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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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七

  宇文述云定兴 赵行枢 述子化及 司马德戡 裴虔通 王世充 段达

  宇文述,字伯通,代郡武川人也。高祖侰与敦、曾祖长寿、祖孤,仕魏,并为 沃野镇军主。父盛,仕周,位上柱国、大宗伯。

  述少骁锐,便弓马。年十一时,有相者谓曰:“公子善自爱,后当位极人臣。” 周武帝时,以父军功,起家拜开府。述性谨密,周大冢宰宇文护甚爱之,以本官领 护亲信。及武帝亲总万机,召为左宫伯,累迁英果中大夫,赐爵博陵郡公,改封濮 阳郡公。尉迟迥作乱,述以行军总管从韦孝宽击之,破迥将李隽军于怀州,又与诸 将破尉惇于永平桥。以功超拜上柱国,进爵褒国公。

  开皇初拜右卫大将军。平陈之役,以行军总管自六合而济。时韩擒、贺若弼两 军趣丹阳,述据石头以为声援。陈主既禽,而萧瓛、萧岩据东吴地。述领行军总管 元契、张默言等讨之,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亦受述节度,于是吴会悉平。 以功授子化及为开府,徙拜安州总管。时晋王广镇扬州,甚善于述,奏为寿州总管。 王时阴有夺宗之志,请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大王才能盖世,数经将 领,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然废立国家大事,能移主上 者,唯杨素耳。移素谋者,唯其弟约。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共图废立。”晋 王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述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暢,因共博戏,每阳 不胜,输所将金宝。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述因曰:“此晋王赐述,令与公为欢。” 约大惊曰:“何为者?”述因为王申意。约然其说,退言于素,亦从之。于是晋王 与述情好益密,命述子士及尚南阳公主,后赏赐不可胜计。及晋王为皇太子,以述 为左卫率。旧令,率官第四品,以述素贵,遂进率品第三,其见重如此。

  炀帝嗣位,拜左卫大将军,参掌武官选事。后改封许国公,寻加开府仪同三司, 每冬正朝会,辄给鼓吹一部。从幸榆林,时铁勒契弊歌稜攻败吐谷浑。其部携散, 遂遣使请降,求救。帝令述以兵抚纳降附。吐谷浑见述拥强兵,惧不敢降,遂西遁。 述追至曼头城,攻拔之。乘胜至赤水城,复拔之。其余党走屯丘尼川,进击,大破 之,获其王公、尚书、将军二百人。浑主南走雪山,其故地皆空。帝大悦。明年, 从帝西巡至金山,登燕支,述每为斥候。时浑贼复寇张掖,述进击走之。还至江都 宫,敕述与苏威常典选举,参预朝政。述时贵重,委任与威等,其亲爱则过之。帝 所得远方贡献及四时口味,辄见班赐,中使相望于道。述善于供奉,俯仰折旋,容 止便辟,宿卫咸取则焉。又有巧思,凡所装饰,皆出人意表。数以奇服异物进宫掖, 由是帝弥悦焉。言无不从,势倾朝廷。左卫将军张瑾与述连官,尝有评议,偶不中 意,述张目瞋之,瑾惶惧而走。文武百僚莫敢违忤。性贪鄙,知人有珍异物,必求 取,富商大贾及陇右诸胡子弟,皆接以恩意,呼之为兒。由是竞加馈遗,金宝累积。 后庭曳罗绮者甚众,家僮千余人,皆控良马,被服金玉。及征高丽,述为扶余道军 将,临发,帝谓曰:“礼,七十者行役以妇人从,公宜以家累自随。古称妇人不入 军,谓临战时耳。至军垒间,无所伤也。项籍虞兮,即其故事。”述与九军至鸭绿 水,粮尽,议欲班师。诸将多异同,述又不测帝意。会乙支文德来诣其营,述先与 于仲文俱奉密旨,令诱执文德。既而缓纵,文德逃归,述内不自安,遂与诸将度水 追之。时文德见述军中多饥色,欲疲述众,每斗便北。述一日中七战皆捷,既恃骤 胜,又内逼群议,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文德复遣使伪降, 请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险 固,卒难致力,遂因其诈而还。众半济,贼击后军。于是大溃不可禁止,九军败绩, 一日一夜,还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初度辽,九军三十万五千人,及还至辽东 城,唯二千七百人。帝怒,除其名。明年,帝又事辽东,复述官爵,待之如初。从 至辽东,与将军杨义臣率兵复临鸭绿水。会杨玄感作乱,帝召述驰驿讨玄感。时玄 感逼东都,闻述军至,西遁将图关中。述与刑部尚书卫玄、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兒、 武卫将军屈突通等蹑之。至阌乡皇天原,与玄感相及,斩其首,传行在所。复从东 征,至怀远而还。

  突厥之围雁门也,帝大惧,述请溃围而出。来护兒及樊子盖并固谏,帝乃止。 及围解,次太原,议者多劝帝还京师,帝有难色。述奏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 请便道向洛阳,自潼关入。”帝从之。寻至东都,又观望帝意,劝幸江都宫。

  述于江都遇疾,及疾笃,帝令中使相望于第,谓述有何言。述曰:“愿陛下一 能降临。”帝遣司宫魏氏谓曰:“公危笃,朕惮相烦动。必有言,可陈也。”述流 涕曰:“臣子化及,早预籓邸,愿陛下哀怜之。士及夙蒙天恩,亦堪驱策。臣死后, 智及不可久留,愿早除之,望不破门户。”魏氏返命,隐其言,因诡对曰:“述唯 忆陛下耳。”帝泫然曰:“述忆我耶?”将亲临之,宫人百僚谏乃止。及薨,帝为 废朝,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班剑四十人,辒辌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 诏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鸿胪监护丧事。

  云定兴者,附会于述。初,定兴女为皇太子勇昭训,及勇废,除名配少府。定 兴先得昭训明珠络帷,私赂于述,自是数共交游。定兴每时节必有赂遗,并以音乐 干述。述素好著奇服,炫耀时人。定兴为制马鞯,于后角上缺方三寸,以露白色, 世轻薄者率仿学之,谓为许公缺势。又遇天寒,定兴曰:“入内宿卫,必当耳冷。” 述曰:“然。”乃制夹头巾,令深袹耳,人又学之,名为许公袹势。述大悦曰: “云兄所作,必能变俗。我闻作事可法,故不虚也。”后帝将事四夷,大造兵器, 述荐之,因敕少府工匠并取其节度。述欲为之求官,谓之曰:“兄所制器仗并合上 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 述因奏曰:“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动兵征讨,若将从驾,则守掌为难;若留 一处,又恐不可。进退无用,请早处分。”因鸠杀长宁,又遣以下七弟分配岭表, 于路尽杀之。其年大阅,帝称甲仗为佳,述奏并云定兴之功也。擢授少府丞。十一 年,累迁屯卫大将军。

  又有赵行枢者,本太常乐户,家财亿计。述谓为兒,受其赂遗,称为骁勇,起 家为折冲郎将。

  化及,述长子也。性凶险,不循法度,好乘肥挟弹,驰鹜道中,由是长安谓之 轻薄公子。炀帝为太子时,常领千牛出入卧内。累迁至太子仆,以受纳货贿,再三 免官。太子嬖昵之。俄而复职,又以其弟士及尚南阳公主。由此益骄,处公卿间, 言辞不逊,多所凌轹。见人子女狗马珍玩,必请托求之。常与屠贩者游,以规其利。 炀帝即位,拜太仆少卿,益恃旧恩,贪冒尤甚。炀帝幸榆林,化及与弟智及违禁与 突厥交市。帝大怒,囚之数月。还京师,欲斩之而后入城,解衣辫发讫,以主救之, 乃释,并智及并赐述为奴。述薨后,炀帝追忆之,起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将作少监。

  时李密据洛口,炀帝惧,留淮左,不敢还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羁旅, 见帝无西还意,谋欲叛归。时武贲郎将司马德戡总领骁果,屯于东城,风闻兵士欲 叛,未审,遣校尉元武达阴问知情,因谋构逆。共所善武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 互相扇惑曰:“闻陛下欲筑宫丹阳,人人并谋逃去。我欲言之,恐先事见诛。今知 而不言,后事发当族,将如之何?”虔通曰:“主上实尔。”德戡又谓两人曰: “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囚其二弟,将尽杀之。吾辈家属在西安, 得无此虑?”虔通等曰:“正恐旦暮及诛,计无所出。”德戡曰:“骁果若走,可 与俱去。”虔通等曰:“诚如公言。”因递相招诱。又转告内史舍人元敏、鹰扬郎 将孟景、符玺郎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等,日夜 聚博,约为刎颈交,言无回避,于坐中辄论叛计,并相然许。时李质在禁,令骁果 守之,中外交通,所谋益急。又赵行枢先交智及;勋侍杨士览者,宇文氏之甥。二 人同以告智及。智及素狂勃,闻之喜,即共见德戡,期以三月十五日举兵同叛,劫 十二卫武马,虏掠居人财物西归。智及曰:“不然。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因行 大事,此帝王业也。”德戡然之。行枢、世良请以化及为主,约定,方告化及。化 及性驽怯,初闻之,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

  义宁二年三月一日,德戡欲告众人,恐心未一,更谲诈以胁骁果,谓许弘仁、 张恺曰:“君是良医,国家所使,出言惑众,众必信。君可入备身府,遍告所识者, 言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因享会,尽鸠杀之,独与南人留此。群情必骇,因 而举事,无不谐矣。”其月五日,弘仁等宣布此言,骁果递相告,谋反逾急。德戡 等知计行,遂以十日总召故人,谕以所为。众皆伏曰:“唯将军命!”其夜,奉义 主闭城门,门皆不下钥,至夜三更。德戡于东城内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 应。帝闻有声,问是何事。虔通伪曰:“草坊被烧,外人救火,故喧嚣耳。”中外 隔绝,帝以为然。孟景、智及于城外得千余人,劫候卫武贲冯普乐,共布兵捉郭下 街巷。至五更,德戡授虔通兵,以换诸门卫士。虔通因自开门,领数百骑,至成象 殿,杀将军独孤盛。武贲郎将元礼遂引兵进。宿卫者皆走。虔通进兵排左閤,驰入 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房,指云:“在西閤。”从往执帝。帝谓虔通曰: “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虔通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奉陛下还京师 耳。”帝曰:“即为汝归。”虔通自勒兵守之。

  至旦,孟景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未知事果,战栗不能言,人有谒之,但低头据 案,答曰“罪过”。时士及在公主第,弗之知也。智及遣家僮庄桃树就第杀之,桃 树不忍,执诣智及,久之乃见释。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 令将帝出江都门以示群贼,因复将入。遣令狐行达弑帝于宫中。又执朝臣不同己者 数十人,及诸王外戚,无少长皆害之。唯留秦孝王子浩,立以为帝。

  十余日,夺江都人舟楫,从水路西归。至显福宫,宿公麦孟才、折冲郎将沈光 等谋击化及,反为所害。化及于是入据六宫,其自奉一如炀帝故事。每帐中南面端 坐,人有白事者,默然不对。下牙时,方收取启状。共奉义、方裕、世良、恺等参 决之。行至徐州,水路不通,复夺人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 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极,三军始怨。

  德戡失望,窃谓行枢曰:“君大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事将 必败,若何?”行枢曰:“废之何难!”因共李孝本、宇文导师、尹正卿等谋,以 后军万余兵袭杀化及,立德戡为主。弘仁知之,密告化及,尽收德戡及支党杀之。 引兵向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元文都推越王侗为主,拜李密为太尉,令击化及。密壁清淇,与徐世勣以烽火 相应。化及数战不利,其将军于弘达为密所禽,送于侗所,镬烹之。化及粮尽,度 永济渠,与密决战于童山。遂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人吏,责米粟。王轨 怨之,以城归李密。化及大惧,自汲郡将图以北诸州。其将陈智略率岭南骁果万余 人,张童兒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叛归李密。化及尚有众二万,北走魏县。张恺与 其将陈伯谋去之,事觉,为化及所杀。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 聚酣宴,奏女乐。醉后,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 成,负弑主之名,天下所不纳。灭族岂非由汝乎?”抱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 “事捷之日,都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建德!”兄弟数相斗 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恆。

  自知必败,乃叹曰:“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鸠杀浩,僭皇帝 位于魏县,国号许,建元为天寿,置百官。攻元宝藏于魏州,反为所败,乃东北趣 聊城,将招携海内诸贼。遣士及徇济北,征求饷馈。大唐遣淮安王神通安抚山东, 神通围之十余日,不克而退。窦建德悉众攻之。先是,齐州贼帅王薄闻其多宝物, 诈来投附。化及信之,与共居守。至是,薄引建德入城,禽化及,悉虏其众。先执 智及、元武达、孟景、杨士览、许弘仁等,皆斩之。及以槛车载化及至大陆县城下, 数其弑逆,并二子承基、承趾皆斩之,传首于突厥义城公主,枭之虏庭。士及自济 北西归长安。

  智及幼顽凶,好与人群聚斗鸡,习放鹰狗。初以父功,赐爵濮阳郡公。蒸淫丑 秽,无所不为。其妻长孙氏,妒而告述。述虽为隐,而大忿之,纤芥之愆,必加鞭 棰。弟士及,恃尚主,又轻忽之。唯化及事事营护,父再三欲杀,辄救免之,由是 颇相亲昵。遂劝化及遣人入蕃,私为交易。事发,当诛,述独证智及罪恶,而为化 及请命,帝因两释之。述将死,抗表言其凶勃,必且破家。帝后思述,拜智及将作 少监。其江都弑逆事,皆智及之谋也。化及为丞相,以为右仆射,领十二卫大将军。 及僭号,封齐王。窦建德获而斩之,并其党十余人,皆暴死枭首。

  司马德戡,扶风雍人。父元谦,仕周为都督。德戡幼孤,以屠豕自给。有桑门 释粲,通德戡母娥氏,遂抚教之,因解书计。开皇中,为侍官,渐迁至大都督。从 杨素出讨汉王谅,充内营左右。进止便僻,俊辩多奸计,素大善之。以勋授仪同三 司。大业三年,为鹰扬郎将。从讨辽左,进位正议大夫,迁武贲郎将。炀帝甚昵之。 从至江都,领左右备身骁果万人,营于城内。因隋末大乱,乃率骁果反,语在化及 事中。既获炀帝,与党孟景等推化及为丞相。化及首封德戡为温国公,加光禄大夫, 仍统本兵。化及意甚忌之。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乃以德戡为礼部尚书, 外示美迁,实夺其兵也。由是怀怨,所获赏物皆赂于智及,智及为之言。行至徐州, 舍舟登陆,令德戡将后军。乃与赵行枢、李孝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袭化及, 遣人使于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以待使报。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 因遣其弟士及阳为游猎,至于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参谒,因命执之,并其党 与。化及责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成,愿得同守富贵,公 又何为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毒害。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 获已也。”化及不对,命送至幕下,缢而杀之。

  裴虔通,河东人。初,炀帝为晋王,以亲信从,稍迁至监门校尉。帝即位,擢 旧左右,授宣惠尉。累从征役,至通议大夫。与司马德戡同谋作乱,先开宫门,骑 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执帝于西閤。化及以虔通为光禄大夫、莒国公。化及引 兵之北也,令镇徐州。化及败后,归于大唐,即授徐州总管,转辰州刺史,封长蛇 男。寻以隋朝弑逆之罪,除名,徙于岭表而死。

  王世充,字行满,本西域胡人也。祖支颓褥,徙居新丰。颓褥死,其妻少寡, 与仪同王粲野合,生子曰琼,粲遂纳之以为小妻。其父收幼孤,随母嫁粲,粲爱而 养焉,因姓王氏。官至怀、汴二州长史。

  世充卷发豺声,沉猜多诡诈,颇窥书传,尤好兵法,晓龟策推步盈虚,然未尝 为人言也。开皇中,为左翊卫,后以军功拜仪同,授兵部员外郎。善敷奏,明习法 律,而舞弄文墨,高下在心。或有驳难之者,世充利口饰非,辞义锋起,从虽知其 否而莫能屈,称为明辩。

  炀帝世,累迁至江都郡丞。时帝数幸江都,世充善候人主颜色,阿谀顺旨,每 入言事,帝善之。又以郡丞领江都宫监,乃雕饰池台,阴奏远方珍物,以媚于帝, 由是益昵之。大业八年,隋始乱,世充内怀徼幸,卑身礼士,阴结豪俊,多收众心。 江淮间人素轻薄,又属贼盗群起,人多犯法,有系狱抵罪者,世充枉法出之,以树 私恩。及杨玄感反,吴人硃燮、晋陵人管崇起兵江南以应之,自称将军,拥众十余 万。帝遣将军吐万绪、鱼俱罗讨之,不能克。世充募江都万余人,击频破之。每有 克捷,必归功于下,所获军实,皆推与士卒,身无所取。由此人争为用,功最居多。

  十年,齐郡贼帅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有众十余万。世充以兵拒之, 而羸师示弱,保都梁山为五栅,相持不战。后因其懈驰,出兵奋击,大破之,乘胜 尽灭诸贼,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人,六畜军资,莫不尽获。帝以世充有将帅才 略,始遣领兵,讨诸小盗,所向破之。然性多矫伪,诈为善,能自勤苦,以求声誉。 十一年,突厥围帝于雁门,世充尽发江都人往赴难。在军中,垢面悲泣,晓夜不解 甲,藉草而坐。帝闻之,以为爱己,益信任之。

  十二年,迁为江都通守。时厌次人格谦为盗数年,兵十余万,在豆子中。世充 破斩之,威振群贼。又击卢明月,破之于南阳。后还江都,帝大悦,自执杯酒以赐 之。时世充又知帝好内,乃言江淮良家多有美女,愿备后庭,无由自进。帝愈喜, 因密令世充阅观诸女,资质端丽合法相者,取正库及应入京物以聘纳之。所用不可 胜计,帐上所司云敕别用,不显其实。有合意者,则厚赏世充,或不中者,又以赉 之。后令以船送东京,而道路贼起,使者苦役,于淮泗中沉船溺杀之者,前后十数。 或有发露,世充为秘之,又遽简阅以供进。是后益见亲昵。遇李密攻陷兴洛仓,进 逼东都,官军数败,光禄大夫裴仁基以武牢降于密。帝恶之,大发兵,将讨焉。特 发中诏遣世充为将,军于洛口以拒密。前后百余战,互有胜负。世充乃引军度洛水, 逼仓城。李密与战。世充败绩,赴水溺死者万余人。时天寒,大雨雪,兵既度水, 衣皆沾湿,在道冻死者又数万人,比至河阳,才以千数。世充自系狱请罪,越王侗 遣使赦之,召令还都。收合亡散,屯于含嘉城中,不敢复出。

  宇文化及杀帝于江都,世充与太府卿元文都、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奉侗 为主。侗以世充为吏部尚书,封郑国公。及侗用元文都、卢楚之谋,拜李密为太尉、 尚书令,密遂称臣,复以兵拒化及于黎阳,遣使献捷。众皆悦,世充独谓其麾下诸 将曰:“文都之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禽。且吾军人马每与密战, 杀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出此言以激怒其众。文都 知而大惧,与楚等谋,将因世充入内,伏甲而杀之。期有日矣,将军段达遣女婿张 志以楚等谋告之。世充夜勒兵围宫城,将军费曜、田世阇等与战于东太阳门外。曜 军败,世充遂攻门而入。无逸以单骑遁走。获楚,杀之。时宫门尚闭,世充遣人扣 门言于侗曰:“元文都等欲执皇帝降于李密,段达知而以告臣。臣非敢反,诛反者 耳。”文都闻变,入奉侗于乾阳殿,陈兵卫之。令将帅乘城以拒难,兵败,侗命开 门以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明日入谒,顿首流涕而言曰:“文都等无状, 谋相屠害,事急为此,不敢背国。”侗与之盟。世充寻遣韦节等讽侗,命拜为尚书 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又授其兄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未几,李密破化及还, 其劲兵良马多战死,士卒皆倦。世充欲乘其弊而击之,恐人心不一,乃假托鬼神, 言梦见周公,乃立祠于洛水之上,遣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 则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俗信妖妄,故出此言以惑之。众皆请战,世充简练精 勇得二万余人,马千余匹,营洛水南。密军偃师北山上,时密新得志于化及,有轻 世充之心,不设壁垒。世充遣二百余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令军秣马蓐食。既 而宵济,人马奔驰,比明而薄密。密出兵应之,阵未成列而两军合战,其伏兵蔽山 而上,潜登北原,乘高而下,压密营。营中乱,无能拒者,即入纵火。密军大惊而 溃,降其将张童兒、陈智略。进下偃师。初,世充兄伟及子玄应隋化及至东郡,密 得而囚之于城中。至是,尽获之。又执密长史邴元真妻子、司马郑虔象之母及诸将 子弟,皆抚慰之,各令潜呼其父兄。兵次洛口,元真、郑虔象等举仓城以应之。密 以数十骑遁逸,世充收其众而还。东尽于海,南至于江,悉来归附。

  世充又令韦节讽侗,拜己为太尉,置署官属,以尚书省为其府。寻自称郑王, 遣其将高略帅师攻寿安,不利而旋。又帅师攻围谷州,三日而退。明年,自称相国, 受九锡,备法物,是后不朝侗矣。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图谶,世充昵之。法嗣 乃上《孔子闭房记》,画作丈夫持一干以驱羊。法嗣云:“杨,隋姓也。干一者, 王字也。王居杨后,明相国代隋为帝也。”又取《庄子人间世》、《德充符》二篇 上之,法嗣释曰:“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则相国名矣。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 为天子也。”世充大悦曰:“此天命也。”再拜受之。即以法嗣为谏议大夫。世充 又罗取杂鸟,书帛系其颈,自言符命而散之于空。或有弹射得鸟而来献者,亦拜官 爵。既而废侗,阴杀之,僭即皇帝位,建元曰开明,国号郑。

  大唐太宗帅师围之。世充频出兵,战辄不利,诸城相继降款。世充窘迫,遣使 请救于窦建德,建德率兵援之。至武牢,太宗破之,禽建德以诣城下。世充将溃围 而出,诸将莫有应之者,于是出降。至长安,为仇家所杀。

  段达,武威姑臧人。父岩,周朔州刺史。达在周,年始三岁,袭爵襄坦县公。 及长,身长八尺,美须髯,便弓马。隋文帝为丞相,以为大都督,领亲信兵,常置 左右。及践祚,为左直斋,迁车骑将军,督晋王府军事。以击高智慧功,授上仪同。 又破汪文进等,加开府。仁寿初,为太子左卫副率。大业初,以籓邸之旧,拜左翊 卫将军。从征吐谷浑,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帝征辽东,平原郝孝德、清河张金称等 并起为盗,帝令达击之,数为金称等所挫,诸贼轻之,号为段姥。后用鄃令杨善会 谋,更与贼战,方致克捷。还京师,以公事坐免。明年,帝征辽东,使达留守涿郡。 俄复拜左翊卫将军。高阳魏刀兒聚众,自号历山飞,寇掠燕、赵。达率涿郡通守郭 绚击败之。时盗贼既多,达不能因机决胜,唯持重自守,时人皆谓之为怯懦。

  十二年,帝幸江都宫,诏达与太府卿元文都等留守东都。李密纵兵侵掠城下, 达与监门郎将庞玉、武牙郎将霍世举御之,以功迁左骁卫大将军。王世充之败也, 密进据北芒,来薄上春门,达与判户部尚书韦津拒之。达见贼,不阵而走,军大溃, 津没于密。

  及帝崩于江都,达与文都等推越王侗为主,署开府仪同三司,兼纳言,陈国公。 元文都等之谋诛王世充,达预焉。既而阴告世充,达为之内应。及事发,迫越王送 文都于世充,世充甚德于达。既破李密,讽越王禅让。世充僭号,以达为司徒。及 东都平,坐斩,妻子籍没。

  论曰:宇文述便辟足恭,柔颜取悦。君所谓可,亦曰可焉,君所谓不,亦曰不 焉。无所是非,不能轻重,默默苟容,偷安高位,甘素餐之责,受彼己之讥。此固 君子所不为,亦丘明之深耻。化及以此下才,负恩累叶。时逢崩拆,不能竭命,乃 因利乘便,先图干纪,率群不逞,职为乱阶,扰本塞源,裂冠毁冕。衅深指鹿,事 切食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矣,世充头筲小器,遭逢时幸,与蒙奖擢,礼越 旧臣。而躬为戎首,亲行鸠毒。竟而蛇豕丑类,继踵诛夷,枭獍凶魁,相寻菹戮。 垂炯戒于来叶,快忠义于当年,为人臣者,可无殷鉴哉!

卷六十八

  贺讷 姚黄眉 杜超 贺迷 闾毗 冯熙 李惠 高肇 胡国珍从曾孙长粲 杨腾 乙弗绘 赵猛 胡长仁 隋文帝外家吕氏

  夫左贤右戚,尚德尊功,有国者所以御天下也。殷肇王基,不藉莘氏为佐;周 成王业,未闻姒姓为辅。然历观累代外戚之家,乘母后之权以取高位厚秩者,多矣! 而鲜能有克终之美,必罹颠覆之患,何哉?皆由乎居上不以至公任物,在下徒用私 宠要荣。茧犊引大车,升质任厚栋,无德而尊,不知纪极,忽于满盈之戒,罔念高 危之咎。故鬼瞰其室,忧必及之,所以杀身倾族相继于西京也。夫诚著艰难,功宣 社稷,不以谦冲自牧,未免颠蹶之祸;而况道不足以济时,仁不足以利物,自矜于 己,以富贵骄人者乎!

  魏道武初,贺讷有部众之业,翼成皇祚,其余或以劳勤,或缘恩泽。齐氏后妃 之族,多自保全。胡长仁以谮诉贻祸,斛律光以地势被戮,俱非女谒盛衰之所致也。 娄昭自以佐命之功,崇其名器,且霸业权舆,时方同德,陵暴之衅,因兹而起。其 靖德、昭训二门,并良家遗孽,守死无暇,固不足涉言。又子非继世,权难妄假。 昭信非惟素门履道,讫构废辱,威望之地,自致无由。有周御历,后门初无与政, 既而末迹窃权,竟移鼎玺,斯乃西汉覆车之辙,魏文所以深诫。隋文潜跃之初,献 后便相推毂;炀帝大横方兆,萧妃密勿经纶。是以恩礼绸缪,始终不易。然外内亲 戚,莫预朝权,昆弟在位,亦无殊宠。至于居擅玉堂,家称金穴,晖光戚里,熏灼 四方,将三司以比仪,命五侯而同拜者,终始一代,寂无闻焉。考之前王,可谓矫 其弊矣。故虽时经扰攘,无有陷于不义,市朝迁贸,而皆得以保全。比夫凭藉宠私, 阶缘恩泽,乘其非据,旋就颠陨者,岂可同日而言哉!此所谓爱之以礼者也。

  案外戚,《魏书》有贺讷、刘罗辰、姚黄眉、杜超、贺迷、闾毗、冯熙、李峻、 李惠、高肇、于劲、胡国珍、李延实,《齐书》有赵猛、娄睿、尔硃文暢、郑仲礼、 李祖升、元蛮、胡长仁,《周书》不立此篇,《隋书》有独孤罗、萧岿。今以刘罗 辰、李峻、于劲、李延实、娄睿、尔硃文暢、郑仲礼、李祖升、元蛮、独孤罗、萧 岿各附其家传,其余并入此篇。又检杨腾、乙弗绘附之魏末,以备《外戚传》。

  贺讷,代人,魏道武皇帝之舅,献明后之兄也。其先世为君长。祖纥,尚平文 女。父野干,尚昭成女辽西公主。昭成崩,诸部乖乱,献明后与道武及卫、秦二王 依讷。会苻坚使刘库仁分摄国事,道武还居独孤。讷总摄东部为大人,迁居大宁, 行其恩信,众多归之,侔于库仁。苻坚假讷鹰扬将军。后刘显谋逆,道武轻骑归讷, 讷惊拜曰:“官家复国,当念老臣。”帝笑答曰“诚如舅言,要不亡也。”讷中弟 染干粗暴,忌帝,常图为逆。每为皇姑辽西公主拥护,故染干不得肆共祸心。诸部 大人请讷兄弟,求举道武为主,染干不从。遂与诸大人劝进,道武登代王位于牛川。 及帝讨吐突邻部,讷兄弟遂怀异图,率诸部救之。帝击之,大溃,讷西遁。卫辰遣 子直力鞮征讷,告急请降。道武简精骑二十万救之,遂徙讷部落及诸弟,处之东界。 讷又通于慕容垂,垂以讷为归善王。染干谋杀讷而代立,讷遂与染干相攻。垂遣子 麟讨之,败染干于牛都,破讷于赤城。道武遣师救讷,麟乃引退。讷从道武平中原, 拜安远将军。其后离散诸部,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讷以 元舅,甚见尊重,然无统领,以寿终于家。

  讷弟卢,亦从平中原,以功赐爵辽西公。帝遣卢会卫王仪伐鄴,而卢自以帝之 季舅,不肯受仪节度。帝遣使切责之,卢遂忿恨,与仪司马丁建构成其嫌,弥加猜 忌。会道武敕仪去鄴,卢亦引归。道武以卢为广川太守。卢性雄豪,耻居冀州刺史 王辅下,袭杀辅,奔慕容德。德以为并州刺史、广宁王。广固败,卢亦没。

  讷从父弟悦。初,道武居贺兰部下,人情未甚附,唯悦举部随从。又密为帝祈 祷天神,请成大业,出于诚至。帝嘉之,甚见宠待。后平中原,以功赐爵钜鹿侯, 进爵北新,卒。

  子泥袭爵,后降为肥如侯。道武崩,京师草草,泥出,举烽于安阳城北,贺兰 部人皆往赴之。明元即位,乃罢。诏泥与元浑等八人拾遗左右。与北新侯安同持节 行并、定二州,劾奏并州刺史元六头等,皆伏罪,州郡肃然。后从太武征赫连昌, 以功进爵为琅邪公,军国大议,每参豫焉。又征蠕蠕,为别道将,坐逐贼不进,诈 增虏,当斩。赎为庶人。久之,拜光禄勋,为外都大官,复本爵。卒官,子丑建袭。

  姚黄眉,姚兴之子,明元昭哀皇后之弟也。姚泓灭,黄眉间来归魏。明元厚礼 待之,赐爵陇西公。尚阳翟公主,拜附马都尉,隶户二百。太武即位,迁内都大官, 后拜太常卿,卒。赠雍州刺史、陇西王,谥曰献,陪葬金陵。黄眉宽和温厚,希言 得失,太武悼惜之,故赠礼有加。

  杜超,字祖仁,魏郡鄴人,密皇后之兄也。少有节操。泰常中,为相州别驾。 始光中,太武思念舅氏,以超为阳平公,尚南安长公主,拜附马都尉,位大鸿胪卿, 车驾幸其第,赏赐巨万。神三年,以超行征南大将军、太宰,进爵为王,镇鄴。 追加超父豹镇东大将军、阳平景王,母曰钜鹿惠君。真君五年,超为帐下所害,太 武临其丧,哀恸者久之。谥曰威王。长子道生赐爵城阳侯,后为秦州刺史,进爵河 东公。道生弟凤凰袭爵,加侍中、特进。太武追思超不已,欲以凤凰为定州刺史。 凤凰不愿违离阙庭,乃止。凤凰弟道俊赐爵发干侯,镇枋头,除兗州刺史。

  超既薨,复授超从弟遗侍中、安南将军、开府、相州刺史,入为内都大官,进 爵广平王。遗性忠厚,频历州郡,所在著称。薨,赠太傅,谥曰宣王。

  长子元宝,位司空。元宝弟胤宝,司隶校尉。元宝又进爵京兆王。及归而父遗 丧。明当入谢,元宝欲以表闻。文成未知遗薨,怪其迟,召之。元宝将入,时人止 之曰:“宜以家忧自辞。”元宝欲见其宠,不从,遂冒哀而入。未几,以谋反伏诛, 亲从皆斩,唯元宝子世冲逃免。时朝议欲追削超爵位,中书令高允上表理之。后兗 州故吏汲宗等,以道俊遗惠在人,前从坐爵受诛,委骸土壤,求得收葬。书奏,诏 义而听之。赠散骑常侍、安南将军、南康公,谥曰昭。世冲袭遗公爵。

  贺迷,代人,太武敬哀皇后之从父也。皇后生景穆。初,后少孤,父兄近亲唯 迷,故蒙赐爵长乡子。卒,赠光禄大夫、五原公。

  闾毗,代人,蠕蠕主大檀之亲属,太武时自其国来降。毗即恭皇后之兄也。后 生文成。文成太安二年,以毗为平北将军,赐爵河东公。弟纥为宁北将军,赐爵零 陵公。其年,并加侍中,进爵为王。毗,征东将军,评尚书事;纥,征西将军、中 都大官。自余子弟赐爵为王者二人,公五人,侯六人,子三人,同时受拜,所以隆 崇舅氏。和平二年,追谥后祖父延襄康公,父辰定襄懿王。毗薨,赠太尉,追赠毗 妻河东王妃。子惠袭。纥薨,赠司空。子豆,后赐名庄。太和中,初立三长,以庄 为定户籍大使,甚有时誉。十六年,例降爵。后为七兵尚书,卒。

  纥弟染,位外都大官、冀州刺史、江夏公,卒。

  先是,文成以乳母常氏有保护功,既即位,尊为保太后,后尊为皇太后。兴安 二年,太后前兄英,字世华,自肥如令超为散骑常侍、镇军大将军,赐爵辽西公; 弟喜,镇军大将军、祠曹尚书、带方公;三妹皆封县君;妹夫王暏为平州刺史,辽 东公。追赠英祖父苻坚扶风太守亥为镇西将军、辽西兰公;勃海太守澄为侍中、征 东大将军、太宰、辽西献王;英母许氏博陵郡君。遣兼太常卢度世持节改葬献王于 辽西,树碑立庙,置守冢百家。太安初,英为侍中、征东大将军、太宰,进爵为王; 喜左光禄大夫,改封燕郡;从兄泰为安东将军、朝鲜侯;子伯夫,散骑常侍、选 部尚书;次子员,金部尚书;喜子振,太子庶子。三年,英领太师,评尚书事,内 都大官、伏宝泰等州刺史。五年,诏以太后母宋氏为辽西王太妃。和平元年,喜为 洛州刺史。

  初,英事宋不能谨,而暏奉宋甚至,就食于和龙。无车牛,宋疲不进,者负 宋于笈。至是,宋于英等薄,不如暏之笃。谓太后曰:“何不王暏而黜英?”太后 曰:“英为长兄,门户主也,家内小小不顺,何足追计。暏虽尽力,故是他姓,奈 何在英上。本州郡公,亦足报耳。”天安中,英为平州刺史,为幽州刺史,伯夫 进爵范阳公。英浊货,徙敦煌。诸常自兴公及至是,皆以亲疏受爵赐田宅,时为隆 盛。后伯夫为洛州刺史,以脏污欺妄,征斩于京师。承明元年,徽英复官。薨,谥 辽西平王。始英之征也,梦日坠其所居黄山下水中,村人以车牛挽致不能出,英独 抱载而归。闻者异之。

  后员与伯夫子禽可共为飞书,诬谤朝政。事发,有司执宪,刑及五族。孝文以 明太后故,罪止一门。年老,赦免归家,恕其孙一人扶养之,经奴婢田宅。其家 僮入者百人,金锦布帛数万计,赐尚书已下宿卫已上。其女婿及亲从在朝,皆免官 归本乡。十一年,孝文、文明太后以文昭太后故,悉出其家前后没入妇女,以喜子 振试守正平郡,卒。

  冯熙,字晋国,长乐信都人,文明太后之兄也。祖弘,北燕王。太武平辽海, 熙父朗内徙,官至秦雍二州刺史、辽西郡公,坐事诛。文明太后临朝,追赠假黄钺、 太宰、燕宣王,立庙长安。

  熙生于长安,为姚氏魏母所养。以叔父乐陵公邈因战入蠕蠕,魏母携熙逃避至 氐羌中抚育。年十二,好弓马,有勇干,氐羌皆归附之。魏母恶其如此,将还长安, 始就博士学问。从师受《孝经》、《论语》,好阴阳兵法事。及长,游华阴、河东 二郡间。性泛爱,不拘小节,人无士庶,来则纳之。

  熙姑先入掖庭,为太武左昭仪。妹为文成帝后,即文明太后也。使人外访,知 熙所在,征赴京师,拜冠军将军,赐爵肥如侯,尚景穆女博陵长公主,拜驸马都尉。 出为定州刺史,进爵昌黎王。献文即位,为太傅,累拜内都大官。孝文即位,文明 太后临朝,帝乃承旨以熙为侍中、太师、中书监,领秘书事。熙以频履师傅,又中 宫之宠,为群情所骇,心不自安,乞转外任。文明太后亦以为然,除都督、洛州刺 史,侍中、太师如故。

  洛阳虽经破乱,而旧《三字石经》宛然犹在。至熙与常伯夫相继为州,废毁分 用,大至颓落。熙为政不能仁厚,而信佛法。自出家财在诸州镇建佛图精舍,合七 十二处。写十六部一切经,延致名德沙门,日与讲论,精勤不倦,所费亦不赀。而 营塔寺多在高山秀阜,伤杀人牛。有沙门劝止之,熙曰:“成就后,人唯见佛图, 焉知杀人牛也。”其北芒寺碑文,中书侍郎贾元寿词。孝文频登北芒寺,亲读碑文, 称为佳作。熙为州,因取人子女为奴婢,有容色者幸之为妾,有子女数十人,号为 贪纵。

  后授内都大官,太师如故。熙事魏母孝谨,如事所生。魏母卒,乃散发徒跣, 水浆不入口三日。诏不听服,熙表求依赵氏之孤。帝以熙情难夺,听服齐衰期。后 以例降,改封京兆郡公。

  帝纳其女为后,曰:“《白武通》云:王所不臣,数有三焉。妻之父母,抑言 其一。此所谓供承宗庙,不欲夺私心。然吾季著于《春秋》,无臣证于往牒,既许 通体之一,用开至尊之敬。比长秋配极,阴政既敷,未闻有司,陈奏斯式。可诏太 师,辍臣从礼。”又勒集书造仪付外。孝文前后纳熙三女,二为后,一为左昭仪。 由是冯氏宠贵益隆,赏赐累巨万。帝每诏熙上书不臣,入朝不拜,熙上书如旧。

  熙于后遇疾,绵寝四载。诏遣监问,道路相望,车驾亦数幸焉。将迁洛,帝亲 与熙别,见其困笃,歔欷流涕。密敕宕昌公主遇曰:“太师万一,即可监护丧事。” 十九年,薨于代。车驾在淮南,留台表闻,还至徐州,乃举哀,为制缌服。诏有司 预辨凶仪,并开魏京之墓,令公主之柩,俱向伊洛。凡所营送,皆公家为备。又敕 代给彩帛,前后六千匹,以供凶用。皇后诣代都赴哭,太子恂亦赴代哭吊。将葬, 赠假黄钺、侍中、都督十州诸军事、大司马、太尉、冀州刺史,加黄屋、左纛,备 九锡、前后部羽葆鼓吹,皆依晋太宰、安平献王故事。有司奏谥,诏曰:“可以威 强恢远曰武,奉谥于公。”柩至七里涧,帝服缞往迎,叩灵悲恸而拜焉。葬日,送 临墓所,亲作志铭。

  主生二子,诞、脩。

  诞字思正,脩字宝业,皆姿质妍丽。年才十余,文明太后俱引入禁中,申以教 诫。然不能习读经史,兄弟并无学术,徒整饰容仪,宽雅恭谨而已。诞与孝文同岁, 幼侍书学,仍蒙亲待,尚帝妹乐安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侍中、征西大将军、南平 王。脩侍中、镇北大将军、尚书、东平公。又除诞仪曹尚书,知殿中事。及罢庶姓 王,诞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军将军、特进,改封长乐郡公。诞拜官,孝文 立于庭,遥受其拜,既讫还室。脩降为侯。

  诞、脩虽并长宫禁,而性趣乖别。诞性淳笃,脩乃浮竞。诞亦未能诲督其过, 然时言于太后。孝文严责之,至于楚捶。由是阴怀毒恨,遂结左右有憾于诞者,求 药,欲因食害诞。事觉,帝自诘之,具得情状。诞引过谢,乞全脩命。帝以诞父老, 又重其意,不致于法,挞之百余,黜为平城百姓。脩妻,司空穆亮女也,求离婚, 请免官。帝引管、蔡事,皆不许。

  帝宠诞,仍作同舆而载,同案而食,同席坐卧。彭城王勰、北海王详虽直禁中, 然亲近不及。十六年,以诞为司徒。帝既爱诞,除官日,亲为制三让表,并启。将 拜,又为其章谢。寻加车骑大将军、太子太师。十八年,帝谓其无师傅奖导风,诞 深自诲责。从驾南伐,十九年,至钟离。诞遇疾,不能侍从,帝日省问,医药备加。 帝锐意临江,乃命六军发钟离南辕,与诞泣诀。左右皆入,无不掩涕。时诞已惙然, 强坐视帝,悲而泪不能下,言“梦太后来呼臣“。帝呜咽,执手而出,遂行。是日, 去钟离五十里许,昏时,告诞薨问,帝哀不自胜。时崔慧景、裴叔业军在中淮,去 所次不过百里,帝乃轻驾西还,从者数千人,夜至诞薨所。拊尸哀恸,若丧至戚, 达旦声泪不绝。从者亦迭举音。帝以所服衣幍充襚,亲自临视,彻乐去膳,宣敕六 军,止临江之驾。帝亲北度,恸哭极哀。丧至洛阳,车驾犹在钟离。诏留守赐赙物 布帛五千匹、谷五千斛,以供葬事。赠假黄钺、使持节、大司马,领司徒、侍中、 都督,太师、驸马、公如故。加以殊礼,备锡九命,依晋大司马、齐王攸故事。有 司奏谥,诏曰:“案谥法,主善行德曰元,柔克有光曰懿。昔贞惠兼美,受三谥之 荣;忠武双徽,锡两号之茂。式准前训,宜契具瞻。既自少绸缪,知之惟朕,案行 定名,谥曰元懿。”帝又亲为作碑文及挽歌词,皆穷美尽哀,事过其厚。车驾还京, 遂亲至诞墓,停车而哭。使彭城王勰诏群官脱硃衣,服单衣介帻而哭司徒,贵者示 以朋友,微者示如僚佐。公主贞厚有礼度,产二男。

  长子穆,字孝和,袭熙爵,避皇子愉封,改封扶风郡公。尚孝文女顺阳长公主, 拜驸马都尉,历员外通直散骑常侍。穆与叔辅兴不和。辅兴亡,赠相州刺史,祖载 在庭,而穆方高车良马,恭受职命,言宴满堂,忻笑自若,为御史中尉、东平王匡 所劾。后位金紫光禄大夫,遇害河阴,赠司空、雍州刺史。子冏,字景昭,袭爵昌 黎王。寻以庶姓罢王,仍袭扶风郡公。子峭,字子汉,齐受禅,例降。

  穆弟颢,袭父诞长乐郡公。

  脩弟聿,字宝兴,废后同产兄也。位黄门郎、信都伯。后坐妹废,免为长乐百 姓。宣武时,卒于河南尹。

  聿同产弟风,幼养于宫,文明太后特加爱念。数岁赐爵至北平王,拜太子中庶 子,出入禁闼,宠侔二兄。孝文亲政后,恩宠稍衰,降爵为侯。幽后立,乃复叙用。 后死,亦冗散。卒,赠青州刺史。

  崔光之兼黄门也,与聿俱直。光每谓之曰:“君家富贵大盛,终必衰败。”聿 云:“我家何负四海,乃咒我也!”光云:“以古推之,不可不慎。”时熙为太保, 诞司徒、太子太傅,脩侍中、尚书,聿黄门,废后在位,礼爱未弛。是后岁余,脩 以罪弃,熙、诞丧亡,后废,聿退。时人以为盛必衰也。

  李惠,中山人,思皇后之父也。父盖,少知名,历位殿中都官二尚书、左将军、 南郡公。初,太武妹武威长公主,故凉王沮渠牧犍之妻。太武平凉州,颇以公主通 密计之助,故宠遇差隆,诏盖尚焉。盖妻与氏以是出。后盖加侍中、驸马都尉、殿 中都官尚书、右仆射。卒官,赠征南大将军、定州刺史、中山王,谥曰庄。

  惠弱冠袭父爵,妻襄城王韩颓女,生二女,长即后也。惠历位散骑常侍、侍中, 征西大将军、秦益二州刺史,进爵为王。转雍州刺史、征南大将军,加长安镇大将。

  惠长于思察。雍州事,有燕争巢,斗已累日,惠令人掩获,试命纲纪断之, 并辞。惠乃使卒以弱竹弹两燕,既而一去一留,惠笑谓吏属曰:“此留者自计为巢 功重,彼去者既经楚痛,理无固心。”群下伏其深察。人有负盐负薪者,同释重檐 息树阴。二人将行,争一羊皮,各言藉背之物。惠遣争者出,顾州纲纪曰:“此羊 皮可拷知主乎?”群下咸无答者。惠令人置羊皮席上,以杖击之,见少盐屑,“得 其实矣。”使争者视之,负薪者乃伏而就罪。凡所察究,多如此类,由是吏人莫敢 欺犯。后为开府仪同三司、青州刺史,王如故。历政有美绩。

  惠素为文明太后所忌。诬惠将南叛,诛之。惠二弟初、乐与惠诸子同戮。后妻 梁氏亦死青州,尽没其家财。惠本无衅故,天下冤惜焉。

  惠从弟凤为定州刺史、安县王长乐主簿。后长乐以罪赐死,时卜筮者河间邢瓚 辞引凤,云长乐不轨,凤为谋主,伏诛。唯凤弟道念与凤子及兄弟之子皆逃免,后 遇赦乃出。太和十二年,孝文将爵舅氏,诏访存者。而惠诸从以再离孥戮,难于应 命。唯道念敢先诣阙,乃申后妹及凤兄弟子女之存者。于是赐凤子屯爵柏人侯,安 祖浮阳侯,兴祖安喜侯,道念真定侯,从弟寄生高邑子,皆加将军。十五年,安祖 昆弟四人,以外戚蒙见。诏谓曰:“卿之先世,内外有犯,得罪于时。然官必用才, 以亲非兴邦之选。外氏之宠,超于末叶。从今已后,自非奇才,不得复外戚谬班抽 举。既无殊能,今且可还。”后例降爵,宜祖等改侯为伯,并去军号。

  帝奉冯氏过厚,于李氏过薄,舅家了无叙用,朝野人士,所以窃议。太常高闾, 显言于禁中。及宣武宠隆外家,并居显位。乃惟孝文舅氏,存已不沾恩泽。景明末, 特诏兴祖为中山太守。正始初,诏追崇惠为使持节、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定 州刺史、中山公。太常考行,上言:案谥法,武而不遂曰壮,谥曰壮公。

  兴祖自中山迁燕州刺史,卒。以兄安祖子侃晞为后,袭先封南郡王。后以庶姓 罢王,改为博陵郡公。侃晞为庄帝所亲幸,拜散骑常侍、尝食典御。帝之图尔硃荣, 侃晞与鲁安等持刃于禁内杀荣。及庄帝蒙尘,侃晞奔梁。

  高肇,字首文,文昭皇太后之兄也。自云本勃海蓚人。五世祖顾,晋永嘉中, 避乱入高丽。父飏,字法脩。孝文初,与弟乘信及其乡人韩内、冀富等入魏,拜厉 威将军、河间子;乘信明威将军,俱待以客礼。遂纳飏女,是为文昭皇后,生宣武。 飏卒,景明初,宣武追思舅氏,征肇兄弟等。录尚书事、北海王详等奏,飏宜赠左 光禄大夫,赐爵勃海公,谥曰敬。其妻盖氏,宜追封清河郡君。诏可。又诏飏嫡孙 猛袭勃海公爵,封肇平原郡公,肇弟显澄城郡公,三人同日受封。始宣武未与舅氏 相接,将拜爵,乃赐衣帻,引见肇、显于华林都亭。皆甚惶惧,举动失仪,数日之 间,富贵赫奕。是年,咸阳王禧诛,财物珍宝、奴婢、田宅多入高氏。未几,肇为 尚书右仆射、冀州大中正,尚宣武姑高平公主,迁尚书令。肇出自夷土,时望轻之。 及在位居要,留心百揆,孜孜无倦,世咸谓之为能。宣武初,六辅专政,后以咸阳 王禧无事构逆,由是委肇。肇既无亲族,颇结朋党,附之者旬月超升,背之者陷以 大罪。以北海王详位居其上,构杀之。又说宣武防卫诸王,殆同囚禁。时顺皇后暴 崩,世议言肇为之。皇子昌薨,佥谓王显失于医疗,承肇意旨。及京兆王愉出为冀 州刺史,畏肇恣擅,遂至不轨。肇又谮杀彭城王勰。由是朝野侧目,咸畏恶之。因 此专权,与夺任己。又尝与清河王怿于云门外庑下,忽忿诤,大至纷纭。太尉、高 阳王雍和止之。高后既立,逾见宠信。肇既当衡轴,每事任己,本无学识,动违礼 度。好改先朝旧制,减削封秩,抑黜勋人,由是怨声盈路矣。

  延昌初,迁司徒。虽贵登台鼎,犹以去要怏怏,众咸嗤笑之。父兄封赠虽久, 竟不改瘗。三年,乃诏令还葬。肇不自临赴,唯遣其兄子猛改服诣代,迁葬于乡。 时人以肇无识,哂而不责也。及大举征蜀,以肇为大将军、都督诸军,为之节度。 与都督甄琛等二十余人,俱面辞宣武于东堂,亲奉规略。是日,肇所乘骏马,停于 神兽门外,无故惊倒,转卧渠中,鞍具瓦解,众咸怪异。肇出,恶焉。

  四年,宣武崩,赦,罢征军。明帝与肇及征南将军元遥等书,称讳言以告凶问。 肇承变,非唯仰慕,亦忧身祸,朝夕悲泣,至于羸悴。将至,宿瀍涧驿亭,家人夜 迎省之,皆不相视。直至阙下,缞服号哭,升太极殿,尽哀。太尉高阳王先居西柏 堂,专决庶事,与领军于忠,密欲除之。潜备壮士直寝邢豹、伊盆生等十余人于舍 人省下。肇哭梓宫讫,于百官前引入西廓,清河王怿、任城王澄及诸王等皆窃言目 之。肇入省,壮士扼而拉杀之,下诏暴其罪恶,称为自尽。自余亲党,悉无追问。 削除职爵,葬以士礼。逮昏,乃于厕门出其尸归家。初肇西征,行至函谷,车轴中 折,从者皆以为不获吉还也。灵太后临朝,令特赠营州刺史。永熙二年,孝武帝赠 使持节、侍中、中外诸军事、太师、大丞相、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

  肇子植,自中书侍郎为济州刺史,率州军讨破元愉别将有功,当蒙封赏。不受。 云:“家荷重恩,为国致效,是其常节,何足以膺进陟之报?”恳恻发于至诚。历 青、相、朔、恆四州刺史,卒。植频莅五州,皆清能著称,当时号为良刺史。赠安 北将军、冀州刺史。

  肇长兄琨,早卒,袭飏封勃海郡公,赠都督五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冀州刺 史。诏其子猛嗣。

  猛字豹兒,尚长乐公主,即宣武同母妹也。拜驸马都尉,历位中书令,出为雍 州刺史,有能名。入为殿中尚书,卒。赠司空、冀州刺史。孝武帝时,复赠太师、 大丞相、录尚书事。公主无子,猛先在外有男,不敢令主知,临终方言之,年岁三 十矣。乃召为丧主。寻卒,无后。

  琨弟偃,字仲游。太和十年,卒。正始中,赠安东将军、都督、青州刺史,谥 曰庄侯。景明四年,宣武纳其女为贵嫔,及于顺皇后崩,永平元年,立为皇后。二 年,八坐奏封后母王氏为武邑郡君。

  偃弟寿,早卒。寿弟即肇也。肇弟显,侍中、高丽国大中正,早卒。

  胡国珍,字世玉,安定临泾人也。祖略,姚兴勃海公姚逵平北府谘议参军。父 深,赫连屈丐给事黄门侍郎。太武克统万,深以降款之功,赐爵武始侯。后拜河州 刺史。

  国珍少好学,雅尚清俭。太和十五年袭爵,例降为伯。女以选入掖庭,生明帝, 即灵太后也。孝明帝践祚,以国珍为光禄大夫。灵太后临朝,加侍中,封安定郡公。 追崇国珍妻皇甫氏为京兆郡君,置守冢十户。尚书令、任城王澄奏,安定公宜出入 禁中,参谘大务。诏屈公入决万机。寻进位中书监、仪同三司,侍中如故。赐绢, 岁八百疋,妻梁四百匹,男女姊妹各有差。国珍与太师高阳王雍、太傅清河王怿、 太保广平王怀入居门下,同厘庶政。诏依汉车千秋、晋安平王故事,给步挽一乘, 自掖门至于宣光殿,得以出入,并备几杖。后与侍中崔光,俱授帝经,侍直禁中。 国珍上表陈刑政之宜,诏皆施行。

  延和初,加国珍使持节、都督、雍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灵太后以国珍年 老,不欲令其在外,且欲示以方面之荣,竟不行。迁司徒公,侍中如故。就宅拜之。 灵太后、明帝率百僚幸其第,宴会极欢。又追京兆郡君为秦太上君。太上君景明三 年薨于洛阳,于此十六年矣。太后以太上君坟瘗卑局,更增广,为起茔域门阙碑表。 侍中崔光等奏:“按汉高祖母始谥曰昭灵夫人,后为昭灵后;薄太后母曰灵文夫人, 皆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今秦太上君未有尊谥,陵寝孤立,即秦君名,宜上终 称,兼设扫卫,以慰情典。请上尊谥曰孝穆,权置园邑三十户,立长丞奉守。”太 后从之。封国珍继室梁氏为赵平郡君。元叉妻拜为女侍中,封新平郡君,又徙封冯 翊君。国珍子祥妻长安县公主,即清河王怿女也。

  国珍年虽笃老,而雅敬佛法,时事洁齐,自礼拜。至于出入侍从,犹能跨马据 鞍。神龟元年四月七日,步从所建佛像,发第至阊阖门四五里。八日,又立观像, 晚乃肯坐。劳热增甚,因遂寝疾。灵太后亲侍药膳,十二日薨,年八十。给东园温 明秘器,五时朝服各一具,衣一袭,赠布五千匹,钱一百万,蜡千斤。大鸿胪持节 监护丧事。太后还宫,成服于九龙殿,遂居九龙寝室。明帝服小功服,举哀于太极 东堂。又诏,自始薨至七七,皆为设千僧斋,斋令七人出家,百日设万人斋,二七 人出家。先是巫觋言将有凶,劝令为厌胜法,国珍拒而不从,云吉凶有定分,唯修 德以禳之。临死,与太后诀,云“母子善临天下”,殷勤至于再三。又及其子祥云, “我唯有一子,死后勿如比来威抑之”。灵太后以其好戏,时加威训,国珍故以为 言。

  始国珍欲就祖、父,西葬旧乡。后缘前世诸胡多在洛葬,有终洛之心。崔光尝 对太后前问国珍:“国公万年后,为在此安厝?为归长安?”国珍言:“当陪葬天 子山陵。”及病危,太后请以后事,竟言还安定。语遂惛忽。太后问清河王怿与崔 光等,议去留。怿等皆以病乱,请从先言。太后犹记崔光昔与国珍言,遂营墓于洛 阳。太后虽外从众议,而深追临终之语,云:“我公之远慕二亲,亦吾之思父母也。” 追崇假黄钺、使持节、侍中、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领太尉公、司州牧, 号太上秦公,加九锡,葬以殊礼。给九旒銮辂,武贲班剑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 巉辌车,谥曰文宣公。赐物三千段,粟一千五百石。又诏赠国珍祖父、父,兄下逮 从子,皆有封职。持节就安定监护丧事。灵太后迎太上君神柩还第,与国珍俱葬, 赠襚一与国珍同。及国珍神主入庙,诏太常权给以轩县之乐,六佾之舞。

  初,国珍无男,养兄真子僧洗为后。后纳赵平君,生子祥,字元吉,袭封。故 事,世袭例皆减邑,唯祥独得全封。赵平君薨,给东园秘器,明帝服小功服,举哀 于东堂,灵太后服齐衰期。葬于太上君墓左,不得祔合。祥历位殿中尚书、中书监、 侍中,改封平凉郡公。薨,赠开府仪同三司、雍州刺史,谥曰孝景。

  僧洗字湛辉,封爰德县公,位中书监、侍中,改封濮阳郡公。僧洗自永安后废 弃,不预朝政。天平四年,薨。诏给东园秘器,赠太师、太尉公、录尚书事、雍州 刺史,谥曰孝。

  真长子宁,字惠归,袭国珍先爵,改为临泾伯,后进为公。历岐泾二州刺史, 卒,谥曰孝穆。女为清河王亶妃,生孝静皇帝。武定初,赠太师、太尉公、录尚书 事,谥曰孝昭。

  子虔,字僧敬。元叉之废灵太后,虔时为千牛备身,与备身张车渠等谋叉。事 发,叉杀车渠等,虔坐远徙。灵太后反政,征为吏部郎中。太后好以家人礼与亲族 宴戏,虔常致谏,由是,后宴谑多不预焉。出为泾州刺史,封安阳县侯。兴和三年, 以帝元舅,超迁司空公。薨,赠太傅、太尉公、尚书仆射、徐州刺史,谥曰宣。葬 日,百官会葬,乘舆送于郭外。子长粲。

  长粲仕齐,累迁章武太守,为政清静,颇得人和。除兼并省尚书左丞,当官正 色,无所回避。尚书左仆射赵彦深密勿枢要,中书舍人裴泽便蕃左右,以殿门受拜, 皆弹纠之。彦深等颇有恨言,长粲不以介意。后主践祚,长粲被敕,与黄门冯子琮 出入禁中,专典敷奏。武成还鄴,后主在晋阳,长粲仍受委留后。后主从武成还鄴, 仍敕在京省判度支尚书,监议五礼。武成崩,与领军娄定远、录尚书赵彦深、左仆 射和士开、高文遥、领军綦连猛、高阿那肱、右仆射唐邕,同知朝政,时人号为八 贵。于后定远、文遥并出,唐邕专典外兵,綦连猛、高阿那肱别总武任,长粲常在 左右,兼宣诏令。从幸晋阳。后主既富于春秋,庶事皆相归委。长粲尽心毗奉,甚 得名誉。又正为侍中。丁母忧,给假驰驿奔丧。寻有诏,起复前任。陇东王长仁心 欲入处机要之地,为执政不许。长仁疑长粲通谋,大以为恨,言于太后,发其阴私, 请出为州。太后为言于后主,不获已,从焉。除赵州刺史。及辞,眷恋流涕,后主 亦悯然慰勉之。至州,存心政事,为人吏所怀。因沐发,手不得举,失瘖,卒于州。 后主闻而伤悼,在朝文武嗟叹,咸惜之。赠司空公、尚书左仆射、瀛州刺史,谥文 贞公。

  长粲性温雅,在官清洁。但始居要密,便为子叔泉取清河王崔德俭女为妻。在 晋阳处分,用妻弟王逖与德俭对为司徒主簿,时论以此讥之。又性好内。有一侍婢, 其妻王骄妒,手刺杀之,为此忿恨,数年不相见。亲表为之语曰:“自我不见,于 今三年。”后纳妾李氏,仍与王氏别宅,亦无朝拜之礼。嫠妇公孙氏也,已杀三夫, 长粲不信,强取之,令与李氏同住,未期而亡。子仲操,位陈留太守。次叔泉,通 直散骑侍郎。

  先是,望气者上言,太白食昴,法当大赦。和士开奏闻,诏降罪人以应之。尚 书左仆射徐之才谙练往事,语士开曰:“天垂象,见吉凶,有成灾者,有不成灾者。 案昴,赵分,或云赵地有灾。古者,王侯各在封邑,故分野有灾,当其君长。今吾 等虚名,竟不之国。刺史专令一境,善恶所归,比来多以刺史为验。”未几而长粲 死焉。

  宁弟盛,字归兴,位左卫将军,赐爵江阳男。历幽、瀛二州刺史,为政清静, 人吏爱之。转冀州刺史,卒,赐司徒公、录尚书事、定州刺史,追封阳平郡公,谥 曰懿穆。明帝后纳其女为皇太后。

  太后舅皇甫集,字元会,一字文都,安定朝那人。封泾阳县公,位仪同三司、 雍州刺史、右卫大将军,赠侍中、司空公,谥曰静。

  集弟度,字文亮,封安县公,累迁尚书左仆射,领左卫将军。度顽蔽,每与人 言,自称仆射,时人方之毛嘉。正光初,元叉出之为都督、瀛州刺史。度不愿出, 频表固辞,乃除右光禄大夫。孝昌元年,为司空、领军将军,加侍中。元叉之见出 也,恐朝夕诛灭,度与妻陈氏,多纳其货,为之左右。度无子,养兄集子子熙为子。 子熙嫂赵郡太守裴佗女。佗还京师,度问佗外何消息,佗曰:“行路所闻,唯道明 公多取元叉金帛,远近无不慨叹。公宜戮此罪人,以谢天下。”陈氏闻而恶之。又 摄吏部事,迁司徒,兼尚书令,不拜。寻转太尉,孜孜营利,老而弥甚。迁授之际, 皆自请乞。灵太后知其无用。以舅氏,难违之。然所历官,最为贪蠹。尔硃荣入洛, 西奔兄子华州刺史邕,寻与邕为人所杀。

  杨腾,弘农人,文帝之舅也。父贵,琅邪郡守,封华阴男。腾妹为京兆王愉妃, 故腾得处贵游。景明初,袭爵。后为襄城太守,甚有声称。文帝即位,位开府仪同 三司,出镇河东。薨,赠司空、雍州刺史,谥曰贞襄。子盛。

  乙弗绘,河南洛阳人,文帝皇后之兄也。文帝即位,位开府仪同三司、侍中、 中书监、魏昌县公。又为吏部尚书。

  赵猛,太安狄那人也。姊为齐文穆皇帝继室,生赵郡公琛。猛性方直,颇有器 干。齐神武举义,以预义勋,封信都县伯。累迁南营州刺史。卒,赠司空公。

  胡长仁,字孝隆,安定临泾人,齐武成皇后长兄也。父延之,魏中书令、兗州 刺史。大宁中,赠司空公。

  长仁以内戚,历位尚书左仆射、尚书令。及武成崩,预参朝政,封陇东郡王。 左丞郦孝裕、郎中陆仁惠、卢元亮厚相结讬。长仁每上省,孝裕必方驾而来。省务 既繁,簿案堆积,令史欲谘都坐者,日有百数。孝裕屏人私话,朝退亦相随。仁惠、 元亮又伺闲而往,停断公事,人号为三佞。长仁私游仄密,处处追寻。孝裕劝其求 进,和士开深疾之,于是奏除孝裕为章武郡守,元亮为淮南郡守,仁惠为幽州长史。 孝裕又说长仁曰:“王阳卧疾,和士开必来,因而杀之。入见太后,不过百日失官, 便代其处。”士开知其谋,更徙孝裕为北营州建德郡守。长仁每干执事,求为领军。 将相文武以主上富于春秋,母后家不可专政,故抑而不许。以本官摄选。长仁性好 威福,意犹未尽。先是尚书胡长粲奏事内省,长仁疑粲间己,苦请太后出之。

  天统五年,从驾自并还鄴,夜发滏口,帝以夜漏尚早,停于路傍。长仁后来, 谓是从行诸贵,遂遣门客程牙驰骑呼问。帝遣中尚食陈德信问是何人,牙不答而走。 帝命左右追射之。既而捉获,因令壮士扑之,决马鞭二百,牙一宿便死。士开因此, 遂令德信列长仁倚亲骄豪无畏惮。由是,除齐州刺史。及辞于昭阳,列仗引见,长 仁不敢发语,唯泣涕横流。到任,启求暂归,所司不为奏。怨愤,谋令冀州人李揩 墙刺和士开,其弟长咸告之。士开密与祖孝徵议之,孝徵引汉文帝杀薄昭为故事, 于是敕遣张固、刘桃枝驰驿诣齐州,责长仁谋害宰辅,遂赐死。

  先是,太白食昴,占者曰:“昴为赵分,不利胡王。”长仁未几死。长仁性好 歌舞,饮酒至数斗不乱。自至齐州,每进酒后,必长叹欷歔,流涕不自胜,左右莫 不怪之。

  寻而后主纳长仁女为后,重加赠。长仁子君璧,袭爵陇东王。君璧弟君璋,及 长仁弟长雍等,前后七人并赐爵,合门贵盛。后废后,稍稍黜退焉。

  隋文帝外家吕氏,其族盖微。平齐后求访,不知所在。开皇初,济南郡上言, 有男子吕永吉,自称有姑字苦桃,嫁为杨讳妻。勘验,知是舅子。始追赠外祖双周 为上柱国、太尉、八州诸军事、青州刺史,封齐郡公,谥曰敬。外祖母姚氏为齐敬 公夫人。诏并改葬,于齐州立庙,置守冢十家,以永吉袭爵,留在京师。及大业中, 授上党郡太守。性识庸劣,职务不理。后去官,不知所终。

  从父道贵,性尤顽騃,言词鄙陋。初自乡里徵入长安,上见之悲泣。道贵略无 戚容,但连呼帝名云:“种未定不可偷,大似苦桃姊。”后数犯忌讳,动致违忤。 上甚耻之,乃命高颎厚加供给,不许接对朝士。拜上仪同三司,出为济南太守,令 即之任,断其入朝。道贵还至本郡,高自崇重,每与人言,自称皇舅。数将仪卫, 出入闾里,从故人游宴,庶僚咸苦之。后郡废,终于家,子孙无闻焉。

  论曰:三五哲王,防深虑远;舅甥之国,罕执钧衡;母后之家,无闻倾败。爰 及汉晋,颠覆继轨,皆由乎进不以礼,故其毙亦速。自魏至隋,时移四代,得失之 迹,斯文可睹。苟不倾宗,终致亡国,周隋之际,可为鉴焉。若使开皇创业,不取 惩于已往,独孤权侔吕、霍,必败于仁寿之前;萧氏势均梁、窦,岂全于大业之后。 今或不陨旧基,或更隆先构,岂非处之以道,远权之所致乎?

卷六十九

  儒林上

  梁越 卢丑 张伟 梁祚 平恆 陈奇 刘献之 张吾贵 刘兰 孙惠蔚族曾 孙灵晖 马子结 石曜 灵晖子万寿 徐遵明 董徵 李业兴子崇祖 李铉 冯伟 张买奴 刘轨思 鲍季详 邢峙 刘昼 马敬德子元熙

  张景仁 权会 张思伯 张雕武 郭遵

  儒者,其为教也大矣,其利物也博矣!以笃父子,以正君臣。开政化之本原, 凿生灵之耳目,百王损益,一以贯之。虽世或污隆,而斯文不坠。自永嘉之后,宇 内分崩,礼乐文章,扫地将尽。魏道武初定中原,虽日不暇给,始建都邑,便以经 术为先。立太学,置《五经》博士生员千有余人。天兴二年春,增国子太学生员至 三千人。岂不以天下可马上取之,不可以马上临之?圣达经猷,盖为远矣。四年春, 命乐师入学习舞,释菜于先师。明元时,改国子为中书学,立教授博士。太武始光 三年春,起太学于城东。后征卢玄、高允等,而令州郡各举才学。于是人多砥尚, 儒术转兴。献文天安初,诏立乡学,郡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后诏 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学生一百人;次郡立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学生八十 人;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下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 四十人。太和中,改中书学为国子学,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又开皇子之学。 及迁都洛邑,诏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孝文钦明稽古,笃好坟籍,坐舆据鞍, 不忘讲道。刘芳、李彪诸人以经书进,崔光、邢峦之徒以文史达。其余涉猎典章, 闲集词翰,莫不縻以好爵,动贻赏眷。于是斯文郁然,比隆周、汉。宣武时,复诏 营国学。树小学于四门,大选儒生以为小学博士,员四十人。虽黉宇未立,而经术 弥显。时天下承平,学业大盛,故燕、齐、赵、魏之间,横经著录,不可胜数。大 者千余人,小者犹数百。州举茂异,郡贡孝廉,对扬王庭,每年逾众。神龟中,将 立国学,诏以三品以上,及五品清官之子以充生选。未及简置,仍复停寝。正光三 年,乃释奠于国学,命祭酒崔光讲《孝经》,始置国子生三十六人。暨孝昌之后, 海内淆乱,四方校学,所存无几。

  齐神武生于边朔,长于戎马,杖义建旗,扫清区县。因魏氏丧乱,属尔硃残酷, 文章咸荡,礼乐同奔,弦歌之音且绝,俎豆之容将尽。永熙中,孝武复释奠于国学, 又于显阳殿诏祭酒刘钦讲《孝经》,黄门李郁说《礼记》,中书舍人卢景宣讲《大 戴礼夏小正》篇,复置生七十二人。及永熙西迁,天平北徙,虽庠序之制,有所未 遑,而儒雅之道,遽形心虑。时初迁都于鄴,国子置生三十六人。至兴和、武定之 间,儒业复盛矣。始天平中,范阳卢景裕同从兄仲礼于本郡起逆,齐神武免其罪, 置之宾馆,以经教授太原公以下。及景裕卒,又以赵郡李同轨继之。二贤并大蒙恩 遇,待以殊礼。同轨云亡,复征中山张雕武、勃海李铉、刁柔、中山石曜等递为诸 子师友。及天保、大宁、武平之朝,亦引进名儒,授皇太子、诸王经术。然爰自始 基,暨于季世,唯济南之在储宫,性识聪敏,颇自砥砺,以成其美。自余多骄恣傲 狠,动违礼度,日就月将,无闻焉尔。镂冰雕朽,迄用无成,盖有由焉。夫帝王子 孙,习性骄逸。况义方之情不笃,邪僻之路竞开,自非得自生知,体包上智。而内 纵声色之娱,外多犬马之好,安能入则笃行,出则友贤者也?徒有师傅之资,终无 琢磨之实。贵游之辈,饰以明经,可谓稽山竹箭,加之括羽,俯拾青紫,断可知焉。 而齐氏司存,或失其守;师保疑丞,皆赏勋旧;国学博士,徒有虚名。唯国子一学, 生徒数十人耳。胄子以通经进仕者,唯博陵崔子发、广平宋游卿而已。自外莫见其 人。幸朝章宽简,政纲疏阔,游手浮惰,十室而九。故横经受业之侣,遍于乡邑; 负笈从宦之徒,不远千里。入闾里之内,乞食为资,憩桑梓之阴,动逾十数。燕、 赵之俗,此众尤甚焉。齐制,诸郡并立学,置博士、助教授经。学生俱久差逼充员, 士流及豪富之家,皆不从调。备员既非所好,坟籍固不开怀。又多被州郡官人驱使, 纵有游惰,亦不检察。皆由上非所好之所致也。诸郡俱得察孝廉,其博士、助教及 游学之徒通经者,推择充举。射策十条,通八以上,听九品出身,其尤异者,亦蒙 抽擢。

  周文受命,雅重经典。于时西都板荡,戎马生郊。先生之旧章,往圣之遗训, 扫地尽矣!于是求阙文于三古,得至理于千载,黜魏、晋之制度,复姬旦之茂典。 卢景宣学通群艺,修五礼之缺;长孙绍远才称洽闻,正六乐之坏。由是朝章渐备, 学者向风。明皇纂历,敦尚学艺,内有崇文之观,外重成均之职。握素怀铅,重席 解颐之士,间出于朝廷;员冠方领,执经负笈之生,著录于京邑。济济焉,足以逾 于向时矣。洎保定三年,帝乃下诏尊太保燕公为三老。帝于是服兗冕,乘碧辂,陈 文物,备礼容,清跸而临太学,袒割以食之,奉觞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事也。其 后命輶轩而致玉帛,征沈重于南荆。及定山东,降至尊而劳万乘,待熊安生以殊礼。 是以天下慕向,文教远覃。衣儒者之服,挟先王之道,开黉舍,延学徒者比肩;励 从师之志,守专门炎业,辞亲戚,甘勤苦者成市。虽通儒盛业,不逮魏、晋之臣, 而风移俗变,抑亦近代之美也。

  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训纷纶,无所取正。隋文膺期纂历,平一寰宇,顿 天钢以掩之,贲旌帛以礼之,设好爵以縻之,于是四海九州,强学待问之士,靡不 毕集焉。天子乃整万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博士罄县河之辩,侍 中竭重席之奥。考正亡逸,研核异同,积滞群疑,涣然冰释。于是超擢奇俊,厚赏 诸儒。京邑达乎四方,皆启黉校。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 诵之声,道路不绝。中州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及帝暮年,精华稍竭,不 悦儒术,专尚刑名,执政之徒,咸非笃好。暨仁寿间,遂废天下之学,唯存国子一 所,弟子七十二人。炀帝即位,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盛于开皇之初。徽辟 儒生,远近毕至。使相与讲论得失于东都之下,纳言定其差次,一以闻奏焉。于时, 旧儒多已凋亡,惟信都刘士元、河间刘光伯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 钻仰。所制诸经义疏,缙绅咸师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马不息,师徒怠散,盗贼 群起。礼义不足以防君子,刑罚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其 风渐坠,以至灭亡。方领矩步之徒,亦转死沟壑,凡有经籍,因此湮没于煨烬矣。 遂使后进之士,不复闻《诗书》之言,皆怀攘窃之心,相与陷于不义。《传》曰: “学者将殖,不学者将落。”然则盛衰是系,兴亡攸在,有国有家者,可不慎欤!

  汉世,郑玄并为众经注解,服虔、何休,各有所说。玄《易》、《诗》、《书》、 《礼》、《论语》、《孝经》,虔《左氏春秋》,休《公羊传》,大行于河北。王 肃《易》,亦间行焉。晋世,杜预注《左氏》。预玄孙坦,坦弟骥,于宋朝并为青 州刺史,传其家业,故齐地多习之。

  自魏末,大儒徐遵明门下讲郑玄所注《周易》。遵明以传卢景裕及清河崔瑾。 景裕传权会、郭茂。权会早入鄴都,郭茂恆在门下教授,其后能言《易》者,多出 郭茂之门。河南及青齐之间,儒生多讲王辅嗣所注,师训盖寡。

  齐时,儒士罕传《尚书》之业,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业于屯留王聪,传授浮 阳李周仁及勃海张文敬、李铉、河间权会,并郑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诸生, 略不见孔氏注解。武平末,刘光伯、刘士元始得费甝《义疏》,乃留意焉。

  其《诗》、《礼》、《春秋》,尤为当时所尚,诸生多兼通之。

  《三礼》并出遵明之门。徐传业于李铉、祖俊、田元凤、冯传、纪显敬、吕黄 龙、夏怀敬。李铉又传授刁柔、张买奴、鲍季详、邢峙、刘昼、熊安生。安生又传 孙灵晖、郭仲坚、丁恃德。其后生能通《礼经》者,多是安生门人。诸生尽通《小 戴礼》。于《周仪礼》兼通者,十二三焉。通《毛诗》者,多出于魏朝刘献之。献 之传李周仁。周仁传董令度、程归则。归则传刘敬和、张思伯、刘轨思。其后能言 《诗》者,多出二刘之门。河北诸儒能通《春秋》者,并服子慎所注,亦出徐生之 门。张买奴、马敬德、邢峙、张思伯、张奉礼、张彫、刘昼、鲍长宣、王元则并得 服氏之精微。又有卫觊、陈达、潘叔虔,虽不传徐氏之门,亦为通解。又有姚文安、 秦道静,初亦学服氏,后兼更讲杜元凯所注。其河外儒生,俱伏膺杜氏。其《公羊》、 《谷梁》二传,儒者多不厝怀。《论语》、《孝经》,诸学徒莫不通讲。诸儒如权 会、李钦、刁柔、熊安生、刘轨思、马敬德之徒,多自出义疏。虽曰专门,亦皆相 祖习也。

  大抵南北所为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则王辅嗣,《尚书》则孔 安国,《左傅》则杜元凯。河洛,《左传》则服子慎,《尚书》、《周易》则郑康 成。《诗》则并主于毛公,《礼》则同遵于郑氏。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 穷其枝叶。考其终始,要其会归,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

  自魏梁越已下,传授讲议者甚众,今各依时代而次,以备《儒林》云尔。

  梁越,字玄览,新兴人也。博通经传,性纯和。魏初,为《礼经》博士。道武 以其谨厚,迁上大夫,令授诸皇子经书。明元初,以师傅恩,赐爵祝阿侯,出为雁 门太守。获白雀以献,拜光禄大夫,卒。

  卢丑,昌黎徒何人也。襄城王鲁元之族也。太武监国,丑以博学入授经。后以 师傅旧恩,赐爵济阴公。位尚书,加散骑常侍,卒于河内太守。

  张伟,字仲业,太原中都人也。学通诸经。乡里受业者,常数百人。儒谨泛纳。 虽有顽固,问至数十,伟告喻殷勤,曾无愠色。常依附经典,教以孝悌,门人感其 仁化,事之如父。性清雅,非法不言。太武时,与高允等俱被辟命,授中书博士, 累迁为中书侍郎,本国大中正。使酒泉慰劳沮渠无讳,又使宋,赐爵成皋子。出为 营州刺史,进爵建安公。卒,赠并州刺史,谥曰康。

  梁祚,北地泥阳人也。父邵,皇始二年归魏,位济阳太守。至祚,居赵郡。祚 笃志好学,历习经典,尤善《公羊春秋》、郑氏《易》,常以教授。有儒者风,而 无当世之才。与幽州别驾平恆有旧,恆时请与论经史。辟秘书中散,稍迁秘书令, 为李所排摈,退为中书博士。后出为统万镇司马,征为散令。撰并陈寿《三国志》, 名曰《国统》。又作《代都赋》,颇行于世。清贫守素,不交势贵,卒。子元吉, 有父风。

  平恆,字继叔,燕郡蓟人也。祖视、父儒,并仕慕容为通宦。恆耽勤读诵,多 通博闻。自周以降,暨于魏世,帝王传代之由,贵臣升降之绪,皆撰品第,商略是 非,号曰《略注》,合百余篇。安贫乐道,不以屡空改操。征为中书博士。久之, 出为幽州别驾。廉贞寡欲,不营资产,衣食至常不足,妻子不免饥寒。后迁秘书丞。 时高允为监,河间邢祐、北平阳嘏、河东裴宗、广平程骏、金城赵元顺等为著作郎。 允每称博通经籍,无过恆也。

  恆三子,并不率父业,好酒自弃。恆常忿其世衰,植杖巡舍,侧岗而哭。不为 营事婚宦,任意官娶,曰:“此辈会是衰顿,何烦劳我!’故仕娉浊碎,不得及其 门流。别构精庐,并置经籍于中,一奴自给,妻子莫得而往,酒食亦不与同。时有 珍美,呼时老东安公刁雍等共饮啖之,家人无得尝焉。太和十年,以恆为秘书令, 而固请为郡,未受而卒。赠幽州刺史、都昌侯,谥曰康。

  陈奇,字脩奇,河北人也。少孤贫,而奉母至孝。龆祇聪识,有夙成之美。爱 玩经典,常非马融、郑玄解经失旨。志在著述《五经》。始注《孝经》、《论语》, 颇传于世,为缙绅所称。与河间邢祐同召赴京。时秘书省游雅素闻其名,始颇好之, 引入秘省,欲授以史职。后与奇论典诰,至《易讼卦》“天与水违行”,雅曰: “自葱岭以西,水皆西流,推此而言,自葱岭西,岂东向望天哉?”雅性护短,因 以为嫌。尝众辱奇,或尔汝之,或指为小人。奇曰:“公身为君子,奇身且小人。” 雅曰:“君言身且小人,君祖父是何人也?”奇曰:“祖,燕东部侯厘。”雅质奇 曰:“侯厘何官也?”奇曰:“昔有云师、火正、鸟师之名,以斯而言,世革则官 异,时易则礼变。公为皇魏东宫内侍长,竟何职也?”先是,敕以奇付雅,令铨补 秘书。雅既恶之,遂不复叙用焉。

  奇冗散数年,高允每嘉其远致,称奇通识,非凡学所及。允微劝雅曰:“君朝 望具瞻,何为与野儒辩简牍章句!”雅谓允有私于奇,曰:“君宁党小人也?”乃 取奇注《论语》、《孝经》,烧于庭内。奇曰:“公贵人,不乏樵薪,何乃燃奇 《论语》!”雅愈怒,因告京师后生,不听传授。而奇无降志,亦评雅之失。雅制 昭皇太后碑文,论后名字之美,比谕前魏之甄后。奇刺发其非,遂闻于上。诏下司 徒检对,雅有屈焉。

  有人为谤书,多怨时之言,颇称奇不得志。雅乃讽在事云,此书言奇不遂,当 是奇假人为之。如依律文,造谤书者,皆及孥戮。遂抵奇罪。时司徒、平原王陆丽 知奇见枉,惜其才学,故得迁延经年,冀得宽宥。狱成,竟致大戮,遂及其家。奇 于《易》尤长,在狱尝自筮。卦未及成,乃揽破而叹曰:“吾不度来年冬季。”及 奇受害,如其所占。奇初被召,夜梦星坠压脚。明而告人曰:“星则好风,星则好 雨,梦星压脚,必无善征。但时命峻切,不敢不赴耳。”

  奇外生常矫之,仕历郡守。奇所注《论语》矫之传掌,未能行于世。其义多异 郑玄,往往与司徒崔浩同。

  刘献之,博陵饶阳人也。少而孤贫,雅好《诗》《传》。曾受业于勃海程玄, 后遂博观众籍。见名法之言,掩卷而笑曰:“若使杨、墨之流,不为此书,千载谁 知其小也?”曾谓其所亲曰:“观屈原《离骚》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孔子 曰‘无可无不可’,实获我心。”时人有从献之学者,献之辄谓之曰:“人之立身, 虽百行殊涂,准之四科,要以德行为首。子若能入孝出悌,忠信仁让,不待出户, 天下自知。傥不能然,虽复下帷针股,蹑屩从师,正可博闻多识,不过为土龙乞雨, 眩惑将来。其于立身之道,有何益乎?孔门之徒,初亦未悟,见皋鱼之叹,方乃归 而养亲。嗟乎!先达何自觉之晚也?”由是四方学者,莫不高其行义,希造其门。

  献之善《春秋》、《毛诗》。每讲《左氏》,尽隐公八年便止,云:“义例已 了,不复须解。”由是弟子不能究竟其说。后本郡逼举孝廉,至京称病而还。孝文 幸中山,诏徵典内校书。献之喟然叹曰:“吾不如庄周散木远矣,一之谓甚,其可 再乎!”固以疾辞。时中山张吾贵与献之齐名,四海皆称儒宗。吾贵每一讲唱,门 徒千数,其行业可称者寡。献之著录,数百而已,皆通经之士。于是有识者辨其优 劣。

  魏承丧乱之后,《五经》大义,虽有师说,而海内诸生,多有疑滞,咸决于献 之。六艺之文,虽不悉注,所标宗旨,颇异旧义。撰《三礼大义》四卷,《三传略 例》三卷,注《毛诗序义》一卷,行于世。并立《章句疏》二卷。注《涅槃经》, 未就而卒。四子:放古、爰古、参古、脩古。

  张吾贵,字吴子,中山人也。少聪慧口辩,身长八尺,容貌奇伟。年十八,本 郡举为太学博士。吾贵先未多学,乃从郦诠受《礼》,牛天祐受《易》。诠、祐粗 为开发而已,吾贵览读一遍,便即别构户牖,世人竞归之。曾在夏学,聚徒千数, 而不讲《传》。生徒窃云:“张生之于《左氏》,似不能说。”吾贵闻之,谓曰: “我今夏讲暂罢,后当说《传》。君等来日,皆当持本。”生徒怪之而已。吾贵诣 刘兰,兰遂为讲《传》。三旬之中,吾贵兼读杜、服,隐括两家,异同悉举。诸生 后集,便为讲之,义例无穷,皆多新异,兰仍伏听。学者以此益奇之。而辩能饰非, 好为诡说,由是业不久传。而气陵牧守,不屈王侯,竟不仕而终。

  刘兰,武邑人也。年三十余,始入小学书《急就篇》。家人觉其聪敏,遂令从 师。受《春秋》、《诗》、《礼》于中山王保安。家贫,无以自资,且耕且学。三 年之后,便白其兄,求讲说。其兄笑而听之,为立黉舍,聚徒二百。兰读《左氏》, 五日一遍,兼能《五经》。先是,张吾贵以聪辩过人,其所解说,不本先儒之旨。 唯兰推《经》、《传》之由,本注者之意,参以纬候及先儒旧事,甚为精悉。自后 《经》义审博,皆由于兰。兰又明阴阳,博物多识,故为儒者所宗。

  瀛州刺史裴植,征兰讲书于州南馆。植为学主,故生徒甚盛,海内称焉。又特 为中山王英所重。英引在馆,令授其子熙、诱、略等。兰学徒前后数千,成业者众。 而排毁《公羊》,又非董仲舒,由是见讥于世。为国子助教。静坐读书,有人叩门, 兰命引入,葛巾单衣,入与兰坐,谓曰:“君自是学士,何为每见毁辱?理义长短, 竟在谁?而过无礼见陵也!今欲相召,当与君正之。”言终而出,兰少时患死。

  孙惠蔚,武邑武遂人也。年十五,粗通《诗》、《书》及《孝经》、《论语》。 十八,师董道季讲《易》。十九,师程玄读《礼经》及《春秋三传》。周流儒肆, 有名于冀方。太和初,郡举孝廉,对策于中书省。时中书监高闾因相谈荐,俄为中 书博士,转皇宗博士。闾被敕理定雅乐,惠蔚参其事。及乐成,闾上疏请集朝士于 太乐,共研是非。秘书令李彪,自以才辩,立难于其前。闾命惠蔚与彪抗论,彪不 能屈。黄门侍郎张彝,常与游处,每表疏论事,多参访焉。十七年,孝文南征,上 议告类之礼。及太师冯熙薨,惠蔚监其丧礼。上书,令熙未冠之子,皆服成人服。 惠蔚与李彪以儒学相知,及彪位至尚书,惠蔚仍太庙令。孝文曾从容言曰:“道固 既登龙门,而孙蔚犹沈涓浍,朕常以为负矣。”虽久滞小官,深体通塞,无孜孜之 望,儒者以是尚焉。二十二年,侍读东宫。先是,七庙以平文为太祖。孝文议定祖 宗,以道武为太祖。祖宗虽定,然昭穆未改。及孝文崩,将祔神主于庙。侍中崔光 兼太常卿,以太祖既改,昭穆以次而易。兼御史中尉、黄门侍郎邢峦,以为太祖虽 改,昭穆仍不应易,乃立弹草,欲按奏光。光谓惠蔚曰:“此乃礼也,而执法欲见 弹劾,思获助于硕学。”惠蔚曰:“此深得礼变。”寻为书以与光,赞明其事。光 以惠蔚书呈宰辅,乃召惠蔚与峦庭议得失。尚书令王肃又助峦,而峦理终屈,弹事 遂寝。

  宣武即位之后,仍在左右,敷训经典。自冗从仆射迁秘书丞、武邑郡中正。惠 蔚既入东观,见典籍未周。及阅旧典,先无定目,新故杂糅,首尾不全,有者累袠 数十,无者旷年不写。或篇第剥落,始末沦残,或文坏字误,谬烂相属。卷目虽多, 全定者少。请依前丞卢昶所撰甲乙新录,欲裨残补阙,损并有无,校练句读,以为 定本,次第均写,永为常式。其省先无本者,广加推寻,搜求令足。然经记浩博, 诸子纷纶,部帙既多,章第纰缪,当非一二校书,岁月可了。求令四门博士及在京 儒生四十人,在秘书省专精校考,参定字义。诏许之。

  后为黄门侍郎,代崔光为著作郎。才非文史,无所撰著。迁国子祭酒、秘书监, 仍知史事。延昌三年,追赏讲定之劳,封枣强县男。明帝初,出为济州刺史。还京, 除光禄大夫。魏初已来,儒生寒宦,惠蔚最为显达。先单名蔚,正始中,侍讲禁内, 夜论佛经,有惬帝旨,诏使加“惠”,号惠蔚法师焉。卒于官,赠瀛州刺史,谥曰 戴。子伯礼袭封。

  伯礼善隶书,位国子博士。惠蔚族曾孙灵晖。

  灵晖少明敏,有器度。得惠蔚手录章疏,研精寻问,更求师友,《三礼》、 《三传》,皆通宗旨。然始就鲍季详、熊安生质问疑滞,其所发明,熊、鲍无以异 也。举冀州秀才,射策高第。仕齐,累至国子博士,授南阳王绰府谘议参军。绰除 定州刺史,仍随绰之镇。所为猖蹶,灵晖唯默默忧悴,不能谏止。绰表请灵晖为王 师,以管记马子结为谘议。朝廷以王师三品,奏启不合。后主于启下手诏云:“但 用之。”儒者甚以为荣。绰除大将军,灵晖以王师领大将军司马。绰诛,停废。从 绰死后,每至七日至百日,灵晖恆为绰请僧设斋行道。齐亡,卒。

  马子结者,其先扶风人,世仕凉土,魏太和中入洛。父祖俱清官。子结及兄子 廉、子尚三人,皆涉文学。阳休之牧西兗,子廉、子尚、子结与诸朝士各有赠诗。 阳总为一篇酬答。诗云:“三马皆白眉”者也。子结为南阳王绰管记,随绰定州。 绰每出游猎,必令子结走马从禽。子结既儒缓,衣垂帽落,或叫或啼,令骑驱之, 非坠马不止。绰以为笑。由是渐见亲狎,启为谘议焉。

  石曜字白曜,中山安善人。亦以儒学进,居官清俭。武平中,为黎阳郡守。时 丞相咸阳王世子斛律武都出为兗州刺史,性贪暴。先过卫县,令丞以下,敛绢数千 疋遗之。至黎阳,令左右讽动曜及县官。曜手持一绢谓武都曰:“此是老石机杼, 聊以奉赠。自此以外,并须出于吏人。吏人之物,一毫不敢辄犯。”武都亦知曜清 素纯儒,笑而不责。曜著《石子》十卷,言甚浅俗。位终谯州刺史。

  灵晖子万寿,字仙期,一字遐年。聪识机警,博涉经史,善属文,美谭笑。在 齐,仕为阳休之开府行参军。及隋文帝受禅,滕穆王引为文学。坐衣冠不整,配防 江南。行军总管宇文述,召典军书。万寿本自书生,从容文雅,一旦从军,郁郁不 得志。为五言诗赠京邑知友。诗至京,盛为当时吟诵,天下好事者,多书壁上而玩 之。后归乡里,十余年不得调。仁寿初,拜豫章王长史,非其好也。王转封于齐, 即为齐王文学。当时,诸王官属,多被夷灭,由是弥不自安,因谢病免。久之,授 大理司直,卒于官。有集十卷,行于世。

  徐遵明,字子判,华阴人也。幼孤,好学,年十七,随乡人毛灵和等诣山东求 学。至上党,乃师屯留王聪,受《毛诗》、《尚书》、《礼记》。一年,便辞聪游 燕、赵,师事张吾贵。吾贵门徒甚盛。遵明伏膺数月,乃私谓友人曰:“张生名高 而义无检格,凡所讲说,不惬吾心。请更从师。”遂与平原田猛略就范阳孙买德。 受业一年,复欲去之。猛略谓遵明曰:“君年少从师,每不终业,如此用意,终恐 无成。”遵明乃指其心曰:“吾今知真师所在矣,正在于此。”乃诣平原唐迁,居 于蚕舍,读《孝经》、《论语》、《毛诗》、《尚书》、《三礼》。不出门院,凡 经六年,时弹筝吹笛,以自娱慰。又知阳平馆陶赵世业家有《服氏春秋》,是晋世 永嘉旧写。遵明乃往读之,复经数载。因手撰《春秋义章》,为三十卷。

  是后教授门徒,每临讲坐,先持执疏,然后敷讲。学徒至今,浸以成俗。遵明 讲学于外,二十余年,海内莫不宗仰。颇好聚敛,与刘献之、张吾贵皆河北聚徒教 授,悬纳丝粟,留衣物以待之,名曰影质,有损儒者之风。遵明见郑玄《论语序》 云“书以八寸策”,误作“八十宗”,因曲为之说。其僻也皆如此。献之、吾贵又 甚焉。遵明不好京辇,以兗州有旧,因徙属焉。元颢入洛,任城太守李湛将举义兵, 遵明同其事。夜至人间,为乱兵所害。永熙二年,遵明弟子通直散骑侍郎李业兴表 求加策命,卒无赠谥。

  董徵,字文发,顿丘卫国人也。身长七尺二寸,好古学,尚雅素。年十七,师 清河监伯阳受《论语》、《毛诗》、《春秋》、《周易》,河内高望崇受《周官》, 后于博陵刘献之遍受诸经。数年之中,大义精练,讲授生徒。太和末,为四门小学 博士。后宣武诏徵入IY华宫,令孙惠蔚问以《六经》。仍诏徵教授京兆、清河、 广平、汝南四王。后累迁安州刺史。徵因述职,路次过家,置酒高会,大享邑老。 乃言曰:“腰龟返国,昔人称荣,仗节还家,云胡不乐。”因诫二三子弟曰:“此 之富贵,匪自天降,乃勤学所致耳。”时人荣之。入为司农少卿、光禄大夫,后以 老解职。永熙二年,卒。孝武帝以徵昔授学业,故优赠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相 州刺史,谥曰文烈。子仲曜。

  李业兴,上党长子人也。祖虬、父玄纪,并以儒学举孝廉。玄纪卒于金乡令。 业兴少耿介志学,晚乃师事徐遵明于赵、魏之间。时有渔阳鲜于灵馥亦聚徒教授, 而遵明声誉未高,著录尚寡。业兴乃诣灵馥黉舍,类受业者。灵馥乃谓曰:“李生 久逐羌博士,何所得也?”业兴默尔不言。及灵馥说《左传》,业兴问其大义数条, 灵馥不能对。于是振衣而起曰:“羌弟子正如此耳!”遂便径还。自此,灵馥生徒 倾学而就遵明。学徒大盛,业兴之为也。

  后乃博涉百家,图纬、风角、天文、占候,无不讨练。尤长算历。虽在贫贱, 常自矜负,若礼待不足,纵于权贵,不为之屈。后为王遵业门客。举孝廉,为校书 郎。以世行赵匪历,节气后辰下算。延昌中,业兴乃为《戊子元历》上之。于时屯 骑校尉张洪、荡寇将军张龙详等九家,各献新历。宣武诏令共为一历。洪等后遂共 推业兴为主,成《戊子历》,正光三年,奏行之。业兴以殷历甲寅,黄帝辛卯,徒 有积元,术数亡缺。又修之,各为一卷,传于世。建义初,敕典仪注。未几,除著 作郎。永安三年,以前造历之勋,赐爵长子伯。后以孝武帝登极之初,豫行礼事, 封屯留县子,除通直散骑常侍。永熙三年二月,孝武帝释奠,业兴与魏季景、温子 升、窦瑗为摘句。后入为侍读。

  迁鄴之始,起部郎中辛术奏:“今皇居徙御,百度创始,营构一兴,必宜中制。 李业兴硕学通儒,博闻多识,万门千户,所宜询访。今求就之披图案记,考定是非, 参古杂今,折中为制。”诏从之。于时尚书右仆射、营构大匠高隆之被诏缮修三署 乐器、衣服及百戏之属,乃奏请业兴共事。

  天平四年,与兼散骑常侍李谐、兼吏部郎卢元明使梁。梁散骑常侍硃异问业兴 曰:“魏洛中委粟山是南郊邪?圆丘邪?”业兴曰:“委粟是圆丘,非南郊。”异 曰:“比闻郊、丘异所,是用郑义。我此中用王义。”业兴曰:“然。洛京郊丘之 处,用郑解。”异曰:“若然,女子逆降傍亲,亦从郑以不?”业兴曰:“此之一 事,亦不专从。若卿此间用王义,除禫应用二十五月,何以王俭《丧礼》,禫用二 十七月也?”异遂不答。业兴曰:“我昨见明堂,四柱方屋,都无五九之室,当是 裴頠所制。明堂上圆下方,裴唯除室耳,今此上不圆,何也?”异曰:“圆方俗说, 经典无文,何怪于方。”业兴曰:“圆方之言,出处甚明,卿自不见。见卿录梁主 《孝经义》亦云‘上圆下方’,卿言岂非自相矛盾?”异曰:“若然,圆方竟出何 经?”业兴曰:“出《孝经援神契》。”异曰:“纬候之书,何可信也!”业兴曰: “卿若不信,《灵威仰》、《叶光纪》之类,经典亦无出者,卿复信不?”异不答。 梁武问业兴:“《诗·周南》,王者之风,系之周公;《召南》,仁贤之风,系之 召公。何名为系?”业兴对曰:“郑注《仪礼》云:昔太王、王季居于岐阳,躬行 《召南》之教以兴王业。及文王行今《周南》之教以受命,作邑于酆。文王为诸侯 之地所化之国,今既登九五之尊,不可复守诸侯之地,故分封二公,名为系。”梁 武又问:“《尚书》‘正月上日,受终文祖’,此时何正?”业兴对曰:“此夏正 月。”梁武言:“何以得知?”业兴曰:“案《尚书中候运衡篇》云‘日月营始’, 故知夏正。”又问:“尧时以前,何月为正?”业兴对曰:“自尧以上,书典不载, 实所不知。”梁武又云:“‘寅宾出日’,是正月,‘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即 是二月。此出《尧典》,何得云尧时不知用何正?”业兴对曰:“虽三正不同,言 时节者,皆据夏时正月。《周礼》:‘仲春二月,会男女之无夫家者。’虽自周书, 月亦夏时。尧之日月,亦当如此。但所见不深,无以辩析明问。”梁武又曰:“ 《礼》:原壤母死,叩木而歌。孔子圣人,而与壤为友?”业兴对曰:“孔即自解, 言亲者不失其亲,故者不失其故。”又问:“壤何处人?”对曰:“《注》云:原 壤,孔子幼之旧故。是鲁人。”又问:“原壤不孝,有逆人伦,何以存故旧之小节, 废不孝之大罪?”对曰:“原壤所行,事自彰著,幼少之交,非是今始。既无大故, 何容弃之?”又问:“孔子圣人,何以书原壤之事,垂法万代?”业兴对曰:“此 是后人所录,非孔子自制,犹合葬于防。如此之比,《礼记》之中,动有百数。” 又问:“《易》有太极,极是有无?”业兴对曰:“所传太极是有。”还,兼散骑 常侍,加中军大将军。

  业兴家世农夫,虽学殖,而旧音不改。梁武问其宗门多少,答曰:“萨四十家。” 使还,孙腾谓曰:“何意为吴兒所笑!”对曰:“业兴犹被笑,试遣公去,当着被 骂。”邢子才云:“尔妇疾,或问实耶?”业兴曰:“尔大痴!但道此,人疑者 半,信者半,谁检看?”

  武定元年,除国子祭酒,仍侍读。神武以业兴明术数,军行常问焉。业兴曰某 日某处胜,谓所亲曰:“彼若告胜,自然赏吾;彼若凶败,安能罪吾?”芒山之役, 有风从西来入营。业兴曰:“小人风来,当大胜。”神武曰:“若胜,以尔为本州 刺史。”既而以为太原太守。五年,齐文襄引为中外府谘议参军。后坐事禁止,业 兴乃造《九宫行棋历》,以五百为章,四千四十为蔀,九百八十七为升分,还以己 未为元,始终相维,不复移转,与今历法术不同。至于气序交分,景度盈缩,不异 也。文襄之征颍川,业兴曰:“往必克,克后凶。”文襄既克,欲以业兴当凶而杀 之。

  业兴爱好坟籍,鸠集不已。手自补修,躬加题帖,其家所有,垂将万卷。览读 不息,多有异闻,诸儒服其深博。性豪侠,重意气,人有急难,委命归之,便能容 匿。与其好合,倾身无吝;有乖忤,便即疵毁,乃至声色,加以谤骂。性又躁隘, 至于论难之际,无儒者之风。每语人云:“但道我好,虽知妄言,故胜道恶。”务 进忌前,不顾后患,时人以此恶之。至于学术精微,当时莫及。业兴二子,崇祖传 父业。

  崇祖字子述。文襄集朝士,命卢景裕讲《易》。崇祖时年十一,论难往复,景 裕惮之。业兴助成其子,至于忿阋。文襄色甚不平。姚文安难服虔《左传解》七十 七条,名曰《驳妄》。崇祖申明服氏,名曰《释谬》。齐文宣营构三台,材瓦工程, 皆崇祖所算也。封屯留县侯。遵祖,齐天保初难宗景历甚精。崇祖为元子武卜葬地, 醉而告之曰:“改葬后,当不异孝文。”武成,或告之,兄弟伏法。

  李铉,字宝鼎,勃海南皮人也。九岁入学,书《急就篇》,月余便通。家素贫, 常春夏务农,冬乃入学。年十六,从浮阳李周仁受《毛诗》、《尚书》,章武刘子 猛受《礼记》,常山房虬受《周官》、《仪礼》,渔阳鲜于灵馥受《左氏春秋》。 铉以乡里无可师者,遂与州里杨元懿、河间宗惠振等结友,诣大儒徐遵明受业。居 徐门下五年,常称高第。年二十三,便自潜居讨论是非。撰定《孝经》、《论语》、 《毛诗》、《三礼义疏》及《三传异同》、《周易义例》合三十余卷。用心精苦, 曾三秋冬不畜枕,每睡,假寐而已。年二十七,归养二亲,因教授乡里。生徒恆数 百人,燕赵间能言经者,多出其门。以乡里寡文籍,来游京师,读所未见书。举秀 才,除太学博士。及李同轨卒,齐神武令文襄在京妙简硕学,以教诸子。文襄以铉 应旨,徵诣晋阳。时中山石曜、北平阳绚、北海王晞、清河崔瞻、广平宋钦道及工 书人韩毅同在东馆,师友诸王。铉以去圣久远,文字多有乖谬,于讲授之暇,遂览 《说文》、《仓》、《雅》,删正六艺经注中谬字,名曰《字辨》。

  天保初,诏铉与殿中尚书邢邵,中书令魏收等参议礼律,仍兼国子博士。时诏 北平太守宋景业、西河太守綦母怀文等草定新历,录尚书、平原王高隆之令铉与通 直常侍房延祐、国子博士刁柔参考得失。寻正国子博士。废帝之在东宫,文宣诏铉 以经入授,甚见优礼。卒,特赠廷尉少卿。及还葬,王人将送,儒者荣之。

  杨元懿、宗惠振官俱至国子博士。

  冯伟,字伟节,中山字喜人也。身长八尺,衣冠甚伟,见者肃然。少从李宝鼎 学,李重其聪敏,恆别意试问之。多所通解,尤明《礼》、《传》。后还乡里,闭 门不出,将三十年。不问生产,不交宾客,专精覃思,无所不通。齐赵郡王出镇定 州,以礼迎接,命书三至,县令亲至其门,犹辞疾不起。王将命驾致请,佐吏前后 星驰报之,县令又自为其整冠履,不得已而出。王下事迎之,止其拜伏,分阶而 上,留之宾馆,甚见礼重。王将举充秀才,固辞不就。岁余请还。王知其不愿拘束, 以礼发遣,赠遗甚厚。一无所纳,唯受时服而已。及还,不交人事,郡守县令,每 亲至。岁时或置羊酒,亦辞不纳。门徒束脩,一毫不受。蚕而衣,耕而饭,箪食瓢 饮,不改其乐。以寿终。

  张买奴,平原人也。经义该博,门徒千余人,诸儒咸推重之。仕齐,历太学博 士、国子助教,卒。

  刘轨思,勃海人也。说《诗》甚精。少事同郡刘敬和,敬和事同郡程师则,故 其乡曲多为《诗》者。轨思仕齐,位国子博士。

  鲍季详,勃海人也。甚明《礼》,兼通《左氏春秋》。少时,恆为李宝鼎都讲。 后亦自有徒众,诸儒称之。仕齐,卒于太学博士。

  从弟长暄,兼通《礼》、《传》。为任城王湝丞相掾。恆在都教授贵游子弟。 齐亡,卒于家。

  邢峙,字士峻,河间郑人也。少学通《三礼》、《左氏春秋》。仕齐,初为四 门博士,迁国子助教,以经入授皇太子。峙方正纯厚,有儒者风。厨宰进太子食, 菜有邪蒿,峙令去之,曰:“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宜食。”文宣闻而嘉之,赐 以被褥缣纩,拜国子博士。皇建初,除清河太守,有惠政。年老归,卒于家。

  刘昼,字孔昭,勃海阜城人也。少孤贫,爱学,伏膺无倦。常闭户读书,暑月 唯着犊鼻裈。与儒者李宝鼎同乡,甚相亲爱。宝鼎授其《三礼》,又就马敬德习 《服氏春秋》,俱通大义。恨下里少坟籍,便杖策入都。知鄴令宋世良家有书五千 卷,乃求为其子博士,恣意披览,昼夜不息。还,举秀才,策不第,乃恨不学属文, 方复缉缀辞藻。言甚古掘,制一首赋,以六合为名,自谓绝伦,乃叹儒者劳而寡功。 曾以赋呈魏收而不拜。收忿之,谓曰:“赋名六合,已是太愚,文又愚于六合。君 四体又甘于文。”昼不忿,又以示邢子才。子才曰:“君此赋,正似疥骆驼,伏而 无妩媚。”昼求秀才,十年不得,发愤撰《高才不遇传》。冀州刺史郦伯伟见之, 始举昼,时年四十八。

  刺史陇西李玙,亦尝以昼应诏。先告之,昼曰:“公自为国举才,何劳语昼!” 齐河南王孝瑜闻昼名,每召见,辄与促席对饮。后遇有密亲,使且在斋坐,昼须臾 径去,追谢要之,终不复屈。孝昭即位,好受直言。昼闻之,喜曰:“董仲舒、公 孙弘可以出矣。”乃步诣晋阳上书,言亦切直,而多非世要,终不见收采。编录所 上之书,为《帝道》。河清中,又著《金箱璧言》,盖以指机政之不良。

  昼夜尝梦贵人若吏部尚书者补交州兴俊令,寤而密书记之。卒后旬余,其家幼 女鬼语,声似昼,云“我被用为兴俊县令,得假暂来辞别”云。昼常自谓博物奇才, 言好矜大。每言:“使我数十卷书行于后世,不易齐景之千驷也。”容止舒缓,举 动不伦,由是竟无仕,卒于家。

  马敬德,河间人也。少好儒术,负笈随徐遵明学《诗》、《礼》,略通大义, 而不能精。遂留意于《春秋左氏》,沈思研求,昼夜不倦。教授于燕、赵间,生徒 随之者甚众。乃诣州将,求秀才。将以其纯儒,无意推荐。敬德请试方略,五条皆 有文理,乃欣然举送。至都,唯得中第。请试经业,问十条,并通。擢授国子助教, 再迁国子博士。齐武成为后主择师傅,赵彦深进之,入为侍讲。其妻夜梦猛兽将来 向之,敬德走超丛棘,妻伏地不敢动。敬德占曰:“吾当为大官。超棘,过几卿也; 尔伏地,夫人也。”后主既不好学,敬德侍讲甚疏,时时以《春秋》入授。犹以师 傅恩,拜国子祭酒、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瀛州大中正。卒,其徒曰:“马生 胜孔子,孔子不得仪同。”寻赠开府、瀛州刺史。其后,侍书张景仁封王,赵彦深 云:“何容侍书封王,侍讲翻无封爵?”亦追封敬德广汉郡王,令子元熙袭。

  元熙字长明,少传父业,兼长文藻。以通直待诏文林馆。武平中,皇太子将讲 《孝经》,有司请择师。帝曰:“马元熙,朕师之子,文学不恶。”于是以《孝经》 入授皇太子。儒者荣其世载。性和厚,在内甚得名誉。隋开皇中,卒于秦王文学。

  张景仁,济北人。幼孤,家贫,以学书为业,遂工草隶。选补内书生,与魏郡 姚元标、颍川韩毅、同郡袁买奴、荥阳李超等齐名,文襄并引为宾客。天保八年, 敕教太原王绍德书。后主在东宫,武成令侍书,遂被引擢。小心恭谨,后主爱之, 呼为博士。登祚,累迁通直散骑常侍,在左右。与语,犹称博士。胡人何洪珍有宠 于后主,欲得通婚朝士。以景仁在内,官位稍高,遂为其兄子取景仁第二息瑜之女, 因以表裹相援,恩遇日隆。景仁多疾,帝每遣徐之范等疗之,给药物珍羞,中使问 疾,相望于道。是后,敕有司恆就宅送御食。车驾或有行幸,在道宿处,每送步障, 为遮风寒。进位仪同三司,加开府,侍书如故。每旦须参,即在东宫停止。及立文 林馆,中人邓长颙希旨,奏令总判馆事。除侍中,封建安王。洪珍死后,长颙犹存 旧款,更相弥缝,得无坠退。遂除中书监,卒。赠侍中、五州刺史、司空公。

  景仁为兒童时,在洛京,曾诣国学摹《石经》。许子华遇之学中,执景仁手曰: “张郎风骨,必当通贵,非但官爵迁达,乃与天子同笔砚,传衣履。”子华卒二十 余年,景仁位开府,数赐衣冠、笔砚,如子华所言。出自寒微,本无识见,一旦开 府、侍中、封王。其妇姓奇,莫知氏族所出,容制音辞,事事庸俚。既除王妃,与 诸公主、郡君,同在朝谒之列,见者为其惭悚。

  景仁性本卑谦,及用胡人、巷伯之势,坐致通显,志操颇改,渐成骄傲。良马 轻裘,徒从拥冗;高门广宇,当衢向术。诸子不思其本,自许贵游。自仓颉以来, 八体取进,一人而已。

  权会,字正理,河间郑人也。志尚沈雅,动遵礼则。少受郑《易》,妙尽幽微; 《诗》、《书》、《二礼》,文义该洽;兼明风角,妙识玄象。仕齐,初四门博士。 仆射崔暹引为馆客,甚敬重焉,命世子达挐尽师傅之礼。暹欲荐会与马敬德等为诸 王师。会性恬静,不慕荣势,耻于左宦,固辞。暹识其意,遂罢荐举。寻追修国史, 监知太史局事。后迁国子博士。会参掌虽繁,教授不阙。性甚儒綍,似不能言,及 临机答难,酬报如响,由是为诸儒所推。而贵游子弟慕其德义者,或就其宅,或寄 宿邻家,昼夜承间,受其学业。会欣然演说,未尝懈怠。虽明风角玄象,至于私室, 都不及言。学徒有请问者,终无所说。每云:“此学可知不可言,诸君并贵游子弟, 不由此进,何烦问也。”唯有一子,亦不授此术。会曾遣家人远行,久而不反。其 行还将至,乃逢寒雪,寄息他舍。会方处学堂讲说,忽有旋风吹雪入户,会笑曰: “行人至,何意中停!”遂使追寻,果如其语。会每占筮,大小必中。但用爻辞彖 象,以辨吉凶。《易》占之属,都不经口。

  会本贫生,无僮仆,初任助教日,恆乘驴。其职事处多,非晚不归。曾夜出城 东门,会独乘一驴。忽有二人,一人牵头,一人随后,有似相助。其回动轻漂,有 异生人。渐失路,不由本道。心甚怪之,遂诵《易经》上篇第一卷。不尽,前后二 人,忽然离散。会亦不觉堕驴,迷闷,至明始觉。方知堕处乃是郭外,才去家数里。 有一子,字子袭,聪敏精勤,幼有成人之量。先亡。临送者为其伤恸,会唯一哭而 罢,时人尚其达命。武平末,自府还第,在路无故马倒,遂不得语,因暴亡。注 《易》一部,行于世。会生平畏马,位望既至,不得不乘,果以此终。

  张思伯,河间乐城人也。善说《左氏传》,为马敬德之次。撰《刊例》十卷, 行于时。亦为《毛诗》章句。以二经教授齐安王廓。位国子博士。

  又有长乐张奉礼,善《三传》,与思伯齐名。位国子助教。

  张雕武,中山北平人也。家世寒微。其兄兰武,仕尚书令史,微有资产。故护 军长史王元则时为书生,停其宅。雕武少美貌,为元则所爱悦,故偏被教。因好学, 精力绝人,负卷从师,不远千里。遍通《五经》,尤明《三传》。弟子远方就业者, 以百数,诸儒服其强辩。齐神武召入霸府,令与诸子讲说。乾明初,累迁平原太守, 坐赃贿失官。武成即位,以旧恩,除通直散骑常侍。琅邪王俨求博士,有司以雕武 应选,时号得人。历泾州刺史、散骑常侍。

  及帝侍讲马敬德卒,乃入授经书。帝甚重之,以为侍讲,与侍书张景仁并被尊 礼,同入华元殿,共读《春秋》。加国子祭酒、假仪同三司,待诏文林馆。以景仁 宗室,自托于其亲何洪珍,公私之事,雕武常为其指南。与张景仁号二张博士。时 穆提婆、韩长鸾与洪珍同侍帷幄,知雕武为洪珍谋主,忌恶之。洪珍又奏雕武监国 史。寻除侍中,加开府,奏度支事。大被委任,言多见从,特敕奏事不趋,呼为博 士。

  雕武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励精在公,有匪躬之节。议论无所回避,左右 纵恣之徒,必加禁约。数讥切宠要,献替帷扆。帝亦深倚仗之,方委以朝政。雕武 便以澂清为己任,意气甚高。尝在朝堂谓郑子信曰:“向入省中,见贤家唐令处分, 极无所以。若作数行兵帐,雕武不如邕;若致主尧、舜,身居稷、契,则邕不如我。” 长鸾等阴图之。及与侍中崔季舒、黄门侍郎郭遵谏幸晋阳,为长鸾所谮,诛。临刑, 帝使段孝言诘之。雕武曰:“臣起自诸生,光宠隆洽。今者之谏,臣实首谋,意善 功恶,无所逃死。愿陛下珍爱金玉,开发神明,数引贾谊之伦,语其政道,令听览 之间,无所拥蔽,则臣虽死,犹生之年。”因歔欷流涕,俯而就戮。左右莫不怜而 壮之。

  子德冲等徙北边。南安王思好之反,德冲及弟德揭俱免。德冲聪敏好学,以帝 师之子,早见旌擢,位中书舍人。其父之戮,德冲并在殿廷就执,目见冤酷,号哭, 殒绝于地,久之乃苏。

  郭遵者,钜鹿人也。齐文宣为太原公时,为国常侍。帝家人有盖丰洛者,典知 家务,号曰盖将。遵因其处分,曾抗拒,为高德正所贵。齐受禅,由是擢为主书, 专令访察。中书舍人硃谓为钜鹿太守,遵为弟子求官,谓启文宣,鞭之二百,付京 畿。久之,除并省尚书都令史、建州别驾。会韩长鸾父永兴为刺史,因此遂相参附。 后擢为黄门侍郎,被诛。

  遵出自贱微,易为盈满。宫门逢诸贵,辄呼姓字,语言布置,极为轻率。尝于 宫门牵韩长鸾,辞曰:“王在得言。主上纵放如此,曾不规谏,何名大臣?”长鸾 嫌其率尔,便掣手而去,由是不加援,故及于祸。

卷七十

  儒林下

  沈重 樊深 熊安生 乐逊 黎景熙 冀俊 赵文深 辛彦之 何妥 萧该包 恺 房晖远 马光 刘焯 刘炫 褚晖 顾彪 鲁世达 张冲 王孝籍

  沈重,字子厚,吴兴武康人也。性聪悟,弱岁而孤,居丧合礼。及长,专心儒 学,从师不远千里。遂博览群书,尤明《诗》及《左氏春秋》。梁武帝欲高置学官, 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选,以重补国子助教。后除《五经》博士。梁元帝之 在籓也,甚叹异之。及即位,乃遣主书何武迎重西上。

  魏平江陵,重乃留事梁主萧察,累迁都官尚书,领羽林监。察又令重于合欢殿 讲《周礼》。武帝以重经明行修,乃遣宣纳上士柳裘致书礼聘,又敕襄州总管卫公 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给,务从优厚。保定末,至于京师,诏令讨论《五经》,并校 定钟律。天和中,复于紫极殿讲三教义,朝士、儒生、桑门、道士至者二千余人。 重辞义优洽,枢机明辩,凡所解释,咸为诸儒所推。六年,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露门博士,仍于露门馆为皇太子讲《论语》。建德末,表请还梁,武帝优 诏不许。重固请,乃许。为遣小司门上士杨汪送之。梁主萧岿拜重散骑常侍、太常 卿。大象二年,来朝京师。开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遣舍人萧子宝祭以少牢, 赠使持节、上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重学业该博,为当世儒宗。至于阴阳图纬、 道经、释典,无不通涉。著《周礼义》三十一卷、《仪礼义》三十五卷、《礼记义》 三十卷、《毛诗义》二十八卷、《丧服经义》五卷、《周礼音》一卷、《仪礼音》 一卷、《礼记音》二卷、《毛诗音》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乐猗氏人也。事继母甚谨,弱冠好学,负书从师于河西,讲 习《五经》,昼夜不倦。魏永安中,随军征讨,以功累迁中散大夫。尝读书,见吾 丘子,遂归侍养。

  孝武西迁,樊王二姓举义,为魏所诛。深父保周、叔父欢周并被害。深因避难, 坠崖伤足,绝食再宿。于后遇得一箪饼,欲食之,然念继母老痺,或免虏掠,乃弗 食。夜中匍匐寻觅,母得见,因以馈母。还复遁去,改易姓名,游学于汾晋间。习 天文及算历之术。后为人所告,囚送河东。属东魏将韩轨长史张曜重其儒学,延深 至家,因是便得逃隐。周文平河东,赠保周南郢州刺史,欢周仪同三司。深归葬其 父,负土成坟。

  寻而于谨引为府参军事,令在馆授教子孙。周文置学东馆,教诸将子弟,以深 为博士。深经学通赡,每解书,多引汉魏以来诸家义而说之。故后生听其言者,不 能晓悟,背而讥之曰:“樊生讲书,多门户,不可解。”然儒者推其博物。性好学, 老而不怠。朝暮还往,常据鞍读书,至马惊坠地,损折支体,终亦不改。后除国子 博士,赐姓万纽于氏。天平二年,迁县伯中大夫,加开府仪同三司。建德元年,表 乞骸骨,诏许之。朝廷有疑议,常召问焉。后以疾卒。

  深既专经,又读诸史及《仓》、《雅》、篆、籀、阴阳、卜筮之书。学虽博赡, 讷于辞辩,故不为当时所称。撰《孝经》《丧服问疑》各一卷。又撰《七经异同》 三卷。子义纲。

  熊安生,字植之,长乐阜城人也。少好学,励精不倦。从陈达受《三传》,从 房虬受《周礼》,事徐遵明,服膺历年,后受《礼》于李宝鼎,遂博通《五经》。 然专以《三礼》教授,弟子自远方至者千余人。乃讨论图纬,捃摭异闻。先儒所未 悟者,皆发明之。齐河清中,阳休之特奏为国子博士。时西朝既行《周礼》,公卿 以下,多习其业,有宿疑硕滞者数十条,皆莫能详辨。天和三年,周齐通好,兵部 尹公正使焉。与齐人语及《周礼》,齐人不能对。乃令安生至宾馆,与公正言。公 正有口辩,安生语所未至者,便撮机要而骤问之。安生曰:“《礼》义弘深,自有 条贯,必欲升堂睹奥,宁可汨其先后?但能留意,当为次第陈之。”公正于是问所 疑,安生皆为一一演说,咸究其根本。公正嗟服。还,具言之于武帝,帝大钦重之。

  及入鄴,安生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 矣。”俄而帝幸其第,诏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谓曰:“朕未能去兵,以 此为愧。”安生曰:“黄帝尚有阪泉之战,况陛下龚行天罚乎!”帝又曰:“齐氏 赋役繁兴,竭人财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库及三台杂物散之百姓,公 以为何如?”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陛下此诏,异代 同美。”帝又曰:“朕何如武王?”安生曰:“武王伐纣,悬首白旗;陛下平齐, 兵不血刃,愚谓圣略为优。”帝大悦,赐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区,并赐象笏 及九镮金带,自余什物称是。又诏所司给安车驷马,令随驾入朝,并敕所在供给。 至京,敕令于大乘佛寺,参议五礼。宣政元年,拜露门博士、下大夫,时年八十余。 寻致仕,卒于家。

  安生既学为儒宗,尝受其业,擅名于后者,有马荣伯、张黑奴、窦士荣、孔笼、 刘焯、刘炫等,皆其门人焉。所撰《周礼义疏》二十卷,《礼记义疏》三十卷、 《孝经义》一卷,并行于世。安生与同郡宗道晖、张晖、纪显敬、徐遵明等为祖师。 道晖好着高翅帽、大屐,州将初临,辄服以谒见,仰头举肘,拜于屐上,自言学士 比三公。后齐任城王湝鞭之,道晖徐呼安伟,安伟出,谓人曰:“我受鞭,不汉体。” 复蹑屐而去。冀州人为之语曰“显公钟,宋公鼓,宗道晖屐,李洛姬肚”,谓之四 大。显公,沙门也,宋公,安德太守也;洛姬,妇人也。

  安生在山东时,岁岁游讲,从之者倾郡县。或诳之曰:“某村古冢,是晋河 南将军熊光,去七十二世。旧有碑,为村人埋匿。”安生掘地求之,不得,连年讼 焉。冀州长史郑大讠雚判之曰:“七十二世,乃是羲皇上人;河南将军,晋无此号。 诉非理记。”安生率其族向冢而号。将通名,见徐之才、和士开二人相对,以徐 之才讳“雄”,和士开讳“安”,乃称“触触生”,群公哂之。

  乐逊,字遵贤,河东猗氏人也。幼有成人之操,从徐遵明于赵、魏间,受《孝 经》、《丧服》、《论语》、《诗》、《书》、《礼》、《易》、《左氏春秋》大 义。寻而山东寇乱,学者散逸,逊于扰扰之中,犹志道不倦。大统七年,除子都督。 九年,太尉李弼请逊教授诸子。既而周文盛选贤良,授以守令。相府户曹柳敏、行 台郎中卢光、河东郡丞辛粲相继举逊,称有牧人之才。弼请留不遣。魏废帝二年, 周文召逊教授诸子。在馆六年,与诸儒分授经业,讲《孝经》、《论语》、《毛诗》 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传》。周闵帝践阼,以逊有理务材,除秋官府上士,转小师 氏下大夫。自谯王俭以下,并束脩行弟子之礼。逊以经术教授,甚有训导之方。及 卫公直镇蒲州,逊为直主簿。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经时,诏百官上封事。逊陈时宜十四条,其五条切于政 要。其一,崇教方。其二,省造作。其三,明选举。其四,重战伐。其五,禁奢侈。 保定二年,以训导有方,频加赏赐,迁遂伯中大夫。五年,诏鲁公赟、毕公贤等, 俱以束脩之礼,同受业焉。

  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陈公纯举逊以贤良。五年,逊以年在悬车,上表致仕,优 诏不许。于是赐以粟帛及钱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县子。人多蛮左,未习儒风。 逊劝励生徒,加以课试,数年之间,化洽州境。蛮俗生子,长大多与父母异居。逊 每加劝导,多革前弊。在任数载,频被褒锡。秩满还朝,拜皇太子谏议,复在露门 教授皇子。大象初,进爵崇业郡公,又为露门博士。二年,进位开府仪同大将军, 出为汾阴郡守。逊以老病固辞,诏许之,乃改授东扬州刺史。仍赐安车、衣服及奴 婢等,又于本郡赐田十顷,儒者以为荣。隋开皇元年,卒于家,年八十二。赠本官, 加蒲、陕二州刺史。

  逊性柔谨,寡交游,立身以忠信为本。不自矜尚。每在众言论,未尝为人之先, 学者以此称之。所著《孝经》、《论语》、《毛诗》、《左氏春秋序论》十余篇。 又著《春秋序义》,通贾、服说,发杜氏违,辞理并可观。

  初,周又有黎景熙,以古学显。

  黎景熙,字季明,河间郑人,少以孝行闻于世。曾祖嶷,魏太武时,以军功赐 爵容城县男,后为燕郡守。祖镇、父琼,并袭爵。季明少好读书,性强记默识,而 无应对之能。其从祖广,太武时尚书郎,善古学。常从吏部尚书清河崔宏受字义, 又从司徒崔浩学楷篆,自是家传其法。季明亦传习之,颇与许氏有异。又好玄象, 颇知术数,而落魄不事生业。有书千余卷。虽穷居独处,不以饥寒易操。与范阳卢 道源为莫逆交。永安中,道源劝令入仕,始为威烈将军。孝武西迁,季明乃寓居伊 洛。侯景徇地河外,召季明从军,稍迁黎阳郡守。季明从至悬瓠,察景终不足恃, 遂去之。客于颍川。时王思政镇颍川,累使召季明,留于内馆。月余,周文又征之, 遂入关。乃令季明正定古今文字于东阁。大统末,拜著作佐郎。于时伦辈,皆位兼 常伯,车服华盛,唯季明独以贫素居之,而无愧色。又勤于所职,著述不怠。然性 尤专固,不合于时,是以一为史官,遂十年不调。武成末,迁外史下大夫。

  保定三年,盛营宫室。春夏大旱,诏公卿百僚,极言得失。季明上封事曰:

  臣闻成汤遭旱,以六事自陈。宣王太甚,而圭璧斯竭。岂非远虑元元,俯哀黎 庶。今农要之月,时雨犹愆,率土之心,有怀渴仰。陛下垂情万类,子爱群生,觐 礼百神,犹未丰洽。岂或作事不节,有违时令,举措失中,当邀斯旱。

  《春秋》,君举必书,动为典礼。水旱阴阳,莫不应行而至。孔子曰:“言行,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可不慎乎!”《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传》以 为是岁一年而三筑台,奢侈不恤人也。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以为时 作南门,劳人兴役。汉惠帝二年夏,大旱,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溪涧水绝, 《五行传》以为先是发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汉武帝元狩三年夏,大旱,《五行传》 以为是岁发天下故吏,穿昆明池。然则土木之功,动人兴役,天辄应之以异。典籍 作诫,倘或可思,上天谴告,改之则善。今若息人省役,以答天谴,庶灵泽时降, 嘉谷有时,则年登可觊,子来非晚。《诗》云:“人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 以绥四方。”或恐极阳生阴,秋多雨水,年复不登,人将无觊。如又荐饥,为虑更 甚。

  时豪富之家,竞为奢丽。季明又上书曰:

  臣闻宽大所以兼覆,慈爱所以怀众。故天地称其高厚者,万物得其容养焉;四 时著其寒暑者,庶类资其忠信焉。是以帝王者,宽大象天地,忠信则四时。招摇东 指,天下识其春;人君布德,率土怀其惠。伏惟陛下,资乾御宇,品物咸亨,时乘 六龙,自强不息,好问受规,天下幸甚。

  自古至道之君,亦皆广延博访,询采皞荛,置鼓树木,以求其过。顷者亢旱逾 时,人怀望岁,陛下爰发明诏,广求六瘼,同禹、汤之罪己,高宋景之守正,澍雨 应时,年谷斯稔。克己节用,慕质去华,此则尚矣。然而硃紫仍耀于衢路,绮縠犹 侈于豪富,短褐未充于细人,糟糠未厌于编户。此则劝导之理,有所未周故也。今 虽导之以礼,齐之以刑,风俗固难以一矣。昔汉文帝集上书之囊,以作帷帐;惜十 家之产,不造露台。后宫所幸,衣不曳地,方之今日富室之饰,尝不如婢隶之服。 然而以身率下,国富刑清,庙称太宗,良有以也。臣闻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今承魏氏衰乱之后,贞信未兴。宜先尊五美,屏四恶,革浮华之俗,抑流竞之风, 察鸿都之小艺,焚雉头之异服,无益之货勿重于时,亏德之器勿陈于侧,则人知德 矣。

  臣又闻之,为政之要,在于选举。若差之毫厘,则有千里之失;后来居上,则 致积薪之讥。是以古之善为政者,贯鱼以次,任必以能。爵人于朝,不以私爱。简 才以授其官,量能以任其用。官得其才,任当其用,六辔既调,坐致千里。虞舜选 众,不仁者远,则庶事康哉,人知其化矣。

  帝览而嘉之。

  时外史廨宇屡移,未有定所。季明又上言曰:“外史之职,汉之东观,帝王所 宝,此焉攸在。自魏及周,公馆不立,臣虽愚瞽,犹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 敢冒奏陈,特降中旨,即遣修营。荏苒一周,未知功力。臣职思其忧,敢不重请。” 帝纳焉,于是廨宇方立。天和二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后以疾卒。

  又周文初,属天下分崩,时学术之士盖寡,故曲学末伎,咸见引纳。至若冀俊、 赵文深之徒,虽才愧昔人,而名著于世,并见收用。

  冀俊,字僧俊,太原阳邑人也。性沈谨,善隶书,特工模写。初为贺拔岳墨曹 参军。岳被害,周文引为记室。时周文志平侯莫陈悦,乃令俊伪为魏帝敕书与费也 头,令将兵助周文讨悦。俊寻旧敕模写,及代舍人、主书等署,与真无异。周文大 悦。费也头见敕,不以为疑,遂遣兵受周文节度。大统初,封长安县男,从征弘农, 战于沙苑,进爵为子。累迁襄乐郡守。寻征还,教明帝及宋献公等隶书。时俗入书 学者亦行束修之礼,谓之谢章。俊以书字所兴,起自苍颉,若同常俗,未为合礼, 遂启周文,释奠苍颉及先圣、先师。除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累迁湖州刺史。静 退,每以清约自处。前后所历,颇有声称。寻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后进 爵为昌乐侯,卒。

  赵文深,字德本,南阳宛人也。父遐,以医术仕魏,为尚药典御。文深少学楷 隶。年十一,献书于魏帝。后立义归朝,除大丞相府法曹参军。雅有钟、王之则, 笔势可观。当时碑榜,唯文深、冀俊而已。大统十二年,追论立义功,封白石县男。 文帝以隶书纰缪,命文深与黎季明、沈遐等依《说文》及《字林》,刊定六体,成 一万余言,行于世。及平江陵之后,王褒入关,贵游等翕然并学褒书。文深之书, 遂被遐弃。文深惭恨,形于言色。后知好尚难及,亦改习褒书。然竟无所成,转被 讥议,谓之学步邯郸焉。至于碑榜,余人犹莫之逮。王褒亦每推先之。宫殿楼阁, 皆其迹也。迁县伯下大夫。明帝令至江陵书影覆寺碑,汉南人士,亦以为工。梁主 萧察观而美之,赏遗甚厚。天和元年,露寝等初成,文深以题榜之功,除赵兴郡守。 文深虽居外任,每须题榜,辄复追之。后以疾卒。

  辛彦之,陇西狄道人也。祖世叙,魏凉州刺史。父灵补,周渭州刺史。彦之九 岁而孤,不交非类。博涉经史,与天水牛弘同志好学。后入关,遂家京兆。周文见 而器之,引为中外府礼曹,赐以衣马珠玉。时国家草创,朝贵多出武人,修定仪注, 唯彦之而已。寻拜中书侍郎。及周闵帝受禅,彦之与小宗伯卢辩,专掌仪制。历典 祀、太祝、乐部、御正四曹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封五原郡公。宣帝即位,拜小宗 伯。时帝立五皇后,彦之切谏,由是忤旨,免官。

  隋文帝受禅,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进位开府。历国子祭酒、礼部尚书。 与秘书监牛弘撰新礼。帝尝令彦之与沈重论议,重不能抗,避席而谢曰:“辛君所 谓金城汤池,无可攻之势。”帝大悦。后除随州刺史。时州牧多贡珍玩,惟彦之所 贡,并供祭之类。上谓朝臣曰:“人安得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迁潞州 刺史,前后俱有惠政。彦之又崇信佛道,于城内立浮图二所,并十五层。开皇十一 年,州人张元暴死,数日乃苏。云游天上,见新构一堂,制极崇丽。元问其故,云 潞州刺史辛彦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彦之闻而不悦。其年卒,谥曰宣。

  彦之撰《坟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礼耍》一部、《新礼》 一部、《五经异义》一部,并行于世。子孝舒、仲龛,并早有令誉。

  何妥,字栖风,西城人也。父细脚胡,通商入蜀,遂家郫县。事梁武陵王纪, 主知金帛,因致巨富,号为西州大贾。妥少机警,八岁游国子学,助教顾良戏之曰: “汝姓何,是荷叶之荷?为河水之河?”妥应声答曰:“先生姓顾,是眷顾之顾? 为新故之故?”众咸异之。十七,以伎巧事湘东王。后知其聪明,召为诵书左右。 时兰陵萧翙,亦有俊才,住青杨巷,妥住白杨头。时人为之语曰:“世有两俊,白 杨何妥,青杨萧翙。”其见美如此。

  江陵平,入周,仕为太学博士。宣帝初立五后,问儒者辛彦之。对曰:“后与 天子匹体齐尊,不宜有五。”妥驳曰:“帝喾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数?”由是 封襄城县男。文帝受禅,除国子博士,加通直散骑常侍,进爵为公。

  妥姓劲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纳言苏威尝言于上曰:“臣先人每诫臣云: 唯读《孝经》一卷,足可立身经国,何用多为?”上亦然之。妥进曰:“苏威所学, 非止《孝经》。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从训,是其不孝;若无此言,面欺陛下,是 其不诚。不诚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又云:‘不读《诗》无以言,不读《礼》无 以立。’岂容苏绰教子,独反圣人之训乎?”威时兼领五职,上甚亲重之。妥因奏 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称职,妥上八事以谏。

  其一事曰:臣闻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孔子曰:举直错枉则人服,举枉错直则 人不服。由此言之,政之安危,必慎所举。故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察今之举 人,良异于此。无论谄直,莫择贤愚。心欲崇高,则起家喉舌之任;意须抑屈,必 白首郎署之官。人不之服,实由于此。臣闻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 弃之。伏见留心狱讼,爱人如子,每应决狱,无不询访群公,刑之不滥,君之明也。 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简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选重官, 必参以众议,勿信一人之举,则上不偏私,下无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党,则罪无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 而不周。”所谓比者,即阿党也。谓心之所爱,既已光华荣显,犹加提挈;心之所 恶,既已沈滞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则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既加, 则有怨恨,谤讟之言出矣。伏愿广加访察,勿使朋党路开,威恩自任。有国之患, 莫大于此。

  其三事曰:臣闻舜举十六族,所谓八元八凯也。计其贤明,理优今日。犹复择 才授任,不相侵滥。故得四门雍穆,庶绩咸熙。今官员极多,用人甚少,一人身上, 乃兼数职。为是国无人也?为是人不善也?今万乘大国,髦彦不少,纵有明哲,无 由自达。东方朔言曰:“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斯言信矣。今当官之人,不 度德量力,既无吕望、傅说之能,自负傅岩、渭水之气。不虑忧深责重,唯畏总领 不多。安斯宠任,轻彼权轴。颠沛致蹶,实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餗, 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臣闻穷力举重,不能为用。伏愿更任贤良,分才参 掌,使各行其力,则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闻《礼》云: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孔子曰: 仍旧贯,何必改作。伏见比年以来,改作者多矣。如范威刻漏,十载不成;赵翊尺 秤,七年方决;公孙济迂诞,医方费逾巨万;徐道庆回互子午,糜耗饮食;常明破 律,多历岁时;王渥乱名,曾无纪极;张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 识北辰,今复兰轹太史。莫不用其短见,便自夸毗,邀射名誉,厚相诬罔。请今 日已后,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验,必加重罚。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轻奏狂简。

  其余文多不载。时苏威权兼数职,先尝隐武功,故妥言“自负傅岩、渭水之气”, 以此激上。书奏,威大衔之。二年,威定考文学,妥更相诃诋。威勃然曰:“无何 妥,不虑无博士!”妥应声曰:“无苏威,亦何忧无执事!”于是与威有隙。

  其后,上令妥考定钟律。妥又上表曰:

  臣闻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然则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礼乐。又云:乐 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临天下者,礼乐之谓也。臣闻乐有二:一曰奸声, 二曰正声。夫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故乐行而伦 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孔子曰:“放郑声,远佞人。” 故郑、卫、宋、赵之声出,内则发疾,外则伤人。是以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 破,其官坏;角乱则忧,其人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 乱,则国亡无日矣。

  魏文侯问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欲寐;听郑卫之音而不倦,何也?” 子夏对曰:“夫古乐者,始奏以文,复乱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郑卫之音者, 奸声以乱,溺而不止,优杂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问者,乐也,所爱者,音也。 夫乐之与音,相近而不同。为人君者,谨审其好恶。”案圣人之作乐也,非止苟悦 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庙之内,君臣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乡里之内,长幼同听 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此先王立乐之方也。故 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故黄钟、大吕,弦歌干 戚,童子皆能舞之。能知乐者,其惟君子。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 言乐,知乐则几于道矣。纣为无道,太师抱乐器以奔周。晋君德薄,师旷固惜清徵。

  上古之时,未有音乐,鼓腹击壤,乐在其间。《易》曰:“先王作乐崇德,殷 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至于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 尧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汤作《大濩》,武王作《大武》。 从夏以来,年代久远,唯有名字,其声不可得闻。自殷至周,备于《诗·颂》。故 自圣贤已下,多习乐者,至如伏羲减瑟,文王足琴,仲尼击磬,子路鼓瑟,汉高击 筑,元帝吹箫。

  汉祖之初,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之乐。迎神于庙门,奏《嘉至之乐》,犹 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之乐》,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 也。乾豆上荐,奏《登歌之乐》,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奏《休成之乐》, 美神飨也。皇帝就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成也。其《休成》、《永至》 二曲,叔孙通所制也。汉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当春秋 时,陈公子完奔齐,陈是舜后,故齐有《韶》乐。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 也。秦始皇灭齐,《韶》乐传于秦。汉高祖灭秦,《韶》乐传于汉。汉高祖改名 《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大武》乐也,始皇改曰《五行》。 及于孝文,复作《四时之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时顺也。孝景采《武德舞》以为 《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为《盛德》。虽变其名,大抵皆因秦旧事。至于晋、 魏,皆用古乐。魏之三祖,并制乐辞。自永嘉播越,五都倾荡,乐声南度,以是大 备江东。宋、齐已来,至于梁代,所行乐事,犹皆传古。三雍四始,实称大盛。及 侯景篡逆,乐师分散,其四舞三调,悉度伪齐。齐氏虽知传受,得曲而不用之于宗 庙朝廷也。

  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虽耆老,颇皆记忆。及东土克定,乐人悉反,问其 逗留,果云是梁人所教。今三调四舞,并皆有手,虽不能精熟,亦颇具雅声。若令 教习传授,庶得流传古乐。然后取其会归,撮其指要,因循损益,更制嘉名,歌盛 德于当今,传雅正于来叶,岂不美欤。谨具录三调四舞曲名,又制歌辞如别。其有 声曲流宕,不可以陈于殿庭者,亦悉附之于后。

  书奏,别敕太常,取妥节度。于是作清、平、瑟三调声,又作八佾《鞸》、 《铎》、《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传宗庙雅乐,历数十年,唯作大吕,废 黄钟。妥又深乖古意,乃奏请用黄钟。诏下公卿议,从之。俄而子蔚为秘书郎。有 罪当刑,上哀之,减死论。是后恩礼渐薄。六年,出为龙州刺史。时有负笈游学者, 妥皆为讲说教授之。又为《刺史箴》,勒于州门外。在职三年,以疾请还,诏许之。 复知学事。

  时上方使苏夔在太常参议钟律,夔有所建议,朝士多从之。妥独不同,每言夔 之短。帝下其议,群臣多排妥。妥复上封事,指陈得失,大抵论时政损益,并指斥 当世朋党。于是苏威及吏部尚书卢恺、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 寻为国子祭酒,卒官。谥曰肃。

  撰《周易讲疏》三卷、《孝经义疏》二卷、《庄子义疏》四卷。与沈重等撰 《三十六科鬼神感应等大义》九卷、《封禅书》一卷、《乐要》一卷、文集十卷, 并行于世。

  于时学士之自江南来者,萧该、包恺并知名。

  萧该,兰陵人。梁鄱阳王恢之孙,少封攸侯。荆州平,与何妥同至长安。性笃 学,《诗》、《书》、《春秋》、《礼记》并通大义,尤精《汉书》,甚为贵游所 礼。开皇初,赐爵山阴县公,拜国子博士。奉诏与妥正定经史。然各执所见,递相 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谴而罢之。该后撰《汉书》及《文选音义》,咸为当时所贵。

  包恺,字和乐,东海人。其兄愉,明《五经》,恺悉传其业。及从王仲通受 《史记》、《汉书》,尤称精究。大业中,为国子助教。于是《汉书》学者以萧、 包二人为宗,远近聚徒教授者数千人。卒,门人起坟立碣焉。

  房晖远,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也。世传儒学。晖远幼有志行,明《三礼》、 《春秋三传》、《诗》、《书》、《周易》,兼善图纬。恆以教授为务,远方负笈 而从者,动以千计。齐南阳王绰为定州刺史,闻其名,召为博士。周武帝平齐,搜 访儒俊,晖远首应辟命,授小学下士。隋文帝受禅,迁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称 为《五经》库。吏部尚书韦世康荐之,迁太学博士。寻与沛公郑译修正乐章。后复 为太常博士,未几擢为国子博士。会上令国子生通一经者,并悉荐举,将擢用之。 既策问讫,博士不能时定臧否。祭酒元善怪问之,晖远曰:“江南、河北,义例不 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所短,称己所长;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 祭酒因令晖远考定之,晖远揽笔便下,初无疑滞。或有不服者,晖远问其所传义疏, 辄为始末诵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无敢饰非者。所试四五百人,数日便决。诸儒 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为不能测也。寻奉诏预修令式。文帝尝谓群臣曰:“自古天 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女乐。晖远曰:“臣闻‘窈窕淑女, 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著于《雅》《颂》,不得言无。”帝大悦。仁寿 中,卒官,朝廷嗟惜焉,赗赙甚厚,赠员外散骑常侍。

  马光,字荣伯,武安人也。少好学,从师数十年,昼夜不息,图书谶纬,莫不 毕览。尤明《三礼》,为儒者所宗。

  隋开皇初,征山东义学之士,光与张仲让、孔笼、窦仕荣、张买奴、刘祖仁等 俱至,并授太学博士,时人号为六儒。然皆鄙野无仪范,朝廷不之贵也。仕荣寻病 死。仲让未几告归乡里,著书十卷,自云:“此书若奏,必为宰相。”又数言玄象 事。州县列上,竟坐诛。孔笼、张买奴、刘祖仁未几亦被谴亡。唯光独存。

  尝因释奠,帝亲幸国子学,王公已下毕集,光升坐讲《礼》,启发章门。已而 诸儒生以次论难者十余,皆当时硕学。光剖析疑滞,虽辞非俊辩,而《礼》义弘赡。 论者莫测其浅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劳焉。山东《三礼》学者,自熊安生后,唯宗 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至是多负笈从入长安。后数年,丁母忧归乡 里,以疾卒于家。

  刘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犀额龟背,望高视远,聪敏沉深,弱不好弄。 少与河间刘炫结盟为友,同受《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于广平郭懋,尝问 《礼》于阜城熊安生,皆不卒业而去。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坟籍,焯就之读 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为州博士。

  隋开皇中,刺史赵煚引为从事。举秀才,射策甲科。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 兼参议律历。仍直门下省,以待顾问。俄除员外将军。后与诸儒于秘书省考定群言。 因假还乡里,县令韦之业引为功曹。寻复入京,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国 子祭酒苏威、元善、博士萧该、何妥、太学博士房晖远、崔崇德、晋王文学崔赜等, 于国子共论古今滞义,前贤所不通者。每升坐,论难锋起,皆不能屈。杨素等莫不 服其精博。六年,运洛阳《石经》至京师,文字磨灭,莫能知者。奉敕与刘炫二人 论义,深挫诸儒,咸怀妒恨。遂为飞章所谤,除名。

  于是优游乡里,专以教授著述为务,孜孜不倦。贾、马、王、郑所传章句,多 所是非。《九章算术》、《周髀》、《七曜历书》十余部,推步日月之经,量度山 海之术,莫不核其根本,穷其秘奥。著《稽极》十卷,《历书》十卷,《五经述议》, 并行于世。刘炫聪明博学,名亚于焯,故时人称二刘焉。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 不远千里而至者,不可胜数。论者以为数百年已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然怀 抱不旷,又啬于财。不行束脩者,未尝有所教诲,时人以此少之。

  废主子勇闻而召之,未及进谒,诏令事蜀王。非共好也,久之不至。王闻而大 怒,遣人枷送于蜀,配之军防。其后典校书籍。王以罪废,焯又与诸儒修定礼、律, 除云骑尉。炀帝即位,迁太学博士,俄以品卑去职。数年,复被征以待顾问。因上 所著《历书》,与太史令张胄玄多不同,被驳不用。卒,刘炫为之请谥,朝廷不许。

  刘炫,字光伯,河间景城人也。少以聪敏见称。与信都刘焯闭户读书,十年不 出。炫眸子精明,视日不眩,强记默识,莫与为俦。左画圆,右画方,口诵,目数, 耳听,五事同举,无所遗失。周武帝平齐,瀛州刺史宇文亢召为户曹从事。后刺史 李绘署礼曹从事,以吏干知名。

  隋开皇中,奉敕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俄直门下省,以待顾问。又诏诸术者 修天文律历,兼于内史省考定群言。内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礼之。炫虽遍直三省,竟 不得官,为县司责其赋役。炫自陈于内史,内史送诣吏部。尚书韦世康问其所能, 炫自为状曰:“《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 《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 堪讲授;《周易》、《仪礼》、《谷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故事,咸诵于 心;天文、律历,穷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吏部竟不详试。然在朝 知名之士十余人,保明炫所陈不谬,于是除殿内将军。时牛弘奏购求天下遗逸之书, 炫遂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 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于家,以教授为务。废太子勇闻而召之。既至京师, 敕令事蜀王秀,迁延不往。秀大怒,枷送益州。既而配为帐内,每使执仗为门卫。 俄而释之,典校书史。炫因拟屈原《卜居》为《筮涂》以自寄。及秀废,与诸儒修 定五礼,授旅骑尉。

  吏部尚书牛弘建议以为《礼》:诸侯绝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国虽不同 古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降傍亲一等。议者多以为然。炫驳之曰: “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进,由是先王重嫡。其宗子有分禄之义,族人 与宗子虽疏远,犹服衰三月,良由受其恩也。令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嫡庶,与 古既异,何降之有。令之贵者,多忽近亲,若或降之,人道之疏,自此始矣。”遂 寝其事。

  开皇二十年,废国子、四门及州县学,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 炫上表言学校不宜废,情理甚切,帝不纳。时国家殷盛,皆以辽东为意。炫以为辽 东不可伐,作《抚夷论》以讽焉。当时莫有悟者。及大业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 验。

  炀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始文帝时,以刀笔吏类多小人,年久长奸,势使 然也;又以风俗陵迟,妇人无节。于是立格:州县佐吏,三年而代之;九品妻,无 得再醮。炫著论以为不可,弘竟从之。诸郡置学官及流外给禀,皆发于炫。弘尝问 炫:“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其故何也?” 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 而已。今之文簿,恆虑勘覆锻炼,若其不密,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云:‘老吏 抱案死。’今古不同,若此之相悬也。事烦政弊,职此之由。”弘又问:“魏、齐 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舍。其事何由?”炫曰:“齐氏立州,不过数十; 三府行台,递相统领,文书行下,不过十条。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者,州唯置 纲纪,郡置守、丞,县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 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其繁二也。省官不如 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

  纳言杨达举炫博学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岁余,以品卑去任。还至 长平,奉敕追诣行在所。或言其无行,帝遂罢之。归于河间。时盗贼峰起,谷食踊 贵,经籍道息,教授不行。炫与妻子,相去百里,声闻断绝,郁郁不得志,乃自为 赞曰:

  通人司马相如、扬子云、马季长、郑康成等皆自叙徽美,传芳来叶。余岂敢仰 均先进,贻笑后昆?徒以日迫桑榆,大命将近,故友飘零,门徒雨散,溘死朝露, 魂埋朔野。亲故莫照其心,后人不见其迹。殆及余喘,薄言胸臆,贻及行迈,传之 州里,使夫将来俊哲,知余鄙志耳。

  余从绾发以来,迄于白首,婴孩为慈亲所恕,捶挞未尝加;从学为明师所矜, 榎楚弗之及。暨乎敦叙邦族,交结等夷,重物轻身,先人后己。昔在幼弱,乐参长 者;爰及耆艾,数接后生。学则服而不厌,诲则劳而不倦。幽情寡适,心事多违。 内省生平,顾循终始,其大幸有四,深恨有一。

  性本愚蔽,家业贫窭,为父兄所饶,厕缙绅之末。遂得博览典诰,窥涉今古, 小善著于丘园,虚名闻于邦国。其幸一也。

  隐显人间,沈浮世俗,数忝徒劳之职,久执城旦之书。名不挂于白简,事不染 于丹笔。立身立行,惭恧实多,启手启足,庶几可免。其幸二也。

  以此庸虚,屡动宸眷;以此卑贱,每升天府。齐镳骥騄,比翼鹓鸿,整素于 凤池,记言动于麟阁。参谒宰辅,造请群公,厚礼殊恩,增荣改价。其幸三也。

  昼漏方尽,大耋已嗟,退反初服,归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阅鱼鸟以散虑。 观省野物,登临园沼,缓步代车,无事为贵。其幸四也。

  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迟,蹈先儒之逸轨,伤群言之芜秽。驰骋坟典,厘 改僻谬,修撰始毕,事业适成。天违人愿,途不我与,世路未夷,学校尽废,道不 备于当时,业不传于身后。衔恨泉壤,实在兹乎!其深恨一也。

  时在郡城,粮饷断绝。其门人多随贼盗。哀炫穷乏,诣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 与之。炫为贼所将,过下城堡。未几,贼为官军所破,炫饥饿无所依,复投县官。 县官意炫与贼相知,恐为后变,遂闭门不纳。时夜冰寒,因此冻馁而死。其后门人 谥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竞,颇好俳谐,多自矜伐,好轻侮当世,为执政所丑,由是宦途不遂。 著《论语述议》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经正名》十二卷、《孝经述议》五 卷、《春秋述议》四十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 一卷、《算术》一卷,并所著文集,并行于世。

  时儒学之士,又有褚晖、顾彪、鲁世达、张冲、王孝籍并知名。

  褚晖,字高明,吴郡人。以《三礼》学称于江南。炀帝时,徵天下儒术之士, 悉集内史省,相次讲论。晖辩博,无能屈者,由是擢为太学博士。撰疏一百卷。

  顾彪,字仲文,余杭人。明《尚书》、《春秋》。炀帝时,为秘书学士。撰 《古文尚书义疏》二十卷,行于世。

  鲁世达,余杭人。炀帝时,为国子助教。撰《毛诗章句义疏》四十二卷,行于 世。

  张冲,字叔玄,吴郡人。仕陈,为左中郎将,非其好也。乃覃思经典,撰《春 秋义略》,异于杜氏七十余事,《丧服义》三卷、《孝经义》三卷、《论语义》十 卷、《前汉音义》十二卷。官至汉王侍读。

  王孝籍,平原人。少好学,博览群言,遍习《五经》,颇有文翰。与河间刘炫, 同志友善。开皇中,召入秘书,助王劭修国史。劭不之礼。在省多年,不免输税, 郁郁不得志,奏记于吏部尚书牛弘曰:

  窃以毒螫絪肤,则申旦不寐;饥寒切体,亦卒岁无聊。何则?痛苦难以安,贫 穷易为戚。况怀抱之内,冰火铄脂膏,腠理之间,风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缄脣,吞 声饮气,恶呻吟之响,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书公,动哀矜之色,开宽裕之怀, 咳唾足以活涸鳞,吹嘘可用飞穷羽。芬椒兰之气,暖布帛之词,许小人之请,闻大 君之听。虽复山川绵远,鬼神在兹,信而有征,言无不履。犹恐拯溺迟于援手,救 跌缓于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鲁燕之云梯,则必悬于乔树之枝,没于深泉之底。

  夫以一介贫人,七年直省,课役不免,庆赏不沾。卖贡禹之田,供释之之费; 有弱子之累,乏强兄之产。加以慈母在堂,光阴迟暮,寒暑违阙,关山超远。啮臂 为期,前途逾邈;倚闾之望,朝夕倾对。谢相如之病,无官可以免;发梅福之狂, 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厉鬼,人生异夫金石。营魂且散,恐筮予无徵;赍恨入冥, 则虚缘恩顾。此乃王稽所以致言,应侯为之不乐也。潜鬓发之内,居眉睫之间,子 野未曾闻,离硃所未见。久沦东观,留滞南史,终无荐引,永同埋殡。三世不移, 虽由寂寞;十年不调,实乏知己。

  夫不世出者,圣明之君也;不万一者,诚贤之臣也。以夫不世出而逢不万一, 小人所以为明尚书幸也。坐人物之源,运铨衡之柄,反被狐白,不好缁衣,此小人 为明尚书不取也。昔荆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 有能用之资,憎耳目之明,无首足之戚,惮而不为,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称其能, 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窃议,语流天下,劳不见图,安能无望!倘病未及死,狂还克 念,汗穷愁之简,属离忧之词。托志于前修,通心于来哲,使千载之下,哀其不遇, 追咎执事,有玷清尘。则不肖之躯,死生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刊。愿少加怜愍, 留心无忽。

  弘亦知其学业,而竟不得调。后归乡里,以教授为业,终于家。注《尚书》及 《诗》,遭乱零落。

  论曰:古语云:“容体不足观,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称,然而 显闻四方,流声后胤者,其惟学乎?”信哉斯言也!梁越之徒,笃志不倦,自求诸 己,遂能闻道下风,称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轩,咸稽古之力也。然远惟 汉、魏,硕学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多鄙俗。文武不坠,弘之在人,岂独愚蔽于 当今,而皆明哲于往昔?在乎用与不用,知与不知耳。然曩之弼谐庶绩,必举德于 鸿儒;近代左右邦家,咸取士于刀笔。纵有学优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内,擢第 甲科,若命偶时来,未有望于青紫;或数将运舛,必见弃于草泽。然则古之学者, 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以求贫贱 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学多鄙俗者也。至若刘焯,德冠缙绅,数穷天象,既精且 博,洞究幽微,钩深致远,源流不测。数百年来,斯一人而已。刘炫学实通儒,才 堪成务,九流七略,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于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并 时不我与,馁弃沟壑。斯乃子夏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与者聪明, 所不与者贵仕,上圣且犹不免,焯、炫其如命何!孝籍徒离骚其文,尚何救也!

卷七十一

  文苑

  温子升 荀济 祖鸿勋 李广 樊逊 荀士逊 王褒 庾信 颜之推弟之仪

  虞世基 柳 许善心 李文博 明克让 刘臻 诸葛颍 王贞 虞绰 王胄 庾自直 潘徽常德志 尹式 刘善经 祖君彦 孔德绍 刘斌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然则文之为用 其大矣哉!逖听三古,弥纶百代,若乃《坟》、《素》所纪,靡得而云;《典》、 《谟》已降,遗风可述。至于制礼作乐,腾实飞声,善乎。言之不文,行之岂能远 也。是以曲阜之多才多艺,监二代以正其源;阙里之性与天道,修《六经》以维其 末。用能穷神知化,称首于千古;经邦纬俗,藏用于百代。至哉,斯固圣人之述作 也。逮乎两周道丧,七十义乖。淹中、稷下,八儒、三墨之异,漆园、黍谷,名、 法、兵、农之别,虽雅诰奥义,或未尽善,考其遗迹,亦贤达之流乎。其离谗放逐 之臣,涂穷后门之士,道感轲而未遇,志郁抑而不申。愤激委约之中,飞文魏阙 之下,奋迅泥滓,自致青云,振沈溺于一朝,流风声于千载者往往而有矣。

  汉自孝武之后,雅尚斯文,扬葩振藻者如林,而二马、王、杨为之杰。东京之 朝,兹道逾扇,咀徵含商者成市,而班、傅、张、蔡为之雄。当涂受命,尤好虫篆; 金行勃兴,无替前烈。曹、王、陈、阮负宏衍之思,挺栋干于邓林;潘、陆、张、 左擅侈丽之才,饰羽仪于凤穴。斯并高视当世,连衡孔门。虽时运推移,质文屡变, 譬犹六代并奏,易俗之用无爽;九源竞逐,一致之理同归。历选前英,于斯为盛。 既而中州板荡,戎狄交侵,僭伪相属,生灵涂炭,故文章黜焉。其能潜思于战争之 间,挥翰于锋镝之下,亦有时而间出矣。若乃鲁徵、杜广、徐光、尹弼之俦,知名 于二赵;宋该、封弈、硃彤、梁谠之属,见重于燕、秦。然皆迫于仓卒,牵于战阵, 章奏符檄,则粲然可观;体物缘情,则寂寥于世。非其才有优劣,时运然也。至于 朔方之地,蕞尔夷俗,胡义周之颂国都,足称宏丽。区区河右,而学者埒于中原, 刘延明之铭酒泉,可谓清典。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岂徒言哉。

  洎乎有魏,定鼎沙朔。南包河、淮,西吞关、陇。当时之士,有许谦、崔宏、 宏子浩、高允、高闾、游雅等,先后之间,声实俱茂,词义典正,有永嘉之遗烈焉。 及太和在运,锐情文学,固以颉颃汉彻,跨蹑曹丕,气韵高远,艳藻独构。衣冠仰 止,咸慕新风,律调颇殊,曲度遂改。辞罕泉源,言多胸臆,润古雕今,有所未遇。 是故雅言丽则之奇,绮合绣联之美,眇历岁年,未闻独得。既而陈郡袁翻、河内常 景,晚拔畴类,稍革其风。及明皇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 子曰:“才难。”不其然也?于时陈郡袁翻、翻弟跃、河东裴敬宪、弟庄伯、庄伯 族弟伯茂、范阳卢观、弟仲宣、顿丘李谐、勃海高肃、河间邢臧、赵国李骞,雕琢 琼瑶,刻削杞梓,并为龙光,俱称鸿翼。乐安孙彦举、济阴温子升,并自孤寒,郁 然特起。咸能综采繁缛,兴属清华。比于建安之徐、陈、应、刘,元元之潘、张、 左、束,各一时也。

  有齐自霸业云启,广延髦俊,开四门以宾之,顿八纮以掩之。鄴都之下,烟霏 雾集。河间邢子才、钜鹿魏伯起、范阳卢元明、钜鹿魏季景、清河崔长儒、河间邢 子明、范阳祖孝徵、中山杜辅玄、北平阳子烈并其流也。复有范阳祖鸿勋,亦参文 士之列。及天保中,李愔、陆仰、崔瞻、陆元规并在中书,参掌纶诰。其李广、樊 逊、李德林、卢询祖、卢思道始以文章著名。皇建之朝,常侍王晞独擅其美。河清、 天统之辰,杜台卿、刘逖、魏骞亦参诏敕。自李愔已下,在省唯撰述除官诏旨,其 关涉军国文翰,多是魏收作之。及在武平,李若、荀士逊、李德林、薛道衡并为中 书侍郎,典司纶綍。

  后主虽溺于群小,然颇好咏诗,幼时尝读诗赋,语人云:“终有解作此理不?” 初因画屏风,敕通直郎萧放及晋陵王孝式录古贤烈士及近代轻艳诸诗以充图画,帝 弥重之。后复追齐州录事参军萧悫、赵州功曹参军颜之推同入撰录,犹依霸朝,谓 之馆客。放及之推意欲更广其事,又因祖珽辅政,爱重之推,又托邓长颙渐说后主, 属意斯文。三年,祖珽奏立文林馆,于是更召引文学士,谓之待诏文林馆焉。珽又 奏撰《御览》,诏珽及特进魏收、太子太师徐之才、中书令崔劼、散骑常侍张凋、 中书监阳休之监撰。珽等奏追通直散骑侍郎韦道逊、陆乂、太子舍人王劭、卫尉丞 李孝基、殿中侍御史魏澹、中散大夫刘仲威、袁奭、国子博士硃才、奉车都尉眭道 闲、考功郎中崔子枢、左外兵郎薛道衡、并省主客郎中卢思道、司空东阁祭酒崔德 立、太傅行参军崔儦、太学博士诸葛汉、奉朝请郑公超、殿中侍御史郑子信等入馆 撰书,并敕放、悫、之推等同入撰例。复命散骑常侍封孝琰、前乐陵太守郑元礼、 卫尉少卿杜台卿、通直散骑常侍杨训、前南兗州长史羊肃、通直散骑侍郎马元熙、 并省三公郎中刘珉、开府行参军李师上、温君悠入馆,亦令撰书。后复命特进崔季 舒、前仁州刺史刘逖、散骑常侍李孝贞、中书侍郎李德林续入待诏。寻又诏诸人各 举所知。又有前济州长史李翥、前广武太守魏謇、前西兗州司马萧溉、前幽州长史 陆仁惠、郑州司马江旰、前通直散骑侍郎辛德源、陆开明、通直郎封孝骞、太尉掾 张德冲、并省右户郎元行恭、司徒户曹参军古道子、前司空功曹参军刘顗、获嘉令 崔德儒、给事中李元楷、晋州中从事阳师孝、太尉中兵参军刘儒行、司空祭酒阳辟 疆、司公士曹参军卢公顺、司空中兵参军周子深、开府行参军王友伯、崔君洽、魏 师謇并入馆待诏。又敕仆射段孝言亦入焉。《御览》成后,所撰录人亦有不得待诏, 付所司处分者。凡此诸人,亦有文学肤浅,附会亲识,妄相推荐者十三四焉。虽然, 当时操笔之徒,搜求略尽。其外如广平宋孝王、信都刘善经辈三数人,论其才性, 入馆诸贤亦十三四不逮之。

  周氏创业,运属陵夷,纂遗文于既丧,聘奇士如弗及。是以苏亮、苏绰、卢柔、 唐瑾、元伟、李昶之徒,咸奋鳞翼,自致青紫。然绰之建言,务存质朴,遂糠秕魏、 晋,宪章虞、夏,虽属辞有师古之美,矫枉非适时之用,故莫能常行焉。既而革车 电迈,渚宫云撤,梁、荆之风,扇于关右,狂简之徒,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 取裁。

  夫人有六情,禀五常之秀;情感六气,顺四时之序。盖文之所起,情发于中。 而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 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 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 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 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美尽善矣。

  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 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 盖亦亡国之音也。

  隋文初统万机,每念斫凋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 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暨乎即位,一变其体。《与越 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 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谓能言者未 必能行,盖亦君子不以人废言也。

  爰自东帝归秦,逮乎青盖入洛,四隩咸暨,九州攸同。江、汉英灵,燕、赵奇 俊,并该天纲之中,俱为大国之宝。言刈其楚,片善无遗,润水圆流,不能十数, 才之难也,不其然乎。时之文人,见称当世者,则齐人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 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钜鹿魏澹,陈人会稽虞世基、河东柳{巧言}、高阳许善 心等,或鹰扬河朔,或独步汉南,俱骋龙光,并驱云路矣。

  《魏书》序袁跃、裴敬宪、卢观、封肃、邢臧、裴伯茂、邢昕、温子升为《文 苑传》,今唯取子升,其余并各附其家传。《齐书》叙祖鸿勋、李广、樊逊、刘逖、 荀士逊、颜之推为《文苑传》,今唯取祖、李、樊、荀,其余亦各附其家传。《周 书》不立此传,今取王褒、庾信列于此篇。颜之推竟从齐入周,故列在王、庾之下。 颜之仪既之推之弟,故列在之推之末。《隋书》序刘臻、崔儦、王頍、诸葛颍、王 贞、孙万寿、虞绰、王胄、庾自直、潘徽为《文学传》,今检崔儦、王頍、孙万寿 各从其家传,其余编之此篇,并取虞世基、许善心、柳{巧言}、明克让冠之于此, 以备《文苑传》云。

  温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晋大将军峤之后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宋彭 城王义康户曹,避难归魏,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父晖,兗州左将军长 史,行济阴郡事。

  子升初受学于崔灵恩、刘兰。精勤,以夜继昼,昼夜不倦。长乃博览百家,文 章清婉。为广阳王深贱客,在马坊教诸奴子书。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 之,故诣深谢之。景曰:“顷见温生。”深怪问之。景曰:“温生是大才士。”深 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东平王匡博召辞人以充御史。同时射策者八百余人,子升与卢 仲宣、孙搴等二十四人为高第。于是预选者争相引决,匡使子升当之,皆受屈而去。 搴谓人曰:“朝来靡旗乱辙者,皆子升逐北。”遂补御史,时年二十二。台中弹文 皆委焉。以忧去任。服阕,还为朝请。后李神俊行荆州事,引兼录事参军。被徽赴 省,神俊表留不遣。吏部郎中李奖退表不许,曰:“昔伯瑜之不应留,王朗所以发 叹。宜速遣赴,无踵彦云前失。”于是还省。及广阳王深为东北道行台,召为郎中。 黄门郎徐纥受四方表启,答之敏速,于深独沈思,曰:“彼有温郎中,才藻可畏。” 高车破走,珍宝盈满,子升取绢四十疋。深军败,子升为葛荣所得。荣下都督和洛 兴与子升旧识,以数十骑潜送子升,得达冀州。还京,李楷执其手曰:“卿今得免, 足使夷甫惭德。”自是无复宦情,闭门读书,厉精不已。

  及孝庄即位,以子升为南主客郎中,修起居注。曾一日不直,上党王天穆时录 尚书事,将加捶挞,子升遂逃遁。天穆甚怒,奏人代之。庄帝曰:“当世才子不过 数人,岂容为此便相放黜?”乃寝其奏。及天穆将讨邢杲,召子升同行,子升未敢 应。天穆谓人曰:“吾欲收其才用,岂怀前忿也?今复不来,便须南走越,北走胡 耳!”子升不得已而见之。加伏波将军。为行台郎中。天穆深知赏之。元颢入洛, 天穆召子升问曰:“即欲向京师?为随我北度?”对曰:“主上以武牢失守,致此 狼狈。元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讨之,必有征无战。王若克复京师,奉迎大驾, 桓、文之举也。舍此北度,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遣子升还洛,颢 以为中书舍人。庄帝还宫,为颢任使者多被废黜,而子升复为舍人。天穆每谓子升 曰:“恨不用卿前计。”除正员郎,仍舍人。及帝杀尔硃荣也,子升预谋,当时赦 诏,子升词也。荣入内,遇子升把诏书,问:“是何文字?”子升颜色不变,曰: “敕。”荣不视之。尔硃兆入洛,子升惧祸逃匿。

  永熙中为侍读,兼舍人、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迁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 后领本州大中正。梁使张皋写子升文笔,传于江外,梁武称之曰:“曹植、陆机复 生于北土,恨我辞人,数穷百六。”阳夏守傅摽使吐谷浑,见其国主床头有书数卷, 乃是子升文也。济阴王晖业尝云:“江左文人,宋有颜延之、谢灵运,梁有沈约、 任昉,我子升足以陵颜轹谢,含任吐沈。”杨遵彦作《文德论》,以为古今辞人皆 负才遗行,浇薄险忌,唯邢子才、王元景、温子升彬彬有德素。

  齐文襄引子升为大将军谘议。子升前为中书郎,尝诣梁客馆受国书,自以不修 容止,谓人曰:“诗章易作,逋峭难为。”文襄馆客元仅曰:“诸人当贺,推子升 合陈辞。”子升久忸怩,乃推陆操焉。及元仅、刘思逸、荀济等作乱,文襄疑子升 知其谋。方使之作《神武碑》。文既成,乃饿诸晋阳狱,食弊襦而死。弃尸路隅, 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之,又为集其文笔为三十五卷。

  子升外恬静,与物无竞,言有准的,不妄毁誉。而内深险,事故之际,好豫其 间,所以终致祸败。又撰《永安记》三卷。无子。

  弟子盛,州主簿,有文才,年二十余卒。

  荀济,字子通。其先颍川人,世居江左。济初与梁武帝布衣交。知梁武当王, 然负气不服,谓人曰:“会楯上磨墨作檄文。”或称其才于梁武,梁武曰:“此人 好乱者也。”济又上书讥佛法,言营费太甚。梁武将诛之,遂奔魏,馆于崔甗家。 及是见执。杨愔音谓曰:“迟暮何为然?”济曰:“叱叱,气耳,何关迟暮!”乃 下辩曰:“自伤年几摧颓,恐功名不立。舍兒女之情,起风云之事,故挟天子,诛 权臣。”齐文襄惜其才,将不杀,亲谓曰:“荀公何意反?”济曰:“奉诏诛将军 高澄,何为反!”于是燔杀之。鄴下士大夫多传济音韵。

  祖鸿勋,涿郡范阳人也。父慎,仕魏,历雁门、咸阳二郡太守,政有能名。卒 于金紫光禄大夫、赠中书监、幽州刺史,谥惠侯。鸿勋弱冠,与同郡卢文符并为州 主簿。仆射、临淮王彧表荐其文学,除奉朝请。人曰:“临淮举卿,竟不相谢,恐 非其宜。”鸿勋曰:“为国举才,临淮之务,祖鸿勋何事从而识之。”彧闻而喜曰: “吾得其人矣。”后咸阳王徽奏鸿勋为司徒法曹参军事。及赴洛,徽谓曰:“临淮 相举,竟不到门,今来何也?”鸿勋曰:“今来赴职,非为谢恩。”转廷尉正,去 官归乡里。齐神武尝徽至并州,作《晋祠记》,好事者玩其文。位至高阳太守。在 官清素,妻子不免寒馁。时议高之。齐天保初,卒官。

  李广,字弘基,范阳人也。其先自辽东徙焉。广博涉群书,有才思。少与赵郡 李謇齐名,为邢、魏之亚,而讷于言,敏于行。中尉崔暹精选御史,皆是世胃,广 独以才学兼侍御史,修国史。南台文奏,多其辞也。齐文宣初嗣霸业,命掌书记。 天保初,欲以为中书郎,遇其病笃而止。广尝欲早朝,假寐,忽惊觉,谓其妻曰: “吾向似睡非睡,忽见一人出吾身中,语云:‘君用心过苦,非精神所堪,今辞君 去。’”因而恍忽不乐,数日便遇疾,积年不起。广雅有鉴识,度量弘远,坦率无 私,为士流所爱,时共赡遗之,赖以自给。竟以疾终。尝荐毕义云于崔暹。广卒后, 义云集其文笔七卷,托魏收为之序。

  樊逊,字孝谦,河东北猗氏人也。祖琰、父衡,并无官宦。而衡性至孝,丧父, 负土成坟,植柏方数十亩,朝夕号慕。逊少好学。其兄仲以造氈为业,亦常优饶之。 逊自责曰:“为人弟,独爱安逸,可不愧于心乎!’欲同勤事业。母冯氏谓曰: “汝欲谨小行邪?”逊感母言,遂专心典籍,恆书壁作“见贤思齐”四字以自劝。

  逊貌丑陋,有才气。属本州沦陷,寓居鄴中,为临漳小吏。县令裴鉴莅官清苦, 致白雀等瑞。逊上《清德颂》十首,鉴大加赏重,擢为主簿。仍荐之于右仆射崔暹, 与辽东李广、勃海封孝琰等为暹宾客。人有讥其静默不能趋时者。逊常服东方朔之 言:“陆沈世俗,避世金马”,遂借陆沈公子为主人,拟《客难》制《客诲》以自 广。后崔暹大会客,大司马、襄城王旭时亦在坐,欲命府僚。暹指逊曰:“此人学 富才高,兼之佳行,可为王参军也。”旭目之曰:“岂能就耶?”逊曰:“家无廕 第,不敢当此。”武定七年,齐文襄崩,暹为文宣徙于边,宾客咸散,逊遂徙居陈 留。梁州刺史刘杀鬼以逊兼录事参军事。逊仍举秀才。尚书案旧令,下州三载一举 秀才,为三年已贡开封人郑祖献,计至此年未合。兼别驾王聪抗辞争议,右丞阳斐 不能却。尚书令高隆之曰:“虽逊才学优异,待明年非远。”逊竟还本州。天保元 年,本州复召举秀才。三年春,会朝堂对策。策罢,中书郎张子融奏入。至四年五 月,逊与定州秀才李子宣等对策三年不调,被付外。上书请从罢,诏不报。梁州重 举逊为秀才。五年正月,制诏问焉。尚书擢第,以逊为当时第一。十二月,清河王 岳为大行台,率众南讨,以逊从军。明年,文宣纳梁贞阳侯萧明为梁主,岳假逊大 行台郎中,使于江南,与萧脩、侯瑱和解。逊往还五日,得脩等报书,岳因与脩盟 于江上。大军还鄴,逊仍被都官尚书崔昂举荐。诏付尚书,考为清平勤干,送吏部。

  七年,诏令校定群书,供皇太子。逊与冀州秀才高乾和,瀛州秀才马敬德、许 散愁、韩同宝,洛州秀才傅怀德,怀州秀才古道子,广平郡孝廉李汉子,勃海郡孝 廉鲍长暄,阳平郡孝廉景孙,前梁州府主簿王九元、前开府水曹参军周子深等十一 人同被尚书召共刊定。时秘府书籍纰缪者多,逊乃议曰:“案汉中垒校尉刘向受诏 校书,每一书竟,表上,辄言臣向书、长水校尉臣参书、太常博士书、中外书合若 干本,以相比校,然后杀青。今所仇校,供拟极重,出自兰台,御诸甲馆。向之故 事,见存府阁。即欲刊定,必藉众本。太常卿邢子才、太子少傅魏收、吏部尚书辛 术、司农少卿穆子容、前黄门郎司马子瑞、故国子祭酒李业兴并是多书之家,请牒 借本参校。”秘书监尉瑾移尚书都坐,凡所得别本三千余卷。《五经》诸史殆无遗 阙。

  于时魏收作《库狄干碑序》,令孝谦为之铭,陆仰不知,以为收合作也。陆操、 伏浑卒,杨愔使孝谦代己作书以告晋阳朝士,令魏润色之,收不能改一字。八年, 减东西二省官,更定选,员不过三百,参者二三千人。杨愔言于众曰:“后生清俊, 莫过卢思道;文章成就,莫过樊孝谦;几案断割,莫过崔成之。”遂以思道长兼员 外郎,三人并员外将军。孝谦辞曰:“门族寒陋,访第必不成,乞补员外司马督。” 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

  清河初,为主书,参典诏策。天统元年,加员外郎。居七八日,行过轜车,嚬 眉下泪,指方相曰:“何日更相烦君一到?”数日而卒,雇方相送葬,仍前所逢者。

  孝谦死后,定州秀才荀士逊继为主书,才名相亚。

  茹瞻字孝博,东安人。南州举秀才。清朗刚直。杨愔将用之,曰:“今日之选, 不可无茹生。”卒于侍御史。

  荀士逊,广平人也。好学,有思理,为文清典,见赏知音。武定末,举司州秀 才,迄齐天保,十年不调。皇建中,马敬德荐为主书,转中书舍人。状貌甚丑,以 文辞见重。尝有事须奏,遇武成在后庭,因左右传通,传通者不得士逊姓名,乃云 “丑舍人”。帝曰:“必士逊也。”看封题果是,内人莫不欢笑。累迁中书侍郎, 号为称职。与李若等撰《典言》,行于世。齐亡年卒。

  王褒,字子深,琅邪临沂人也。曾祖俭、祖骞、父规,并《南史》有传。褒识 量淹通,志怀沈静,美威仪,善谈笑,博览史传,七岁能属文。外祖梁司空袁昂爱 之,谓宾客曰:“此兒当成吾宅相。”弱冠举秀才,除秘书郎、太子舍人。梁国子 祭酒萧子云,褒之姑夫也,特善草隶。褒少以姻戚,去来其家,遂相模范,而名亚 子云,并见重于时。武帝嘉其才艺,遂以弟鄱阳王恢女妻之。袭爵南昌县侯,历位 秘书丞、宣城王文学、安城内史。及侯景陷建鄴,褒辑宁所部,见称于时。转南平 内史。梁元帝嗣位,褒有旧,召拜吏部尚书、右仆射,仍迁左丞,兼参掌。褒既名 家,文学优赡,当时咸共推挹,故位望隆重,宠遇日甚。而愈自谦损,不以位地矜 物,时论称之。

  初,元帝平侯景及禽武陵王纪后,以建鄴凋残,时江陵殷盛,便欲安之。又其 政府臣僚皆楚人也,并愿即都鄢郢。尝召群臣议之。镇军将军胡僧祐、吏部尚书宗 懔、太府卿黄罗汉、御史中丞刘珏等曰:“建鄴王气已尽,又荆南地又有天子气, 迁徙非宜。”元帝深以为然。褒性谨慎,知元帝多猜忌,弗敢公言其非。后因清闲, 密谏,言辞甚切。元帝意好荆楚,已从僧祐等策,竟不用。及魏征江陵,元帝授褒 都督城西诸军事。栅破,从元帝入金城。俄而元帝出降,褒遂与众俱出,见柱国于 谨,甚礼之。褒曾作《燕歌》,妙尽塞北寒苦之状,元帝及诸文士并和之,而竞为 凄切之辞,至此方验焉。褒与王克、刘珏、宗懔、殷不害等数十人俱至长安,周文 喜曰:“昔平吴之利,二陆而已;今定楚之功,群贤毕至,可谓过之矣。”又谓褒 及王克曰:“吾即王氏甥也,卿等并吾之舅氏,当以亲戚为情,勿以去乡介意。” 于是授褒及殷不害等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常从容上席,资饩甚厚。褒等亦并荷 恩眄,忘羁旅焉。

  周孝闵帝践阼,封石泉县子。明帝即位,笃好文学,时褒与庾信才名最高,特 加亲待。帝每游宴,命褒赋诗谈论,恆在左右。寻加开府仪同三司。保定中,除内 史中大夫。武帝作《象经》,令褒注之,引据该洽,甚见称赏。褒有器局,雅识政 体,既累世在江东为宰辅,帝亦以此重之。建德以后,颇参朝议,凡大诏册,皆令 褒具草。东宫既建,授太子少保,迁少司空,仍掌纶诰。乘舆行幸,褒常侍从。

  初,褒与梁处士汝南周弘让相善,及让兄弘正自陈来聘,帝许褒等通亲知音问, 褒赠弘让诗并书焉。寻出为宜州刺史,卒于位。子鼒。

  庾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人。祖易、父肩吾,并《南史》有传。信幼而俊迈, 聪敏绝伦,博览群书,尤善《春秋左氏传》。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容止颓然,有 过人者。父肩吾,为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记。东海徐摛为右卫率。摛子陵及信并为 抄撰学士。父子东宫,出入禁闼,恩礼莫与比隆。既文并绮艳,故世号为徐、庾体 焉。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都下莫不传诵。累迁通直散骑常侍,聘于东 魏。文章辞令,盛为鄴下所称。还为东宫学士,领建康令。

  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硃雀航。及景至,信以众先退。 台城陷后,信奔于江陵。梁元帝承制,除御史中丞。及即位,转右卫将军,封武康 县侯,加散骑侍郎,聘于西魏。属大军南讨,遂留长安。江陵平,累迁仪同三司。 周孝闵帝践阼,封临清县子,除司水下大夫。出为弘农郡守。迁骠骑大将军、开府 仪同三司、司宪中大夫。进爵义城县侯。俄拜洛州刺史。信为政简静,吏人安之。 时陈氏与周通好,南北流寓之士,各许还其旧国。陈氏乃请王褒及信等十数人。武 帝唯放王克、殷不害等,信及褒并惜而不遣。寻徵为司宗中大夫。明帝、武帝并雅 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群公碑志,多 相托焉。唯王褒颇与信埒,自余文人,莫有逮者。

  信虽位望通显,常作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赋》以致其意。大象初,以疾去 职。隋开皇元年卒。有文集二十卷。文帝悼之,赠本官,加荆、雍二州刺史。子立 嗣。

  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也。祖见远、父协,并以义烈称。世善《周官》、 《左氏》学,俱《南史》有传。之推年十二,遇梁湘东王自讲《庄》、《老》,之 推便预门徒。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博览书史,无不该洽,辞情典 丽,甚为西府所称。湘东王以为其国右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好饮酒,多任纵, 不修边幅,时论以此少之。湘东遣世子方诸镇郢州,以之推为中抚军府外兵参军, 掌管记。遇侯景陷郢州,频欲杀之,赖其行台郎中王则以免。景平,还江陵。时湘 东即位,以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后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重之,送往弘 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遇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奔齐,经砥柱之险,时人称 其勇决。文宣见,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后从至 天泉池,以为中书舍人,令中书郎段孝信将敕示之推。之推营外饮酒,孝信还以状 言,文宣乃曰:“且停。”由是遂寝。后待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之推聪颖 机悟,博识有才辩,工尺牍,应对闲明,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 迁通直散骑常侍,俄领中书舍人。帝时有取索,恆令中使传旨,之推禀承宣告,馆 中皆受进止。所进文书,皆是其封署,于进贤门奏之,待报方出。兼善于文字,监 校缮写,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为勋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 将谏也,之推取急还宅,故不连署。及召集谏人,之推亦被唤入,勘无名,得免。 寻除黄门侍郎。

  及周兵陷晋阳,帝轻骑还鄴,窘急,计无所从。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 策,仍劝募吴士千余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帝纳之,以告丞相高阿那 肱等。阿那肱不愿入陈。乃云吴士难信,劝帝送珍宝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齐地。若 不可保,徐浮海南度。虽不从之推策,然犹以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文学,深见礼重,寻以 疾终。有文集三十卷,撰《家训》二十篇,并行于世。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 次曰敏楚,盖不忘本也。《之推集》,思鲁自为序。

  弟之仪,字升。幼颖悟,三岁能读《孝经》。及长,博涉群书,好为词赋。尝 献梁元帝《荆州颂》,辞致雅赡。帝手敕曰:“枚乘二叶,俱得游梁;应贞两世, 并称文学。我求才子,鲠慰良深。”

  江陵平,之仪随例迁长安,周明帝以为麟趾学士。稍迁司书上士。武帝初建东 宫,盛选师傅,以之仪为侍读。太子后征吐谷浑,在军有过行,郑译等并以不能匡 弼坐谴,唯之仪以累谏获赏。即拜小宫尹,封平阳县男。宣帝即位,迁上仪同大将 军、御正中大夫,进爵为公。帝后刑政乖僻,昏纵日甚。之仪犯颜骤谏,虽不见纳, 终亦不止,深为帝所忌。然以恩旧,每优容之。及帝杀王轨,之仪固谏。帝怒,欲 并致之于法。后以其谅直无私,乃舍之。

  宣帝崩,刘昉、郑译等矫遗诏,以隋文帝为丞相辅少主。之仪知非帝旨,拒而 弗从。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署。之仪厉声谓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幼冲, 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贤戚之内,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 朝恩,当尽忠报国,柰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于 是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仪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玺,之仪又正色曰:“此天子 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于是文帝大怒,命引出,将戮之。然以其人望, 乃止。出为西疆郡守。

  及践极,诏征还京师,进爵新野郡公。开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静,夷 夏悦之。明年代还,遂优游不仕。十年正月,之仪例入朝。文帝望而识之,命引至 御坐,谓之曰:“见危授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古人所难,何以加卿。”乃赐钱十 万、米一百石。十一年卒。有《文集》十卷,行于世。

  虞世基,字懋世,会稽余姚人也。父荔,《南史》有传。世基幼恬静,喜愠不 形于色,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陈中书令孔奂见而叹曰:“南金之贵,属在斯人。” 少傅徐陵闻其名,召之,世基不往。后因公会,陵一见而奇之,顾朝士曰:“当今 潘、陆也。”因以弟女妻焉。仕陈,累迁尚书左丞。陈主尝于莫府山校猎,令世基 为《讲武赋》,于坐奏之。陈主嘉之,赐马一匹。

  及陈灭,入隋为通直郎,直内史省。贫无产业,每佣书养亲,怏怏不平。尝为 五言诗以见情,文理忄妻切,世以为工,作者无不吟咏。未几拜内史舍人。炀帝即 位,顾遇弥隆。秘书监河东柳顾言,博学有才,罕所推谢,至是与世基相见,叹曰: “海内当共推此一人,非吾侪所及也。”俄迁内史侍郎。以母忧去职,哀毁骨立。 有诏起令视事。拜见之日,殆不能起,令左右扶之。哀其羸瘠,诏令进肉。世基食, 辄悲哽不能下筋。帝使谓曰:“方相委任,宜为国惜身。”前后敦劝者数矣。帝重 其才,亲礼逾厚,专典机密,与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 御史大夫裴蕴等参掌朝政。时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数。帝方凝重,事不廷 决。入阁之后,始召世基口授节度。世基至省,方为敕书,日旦百纸,无所遗缪。 辽东之役,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后从幸雁门,为突厥所围。战士多败。世基劝帝为 赏格,亲自抚循,乃下诏停辽东事。帝从之,师乃复振。及围解,勋格不行,又下 伐辽之诏,由是言其诈众,朝野离心。帝幸江都,次巩县,世基以盗贼日盛,请发 兵屯洛口仓,以备不虞。帝不从,但答云:“卿是书生,定犹恇怯。”于时天下大 乱,世基知帝不可谏正,又以高颎、张衡等相继诛戮,惧祸及己,虽居近侍,唯谄 取容,不敢忤意。盗贼日甚,郡县多没,世基知帝恶数闻之,后有告败者,乃抑损 表状,不以实闻。是后外间有变,帝弗之知也。尝遣太仆卿杨义臣捕盗河北,降贼 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列降贼何多也?”世基曰: “鼠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 “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其兵散。又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 奏事,称:“李密有众数万,围逼京都。贼据洛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 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因歔欷呜咽,帝为改容。世基见帝色忧,进曰: “越王年小,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善达何缘得至?”帝勃然怒曰:“善达小人, 敢廷辱我!”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此后外人杜口,莫敢 以贼闻奏。

  世基气貌沈审,言多合意,是以特见亲爱,朝臣无与为比。其继室孙氏,性骄 淫,世基惑之,恣意奢靡,雕饰器服,无复素士之风。孙复携前夫子夏侯俨入世基 舍,而顽鄙无赖,为其聚敛,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金宝盈积。其弟世 南素国士,而清贫不立,未曾有所赡。由是为论者所讥。朝野咸共疾怨。宇文化及 之弑逆也,世基乃见害。

  长子肃,好学才艺,时人称有家风。弱冠早没。

  肃弟熙,大业末为符玺郎。次子柔、晦,并宣义郎。化及将乱之夕,宗人虞伋 知而告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度,且得免祸,同死何益。”熙曰:“弃父 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诀矣。”及难作,兄弟竞请先死,行刑人先世基 杀之。

  柳{巧言},字顾言,河东人也。世仕江南,居襄阳。祖惔,《南史》有传。{巧 言}少聪敏,解属文,好读书,所览将万卷。仕梁,为著作佐郎。后萧察据荆州,以 为侍中,领国子祭酒、吏部尚书。及梁国废,拜开府,为内史侍郎。以无吏干,转 晋王谘议参军。王好文雅,招引才学之士诸葛颍、虞世南、王胄、硃瑒等百余人以 充学士,而{巧言}为之冠。王以师友处之,每有文什,必令其润色,然后示人。尝 朝京还,作《归籓赋》,命{巧言}为序,词甚典丽。初王属文,效庾信体,及见{巧 言}后,文体遂变。

  仁寿初,引为东宫学士,加通直散骑常侍,检校洗马,甚见亲重。每召入卧内, 与之宴谑。{巧言}尤俊辩,多在侍从,有所顾问,应答如响。性嗜酒,言杂诽谐。 由是弥为太子所亲狎。以其好内典,令撰《法华玄宗》,为二十卷上之。太子大悦, 赏赐优洽,侪辈莫比。

  炀帝嗣位,拜秘书监,封汉南县公。帝退朝后,便命入问,言宴讽读,终日而 罢。常每与嫔后对酒,时逢兴会,辄遣命之至,与同榻共席,恩比友朋。帝犹恨不 能夜召,乃命匠刻木为偶人,施机关,能坐起拜伏,以像{巧言}。帝每月下对饮酒, 辄令宫人置于座,与相酬酢,而为欢笑。从幸扬州,卒,帝伤惜者久之。赠大将军, 谥曰康。

  {巧言}撰《晋王北伐记》十五卷,有集十卷行于世。

  许善心,字务本,高阳北新城人也。祖茂、父亨,并《南史》有传。善心九岁 而孤,为母范氏所鞠养。幼聪明,有思理,所闻辄能记,多闻默识,为当世所称。 家有旧书万余卷,皆遍通涉。十五解属文,为笺上父友徐陵,陵大奇之,谓人曰: “此神童也。”太子詹事江总举秀才,对策高第,授度支郎中,补撰史学士。祯明 二年,加通直散骑常侍聘隋。遇文帝伐陈,礼成而不获反命。累表请辞,上不许。 留絷宾馆。及陈亡,上遣使告之。善心素服号哭于西阶下,藉草东向,经三日,敕 书唁焉。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 出北面立,垂涕再拜受诏。明日,乃朝服泣于殿下,悲不能兴。上顾左右曰:“我 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我诚臣也。”敕以本官直门下省,赐物千段、 草马二十匹。从幸太山,还,授虞部侍郎。

  十六年,有神雀降于含章闼,上召百官赐宴,告以此瑞。善心于坐请纸笔,制 《神雀颂》奏之。上甚悦曰:“我见神雀,共皇后观之。今且召公等入,适述此事。 善心于坐始知,即能成颂。文不加点,笔不停毫,常闻此言,今见其事。”因赐物 二百段。十七年,除秘书丞。时秘藏图籍,尚多淆乱。善心效阮孝绪《七录》,更 制《七林》,各总叙冠于篇首。又于部录之下明作者之意,区分类例焉。又奏追李 文博、陆从典等学者十许人,正定经史错谬。仁寿元年,摄黄门侍郎。二年,加摄 太常少卿,与牛弘等议定礼乐,秘书丞、黄门并如故。四年,留守京师。帝崩于仁 寿宫,炀帝秘不发丧,先易留宫人,出除岩州刺史。逢汉王谅反,不之任。大业元 年,转礼部侍郎,奏荐儒者徐文远为国子博士,包恺、陆德明、褚徽、鲁世达之辈, 并加品秩,授为学官。其年,副纳言杨达为冀州道大使,以称旨,赐物五百段。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每日借本部兵数十人以供私役,常半日而罢。御史大夫梁毗 奏劾之。上方以腹心委述,初付法官推,千余人皆称被役。经二十余日,法官候伺 上旨,乃言役不满日,其数虽多,不合通计,纵令有实,亦无罪。诸兵士闻之,更 云初不被役。上欲释之,付议虚实,百僚咸议为虚。善心以为述于仗卫之所,抽兵 私役,虽不满日,阙于宿卫,与常役所部,情状乃殊。又兵多下番,散还本府,分 道追至,不谋同辞。今殆一月,方始翻覆,奸状分明,此何可舍?苏威、杨汪等二 十余人同善心议,其余皆议免罪。炀帝可免者之奏。后数月,述谮善心曰:“陈叔 宝卒,善心共周罗、虞世基、袁充、蔡徵等同往送葬。善心为祭文,谓为‘陛下’。 敢于今日加叔宝尊号。”召问有实,自援古例,事得释,而甚恶之。又太史奏帝即 位年与尧时符合,善心议以国哀甫尔,不宜称贺。述讽御史劾之,左迁给事郎,降 品二等。

  四年,撰《方物志》,奏之。七年,从至涿郡。帝方自御戎以东讨,善心上封 事,忤旨免官。其年复征守给事郎。帝尝言及文帝受命之符,因问鬼神之事,敕善 心与崔祖浚撰《灵异记》十卷。

  初,善心父撰著《梁史》,未就而殁。善心述成父志,修续家书。其《序传》 末述制作之意,曰:

  谨按太素将萌,洪荒初判。乾仪资始,辰象所以正时;坤载厚生,品物于焉播 气。参三才而育德,肖二统而降灵。有黎人焉,为之君长;有贵贱矣,为其宗极。 保上天之眷命,膺下土之乐推,莫不执太方,振长策,感召风云,驱驰英俊。干戈 揖让,取之也殊功;鼎玉龟符,成之也一致。革命创制,竹素之道稍彰;纪事记言, 笔墨之官渐著。炎、农以往,存其名而漏其迹;黄、轩以来,晦其文而显其质。登 丘纳麓,具训诰及典谟;贯昴入房,传夏正与殷祀。洎辨方正位,论时计功。南北 左右,兼四名之别;《梼杌》、《乘》车,擅一家之称。国恶虽讳,君举必书。故 贼子乱臣,天下大惧,元龟明镜,昭然可察。及三郊递袭,五胜相沿,俱称百谷之 王,并以四海自任。重光累德,何世无哉。

  逮有梁之兴,君临天下,江左建国,莫斯为盛。受命在于一君,继统传乎四主。 克昌四十八载,余祚五十六年。武皇帝出自诸生,爰升宝历。拯百王之弊,救万姓 之危。反浇季之末流,登上皇之独道。朝多君子,野无遗贤,礼乐必备,宪章咸举, 弘深慈于不杀,济大忍于无刑。荡荡巍巍,可为称首。属阴戎入颍,羯胡侵洛。沸 腾墋黩,三季之所未闻;扫地滔天,一元之所巨厄。廊庙有序,翦成狐兔之场;圭 帛有仪,碎夫犬羊之手。福善积而身祸,仁义存而国亡,岂天道欤?岂人事欤?尝 别论之,在于《序论》之卷。

  先君昔在前代,早怀述作,凡撰《齐书》为五十卷;《梁书》纪传,随事勒成 及阙而未就者,目录注为一百八卷。梁室交丧,坟籍销尽。冢壁皆残,不准无所盗; 帷囊同毁,陈农何以求!秦儒既坑,先王之道将坠;汉臣徒请,口授之文亦绝。所 撰之书,一时亡散。有陈初建,诏为史官,补阙拾遗,心识口诵,依旧目录,更加 修撰,且成百卷,已有六帙五十八卷上秘阁讫。

  善心早婴荼蓼,弗克荷薪,太建之末,频抗表闻,至德之初,蒙授史任。方愿 缃素采访,门庭记录,俯励弱才,仰成先志。而单宗少强近,虚室类原、颜,退屏 无所交游,栖迟不求进益。假班嗣之书,徒闻其语;给王隐之笔,未见其人。加以 庸琐凉能,孤陋末学,参职郎署,兼撰《陈史》,致此书延时,未即成续。祯明二 年,以台郎入聘,属本邑沦覆,他乡播迁,行人失时,将命不复。望都亭而长恸, 迁别馆而悬壶。家史旧书,在后荡尽。今止有六卷获存,又并缺落失次。自入京邑 以求,随见补葺,略成七十卷:四《帝纪》八卷,《后妃》一卷,三《太子录》一 卷,为一帙十卷;《宗室王侯列传》一帙十卷;《具臣列传》二帙二十卷;《外戚 传》一卷,《孝德传》一卷,《诚臣传》一卷,《文苑传》二卷,《儒林传》二卷, 《逸人传》一卷,《数术传》一卷,《籓臣传》一卷,合一帙十卷;《止足传》一 卷,《列女传》一卷,《权幸传》一卷,《羯贼传》二卷,《逆臣传》二卷,《叛 臣传》二卷,《叙传论述》一卷,合一帙十卷。凡称史臣者皆先君所言,下称名案 者皆善心补阙。别为《叙论》一篇,托于《叙传》之末。

  十年,又从至怀远镇,加授朝散大夫。突厥围雁门,摄左亲侍武贲郎将,领江 南兵宿卫殿省。驾幸江都,追叙前勋,授通议大夫,诏还本品,行给事郎。

  十四年,化及弑逆之日,隋官尽诣朝堂谒贺,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曰: “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合朝文武,莫不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叔 而低徊若此?”善心怒之,不肯随去。弘仁返走上马,泣而言曰:“将军于叔全无 恶意,忽自求死,岂不痛哉!”还告唐奉议,以状白化及,遣人就宅执至朝堂。化 及令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目送之,曰:“此大负气。”命捉来,骂云: “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其党辄牵曳,遂害之。及越王称制,赠左光禄大夫, 封高阳县公,谥曰文节。

  善心母范氏,梁太子中舍人孝才之女也。少寡,养孤,博学有高节。隋文帝知 之,敕尚食每献时新,常遣分赐。尝诏范入内,侍皇后讲读。封永乐郡君。及善心 遇祸,范氏九十有二,临丧不哭,抚柩曰:“能死国难,我有兒矣。”因卧不食, 后十余日亦终。

  李文博,博陵人。性贞介鲠直,好学不倦。至于教义名理,特所留心。每读书 至安危得失,忠臣烈士,未尝不反覆吟玩。开皇中,为羽骑尉。特为吏部侍郎薛道 衡所知,恆令在事帷中,披检书史,并察己行事。若遇政教善事,即抄撰记录, 如选用疏谬,即委之臧否。道衡每得其语,莫不忻然从之。

  后直秘书内省,典校群籍。守道居贫,晏如也。虽衣食乏绝。而清操愈厉,不 妄通宾客,恆以礼法自处,侪辈莫不敬焉。道衡知其贫,每延于家,给以资费。文 博商略古今政教得失,如指诸掌。然无吏干。稍迁校书郎,出为县丞,遂得下考, 数岁不调。道衡为司隶大夫,遇之东都尚书省,甚嗟愍之,奏为从事。因谓齐王司 马李纲曰:“今日遂遇文博,得奏用之。”以为欢笑。其见赏知音如此。

  在洛下,曾诣房玄龄,相送出衢路。玄龄谓曰:“公生平志尚,唯在正直。今 既得为从事,故应有会素心。比来激浊扬清,所为多少?”文博遂奋臂厉声曰: “夫清其流者必洁其源,正其末者须端其本。今政源混乱,虽日免十贪郡守,亦何 所益!”其率直疾恶,不知忌讳,皆如此类。时朝政浸坏,人多赃贿,唯文博不改 其操。论者以此贵之。遭乱播迁,不知所终。

  初,文博在内省校书,虞世基子亦在其内,盛饰容服而未有所知。文博因从容 问之年纪,答云十八。文博乃谓曰:“昔贾谊当此之年,议论何事?君今徒事仪容, 欲何为者?”又秦孝王妃生男,文帝大喜,颁赐群官各有差。文博家道屡空,人谓 其悦赏。乃云:“赏罚之设,功过所归。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 其循名责实,录过计功,必使赏罚不滥,功过无隐皆尔。

  文博本为经学,后读史书,于诸子及论,尤所该洽。性长议论,亦善属文。著 《政道集》十卷,大行于世。

  开皇中,又有魏郡侯白,字君素,好学有捷才,性滑稽,尤辩俊。举秀才,为 儒林郎。通侻不持威仪,好为俳谐杂说。人多爱狎之,所在处,观者如市。杨素甚 狎之。素尝与牛弘退朝,白谓素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为‘牛羊下 来’邪!”文帝闻其名,召与语,悦之,令于秘书修国史。每将擢用,辄曰“白不 胜官’而止。后给五品食,月余而死。时人伤其薄命。著《旌异记》十五卷,行于 世。

  明克让,字弘道,平原鬲人也。世仕江左。祖僧绍、父山宾,并《南史》有传。 克让少儒雅,善谈论,博涉书史,所览将万卷,《三礼》、《论语》,尤所研精, 龟策历象,咸得其要。年十四,释褐湘东王法曹参军。时舍人硃异在仪贤堂讲《老 子》,克让预焉。堂边有修竹,异令克让咏之。克让揽笔辄成,卒章曰:“非君多 爱赏,谁贵此贞心?”异甚奇之。仕梁,位中书侍郎。梁灭,归长安,引为麟趾殿 学士。周武帝即位,为露门学士,令与太史官属正定新历。累迁司调大夫,赐爵历 城县伯。隋文帝受禅,位率更令,进爵为侯。太子以师道处之,恩礼甚厚,每有四 方珍味,辄以赐之。时东宫盛征天下才学士。至于博物洽闻,皆出其下。诏与太常 牛弘等修礼议乐。当朝典故,多所裁正。以疾去官,加通直散骑常侍,卒。上甚惜 之,二宫赠赙甚厚。

  所著《孝经义疏》一部,《古今帝代记》一卷,《文类》四卷,《续名僧记》 一卷,集二十卷。

  子余庆,位司门郎。越王侗称制,为国子祭酒。

  克让叔少遐,博涉群书,有词藻。仕梁,位都官尚书。入齐,甚为名流王元景、 阳休之等所礼。皇建中,拜中庶子。卒,赠中书令、扬州司马。

  刘臻,字宣挚,沛国相人也。父显,《南史》有传。臻年十八,举秀才,为邵 陵王东阁祭酒。元帝时,迁中书舍人。江陵平,归魏为中书侍郎。周冢宰宇文护辟 为中外府记室,军书羽檄,多成其手。后为露门学士,授大都督,封饶阳县子。历 蓝田令、畿伯下大夫。隋文帝受禅,进位仪同三司。左仆射高颎之伐陈也,以臻随 军主文翰,进爵为伯。皇太子勇引为学士,甚亲狎之。

  臻无吏干,又性惚怳,耽经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 俱为太子学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讷住城东。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 刘仪同家乎?”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因答曰:“知。”于是引之而去。既扣 门,臻尚未悟,谓至讷家,乃据鞍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 “汝亦来邪?”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眄久之,乃悟,叱从者:“汝 大无意,吾欲造刘讷耳!”性好啖蚬,以音同父讳,呼为扁螺,其疏放多此类也。

  精于两《汉书》,时人称为《汉》圣。开皇十八年,卒。有集十卷,行于世。

  诸葛颍,字汉,丹杨建康人也。祖铨,梁零陵太守。父规,义阳太守。颍年十 八能属文,起家邵陵王参军事,转记室。侯景之乱,奔齐,历学士、太子舍人。周 氏平齐,不得调,杜门不出者十余年。习《易》、《图纬》、《苍》《雅》、《庄》 《老》颇得其要,清辩有俊才。晋王广素闻其名,引为参军事,转记室。及王为太 子,除药藏郎。

  炀帝即位,迁著作郎,甚见亲幸,出入卧内。帝每赐之曲宴,辄与皇后嫔御连 席共榻。颍因间隙,多所谮毁,是以时人谓之“冶葛”。后录恩旧,授朝散大夫。 帝尝赐颍诗,其卒章曰:“参翰长洲苑,侍讲肃成门,名理穷研核,英华恣讨论。 实录资平允,传芳导后昆。”其待遇如此。从征吐谷浑,加正议大夫。从驾北巡, 卒于道。

  颍性褊急,与柳{巧言}每相忿阋。帝屡责怒之,而犹不止。于后帝亦薄之。有 集二十卷,撰《銮驾北巡记》三卷,《幸江都道里记》一卷,《洛阳古今记》一卷, 《马名录》二卷,并行于世。有子嘉会。

  王贞,字孝逸,梁郡陈留人也。少聪敏,七岁好学,善《毛诗》、《礼记》、 《左氏传》、《周易》,诸史百家无不毕览。善属文,不事产业,每以讽读为娱。 开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为主簿。后举秀才,授县尉。非其好也,谢病于家。炀 帝即位,齐王暕镇江都,闻其名,以书召之。及至,以客礼待之,索其文集。贞上 三十三卷,为启陈谢。齐王览集,甚善之,赐良马四匹。贞复上《江都赋》,王赐 钱十万贯、良马二匹。未几,以疾甚还乡,终于家。

  虞绰,字士裕,会稽余姚人也。父孝曾,陈始兴王咨议。绰身长八尺,姿仪甚 伟,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陈左卫将军傅縡,有盛名于世,见绰词赋,叹美之。 仕陈,为太学博士,迁永阳王记室。及陈亡,晋王广引为学士。大业初,转为秘书 学士,奉诏与秘书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长洲玉镜》等书十余部。绰所 笔削,帝未尝不称善,而官竟不迁。初为校书郎,以籓邸左右,授宣惠尉,迁著作 佐郎。与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常直禁中,以文翰待诏,恩眄隆洽。从征 辽东,帝舍临海,频见大鸟,异之,诏绰为铭。帝览而善之,命有司勒于海上。以 度辽功,授建节尉。

  绰恃才任气,无所降下。著作郎诸葛颍以学业幸于帝,绰每轻侮之,由是有隙。 帝尝问绰于颍,颍曰:“虞绰粗疏人也。”帝颔之。时礼部尚书杨玄感称其贵踞, 虚己礼之,与结布衣之友。绰数从之游。其族人虞世南诫之曰:“上性猜忌,而君 过厚玄感。若与绝交者,帝知君改悔,可以无咎。不然终当见祸。”绰不从。寻有 告绰以禁内兵书借玄感,帝甚衔之。及玄感败,其妓妾并入宫,帝因问之曰:“玄 感平常时与何人交往?”其妾以虞绰对。帝令大理卿郑善果穷理其事。绰曰:“羁 旅薄游,与玄感文酒谈款,实无他谋。”帝怒不解,徙绰于边。绰至长安而亡。吏 逮之急,于是潜度江,变姓名,自称吴卓。游东阳,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舍。岁余, 绰与人争田相讼,因有识绰者而告之,竟为吏所执,坐斩江都。所有词赋,并行于 世。

  大德为令,诛翦群盗,甚得人和。与绰俱为使者所执,其妻泣曰:“每谏君无 匿学士。今日之事,岂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图脱长者,乃为人告之,吾罪 也,当死以谢绰。”会有诏,死罪得以击贼自效。信安吏人诣使者叩头曰:“辛君 人命所悬,不然亦无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讨贼。帝怒,斩使者。大德获全。

  王胄,字承基,琅邪临沂人也。祖筠、父祥,并《南史》有传。胄少有逸才, 仕陈,历太子舍人、东阳王文学。及陈灭,晋王广引为博士。仁寿末,从刘方击林 邑,以功授帅都督。大业初,为著作佐郎,以文词为炀帝所重。帝尝自东都还京师, 赐天下大酺四日。为五言诗,诏群官诗成者奏之。帝览胄诗而善之,因谓侍臣曰: “气高致远,归之于胄;词清体润,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惟庾自直。过此者未可 以言诗也。”帝所有篇什,多令继和。与虞绰齐名,同志友善,于时后进之士,咸 以二人为准的。从征辽东,进授朝散大夫。

  胄性疏率不伦,自恃才伐,郁郁于官。每负气陵傲,忽略时人。为诸葛颍所嫉, 屡谮之于帝,帝爱其才而不罪。礼部尚书杨玄感虚襟与交,数游其第。及玄感败, 与虞绰徙边。胄遂亡匿,潜还江左。为吏所捕,坐诛。所著词赋,多行于世。

  兄翙,字元恭。博学多通,少有盛名于江左。仕陈,历太子洗马、中舍人。陈 亡,与胄俱为学士。炀帝即位,授秘书郎,卒于官。

  庾自直,颍川人。父持,《南史》有传。少好学,沈静寡欲。仕陈,历豫章王 府外兵参军、记室。陈亡入关,不得调。晋王广闻之,引为学士。大业初,授著作 佐郎。自直解属文,于五言诗尤善。性恭慎,不妄交游。特为帝所爱,有篇章必先 示自直,令其诋诃。自直所难,帝辄改之。或至于再三,俟其称善,然后方出。其 见亲礼如此。后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与之北上,自载露车中,感激发 病卒。有文集十卷,行于世。

  潘徽,字伯彦,吴郡人也。性聪敏,少受《礼》于郑灼,受《毛诗》于施公, 受《书》于张冲,讲《庄》、《老》于张讥,并通大义。尤精《三史》。善属文, 能持论。中书令江总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诣总,甚敬之。释褐新蔡王国侍郎,选为 客馆令。隋遣魏澹聘于陈,陈人使徽接对之。澹将反命,为启于陈主曰:“敬奉弘 慈,曲垂饯送。”徽以饯送为重,敬奉为轻,却其启而不奏。澹曰:“《曲礼》云: 主敬客。《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孝经》:‘宗庙致敬。’又云: ‘不敬其亲,谓之悖礼。’孔子敬天之怒,成汤圣敬日跻。宗庙极重,上天极高, 父极尊,君极贵,四者咸同一敬,《五经》未有异文。不知以敬为轻,竟何所据?” 徽难之曰:“向所论敬字,本不全以为轻,但施用处殊,义成通别。礼主于敬,此 是通言。犹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 亦云相敬。于子则有敬名之义,在夫亦有敬妻之说,此可复并谓极高极尊乎?至若 敬谢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爱,止施宾友;敬问敬报,弥见雷同;敬听敬酬,何 关贵隔。当知敬之为义,虽是不轻,但敬之于语,则有时混漫。今云敬奉,所以成 疑。聊举一隅,未为深据。”澹不能对,遂从而改焉。

  及陈灭,为州博士。秦王俊闻其名,召为学士。尝从俊朝京师。在涂,令徽于 马上为赋,行一驿而成,其名曰《述恩赋》。俊览而善之。复令为《万字文》。又 遣撰集字书,名为《韵纂》,徽为之序。俊薨,晋王广复引为扬州博士,令与诸儒 撰《江都集礼》一部,复令徽为序。炀帝嗣位,徽与著作郎陆从典、太常博士褚亮、 欧阳询等助越公杨素撰《魏书》,会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杨玄感兄弟重之, 数相往来。及玄感败,凡所交关,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为帝所不悦。有司希 旨,出徽为西海郡威定县主簿。意甚不平,行至陇头,发病而卒。

  隋时有常得志、尹式、刘善经、祖君彦、孔德绍、刘斌,并有才名,事多遗逸。

  常得志,京兆人。隋秦王记室。及王薨,过故第,为五言诗,辞理悲壮,甚为 时人所重。复为《兄弟论》,义理可称。

  尹式,河间人。仁寿中,官至汉王记室。汉王阻兵,式自杀。其族人正卿、彦 卿亦俱有俊才,名显于世。

  刘善经,河间人。历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传》三十卷,《诸刘谱》 三十卷,《四声指归》一卷,行于世。

  祖君彦,见其父珽传。

  孔德绍,会稽人。有清才,官至京城县丞。窦建德署为中书令,专典书檄。及 建德败,伏诛。

  刘斌,南阳人。祖之遴,《南史》有传。斌颇有词藻,官至信都司功书佐。窦 建德署为中书舍人。建德败,复为刘黑闼中书侍郎。与黑闼亡归突厥,不知所终。

  论曰:古人之所贵名不朽者,盖重言之尚存。王褒、庾信、颜之推、虞世基、 柳{巧言}、许善心、明克让、刘臻、王贞、虞绰、王胄等,并极南土誉望,又加之 以才名,其为贵显,固其宜也。自余或位下人微,居常亦何能自达。及其灵蛇可握, 天纲俱顿,并编缃素,咸贯辞林。虽其位可下,其身可杀,千载之外,贵贱一焉。 非此道也,孰云能致?凡百士子,可不务乎!

卷七十二

  孝行

  长孙虑 乞伏保 孙益德 董洛生 杨引 阎元明 吴悉达 王续生 李显达 仓跋 张升 王崇 郭文恭 荆可 秦族 皇甫遐 张元 王颁弟頍 杨庆 田翼 纽因 刘仕俊 翟普林 华秋 徐孝肃

  《孝经》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论语》云:“君 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吕览》云:“夫孝,三皇五 帝之本务,万事之纳纪也。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顺者,其唯孝乎!”然 则孝之为德至矣,其为道远矣,其化人深矣。故圣帝明王行之于四海,则与天地合 其德,与日月齐其明;诸侯卿大夫行之于国家,则永保其宗社,长守其禄位;匹夫 匹妇行之于闾阎,则播徽烈于当年,扬休名于千载。是以尧、舜、汤、武居帝王之 位,垂至德以敦其风;孔、墨、荀、孟禀圣贤之资,弘正道以励其俗。观其所由, 在此而已矣。

  然而淳源既往,浇风愈扇,礼义不树,廉让莫修。若乃绾银黄,列钟鼎,立于 朝廷之间,非一族也;积龟贝,实仓廪,居于闾巷之内,非一家也。其于爱敬之道, 则有未能备焉。哀思之节,罕有得其中焉。斯乃诗人所以思素冠,孔门有以责衣锦 也。

  且生尽色养之方,终极哀思之地,厥迹多绪,其心一焉。若乃诚达泉鱼,感通 鸟兽,事匪常伦,斯盖希矣。至如温床、扇席,灌树、负土,苟或加人,咸疾俗。 斯固仁人君子所以兴叹,哲后贤宰所宜属心。如令明教化以救其弊,优爵赏以劝其 心,存恳诚以诱其进,积岁月以求其终,则今之所谓少者,可以为多矣;古之所谓 难者,可以为易矣。

  长孙虑等阙稽古之学,无俊伟之才。或任其自然,情无矫饰;或笃于天性,勤 其四体。并竭股肱之力,咸尽爱敬之心,自足膝下之欢,忘怀轩冕之贵。不言而化, 人神通感。虽或位登台辅,爵列王侯,禄积万钟,马迹千驷,死之日曾不得与斯人 之徒隶齿。孝之大也,不其然乎。

  案《魏书》列赵琰、长孙虑、乞伏保、孙益德、董洛生、杨引、阎元明、吴悉 达、王续生、李显达、仓跋、张升、王崇、郭文恭为《孝感传》,《周书》列李棠、 柳桧、杜叔毗、荆可、秦族、皇甫遐、张元为《孝义传》,《隋书》列陆彦师、田 德懋、薛浚、王颁、田翼、杨庆、郭世俊、纽因、刘仕俊、郎方贵、翟普林、李德 饶、华秋、徐孝肃为《孝义传》。今赵琰、李棠、柳桧、杜叔毗、陵彦师、李德饶 入别传及其家传,其余并从此编缉,以备《孝行传》云。

  长孙虑,代人也。母因饮酒,其父真呵叱之,误以杖击,便即致死。真为县囚 执,处以重坐。虑列辞尚书云:“父母忿争,本无余恶,直以谬误,一朝横祸。今 母丧未殡,父命旦夕,虑兄弟五人并冲幼。虑身居长,今年十五,有一女弟,向始 四岁。更相鞠养,不能保全,父若就刑,交坠沟壑。乞以身代老父命,使婴弱众孤, 得蒙存立。”尚书奏云:“虑于父为孝子,于弟为仁兄,寻情究状,特可矜感。” 孝文帝诏特恕其父死罪,以从远流。

  乞伏保,高车部人也。父居,献文时为散骑常侍,领牧曹尚书,赐爵宁国侯。 以忠谨慎密,常在左右,出内诏命。赐宫人河南宗氏,亡后,赐以宫人申氏,宋太 子左率申坦兄女也。岁余,居卒。申抚养伏保,性严肃,捶骂切至,而伏保奉事孝 谨,初无恨色。袭父侯爵,例降为伯。稍迁左中郎将。每请禄赐,在外公私尺丈所 用,无不白知。出为鄯善镇将。申年逾八十,伏保手制马车,亲自扶接,申欣然随 之。申亡,伏保解官,奉丧还洛。复为长兼南中郎将,卒。

  孙益德,乐安人也。其母为人所害。益德童幼,为母复仇,还家哭于殡,以待 县官。孝文、文明太后以其幼而孝决,又不逃罪,特免之。

  董洛生,代人也。居父丧过礼,诏遣秘书中散温绍伯奉玺书慰之,令自抑割, 以全孝道。又诏其宗亲,使相喻奖,勿令有灭性之讥。

  杨引,乡郡襄垣人也。三岁丧父,为叔所养。母年九十二终,引年七十五,哀 毁过礼。三年服毕,恨不识父,追服斩衰,食粥粗服,誓终身命。经十三年,哀慕 不改,为郡县乡闾三百余人上状称美。有司奏宜旌赏,复其一门,树其纯孝。诏别 敕集书标扬引至行,又可假以散员之名。

  阎元明,河东安邑人也。少而至孝,行著乡闾。太和五年,除北随郡太守。元 明以违离亲养,兴言悲慕。母亦慈念,泣泪丧明。悲号上诉,许归奉养。一见其母, 母目便开。刺史吕寿恩列状上闻,诏下州郡,表为孝门,复其租调兵役,令终母年。 母亡服终,心丧积载,每忌日,悲动傍邻。昆弟雍和,尊卑谐穆,安贫乐道,白首 同归。

  又猗氏县人令狐仕,兄弟四人,早丧父,泣慕十载,奉养其母,孝著乡邑。而 力田积粟,博施不已。

  又河东郡人杨风等七百五十人,列称乐户皇甫奴兄弟,虽沉屈兵伍,而操尚弥 高,奉养继亲,甚著恭孝之称。

  又东郡小黄县人董吐浑、兄养,事亲至孝,三世同居,闺门有礼。景明初,畿 内大使王凝奏请标异,诏从之。

  吴悉达,河东闻喜人也。兄弟三人,年并幼小,父母为人所杀。四时号慕,悲 感乡邻。及长报仇,避地永安。昆弟同居四十余载,闺门和睦,让逸竞劳。虽于俭 年,糊饘不继,宾客经过,必倾所有。每守宰殡丧,私办车牛,送终葬所。邻人孤 贫窘困者,莫不解衣辍粮,以相赈恤。乡闾五百余人诣州称颂焉。刺史以悉达兄弟 行著乡里,板赠悉达父勃海太守。悉达后欲改葬,亡失坟墓,推寻弗获。号哭之声, 昼夜不止,叫诉神祇。忽于悉达足下地陷,得父铭记,因迁葬曾祖已下三世九丧。 倾尽资业,不假于人,哀感毁悴,有过初丧。有司奏闻,标闾复役,以彰孝义。

  时有齐州人崔承宗,其父于宋世仕汉中,母丧因殡彼。后青、徐归魏,遂为隔 绝。承宗性至孝,万里投险,偷路负丧还京师。黄门侍郎孙惠蔚闻之,曰:“吾于 斯人,见廉范之情矣。”于是吊赠尽礼,如旧相识。

  王续生,荥阳京县人也。遭继母忧,居丧,杖而后起。乃终礼制,鬓发尽落。 有司奏闻,宣武诏标旌门闾,甄其徭役。

  李显达,颍川阳翟人也。父丧,水浆不入口七日,鬓发堕落,形体枯悴。六年 庐于墓侧,哭不绝声,殆于灭性。州牧高阳王雍以状奏,灵太后诏表其门闾。

  仓跋,荥阳京县人也。丧母,水浆不入口五日,吐血数升,居忧毁瘠,见称州 里。有司奏闻,孝武帝诏标门闾。

  张升,荥阳京县人也。丧父,饮水绝盐,哀毁过度,形骸枯悴,骨立而已,发 落殆尽。声闻乡里,盗贼不侵其闾。州表以闻,标其门闾。

  王崇,字乾邕,阳夏雍人也。兄弟并以孝称,身勤稼穑,以养二亲。仕梁州镇 南府主簿。母亡,杖而后起,鬓发堕落。未及葬,权殡宅西。崇庐于殡所,昼夜哭 泣,鸠鸽群至。有一小鸟,素质黑眸,形大于雀,栖于崇庐,朝夕不去。母丧阕, 复丁父忧,哀毁过礼。是年夏,风雹,所经处,禽兽暴死,草木摧折。至崇田畔, 风雹便止,禾麦十顷,竟无损落。及过崇地,风雹如初。咸称至行所感。崇虽除服, 仍居墓侧。于其室前,生草一根,茎叶甚茂,人莫能识。至冬中,复有鸟巢崇屋, 乳养三子,毛羽成长,驯而不惊。守令闻之,亲自临视。州以闻奏,标其门闾。

  郭文恭,太原平遥人也。仕为太平县令。年逾七十,父母丧亡。文恭孝慕罔极, 乃居祖父墓次,晨夕拜跪。跣足负土,培祖父二墓,寒暑竭力,积年不已。见者莫 不哀叹。尚书闻奏,标其门闾。

  荆可,河东猗氏人也。性质朴,容止有异于人。能苦身勤力,供养其母,随时 甘旨,终无匮乏。母丧,水浆不入口三日,悲号擗踊,绝而后苏者数四。葬母之后, 遂庐于墓侧,昼夜悲哭,负土成坟,蓬发不栉,菜食饮水而已。然可家旧墓,茔域 极大,榛芜至深,去家十余里。而可独宿其中,与禽兽杂处,哀感远近,邑里称之。 大统中,可乡人以可孝行足以劝励风俗,乃上言焉。周文令州县表异之。及服终之 后,犹若居丧。大冢宰、晋公护闻可孝行,特引见焉。与可言论,时有会于护意。 而护亦至孝,其母阎氏,没于敌境,不测存亡。每见可,自伤久乖膝下,而重可至 性。可卒后,护犹思其纯孝,收可妻子于京城,恆给其衣食。

  秦族,上郡洛川人也。祖白、父雚,并有至性,闻于闾里。魏太和中,板白颍 州刺史。大统中,板雚郦城郡守。族性至孝,事亲竭力。及父丧,哀毁过礼,每一 恸哭,酸感行路。既以母在,恆抑割哀情,以慰其母意。四时珍羞,未尝匮乏。与 弟荣先,复相友爱,闺门之中,怡怡如也。寻而其母又没,哭泣无时,唯饮水食菜 而已。终丧之后,犹蔬食,不入房室二十许年。乡里咸叹异之。其邑人王元达等七 十余人上其状,有诏表其门闾。

  荣先亦至孝,遭父丧,哀慕不已,遂以毁卒。邑里化其孝行。周文嘉之,乃下 诏褒美其行,赠沧州刺史,以旌厥异。

  皇甫遐,字永贤,河东汾阴人也。累世寒微,而乡里称其和睦。遐性纯至,少 丧父,事母以孝闻。后遭母丧,乃庐于墓侧,负土为坟。复于墓南作一禅窟,阴雨 则穿窟,晴霁则营墓。晓夕勤力,未尝暂停。积以岁年,坟高数丈,周回五十余步, 禅窟重台两匝,总成十有二室,中间行道,可容百人。遐食粥枕塊,栉风沐雨,形 容枯悴,家人不识。当其营墓之初,乃有鸱鸟各一,徘徊悲鸣,不离墓侧,若助遐 者,经月余日乃去。远近闻其至孝,竞以米面遗之,遐皆受而不食,悉以营佛斋焉。 郡县表上其状,有诏旌异之。

  张元,字孝始,河北芮城人也。祖成,假平阳郡守。父延俊,仕州郡,累为功 曹主簿。并以纯至为乡里所推。元性谦谨,有孝行,微涉经史,然精释典。年六岁, 其祖以其夏中热,欲将元就井浴。元固不肯从,谓其贪戏,乃以杖击其头曰:“汝 何为不肯浴?”元对曰:“衣以盖形,为覆其亵。元不能亵露其体于白日之下。” 祖异而舍之。

  南邻有二杏树,杏熟多落元园中。诸小兒竞取而食之。元所得者,送还其主。 树陌有狗子为人所弃者,元即收而养之。其叔父怒曰:“何用此为!”将欲更弃之。 元对曰:“有生之类,莫不重其性命。若天生天杀,自然之理。今为人所弃而死, 非其道也。若见而不收养,无仁心也。是以收而养之。”叔父感其言,遂许焉。未 几,乃有狗母衔一死兔置元前而去。

  及元年十六,其祖丧明三年。元恆忧泣,昼夜读佛经,礼拜以祈福祐。后读 《药师经》,见“盲者得视”之言。遂请七僧,然七灯,七日七夜转《药师经》行 道。每言:“天人师乎!元为孙不孝,使祖丧明。今以灯光普施法界,愿祖目见明, 元求代暗。”如此经七日,其夜梦见一老翁,以金镵疗其祖目,于梦中喜跃,遂即 惊觉。乃遍告家人。三日,祖目果明。其后,祖卧疾再周,元恆随祖所食多少,衣 冠不解,旦夕扶侍。及祖没,号踊绝而后苏。随其父,水浆不入口三日。乡里咸叹 异之。县博士杨轨等二百余人上其状,有诏表其门闾。

  王颁,字景彦,太原祁人也。父僧辩,《南史》有传。颁少俶傥,有文武干局。 僧辩平侯景,留颁荆州。遇梁元帝为周师所陷,颁因入关。闻其父为陈武帝所杀, 号恸而绝,食顷乃苏,哭不绝声,毁瘠骨立。至服阕,常布衣蔬食,藉藁而卧。周 明帝嘉之,召授左侍上士。累迁汉中太守,寻拜仪同三司。

  隋开皇初,以平蛮功,加开府,封蛇丘县公。献取陈之策,上览而异之,召见, 言毕歔欷,上为之改容。及大举伐陈,颁自请行。率兵数百人,从韩擒虎先锋夜济, 力战被伤。恐不堪复斗,悲感呜咽。夜中睡,梦有人授药,比寤而疮不痛。时人以 为孝感。

  及陈灭,颁密召父在时士卒,得千余人,对之涕泣。其间壮士或问曰:“郎君 仇耻已雪,而悲哀不止者,将不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之邪?请发其丘陇,斗榇焚 骨,亦可申孝心矣。”颁顿桑陈谢,额尽流血,答曰:“其为坟茔甚大,恐一宵发 掘,不及其尸,更至明朝,事乃彰露。”诸人请具锹锸。于是夜发其陵,剖棺,见 陈武帝须皆不落,其本皆出自骨中。颁遂焚骨取灰,投水饮之。既而自缚归罪。晋 王表其状。文帝曰:“朕以义平陈。王颁所为,亦孝义之道,何忍罪之?”舍而不 问。有司录其战功,将加柱国,赐物五千段。颁固辞曰:“臣缘国威灵,得雪怨耻, 本心徇私,非是为国。所加官赏,终不敢当。”帝从之。拜代州刺史,甚有惠政。 卒于齐州刺史。

  弟頍,字景文。年数岁而江陵亡,同诸兄入关。少好游侠,年二十,尚不知书, 为其兄颙所责怒。于是感激,始读《孝经》、《论语》,昼夜不倦,遂读《左传》、 《礼》、《易》、《诗》、《书》,乃叹曰:“书无不可读者。”勤学累载,遂遍 通《五经》,究其旨趣,大为儒者所称。解缀文,善谈话。年三十,周武帝引为露 门学士,每有议决,多頍所为。性识甄明,精力不倦,好读诸子,遍记异书,以博 物称。又晓兵法,益有从横之志,每叹不逢时,常以将相自许。

  开皇五年,授著作佐郎,寻令于国子讲授。会帝亲临释奠。国子祭酒元善讲 《孝经》,頍与相论难,词义锋起,善往往见屈。帝大奇之,超授国子博士。后坐 事解职,配防岭南。

  数载,授汉王谅府谘议参军,王甚礼之。时谅见房陵及秦、蜀二王相次废黜, 潜有异志。頍阴劝谅缮甲兵。及文帝崩,谅遂举兵反,多頍之计也。頍后数进奇策, 谅不能用。杨素至蒿泽,将战。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从我。” 既而兵败,頍将归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谋, 不减杨素,但为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禽执,以成竖子之名也。吾死后, 汝慎勿过亲故!”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 禽。杨素求頍尸得之,斩首,枭于太原。所撰《五经大义》三十卷,有集二十卷, 并因兵乱,无复存焉。

  杨庆,字伯悦,河间人也。祖玄、父刚,并以至孝知名。庆美容止,性辩慧。 年十六,齐国子博士徐遵明见而异之。及长,颇涉书记。年二十五,郡察孝廉,以 侍养不赴。母有疾,不解襟带者七旬。及居母忧,哀毁骨立,负土成坟。齐文宣表 其门闾,赐帛及绵粟各有差。隋文帝受禅,屡加褒赏,擢授仪同三司,板平阳太守。 卒于家。

  田翼,不知何许人也。养母以孝闻。其后母卧疾岁余,翼亲易燥湿,母食则食, 母不食则不食。隋开皇中,母患暴痢。翼谓中毒药,遂亲尝秽恶。母终,翼一恸而 绝。妻亦不胜哀而死。乡人厚共葬之。

  纽因,字孝政,河东安邑人也。性至孝。周武成中,父母丧,庐于墓侧,负土 成坟。庐前生麻一株,高丈许,围之合拱,枝叶郁茂,冬夏恆青。有鸟栖上,因举 声哭,鸟即悲鸣。时人异之。周武帝表其闾,擢授甘棠令。隋开皇初卒。

  子士雄,少质直孝友。丧父,复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其庭前有一槐树,先甚 郁茂,及士雄居丧,树遂枯死。服阕还宅,死槐复荣。隋文帝闻之,叹其父子至孝, 下诏褒扬,号其居为累德里。

  刘仕俊,彭城人也。性至孝。丁母丧,绝而复苏者数矣,勺饮不入口者七日。 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列植松柏,虎狼驯扰,为之取食。隋文帝受禅,表其门闾。

  翟普林,楚丘人也。事亲以孝闻。州郡辟皆不就,躬耕色养。乡闾谓为楚丘先 生。后父母疾,亲易澡湿,不解衣者七旬。大业初,父母俱终,哀毁殆将灭性。庐 于墓侧,负土成坟。盛冬不衣缯絮,唯著单缞而已。家有鸟犬,随其在墓,若普林 哀临,犬亦悲号,见者嗟异。有二鹊巢其庐前柏树,入庐驯狎,无所惊惧。司隶巡 察,奏其孝感,擢授孝阳令。

  华秋,汲郡临河人也。幼丧父,事母以孝闻。家贫,佣赁为养。其母患疾,秋 容貌毁悴,鬓须尽改。母终,遂绝栉沐,发尽秃落。庐于墓侧,负土成坟。有人欲 助之者,秋辄拜而止之。隋大业初,调狐皮,郡县大猎。有一兔,逐之,奔入秋庐 中,匿秋膝下。猎人至庐所,异而免之。自尔,此兔常宿庐中,驯其左右。郡县嘉 其孝感,具以状闻。降使劳问,而表其门闾。后群盗起,常往来庐之左右,咸相诫 曰:“勿犯孝子乡。”赖秋全者甚众。

  徐孝肃,汲郡人也。宗族数十家,多以豪侈相尚,唯孝肃俭约。事亲以孝闻。 虽在幼小,宗党间每有争讼,皆至孝肃所平论,短者无不引咎而退。孝肃早孤,不 识父。及长,问其母父状,因画工图其形,构庙置之而定省焉,朔望享祭。养母至 孝,数十年家人未见其忿恚色。母老疾,孝肃视易燥湿,忧悴数年,见者莫不悲悼。 母终,孝肃茹蔬饮水,盛冬单缞,毁瘠骨立。祖父母、父母墓,皆负土成坟。庐于 墓所四十余载,被发徒跣,遂以终身。

  其弟德备终,子处默,又庐于墓侧。弈世称孝焉。

  论曰:塞天地而横四海者,唯孝而已矣。然则孝始爱敬之方,终极哀思之道, 厥亦多绪,其心一焉。若上智禀自然之质,中庸有企及之义,及其成名,其美一也。 长孙虑等或出公卿之绪,藉礼教之资;或出茆笪之下,非奖劝所得。并因心乘理, 不逾礼教,感通所致,贯之神明。乃有负土成坟,致毁灭性,虽乖先王之典制,亦 观过而知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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