手,心中仍不免游移。在座诸人共分两派,傅良佐等都以为必败,涕泣谏阻;曾毓隽等都说安福挪用交通部现款,不下二千余万,非借战事不能报销。

  正在互相争持,徐树铮早起立大声说道:“现在双方业经开衅,已成骑虎之势,若不一耀武力,皖派必为直派所欺,百劫不复。

  至于老师所说饷械两事,更可无虑,安福部中哪个手里没有几百万款子?只要我一封信去,五六千万不难顷刻立集。若讲到军火,学生早派人与某国接洽,所有野战炮机关枪等,均已源源输运,连南苑飞机也约定前来助战。以此讨直军,自可势如破竹。”老段听了大喜,顿觉雄心勃勃,当下定议,自称定国军总司令。

  次日即正式发出动员令,共分大军为十路:第一路以刘询为统率,第二路曲同丰,第三路陈文运,第四路魏宗瀚,第五路徐树铮,第六路李进才,第七路吴光新,第八路马良,第九路郑土琦,第十路吴长植,骑兵司令为范尚晶,马步约共五六万人,长驱前进,旌旗日耀,辎重云屯。老段见了大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之概。向众宣言:七日之内,包可占领保定;十日之内,可以擒获曹吴。段芝贵更向外交团声明,这回战事至多在一百点钟内可了,京师治安,愿担保草未无惊。东海得信,调停无及,只有听之而已。

  再说曹锟吴佩孚方面,奉到免职褫勋命令,虽然愤懑不平,尚不欲以兵戎相见。后来听说老段已在袜马厉兵,势不能不预备抵敌。一面由曹锟、张作霖、王占元、李纯、陈光、赵倜、鲍贵卿、孙烈臣、蔡成勋、王廷桢、马福样等联名通电全国,一面由吴佩孚充讨贼军前敌总司令。所属军队,除东西两路总指挥外,有镇守使兼第四混成旅旅长曹锳,第一混成旅旅长王承斌,四省经略使署总参谋潘矩楹,第二混成旅旅长阎相文,第三混成旅旅长萧耀南,第五混成旅旅长商德全,新编第一旅旅长王用中,第二旅旅长李荣殿,第三旅旅长彭寿华,济南镇守使周符麟,第三师第五旅旅长董镇国,第六旅旅长张福来,参谋长李济臣等,各带所部,由京汉、京奉两路进发。真是战将如云,谋士如雨,此外还有各省督军派来援助的,若河南赵倜两师,张景惠、许兰洲奉军两师,东北张作相两师,纷纷赶到。正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离德离心,一误再误。

  要知两军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七"筹饷械大兴定国军 褫官勋通辑内乱犯"

  却说皖直两军渐次接近,老段见曹吴军威大振,而且都是屡经战胜之师,不免心虚胆怯,深悔不该上小徐的当。但势已至此,只有鼓勇前进,于七月十五日传檄通电,宣布曹吴罪状,其文云:为檄告事,案查曹锟、吴佩孚、曹锳等,目无政府,兵胁元首,围困京畿,别有阴谋。本上将军业于本月八日据实揭劾,请令拿办,罪恶确凿,诚属死有余辜。九日奉大总统令,曹锟褫职留任,以观后效;吴佩孚褫职夺官,交部惩办。令下之后,院部又迭电饬其撤兵。本政府法外施仁,宽予优容,该曹锟等应如何洗心悔罪,自赎末路。不意令电惶惶,该曹锟等不惟置若同闻,且更分头派兵北进,不遗余力。京汉一路,已过涿县,京奉一路,已过杨村,进窥张庄,更于两路之间,作捣虚之计,猛越固安,乘夜渡河,暗袭我军,是其直犯京师,震惊畿甸,已难姑容,而私勾张勋出京,重谋复辟,悼逆尤不可赦。京师为国家根本之地,使馆林立,外商侨民,各国毕届。稍有惊扰,动至开罪邻邦,危害国本,何可胜言。更复分派多兵,突入山东境地,竟占黄河岸南之李家庙,严修战备,拆桥毁路,阻绝交通,人心惶惶,有岌焉将坠之惧。本上将军束发从戎,与国同其休戚,为国家统兵大员,义难坐视。今经呈明大总统,先尽京畿附近各师旅,编为定国军,由琪瑞躬亲统率,护卫京师,分路进剿,以安政府而保邦交,锄奸凶而定国是。歼魁释从,罪止曹锟、吴佩孚、曹锳等三人,其余概不株连。其中素为祺瑞旧部者,当不至为彼驱役。即彼部属,但能明顺逆,识邪正,自拔来归,即行录用。其擒斩曹锟等献之军前者,立予重赏。

  各地将帅,爱国家,重风义,遘此急难,必有屦及剑及,兴起不遑者,祺瑞愿从其后。檄到如律令。

  不知吴佩孚率同全体直军亦早有通电,其文曰:自古中国严中外之防,罪莫大于卖国,丑莫重于媚外,穷凶极恶,汉奸为极。段祺瑞再秉国政,认仇作父,始则盗卖国权,大借日款,以残同胞;继则假托参战,广练新军,以资敌国;终则导异国之人,用异国之钱,挥异国之械,膏吾民之血,绝神黄之裔,实敌国之忠臣,民国之汉奸也。路线者,国脉所在,而南起赣闽,北迄蒙满,要键无存者矣。军队者,国本所托,而上至军官,下至下士,完全易汉帜矣。大逆不赦,中外所闻,斯而可忍,人心尽死。佩孚等束发受书,尝闻大义,治军而还,以身许国,誓不与张邦昌、石敬塘、刘豫、吴三桂之徒,共戴一天。贼生则我死,我生则贼死,宁饮弹而暝目,不为外奴以后亡。往者忧衷百结,以段祺瑞为军阀老辈,固尝眷念私交,不忍遽伸大义。但冀稍有悔恢,亦复不为已甚。故请惩从犯安福妖孽徐树铮等,以施曲护,此佩孚之私意,谅亦国人所矜察也。乃其日暮途穷,匪惟不悔,尤复例行逆施,甘心举民国以送异族,躬为操莽。既一逐黄陂,再驱河间,今复迫胁元首,失其自由,伪造乱命,暴戾阴狠,为振古所未闻,篡上卖国,尤中外所罕睹。夫共和主权在民,总统为国民之公仆。

  元首袒贼以卖国,吾人尽忠报国,亦当权衡轻重,况在失其自由被胁之乱命,佩孚等个人虽本末颠倒,不难伏首以就戮,为国家计,亦安能荒军人之天职,贻百载之笑骂?事变至此,惟有忍涕挥戈,以与卖国贼资相周旋。但今悃悃血诚,为我四万万父老昆弟所共鉴!佩孚等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刀锯斧钺,非所敢恤。世或不察,目为皖直之争,愚怀耿耿,窃所未平。

  南北本属一家,直皖岂容二致?今日之战,为讨贼救国而战,为中国民族而战,其幸不辱命,佩孚等解甲归田,勉告无罪于同胞;其战而死,为国人争人格,死亦有荣无憾。诸公或握军符,或主清议,奋发讨贼,当有同情。若其昧中外之防,忘国家之义,坐令国土陷于异族,子孙沦为奴隶,千秋万世,自有公论,非佩孚所敢闻矣。涕泣陈辞,伏惟公鉴。

  段曹两军,至此已实行对垒,计自七月十四日起,十八日止,共鏖战五天。其作战区域,分为三路。以京奉路线廊房一带作为东路,固安一带作为中路,琉璃河高碑店一带,乃是西路,今且先从西路说起。直军先后到来,均驻扎此地,即吴佩孚大本营所在。佩孚先用诱敌之计,吩咐各营将士,只许败不许胜。十四日傍晚,果有段军二路到来,两军接战,不上数合,吴军且战且走,一直退出涿州。曲同丰也算精细的,深恐吴军有诈,未敢进城;下令搜索了一回,见无埋伏,方才整队进去,一面仍亲率大军追赶。

  第二天追到斜坡店,吴军重新列成阵势,枪炮齐施。不过所发出的炮弹,都不炸裂,就连枪子,也是乱放,同丰又胜了一阵,越发得意,穷追不舍,但步步总防着埋伏,等掘地不见地雷,方继续前进。到了长辛店,看看直军去远,同丰终觉疑惑,派飞机向前侦探了一回,见直军忙着运送子弹。同丰自以为他此番远遁,定是为着弹药告罄,别无他故,遂下令倍道狂追。岂知到了松林店,猛听得轰隆一声,好是山崩地裂,一个极大的地雷爆发,前行的两团人马,全成灰烬。段军哪知中计,总以为这是他最后断路的地雷,前途总可得胜,依然奋勇向前。

  不意直军早伏在一片树林里面,等他进前,猛力攻打,炮弹个个开花,枪子亦无虚发。曲军第一旅伤亡殆尽,第二旅亦死伤大半,夜里更值雷雨交加,与炮声相应和,段军此时疲困已极,胆裂心惊。同丰检点部下,死亡失踪的共有九千余人。当有刘询部下第十五师前宋救应,十七日早间仍复大败。正在竭力相持,忽闻直军喊声震地,乃是第三混成旅,及赵倜部下豫军从后面杀出,段军更不能支,十五师与十三师,及边防三师之一部分,宛如排山倒海般向后退却。好容易逃到火车中,行至中途,又被吴军排炮轰击,悉成齑粉。吴佩孚遂于十七日上午十一时,将琉璃河占领。西路段军计有四万人,自此遂不能再战。

  而吴军检查部下,统计伤亡失踪不过五百五十余人而已。

  再说东路战事由小段与小徐指挥,战争亦甚激烈。因小徐善于布置,而直军方面乃是曹锳军队,本不甚能战,所以初次对垒时,段军屡次小胜,北京公报上即竭力替他吹牛。其实此次战事,东路本不甚重要,因为中隔天津,外人早有周围三十里内不能用兵之约,即使将京保间路轨拆断,亦无用处,所以吴佩孚不加注意,仍用诱敌之计,以逸待劳。直军大队驻扎杨村,小徐几次发令使兵士冲锋,都观望不前,小徐乃自率三百精锐,亲自前进。等得冲了过去,三百人中,只剩了十八人。

  后来在京奉路线上又打了几仗,小徐令军士扮做警察,出其不意向直军攻袭,颇为得利。正在预备报捷,不料直军大队,忽从黄村方面前来助战。前后夹攻,小徐被困垓心,只得宣告休战。至于小段军队,先被第十五师寻仇,败兵奔返,即向司令部开枪乱击,小段无法收拾,逃向北京去了。在两天之前,忽直军一营前来投降,小段大喜,收入部下。此刻带同入京,上火车时,直军忽然向小段攻击,才晓得是来诈降的。幸有卫队救护,虽然未死,早吓得倒地不省人事了。经车站站长藏匿,仅能保全性命,段军至此已完全失败。曲同丰见大势不妙,早向曹锟军前缴械投降,并约边防军齐宝善等共讨国贼,又先有一电致老段道:北京段督办钧鉴:辅密、同丰此次奉命出兵,本系军人职责。及至交战以后,实查各方情况,乃知我督办竞为徐树铮所利用。徐树铮自随督办以来,十有余年,平素对于督办进德修业之举,实无一事可述。而盗卖国权,把持党派,滥用国帑,贻误国计,则无所不为。前此吕公望在京,所呈徐树铮各项劣迹手折,句句确凿。而督办谕其改悔,迄未听从,对督办则任意欺朦,对他人则假用号令。向日此等情形,曾屡进忠告,而督办卒以同丰之语言笨拙,未肯深信。纵恶养奸,数年于兹,以致国事日非,大局破裂,丛尤聚怨,皆在我督办一人之身。

  此外与为朋比者,如曾毓隽、李思浩、朱深、王揖唐、丁士源等,皆属一丘之貉。直以国家大计,为三五人所私主,外间均云我督办利用树铮等,而不知我督办实为树铮等所利用。今大奸所指,全国一致,同丰受恩最深,不敢不进最后之忠言,即将徐树铮等六人,速请大总统令交法庭,依律研讯,以治其殃民祸国之罪。各省意见均以除去徐等六人,即为保全督办名誉,奉直各军立回原防。并请督办察明此意此举,以为铲除国蠹。

  对我督办,仍为竭诚之推戴,并无他意。除一二日内赴京面陈一切,谨先电禀。

  此次北京城内,虽离战地不过咫尺,奈因交通断绝,各报纸又禁止登载战事,是以难得确实消息。但先见老段忽从团河仓皇逃回,嗣后更无日不有多数伤兵运回,已知其事不妙,深恐遭池鱼之殃,都纷纷将家中眷属搬往东交民巷躲避。直到十七日下午,战败信息传到京师,不能再为隐瞒。当晚各城门一律关闭,京津间火车不通,人心大为恐慌,徐总统亦不知所措,幸有姜桂题带领毅军十营进京,声言特来保驾,当时便将三营驻在总统府内。其余七营会同步军统领军队分扎各城门,阻挡溃兵进城,总统才敢安枕,民心也平静下来。然米价腾涨,百业停滞,受害已经不浅了。

  徐总统于十九日派出干员多名,分头向吴佩孚及保定要人接洽,并告老段,许保障其生命财产。一面下一命令,大概说是前以各路军队因误会致有移调情事,当经明令一律退驻原防,共维大局。及据近日报告,战事迄未中止,群情惶惧,百业萧条,嗟我黎民,何以堪此!况时方盛暑,各将士躬冒锋镝,尤属可悯,应责成各路将领,迅饬前方,各守防线,停止进攻,听候命令解决。用副本大总统再三调和之至意云云。直奉首领当即恪守命令,声明彼不进攻,我亦决不前进。但既战胜之后,自有应享之权利,即向东海提出条件七种:(一)对段免职监视。(二)对于罪魁从严惩办。(三)对于安福解散本支各部,党员缴证书,党魁夺公权。(四)对法律国民大会公决。(五)对倡乱余党通缉惩处。(六)对筹边使完全取消。

  (七)对西北军完全遣散。

  总统一一照办,当于七月二十八日,先下令免去段祺瑞督办边防事务,及管理将军府事务等职,并将边防事务处及西北筹边使等名义取消。惟对罪魁,各人主张不一,最后商定第一批十人,先由总统下令道:国家大法,所以范围庶类,缅规干纪,邦有常刑。此次徐树铮等称兵畿辅,贻害新闾阎。推原祸始,特因所属西北边防军队,有令交陆军部接收办理,始而蓄意把持,抗不交出,继乃煽动军队,遽动兵端,甚则迫胁建威上将军段祺瑞,别立定国军名义,擅调队伍,占用军需军械,逾越法轨,恣逞私图。

  曾毓隽段芝贵等,互结党援,同恶相济,或参预密谋,躬亲兵事;或多方勾结,图扰公安,并有滥用职权,侵及国帑情事。

  自非从严惩办,何以伸国法而昭炯戒?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李思浩、姚国赖等,着分别褫夺官职勋位勋章,由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一体严缉务获,依法讯办。其财政交通等部款项,应责成各该部切实澈查,呈候核夺。国家虽政存宽大,而似此情罪显著,法律具在,断不能为之曲宥也。此令。

  再说此次老段一败涂地,素所最亲信的门生属吏,或降或逃,已无恢复之望,此后结果生不如死,一时愧愤交并,当即拿起手枪,向着自己头部开去,只听见咕咚一声,正是:平日是非原混沌,到头邪正自分明。

  要知老段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八"党员末路远走高飞 督军自戕无独有偶"

  却说老段开枪自裁,当时只有傅良佐在旁,连忙上前救护,只见枪子从耳旁掠过,老段并未受伤,却把站在背后的一个卫兵打死,咕咚一声,倒在地下,早有左右的人抬了出去。良佐向老段劝道:“老师三次维持共和,功在民国,今日虽败,天下之人,总好相谅,若遽行此短见,人家都说老爷畏罪自尽,那才真是名誉扫地呢。”

  老段也恍然大悟,即令良佐拟就呈稿,自请辞职。等到缉捕令下,各罪魁已先期逃遁,徐树铮、曾毓隽、李思浩,均连眷属避往六国饭店。其余有躲在日本人家内的,有托庇某国使馆的,各人所携的现款都不下数十万,曾有人亲见他们用大车运到东交民巷去。还有许多同党,通缉中虽然无名,也都预先跟了来,约有七八十人,所以依然嫖赌逍遥,很为热闹。但诸人所出保险费,至多有到数十万的,可算骇人听闻了。

  当日军警既然奉命,明知无济,不能不逐家搜查,由卫戍部协同警察,按照单开住址,先到丁士源宅,搜获飞机所用炸弹数十枚,吴光新宅搜出烟土数箱。其余徐树铮宅,动产一百余万,不动产三十余万。曾毓隽宅,动产三百余万,不动产三十万。丁士源宅,动产一百五十余万,不动产八十余万。朱深宅,动产五百余万。李思浩宅,动产八百余万,不动产二百余万。吴炳湘宅,动产二百余万,不动产四百余万。然十人中始终无一人拿获,总统令将十人照片悬挂各城门车站,分别标定赏格,获到小徐者赏三万,余者二万一万不等,共为十七万元,迄无效果。尚有安福部员在外省勾结土匪,潜谋扰乱的,也都归失败。马良在山东被困,吴光新在湖北遭擒,姚步瀛就获于奉天,王揖唐潜逃于国外。只要看张作霖、李纯的电报与通告,也可以知其大概了,张电云:奉省侦获由北京派来姚步瀛等十三名,亲笔供认,受曾云霈(毓隽宇)等指派,并有定国军第三师委任,给与大洋十二万元,来东省招募匪徒,在山里或中东路线一带扰乱东省,使奉省内顾不暇,牵制奉省兵力。且据曾云霈云,款项如果不足,即由哈尔滨绥北木植公司取用,不拘多少。该公司系曾云霈所开,并说此事详情,已与徐文铮议妥,商承段督办意旨,决定照此办理等语。姚步瀛并自认为督办谋主,一切计划均经详细供明。 江苏李督军通告云:据确实探报,王揖唐与青红匪帮已有密切关系,匪首黄德林、严小麻子,现为王揖唐之密友,王派之赴扬镇一带起事。

  又报匪首现寓上海民厚里,王揖唐嘱季光恩组织暗杀队,在南京督署附近,抛掷炸弹。又报王派匪人赴句容天皇镇岳王村与匪首任某接洽,已与无锡宜兴匪徒联络,拟乘机作乱。又报组织三师兵,以抗苏皖军队,已委季光恩为皖省总司令,袁志卿为清江浦、扬州、天长、六合等处司令,王拟招募土匪,与地方官为难,在苏浙公然造反。以上报告皆来自可恃方面,是王揖唐叛乱已达极点。苏民无辜,何能任其捣乱,亟宜公布真相,俾众周知。南京督署接有报告,王辑唐、季光恩等已派人分赴扬州、淮安、镇江、南京等处,携款一万五千元,招致土匪起事,督署已分饬严拿。现又得报告,王、季复派严小麻予、黄德林、、白子章、汪定、韩恢等,分赴各处勾结土匪作乱。除已谕令拿办外,合行通告,凡缉捕此种乱徒者,无论死活,定予以逾格之奖赏。尔军士当知除暴安良,是其为国之天职,尚望格外认真云云。

  原来当王揖唐在哈同花园杜门不出的时候,有些外部随员,知道和议难成,都纷纷四散,别寻门路而去。只剩了素来厚密的,如史启藩、光云锦、周秀文、曹曾、张开屏、陆敬熙等二三十人,尚在上海厮守不去。好在他所带人多,还不觉寂寞,这是九年二月间的话。后来花园中揖唐所住左近,发现了两次炸弹,连假山石都被轰碎,虽说没有伤人,王已吓得心惊胆裂。因李纯正在与他反对,便疑惑是李指使,常想报复。

  到了四五月间,粤省护法诸总裁大约也是为了争权攘利之故,忽然自起内哄,弄得四分五裂。广西云南各自为政。国会议员月俸,已经几个月不发,都纷纷到沪。光云锦得信,忙来报告,揖唐大喜,以为时机已到。乃大施展他的交际手段,结交这班议员,今日请吃酒,明日请吃饭。有经济不甚充裕的,又每人致送津贴。果然钱能通神,顷刻改变论调。等得孙总理、伍廷芳、唐绍仪等到了上海,连日接洽,对于揖唐极表欢迎。

  并宣言此时欲谋统一,非与彼手携手不可。此信传出,散去随员,纷来报到。王见大愿可偿,忙命打扫会场,分派书记,一面电告中央,预备开议。此时广西省亦派有议和代表温宗尧在申,见此情形,只得回去。不意开议未久,忽有人向江苏督军处首告揖唐勾结民党,收买会匪,煽惑军警,意图扰乱苏省。

  李纯即电请政府严拿惩办,并咨请沪上各国领事请予引渡。此时正在京中老段兵败,安福部被封严办的时候,政府遂下令缉拿。于是堂堂北总代表,竟与十大罪魁一同远扬不知去向了。

  中央自靳云鹏辞职后,内阁总理,屡提田文烈、周树模,均因不能满安福部之意,未能实现,遂由海军总长萨镇冰代理。

  现在安福既已消灭,仍由靳云鹏上台。徐总统见和议既已接近,统一大有可望,不可失此机会,遂派李纯为总代表,继续开议。

  李纯本是主张统一的人,遂密商岑春煊、陆荣廷等,说是安福剪除之后,南方第一步最难办的要求已达目的,其余都可迎刃而解,尽可直接与政府磋商。一面电致国务院,说是己身卧病在床,泄泻不止,力辞总北代表。政府接到电报后,以为督军职务,还可以暂时给假,最要紧的乃是总代表,无论如何总要叫他担任,不能准辞。李纯深恐误事,又派何恩溥进京当面陈述病状。岂知中央非但不肯允许,又特任他为长江巡阅使,李钝始终不肯就职,再请给假一月,到北戴河养病。中央因大局关系,也派了张一麟、恽宝惠两人到了南京,面劝李纯千万不可离开苏地,务要力疾从公,打消辞意,李纯只得答应。但南方各要人意见分歧,互施武力,陈炯明又率师攻粤,唐继尧也陈兵滇北,和议遂不成问题。惟对于督军职务,李仍力疾任事。

  这年秋天,江苏财政厅出缺,李纯委令俞纪琦继任。苏议会因与俞素来办事不合,群起反对,舆论也群起附和,甚至拒绝不令到任。李纯无可如何,只得改委文和,群情仍不以为然。

  李心中不免愤怒,病势日加沉重,渐渐卧床不起,虽请中西医生诊治,毫无效验。李素好名誉,虽然睡在床上,仍常看报纸,见有讥讽自己的话,便痛哭不止,说是不能活命了。十月十日,总统因国庆酬勋,特授为英威上将军,他也不甚注意。岂知第二天夜晚,夫人王氏见他写了几封信,写完睡下,夫人因不识字,不知他写些什么,便也安睡。到了半夜,忽听得砰然一声,王夫人从梦中惊醒,再侧耳静听,又有痰气上壅的声音。知事不妙,连忙过来观看。李督面色惨变,即命延西医须藤到来。

  才要解衣审察,见衣襟上斑斑的血迹,身旁放着小手枪一枝,又从枕头底下检出几封书信,才晓得已是用手枪自尽了。书信共分五件:遗笔一:纯为病魔,苦不堪言,两月不能理事,贻误甚多。

  求愈无期,请假不准。卧视误大局,误苏省,恨已恨天,徒唤奈何!一生英名,为此病魔失尽,尤为恨事。以天良论,情非得已,终实愧对人民,不得已以身谢国家,谢苏人。虽后世指为误国亡身罪人,问天良,求心安,至一生为军人,道德如何,其是非以待后人公评。事出甘心,故留此书,以免误会而作纪念耳。李纯遗书。九年十月十日。

  遗书二:和平统一,寸效未见,杀纯一身,爱国爱民,素愿皆空。求同胞勿事权利,救我将亡国家。纯在九泉,亦含笑感激也。李纯别言,十月十一日。

  遗书三:一、代人民叩求卢督军子嘉大哥,维持苏浙两省治安,泉下感恩。二、代人民恳留齐省长,候王省长到苏交卸,以维地方公安。三、苏皖赣巡阅一职,并末拜命,即请中央另简贤能,以免贻误。四、江苏督军职务,以齐帮办燮元代理,恳候中央特简实授,以维全省军务,而保地方治安。叩请齐省长、帮办及全体军政两界周知。李纯叩遗。十月十一日。

  遗书四:新安武军归张督文生管辖,其饷项照章径向部领,如十月十一日恐领不及,由本署军需课代借拨二十万元接济,以维军心而安地方,关于皖省可告无罪。此致皖张督军、苏齐帮办查明办理。十月十一日。

  遗笔五:桂山二弟手足,兄为病魔,苦不堪言,长此误国误民,心实不安,故出此下策,以谢国人,以免英名丧尽,而留后人纪念。泪下嘱者,一、兄为官二十余年,廉洁自持,始终如一,祖遗财产及兄一生所得薪公,并实业经营所得,不过二百数十万元存款。以四分之一捐施直隶灾赈,以减兄罪。以四分之一捐助南开大学堂永久基本金,以作纪念。余半数,作为嫂弟合家养活之费。钱不可多留,须给后人造福。二、大嫂贤德,望弟优为待遇,忽忘兄言,三、二嫂酌给养活费,归娘家终年。四、小妾四人,每人给洋二千元,交娘家另行改嫁,不可久留,损兄英名。五、所有家内一切,均嘱弟妥为管理。

  郭桐轩为人忠诚,托管一切,决不误事。六、爱身为主,持家须有条理,尤重简朴,切嘱切嘱。兄纯别书。九年十月九日。

  当由江苏省长及齐帮办急电府院,并通告各省,闻者莫不哀悼,苏省绅民尤为感念不已。盖苏浙两省,犬牙相错,与浙督因统系关系,双方不免各怀意见,稍一不慎,最易发生冲突。

  即如政府拟将松沪护军使改为上海镇守使,已下命令,卢督军因与统辖权限有关,通电反对,何丰林亦不肯拜命。浙省已派兵驻南翔,苏省军队亦驻昆山,几启战祸。经苏浙两省绅商往来调停,英威先肯让步,一天大事,才得无形消灭。后来又派委员来沪,提取制造局旧存军械,何不肯交付。函电纷来,总说是等大局平定再议。英威愤不能平,左右均请用武力索取,英威道:“因此小事,惊动地方人民,甚不合算,不如罢了。”直皖战后,谣传甚盛,又有浙军攻宁之说,英威乃命拆去南翔铁路一段,人心遂安,战事亦无形消弥。所以近年以来,各省风鹤频惊,苏省独安堵如常,人民不致遭锋镝之惨,不是英威维持之力能够如此么?徐总统闻报震悼,一切饰终典礼备极优渥。所有江苏督军一缺,竟照英威遗意,任命齐燮元代理。

  不意天下事无独有偶,不到几个月,又有陕西督军自裁的事。政府因各方面关系,忽命令陕西督军陈树藩解职,即任阎相文为陕西督军,前往接替。相文早料到陈未必肯从中央命令,带了几营人马,赴西安到任。树藩果然抗拒,出兵迎战,他本来在陕西多年,又是以逸待劳。相文军队无多,再加远道而来,如何打得过他?不过政府为着保持威信起见,不能不四路调兵遣将,前来援助,战了多时,好容易才把陈树藩逐出省城,阎相文才得接印搬进督署居住。不意过了不到半个月,这天麾下众将校都等他议论,到了日已过午,还不见督军起来,众人很为诧异。忙叫人进去,推开房门看时,却大吃一惊,正是:陇表战云犹末散,西陲又见将星沉。

  要知阎相文有何变故,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九"王占元被逐离鄂 吴佩孚受命攻湘"

  却说仆人走进房去,但见阎相文仰卧地上,身旁放着一枝勃郎林手枪,晓得事有不妙,不觉狂喊起来。众人闻声奔进,上前搀扶,原来手足僵硬,气息全无,早已死去多时了。解开衣钮,详细观看,胸旁有枪伤一处,血迹模糊,弹子从右胁而出。拾起手枪与弹子比对相符,显系因伤身死。又从衣带检出遗嘱一纸,上写着此次人陕,眼见时局多艰,生民涂炭,自愧无能挽救,不如一死以谢天下的话。阎督眷属尚未前来,当由师旅长等替他备棺盛殖,一面电告中央。因陕省正当军事吃紧,即命师长冯玉祥代理督军事务。但对于阎相文乏死,一时纷纷议论。因他新授督军,甫经到任,正当得意的时候,环境又没有为难不得已的事,何至于遽然自尽?因此有人疑惑是被刺而死的,又有人说署中素有鬼狐,常常出来作怪,这回或者是受了邪魔,不由自主的。究竟真相如何,一时虽然不能明白,但就表面看起来,在现在督军中也总算难得的了。

  且说湖北督军王占元到任已是七年,非但对于本地人民感情素恶,就连部下军队也弄得怨声载道。鄂省绅商屡次电达政府,请将占元撤换。政府因他手握兵权,迟迟未敢动手。王督得信,深恐自己地位不保,趁曹锟、张作霖在天津大开国事会议,便也远来加入。曹张两使许与携手,令他担任长江一方面职务。占元自以为势力巩固,即跟随曹张进京,向部里逼索欠饷六百万元。部里没法,只好勉筹了一半给他。他拿着这笔巨款回到武昌,只晓得盘剥生利,安享荣华。全省军队来索饷的,只用东搪西塞的法子对付。

  不上一个月,宜昌、武昌两处军队先后哗变,到处焚掠,商民叫苦连天,损失不下千万。王督自觉面子上下不去,派出心腹将士带兵剿灭,击毙变兵不少,并当场擒获几名营长连长,解回督署枪决了事。至于商民无辜遭殃,却未见分文赔偿,只得纷纷请商会及各团体电致政府,陈述王占元罪状。政府见人言啧喷,乃派蒋作宾来鄂。一来向王占元责问,二来慰问受害各区商民。等到蒋氏南下,占元置诸不理。作宾这一气非同小可,遂亲往湖南面见赵恒惕,请他出兵援鄂。恒惕道:“湘鄂两省,境地毗连,倘若干戈一动,难保不兵连祸结,地方糜烂,岂不是要相救百姓的反害了百姓么?”作宾道:“将军的话,固然不错,但鄂人受了王督之害,如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辈安忍坐视不救?况且此次用兵,只以驱逐王氏为止,连北政府也久有此意,不过不好卤莽从事。将军如果出师,非但南北政府,全国人民均必赞成,即吾辈为民除害之心,也可以无愧了。”

  恒惕听了,虽然被他激动,终有些游移莫决。岂知在这时候,王占元又因省长问题,与鄂人大起冲突,于是在北方的鄂人,齐向政府请愿。一面到保定去,运动曹锟、吴佩孚;在南方的鄂人,也向粤政府及湘省请愿。且湖北人在湘省当兵士军官的,为数不少,都动了爱护乡里之心,在赵恒惕面前竭力怂恿,个个磨拳擦掌,非逐去王氏不可。但赵氏不能不瞻前顾后,却另有一种缘故。

  这时候粤桂两省正在开战,胜负未分,倘若广西得胜,势必出兵来攻湖南。到了那时,前后受敌,试问怎样收拾?所以不得不迟疑观望。现在陆荣廷向北方要来的子弹饷银,尽被南军四面拦截,不能到手。内部又发生变故,沈鸿英、贲克昭等纷纷倒戈相向,陆荣廷只得弃桂而逃,谭浩明、陈炳焜等自然不能再战,赵氏这才放心。又有鄂中诸大老及各公团均派代表前来欢迎,赵氏司令见时机已至,当派出两师,以宋鹤庚、鲁涤平分任援鄂正副司令,并饬财政厅长杨丙回任,兼统兵站总监。杨丙受任,先在岳阳设立分站,并密令岳阳鲁知事采办粮秣草鞋等件备用。

  且将赵总司令进兵计划略为一叙:(一)出发之军队,除派定的一二两师全部外,还有第一第八两混成旅,还有驻湘鄂军团不在其内。所有派出各军,在省的即日向岳阳开拔;分驻各处的,奉到军令后,限期齐集岳阳,不得违误。(二)我军共分三路进攻,正面由岳阳临湘以攻蒲圻等处,以鄂军团为先锋队,夏斗寅为先锋司令官。第一二两师继进,右路由平江以攻通城,以第一混成旅叶开鑫为指挥。左路由澧县进攻公安、松滋,以第八混成旅长唐荣阳为指挥。(三)兵站总监部设在长沙,岳阳、临湘各设分站,总监之下置军需监一人,每处更分设数科,以便应付。(四)各路出发后,深恐省内空虚,另拨军队在各要隘填驻。 赵恒惕分派已定,还怕实力不能取胜,为王占元所笑,乃假做不晓得,先打了一个电报到武昌道:“敝部受人煽惑,局部发动,未及制止,比日即饬令撤退,并派唐参谋长一斌为代表,前来晋谒,共商继续联防”云云。王督也明晓得语中有诈,也复了一个电报,说是执事如能约束所部,占元决不为已甚的话。一面却调拨军队,也分三路抵御。蒲圻正面原驻有近畿第十八师,步兵第三十五旅全部,现添派该师步兵第三十六旅,同骑炮辎工全部,及鄂军第二旅步兵第四团全部,以羊楼司赵李桥至蒲圻县为第一防线,咸宁县汀泗桥,为第二防线,山坡土地堂,为第三防线。崇通左翼原驻有近畿第二混成旅全部,现添派近畿第二师,骑炮团全部,及鄂军第一旅步兵第一团全部,以通城为第一防线,崇阳为第二防线,通山为第三防线。

  嘉监右翼原驻为近畿第二十一混成旅全部,现添派第二师步兵第四旅全部,以新堤螺山为第一防线,嘉鱼县龙口宝塔洲为第二防线,簰洲金口为第三防线。又特派孙传芳为前敌总司令,兼中路司令。刘跃龙为左路司令,王都庆为右路司令,刘王两人已在前敌,孙传芳携带山炮野炮各数尊,机关枪数架,并工程电信救护各队乘车赴羊楼司指挥一切;一面传谕魏财政厅长,及杨兵工厂长赶办饷械,以备应用,大有反守为攻之势。

  其余各省援鄂军队,有靳云鹗的第八混成旅第二团程鹏九,直军也派第二十五师萧耀南来援。鲁豫等省军队也陆续赶到,统计有一师四混成旅,吴佩孚并拟亲自前来,王督已在署内西花厅代为预备行辕。其余江西陈光远,奉天张作霖,均有电来,愿出兵协助。照此看来,鄂省兵力充足,一时很不易攻的。但赵总司令并不稍为退缩,即在总部举行誓师典礼。总部内外均悬旗结彩,气象一新。宋鲁两军长因已定各路,即日赶赴前敌,向鄂军开始总攻击。

  七月二十九日午前三时,夏斗寅所部由路口铺五里牌进攻鄂境羊楼司,鄂军由第十八师三十六旅七十二团及第二师三旅六团出来迎战,约两小时之久,湘军奋勇前进,鄂军退至羊楼峒,湘军直前追赶。看看已到鄂境,忽听得轰然一声,如山崩地裂烟尘四起,鄂军埋伏地雷两枚,同时猝发,湘军约死百余人。夏斗寅依然挥兵前进,战到午前十一时,鄂军渐不能支,纷纷退后,夏军即占据羊楼司要隘。计鄂军死伤约五六百人,损失枪械甚多,并有驻防羊楼司七十二团团长藩守桢中弹殒命,湘军方面死伤亦不少。第二天斗寅仍向前攻击,与鄂军在赵李桥以南开战。这天因为南风大作,枪炮不易施放,鄂军射来弹子多不能描准,又不能及远。湘军乘此机会,又前进十余里,又将赵李桥占据,但两军尚在互斗,并未中止。

  再说王督在署中迭接前敌失利警报,大为愤怒,要把孙传芳调回护理督军,亲自到蒲圻前线去与湘军决一胜负。经参谋等在旁劝住,遂连夜电令孙传芳命前线各军一律改取攻势,实施对湘总攻击,并指点机宜,添助弹药。又听说直奉两处援军大队,指日可到,所以非到了不能再战的时候,决不肯弃职离开武昌。赵恒惕也晓得专靠湘军恐不能得志,非借邻省兵力帮助不可。当派了代表秘密赴川,运动刘湘,由鄂西进兵,攻打宜昌。刘湘答应出兵二万人,自为援湘自治军总司令。声明此次出兵,并非受了广东政府命令,也没有占领湖北土地的意思,只要王占元离鄂,侯鄂民组成自治政府后,与湘军同时撤退。

  当派总司令胡济舟、颜德庆分道向宜昌进发,因此湘鄂战事,愈推愈广了。

  却说前敌方面,湘军连得要隘,仍猛力向鄂军攻击,双方血战两昼夜,湘军奋不顾身,有进无退,虽死伤枕藉面前仆后继,气不稍衰。结果鄂军死伤千余人,湘军则加一倍,但鄂军阵地被湘军冲动,抢去机关枪六架,大炮两尊;所以仍算湘军得胜。不过一连几昼夜,两军均已疲惫,不能再战,只有暂时停止。 王督见此情形,要想恢复失地,非求助于外来的生力军不可,先向靳云鹗商量。靳面子上很为冷淡,只得亲到刘家庙去回拜萧耀南,请他援助。萧本来不肯,禁不起王督再三乞怜,又允许他两种条件:一由鄂省支给该师军饷十七万五千元,一由汉厂补助该师快枪三千支,萧耀南才勉强答应,将所部分批开拔,由商轮运赴前敌。靳云鹗与河南援军司令赵杰,见萧军发动,均有随后赶来的话。不料萧军第一批动身的四十九旅九十七八两团,到了鲇的鱼套车站,稽留了三天,并未启行,才晓得萧耀南别有宗旨,前日虽满口答应,仍靠不住,因此靳云鹗、赵杰的军队,也都不肯前进。

  王督至此才晓得倚赖他人,终归画饼。而且连日得前敌消息,湘军节节进攻,蒲坼失守,咸宁危在旦夕。蒲圻乃是武岳线最后险要,蒲圻既失,武昌已无险可守,自己所处境地非常危险,不得不早为离鄂之预备。即派亲信人伴送家眷,并将所有现款行李运至上海,有人看见计银钱箱一百六十口,衣物箱八十口,行李百余件,还有由票号汇往山东馆陶原籍的银洋数百万不在内。一面即用急电向政府辞职,次日又发出一电自行剖辩道:“萧总司令按兵不动,靳旅不受调遣,业经电陈在案。

  前线鄂军因援军不肯前进,纷纷向后撤退,大局已不堪收拾。

  孙传芳、刘跃龙、宋太霈所部,困守十昼夜,无法再行维持。

  占元保境有责,回天乏术,请查照前电,任命萧耀南为湖北督军,或可挽回危局。萧总司令桑梓关怀,当有转移办法”云云。

  政府也不去管他,但王既然说无力维持,只有听其去职。

  惟因接任人物,关系紧要,靳云鹏电询张作霖,复电说是可就近与曹使商量。靳即开出名单,命蔡成勋到保定,取得曹锟同意,次日方才发出三道命令:一准王占元免去本兼各职;一任萧耀南为湖北督军;一特任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当日王占元接到国务院专电,即赶急预备交代,并用督军命令任孙传芳为第二师长;又交出名条数张,令财政厅一概委充各处货捐局长;又将留守省城自己军队发饷一月,作为临别纪念;然后才把印信交给参谋长。方日中,十一日一早携了他的第三宠妾,至文昌门乘楚振兵轮,下驶而去。

  再说吴佩孚受了中央委托,以全权主持湘鄂战事。到武昌后,连日与湘首磋商条件,以期和平解决。湘省援鄂之原意,声明扶助鄂人自治,吴氏亦力劝省议会通电,实行制宪,并予以种种有利于湘军之条件。蒋作宾、夏斗寅、孔庚等均甚赞成,本有即时和解之意。惟湘军援鄂总司令宋鹤庚,对于各项条件,均不容纳,蒋夏孔诸人兵力薄弱,又因与湘省有密切关系,不能不受其牵制。盖宋鹤庚主张所部军队,无论如何,均不肯退出鄂境。吴氏对此不肯承认,两方决裂之机已现。

  吴氏主张非将湘军攻击逐出鄂境,将鄂省失地完全恢复,决难议和。于是双方遂于十七日齐下总攻击令,吴佩孚通令所部军队,限一星期克服岳州,自己亲赴战线指挥一切。汉口方面,由杜锡珪军队及萧耀南之一部担任防务,武昌汉阳由萧氏调遣主客军队扼守,负维持治安之全责。此外所有第三师,第二十四师,第二十五师军队,一律开赴前线,一部在金口方面,一部在官埠桥。陆路布置既定,吴佩孚正恨无水师辅助以为缺点,这天忽有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前来拜会,说是愿带所部军舰,由水路相助进取岳州,亲往城陵矾布置一切。正是:已夸陆路剸犀兕,更教水底截蛟龙。

  要知湘军如何抵敌,且看下回分解。

卷四十"率舰队杜锡珪奏功 破岳州吴佩孚奋勇"

  却说吴佩孚见杜锡珪肯来效命,大喜过堕,亟表欢迎之意。

  从此上游战事,直军渐形得手,计有楚泰、楚同、江鲲、江元、建中五舰,为陆军掩护。金口恶战,湘军曾借得盐款稽核所大船三只,满载兵士,行至中流,被楚豫炮舰瞭见,开炮轰沉,溺死不少。即大江南岸之湘军,亦被他舰轰击,不能立足,乃于夜半渡过对江,在江岸高处,架大炮扼守,虽甚艰苦,仍无退缩之意。在这时候,赵恒惕曾派高级参谋至新堤申请议和。

  吴佩孚允许停战两天,但南军代表所提条件,绝对不能相容。

  佩孚特开军事会议,多数主张完全拒绝,非直捣长沙为城下之盟不能歇手。于是双方又开大战,吴使亲往中伙铺督战,土气为之一振。约数小时之久,南军因子弹缺乏,接济断绝,死伤甚众,北军遂将中伙铺占领,于是新堤、嘉鱼、簰州,均无南军踪迹。

  当簰州争战,直军协同楚材、楚同、鱼雷三兵舰,竭力进攻,南军死守不退,直军无法,见簰州北面有一横堤,乃乘黑夜令人坐了小艇,将堤圩决断,江水遂如潮涌而进。湘军出其不意,慌慌逃遁,已溺死数百人,辎重尽皆损失。最可怜的是左近居民,约有一千六七百户,正在睡梦之中,遭此浩劫,男女老幼,淹没三千余口,牲畜米粮漂流更难数计,争教他不怨声载道呢?

  且说吴使接连打了几回胜仗;想要取破竹之势,将汀泗桥及咸宁官埠桥两处要隘夺来,军事便可大定。汀泗桥已在彼此拒守,惟咸宁方面,战事应如何区划,非亲往视察一周不可。

  正在预备启行,忽见行辕外面递进一信,信面上写着天津梁寄字样,连忙拆开看时,书云:子玉将军魔下,窃闻照乘之珠,以暗投人,鲜不遭按剑相视者。以鄙人之与执事,夙无一面之雅,而执事于鄙人之素性,又非能灼知而推信。然则鄙人固不宜于执事有言也,今既不能已于言,则进言之先,有当郑重声明者数事:其一,吾于执事绝无所求;其二,吾于南军无关系;其三,吾对于任何方面、任何性质之政潮,绝不愿参与活动。吾所以不避唐突致此书于执事者,徒以执事此旬日间之举措,最少亦当与十年内国家治乱之运有关系,最少亦当与千数百万人生命财产安危有关系。

  吾既此时生此国,义不容默然而息,抑为社会爱惜人才起见,对于国中较有希望之人物如执事者,凡国人皆宜尽责善忠告之义。吾因此两动机,乃掬其血诚,草致此书,惟执事垂察焉。

  此书到时,计雄师已抵鄂矣。执事胸中方略,非局外人所能窥,而道路藉藉,或谓执事者将循政府之意而从事于武力解决。鄙人据执事既往言论行事以卜之,殆有以信其不然,君果尔尔者,则不得不深为执事惜,且深为国家前途痛也。自执事挞伐安福,迅奏肤功,而所谓现政府者,遂托庇以迄于今日。执事之意,岂不以为大局自兹粗定,将以福国利民之业责,付之彼辈也?

  今一年矣,其成绩何若,此无待鄙人词费,计执事之痛心疾首,或更有倍蓰于吾侪者。由此言之,维持现状之决不足以谋自安,既调若观火也。夫使现状而犹有丝毫可维持价值,人亦孰欲无故自扰,以重天下之难?今彼自身既已取得无可维持之资格,则无论维持者,费几何心力,事必无所救而徒与之俱毙。如以执事之明而犹见不及此,则今后执事之命运,将如长日衣败絮、行荆棘之下,吾敢断言也。而或者曰,执事之规划,殆不在此,执事欲大行其威,则不得不以武力排除诸障。执事今挟精兵数万,投诸所向,无不如意,且俟威加海内以后,乃徐语于新建设也。执事若怀抱此种思想者,则殷鉴不远,在段芝泉。芝泉未始不爱国也,彼当洪宪复辟两役,拯国体于飘摇之中,其为一时物望所归,不让执事之在今日。徒以解民治之真精神,且过恃自己之武力,一误再误,而卒自陷于穷途。此执事所躬与周旋,而洞见症结者也。鄙人未尝学军旅,殊不能知执事所拥之兵力,视他军如何。若专就军事论军事,则以齑粉湘军,谁曰不可能?虽然犹宜知军之为用,有时不惟其实而惟其名,不惟其力而惟其气。若徒校实与力而已,则去岁畿辅之役,执事所部,殊未见其所以优胜于安福;然而不待交绥,而五尺之童,已能决其胜负者,则名实使然,气实使然。是故野战炮,机关枪之威力,可以量可以测者也,乃在舆论之空气,则不可测量。

  空气之为物乃至弱而至微,及其积之厚,而煽之急,顺焉者乘之以瞬息千里,逆焉者则木可拔,而屋可发,虽有贲获,不能御也。舆论之性质,正有类于是。二年来执事之功名,固由执事所自造,然犹有立乎执事之后,而予以莫大之声援者曰舆论,此谅为执事所承认也。呜呼!执事其念之,舆论之集也甚难,去也甚易。一年以来,舆论之对于执事,已从沸点而渐降下矣。

  今犹保持相当之温度,以观执事对于今兹之役,其态度为何如。

  若执事之举措,而忽反其大多人数心理之豫期,则缘反动之结果,而沸点则变零点,盖意中事也。审如是也,则去岁执事之所处地位,将有人起而代之。而安福所卸下之垢衣,执事乃拾而自披于背肩。目前之胜负,抑已在不可知之数耳。如让一步,即现政府所愿望,仗执事之威,扫荡湘军,一举而下岳州,再举而克长沙,三举而抵执事功德夙被之衡阳。事势果至于此,吾乃不知执事更何术以善其后?《左传》有言,尽敌而返,敌可尽乎?试问执事所部,有力几许,能否资以复满洲驻防之旧?试问今在其位,与将在其位者,能否不为王占元第二?然则充执事威灵所届,亦不过恢复民国七八年之局面而已,留以酝酿将来之溃决已耳,于大局何利焉?况眈眈焉惎执事之后者已大有人在。以吾侪局外所观察,彼湘军者或且为执事将来唯一之良友,值岁之不易,彼盖最为能急执事之难。执事今小不忍而齑粉之,恐不旋踵而乃不胜其悔也。执事不尝倡立国民大会耶?当时已形格势禁,未能实行,天下至今痛惜。今时之发展,已近于昔矣,联省自治,舆论望之若渴。颇闻湘军亦以此相号召,此与执事所夙倡者,形式虽稍异,然精神吻合无间也。

  执事今以节制之师,居形胜之地,一举足为天下轻重。若与久同袍泽之制军左提右挈,建联省的国民大会之议,以质诸国中父老昆弟,夫孰不距跃三百以从执事之后者?如是则从根本上底定国体,然后率精锐以对外雪耻,斯乃真爱国之军人。所当有事,夫孰与快阋墙之忿,而自陷于荆棘之中也?鄙人比来日夕淫于典籍,于时事无所闻问,凡此所云云,或早已在执事规划中,且或已在实行中。则吾所言,悉为词费,执事一笑而拉杂摧烧之,固所愿也。若于利害得失之审择,犹有几微,足烦尊虑者,则望稍割片晷,垂意鄙言。呜呼!吾频年以来,向人垂涕泣以进忠告终不见采,而其人事后乃悔其吾言之不用也,盖数辈矣。吾与执事无交,殊不敢自附于忠告。但为国家计,则日祝执事以无悔而已。临风怀想,不尽欲言。

  吴使看完,哈哈大笑道:“古人说的得一知己,可以无恨,任公但从表面上推测,如何能晓得我的怀抱?即就湘事而论,我自从带兵南下,并未存有用武力征服湘省之意。不过湘军恃其方张锐气,任意要求,时局永无解决之日,不能不叫他稍尝挫败滋味,自然容易就范。况且君子不为已甚,我与赵恒惕交好有年,又岂肯给他下不去呢?当时将信收拾起来,即带领马术队等,由鲇鱼套乘车赴咸宁。见湘军虽有叶开鑫及陈嘉佑、易震东之混成旅,共有一万余人,好在豫军总司令赵杰,带领大部人马,已由火车赶到,足资抵御,尽可放心。当嘱令得胜后,严守防线,勿必进攻,再等后命。吴遂至汀泗桥督战。二十三日下令总攻击,湘军亦因这回战事,为南北胜败关头,非常慎重,赵恒惕亲自向将士慰劳劝勉,军心极为振奋。当在官塘驿(在汀泗桥中伙铺中间)开始接战,双方炮火均极猛烈,从朝至暮,死伤甚多,惟防线仍无变动。湘军忽出奇计,趁着夜深月黑的时候,派出敢死队五百人,改扮行旅模样,身边各藏手枪炸弹,从小道绕过汀泗桥侧面,一声呐喊,手枪炸弹齐向直军抛射。直军事出不意,突出迎战,仓猝之间,弄得手忙脚乱,旅长陈嘉谟腿上早中了五颗弹子,稍一迟延,防线已被冲动。湘军见已得胜,勇气百倍。次日黎明,又向官塘驿正面猛攻,直军前线疲倦不能支持。旅长董振国下令将前队调至后面,后队调当前线。正在移动之间,忽听得阵后炸弹爆发,全军自相惊扰,不能成阵。湘军在高阜处望见,放起开花大炮,向阵中打来,直军不能支持,纷纷溃散。靳云鹗所带的第八师混成旅,竟然全军覆没,其余第三师二十四旅,第十五师第十三混成旅,豫军第一旅,均受重大损失,湘军遂将汀泗桥占据。

  吴佩孚得报,飞马赶到,立将首先败退的某营长提到军前正法,大喊道:“今日之事,有敢退后的,某营长便是榜样。

  兄弟们有血性的快随我来 !”部下军队顿增勇气,各各冲锋冒弹,跟随前进。中途忽见一炮弹迎面飞来,正在佩孚身旁落下,但听得轰然一声,石破天惊,左右卫队副官十余人,均已血肉横飞,不知去向,独佩孚依然无恙,举起指挥刀督军前进。不过面目间,受了烟火的薰灼,蒙了一层黑翳,黄色军服,溅满血花,变做深红色罢了。兵士望去,疑是天神下降,越显得威风凛凛,都说他暗中有鬼神保护,更加死力向前。吴使又令军士弃去枪械,用刺刀砍刀向前冲锋,湘军亦持刀接战。战到日午,湘军困顿不支,渐渐退却,汀泗桥遂被直军夺回。

  统计这两天的战事,直军虽然得胜,失去旅长一人,团长团副各一人,阵亡营长二人,排长连长以下,死伤者更难以数计,已觉得不偿失,更加上湘军方面,死伤总在四五千人以外,还有受伤兵士,断手折足,在医院奄奄待尽的,也有千余人,可不是浩劫么?

  话分两头,当吴使夺回汀泗桥之际,他所派的第二十四师长张福来,也乘了江犀兵舰,赶赴罗山,督同海陆军,将城陵矾占领。从此岳州无险可恃,已发岌不可终日。直军又得曹锟派员解到饷银一百万元,愈加活跃。吴使带同所部,节节胜利,指日已到岳州城下,下令开炮攻打。岂知连放几炮,城上并无人抵卸,佩孚大为诧异,叫人进城探察,才晓得赵恒惕见大事已去,带领残军,开放南门,向长沙去了。吴使即整队进城,将岳州完全占领,居民安堵,市肆无惊。当时左右还有劝吴使乘胜追赶,可以直捣长沙的,吴使勃然道:“我与赵公交谊不薄,此次进占岳城,事实出于万不得已,岂有再去逼迫他的道理?至于我向来不喜穷兵黩武,难道你们随我多年,还不晓得么?”盖此时湘军已完全退出鄂境,吴使之目的已达,自以商量议和条件最为要事。萧督军亲至岳州,与吴会面。并有北方派来代表张一麟、张绍曾、张钫、孙定远,湖南代表旅长弃开鑫、参谋长王承斌等,均已到齐,遂定于三十一日大开会议,即由吴使主席,结果协定事项四条:一、以岳州临湘一带,归湖北军管辖;二、平江临湘以南,为湖南军管辖区域;三、保留湖南总司令赵恒惕之地位,援助湖南自治;四、两湖联防,依然继续。

  这时的湘鄂人民均额手称庆,以为从此可以脱离兵燹,同享承平。

  这天吴使正在遣派代表,分赴各省,劝请一致行动,以达造成联省自治制之目的。忽闻探马飞报到来,说是川军刘湘派但懋辛、蓝文尉、张冲等带领大队人马,直攻宜昌,我军纷纷退败,眼看全城不保了。正是:方欣赤手擎天柱,倏见苍头起异军。

  要知吴佩孚如何对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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