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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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

  范岫 傅昭 孔休源 江革 徐勉 许懋 殷钧

  岫幼而好学,早孤,事母以孝闻。外祖顔延之早相题目, 以爲中外之宝。蔡兴宗临荆州,引爲主簿。及蔡将卒,以岫贫 乏,遗旨赐钱二十万,固辞拒之。

  仕齐爲太子家令。文惠太子之在东宫,沈约之徒以文才见 引,岫亦预焉。岫文虽不逮约,而名行爲时辈所与。博涉多通, 尤悉魏、晋以来吉凶故事。约常称曰:“范公好事该博,胡广 无以加。”南乡范云谓人曰:“诸君进止威仪,当问范长头。” 以岫多识前代旧事也。

  迁国子博士。岫长七尺八寸,姿容奇伟。永明中,魏使至, 诏妙选朝士有辞辩者,接使于界首,故以岫兼淮阴长史迎焉。 入爲尚书左丞。丁母忧,居丧过礼。朝廷频起,并不拜。朝廷 亮其哀款,得终丧制。出爲安成内史,创立钧折行仓,公私弘 益。征黄门侍郎,兼御史中丞,吏将送一无所纳。永元末,爲 辅国将军、冠军晋安王长史,行南徐州事。梁武帝平建邺,承 制征爲尚书吏部郎,参大选。天监五年,爲散骑常侍、光禄大 夫,侍皇太子,给扶。累迁祠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卒官。

  岫恭敬俨恪,进止以礼,自亲丧后,蔬食布衣以终身。每 所居官,恒以廉洁着称。爲长城令时,有梓材巾箱,至数十年, 经贵遂不改易。在晋陵唯作牙管笔一双,犹以爲费。所着文集、 礼论、杂仪、字训行于世。二子褒、伟。

  傅昭字茂远,北地灵州人,晋司隶校尉咸七世孙也。祖和 之,父淡,善三礼,知名宋世。淡事宋竟陵王诞,诞反坐诛。

  昭六岁而孤,哀毁如成人,爲外祖所养。十岁,于朱雀航 卖历日,雍州刺史袁顗见而奇之。顗尝来昭所,昭读书自若, 神色不改。顗叹曰:“此儿神情不凡,必成佳器。”司徒建安 王休仁闻而悦之,固欲致昭。昭以宋氏多故,遂不往。或有称 昭于廷尉虞愿,乃遣车迎昭。时愿宗人通之在坐,并当时名流。 通之贻昭诗曰:“英妙擅山东,才子倾洛阳,清尘谁能嗣,及 尔遘遗芳。”太原王延秀荐昭于丹阳尹袁粲,深见礼,辟爲郡 主簿,使诸子从昭受学。会明帝崩,粲造哀策文,乃引昭定其 所制,昭有其半焉。粲每经昭户,辄叹曰:“经其户寂若无人, 披其帷其人斯在,岂非名贤。”寻爲总明学士、奉朝请。

  齐永明中,累迁尚书仪曹郎。先是御史中丞刘休荐昭于齐 武帝,永明初,以昭爲南郡王侍读。王嗣帝位,故时臣隶争求 权宠,唯昭及南阳宗夬保身而已,守正无所参入,竟不罹祸。 明帝践阼,引昭爲中书通事舍人。时居此职者,皆权倾天下, 昭独廉静无所干豫,器服率陋,身安粗糲。常插烛板床,明帝 闻之,赐漆合烛盘,敕曰:“卿有古人之风,故赐卿古人之物。” 累迁尚书左丞。

  梁武帝素重昭,梁台建,以爲给事黄门侍郎,领着作,兼 御史中丞。天监三年,兼五兵尚书,参选事。四年即真。历位 左户尚书,安成内史。郡自宋来,兵乱相接,府舍称凶。每昏 旦间,人鬼相触,在任者鲜以吉终。及昭至,有人夜见甲兵出, 曰:“傅公善人,不可侵犯。”乃腾虚而去。有顷风雨总至, 飘郡听事入隍中,自是郡遂无患,咸以昭贞正所致。郡溪无鱼, 或有暑月荐昭鱼者,昭既不纳,又不欲拒,遂餧于门侧。郡多 猛兽爲害,常设槛阱,昭曰:“人不害猛兽,猛兽亦不害人。” 乃命去槛阱,猛兽竟不爲害。

  历秘书监,太常卿,迁临海太守。郡有蜜岩,前后太守皆 自封固,专收其利。昭以周文之囿,与百姓共之,大可喻小, 乃教勿封。县令尝饷栗,置绢于薄下,昭笑而还之。普通五年, 爲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

  昭所莅官,常以清静爲政,不尚严肃。居朝廷,无所请谒, 不畜私门生,不交私利。终日端居,以书记爲乐,虽老不衰。 博极古今,尤善人物,魏、晋以来,官宦簿阀,姻通内外,举 而论之,无所遗失,世称爲学府。性尤笃慎,子妇尝得家饷牛 肉以进昭,昭召其子曰:“食之则犯法,告之则不可。取而埋 之。”其居身行己,不负闇室,类皆如此。后进宗其学,重其 道,人人自以爲不逮。卒,諡曰贞。

  长子諝,位尚书郎,湘东王外兵参军。諝子准有文才,梁 宣帝时,位度支尚书。

  昭弟映字徽远,三岁而孤。兄弟友睦,修身励行,非礼不 动。始昭之守临海,陆倕饯之,宾主俱欢,日暮不反。映以昭 年高,不可连夜极乐,乃自往候接,同乘而归。兄弟并已斑白, 时人美而服焉。及昭卒,映丧之如父,年踰七十,哀戚过礼, 服制虽除,每言辄恸。天监中,位乌程令,卒于太中大夫。子 弘。

  孔休源字庆绪,会稽山阴人,晋尚书冲之八世孙,冲即开 府仪同三司愉之世父也。曾祖遥之,宋尚书水部郎。父佩,齐 通直郎。

  休源十一而孤,居丧尽礼,每见父手所写书,必哀恸流涕 不能自胜,见者莫不爲之垂泣。后就吴兴沈麟士受经,略通大 义。州举秀才,太尉徐孝嗣省其策,深善之,谓同坐曰:“董 仲舒、华令思何以尚此,可谓后生之准的也。观此足称王佐之 才。”琅邪王融雅相友善,乃荐之于司徒竟陵王,爲西邸学士。

  梁台建,与南阳刘之遴同爲太学博士,当时以爲美选。休 源初到都,寓于宗人少府孔登。曾以祠事入庙,侍中范云一与 相遇,深加褒赏,曰:“不期忽觏清顔,顿祛鄙吝,观天披雾, 验之今日。”后云命驾到少府,登便拂筵整带,谓当诣己,备 水陆之品。云驻箸命休源,及至,命取其常膳,止有赤仓米饭, 蒸鲍鱼。云食休源食,不举主人之馔。高谈尽日,同载还家。 登深以爲愧。尚书令沈约当朝贵显,轩盖盈门,休源或时后来, 必虚襟引接,处之坐右,商略文义。其爲通人所推如此。

  武帝尝问吏部尚书徐勉求一有学艺解朝仪者,爲尚书仪曹 郎,勉曰:“孔休源识见清通,详练故事,自晋、宋起居注, 诵略上口。”武帝亦素闻之,即日除兼尚书仪曹郎。时多所改 作,每逮访前事,休源即以所诵记随机断决,曾无疑滞。吏部 郎任昉常谓之爲“孔独诵”。

  迁建康狱正,平反辩析,时罕冤人。后有选人爲狱司者, 帝常引休源以励之。除中书舍人。后爲尚书左丞,弹肃礼闱, 雅允朝望。时周舍撰礼疑义,自汉、魏至于齐、梁,并皆搜采, 休源所有奏议,咸预编录。再迁长兼御史中丞,正色直绳,无 所回避,百僚惮之。

  后爲晋安王长史、南郡太守,行荆州府州事。帝谓曰 : “荆州总上流冲要,义高分陕,今以十岁儿委卿,善匡翼之,勿 惮周昌之举也。”乃敕晋安王曰:“孔休源人伦仪表,汝年尚 幼,当每事师之。”寻始兴王憺代镇荆州,复爲憺府长史,太 守、行府事如故。在州累政,甚有政绩,平心决断,请托弗行。 帝深嘉之。历秘书监,复爲晋安王府长史、南兰陵太守,别敕 专行南徐州事。休源累佐名蕃,甚得人誉,王深相倚仗,常于 中斋别施一榻,云“此是孔长史坐”,人莫得预焉,其见敬如 此。历都官尚书。

  普通七年,扬州刺史临川王宏薨,武帝与群臣议代居州任 者,时贵戚王公咸望迁授。帝曰:“朕已得人,孔休源才识通 敏,实应此选。”乃授宣惠将军、监扬州事。休源初爲临川王 行佐,及王薨而管州任,时论荣之。神州都会,簿领殷繁,休 源剖断如流,傍无私谒。

  中大通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在州昼决辞讼,夜览坟籍。 每车驾巡幸,常以军国事委之。昭明太子薨,有敕夜召休源入 宴居殿与群公参定谋议,立晋安王纲爲皇太子。自公卿珥貂插 笔奏决于休源前,休源怡然无愧,时人名爲兼天子。四年,卒, 遗令薄葬,节朔荐蔬菲而已。帝爲之流涕,顾谢举曰:“孔休 源居职清忠,方欲共康政道,奄至陨没,朕甚痛之。”举曰: “此人清介强直,臣窃爲陛下惜之。”諡曰贞子。

  休源风范强正,明练政体,常以天下爲己任。武帝深委仗 之。累居显职,性缜密,未尝言禁中事。聚书盈七千卷,手自 校练。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

  长子云章颇有父风,位东扬州别驾。少子宗范聪敏有识度, 位中书郎。

  江革字休映,济阳考城人也。祖齐之,宋都水使者,尚书 金部郎。父柔之,齐尚书仓部郎,有孝行,以母忧毁卒。

  革幼而聪敏,早有才思,六岁便解属文。柔之深加赏器, 曰:“此儿必兴吾门。”九岁丁父艰,与第四弟观同生,少孤 贫,傍无师友,兄弟自相训勖,读书精力不倦。十六丧母,以 孝闻。服阕,与观俱诣太学,补国子生,举高第。齐中书郎王 融、吏部郎谢朓雅相钦重。朓尝行还过候革,时大寒雪,见革 弊絮单席,而耽学不倦,嗟叹久之,乃脱其所着襦,并手割半 毡与革充卧具而去。司徒竟陵王闻其名,引爲西邸学士。

  弱冠举南徐州秀才。时豫章胡谐之行州事,王融与谐之书 令荐革。谐之方贡琅邪王泛,便以革代之。仆射江祏深相引接, 祏爲太子詹事,啓革爲丞。祏时权倾朝右,以革才堪经国,令 参掌机务,诏诰文檄皆委以具。革防杜形迹,外人不知。祏诛, 宾客皆罹其罪,革独以智免。除尚书驾部郎。

  中兴元年,梁武帝入石头,时吴兴太守袁昂据郡拒义不从, 革制书与昂,于坐立成,辞义典雅,帝深赏叹之,令与徐勉同 掌书记。建安王爲雍州刺史,表求管记,以革爲征北记室参军, 带中庐令。与弟观少长共居,不忍离别,苦求同行。以观爲征 北行参军,兼记室。时吴兴沈约、乐安任昉与革书云:“比闻 雍府妙选英才,文房之职,总卿昆季,可谓驭二龙于长途,骋 骐骥于千里。”途次江夏,观卒。革在雍州,爲府王所礼,款 若布衣。 后爲建康正,频迁秣陵、建康令,爲政明肃,豪强惮之。 历中书舍人,尚书左丞,晋安王长史、寻阳太守,行江州府事。 徙庐陵王长史,太守、行事如故。以清严爲属城所惮。时少王 行事,多倾意于签帅,革以正直自居,不与典签赵道智坐。道 智因还都啓事,面陈革堕事好酒,以琅邪王昙聪代爲行事。南 州士庶爲之语曰:“故人不道智,新人佞散骑,莫知度不度, 新人不如故。”迁御史中丞,弹奏豪权,一无所避。

  后爲镇北豫章王长史、广陵太守。时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降 附,革被敕随府王镇彭城。城既失守,革素不便马,泛舟而还。 途经下邳,爲魏人所执。魏徐州刺史安丰王延明闻革才名,厚 加接待。革称脚疾不拜,延明将害之,见革辞色严正,更加敬 重。时祖搄同被拘絷,延明使搄作欹器漏刻铭,革唾駡搄曰: “卿荷国厚恩,已无报答,乃爲虏立铭,孤负朝廷。”延明闻 之,乃令革作丈八寺碑并祭彭祖文,革辞以囚执既久,无复心 思。延明将加棰扑,革厉色曰:“江革行年六十,不能杀身报 主,今日得死爲幸,誓不爲人执笔。”延明知不可屈乃止。日 给脱粟三升,仅馀性命。会魏帝请中山王元略反北,乃放革及 祖搄还朝。上大宴,举酒劝革曰:“卿那不畏延明害?”对曰: “臣行年六十,死不爲夭,岂畏延明。”帝曰:“今日始见苏 武之节。”于是以爲太尉临川王长史。

  时帝惑于佛教,朝贤多啓求受戒。革精信因果,而帝未知, 谓革不奉佛法,乃赐革觉意诗五百字,云:“唯当勤精进,自 强行胜修,岂可作底突,如彼必死囚。以此告江革,并及诸贵 游。”又手敕曰:“果报不可不信,岂得底突如对元延明邪。” 革因乞受菩萨戒。

  时武陵王纪在东州,颇骄纵,上以臧盾性弱,不能匡正, 召革慰遣,乃除武陵王长史、会稽郡丞,行府州事。革门生故 吏家多在东,闻革应至,并赉持缘道迎候。革曰:“我通不受 饷,不容独当故人筐篚。”至镇唯资公俸,食不兼味。郡境殷 广,辞讼日数百,革分判辩析,曾无疑滞,人安吏畏,百城震 恐。琅邪王骞爲山阴令,赃货狼籍,望风自解。府王惮之。每 侍燕,言论必以诗、书,王因此耽学好文。典签沈炽文以王所 制诗呈武帝,帝谓仆射徐勉曰:“革果称职。”乃除都官尚书。 将还,赠遗一无所受,送故依旧订舫,革并不纳,唯乘台所给 一舸。舸艚偏欹,不得安卧。或请济江徙重物以迮轻艚,革既 无物,乃于西陵岸取石十馀片以实之。其清贫如此。

  寻监吴郡,时境内荒俭,劫盗公行。革至郡唯有公给仗身 二十人,百姓皆惧不能静寇,革反省游军尉,百姓逾恐。革乃 广施恩惠,盗贼静息。

  武陵王出镇江州,乃曰:“我得江革文,得革清贫,岂能 一日忘之,当与其同饱。”乃表革同行。除南中郎长史、寻阳 太守。征入爲度支尚书。好奖进闾阎,爲后生延誉,由是衣冠 士子翕然归之。时尚书令何敬容掌选,序用多非其人。革性强 直,每朝宴恒有褒贬,以此爲权贵所疾。乃谢病还家,除光禄 大夫,优游闲放,以文酒自娱。卒,諡曰强子。有集二十卷行 于世。革历官八府长史,四王行事,三爲二千石,傍无姬侍, 家徒壁立,时以此高之。长子行敏早卒,次子德藻。

  德藻字德藻,好学,美风仪,身长七尺四寸。性至孝,事 亲尽礼。与异産昆弟居,恩惠甚笃。涉猎经籍,善属文。仕梁 爲尚书比部郎,以父忧去职。服阕后,容貌毁瘠,如居丧时。

  及陈武帝受禅,爲秘书监,兼尚书左丞。寻以本官兼中书 舍人。天嘉中,兼散骑常侍,与中书郎刘师知使齐,着北征道 里记三卷。还除太子中庶子。迁御史中丞,坐公事免。后自求 宰县,补新渝令。政尚恩惠,颇有异绩。卒于官,文帝赠散骑 常侍。文笔十五卷。子椿亦善属文,位尚书右丞。

  德藻弟从简,少有文情,年十七,作采荷调以刺何敬容, 爲当时所赏。位司徒从事中郎。侯景乱,爲任约所害。子兼叩

  头流血,乞代父命,以身蔽刃,遂俱见杀,天下痛之。

  徐勉字修仁,东海郯人也。祖长宗,宋武帝霸府行参军。 父融,南昌相。

  勉幼孤贫,早励清节。年六岁,属霖雨,家人祈霁,率尔 爲文,见称耆宿。及长好学,宗人孝嗣见之叹曰:“此所谓人 中之骐骥,必能致千里。”又尝谓诸子曰:“此人师也,尔等 则而行之。”年十八,召爲国子生,便下帷专学,精力无怠。 同时侪辈肃而敬之。祭酒王俭每见,常目送之,曰:“此子非 常器也。”每称有宰辅之量。射策甲科,起家王国侍郎,补太 学博士。时每有议定,勉理证明允,莫能贬夺,同官咸取则焉。 迁临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参军,俄徙署都曹。时琅邪王融一 时才俊,特相慕悦,尝请交焉。勉谓所亲曰:“王郎名高望促, 难可轻霹衣裾。”融后果陷于法,以此见推识鉴。累迁领军长 史。

  初与长沙宣武王游,梁武帝深器赏之,及武帝兵至建邺, 勉于新林谒见,帝甚加恩礼,使管书记。及帝即位,拜中书侍 郎,进领中书通事舍人,直内省。迁临川王后军谘议、尚书左 丞。自掌枢宪,多所纠举,时论以爲称职。

  天监三年,除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参掌大选。迁 侍中。时师方侵魏,候驿填委。勉参掌军书,劬劳夙夜,动经 数旬,乃一还家。群犬惊吠,勉叹曰:“吾忧国忘家,乃至于 此。若吾亡后,亦是传中一事。”

  六年,除给事中、五兵尚书,迁吏部尚书。勉居选官,彜 伦有序。既闲尺牍,兼善辞令,虽文案填积,坐客充满,应对 如流,手不停笔。又该综百氏,皆避其讳。尝及闸人夜集,客 有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 公事。”故时人服其无私。天监初,官名互有省置,勉撰立选 簿奏之,有诏施用。其制开九品爲十八班,自是贪冒苟进者以 财货取通,守道沦退者以贫寒见没矣。

  后爲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侍东宫。昭明太子尚幼, 敕知宫事,太子礼之甚重,每事询谋。尝于殿讲孝经,临川王 宏、尚书令沈约备二傅,勉与国子祭酒张充爲执经,王莹、张 稷、柳憕、王暕爲侍讲。时选极亲贤,妙尽人誉。勉陈让数四, 又与沈约书,求换侍讲,诏弗许,然后就焉。旧扬、徐首迎主 簿,尽选国华中正,取勉子崧充南徐选首。帝敕之曰:“卿寒 士,而子与王志子同迎,偃王以来未之有也。”勉耻以其先爲 戏,答旨不恭,由是左迁散骑常侍,领游击将军。

  后爲太子詹事,又迁尚书右仆射,詹事如故。时人间丧事 多不遵礼,朝终夕殡,相尚以速。勉上疏曰:“礼记问丧云: ‘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顷 来不遵斯制,送终之礼,殡以期日。润屋豪家,乃或半晷。衣 衾棺椁,以速爲荣。亲戚徒隶,各念休反。故属纩才毕,灰钉 已具。忘狐鼠之顾步,媿燕雀之徊翔,伤情灭理,莫此爲大。 且人子承衾之时,志懑心绝,丧事所资,悉关他手。爱憎深浅, 事实难原。如觇视或爽,存没违滥,使万有其一,怨酷已多, 岂若缓其告敛之辰,申其望生之冀。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 日大敛。如其不奉,加以纠绳。”诏可其奏。

  又除尚书仆射、中卫将军。勉以旧恩,继升重位,尽心奉 上,知无不爲。爰自小选迄于此职,常参掌衡石,甚得士心。 禁省中事,未尝漏泄,每有表奏,辄焚稿草。博通经史,多识 前载。齐世王俭居职已后,莫有逮者。朝仪国典,昏冠吉凶, 勉皆预图议。

  初,勉受诏知撰五礼,普通六年功毕,表上之曰:

  夫礼以安上化人,弘风训俗,经国家,利后嗣者也。唐、 虞、三代,咸必由之。在乎有周,宪章尤备,因殷革夏,损益 可知。虽复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经文三百,威仪三千,其大 归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礼,吉爲上,凶次之,宾次之,军次之, 嘉爲下也。故祠祭不以礼,则不齐不庄;丧纪不以礼,则背死 忘生者衆;宾客不以礼,则朝觐失其仪;军旅不以礼,则致乱 于师律;冠昏不以礼,则男女失其时。爲国修身,于斯攸急。 洎周室大坏,王道既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暴秦灭学,扫 地无馀。汉氏郁兴,日不暇给,犹命叔孙于外野,方知帝王之 爲贵。末叶纷纶,递有兴毁。及东京曹褒,南宫制述,集其散 略,百有馀篇。虽写以尺简,而终阙平奏。其后兵革相寻,异 端互起,章句既沦,俎豆斯辍。方领矩步之容,事灭于旌鼓, 兰台石室之典,用尽于帷盖。至乎晋氏,爰定新礼,荀顗制之 于前,挚虞删之于末。既而中原丧乱,罕有所遗,江左草创, 因循而已。厘革之风,是则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啓运,先天改物,拨乱惟武,经俗以文。作 乐在乎功成,制礼弘于业定。伏寻所定五礼,起齐永明二年, 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礼乐。于时参议,置新旧学士 十人,止修五礼,谘禀卫将军丹阳尹王俭,学士亦分住郡中, 制作历年,犹未克就。及文宪薨,遗文散逸,又以事付国子祭 酒何胤,经涉九载,犹复未毕。建武四年,胤还东山,齐明帝 敕委尚书令徐孝嗣,旧事本末,随在南第。永元中,孝嗣于此 遇祸,又多零落。当时鸠集所余,权付尚书左丞蔡仲熊、骁骑 将军何佟之共掌其事。时礼局住在国子学中门外,东昏之时, 频有军火,其所散失,又踰太半。天监元年,佟之啓审省置之 宜,敕使外详。时尚书参详,以天地初革,庶务权舆,宜俟隆 平,徐议删撰。欲且省礼局,并还尚书仪曹。诏旨云:“礼坏 乐缺,故国异家殊,实宜以时修定,以爲永准。”于是尚书仆 射沈约等参议,请五礼各置旧学士一人,人各自举学士二人相 助,抄撰其中。有疑者依前汉石渠、后汉白虎,随源以闻,请 旨断决。乃以旧学士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掌吉礼,中军骑兵参 军严植之掌凶礼,中军田曹行参军兼太常丞贺瑒掌宾礼,征虏 记室参军陆琏掌军礼,右军参军事司马褧掌嘉礼,尚书右丞何 佟之总参其事。佟之亡后,以镇北谘议参军伏揯代之。后又以 揯代严植之掌凶礼。揯寻迁官,以五经博士缪昭掌凶礼。复以 礼仪深广,记载残缺,宜须博论,共尽其致,更使镇军将军丹 阳尹沈约、太常卿张充及臣三人同参厥务,臣又奉别敕总知其 事。末又使中书侍郎周舍、庾于陵二人复豫参知。若有疑义, 所掌学士当职先立议,通谘五礼旧学士及参知各言同异,条牒 啓闻,决之制旨。疑事既多,岁时又积,制旨裁断,其数不少。 莫不网罗经诰,玉振金声。凡诸奏决,皆载篇首,具列圣旨, 爲不刊之则。甯孝宣之能拟,岂孝章之足云。

  五礼之职,事有繁简,及其列毕,不得同时。嘉礼仪注以 天监六年五月七日上尚书,合十有二帙,一百一十六卷,五百 三十六条。宾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书,合十有七 帙,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条。军礼仪注以天监九年十月 二十九日上尚书,合十有八帙,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条。 吉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书,合二十有六帙,二 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条。凶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 上尚书,合四十有七帙,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条。 大凡一百二十帙,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条。又列副 秘阁及五经典书各一通,缮写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获洗毕。 窃以撰正履礼,历代罕就,皇明在运,厥功克成。周代三 千,举其盈数,今之八千,随事附益。质文相变,故其数兼倍, 犹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错综成六十四也。臣以庸识,谬司 其任,淹留历稔,允当斯责。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实由才 轻务广,思力不周,永言惭惕,无忘寤寐。自今春舆驾将亲六 师,搜寻军礼,阅其条章,靡不该备,可以悬诸日月,颁之天 下者矣。诏有司案以遵行。

  寻加中书令,勉以疾求解内任,诏不许,乃令停下省,三 日一朝,有事遣主书论决。患脚转剧,久阙朝觐,固陈求解, 诏许疾差还省。

  勉虽居显职,不营産业,家无畜积,奉禄分赡亲族之贫乏 者。门人故旧或从容致言,勉乃答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 之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致辎軿;如不才,终爲佗有。”尝爲 书戒其子崧曰:

  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贫素。至于産业之事,所未尝言,非 直不经营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 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门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尔, 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又云“遗子黄金满籯, 不如一经”。详求此言,信非徒语。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 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所以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 承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舳舻运致,亦 令货殖聚敛。若此衆事,皆距而不纳。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 息纷纭。

  中年聊于东田开营小园者,非存播艺以要利,政欲穿池种 树,少寄情赏。又以郊际闲旷,终可爲宅,傥获悬车致事,实 欲歌哭于斯。慧日、十住等既应营昏,又须住止。吾清明门宅 无相容处,所以尔者,亦复有以。前割西边施宣武寺,既失西 厢,不复方幅,意亦谓此逆旅舍尔,何事须华。常恨时人谓是 我宅。古往今来,豪富继踵,高门甲第,连闼洞房,宛其死矣, 定是谁室?但不能不爲培塿之山,聚石移果,杂以花卉,以娱 休沐,用托性灵。随便架立,不存广大,唯功德处小以爲好, 所以内中逼促,无复房宇。近修东边儿孙二宅,乃藉十住南还 之资,其中所须,犹爲不少。既牵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辍, 郊间之园,遂不办保,货与韦黯,乃获百金。成就两宅,已消 其半。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 李茂密,桐竹成阴,塍陌交通,渠畎相属。华楼迥榭,颇有临 眺之美,孤峰丛薄,不无纠纷之兴。渎中并饶苻役,湖里殊富 芰莲。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 事,非有吝心,盖是事意所至尔。忆谢灵运山家诗云:“中爲 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园有之二十载,今爲天地物。物 之与我,相校几何哉。此直所馀,今以分汝营小田舍,亲累既 多,理亦须此。且释氏之教,以财物谓之外命。外典亦称“何 以聚人曰财”。况汝常情,安得忘此。闻汝所买湖熟田地,甚 爲舄卤,弥复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竞故也。虽事异寝丘,聊 可髣佛。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于官。”既已营之,宜使 成立,进退两亡,更贻耻笑。若有所收获,汝可自分赡内外大 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复应沾之诸女尔。汝既居长,故 有此及。

  凡爲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 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 巨利。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弃日乃是弃 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 政谓爲家以来,不事资産,暨立墅舍,似乖旧业,陈其始末, 无愧怀抱。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单,牵课奉公,略不克举, 其中馀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 文案间隟,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 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 间细务。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 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假使尧水汤旱, 岂如之何。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并无俟令吾 知也。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 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久废王务,乃爲答客以自喻 焉。普通末,武帝自算择后宫吴声、西曲女妓各一部,并华少, 赉勉,因此颇好声酒。禄奉之外,月别给钱十万,信遇之深, 故无与匹。

  中大通中,又以疾自陈,移授特进、右光禄大夫、侍中、 中卫将军,置佐史,馀如故。增亲信四十人。两宫参问,冠盖 结辙。有敕每欲临幸,勉以拜伏有亏,频啓停出,诏许之,遂 停舆驾。及卒,帝闻而流涕。即日车驾临殡,赠右光禄大夫、 开府仪同三司。皇太子亦举哀朝堂。有司奏諡“居敬行简曰简”, 帝益“执心决断曰肃”,因諡简肃公。勉虽骨鲠不及范云,亦 不阿意苟合,后知政事者莫及,梁世之言相者称范、徐云。 善属文,勤着述,虽当机务,下笔不休。常以起居注烦杂, 乃撰爲流别起居注六百六十卷,左丞弹事五卷。在选曹,撰选 品三卷。齐时撰太庙祝文二卷。以孔、释二教殊途同归,撰会 林五十卷。凡所着前后二集五十卷,又爲人章表集十卷。

  大同三年,故佐史尚书左丞刘览等诣阙陈勉行状,请刊石 纪德,即降诏立碑于墓焉。

  悱字敬业,幼聪敏,能属文,位太子舍人,掌书记。累迁 洗马,中舍人,犹管书记。出入宫坊者历稔。以足疾出爲湘东 王友,俄迁晋安内史。

  许懋字昭哲,高阳新城人,魏镇北将军允九世孙也。五世 祖询,晋征士。祖珪,宋给事中,着作郎,桂阳太守。父勇慧, 齐太子家令,冗从仆射。

  懋少孤,性至孝,居父忧执丧过礼。笃志好学,爲州党所 称。十四入太学,受毛诗,旦领师说,晚而覆讲,坐下听者常 数十百人,因撰风雅比兴义十五卷,盛行于时。尤明故事,称 爲仪注学。

  起家后军豫章王行参军,转法曹。举秀才,迁骠骑大将军 仪同中记室。文惠太子闻而召之,侍讲于崇明殿。后兼国子博 士,与司马褧同志友善。仆射江祏甚推重之,号爲经史笥。

  梁天监初,吏部尚书范云举懋参详五礼,除征西鄱阳王谘 议参军,兼着作郎,待诏文德省。时有请会稽封禅者,武帝因 集儒学士草封禅仪,将行焉,懋建议独以爲不可。帝见其议, 嘉纳之,由是遂停。十年,转太子家令。凡诸礼仪,多所刊正。 以足疾,出爲始平太守,政有能名,加散骑常侍,转天门太守。 中大通三年,皇太子召与诸儒录长春义记。四年,拜中庶子。 是岁卒。撰述行记四卷,有集十五卷。子亨。

  亨字亨道,少传家业,孤介有节行。博通群书,多识前代 旧事,甚爲南阳刘之遴所重。梁太清初,爲西中郎记室,兼太 常丞。侯景之乱,避地郢州。会梁邵陵王自东至,引爲谘议参 军。王僧辩之袭郢州,素闻其名,召爲仪同从事中郎。迁太尉 从事中郎,与吴兴沈炯对掌书记,府政朝务,一以委之。晋安 王承制,授给事黄门侍郎。

  陈武帝受禅,爲太中大夫,领大着作,知梁史事。初僧辩 之诛也,所司收僧辩及其子頠尸,于方山同坎埋瘗,至是无敢 言者,亨以故吏抗表请葬之。与故义徐陵、张种、孔奂等相率 以家财营葬,凡七柩,皆改窆焉。

  光大中,宣帝入辅,以亨贞正有古人风,甚相钦重,常以 师礼事之。及到仲举之谋出宣帝,宣帝问亨,亨劝勿奉诏。宣 帝即位,拜卫尉卿。卒于官。

  亨初撰齐书并志五十卷,遇乱亡失。后撰梁史,成者五十 八卷。梁太清之后,所制文笔六卷。子善心,位尚书度支侍郎。

  殷钧字季和,陈郡长平人,晋荆州刺史仲堪五世孙也。曾 祖元素,宋南康相,坐元凶事诛。元素娶尚书仆射琅邪王僧朗 女,生子宁早卒,宁遗腹生子叡,亦当从戮,僧朗啓孝武救之 得免。叡有口辩,司徒褚彦回甚重之,谓曰:“诸殷自荆州以 来无出卿。”叡敛容答曰:“殷族衰悴,诚不如昔,若此旨爲 虚,故不足降,此旨爲实,弥不可闻。”仕齐历司徒从事中郎。 叡妻琅邪王奂女,奂爲雍州刺史,啓叡爲府长史。奂诛,叡亦 见害。

  钧九岁以孝闻,及长,恬静简交游,好学有思理,善隶书, 爲当时楷法。南乡范云、乐安任昉并称美之。梁武帝与叡少故 旧,以女永兴公主妻钧,拜驸马都尉。历秘书丞,在职啓校定 秘阁四部书,更爲目录。又受诏料检西省法书古迹,列爲品目。 累迁侍中,东宫学士。

  自宋、齐以来,公主多骄淫无行,永兴主加以险虐。钧形 貌短小,爲主所憎,每被召入,先满壁爲殷叡字,钧辄流涕以 出,主命婢束而反之。钧不胜怒而言于帝,帝以犀如意击主碎 于背,然犹恨钧。

  自侍中出爲王府谘议,后爲明威将军、临川内史。钧体羸 多疾,闭合卧理,而百姓化其德,劫盗皆奔出境。尝禽劫帅, 不加考掠,和言诮责。劫帅稽颡乞改过,钧便命遣之,后遂爲 善人。郡旧多山疟,更暑必动,自钧在任,郡境无复疟疾。

  母忧去职,居丧过礼,昭明太子忧之,手书诫喻。服阕, 爲散骑常侍,领步兵校尉,侍东宫。改领中庶子,后爲国子祭 酒。卒,諡贞。二子构、渥。钧宗人芸。

  芸字灌蔬,倜傥不拘细行,然不妄交游,门无杂客。励精 勤学,博洽群书。幼而庐江何宪见之,深相叹赏。天监中,位 秘书监、司徒左长史。后直东宫学士省,卒。

  论曰:范懋宾之德美,傅茂远之清令,孔休源之政事,江 休映之强直,并加之以学植,饰之以文采,其所以取高时主, 岂徒然哉。徐勉少而励志,发愤忘食,修身慎行,运属兴王, 依光日月,致位公辅,提衡端执,时无异议,爲梁氏宗臣,信 爲美矣。许懋业艺,以经笥见推,亨怀道好古,以博览归誉, 其所以折议封禅,求葬僧辩,正直存焉,岂唯文义而已。古人 云“仁者有勇”,斯言近之。殷钧德业自居,又加之以政绩, 文质斌斌,亦足称也。

卷六十一

  陈伯之 陈庆之 兰钦

  陈伯之,济阴睢陵人也。年十三四,好着獭皮冠,带刺刀, 候邻里稻熟,辄偷刈之。尝爲田主所见,呵之曰:“楚子莫动!” 伯之曰:“君稻幸多,取一担何苦。”田主将执之。因拔刀而 进,曰:“楚子定何如!”田主皆反走,徐担稻而归。及年长, 在锺离数爲劫盗,尝授面觇人船,船人斫之,获其左耳。后随 乡人车骑将军王广之,广之爱其勇,每夜卧下榻,征伐常将自 随。频以战功,累迁骠骑司马,封鱼复县伯。

  梁武起兵,东昏假伯之节,督前驱诸军事、豫州刺史,转 江州,据寻阳以拒梁武。郢城平,武帝使说伯之,即以爲江州 刺史。子武牙爲徐州刺史。伯之虽受命,犹怀两端。帝及其犹 豫逼之,伯之退保南湖,然后归附,与衆军俱下。建康城未平, 每降人出,伯之辄唤与耳语。帝疑其复怀翻覆,会东昏将郑伯 伦降,帝使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须卿 降,当生割卿手脚。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伯之大惧, 自是无异志矣。城平,封丰城县公,遣之镇。

  伯之不识书,及还江州,得文牒辞讼,唯作大诺而已。有 事,典签传口语,与夺决于主者。

  伯之与豫章人邓缮、永兴人戴承忠并有旧,缮经藏伯之息 免祸,伯之尤德之。及在州,用缮爲别驾,承忠爲记室参军。 河南褚緭,都下之薄行者,武帝即位,频造尚书范云。云不好 緭,坚拒之。緭益怒,私语所知曰:“建武以后,草泽底下悉 成贵人,吾何罪而见弃。今天下草创,丧乱未可知。陈伯之拥 强兵在江州,非代来臣,有自疑之意。且复荧惑守南斗,讵非 爲我出?今者一行,事若无成,入魏,何减作河南郡。”于是 投伯之书佐王思穆事之,大见亲狎。及伯之乡人朱龙符爲长流 参军,并乘伯之愚闇,恣行奸险。

  伯之子武牙时爲直合将军,武帝手疏龙符罪亲付武牙,武 牙封示伯之。帝又遣代江州别驾邓缮,伯之并不受命,曰 : “龙符健儿,邓缮在事有绩。台所遣别驾,请以爲中从事。”缮 于是日夜说伯之云:“台家府库空竭,无复器仗,三仓无米。 此万世一时,机不可失。”緭、承忠等每赞成之。伯之谓缮: “今段啓卿,若复不得,便与卿共下。”使反,武帝敕部内一 郡处缮。伯之于是集府州佐史,谓曰:“奉齐建安王教,率江 北义勇十万已次六合,见使以江州见力运粮速下。我荷明帝厚 恩,誓以死报。”使緭诈爲萧宝寅书以示僚佐,于听事前爲坛, 杀牲以盟。伯之先歃,长史以下次第歃。緭说伯之:“今举大 事,宜引人望。程元冲不与人同心;临川内史王观,僧虔之孙, 人身不恶,可召爲长史,以代元冲。”伯之从之,仍以緭爲寻 阳太守,承忠辅义将军,龙符豫州刺史。

  豫章太守郑伯伦起郡兵拒守。程元冲既失职,于家合率数 百人,使伯之典签吕孝通、戴元则爲内应。伯之每旦常作伎, 日晡辄卧,左右仗身皆休息。元冲因其解弛,从北门入,径至 听事前。伯之闻叫,自率出荡。元冲力不能敌,走逃庐山。

  伯之遣使还报武牙兄弟,武牙等走盱眙,盱眙人徐文安、 庄兴绍、张显明邀击之,不能禁,反见杀。武帝遣王茂讨伯之, 败走,间道亡命出江北,与子武牙及褚緭俱入魏。魏以伯之爲 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平南将军、光禄大夫、 曲江县侯。 天监四年,诏太尉临川王巨集北侵,巨集命记室丘迟私与之书 曰:

  陈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爲世 出。弃燕雀之毛羽,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时主, 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 一旦爲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寻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沈 迷猖蹶,以至于此。

  圣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 此将军之所知,非假仆一二谈也。昔朱鲔涉血于友于,张绣倳 刃于爱子,汉主不以爲疑,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 而勋重于当代。夫迷涂知反,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 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翦,亲戚安居;高堂未 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当今功臣名将,雁行有 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 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腼顔借命,驱驰毡裘之长,宁不哀哉! 夫以慕容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故知 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北虏僭号中原, 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焦烂。况僞孽昏狡,自相夷戮,部 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县首藳街。而将军鱼游于 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鹦乱飞。见故国之旗 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恨。所以廉公之思赵将, 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规,自求 多福。 当今皇帝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夜郎、 滇池解辫请职,朝鲜、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掘强沙塞 之间,欲延岁月之命耳。中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总兹戎重, 方吊人洛汭,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 其详之。伯之得书,乃于寿阳拥衆八千归降。武牙爲魏人所杀。 伯之既至,以爲平北将军、西豫州刺史、永新县侯。未之 任。复爲骁骑将军,又爲太中大夫。久之,卒于家。其子犹有 在魏者。

  褚緭在魏,魏人欲用之。魏元会,緭戏爲诗曰:“帽上着 笼冠,緭上着朱衣,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魏人怒,出 爲始平太守。日日行猎,堕马而死。

  陈庆之字子云,义兴国山人也。幼随从梁武帝。帝性好碁, 每从夜至旦不辍,等辈皆寐,唯庆之不寝,闻呼即至,甚见亲 赏。从平建邺,稍爲主书,散财聚士,恒思立效。除奉朝请。

  普通中,魏徐州刺史元法僧于彭城求入内附,以庆之爲武 威将军,与胡龙牙、成景隽率诸军应接。还除宣猛将军、文德 主帅,仍率军送豫章王综入镇徐州。魏遣安丰王元延明、临淮 王元彧率衆十万来拒。延明先遣其别将丘大千观兵近境,庆之 击破之。后豫章王弃军奔魏,庆之乃斩关夜退,军士获全。

  普通七年,安西将军元树出征寿春,除庆之假节、总知军 事。魏豫州刺史李宪遣其子长钧别筑两城相拒,庆之攻拔之, 宪力屈遂降,庆之入据其城。转东宫直合。

  大通元年,隶领军曹仲宗伐涡阳,魏遣常山王元昭等来援, 前军至驼涧,去涡阳四十里。韦放曰:“贼锋必是轻锐,战捷 不足爲功;如不利,沮我军势,不如勿击。”庆之曰:“魏人 远来,皆已疲倦,须挫其气,必无不败之理。”于是与麾下五 百骑奔击,破其前军,魏人震恐。庆之还共诸将连营西进,据 涡阳城,与魏相持,自春至冬,各数十百战。师老气衰,魏之 援兵复欲筑垒于军后。仲宗等恐腹背受敌,谋退。庆之杖节军 门,曰:“须虏围合,然后与战;若欲班师,庆之别有密敕。” 仲宗壮其计,乃从之 。魏人掎角作十三城,庆之陷其四垒。 九城兵甲犹盛,乃陈其俘馘,鼓噪攻之,遂奔溃,斩获略尽, 涡水咽流。诏以涡阳之地置西徐州。衆军乘胜前顿城父。武帝 嘉焉,手诏慰勉之。

  大通初,魏北海王元颢来降,武帝以庆之爲假节、飙勇将 军,送颢还北。颢于涣水即魏帝号,授庆之前军大都督。自銍 县进,遂至睢阳。魏将丘大千有衆七万,分筑九垒以拒。庆之 自旦至申,攻陷其三,大千乃降。

  时魏济阴王元晖业率羽林庶子二万人来救梁、宋,进屯考 城。庆之攻陷其城,禽晖业,仍趣大梁。颢进庆之徐州刺史、 武都郡王,仍率衆而西。

  魏左仆射杨昱等率御仗羽林宗子庶子衆七万据荥阳拒颢, 兵强城固,魏将元天穆大军复将至,先遣其骠骑将军尔朱兆、 骑将鲁安等援杨昱,又遣右仆射尔朱世隆、西荆州刺史王罴据 虎牢。时荥阳未拔,士衆皆恐。庆之乃解鞍秣马,宣喻衆曰: “我等才有七千,贼衆四十余万。今日之事,义不图存,须平 其城垒。”一鼓悉使登城,壮士东阳宋景休、义兴鱼天湣踰堞 而入,遂克之。俄而魏阵外合,庆之率精兵三千大破之。鲁安 于阵乞降,天穆、兆单骑获免。进赴虎牢,尔朱世隆弃城走。 魏孝庄出居河北。其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率百僚备法驾迎颢 入洛阳宫,御前殿,改元大赦。颢以庆之爲车骑大将军。

  魏上党王元天穆又攻拔大梁,分遣王老生、费穆据虎牢, 刁宣、刁双入梁、宋,庆之随方掩袭,并降,天穆与十馀骑北 度河。庆之麾下悉着白袍,所向披靡。先是洛中谣曰:“名军 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自发銍县至洛阳,十四旬平 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无前。

  初,魏庄帝单骑度河,宫卫嫔侍无改于常。颢既得志,荒 于酒色,不复视事,与安丰、临淮计将背梁,以时事未安,且 资庆之力用。庆之心知之,乃说颢曰:“今远来至此,未伏尚 多,宜啓天子,更请精兵;并勒诸州有南人没此者,悉须部送。”

  颢欲从之,元延明说颢曰:“庆之兵不出数千,已自难制, 今更增其衆,宁肯爲用?魏之宗社,于斯而灭。”颢由是疑庆 之,乃密啓武帝停军。洛下南人不出一万,魏人十倍。军副马 佛念言于庆之曰:“勋高不赏,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将军岂 得无虑?今将军威震中原,声动河塞,屠颢据洛,则千载一时。” 庆之不从。颢前以庆之爲徐州刺史,因求之镇,颢心惮之, 遂不遣。

  魏将尔朱荣、尔朱世隆、元天穆、尔朱兆等衆号百万,挟 魏帝来攻颢。颢据洛阳六十五日,凡所得城一时归魏,庆之度 河守北中郎城。三日十一战,伤杀甚衆。荣将退还,时有善天 文人刘灵助谓荣曰:“不出十日,河南大定。”荣乃爲伐济自 硖石,与颢战于河桥。颢大败,走至临潁被禽,洛阳复入魏。 庆之马步数千结阵东反,荣亲自来追,军人死散。庆之乃落须 发爲沙门,间行至豫州,州人程道雍等潜送出汝阴。至都,仍 以功除右卫将军,封永兴侯。

  出爲北兖州刺史、都督缘淮诸军事。会有祅贼沙门僧强自 称爲帝,土豪蔡伯宠起兵应之,攻陷北徐州。诏庆之讨焉。庆 之斩伯宠、僧强,传其首。

  中大通二年,除南北司二州刺史,加都督。庆之至镇,遂 围县瓠,破魏潁州刺史娄起、扬州刺史是云宝于溱水。又破行 台孙腾、豫州刺史尧雄、梁州刺史司马恭于楚城。罢义阳镇兵, 停水陆转运,江湘诸州并得休息。开田六千顷,二年之后,仓 廪充实。又表省南司州,复安陆郡,置上明郡。

  大同二年,魏遣将侯景攻下楚州,执刺史桓和。景仍进军 淮上,庆之破之。时大寒雪,景弃辎重走。是岁豫州饥,庆之 开仓振给,多所全济。州人李升等八百人表求树碑颂德,诏许 焉。五年卒,諡曰武。

  庆之性祗慎,每奉诏敕,必洗沐拜受。俭素不衣纨绮,不 好丝竹。射不穿劄,马非所便,而善抚军士,能得其死力。长 子昭嗣。

  梁世寒门达者唯庆之与俞药,药初爲武帝左右,帝谓曰: “俞氏无先贤,世人云‘俞钱’,非君子所宜,改姓喻。”药 曰:“当令姓自于臣。”历位云旗将军,安州刺史。

  庆之第五子昕字君章,七岁能骑射。十二随父入洛,遇疾 还都,诣鸿胪卿朱异。异访北间事,昕聚土画城,指麾分别, 异甚奇之。

  庆之在县瓠,魏骁将尧雄子宝乐特爲敢勇,求单骑校战, 昕跃马直趣宝乐,雄即溃散。后爲临川太守。

  太清二年,侯景围历阳,敕召昕还。昕啓云:“采石急须 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虏必济。”乃板昕爲云骑将军代质, 未及下渚,景已度江,爲景所禽。令收集部曲将用之,昕誓而 不许。景使其仪同范桃棒严禁之,昕因说桃棒令率所领归降, 袭杀王伟、宋子仙。桃棒许之。遂立盟射城中,遣昕夜缒而入。 武帝大喜,敕即受降。简文迟疑,累日不决。外事泄,昕弗之 知,犹依期而下。景邀得之,逼昕令更射书城中,云“桃棒且 轻将数十人先入”。景欲裹甲随之。昕不从,遂见害。

  少弟暄,学不师受,文才俊逸。尤嗜酒,无节操,遍历王 公门,沈湎喧譊,过差非度。其兄子秀常忧之,致书于暄友人 何胥,冀以讽谏。暄闻之,与秀书曰:

  旦见汝书与孝典,陈吾饮酒过差。吾有此好五十馀年,昔 吴国张长公亦称耽嗜,吾见张时,伊已六十,自言引满大胜少 年时。吾今所进亦多于往日。老而弥笃,唯吾与张季舒耳。吾 方与此子交欢于地下,汝欲夭吾所志邪?昔阮咸、阮籍同游竹 林,宣子不闻斯言。王湛能玄言巧骑,武子呼爲痴叔。何陈留 之风不嗣,太原之气岿然,翻成可怪!

  吾既寂漠当世,朽病残年,産不异于顔原,名未动于卿相, 若不日饮醇酒,复欲安归?汝以饮酒爲非,吾以不饮酒爲过。 昔周伯仁度江唯三日醒,吾不以爲少;郑康成一饮三百杯,吾 不以爲多。然洪醉之后,有得有失。成冢养之志,是其得也; 使次公之狂,是其失也。吾常譬酒之犹水,亦可以济舟,亦可 以覆舟。故江谘议有言:“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美哉江公, 可与共论酒矣。汝惊吾墯马侍中之门,陷池武陵之第,遍布朝 野,自言焦悚。“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吾生平所愿, 身没之后,题吾墓云“陈故酒徒陈君之神道”。若斯志意,岂 避南征之不复,贾谊之恸哭者哉。何水曹眼不识杯铛,吾口不 离瓢杓,汝甯与何同日而醒,与吾同日而醉乎?政言其醒可及, 其醉不可及也。速营糟丘,吾将老焉。尔无多言,非尔所及。

  暄以落魄不爲中正所品,久不得调。陈天康中,徐陵爲吏 部尚书,精简人物,缙绅之士皆向慕焉。暄以玉帽簪插髻,红 丝布裹头,袍拂踝,靴至膝,不陈爵里,直上陵坐。陵不之识, 命吏持下。暄徐步而出,举止自若,竟无怍容。作书谤陵,陵 甚病之。

  后主之在东宫,引爲学士。及即位,迁通直散骑常侍,与 义阳王叔达、尚书孔范、度支尚书袁权、侍中王瑳、金紫光禄 大夫陈褒、御史中丞沈瓘、散骑常侍王仪等恒入禁中陪侍游宴, 谓爲狎客。暄素通脱,以俳优自居,文章谐谬,语言不节,后 主甚亲昵而轻侮之。尝倒县于梁,临之以刃,命使作赋,仍限 以晷刻。暄援笔即成,不以爲病,而傲弄转甚。后主稍不能容, 后遂搏艾爲帽,加于其首,火以爇之,然及于发,垂泣求哀, 声闻于外而弗之释。会卫尉卿柳庄在坐,遽起拨之,拜谢曰: “陈暄无罪,臣恐陛下有翫人之失,辄矫赦之。造次之愆,伏 待刑宪。”后主素重庄,意稍解,敕引暄出,命庄就坐。经数 日,暄发悸而死。

  兰钦字休明,中昌魏人也。幼而果决,趫捷过人。宋末随 父子云在洛阳,恒于市骑橐驼。后子云还南,梁天监中以军功 至冀州刺史。钦兼文德主帅,征南中五郡诸洞反者,所至皆平。

  钦有谋略,勇决善战,步行日二百里,勇武过人。善抚驭, 得人死力。以军功封安怀县男。累迁都督、梁南秦二州刺史, 进爵爲侯。

  征梁、汉,事平,进号智武将军。改授都督、衡州刺史。 未及述职,会西魏攻围南郑,梁州刺史杜怀宝来请救,钦乃大 破魏军,追入斜谷,斩获略尽。魏相安定公遣致马二千疋,请 结邻好。钦百日之中再破魏军,威振邻国。诏加散骑常侍,仍 令述职。

  经广州,因破俚帅陈文彻兄弟,并禽之。至衡州,进号平 南将军,改封曲江县公。在州有惠政,吏人诣阙请立碑颂德, 诏许焉。

  后爲广州刺史。前刺史新渝侯映之薨,南安侯恬权行州事, 冀得即真。及闻钦至岭,原货厨人,涂刀以毒,削瓜进之,钦 及爱妾俱死。帝闻大怒,槛车收恬,削爵土。

  钦子夏礼,侯景至历阳,率其部曲邀景,兵败死之。

  论曰:陈伯之虽轻狡爲心,而勇劲自立,其累至爵位,盖 有由焉。及丧乱既平,去就不已,卒得其死,亦爲幸哉。庆之 初同燕雀之游,终怀鸿鹄之志,及乎一见任委,长驱伊、洛。 前无强阵,攻靡坚城,虽南风不竞,晚致倾覆,其所克捷,亦 足称之。兰钦战有先鸣,位非虚受,终逢鸩毒,唯命也夫。

卷六十二

  贺瑒 司马褧 朱异 顾协 徐摛 鲍泉

  瑒少聪敏,齐时沛国刘瓛爲会稽府丞,见瑒深器异之。尝 与俱造吴郡张融,指瑒谓曰:“此生将来爲儒者宗矣。”荐之 爲国子生,举明经。后爲太学博士。

  梁天监初,爲太常丞,有司举修宾礼,召见说礼义。武帝 异之,诏朝朔望,预华林讲。四年,初开五馆,以瑒兼五经博 士。别诏爲皇太子定礼,撰五经义。时武帝方创定礼乐,瑒所 建议多见施行。七年,拜步兵校尉,领五经博士。卒于馆。所 着礼、易、老、庄讲疏,朝廷博士议数百篇,宾礼仪注一百四 十五卷。

  瑒于礼尤精,馆中生徒常数百,弟子明经对策至数十人。 二子革、季,弟子琛,并传瑒业。

  革字文明,少以家贫,躬耕供养,年二十,始辍耒就父受 业,精力不怠。有六尺方床,思义未达,则横卧其上,不尽其 义,终不肯食。通三礼。及长,遍治孝经、论语、毛诗、左传, 爲兼太学博士。长七尺八寸,雍容都雅,吐纳蕴藉。敕于永福 省爲邵陵、湘东、武陵三王讲礼。后爲国子博士,于学讲授, 生徒常数百人。出爲西中郎湘东王谘议参军,带江陵令。王于 州置学,以革领儒林祭酒,讲三礼,荆楚衣冠听者甚衆。前后 再监南平郡,爲人吏所怀。寻兼平西长史、南郡太守。革至孝, 常恨食禄代耕,不及爲养。在荆州历爲郡县,所得俸秩,不及 妻孥,专拟还乡造寺,以申感思。子徽,美风仪,能谈吐,深 爲革爱,先革卒。革哭之,因遘疾而卒。

  季亦明三礼,位中书黄门郎,兼着作。

  琛字国宝,幼孤,伯父瑒授其经业,一闻便通义理。瑒异 之,常曰:“此儿当以明经致贵。”瑒卒后,琛家贫,常往还 诸暨贩粟以养母。虽自执舟烜,闲则习业,尤精三礼。年二十 余,瑒之门徒稍从问道。

  初,瑒于乡里聚徒教授,四方受业者三千馀人。瑒天监中 亡,至是复集,琛乃筑室郊郭之际,茅茨数间,年将三十,便 事讲授。既世习礼学,究其精微,占述先儒,吐言辩絜,坐之 听受,终日不疲。

  湘东王幼年临郡,彭城到溉爲行事,闻琛美名,命驾相造。 会琛正讲,学侣满筵,既闻上佐忽来,莫不倾动。琛说经无辍, 曾不降意。溉下车,欣然就席,便申问难,往复从容,义理该 赡。溉叹曰:“通儒硕学,复见贺生。今且还城,寻当相屈。” 琛了不酬答,神用颓然。溉言之王,请补郡功曹史。琛辞以母 老,终于固执。

  俄遭母忧,庐于墓所。服阕,犹未还舍,生徒复从之。琛 哀毁积年,骨立而已,未堪讲授。诸生营救,稍稍习业。

  普通中,太尉临川王宏临州,召补祭酒从事,琛年已四十 余,始应辟命。武帝闻其有学术,召见文德殿,与语悦之,谓 仆射徐勉曰:“琛殊有门业。”仍补王国侍郎,稍迁兼中书通 事舍人,参礼仪事。累迁尚书左丞,诏琛撰新諡法,便即施用。 时皇太子议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女。琛驳议曰:

  令旨以“大功之末,可得冠子嫁女,不得自冠自嫁”。推 以记文,窃犹致惑。案嫁冠之礼,本是父之所成。无父之人, 乃可自冠,故记称大功小功,并以“冠子嫁子”爲文,非关唯 得爲子,己身不得也。小功之末既得自嫁娶,而亦云“冠子娶 妇”,其义益明。故先列二服,每明冠子嫁子,结于后句,方 显自娶之义。既明小功自娶,即知大功自冠矣。盖是约言而见 旨。若谓缘父服大功,子服小功,小功服轻,故得爲子冠嫁, 大功服重,故不得自嫁自冠者,则小功之末,非明父子服殊, 不应复云“冠子嫁子”也。若谓小功之文,言己可娶,大功之 文,不言己冠,故知身有大功,不得自行嘉礼,但得爲子冠嫁。 窃谓有服不行嘉礼,本爲吉凶不可相干。子虽小功之末,可得 行冠嫁,犹应须父得爲其冠嫁。若父于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 是于吉凶礼无碍;吉凶礼无碍,岂不得自冠自嫁?若自冠自嫁 于事有碍,则冠子嫁子宁独可通?今许其冠子而塞其自冠,是 琛之所惑也。

  又令旨推“下殇小功不可娶妇,则降服大功亦不得爲子冠 嫁”。伏寻此旨,若爲降服大功不可冠子嫁子,则降服小功亦 不可自冠自嫁,是爲凡厥降服大功小功皆不得冠娶矣。记文应 云降服则不可,宁得唯称下殇?今不言降服,的举下殇,实有 其义。夫出嫁出后,或有再降,出后之身,于本姊妹降爲大功, 若是大夫服士父,又以尊降,则成小功,其于冠嫁义无以异。 所以然者,出嫁则有受我,出后则有传重,并欲使薄于此而厚 于彼。此服虽降,彼服则隆。昔实期亲,虽复再降,犹依小功 之礼,可冠可娶。若夫期降大功,大功降爲小功,止是一等, 降杀有伦,服末嫁冠,故无有异。唯下殇之服特明不娶之义者, 盖缘以幼弱之故。夭丧情深,既无受厚他姓,又异传重彼宗, 嫌其年幼服轻,顿成杀略,故特明不娶,以示本重之恩。是以 凡厥降服,冠嫁不殊,唯在下殇,乃明不娶。其义若此,则不 得言大功之降服皆不冠嫁也。且记云“下殇小功”,言下殇则 不得通于中上,语小功又不兼于大功。若实大功小功降服皆不 冠嫁,上中二殇亦不冠嫁者,记不得直云“下殇小功则不可”。 恐非文意,此又琛之所疑也。遂从琛议。加员外散骑常侍。旧 尚书南坐无貂,貂自琛始也。迁御史中丞,参礼仪如先。

  琛性贪啬,多受赇赂,家产既丰,买主第爲宅,爲有司奏, 坐免官。后爲通直散骑常侍,领尚书左丞,参礼仪事。琛前后 居职,凡郊庙诸仪多所创定,每进见武帝,与语常移晷刻,故 省中语曰:“上殿不下有贺雅。”琛容止闲雅,故时人呼之。 迁散骑常侍,参礼仪如故。

  时武帝年高,任职者缘饰奸谄,深害时政。琛啓陈事条封 奏,大略:其一事曰,“今北边稽服,政是生聚教训之时,而 天下户口减落,诚当今之急务。国家之于关外,赋税盖微,乃 至年常租调,动致逋积,而人失安居,宁非牧守之过 ”。其二 事曰,“今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贪残,罕有廉白者,良由风俗侈 靡使之然也。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邪?今诚宜严 爲禁制,导之以节俭,贬黜雕饰,纠奏浮华,使衆皆知变其耳 目,改其好恶,则易于反掌”。其三事曰,“斗筲之人,诡竞 求进,运挈瓶之智,徼分外之求,以深刻爲能,以绳逐爲务, 长弊增奸,实由于此。今诚愿责其公平之效,黜其残愚之心, 则下安上谧,无徼幸之患矣”。其四事曰,“自征伐北境,帑 藏空虚,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者,良有以也。夫国弊则 省其事而息其费,事省则养人,费息则财聚。若言小费不足害 财,则终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人,则终年不止矣”。书奏, 武帝大怒,召主书于前,口受敕责琛曰:“朕有天下四十馀年, 公车谠言,日闻听览。每苦倥偬,更增惛惑。卿珥貂纡组,博 问洽闻,不宜同于闒茸,止取名字,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不能 受。卿云‘今北边稽服,政是生聚教训之时,而人失安居,牧 守之过’。但大泽之中有龙有蛇,纵不尽善,不能皆恶 。卿可 分明显出其人 。卿云‘宜导之以节俭’。又云‘至道者必以淳 素爲先’。此言大善。夫子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 虽令不从’。朕绝房室三十馀年,不与女人同屋而寝亦三十馀 年,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此亦人所共知。 受生不饮酒,受生不好音声,所以朝中曲宴未尝奏乐。朕三更 出理事,随事多少。事或少,中前得竟,事多,至日昃方得就 食。既常一食,若昼若夜,无有定时,疾苦之日,或亦再食。 昔腰过于十围,今之瘦削,裁二尺馀。旧带犹存,非爲妄说。 爲谁爲之?救物故也。书云,‘股肱惟人,良臣惟圣’。向使 朕有股肱,可得中主,今乃不免居九品之下 。‘不令而行’, 徒虚言耳。卿又云‘百司莫不奏事,诡竞求进’。今不许外人 呈事,于义可否?以噎废餐,此之谓也。若断呈事,谁尸其任? 专委之人,云何可得 ?是故古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 ‘。何者是宜,具以奏闻。”琛奉敕但谢过而已,不敢有所指 斥。

  太清二年,爲中军宣城王长史。侯景陷城,琛被创未死, 贼求得之,舆至阙下,求见仆射王克、领军朱异,劝开城纳贼。 克等让之,涕泣而止。贼复舆送庄严寺疗之。明年,台城不守, 琛逃归乡里。其年,贼寇会稽,复执琛送出都,以爲金紫光禄 大夫。卒。琛所撰三礼讲疏、五经滞义及诸仪注凡百馀篇。子 翊,位巴山太守。

  司马褧字元表,河内温人也。曾祖纯之,晋大司农高密敬 王。祖让之,员外常侍。父燮,善三礼,仕齐位国子博士。

  褧少传家业,强力专精,手不释卷。沛国刘瓛爲儒者宗, 嘉其学,深相赏好。与乐安任昉善,昉亦推重之。梁天监初, 诏通儒定五礼,有举褧修嘉礼,除尚书祠部郎。时创定礼乐, 褧所建议,多见施行。兼中书通事舍人,每吉凶礼,当时名儒 明山宾、贺瑒等疑不能断者,皆取决焉。累迁御史中丞。

  十六年,出爲宣毅南康王长史,行府国并石头戍军事。褧 虽居外官,有敕预文德、武德二殿长名问讯,不限日。迁晋安 王长史,卒。王命记室庾肩吾集其文爲十卷。所撰嘉礼仪注一 百一十六卷。

  朱异字彦和,吴郡钱唐人也。祖昭之,以学解称于乡。叔 父谦之字处光,以义烈知名。年数岁,所生母亡,昭之假葬于 田侧,爲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同産姊密语之,谦之虽小,便 哀感如持丧,长不昏娶。齐永明中,手刃杀幼方,诣狱自系。 县令申灵勖表上之。齐武帝嘉其义,虑相报复,乃遣谦之随曹 武西行。将发,幼方子怿于津阳门伺杀谦之。谦之兄巽之,即 异父也,又刺杀怿。有司以闻。武帝曰:“此皆是义事,不可 问。”悉赦之。吴兴沈顗闻而叹曰:“弟死于孝,兄殉于义, 孝友之节,萃此一门。”巽之字处林,有志节,着辩相论。幼 时,顾欢见而异之,以女妻焉。仕齐官至吴平令。

  异年数岁,外祖顾欢抚之,谓其祖昭之曰:“此儿非常器, 当成卿门户。”年十馀,好群聚蒱博,颇爲乡党所患。及长, 乃折节从师。梁初开五馆,异服膺于博士明山宾。居贫,以佣 书自业,写毕便诵。遍览五经,尤明礼、易。涉猎文史,兼通 杂艺,博弈书算,皆其所长。年二十,出都诣尚书令沈约,面 试之,因戏异曰:“卿年少,何乃不廉?”异逡巡未达其旨, 约乃曰:“天下唯有文义棋书,卿一时将去,可谓不廉也。” 寻上书言建康宜置狱司,比廷尉。敕付尚书详议,从之。

  旧制,年二十五方得释褐,时异适二十一,特敕擢爲扬州 议曹从事史。寻有诏求异能之士,五经博士明山宾表荐异 : “年时尚少,德备老成,在独无散逸之想,处闇有对宾之色。 器宇弘深,神表峰峻。金山万丈,缘陟未登;玉海千寻,窥映 不测。加以珪璋新琢,锦组初构,触响铿锵,遇采便发。观其 信行,非唯十室所稀,若使负重遥途,必有千里之用。”武帝 召见,使说孝经、周易义,甚悦之,谓左右曰:“朱异实异。” 后见明山宾曰:“卿所举殊得人。”仍召直西省,俄兼太学博 士。其年,帝自讲孝经,使异执读。迁尚书仪曹郎,入兼中书 通事舍人。后除中书郎,时秋日,始拜,有飞蝉正集异武冠上, 时咸谓蝉珥之兆。迁太子右卫率。

  普通五年,大举北侵,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遣使请举地内属, 诏有司议其虚实。异曰:“自王师北讨,克获相继,徐州地转 削弱,咸愿归罪。法僧惧祸,其降必非僞也。”帝仍遣异报法 僧,并敕衆军应接,受异节度。及至,法僧遵承朝旨,如异策 焉。迁散骑常侍。

  异容貌魁梧,能举止,虽出自诸生,甚闲军国故实。自周 舍卒后,异代掌机密,其军旅谋谟,方镇改换,朝仪国典,诏 诰敕书,并典掌之。每四方表疏,当局簿领,谘详请断,填委 于前,异属辞落纸,览事下议,纵横敏赡,不暂停笔,顷刻之 间,诸事便了。

  迁右卫将军。啓求于仪贤堂奉述武帝老子义,敕许之。及 就讲,朝士及道俗听者千馀人,爲一时之盛。时城西又开士林 馆以延学士,异与左丞贺琛递日述武帝礼记中庸义。皇太子又 召异于玄圃讲易。

  大同八年,改加侍中。异博解多艺,围碁上品,而贪财冒 贿,欺罔视听,以伺候人主意,不肯进贤黜恶。四方饷馈,曾 无推拒,故远近莫不忿疾。起宅东陂,穷乎美丽,晚日来下, 酣饮其中。每迫曛黄,虑台门将阖,乃引其卤簿自宅至城,使 捉城门停留管钥。既而声势所驱,熏灼内外,産与羊侃相埒。 好饮食,极滋味声色之娱,子鹅炰鰌不辍于口,虽朝谒,从车 中必齎饴饵。而轻傲朝贤,不避贵戚。人或诲之,异曰:“我 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诸贵皆恃枯骨见轻,我下之,则爲蔑 尤甚。我是以先之。”

  自徐勉、周舍卒后,外朝则何敬容,内省则异。敬容质悫 无文,以纲维爲己任,异文华敏洽,曲营世誉,二人行异而俱 见幸。异在内省十馀年,未尝被谴 。司农卿傅岐尝谓异曰 : “今圣上委政于君,安得每事从旨。顷者外闻殊有异论。”异 曰:“政言我不能谏争耳。当今天子圣明,吾岂可以其所闻干 忤天听。”

  太清二年,爲中领军,舍人如故。初,武帝梦中原尽平, 举朝称庆,甚悦,以语异曰:“吾生平少梦,梦必有实。”异 曰:“此宇内方一之征。”及侯景降,敕召群臣廷议,尚书仆 射谢举等以爲不可许。武帝欲纳之,未决,尝夙兴至武德合口, 独言:“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承平若此,今便受地, 讵是事宜?脱至纷纭,悔无所及。”异探帝微旨,答曰:“圣 明御宇,上应苍玄,北土遗黎,谁不慕仰,爲无机会,未达其 心。今侯景分魏国太半,远归圣朝;若不容受,恐绝后来之望。” 帝深纳异言,又感前梦,遂纳之。及贞阳侯败没,帝忧曰 : “今勿作晋家事乎 ?”寻而贞阳自魏遣使述魏相高澄欲申和 睦。敕有司定议。异又议以和爲允,帝从之。其年六月,遣建 康令谢挺、通直郎徐陵使北通好。时侯景镇寿春,疑惧,累啓 请绝和,及致书与异饷金二百两,又致书于制局监周石珍令具 申闻。异纳其金而不停北使,景遂反。

  初,景谋反,合州刺史鄱阳王范、司州刺史羊鸦仁并累有 啓闻。异以景孤立寄命,必不应尔,乃谓使曰:“鄱阳王遂不 许国家有一客!”并不爲闻奏。及贼至板桥,使前寿州司马徐 思玉先至求见于上,上召问之,思玉紿称反贼,请闲陈事。上 将屏左右,舍人高善宝曰:“思玉从贼中来,情僞难测,安可 使其独在殿上。”时异侍坐,乃曰:“徐思玉岂是刺客邪?何 言之僻。”善宝曰:“思玉已将临贺入北,讵可轻信。”言未 卒,思玉果出贼啓,异大惭。贼遂以讨异及陆验爲名。及景至 城下,又射啓言“朱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爲谗臣所陷, 欲加屠戮。陛下诛异等,臣敛辔北归”。帝问简文曰:“有是 乎?”对曰:“然”。帝召有司将诛之,简文曰:“贼特以异 等爲名耳,今日杀异,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若祅氛既息, 诛之未晚。”帝乃止。

  异之方幸,在朝莫不侧目,虽皇太子亦不能平。至是城内 咸尤异,简文爲四言湣乱诗曰:“湣彼阪田,嗟斯氛雾。谋之 不臧,褰我王度。”又制围城赋,末章云:“彼高冠及厚履, 并鼎食而乘肥。升紫霄之丹地,排玉殿之金扉。陈谋谟之啓沃, 宣政刑之福威。四郊以之多垒,万邦以之未绥。问豺狼其何者? 访虺蜴之爲谁?”并以指异。又帝登南楼望贼,顾谓异曰 : “四郊多垒,谁之罪欤?”异流汗不能对。惭愤发病卒,时年 六十七。诏赠尚书右仆射。旧尚书官不以爲赠,及异卒,武帝 悼惜之,方议赠事,左右有善异者,乃啓曰:“异生平所怀, 愿得执法。”帝因其宿志,特有此赠。

  异居权要三十馀年,善承上旨,故特被宠任。历官自员外 常侍至侍中,四官皆珥貂,自右卫率至领军,四职并驱卤簿, 近代未之有也。异及诸子自潮沟列宅至青溪,其中有台池翫好, 每暇日与宾客游焉。四方馈遗,财货充积,性吝啬,未尝有散 施。厨下珍羞恒腐烂,每月常弃十数车,虽诸子别房亦不分赡。 所撰礼、易讲疏及仪注文集百馀篇。

  子肃,位国子博士;次闰,司徒掾。并遇乱卒。

  顾协字正礼,吴郡吴人,晋司空和六世孙也。幼孤,随母 养于外氏。外从祖右光禄大夫张永尝携内外孙侄游虎丘山,拹 年数岁,永抚之曰:“儿欲何戏 ?”协曰:“儿政欲枕石漱 流。”永叹息曰:“顾氏兴于此子。”及长好学,以精力称。 外氏诸张多贤达,有识鉴,内弟率尤推重焉。

  初爲扬州议曹从事,举秀才。尚书令沈约览其策而叹曰: “江左以来,未有斯作。”爲兼廷尉正。太尉临川王闻其名, 召掌书记,仍侍西丰侯正德读。正德爲巴西、梓潼郡,协除所 部新安令。未至县遭母忧,刺史始兴王厚资遣之,送丧还。于 峡江遇风,同旅皆漂溺,唯协一舫触石得泊焉。咸谓精诚所致。 张率尝荐之于帝,问协年,率言三十有五。帝曰:“北方 高凉,四十强仕,南方卑湿,三十已衰。如协便爲已老,但其 事亲孝,与友信,亦不可遗于草泽。卿便称敕唤出。”于是以 协爲兼太学博士。累迁湘东王参军,兼记室。

  普通中,有诏举士,湘东王表荐之,即召拜通直散骑侍郎, 兼中书通事舍人。大通三年,霆击大航华表然尽。建康县驰啓, 协以爲非吉祥,未即呈闻。后帝知之,曰:“霆之所击,一本 罚恶龙,二彰朕之有过。协掩恶扬善,非曰忠公。”由是见免。 后守鸿胪卿,员外散骑常侍,卿、舍人并如故。

  自爲近臣,便繁几密,每有述制,敕前示协,时辈荣之。 卒官无衾以敛,爲士子所嗟叹。武帝悼惜之,爲举哀。赠散骑 常侍,諡曰温子。

  协少清介,有志操,初爲廷尉正,冬服单薄,寺卿蔡法度 欲解襦与之,惮其清严,不敢发口,谓人曰:“我愿解身上襦 与顾郎,顾郎难衣食者。”竟不敢以遗之。及爲舍人,同官者 皆润屋,协在省十六载,器服饮食不改于常。有门生始来事协, 知其廉洁,不敢厚饷,止送钱二千,协发怒,杖二十,因此事 者绝于馈遗。自丁艰忧,遂终身布衣蔬食。少时将娉舅息女, 未成昏而协母亡,免丧后不复娶。年六十馀,此女犹未他适, 协义而迎之。晚虽判合,卒无胤嗣。

  协博极群书,于文字及禽兽草木尤称精详,撰异姓苑五卷, 琐语十卷,文集十卷,并行于世。

  徐摛字士秀,东海郯人也,一字士缋。祖凭道,宋海陵太 守。父超之,梁天监初位员外散骑常侍。

  摛幼好学,及长,遍览经史,属文好爲新变,不拘旧体。 晋安王纲出戍石头,武帝谓周舍曰:“爲我求一人,文学俱长, 兼有行者,欲令与晋安游处。”舍曰:“臣外弟徐摛,形质陋 小,若不胜衣,而堪此选。”帝曰:“必有仲宣之才,亦不简 貌。”乃以摛爲侍读。大通初,王总戎北侵,以摛兼宁蛮府长 史,参赞戎政,教命军书,多自摛出。王入爲皇太子,转家令, 兼管记,寻带领直。

  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始 。帝 闻之怒,召摛将加诮责,及见,应对明敏,辞义可观,乃意释。 因问五经大义,次问历代史及百家杂记,末论释教。摛商较从 横,应答如响,帝甚加叹异,更被亲狎,宠遇日隆。领军朱异 不悦,谓所亲曰:“徐叟出入两宫,渐来见逼,我须早爲之所。” 遂承闲白帝曰:“摛年老,又爱泉石,意在一郡自养。”帝 谓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并经爲之,卿 爲我临此郡。”中大通三年,遂出爲新安太守。爲政清静,教 人礼义,劝课农桑,期月风俗便改。秩满,爲中庶子。

  时临城公纳夫人王氏,即简文妃侄女。晋、宋以来,初昏 三日,妇见舅姑,衆宾皆列观,引春秋义云“丁丑,夫人姜氏 至。戊寅,公使大夫宗妇觌用币”。戊寅即丁丑之明日,故礼 官据此皆云“宜依旧观 ”。简文问摛,摛议曰:“仪礼云 : ‘质明赞见妇于舅姑。’杂记又云:‘妇见舅姑,兄弟姊妹皆立 于堂下。’政言妇是外宗,未审涧令,所以舅延外客,姑率内 宾,堂下之仪,以备盛礼。近代妇于舅姑本有戚属,不相瞻者。 夫人乃妃侄女,有异他姻,觌见之仪,谓应可略。”简文从其 议。除太子左卫率。

  及侯景攻陷台城,时简文居永福省。贼衆奔入,侍卫走散, 莫有存者。摛独侍立不动,徐谓景曰:“侯公当以礼见,何得 如此。”凶威遂折,侯景乃拜。由是常惮摛。简文嗣位,进授 左卫将军,固辞不拜。简文被闭,摛不获朝谒,因感气疾而卒, 年七十八。赠侍中、太子詹事,諡贞子。长子陵,最知名。

  陵字孝穆。母臧氏,尝梦五色云化爲凤,集左肩上,已而 诞陵。年数岁,家人携以候沙门释宝志,宝志摩其顶曰:“天 上石麒麟也。”光宅寺慧云法师每嗟陵早就,谓之顔回。八岁 属文,十三通庄、老义。及长,博涉史籍,从横有口辩。父摛 爲晋安王谘议,王又引陵参宁蛮府军事。王立爲皇太子,东宫 置学士,陵充其选。稍迁尚书度支郎。

  出爲上虞令。御史中丞刘孝仪与陵先有隙,风闻劾陵在县 赃汙,因坐免。久之,爲通直散骑侍郎。梁简文在东宫,撰长 春殿义记,使陵爲序。又令于少傅府述己所制庄子义。

  太清二年,兼通直散骑常侍使魏,魏人授馆宴宾。是日甚 热,其主客魏收嘲陵曰:“今日之热,当由徐常侍来。”陵即 答曰:“昔王肃至此,爲魏始制礼仪;今我来聘,使卿复知寒 暑。”收大惭。齐文襄爲相,以收失言,囚之累日。

  及侯景入寇,陵父摛先在围城之内,陵不奉家信,便蔬食 布衣,若居哀恤。会齐受魏禅,梁元帝承制于江陵,复通使于 齐。陵累求复命,终拘留不遣,乃致书于仆射杨遵彦,不报。 及魏平江陵,齐送贞阳侯明爲梁嗣,乃遣陵随还。太尉王僧辩 初拒境不纳,明往复致书,皆陵辞也。及明入,僧辩得陵大喜, 以爲尚书吏部郎,兼掌诏诰。其年陈武帝诛僧辩,仍进讨韦载, 而任约、徐嗣徽乘虚袭石头,陵感僧辩旧恩,往赴约。约平, 武帝释陵不问,以爲尚书左丞。

  绍泰二年,又使齐。还除给事黄门侍郎,秘书监。陈受禅, 加散骑常侍。天嘉四年,爲五兵尚书,领大着作。六年,除散 骑常侍,御史中丞。时安成王顼爲司空,以帝弟之尊,权倾朝 野。直兵鲍僧叡假王威风,抑塞辞讼,大臣莫敢言,陵乃奏弹 之。文帝见陵服章严肃,若不可犯,爲敛容正坐。陵进读奏状, 时安成王殿上侍立,仰视文帝,流汗失色,陵遣殿中郎引王下 殿。自是朝廷肃然。

  迁吏部尚书,领大着作。陵以梁末以来,选授多失其所, 于是提举纲维,综核名实。时有冒进求官,驰竞不已者,乃爲 书宣示之,曰:“永定之时,圣朝草创,干戈未息,尚无条序。 府库空虚,赏赐悬乏,白银难得,黄劄易营。权以官阶,代于 钱绢,义在抚接,无计多少。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谘议 参军,市中无数,岂是朝章应其如此。今衣冠礼乐,日富年华, 何可犹作旧意,非理望也。所见诸君多踰本分,犹言大屈,未 谕高怀。若问梁朝朱领军异亦爲卿相,此不踰其本分耶?此是 天子所拔,非关选序。梁武帝云:‘世间人言有目色,我特不 目色范悌。’宋文帝亦云:‘人岂无运命,每有好官缺,辄忆 羊玄保。’此则清阶显职,不由选也。既忝衡流,诸贤深明鄙 意。”自是衆咸服焉。时论比之毛玠。

  及宣帝入辅,谋黜异志者,引陵预其议。宣帝即位,封建 昌县侯。太建中,爲尚书左仆射,抗表推周弘正、王劢等。帝 召入内殿,曰:“卿何爲固辞而举人乎?”陵曰:“弘正旧蕃 长史,王劢太平中相府长史,张种帝乡贤戚,若选贤旧,臣宜 居后。”固辞累日,乃奉诏。

  及朝议北侵,宣帝命举元帅,衆议在淳于量,陵独曰 : “不然。吴明彻家在淮左,悉彼风俗,将略人才,当今无过者。” 于是争论数日不能决,都官尚书裴忌曰:“臣同徐仆射。”陵 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忌即良副也。”是日诏明彻爲大都 督,令忌监军事,遂克淮南数十州地 。宣帝因置酒,举杯属 陵曰:“赏卿知人。”

  七年,领国子祭酒,以公事免侍中、仆射。寻加侍中,给 扶。十三年,爲中书监,领太子詹事。以年老累表求致事,宣 帝亦优礼之,诏将作爲造大斋,令陵就第摄事。后主即位,迁 左光禄大夫、太子少傅。至德元年卒,年七十七,诏赠特进。 初,后主爲文示陵,云他人所作。陵嗤之曰:“都不成辞句。” 后主衔之,至是諡曰章僞侯。

  陵器局深远,容止可观,性又清简,无所营树,俸禄与亲 族共之。太建中,食建昌户,户送米至水次,亲戚有贫匮者, 皆召令取焉,数日便尽。陵家寻致乏绝。府僚怪问其故,陵云: “我有车牛衣裳可卖,馀家有可卖不?”其周给如此。

  少而崇信释教,经论多所释解。后主在东宫,令陵讲大品 经,义学名僧,自远云集,每讲筵商较,四坐莫能与抗。目有 青精,时人以爲聪慧之相也。自陈创业,文檄军书及受禅诏策, 皆陵所制,爲一代文宗。亦不以矜物,未尝诋诃作者。其于后 进,接引无倦。文、宣之时,国家有大手笔,必命陵草之。其 文颇变旧体,缉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好事者已传写 成诵,遂传于周、齐,家有其本。后逢丧乱,多散失,存者三 十卷。陵有四子:俭、份、仪、僔。

  俭一名报,幼而修立,勤学有志操。汝南周弘直重其爲人, 妻之以女。梁元帝召爲尚书金部郎中。常侍宴赋诗,元帝叹赏 之,曰:“徐氏之子,复有文矣。”魏平江陵,还建邺,累迁 中书侍郎。

  太建初,广州刺史欧阳纥举兵反,宣帝令俭持节喻旨。纥 见俭,盛列仗卫,言辞不恭。俭曰:“吕嘉之事,诚当已远, 将军独不见周迪、陈宝应乎?”纥默然不答。惧俭沮衆,不许 入城,置俭于孤园寺。纥尝出见俭,俭谓曰:“将军业已举事, 俭须还报天子。俭之性命虽在将军,将军成败不在于俭。幸不 见留。”纥于是遣俭。从间道驰还。宣帝乃命章昭达讨纥,以 俭监昭达军。纥平,爲兼中书通事舍人。

  后主立,累迁寻阳内史,爲政严明,盗贼静息。迁散骑常 侍,袭封建昌侯。入爲御史中丞。俭公平无所阿附,尚书令江 总望重一时,爲俭所劾,后主深委任焉。祯明二年卒。

  份少有父风。九岁爲梦赋,陵见之,谓所亲曰:“吾幼属 文亦不加此。”爲海盐令,有政绩。入爲太子洗马。性孝弟, 陵尝疾笃,份烧香泣涕,跪诵孝经,日夜不息,如是者三日, 陵疾豁然而愈,亲戚皆谓份孝感所致。先陵卒。

  仪少聪警,仕陈位尚书殿中郎。陈亡,隐于钱唐之赭山。 隋炀帝召爲学士,寻除着作佐郎。大业四年卒。

  陵弟孝克,有口辩,能谈玄理。性至孝,遭父忧殆不胜丧。 事所生母陈氏,尽就养之道。梁末,侯景寇乱,孝克养母,饘 粥不能给。妻东莞臧氏,领军将军盾女也,甚有容色。孝克乃 谓曰:“今饥荒如此,供养交阙,欲嫁卿与富人,望彼此俱济, 于卿如何?”臧氏弗许之。时有孔景行者,爲侯景将,多从左 右逼而迎之,臧氏涕泣而去,所得谷帛,悉以遗母。孝克又剃 发爲沙门,改名法整,兼乞食以充给焉。臧氏亦深念旧恩,数 私致馈饷,故不乏绝。后景行战死,臧氏伺孝克于途中,累日 乃见,谓孝克曰:“往日之事,非爲相负,今既得脱,当归供 养。”孝克默然无答。于是归俗,更爲夫妻。

  后东游,居钱唐之佳义里,与诸僧讨论释典,遂通三论。 每日二时讲,旦讲佛经,晚讲礼传,道俗受业者数百人。天嘉 中,除剡令,非其好,寻去职。太建四年,征爲秘书丞,不就。 乃蔬食长斋,持菩萨戒,昼夜讲诵法华经。宣帝甚嘉其操行。 后爲国子祭酒。孝克每侍宴,无所食噉,至席散,当其前 膳羞损减。帝密记以问中书舍人管斌,斌自是伺之,见孝克取 珍果纳绅带中。斌当时莫识其意,后寻访,方知其以遗母。斌 以啓,宣帝嗟叹良久,乃敕自今宴享,孝克前馔,并遣将还, 以饷其母。时论美之。

  至德中,皇太子入学释奠,百司陪列。孝克发孝经题,后 主诏皇太子北面致敬。祯明元年,入爲都官尚书。自晋以来, 尚书官僚,皆携家属居省。省在台城内下舍门中,有阁道东西 跨路,通于朝堂。其第一即都官省,西抵阁道,年代久远,多 有鬼怪。每夜昏之际,无故有声光,或见人着衣冠从井中出, 须臾复没;或闸合自然开闭。居多死亡,尚书周确卒于此省。 孝克代确,便即居之,经两载,祅变皆息,时人咸以爲贞正所 致。

  孝克性清素,好施惠,故不免饥寒。后主敕以石头津税给 之,孝克悉用设斋写经,随尽。

  二年,爲散骑常侍,侍东宫。陈亡,随例入长安。家道壁 立,所生母患,欲粳米爲粥,不能常办。母亡后,孝克遂常噉 麦,有遗粳米者,孝克对而悲泣,终身不复食焉。

  开皇十二年,长安疾疫,隋文帝闻其名行,召令于尚书都 堂讲金刚般若经。寻授国子博士,后侍东宫,讲礼传。

  十九年,以疾卒,年七十三。临终政坐念佛,室内有非常 香气,邻里皆惊异之。子万载,位太子洗马。

  鲍泉字润岳,东海人也。父几字景玄,家贫,以母老诣吏 部尚书王亮干禄,亮一见嗟赏,举爲舂陵令。后爲明山宾所荐, 爲太常丞。以外兄傅昭爲太常,依制缌服不得相临,改爲尚书 郎,终于湘东王谘议参军。

  泉美须髯,善举止,身长八尺,性甚警悟。博涉史传,兼 有文笔。少事元帝爲国常侍,早见擢任,谓曰:“我文之外无 出卿者。”后爲通直侍郎。常乘高幰车,从数十左右,伞盖服 玩甚精。道逢国子祭酒王承,承疑非旧贵,遣访之,泉从者答 曰“鲍通直”。承怪焉,复欲辱之,遣逼车问:“鲍通直复是 何许人,而得如此!”都下少年遂爲口实,见尚豪华人,相戏 曰“鲍通直复是何许人,而得如此”,以爲笑谑。

  及元帝承制,累迁至信州刺史。方等之败,元帝大怒,泉 与王僧辩讨之。僧辩曰:“计将安出?”泉曰:“事等沃雪, 何所多虑。”僧辩曰:“君言文士常谈耳,河东少有武干,非 精兵一万不可以往。竟陵甲卒不久当至,犹可重申。欲与卿入 言之。”泉许诺,及僧辩如向言,泉默然不继。元帝大怒,于 是械系僧辩,时人比泉爲郦寄。

  泉既专征长沙,久而不克。元帝乃数泉二十罪,爲书责之 曰:“面如冠玉,还疑木偶,须似猬毛,徒劳绕喙。”乃从狱 中起王僧辩代泉爲都督,使舍人罗重欢领斋仗三百人与僧辩 往。乃至长沙,遣通泉曰:“罗舍人被令送王竟陵来。”泉愕 然,顾左右曰:“得王竟陵助我经略,贼不足平矣。”乃拂席 坐而待之。僧辩入,乃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 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命重欢出令示泉,锁之床下。泉 顔色自若,了无惧容,曰:“稽缓王师,罪乃甘分,但恐后人 更思鲍泉之愦愦耳。”僧辩色甚不平,泉乃啓陈淹迟之罪。元 帝寻复其任,令与僧辩等东逼邵陵王于郢州。

  郢州平,元帝以世子方诸爲刺史,泉爲长史,行州府事。 方诸见泉和弱,每有谘陈未尝用,使泉伏床骑背爲马,书其衣 作其姓名,由是州府尽相欺。侯景密遣将宋子仙、任约袭之。 方诸与泉不恤军政,唯蒱酒自乐,云“贼何由得至”。既而传 告者衆,始命阖门。城陷,贼执方诸及泉送之景所。后景攻王 僧辩于巴陵不克,败还,乃杀泉于江夏,沈其尸于黄鹤矶。

  初,泉梦着朱衣行水上,及死,举身带血而沈于江如其梦。 泉于仪礼尤明,撰新仪三十卷行于世。

  时又有鲍行卿以博学大才称,位后军临川王录事,兼中书 舍人,迁步兵校尉。上玉璧铭,武帝发诏褒赏。好韵语,及拜 步兵,面谢帝曰:“作舍人,不免贫,得五校,实大校。”例 皆如此。有集二十卷。撰皇室仪十三卷,乘舆龙飞记二卷。

  弟客卿位南康太守。客卿三子,检、正、至,并才艺知名, 俱爲湘东王五佐。正好交游,无日不适人,人爲之语曰:“无 处不逢乌噪,无处不逢鲍佐。”正不爲湘东王所知,献书告退。 王恨之。及建邺城陷,正爲尚书外兵郎,病不能起。景杂于死 尸焚之。王闻之曰:“忠非纪信,利非象齿,焚如弃如,于是 乎得。”君子以此知湘东王不仁。检爲湘东镇西府中记室,使 蜀,不屈于武陵王,见害。

  论曰:夏侯胜云,“士患不明经术,经术明,取青紫如拾 地芥耳”。于贺瑒、贺琛、朱异、司马褧其得之矣 。而异遂徼 宠幸,任事居权,不能以道佐时,苟取容媚。及延寇败国,实 异之由,祸难既彰,不明其罪,亦既身死,宠赠犹殊。罚既弗 加,赏亦斯滥。夫太清之乱,固其宜矣。顾协清介,足以追踪 古人,徐摛贞正,仁者信乎有勇。孝穆聪明特达,缔构兴王, 献替谋猷,亮直斯在。泉本文房之士,每处荷戈之任,非材之 责,胜任不亦难乎。

卷六十三

  王神念 羊侃 羊鸦仁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少好儒术,尤明内典。仕魏位潁川 太守,与子僧辩据郡归梁,封南城县侯。历安成、武阳、宣城 内史,皆着政绩。后爲青、冀二州刺史。神念性刚正,所更州 郡必禁止淫祠,时青州东北有石鹿山临海,先有神庙祅巫,欺 惑百姓,远近祈祷,糜费极多。及神念至,便令毁撤,风俗遂 改。后征爲右卫将军,卒于官,諡曰壮。及元帝初,追赠侍中、 中书令,改諡忠公。

  神念少善骑射,及老不衰。尝于武帝前手执二刀楯,左右 交度,驭马往来,冠绝群伍。

  时复有杨华者,能作惊军骑,亦一时妙捷,帝深赏之。华 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爲魏名将。华少有勇力,容貌 瑰伟,魏胡太后逼幸之。华惧祸,及大眼死,拥部曲,载父尸, 改名华,来降。胡太后追思不已,爲作杨白花歌辞,使宫人昼 夜连臂蹋蹄歌之,声甚凄断。华后位太子左卫率,卒于侯景军 中。

  神念长子遵业,位太仆卿。次子僧辩。

  僧辩字君才,学涉该博,尤明左氏春秋。言辞辩捷,器宇 肃然,虽射不穿劄,而有陵云之气。元帝爲江州刺史,僧辩随 府爲中兵参军。时有安成望族刘敬躬者,田间得白蛆化爲金龟, 将销之,龟生光照室,敬躬以爲神而祷之。所请多验,无赖者 多依之。平生有德有怨者必报,遂谋作乱,远近回应。元帝命 中直兵参军曹子郢讨之,使僧辩袭安成。子郢既破其军,敬躬 走安成,僧辩禽之。又讨平安州反蛮,由是以勇略称。

  元帝除荆州,僧辩爲贞毅府谘议参军,代柳仲礼爲竟陵太 守。及侯景反,元帝命僧辩总督舟师一万赴援。及至,台城陷 没,侯景悉收其军实而厚加绥抚,遣归竟陵。于是倍道兼行, 西就元帝。元帝承制,以爲领军将军。及荆、湘疑贰,元帝令 僧辩及鲍泉讨之。时僧辩以竟陵间部下皆劲勇,犹未尽来,意 欲待集然后上顿。与泉俱入,使泉先言之,泉入不敢言。元帝 问僧辩,僧辩以情对。元帝性忌,以爲迁延不去,大怒厉声曰: “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 ?今唯死耳。”僧辩对曰:“今日 就戮甘心,但恨不见老母。”帝自斫之,中其髀,流血至地, 闷绝,久之方苏。即送廷尉,并收其子侄并系之。其母脱簪珥 待罪,帝意解,赐以良药,故不死。会岳阳军袭江陵,人情搔 扰。元帝遣就狱出僧辩以爲城内都督。俄而岳阳奔退,而鲍泉 力不能克长沙,帝命僧辩代之。僧辩仍部分将帅,并力攻围, 遂平湘土。还复领军将军。

  侯景浮江西寇,军次夏首。僧辩爲大都督,军次巴陵。景 既陷郢城,将进寇荆州,于是缘江屯戍望风请服。僧辩并沈公 私船于水,分命衆军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翌日, 贼衆济江,轻骑至城下,谓城中曰:“语王领军,何不早降? “僧辩使答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僧辩百口在 人掌握,岂得便降。”景军肉薄苦攻,城内同时鼓噪,矢石雨 下,贼乃引退。元帝又命平北将军胡僧佑率兵援僧辩。是日, 贼复攻城不克,又爲火舰烧栅,风不便,自焚而退。有流星堕 其营中,贼徒大骇,相顾失色。贼帅任约又爲陆法和所禽,景 乃烧营夜遁,旋军夏首。

  元帝以僧辩爲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长 宁县公,命即率巴陵诸军沿流讨景。攻拔鲁山,仍攻郢,即入 罗城。又有大星如车轮坠贼营,去地十丈变成火,一时碎散。 有龙自城出,五色光曜,入城前鹦鹉洲水中。景闻之,倍道归 建邺。贼帅宋子仙等困蹙,求输郢城,身还就景。僧辩僞许之。 子仙谓爲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鼓噪掩至,大破之,禽 子仙、丁和等送江陵。元帝命生钉和舌脔杀之。

  郢州既平,僧辩进师寻阳。军人多梦周何二庙神云:“吾 已助天子讨贼。”自称征讨大将军,并乘朱航。俄而反曰 : “已杀景。”同梦者数十百焉。

  元帝加僧辩侍中、尚书令、征东大将军。僧辩频表劝进, 并蒙优答。于是发江州直指建邺,乃先命南兖州刺史侯瑱袭南 陵、鹊头等戍,并克之。

  先是,陈武帝率衆五万出自南江,前军五千行至盆口。陈 武名盖僧辩,僧辩惮之。既至盆口,与僧辩会于白茅洲爲盟。 于是升坛歃血,共读盟文,辞气慷慨,皆泪下沾衿。及发鹊头, 中江而风浪,师人咸惧。僧辩再拜告天曰:“僧辩忠臣,奉辞 伐罪,社稷中兴,当使风息;若鼎命中沦,请从此逝。”言讫 风止,自此遂泛安流。有群鱼跃水飞空引导,贼望官军上有五 色云,双龙挟舰,行甚迅疾。

  景自出战于石头城北,僧辩等大破之。卢晖略闻景战败, 以石头城降。僧辩引军入据之。景走朱方,僧辩命衆将入据台 城。其夜军人失火烧太极殿及东西堂。僧辩虽有灭贼之功,而 驭下无法,军人卤掠,驱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 石头至于东城,被执缚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缘淮号叫, 翻思景焉。

  僧辩命侯瑱、裴之横东追景,僞行台赵伯超自吴松江降侯 瑱,瑱送至僧辩,僧辩谓曰:“卿荷国重恩,遂复同逆,今日 之事,将欲如何。”因命送江陵。伯超既出,僧辩顾坐客曰: “朝廷昔唯知有赵伯超,岂识王僧辩乎。社稷既倾,爲我所复, 人之兴废,亦复何常。”宾客皆前称叹功德,僧辩戄然,乃谬 答曰:“此乃圣上威德,群帅用命,老夫虽滥居戎首,何力之 有焉。”于是逆寇悉平。

  元帝即位,授镇卫将军、司徒,加班剑二十人,改封永宁 郡公,侍中、尚书令如故。

  先是,天监中沙门释宝志爲谶云:“太岁龙,将无理。萧 经霜,草应死。馀人散,十八子。”时言萧氏当灭,李氏代兴。 及湘州贼陆纳等攻破衡州刺史丁道贵,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称助 讨纳。既而朝廷未达其心,诏征僧辩就宜丰侯循南征,爲都督 东上诸军事。以陈武帝爲都督西下诸军事。先是,陈武让都督 于僧辩,僧辩不受,故元帝分爲东西都督而俱南讨焉。寻而洪 雅降纳,纳以爲应符,于是共议拜洪雅爲大将军,尊事爲主。 洪雅乘平肩大舆,伞盖、鼓吹,羽仪悉备,翼从入长沙城。时 纳等据车轮,夹岸爲城,士卒皆百战之馀,器甲精严,徒党勇 锐,蒙冲斗舰,亘水陵山。时天日清明,初无云雾,军发之际, 忽然风雨,时人谓爲泣军,百姓窃言知其败也。三月庚寅,有 两龙自城西江中腾跃升天,五色分明,遥映江水。百姓咸仰面 目之,父老或聚而悲,窃相谓曰:“地龙已去,国其亡乎。” 初,纳造大舰,一名曰三王舰者,邵陵王、河东王、桂阳嗣王 三人并爲元帝所害,故立其像于舰,祭乙太牢,加其节盖羽仪 鼓吹,每战辄祭之以求福。又造二舰,一曰青龙舰,一曰白虎 舰,皆衣以牛皮,并高十五丈,选其中尤勇健者乘之。僧辩惮 之,稍作连城以逼焉。贼不敢交锋,并怀懈怠。僧辩因其无备, 亲执旗鼓以诫进止,群贼大败,归保长沙。僧辩乃命筑垒围之, 而自出临视。贼知不设备,其党吴藏、李贤明等蒙楯直进,僧 辩尚据胡床不爲之动,指麾勇敢,遂斩贤明,贼乃退归。初, 陵纳作逆,以王琳爲辞,云“若放琳则自服”。时衆军未之许, 而武陵王纪拥衆上流,内外骇惧。元帝乃遣琳和解之,湘州乃 平。因被诏会衆军西讨。寻而武陵败绩。

  是时,齐遣郭元建谋袭建邺,又遣其大将东方老等继之。 陈武帝闻之,驰报江陵。元帝即诏僧辩急下赴援。僧辩次姑孰, 即留镇焉。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筑垒于东关以拒北军,征吴郡太 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会瑱而大败之。僧辩振旅归建邺。 承圣三年二月,诏以僧辩爲太尉、车骑大将军。顷之丁母 忧。母姓魏氏,性甚安和,善于绥接,家门内外莫不怀之。初, 僧辩下狱,母流泪徒行,将入谢罪,元帝不与相见。时贞惠世 子有宠,母诣合自陈无训,涕泗呜咽,衆并矜之。及僧辩罪免, 母深相责厉,辞色俱严。虽克复旧都,功盖宇宙,母恒自谦损, 不以富贵骄物,朝野称之,谓爲明哲妇人。及亡,甚见湣悼, 且以僧辩勋重,故丧礼加焉。命侍中、谒者监护丧事,諡曰贞 敬太夫人。灵柩将归建康,又遣谒者至舟渚吊祭。

  其年十月,魏遣兵及梁王察合衆将袭江陵,元帝征僧辩于 建邺,爲大都督、荆州刺史。未至,而荆州已灭。及敬帝初即 梁王位,僧辩预援立功,承制进骠骑大将军、中书监、都督中 外诸军事、录尚书。与陈武帝参谋讨伐。

  时齐文宣又纳贞阳侯明以爲梁嗣,与僧辩书,并贞阳亦频 与僧辩书,论还国继统之事。僧辩不纳。及贞阳与齐上党王高 涣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军败,僧辩遂谋纳贞阳,仍书定君 臣之礼。因遣第七子显、显所生刘并弟子珍往充质,遣左户尚 书周弘正至历阳迎明。又遣吏部尚书王通送啓,因求以敬帝爲 皇太子。明报书许之。僧辩遣使送质于邺,贞阳求度卫士三千。 僧辩虑其爲变,止受散卒千人而已,并遣龙舟法驾往迎。贞阳 济江之日,僧辩拥烜中流,不敢就岸,末乃同会于江宁浦。明 践位,授僧辩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馀如故。

  陈武帝时爲司空、南徐州刺史,因自京口举兵袭之。僧辩 常处石头城,是日视事,军人已踰城北而入,南门又白有兵来。 僧辩与子頠遽走出合,计无所出,乃据南门楼拜请求哀。陈武 纵火焚之,方共頠下就执。陈武谓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 师赐讨。”又曰:“何意全无防备。”僧辩曰:“委公北门, 何谓无备?”是夜,及子頠俱被绞杀。

  初,僧辩平建邺,遣陈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结廉、蔺之 分。且爲第三子頠许娶陈武章后所生女,未昏而僧辩母亡,然 情好甚密,其长子顗屡谏不听。至是,会江淮人报云“齐兵大 举至寿春”,僧辩谓齐军必出江表,因遣记室参军江旰以事报 陈武,仍使整舟舰器械。陈武宿有图僧辩志,乃闻命,留旰城 中,衔枚而进。知谋者唯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谓江旰 徵兵扞北。安都舟舰将趣石头,陈武控马未进。安都大惧,乃 追陈武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 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陈武曰:“安都嗔我。” 乃敢进,遂克之,时寿春竟无齐军,又非陈武之谲,殆天授也。 顗承圣初位侍中,魏克江陵,随王琳入齐,爲竟陵郡守。 齐遣王琳镇寿春,将图江左。及陈平淮南杀琳,顗闻之,乃出 郡城南登高冢上,号哭一恸而绝。

  顗弟颁,少有志节,恒随梁元帝。及荆州覆灭,入于魏。 僧辩既亡,弟僧智得就任约。败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 害。

  僧智弟僧愔位谯州刺史,征萧勃,及闻兄死,引军还。时 吴州刺史羊亮隶在僧愔下,与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见禽。僧愔 以名义责瑱,瑱乃委罪于将羊鲲斩之。僧愔复得奔齐,与徐嗣 徽等挟齐军攻陈。军败,窜逸荒野,莫知所之,仰天叹曰 : “雠耻不雪,未欲身膏野草,若精诚有感,当得道路,誓不受 辱人手。”拔刀将自刎,闻空中催令急去,僧愔异之,勉力驰 进,行一里许,顾向处已有陈人。踰越江山,仅得归齐。

  徐嗣徽,高平人,父云伯自青部南归,位终新蔡太守。侯 景之乱,嗣徽归荆州,元帝以爲罗州刺史,及弟嗣宗、嗣産并 有武用。嗣徽从征巴丘,以功爲太子右卫率、监南荆州。徐州 之亡,任秦州刺史。嗣産先在建邺,嗣宗自荆州灭亡中逃得至 都。从弟嗣先即僧辩之甥,复爲比丘慧暹藏,得脱俱还。及僧 辩见害,兄弟抽刀裂眦,志在立功,俱逃就兄嗣徽,密结南豫 州刺史任约与僧辩故旧,图陈武帝。帝遣江旰说之,嗣徽执旰 送邺乞师焉。齐文宣帝授爲仪同,命将应赴。及石头败退,复 请兵于齐,与任约、王晔、席臯同心度江。及战败,嗣徽堕马, 嗣宗援兄见害。嗣産爲陈武军所禽,辞色不挠而死。任约、王 晔得北归。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父人也。父祉,北史有传。侃少而瑰 伟,身长七尺八寸,雅爱文史。弱冠随父在梁州立功,初爲尚 书郎,以力闻。魏帝常谓曰:“郎官谓卿爲虎,岂羊质虎皮乎? 试作虎状。”侃因伏,以手抉殿没指。魏帝壮之,赐以珠剑。 正光中,秦州羌莫折念生据州反,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寇 雍州。侃爲偏将,隶萧宝寅往讨之,射杀天生,其衆即溃。以 功爲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进爵钜平侯。

  初,其父祉恒使侃南归,侃至是将举济、河以成先志。其 从兄兖州刺史敦密知之,据州拒侃,侃乃率精兵三万袭之,不 克,仍筑十馀城以守之。梁朝赏授一与元法僧同。魏帝闻之, 使授侃骠骑大将军、司徒、泰山郡公,长爲兖州刺史。侃斩其 使。魏人大骇,令仆射于晖率衆十万及高欢、尔朱阳都等相继 而至。栅中矢尽,南军不进,乃夜溃围而出。一日一夜,乃出 魏境。至渣口,衆尚万余人,马二千匹。将入南,士卒竟夜悲 歌,侃乃谢曰;“卿等怀土,幸适去留。”各拜辞而去。

  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邺,授徐州刺史,并其兄默及三弟忱、 给、元皆拜刺史。侃封高昌县侯,累迁太子左卫率,中。车驾 幸乐游苑,侃预宴。时少府奏新造两刃矟成,长二丈四尺,围 一尺三寸。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侃执矟上马,左右击 刺,特尽其妙。观者登树。帝曰:“此树必爲侍中折矣。”俄 而果折,因号此矟爲折树矟。北人降者,唯侃是衣冠馀绪,帝 宠之踰于他者,谓曰:“朕少时捉矟,形势似卿,今失其旧体, 殊觉不奇。”上又制武宴诗三十韵示侃,侃即席上应诏。帝览 曰:“吾闻仁者有勇,今见勇者有仁,可谓邹、鲁遗风,英贤 不绝。”是日诏入直殿省,啓尚方仗不堪用。上大怒,坐者非 一。及侯景作逆,果弊于仗粗。

  后迁都官尚书,尚书令何敬容用事,与之并省,未尝游造。 左卫兰钦同侍宫宴,词色少交,侃于坐折之曰:“小子!汝以 铜鼓买朱异作父,韦粲作兄,何敢无宜适。”朱时在席。后华 林法会,钦拜谢于省中。王铨谓钦曰:“卿能屈膝廉公,弥见 尽美;然羊公意犹未释,容能更置一拜?”钦从之。宦者张僧 胤尝候侃,侃曰:“我床非阉人所坐。”竟不前之。时论美其 贞正。

  太清元年,爲侍中,会大举北侵,以侃爲冠军将军,监作 寒山堰事。堰立,侃劝元帅贞阳侯明乘水攻彭城,不见纳。既 而魏援大至,侃频言乘其远来可击,旦日又劝出战,并不从。 侃乃率所领顿堰上。及衆军败,侃结阵徐还。

  二年,复爲都官尚书。侯景反,攻陷历阳,帝问侃讨景之 策。侃求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春,使景进不得 前,退失巢窟,乌合之衆,自然瓦解。议者谓景未敢便逼都, 遂寝其策。令王质往。侃曰:“今兹败矣。”乃令侃率千馀骑 顿望国门。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

  时景既卒至,百姓竞入,公私混乱,无复次序。侃乃区分 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 侃命斩数人方得止。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 及闾里士大夫莫见兵甲。贼至卒迫,公私骇震。时宿将已尽, 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城中唯有侃及柳津、韦黯。津年老且疾, 黯懦而无谋,军旅指撝,一决于侃,胆力俱壮,简文深仗之。

  及贼逼城,衆皆凶惧,侃僞称得外射书,云“邵陵、西昌 侯已至近路”,衆乃少安。贼攻东掖门,纵火甚盛。侃以水沃 灭火,射杀数人,贼乃退。加侍中、军师将军。有诏送金五千 两、银万两、绢万匹赐战士。侃辞不受,部曲千馀人并私加赏 赉。

  贼爲尖顶木驴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铁镞, 以油灌之,掷驴上焚之俄尽。贼又东西起二土山以临城,城中 震骇。侃命爲地道,潜引其土山,不能立。贼又作登城楼车, 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 而观之。”及车动果倒,衆皆服焉。

  贼既频攻不捷,乃筑长围。朱异、张绾议出击之。帝以问 侃,侃曰:“不可,贼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长围,欲引 城中降者耳。今击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贼;若多,则一旦失 利,门隘桥小,必大致挫衄。”不从,遂使千余人出战。未及 交锋,望风退走,果以争桥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长子鷟爲景所获,执来城下示侃。侃谓曰:“我倾 宗报主,犹恨不足,岂复计此一子。幸早杀之。”数日复持来, 侃谓鷟曰:“久以汝爲死,犹在邪?吾以身许国,誓死行阵, 终不以尔而生进退。”因引弓射之。贼以其忠义,亦弗之害。

  景遣仪同傅士哲呼侃与语,曰:“侯王远来问讯天子,何 爲闭拒不时进纳?尚书国家大臣,宜啓朝廷。”侃曰:“侯将 军奔亡之后,归命国家,重镇方城,悬相任寄,何所患苦,忽 致称兵,岂有人臣而至于此。吾不能妄受浮说,开门揖盗。” 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风猷,愿去戎服,得一相见。”侃 爲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爲北人所钦慕如此。

  后大雨,城内土山崩,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侃乃令 多掷火,爲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城内筑城,贼不能进。寻以疾 卒于城内,赠侍中、护军将军。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马上用六石弓。 尝于兖州尧庙蹋壁,直上至五寻,横行得七迹。泗桥有数石人, 长八尺,大十围。侃执以相击,悉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 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有新致。姬妾列侍,穷极奢靡。有弹 筝人陆太喜着鹿角爪,长七寸。舞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时 人咸推能掌上舞。又有孙荆玉能反腰帖地,衔得席上玉簪。敕 赉歌人王娥儿,东宫亦赉歌者屈偶之,并妙尽奇曲,一时无对。 初赴衡州,于两艖滏起三间通梁水斋,饰以珠玉,加之锦缋, 盛设帷屏,列女乐。乘潮解缆,临波置酒,缘塘傍水,观者填 咽。大同中,魏使阳斐与侃在北尝同学,有诏命侃延斐同宴。 宾客三百馀人,食器皆金玉杂宝,奏三部女乐。至夕,侍婢百 余人俱执金花烛。侃不饮酒而好宾游,终日献酬,同其醉醒。

  性宽厚,有器局。尝南还至涟口置酒,有客张孺才者,醉 于船中失火,延烧七十馀艘,所燔金帛不可胜数。侃闻聊不挂 意,命酒不辍。孺才惭惧自逃,侃慰喻使还,待之如旧。

  第三子从字子鹏,随侃台内,城陷,窜于阳平。侯景以其 妹爲小妻,呼还待之甚厚,以爲库真都督。及景败,从密图之, 乃随其东走。景于松江战败,惟馀三舸,下海欲向蒙山。会景 昼寝,从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遂直 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觉,大惊。问岸上,云“郭元建犹在广 陵”。景大喜,将依之。从拔刀叱海师使向京口。从与王元礼、 谢答仁弟葳蕤,并景之昵也,三人谓景曰:“我等爲王百战百 胜,自谓无敌,卒至于此,岂非天乎。今就王乞头以取富贵。” 景欲透水,从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 。从以 矟入刺杀之。景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之,斩于京 口。

  元帝以从爲青州刺史,封昌国县侯,又领东阳太守。征陆 纳,加散骑常侍,除西晋州刺史。破郭元建于东关,迁东晋州 刺史。承圣三年,西魏围江陵,从赴援不及。从王僧愔征萧勃 于岭表,闻僧辩败,乃还,爲侯瑱所破,遇害,年二十八。

  羊鸦仁字孝穆,泰山钜平人也。少骁勇,仕郡爲主簿。并 通中,率兄弟自魏归梁,封广晋侯。征伐青、齐间,累有功绩, 位至都督、北司州刺史。及侯景降,诏鸦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 仁州刺史湛海珍等趣县瓠应接。景至,仍爲都督、司豫二州刺 史,镇县瓠。会侯景败于涡阳,魏军渐逼,鸦仁恐粮运不继, 遂还北司,上表陈谢。帝大怒鸦仁,鸦仁惧,顿军于淮上。及 侯景反,鸦仁率所部入援。

  太清二年,景既背盟,鸦仁乃与赵伯超及南康王会理共攻 贼于东府城,反爲贼败。台城陷,景以爲五兵尚书。鸦仁常思 奋发,谓所亲曰:“吾以凡流,受宠朝廷,竟无报效,以答重 恩。今若以此终,没有馀责。”因泣下,见者伤焉。

  三年,出奔江西,将赴江陵,至东莞,爲故北徐州刺史荀 伯道子晷所害。临死以报效不终,因而泣下。后鸦仁兄子海珍 知之,掘晷父伯道并祖及所生母合五丧,各分其半骨,共棺焚 之,半骨杂他骨,作五袋盛之,铭袋上曰“荀晷祖父母某之骨

  鸦仁子亮,侯景乱后移至吴州刺史,随王琳,以名将子见 礼甚隆。爲人多酒无赖,酒醉爲阉竖所杀。

  论曰:王神念、羊侃、羊鸦仁等,自北徂南,咸受宠任。 既而侃及鸦仁晚遇屯剥。侃则临危不挠,鸦仁则守义以殒。古 人所谓“心同铁石”,此之谓乎。僧辩风格秀举,有文武奇才, 而逢兹酷滥,几致陨覆。幸全首领,卒树奇功,事人之道,于 斯爲得。及时钟交丧,地居元宰,内有奥主而外求君,遂使尊 卑易位,亲疏贸序,既同儿戏,且类弈棋。延敌开衅,实基于 此,丧国倾宗,爲天下笑。岂天将啓陈,何斯人而斯谬也,哀 哉!

卷六十四

  江子一 胡僧佑 徐文盛 阴子春 杜崱 王琳 张彪

  江子一字元亮,济阳考城人,晋散骑常侍统之七世孙也。 父法成,奉朝请。

  子一少慷慨有大志。家贫,以孝闻,苦侍养多阙;因终身 蔬食。仕梁起家爲王国侍郎、奉朝请。上书言事,爲当轴所排, 乃拜表求入北爲刺客。武帝异之。又啓求观书秘阁,武帝许之, 有敕直华林省。其姑夫左卫将军朱异权要当朝,休下之日,宾 客辐凑。异不爲物议所归,欲引子一爲助,子一未尝造门,其 高洁如此。爲遂昌、曲阿令,皆着美绩。后爲南津校尉。

  弟子四,历尚书金部郎。大同初,迁右丞。兄弟性并刚烈。 子四自右丞上封事,极言得失,武帝甚善之,诏曰:“屋漏在 上,知之在下,其令尚书详择,施于时政。”左户郎沈炯、少 府丞顾璵尝奏事不允,帝厉色呵责之。子四乃趋前代炯等对, 对甚激切。帝怒呼缚之,子四乃据地不受。帝怒亦歇,乃释之, 犹坐免职。

  及侯景攻陷历阳,自横江将度,子一帅舟师千余人于下流 欲邀之,其副董桃生走,子一乃退还南洲,收余衆步赴建邺, 见于文德殿。帝怒之,具以事对,且曰:“臣以身许国,常恐 不得其死,今日之事,何所复惜。不死阙前,终死阙后耳。” 及城被围,开承明门出战。子一及弟尚书左丞子四、东宫直殿 主帅子五并力战直前,贼坐甲不起。子一引矟撞之,贼纵突骑, 衆并缩。子一刺其骑,骑倒矟折,贼解其肩,时年六十二。弟 曰:“与兄俱出,何面独旋。”乃免胄赴敌,子四矟洞胸死, 子五伤脰,还至堑一恸而绝。贼义子一之勇,归之,面如生。 诏赠子一给事黄门侍郎,子四中书侍郎,子五散骑侍郎。侯景 平,元帝又追赠子一侍中,諡义子;子四黄门侍郎,諡毅子; 子五中书侍郎,諡烈子。

  子一续黄图及班固“九品”,并辞赋文章数十篇,行于世。

  胡僧佑字愿果,南阳冠军人也。少勇决,有武干。仕魏位 银青光禄大夫。以大通三年避尔朱氏之难归梁。频上封事,武 帝器之,拜文德主帅,使戍项城。魏克项城,因入北。中大通 元年,陈庆之送魏北海王元颢入洛阳,僧佑又归梁,徐南天水、 天门二郡太守,有善政。性好读书,爱缉缀,然文辞鄙野,多 被嘲谑,而自谓实工,矜伐弥甚。

  晚事梁元帝。侯景之乱,西沮蛮反,元帝令僧佑讨之,使 尽诛其渠帅。僧佑谏忤旨,下狱。

  大宝二年,景围王僧辩于巴陵,元帝乃引僧佑于狱,拜爲 假节、武猛将军,封新市县侯,令援僧辩。将发泣下,谓其子 屺曰:“汝可开朱白二门,吾不捷则死。吉则由朱,凶则由白 也。”元帝闻而壮之。前至赤沙亭,会陆法和至,乃与并军, 大败景将任约军,禽约送江陵。侯景闻之遂遁。后拜领军将军, 厚自封殖。以所加鼓吹恒置斋中,对之自娱。人曰:“此是羽 仪,公名望隆重,不宜若此。”答曰:“我性爱之,恒须见耳。” 或出游亦以自随,人士笑之。

  承圣二年,爲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魏军至,以僧 佑爲都督城东诸军事。俄中流矢卒,城遂溃。

  徐文盛字道茂,彭城人也。家本魏将。父庆之,梁天监初 自北归南,未至道卒。文盛仍统其衆,稍立功绩。大同末,爲 甯州刺史。州在僻远,群蛮劫窃相寻,前后刺史莫能制。文盛 推心抚慰,夷人感之,风俗遂改。

  太清二年,闻国难,乃召募得数万人来赴,元帝以爲秦州 刺史,加都督,授以东讨之略。东下至武昌,遇侯景将任约, 遂与相持。元帝又命护军将军尹悦、平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 史王珣等会之,并受文盛节度。大败约于贝矶。约退保西阳, 文盛进据芦洲,又与相持。景闻之,率大衆西上援约,至西阳。 诸将咸曰:“景水军轻进,又甚饥疲,击之必大捷。”文盛不 许。文盛妻石氏先在建邺,至是,景载以还之。文盛深德景, 遂密通信使,都无战心,衆咸愤怨。杜幼安、宋簉等乃率所领 独进,大破景,获其舟舰以归。会景密遣骑间道袭陷郢州,军 中惧,遂大溃,文盛奔还荆州。元帝仍以爲城北面大都督,又 聚敛赃汙甚多,元帝大怒,下令数其十罪,除其官爵。文盛私 怀怨望,帝闻之,乃以下狱。时任约被禽,与文盛同禁。文盛 谓约曰:“何不早降,令我至此。”约曰:“门外不见卿马迹, 使我何处得降。”文盛无以答,遂死狱中。

  阴子春字幼文,武威姑臧人也。晋义熙末,曾祖袭随宋武 帝南迁,至南平,因家焉。父智伯与梁武帝邻居,少相善,尝 入帝卧内,见有异光成五色,因握帝手曰:“公后必大贵,非 人臣也。天下方乱,安苍生者其在君乎。”帝曰:“幸勿多言。” 于是情好转密,帝每有求,如外府焉 。及帝践阼,官至梁、 秦二州刺史。

  子春仕历位朐山戍主、东莞太守。时青州石鹿山临海,先 有神庙,刺史王神念以百姓祈祷糜费,毁神影,坏屋舍。当坐 栋上有一大蛇长丈馀,役夫打扑不禽,得入海水。尔夜,子春 梦见人通名诣子春云:“有人见苦,破坏宅舍。既无所托,钦 君厚德,欲憩此境。”子春心密记之。经二日而知之,甚惊, 以爲前所梦神。因办牲醑请召,安置一处。数日,复梦一朱衣 人相闻,辞谢云:“得君厚惠,当以一州相报。”子春心喜, 供事弥勤。经月余,魏欲袭朐山,间谍前知,子春设伏摧破之, 诏授南青州刺史,镇朐山。又迁都督、梁秦二州刺史。

  子春虽无佗才行,临人以廉洁称。闺门混杂,而身服垢汙, 脚数年一洗,言每洗则失财败事,云在梁州,以洗足致梁州败。 太清二年,征爲左卫将军,迁侍中。属侯景乱,元帝令子 春随王僧辩攻平邵陵王。又与左卫将军徐文盛东讨景,至贝矶 与景遇,子春力战,恒冠诸军。会郢州陷没,军遂退,卒于江 陵。子铿。

  铿字子坚,博涉史传,尤善五言诗,被当时所重。爲梁湘 东王法曹行参军。初铿尝与宾友宴饮,见行觞者,因回酒炙以 授之,衆坐皆笑。铿曰:“吾侪终日酣酒,而执爵者不知其味, 非人情也。”及侯景之乱,铿尝爲贼禽,或救之获免。铿问之, 乃前所行觞者。

  陈天嘉中,爲始兴王中录事参军。文帝尝宴群臣赋诗,徐 陵言之,帝即日召铿预宴,使赋新成安乐宫。铿援笔便就,帝 甚叹赏之。累迁晋陵太守,员外散骑常侍,顷之卒。有文集三 卷行于世。

  杜崱,京兆杜陵人也。其先自北归南,居于雍州之襄阳, 子孙因家焉,父怀宝少有志节,梁天监中累有军功,后又立功 南郑,位梁、秦二州刺史。大同初,魏军复围南郑,怀宝命第 三子嶷帅二百人与魏前锋战于光道寺,流矢中其目,失马,敌 人交矟将至,嶷斩其一骑而上,驰以归。嶷膂力绝人,便马善 射,一日中战七八合。所佩霜明朱弓四石馀力,斑丝缠矟长二 丈五,同心敢死士百七十人。每出杀伤数百人,敌人惮之,号 爲杜彪。怀宝卒于州,諡曰桓侯。

  嶷位西荆州刺史,时谶言“独梁之下有瞎天子”,元帝以 嶷其人也。会嶷改葬父祖,帝敕图墓者恶爲之,逾年而嶷卒。 崱,嶷弟也。幼有志气,居乡里以胆勇称,后爲新兴太守。 太清三年,随岳阳王来袭荆州,元帝与崱兄岸有旧,密书邀之。 崱乃与岸、弟幼安、兄子龛等夜归元帝,以爲武州刺史,封枝 江县侯,令随领军王僧辩东讨侯景。至巴陵,景遁。加侍中, 进爵爲公,仍随僧辩追景至石头。景败,崱入据台城。景平, 加散骑常侍、江州刺史。

  是月,齐将郭元建攻秦州刺史严超达于秦郡,王僧辩令崱 赴援,陈武帝亦自欧阳来会。元建衆却,崱因纵兵大破之,元 建遁。时元帝执王琳于江陵,琳长史陆纳等于长沙反。元帝征 崱与王僧辩讨之。及纳等战于车轮,大败之。后纳等降,崱又 与王僧辩西讨平武陵王于硖口。旋镇遘疾卒,諡曰武。

  崱兄弟九人,兄嵩、岑、嶷、岌、巘、岸及弟嵷、幼安并 知名。 岸字公衡,太清中,与崱随岳阳王察攻荆州,同归元帝。 帝以爲北梁州刺史,封江陵县侯。岸请以五百骑袭襄阳,去城 三十里,城中觉之。察夜知其师掩襄阳,以岸等襄阳豪帅,于 是夜遁归襄阳。岸等知察至,遂奔其兄南阳太守巘于广平。察 遣将尹正、薛晖等攻拔之,获巘、岸等并其母妻子女,并斩于 襄阳北门。察母龚保林数岸于衆,岸曰:“老婢教汝儿杀汝叔, 乃枉杀忠良。”察命拔其舌,脔杀而烹之。尽诛诸杜宗族亲者, 幼弱下蚕室,又发其坟墓,烧其骸骨,灰而扬之,并以爲漆惋。 及建邺平,崱兄弟发安宁陵焚之,以报漆惋之酷,元帝亦不责 也。

  幼安性至孝宽厚,雄勇过人,与兄崱同归元帝,帝以爲西 荆州刺史,封华容县侯。与王僧辩讨河东王誉于长沙,平之。 又令助徐文盛东讨侯景,至贝矶,大破景将任约,斩其仪同叱 罗子通、湘州刺史赵威方等。仍进军大举口,别攻拔武昌。景 度芦洲上流以压文盛,幼安与衆军大败之。会景密遣骑袭陷郢 州,执刺史方诸,人情大骇,文盛由汉口遁归,衆军大败,幼 安降景,景以其多反复,杀之。

  龛,岑之子也,少骁勇,善用兵,与诸父归元帝,帝以爲 郧州刺史,封中庐县侯,与王僧辩讨平河东王誉。又随僧辩下, 继徐文盛军至巴陵。闻侯景陷郢州西上将至,乃与僧辩等守巴 陵。景至围之数旬,不克而遁。迁太府卿、定州刺史。及衆军 至姑孰,景将侯子鉴逆战,龛与陈武帝、王琳等击之,大败子 鉴,遂至石头。景亲会战,龛与衆军大破之。论功爲最,授东 扬州刺史。又与王僧辩降陆纳,平武陵王。

  及魏平江陵,后齐纳贞阳侯明以绍梁嗣,以龛爲震州刺史、 吴兴太守,迁南豫州刺史,封溧阳县侯,又加散骑常侍、镇南 大将军。

  龛,僧辩婿也,始爲吴兴太守,以陈武帝既非素贵,及爲 之本郡,以法绳其宗门,无所纵舍。武帝衔之切齿。及僧辩败, 龛乃据吴兴以拒之,频败陈文帝军。龛好饮酒,终日恒醉,勇 而无略,部将杜泰私通于文帝,说龛降文帝,龛然之。其妻王 氏曰:“霸先雠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财赏募,复大败 文帝军。后杜泰降文帝,龛尚醉不觉,文帝遣人负出项王寺前 斩之。王氏因截发出家,杜氏一门覆矣。

  王琳字子珩,会稽山阴人也。本兵家。元帝居蕃,琳姊妹 并入后庭见幸,琳由此未弱冠得在左右。少好武,遂爲将帅。 太清二年,帝遣琳献米万石,未至,都城陷,乃中江沈米,轻 舸还荆。稍迁岳阳内史,以军功封建甯县侯。侯景遣将宋子仙 据郢州,琳攻克之,禽子仙。又随王僧辩破景。后拜湘州刺史。

  琳果劲绝人,又能倾身下士,所得赏物不以入家,麾下万 人,多是江淮群盗。平景之勋,与杜龛俱爲第一。恃宠纵暴于 建邺,王僧辩禁之不可,惧将爲乱,啓请诛之。琳亦疑祸,令 长史陆纳率部曲前赴湘州,身轻上江陵陈谢。将行谓纳等曰: “吾若不反,子将安之?”咸曰:“请死”。相泣而别。及至, 帝以下吏,而使廷尉卿黄罗汉、太舟卿张载宣喻琳军。陆纳等 及军人并哭对使者,莫肯受命。乃絷黄罗汉,杀张载。载性刻, 爲帝所信,荆州疾之如雠,故纳等因人之欲,抽其肠系马脚, 使绕而走,肠尽气绝,又脔割备五刑而斩之。

  元帝遣王僧辩讨纳,纳等败走长沙。是时湘州未平,武陵 王兵下又甚盛,江陵公私恐惧,人有异图。纳啓申琳无罪,请 复本位,求爲奴婢。元帝乃锁琳送僧辩。时纳出兵方战,会琳 至,僧辩升诸楼车以示之。纳等投戈俱拜,举军皆哭,曰 : “乞王郎入城即出。”乃放琳入,纳等乃降。湘州平,仍复琳 本位,使拒武陵王纪。纪平,授衡州刺史。

  元帝性多忌,以琳所部甚盛,又得衆心,故出之岭外。又 授都督、广州刺史。其友人主书李膺,帝所任遇,琳告之曰: “琳蒙拔擢,常欲毕命以报国恩。今天下未平,迁琳岭外,如 有万一不虞,安得琳力。忖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可得与 官争爲帝乎?何不以琳爲雍州刺史,使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 爲国御捍,若警急动静相知。孰若远弃岭南,相去万里,一日 有变,将欲如何!琳非愿长坐荆南,政以国计如此耳。”膺然 其言而不敢啓,故遂率其衆镇岭南。

  元帝爲魏围逼,乃征琳赴援,除湘州刺史。琳师次长沙, 知魏平江陵,已立梁王察,乃爲元帝举哀,三军缟素。遣别将 侯平率舟师攻梁,琳屯兵长沙,传檄诸方,爲进趣之计。时长 沙蕃王萧韶及上游诸将推琳主盟。侯平虽不能度江,频破梁军。 又以琳兵威不接,翻更不受指麾,琳遣将讨之,不克。又师老 兵疲不能进,乃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又使献款于魏求其 妻子;亦称臣于梁。

  陈武帝既杀王僧辩,推立敬帝,以侍中、司空征琳。不从 命,乃大营楼舰,将图义举。琳将张平宅乘一舰,每将战胜, 舰则有声如野猪,故琳战舰以千数,以野猪爲名。陈武帝遣将 侯安都、周文育等讨琳,仍受梁禅。安都叹曰:“我其败乎, 师无名矣。”逆战于沌口。琳乘平肩舆,执钺而麾之,禽安都、 文育,其馀无所漏,唯以周铁武一人背恩,斩之。锁安都、文 育,置琳所坐舰中,令一阉竖监守之。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 带甲十万,练兵于白水浦。琳巡军而言曰:“可以爲勤王之师 矣,温太真何人哉!”南江渠帅熊昙朗、周迪怀贰,琳遣李孝 钦、樊猛与馀孝顷同讨之。三将军败,并爲迪所囚。安都、文 育等尽逃还建邺。

  初,魏克江陵之时,永嘉王庄年甫七岁,逃匿人家。后琳 迎还湘中,卫送东下。及敬帝立,出质于齐,请纳庄爲梁主。 齐文宣遣兵援送,仍遣兼中书令李騊駼册拜琳爲梁丞相、都督 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又遣中书舍人辛悫、游诠之等齎玺书江 表宣劳,自琳以下皆有颁赐。琳乃遣兄子叔宝率所部十州刺史 子弟赴邺,奉庄纂梁祚于郢州。庄授琳侍中、使持节、大将军、 中书监,改封安成郡公,其馀并依齐朝前命。

  及陈文帝立,琳乃辅庄次于濡须口。齐遣扬州道行台慕容 俨率衆临江,爲其声援。陈遣安州刺史吴明彻江中夜上,将袭 盆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大败之,明彻仅以身免。琳兵因东下, 陈遣太尉侯瑱、司空侯安都等拒之。瑱等以琳军方盛,引军入 芜湖避之。时西南风至急,琳谓得天道,将直取扬州,侯瑱等 徐出芜湖蹑其后。比及兵交,西南风翻爲瑱用,琳兵放火燧以 掷瑱船者,皆反烧其船。琳船舰溃乱,兵士透水死者十二三。 其馀皆弃船上岸,爲陈军所杀殆尽。

  初,琳命左长史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同典兵侍卫庄,及 军败,泌遂降陈。仲威以庄投历阳,又送寿阳。琳寻与庄同入 齐,齐孝昭帝遣琳出合肥,鸠集义故,更图进取。琳乃缮舰, 分遣招募淮南伧楚,皆愿戮力。陈合州刺史裴景晖,琳兄瑉之 婿也,请以私属导引齐师,孝昭委琳与行台左丞卢潜率兵应赴。 沈吟不决,景晖惧事泄,挺身归齐。齐孝昭赐琳玺书令镇寿阳, 其部下将帅悉听以从,乃除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 州刺史,封会稽郡公。又增兵秩,兼给铙吹。琳水陆戒严,将 观衅而动,属陈氏结好于齐,使琳更听后图。

  琳在寿阳,与行台尚书卢潜不协,更相是非,被召还邺。 齐武成置而不问,除沧州刺史。后以琳爲特进、侍中。所居屋 脊无故剥破,出赤蛆数升,落地化爲血,蠕动。有龙出于门外 之池,云雾起,昼晦。会陈将吴明彻寇齐,齐帝敕领军将军尉 破胡等出援秦州,令琳共爲经略。琳谓所亲曰:“今太岁在东 南,岁星居牛斗分,太白已高,皆利爲客,我将有丧。”又谓 破胡曰:“吴兵甚锐,宜长策制之,慎勿轻斗。”破胡不从。 战,军大败。琳单马突围,仅而获免。还至彭城,齐令便赴寿 阳,并许召募。又进封琳巴陵郡王。陈将吴明彻进兵围之,堰 肥水灌城。而齐将皮景和等屯于淮西,竟不赴救。明彻昼夜攻 击,城内水气转侵,人皆患肿,死病相枕。从七月至十月,城 陷被执,百姓泣而从之。吴明彻恐其爲变,杀之城东北二十里, 时年四十八。哭者声如雷。有一叟以酒脯来至,号酹尽哀,收 其血怀之而去。传首建康,悬之于市。

  琳故吏梁骠骑府仓曹参军朱瑒致书陈尚书仆射徐陵求琳首, 曰:

  窃以朝市迁贸,时传骨鲠之风;历运推移,间表忠贞之迹。 故典午将灭,徐广爲晋家遗老;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 用能播美于前书,垂名于后世。梁故建宁公琳,洛滨馀胄,沂 川旧族,立功代邸,效绩中朝。当离乱之辰,总蕃伯之任。尔 乃轻躬殉主,以身许国,实追踪于往彦,信踵武于前修。而天 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念,终遘苌弘之眚。洎王业光 啓,鼎祚有归,于是远迹山东,寄命河北。虽轻旅臣之叹,犹 怀客卿之礼。感兹知己,忘此捐躯。至使身没九泉,头行万里。 诚复马革裹尸,遂其生平之志,原野暴骸,会彼人臣之节。然 身首异处,有足悲者。封树靡卜,良可怆焉。

  瑒早簉末僚,预参下席,降薛君之吐握,荷魏公之知遇。 是用沾巾雨袂,痛可识之顔,回肠疾首,切犹生之面。伏惟圣 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瑒虽刍贱,窃 亦有心。琳经莅寿阳,颇存遗爱,曾游江右,非无旧德。比肩 东合之吏,继踵西园之宾,愿归彼境,还修窀穸。庶孤坟既筑, 或飞衔土之燕,丰碑式树,时留堕泪之人。近故旧王绾等已有 论牒,仰蒙制议,不遂所陈。昔廉公告逝,即肥川而建茔域, 孙叔云亡,仍芍陂而植楸檟。由此言之,抑有其例。不使寿春 城下,唯传报葛之人,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昧死陈祈, 伏待刑宪。陵嘉其志节,又明彻亦数梦琳求首,并爲啓陈主而 许之。仍与开府主簿刘韶慧等持其首还于淮南,权瘗八公山侧, 义故会葬者数千人。瑒等乃间道北归,别议迎接。寻有扬州人 茅智胜等五人密送丧柩达于邺,赠十五州诸军事、扬州刺史、 侍中、特进、开府、录尚书事,諡曰忠武王,葬给轀輬车。

  琳体貌闲雅,立发委地,喜怒不形于色。虽无学业,而强 记内敏,军府佐史千数,皆识其姓名。刑罚不滥,轻财爱士, 得将卒之心。少爲将帅,屡经丧乱,雅有忠义之节。虽本图不 遂,齐人亦以此重之,待遇甚厚。及败爲陈军所执,吴明彻欲 全之,而其下将领多琳故吏,争来致请,并相资给,明彻由此 忌之,故及于难。当时田夫野老,知与不知,莫不爲之歔欷流 泣。观其诚信感物,虽李将军之恂恂善诱,殆无以加焉。

  琳十七子,长子敬在齐袭王爵,武平末通直常侍。第九子 衍,隋开皇中开府仪同三司,大业初,卒于渝州刺史。

  张彪不知何许人,自云家本襄阳,或云左卫将军、衡州刺 史兰钦外弟也。少亡命在若邪山爲盗,颇有部曲。临城公大连 出牧东扬州,彪率所领客焉。始爲防合,后爲中兵参军,礼遇 甚厚。及侯景将宋子仙攻下东扬州,复爲子仙所知。后去子仙, 还入若邪举义,征子仙不捷,仍走向剡。

  赵伯超兄子棱爲侯景山阴令,去职从彪。后怀异心,僞就 彪计,请酒爲盟,引刀子披心出血自歃,彪信之,亦取刀刺血 报之。刀始至心,棱便以手案之,望入彪心,刀斜伤得不深。 棱重取刀刺彪,头面被伤顿绝。棱谓已死,因出外告彪诸将, 言已杀讫,欲与求富贵。彪左右韩武入视,彪已苏,细声谓曰: “我尚活,可与手。”于是武遂诛棱。彪不死,复奉表元帝, 帝甚嘉之。

  及侯景平,王僧辩遇之甚厚,引爲爪牙,与杜龛相似,世 谓之张、杜。贞阳侯践位,爲东扬州刺史,并给鼓吹。室富于 财,昼夜乐声不息。剡令王怀之不从,彪自征之。留长史谢岐 居守。会僧辩见害,彪不自展拔。时陈文帝已据震泽,将及会 稽,彪乃遣沈泰、吴宝真还州助岐保城。彪后至,泰等反与岐 迎陈文帝入城。彪因其未定,踰城而入。陈文帝遂走出,彪复 城守。沈泰说陈文帝曰:“彪部曲家口并在香岩寺,可往收取。”

  遂往尽获之。彪将申进密与泰相知,因又叛彪,彪复败走, 不敢还城。据城之西山楼子,及暗得与弟昆仑、妻杨氏去。犹 左右数人追随,彪疑之皆发遣,唯常所养一犬名黄苍在彪前后, 未曾舍离。乃还入若邪山中。

  沈泰说陈文帝遣章昭达领千兵重购之,并图其妻。彪眠未 觉,黄苍惊吠劫来,便齧一人中喉即死。彪拔刀逐之,映火识 之,曰:“何忍举恶。卿须我者但可取头,誓不生见陈蒨。” 劫曰:“官不肯去,请就平地。”彪知不免,谓妻杨呼爲乡里 曰:“我不忍令乡里落佗处,今当先杀乡里然后就死。”杨引 颈受刀,曾不辞惮。彪不下刀,便相随下岭到平处。谓劫曰: “卿须我头,我身不去也。”呼妻与诀,曰:“生死从此而别, 若见沈泰、申进等爲语曰,功名未立,犹望鬼道相逢。”劫不 能生得,遂杀彪并弟,致二首于昭达。黄苍号叫彪尸侧,宛转 血中,若有哀状。

  昭达进军,迎彪妻便拜,称陈文帝教迎爲家主。杨便改啼 爲笑,欣然意悦,请昭达殡彪丧。坟冢既毕,黄苍又俯伏冢间, 号叫不肯离。杨还经彪宅,谓昭达曰:“妇人本在容貌,辛苦 日久,请暂过宅庄饰。”昭达许之。杨入屋,便以刀割发毁面, 哀哭恸绝,誓不更行。陈文帝闻之,叹息不已,遂许爲尼。后 陈武帝军人求取之,杨投井决命。时寒,比出之垂死,积火温 燎乃苏,复起投于火。

  彪始起于若邪,兴于若邪,终于若邪。及妻犬皆爲时所重 异。杨氏,天水人,散骑常侍曒之女也。有容貌,先爲河东裴 仁林妻,因乱爲彪所纳。彪友人吴中陆山才嗟泰等翻背,刊吴 昌门爲诗一绝曰:“田横感义士,韩王报主臣,若爲留意气, 持寄禹川人。”

  论曰:忠义之道,安有常哉。善言者不必能行,蹈之者恒 在所忽。江子一、胡僧佑,太清之季,名宦盖微。江则自致亡 躯,胡亦期之殒命,然则贞劲之节,岁寒自有性也。文盛克终 有鲜,诗人得所诫焉。子春战乃先鸣,幽通有助,及乎梁州之 败,而以濯足爲尤。杜氏终致覆亡,亦云图墓之咎。吉凶之兆, 二者岂易知乎。王琳乱朝忠节,志雪仇耻,然天方相陈,义难 弘济,斯则大厦落构,岂一木所能支也。张彪一遇何怀,死而 后已;唯妻及犬,义悉感人,记传所陈,何以加此,异乎!

卷六十五

  陈宗室诸王 永修侯拟 遂兴侯详 宜黄侯慧纪 衡阳献

  王昌南康湣 王昙朗 文帝诸子 宣帝诸子 后主诸子

  永修侯拟字公正,陈武帝之疏属也。少孤贫,质直强记。 武帝南征交址,拟从焉。梁绍泰二年,除员外散骑常侍、明威 将军,以雍州刺史资,监南徐州事。

  武帝践阼,广封宗室,诏从子监南徐州拟封永修县侯,北 徐州刺史褒封锺陵县侯,晃封建城县侯,炅封上饶县侯。从孙 明威将军訬封虔化县侯,吉阳县侯喧仍前封,信威将军祏封豫 甯县侯,青州刺史详封遂兴县侯,贞威将军慧纪封宜黄县侯, 敬雅封甯都县侯,敬泰封平固县侯。

  文帝嗣位,拟除丹阳尹,坐事以白衣知郡,寻复本职。卒, 諡曰定。天嘉二年,配享武帝庙庭。子党嗣。

  遂兴侯详字文几,少出家爲沙门。善书记,谈论清雅。武 帝讨侯景,召令还俗,配以兵马,从定建邺。永定二年,封遂 兴县侯。天嘉三年,累迁吴州刺史。五年,讨周迪,战败,死 之。以所统失律,无赠諡。子正理嗣。

  宜黄侯慧纪字元方,武帝之从孙也。涉猎书史,负材任气。 从武帝平侯景。及帝践阼,封宜黄县侯,除黄门侍郎。

  太建十年,吴明彻北侵败绩,以慧纪爲缘江都督、兖州刺 史。至德二年,爲都督、荆州刺史。及梁安平王萧岩、晋熙王 萧瓛等诣慧纪请降,慧纪以兵迎之。以应接功,位开府仪同三 司。

  祯明三年,隋师济江,慧纪率将士三万人,船舰千馀乘, 沿江而下,欲趣台城。遣南康太守吕肃将兵据巫峡,以五条铁 锁横江,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隋将杨素奋兵击之,四十余战, 争马鞍山及磨刀涧守险。隋军死者五千余人,陈人尽取其鼻, 以求功赏。既而隋军屡捷,获陈之士,三纵之。肃乃遁保延洲。 别帅廖世宠领大舫诈降,欲烧隋舰,更决一死战。于是有五黄 龙备衆色,各长十馀丈,骧首连接,顺流而东,风浪大起,云 雾晦冥,陈人震骇,不觉火自焚。隋军乘高舰,张大弩以射之, 陈军大败,风浪应时顿息。肃收馀衆东走。

  慧纪时至汉口,爲隋秦王俊拒,不得进。闻肃败,尽烧公 安之储,僞引兵东下,因推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爲盟主。水军 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及建邺平,隋晋王广遣 一使以慧纪子正业来喻,又使樊毅喻罗睺,其上流城戍悉解甲。 于是慧纪及巴州刺史毕宝并恸哭俱降。慧纪入隋,依例授仪同 三司,卒。子正平,颇有文学。

  衡阳献王昌字敬业,武帝第六子也。梁太清末,武帝南征 李贲,命昌与宣后随沈恪还吴兴。及武帝东讨侯景,昌与宣后、 文帝并爲景囚。景平,拜长城国世子,吴兴太守,时年十六。

  昌容貌伟丽,神情秀朗,雅性聪辩,明习政事。武帝遣陈 郡谢哲、济阳蔡景历辅昌临郡,又遣吴郡杜之伟授昌以经。昌 读书一览便诵,明于义理,剖析如流。寻与宣帝俱往荆州。魏 克荆州,又与宣帝俱迁长安。

  武帝即位,频遣使请宣帝及昌,周人许而未遣。及武帝崩, 乃遣之。时王琳作梗中流,昌不得还,居于安陆。王琳平后, 天嘉元年二月,昌发自安陆,由鲁山济江。而巴陵王萧沇等率 百僚上表,请以昌爲湘州牧,封衡阳郡王 。诏曰“可”。三月 甲戌入境,诏令主书舍人缘道迎接。丙子济江,于中流殒之, 使以溺告。四月庚寅,丧柩至都,上亲临哭。乃下诏赠假黄钺、 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宰、扬州牧,葬送之仪,一依汉东平宪王、 齐豫章文献王故事,諡曰献。无子,文帝以第七皇子伯信嗣。

  伯信字孚之,位西衡州刺史。及隋师济江,与临汝侯方庆 并爲东衡州刺史王勇所害。

  南康湣王昙朗,武帝母弟忠壮王休先之子也。休先少倜傥 有大志,梁简文之在东宫,深被知遇,爲文德主帅,顷之卒。 敬帝即位,追赠南徐州刺史,封武康县公。武帝受禅,赠司徒, 封南康郡王,諡曰忠壮。

  昙朗少孤,尤爲武帝所爱。有胆力,善绥御。侯景平后, 起家着作郎。武帝诛王僧辩,留昙朗镇京口,知留府事。

  绍泰元年,除中书侍郎,监南徐州。二年,齐兵攻逼建邺, 因请和,求武帝子侄爲质。时四方州郡,并多未宾,本根虚弱, 粮运不继,在朝文武,咸愿与齐和亲。武帝难之,而重违衆议, 乃决遣昙朗。恐昙朗惮行,或当奔窜,乃自率步骑往京口迎之, 使质于齐。齐背约,遣萧轨等随徐嗣徽度江。武帝大破之,虏 萧轨、东方老等诛之,齐人亦害昙朗于晋阳。时陈与齐绝,弗 之知。武帝践阼,犹以昙朗袭封南康郡王,奉忠壮王祀,礼秩 一同皇子。天嘉二年,齐人结好,始知其亡,文帝诏赠开府仪 同三司、南徐州刺史,諡曰湣。乃遣兼郎中令随聘使江德藻迎 昙朗丧柩,三年春至都。

  初,昙朗未质于齐,生子方泰、方庆;及将适齐,以二妾 自随,在北又生二子方华、方旷,亦同得还。

  方泰少粗犷,与诸恶少年群聚,游逸无度,文帝以南康王 故,特宽宥之。天嘉二年,以爲南康王世子。及闻昙朗薨,于 是袭爵南康王。太建四年,爲都督、广州刺史。爲政残暴,爲 有司奏免。六年,授豫章内史,在郡不修政事。秩满之际,屡 放部曲爲劫,又纵火延烧邑居,因行暴掠,驱录富人,徵求财 贿。代至,又淹留不还。至都,以爲宗正卿。未拜,爲御史中 丞宗元饶所劾,免官,以王还第。十一年,起爲甯远将军,直 殿省。寻加散骑常侍。其年八月,宣帝幸大壮观,因大阅武。 命都督任忠领步骑十万,阵于玄武湖,都督陈景领楼舰五百出 于瓜步江。上登玄武门观,宴群臣以观之。因幸乐游苑,设丝 竹会。仍重幸大壮观,集衆军,振旅而还。时方泰当从,啓称 所生母疾,不行。因与亡命杨锺期等二十人微行往人间,淫淳 于岑妻,爲州长流所录。又率人仗抗拒,伤损禁司,爲有司所 奏。上大怒,下方泰狱。方泰初承行淫,不承拒格禁司。上曰: “不承则上测。”方泰乃投列承引。于是兼御史中丞徐君整奏 请解方泰所居官,下宗正削爵土,上可其奏。

  祯明初,爲侍中。陈亡,与后主俱入长安。隋大业中,爲 掖县令。

  方庆少清警,涉猎书传。及长有干略。天嘉中,封临汝县 侯。至德二年,累迁智武将军、武州刺史。

  初,广州刺史马靖久居岭表,大得人心,士马强盛,朝廷 疑之,以方庆爲广州刺史,以兵袭靖。靖诛,进号宣毅将军。 方庆性清谨,甚得人和。

  祯明三年,隋师济江,都督、东衡州刺史王勇徵兵于方庆, 欲与赴援台城。时隋行军总管韦洸帅兵度岭,宣隋文帝敕云: “若岭南平定,留勇与丰州刺史郑万顷且依旧职。”方庆闻之, 恐勇卖己,且欲观变,乃不从。勇使高州刺史戴智烈斩方庆于 广州,而收其兵。

  郑万顷,荥阳人,梁司州刺史绍叔之始族子也。父旻,梁 末入魏。万顷通达有材干,周武帝时,爲司城大夫,出爲温州 刺史。至德中,与司马消难奔陈,拜散骑常侍、昭武将军、丰 州刺史。在州甚有惠政,吏人表请立碑,诏许焉。初,万顷在 周,甚被隋文帝知遇,及隋文帝践阼,常思还北。及王勇杀方 庆,万顷乃率州兵拒勇降隋,隋授上仪同,寻卒。

  文帝十三男:沈皇后生废帝、始兴王伯茂。严淑媛生鄱阳 王伯山、晋安王伯恭。潘容华生新安王伯固。刘昭华生衡阳王 伯信。王充华生庐陵王伯仁。张修容生江夏王伯义。韩修华生 武陵王伯礼。江贵妃生永阳王伯智。孔贵妃生桂阳王伯谋。二 男早卒,无名;伯信出继衡阳王昌。

  始兴王伯茂字郁之,文帝第二子也。初,武帝兄始兴昭烈 王道谈仕梁爲东宫直合将军。侯景之乱,援台中流矢卒。太平 二年,赠南兖州刺史,封长城县公,諡曰昭烈。武帝受禅,重 赠太傅,改封始兴郡王。道谈生文帝及宣帝。宣帝以梁承圣末 迁于长安,至是武帝遥以宣帝袭封始兴嗣王,以奉昭烈王祀。 武帝崩,文帝入纂帝位。时宣帝在周未还,文帝以本宗乏飨, 徙封宣帝爲安成王,封伯茂爲始兴王,以奉昭烈王祀。赐天下 爲父后者爵一级。旧制,诸王受封未加戎号者,不置佐史。于 是尚书八坐奏加伯茂甯远将军,置佐史,除扬州刺史。

  伯茂性聪敏,好学,谦恭下士,又以太子母弟,文帝深爱 重之。时军人于丹徒盗发晋郗昙墓,大获晋右军将军王羲之书 及诸名贤遗迹。事觉,其书并没县官,藏于秘府。文帝以伯茂 好古,多以赐之。由是伯茂大工草隶书,甚得右军法。

  迁东扬州刺史、镇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废帝时,伯茂 在都,刘师知等矫诏出宣帝,伯茂劝成之。师知等诛后,宣帝 恐伯茂扇动朝廷,乃进号中卫将军,令入居禁中,专与废帝游 处。时四海之望,咸归宣帝,伯茂深不平,数肆恶言。宣帝以 其无能,不以爲意。及建安人蒋裕与韩子高等谋反,伯茂并阴 豫其事。光大二年,皇太后令黜废帝爲临海王,其日又下令降 伯茂爲温麻侯。时六门之外有别馆,以爲诸王冠昏之所,名爲 昏第,至是命伯茂出居之,宣帝遣盗殒之于车中,年十八。

  鄱阳王伯山字静之,文帝第三子也。伟容仪,举止闲雅, 喜愠不形于色。武帝时,天下草创,诸王受封,仪注多阙。及 伯山受封,文帝欲重其事,天嘉元年七月丙辰,尚书八坐奏封 鄱阳郡王,乃遣度支尚书萧睿持节兼太宰告于太庙,又遣五兵 尚书王质持节兼太宰告于太社。其年十月,上临轩策命,策讫, 令王公以下,并宴于王第。六年,爲缘江都督、平北将军、南 徐州刺史。宣帝辅政,不欲令伯山处边,光大元年,徙爲东扬 州刺史。累迁征南将军,护军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给鼓吹 并扶。

  伯山性宽厚,美风仪,又于诸王最长,后主深敬重之。每 朝庭有冠昏飨宴,恒使爲主。及遭所生忧,居丧以孝闻。后主 尝幸吏部尚书蔡征宅,因往吊之,伯山号恸殆绝,因起爲镇卫 将军,乃谓群臣曰:“鄱阳王至性可嘉,又是西第之长,豫章 已兼司空,其亦须迁太尉。”未及发诏,祯明三年薨。寻属陈 亡,遂无赠諡。

  长子君范,未袭爵而隋师至。时宗室王侯在都者百馀人, 后主恐其爲变,乃并召入,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 阴爲之备。六军败绩,相率出降,因从后主入长安。隋文帝并 配陇右及河西诸州,各给田业以处之。大业二年,隋炀帝以后 主第六女婤爲贵人,绝爱幸,因召陈氏子弟尽还京师,随才叙 用,由是并爲守宰,遍于天下。君范位温县令。

  新安王伯固字牢之,文帝第五子也。生而龟胸,目通睛扬 白,形状眇小,而俊辩善言论。天嘉六年,立爲新安郡王。太 建七年,累迁都督、南徐州刺史。伯固性嗜酒,不好积聚,所 得禄奉,用度无节。酣醉以后,多所乞丐,于诸王中最爲贫窭。 宣帝每矜之,特加赏赐。性轻率,好行鞭捶。在州不知政事, 日出田猎。或乘眠舆至于草间,辄呼人从游,动至旬日。所捕 獐鹿,多使生致。宣帝颇知之,遣使责让者数矣。

  十年,爲国子祭酒。颇知玄理,而墯业无所通;至于擿句 问难,往往有奇意。爲政严苛,国学有墯游不修习者,重加檟 楚,生徒惧焉,由是学业颇进。

  十三年,爲都督、扬州刺史。后主初在东宫,与伯固甚亲 狎。伯固又善嘲谑,宣帝每宴集,多引之。叔陵在江州,心害 其宠,阴求瑕疵,将中以法。及叔陵入朝,伯固惧罪,谄求其 意,乃共讪毁朝贤,历诋文武,虽耆年高位,皆面折无所畏忌。 伯固性好射雉,叔陵又好开发冢墓,出游田野,必与偕行,于 是情好大协,遂谋不轨。伯固侍禁中,每有密语,必报叔陵。 及叔陵奔东府,遣使告之,伯固单马驰赴,助叔陵指麾。知事 不捷,便欲走。会四门已闭,不得出,因趣白杨道。台马容至, 爲乱兵所杀,尸于东昌馆门,时年二十八。诏特许以庶人礼葬。 子及所生王氏,并特宥爲庶人,国除。

  晋安王伯恭字肃之,文帝第六子。天嘉六年封。寻爲吴郡 太守。时年十馀岁,便留心政事,官曹缉理。历位尚书左仆射, 后爲中卫将军、右光禄大夫。陈亡入长安。大业初,爲成州刺 史、太常少卿。

  庐陵王伯仁字寿之,文帝第八子。天嘉六年立。爲侍中、 国子祭酒,领太子中庶子。陈亡,卒于长安。

  江夏王伯义字坚之,文帝第九子。天嘉六年封。位金紫光 禄大夫。陈亡入长安。迁于瓜州,道卒。

  武陵王伯礼字用之,文帝第十子。天嘉六年立。太建初, 爲吴兴太守。在郡恣行暴掠,后爲有司所劾。十一年,被代征 还,遂迁延不发,爲御史中丞徐君整所劾,免。陈亡入长安。 大业中,爲临洮太守。

  永阳王伯智字策之,文帝第十二子。少敦厚,有器局,博 涉经史。太建中立。累迁尚书左仆射,后爲特进。陈亡入长安。 大业中,爲国子司业。

  桂阳王伯谋字深之,文帝第十三子。太建中立。位散骑常 侍,薨。子酆,大业中,爲番禾令。

  宣帝四十二男:柳皇后生后主。彭贵人生始兴王叔陵。曹 淑华生豫章王叔英。何淑仪生长沙王叔坚、宜都王叔明。魏昭 华生建安王叔卿。钱贵妃生河东王叔献。刘昭仪生新蔡王叔齐。 袁昭容生晋熙王叔文、义阳王叔达、新会王叔坦。王姬生淮南 王叔彪、巴山王叔雄。吴姬生始兴王叔重。徐姬生寻阳王叔俨。 淳于姬生岳阳王叔慎。王修华生武昌王叔虞。韦修容生湘东王 叔平。施姬生临贺王叔敖,沅陵王叔兴。曾姬生阳山王叔宣。 杨姬生西阳王叔穆。申婕妤生南安王叔俭、南郡王叔澄、岳山 王叔韶、太原王叔匡。袁姬生新兴王叔纯。吴姬生巴东王叔谟。 刘姬生临海王叔显。秦姬生新甯王叔隆、新昌王叔荣。其皇子 叔叡、叔忠、叔泓、叔毅、叔训、叔武、叔处、叔封八人,并 未及封。三子早卒,无名。

  始兴王叔陵字子嵩,宣帝之第二子也。梁承圣中,生于江 陵。魏克江陵,宣帝迁关右,叔陵留穰城。宣帝之还,以后主 及叔陵爲质。天嘉三年,随后主还朝,封康乐县侯。叔陵少机 辩,狥声名,强梁无所推屈。太建元年,封始兴王,奉昭烈王 祀。位都督、江州刺史,时年十六,政自己出,僚佐莫预焉。 性严刻,部下慑惮。诸公子侄及罢县令长,皆逼令事己。豫章 内史钱法成诣府进谒,即配其子季卿将领马仗。季卿惭耻不时 至,叔陵大怒,侵辱法成,法成愤怨,自缢而死。州县非其部 内,亦征摄案之。朝贵及下吏有乖忤者,辄诬奏其罪,陷以重 辟。

  四年,迁都督、湘州刺史。诸州镇闻其至,皆震恐股栗。 叔陵日益横,征伐夷、獠,所得皆入己,丝毫不以赏赐。徵求 役使,无有纪极。夜常不卧,执烛达晓,呼召宾客,说人间细 事,戏谑无所不爲。性不饮酒,唯多置肴胾,昼夜食噉而已。 自旦至中,方始寝寐。曹局文案,非呼不得辄白。笞罪者皆系 狱,动数年不省视。潇、湘以南,皆逼爲左右,廛里殆无遗者。 其中脱有逃窜,辄杀其妻子。州县无敢上言,宣帝弗之知。

  九年,除都督、扬州刺史。十年,至都,加扶,给油幢车。 叔陵居东府,事务多关涉省阁,执事之司,承意顺旨,即讽上 进用之。微致违忤,必抵大罪,重者至殊死。道路藉藉,皆言 其有非常志。叔陵修饰虚名,每入朝,常于车中马上,执卷读 书,高声长诵,阳阳自若。归坐斋中,或自执斧斤,爲沐猴百 戏。又好游冢墓间,遇有茔表主名可知者,辄命左右发掘,取 其石志、古器并骸骨肘胫,持爲翫弄,藏之府库。人间少妻处 女,微有色貌者,并即逼纳。

  十一年,丁所生母彭氏忧,去职。顷之,起爲本职。晋世 王公贵人,多葬梅岭,及彭氏卒,叔陵啓求梅岭葬之,乃发故 太傅谢安旧墓,弃去安柩,以葬其母。初丧日,僞爲哀毁,自 称刺血写涅盘经。未及十旬,乃日进甘膳。又私召左右妻女, 与之奸合,所作尤不轨,侵淫上闻。宣帝责御史中丞王政以不 举奏,免政官。又黜其典签、亲事,仍加鞭捶。宣帝素爱叔陵, 不绳以法,但责让而已。服阕,又爲侍中、中军大将军。

  及宣帝不豫,后主诸王并入侍疾。叔陵阴有异志,命典药 吏砺切药刀。及仓卒之际,又命左右取剑,左右不悟,乃取朝 服所佩木剑以进,叔陵怒。及翌日小敛,后主哀顿俯伏,叔陵 以锉药刀斫后主中项。太后驰来救焉,叔陵又斫太后数下。后 主乳媪乐安君吴氏时在太后侧,自后掣肘,后主因得起。叔陵 仍持后主衣,后主自奋得免。长沙王叔坚以手搤叔陵,夺去其 刀,仍牵就柱,以其褶袖缚之,弃池水中,将杀之,问后主曰: “即尽之,爲待也 ?”时吴媪已扶后主避贼,叔坚求后主所 在,将受命。叔陵多力,因奋袖得脱,突出云龙门,驰车还东 府,呼其甲士断青溪桥道。放东城囚,以充战士。又遣人往新 林追所部兵马。仍自被甲,着白帽,登城西门,招募百姓,散 金银以赏赐。外召诸王将帅,无有应者,唯新安王伯固闻而赴 之。叔陵聚兵仅得千人,欲据城保守。

  时衆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叔坚白太后,使太子舍人 司马申急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将兵至府西门。叔陵事急,遣记 室韦谅送鼓吹与摩诃,谓曰:“事捷以公爲台鼎。”摩诃紿报 曰:“须王心膂节将自来,方敢从命。”叔陵即遣戴洫、谭骐 驎二人诣摩诃。摩诃执以送台,斩于阁道下,持其首徇东城, 仍悬于朱雀门。叔陵自知不济,遂入沈其妃张氏及宠妾七人于 井中。叔陵有部下兵先在新林,于是率人马数百,自小航度, 欲趣新林,以舟舰入北。行至白杨路,爲台军所邀。伯固见兵 至,旋避入巷,叔陵拔刀追之,伯固复还。叔陵部下多弃甲溃 散,摩诃马容陈智深迎刺叔陵,阉竖王飞禽斫之数十下,马容 陈仲华就斩首送台。自寅至巳乃定。尚书八坐奏:“请依宋世 故事,流尸江中,汙潴其室;并毁其所生彭氏坟庙,还谢氏之 茔。”后主从所奏。叔陵诸子,即日并赐死。

  豫章王叔英字子烈,宣帝第三子也。宽厚仁爱。太建元年 封。后位司空。隋大业中,位涪陵太守,卒。

  长沙王叔坚字子成,宣帝第四子也。母本吴中酒家婢,相 者言当生贵子。宣帝微时,因饮通焉,生叔坚。及贵,召拜淑 仪。

  叔坚少而严整,又颇使酒,兄弟惮之。好数术,卜筮、风 角、鎔金、琢玉,并究其妙。初封丰城侯。太建元年封。累迁 丹阳尹。

  初,叔坚与始兴王叔陵并招聚宾客,各争权宠,甚不平。 每朝会卤簿,不肯爲先后,必分道而趋,左右或争道而斗,至 有死者。及宣帝不豫,叔坚与叔陵等并从后主侍疾。叔陵阴有 异志,叔坚疑之,微伺其所爲。及行逆,赖叔坚以免。以功进 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寻迁司空,将军、刺史 如故。

  时后主患创,不能视事,政无大小,悉决于叔坚,权倾朝 廷,后主由是疏忌之。孔范、管斌、施文庆等,并东宫旧臣, 日夕阴持其短。至德元年,乃诏令即本号用三司之仪,出爲江 州刺史。未发,寻以爲司空,实欲夺其权。又阴令人造其厌魅, 刻木爲偶人,衣以道士服,施机关,能拜跪,昼夜于星月下醮 之,祝诅于上。又令人上书告其事,案验令实。后主召叔坚囚 于西省,将黜之,令近侍宣敕数之。叔坚自陈爲佞人所构,死 日惭见叔陵。后主感其前功,乃赦之,免所居官,以王还第。 后位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秩满还都。

  陈亡入隋,迁于瓜州。叔坚素贵,不知家人生産,至是与 妃沈氏酣酒,不以耕种爲事。大业中,爲遂宁郡守,卒。

  建安王叔卿字子弼,宣帝第五子也。性质直,有材器,容 貌甚伟。太建四年立。位中书监。陈亡入隋。大业中,爲都官 郎,上党通守。

  宜都王叔明字子昭,宣帝第六子也。仪容美丽,举止和柔, 状似妇人。太建五年立。位侍中。陈亡入隋。大业中,爲鸿胪 少卿。

  河东王叔献字子恭,宣帝第九子也。性恭谨,聪敏好学。 太建五年立。位南徐州刺史。薨,赠司空,諡康简。子孝宽嗣, 隋大业中,爲汶城令。

  新蔡王叔齐字子肃,宣帝第十一子也。风采明赡,博涉经 史,善属文。太建七年立。位侍中。陈亡入隋。大业中,爲尚 书主客郎。

  晋熙王叔文字子才,宣帝第十二子也。性轻险,好虚誉, 颇涉书史。太建七年立。位都督、湘州刺史。征爲侍中,未还 而隋军济江,隋秦王至汉口。时叔文自湘州还朝,至巴州,乃 率巴州刺史毕宝等请降,致书于秦王。王遣使往巴州迎劳叔文。 叔文与毕宝、荆州刺史陈慧纪及文武将吏赴汉口,秦王并厚待 之。及至京,隋文帝坐于广阳门观,叔文从后主至朝堂。文帝 使内史令李德林宣旨,责其君臣不能相弼,以致丧亡。后主与 其群臣并愧惧拜伏,莫能仰视,叔文独欣然有自得志。后上表 陈在巴州先送款,望异常例。文帝嫌其不忠,而方怀柔江表, 遂授开府、宜州刺史。

  淮南王叔彪字子华,宣帝第十三子也。少聪慧,善属文。 太建八年立。位侍中。入隋,卒于长安。

  始兴王叔重字子厚,宣帝第十四子也。性质朴,无伎艺。 宣帝崩,始兴王叔陵爲逆,诛,其年立叔重爲始兴王,以奉昭 烈王后。位江州刺史。隋大业中,爲太府少卿。

  寻阳王叔俨字子思,宣帝第十五子也。性凝重,举止方正。 后主即位立。位侍中。入隋卒。

  岳阳王叔慎字子敬,宣帝第十六子也。少聪敏,十岁能属 文。太建十四年立。至德中,爲丹阳尹。时后主尤爱文章,叔 慎与衡阳王伯信、新蔡王叔齐等,日夕陪侍赋诗,恒被嗟赏。

  祯明元年,出爲湘州刺史,加都督。及隋师济江,清河公 杨素兵下荆门,遣将庞晖略地至湘州,州内将士,克日请降。 叔慎置酒会文武,酒酣,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长 史谢基伏而流涕。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起曰:“主辱臣 死,诸君独非陈国臣乎?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 死不能。今日后应者斩。”衆咸许诺,乃刑牲结盟。遣人诈奉 降书于庞晖,叔慎伏甲待之。晖入,伏兵发,缚晖等以徇,皆 斩之。叔慎招士衆,数日中,兵至五千人。隋遣内阳公薛胄爲 湘州刺史,闻庞晖死,乃益请兵。隋又遣行军总管刘仁恩救之。 未至,薛胄禽叔慎,秦王斩之汉口。

  义阳王叔达字子聪,宣帝第十七子也。太建十四年立。位 丹阳尹。入隋,大业中,爲内史舍人,绛郡通守。武德中,位 侍中,封江国公,历礼部尚书,卒。

  巴山王叔雄字子猛,宣帝第十八子也。太建十四年立。入 隋,卒于长安。

  武昌王叔虞字子安,宣帝第十九子也。太建十四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高苑令。

  湘东王叔平字子康,宣帝第二十子也。至德元年立。入隋, 大业中,爲胡苏令。

  临贺王叔敖字子仁,宣帝第二十一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大业中,位仪同三司。

  阳山王叔宣字子通,宣帝第二十二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泾城令。

  西阳王叔穆字子和,宣帝第二十三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卒于长安。

  南安王叔俭字子约,宣帝第二十四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卒于长安。

  南郡王叔澄字子泉,宣帝第二十五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灵武令。

  沅陵王叔兴字子推,宣帝第二十六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给事郎。

  岳山王叔韶字子钦,宣帝第二十七子也。至德元年立。位 丹阳尹。入隋,卒于长安。

  新兴王叔纯字子洪,宣帝第二十八子也。至德元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河北令。

  巴东王叔谟字子轨,宣帝第二十九子也。至德四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汧阳令。

  临海王叔显字子亮,宣帝第三十子也。至德四年立。入隋, 大业中,爲鹑觚令。

  新会王叔坦字子开,宣帝第三十一子也。至德四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涉县令。

  新甯王叔隆字子远,宣帝第三十二子也。至德四年立。入 隋,卒于长安。

  新昌王叔荣字子彻,宣帝第三十三子也。祯明二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内黄令。

  太原王叔匡字子佐,宣帝第三十四子也。祯明二年立。入 隋,大业中,爲寿光令。

  后主二十二男:张贵妃生太子深、会稽王庄。孙姬生吴兴 王胤。高昭仪生南平王嶷。吕淑媛生永嘉王彦、邵陵王兢。龚 贵嫔生南海王虔、钱唐王恬。张淑华生信义王祗。徐淑仪生东 阳王恮。孔贵人生吴郡王藩。其皇子总、观、明、纲、统、冲、 洽、縧、绰、威、辩十一人,并未及封。

  太子深字承源,后主第四子也。少聪慧,有志操,容止俨 然,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以母张贵妃故,特爲后主所爱。 至德元年,封始安王。位扬州刺史。祯明二年,皇太子胤废, 后主乃立深爲皇太子。隋师济江,隋将韩擒自南掖门入,百僚 奔散,深时年十馀岁,闭合而坐,舍人孔伯鱼侍。隋军排合入, 深使宣令劳之曰:“军旅在道,不乃劳也!”军人咸致敬焉。 隋大业中,爲枹罕太守。武德初,爲秘书丞,卒官。

  吴兴王胤字承业,后主长子也。太建五年二月乙丑,生于 东宫。母孙姬,因産卒,沈皇后哀而养之,以爲己子。后主年 长未有嗣,宣帝命以爲嫡孙,诏爲父后者赐爵一级。十年,封 永康公。后主即位,爲皇太子。

  胤性聪敏好学,执经肄业,终日不倦,博通大义,兼善属 文。时张贵妃、孔贵嫔并爱幸,沈皇后无宠,日夜构成后及太 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合成其事。祯明二年,废爲吴兴王, 加侍中、中卫将军。入隋,卒于长安。

  南平王嶷字承岳,后主第二子也。方正有器局,年数岁, 风采举动,有若成人。至德元年立。位扬州刺史。迁都督、郢 州刺史。入隋,卒于长安。

  永嘉王彦字承懿,后主第三子也。至德元年立。位都督、 江州刺史。入隋,大业中,爲襄武令。

  南海王虔字承恪,后主第五子也。至德元年立。位南徐州 刺史。入隋,大业中,爲涿令。

  信义王祗字承敬,后主第六子也。至德元年立。位琅邪、 彭城二郡太守。入隋,大业中,爲通议郎。 邵陵王兢字承检,后主第七子也。祯明元年立。入隋,大 业中,爲国子监丞。

  会稽王庄字承肃,后主第八子也。容貌蕞陋。性严酷,数 岁时,左右有不如意,辄剟刺其面,或加烧爇。性嗜酒,爱博。 以母张贵妃宠,后主甚爱之。至德四年立。位扬州刺史。入隋, 大业中,爲昌隆令。

  东阳王恮字承厚,后主第九子也。祯明二年立。入隋,大 业中,爲通议郎。

  吴郡王藩字承广,后主第十子也。祯明二年封。隋大业中, 爲任城令。

  钱唐王恬字承惔,后主第十一子也。祯明二年封。入隋, 卒于长安。

  江左承西晋,诸王开国,并以户数相差爲大小三品。大国 置上、中、下三将军,又置司马一人。次国置中、下二将军。 小国置将军一人。馀官亦准此爲差。武帝受命,自永定讫于祯 明,唯衡阳王昌特加礼命,至五千户,自馀大国不过二千,小 国则千户云。

  论曰:有陈受命,虽疆土日蹙,然封建之典,无革先王。 永修等并以疏属列居蕃屏,慧纪始终之迹,其殆优乎。衡阳、 南康,地皆懿戚,提携以殒,惟命也夫!文、宣二帝,诸子不 一,鄱阳、岳阳风迹可纪,古所谓维城磐石,叔慎其近之乎。

卷六十六

  杜僧明 周文育 侯瑱 侯安都 欧阳頠 黄法奭 淳于量

  章昭达 吴明彻

  武帝征交址及讨元景仲,僧明、文育并有功。侯景之乱, 俱随武帝入援建邺。武帝于始兴破兰裕,僧明爲前锋,斩裕。 又与蔡路养战于南野,僧明马被伤,武帝驰救之,以所乘马授 僧明。僧明上马复进,杀数十人,因而乘之,大败路养。高州 刺史李迁仕又据大臯,入灨石,以逼武帝。武帝遣周文育爲前 军,与僧明击走之。迁仕与甯都人刘孝尚并力将袭南康,陈武 又令僧明与文育等拒之。相持连战百馀日,卒禽迁仕,送于武 帝。及帝下南康,留僧明顿西昌,督安成、庐陵二郡军事。梁 元帝承制,授新州刺史、临江县子。

  侯景遣于庆等寇南江,武帝顿豫章,命僧明爲前驱,所向 克捷。武帝表僧明爲长史,仍随东讨。军至蔡洲,僧明率麾下 烧贼水门大舰。及景平,除南兖州刺史,进爵爲侯,仍领晋陵 太守。及荆州覆亡,武帝使僧明率吴明彻等随侯瑱西援,于江 州病卒。赠散骑常侍,諡曰威。陈文帝即位,追赠开府仪同三 司,配享武帝庙庭。子晋嗣。

  周文育字景德,义兴阳羡人也。少孤贫,本居新安寿昌县, 姓项氏,名猛奴。年十一,能反复游水中数里,跳高六尺,与 群儿聚戏,衆莫能及。义兴人周荟爲寿昌浦口戍主,见而奇之, 因召与语。文育对曰:“母老家贫,兄弟姊并长大,困于赋役。” 荟哀之,乃随文育至家,就其母请文育养爲己子,母遂与之。 及荟秩满,与文育还都,见太子詹事周舍,请制名字,舍因爲 立名爲文育,字景德。命兄子弘让教之书计。弘让善隶书,写 蔡邕劝学及古诗以遗之,文育不之省,谓弘让曰:“谁能学此, 取富贵但有大槊耳。”弘让壮之,教之骑射,文育大悦。

  司州刺史陈庆之与荟同郡,素相善,啓荟爲前军军主。庆 之使荟将五百人往新蔡悬瓠慰劳白水蛮。蛮谋执荟以入魏,事 觉,荟与文育拒之。时贼徒甚盛,一日中战数十合,文育前锋 陷阵,勇冠军中。荟于阵战死,文育驰取其尸,贼不敢逼。及 夕,各引去。文育身被九创,创愈,辞请还葬,庆之壮其节, 厚加賵遗而遣之。

  葬讫,会卢安兴爲南江督护,啓文育同行。累征有功,除 南海令。安兴死后,文育与杜僧明攻广州,爲陈武帝所败,帝 赦之。

  后监州王劢以文育爲长流,深被委任。劢被代,文育欲与 劢俱下。至大庾岭,诣卜者,卜者曰:“君北下不过作令长, 南入则爲公侯。”文育曰:“足钱便可,谁望公侯。”卜人又 曰:“君须臾当暴得银至二千两,若不见信,以此爲验。”其 夕,宿逆旅,有贾人求与文育博,文育胜之,得银二千两。旦 辞劢,劢问其故,文育以告,劢乃遣之。武帝闻其还,大喜, 分麾下配焉。

  武帝之讨侯景,文育与杜僧明爲前军,克兰裕,援欧阳頠, 皆有功。武帝破蔡路养于南野,文育爲路养所围,四面数重, 矢石雨下,所乘马死,文育右手搏战,左手解鞍,溃围而出。 与杜僧明等相得,并力复进,遂大败之。武帝乃表文育爲府司 马。

  李迁仕之据大臯,遣其将军杜平虏入灨石鱼梁作城。武帝 命文育击之,平虏弃城走,文育据其城。迁仕闻平虏败,留老 弱于大臯,悉选精兵自将以攻文育。文育与战,迁仕稍却,相 持未解。会武帝遣杜僧明来援,别破迁仕水军,迁仕衆溃,不 敢过大臯,直走新淦。梁元帝授文育义州刺史。迁仕又与刘孝 尚谋拒义军,武帝遣文育与侯安都、杜僧明、徐度、杜棱筑城 于白口拒之。文育频出与战,遂禽迁仕。

  武帝发自南康,遣文育将兵五千,开通江路。侯景将王伯 丑据豫章,文育击走之,遂据其城。累功封东迁县侯。武帝军 至白茅湾,命文育与杜僧明常爲军锋。及至姑孰,与侯景将侯 子鉴战,破之。景平,改封南移县侯,累迁散骑常侍。

  武帝诛王僧辩,令文育督衆军,会文帝于吴兴,围克杜龛。 又济江袭会稽太守张彪,得其郡城。及文帝爲彪所袭,文育时 顿城北香岩寺,文帝夜往趋之。彪又来攻,文育苦战,遂破平 彪。

  武帝以侯瑱拥据江州,命文育讨之,仍除南豫州刺史,率 兵袭盆城。未克,徐嗣徽引齐人度江,据芜湖,诏徵文育还都。 嗣徽等乃列舰于青墩至于七矶,以断文育归路。及夕,文育鼓 噪而发,嗣徽等不能制。至旦,反攻嗣徽,嗣徽骁将鲍砰独以 小舰殿,文育乘单舴艋,跳入砰舰,斩砰,仍牵其舰而还,贼 衆大骇。因留船芜湖,自丹阳步上。时武帝拒嗣徽于白城,适 与文育会。将战,风急,武帝曰:“矢不逆风。”文育曰 : “事急矣,当决之,何用古法。”抽槊上马而进,衆军随之,风 亦寻转,杀伤数百人。嗣徽等移营莫府山,文育徙顿对之。频 战功最,进爵寿昌县公,给鼓吹一部。

  及广州刺史萧勃举兵踰岭,诏文育督衆军讨之。时新吴洞 主余孝顷举兵应勃,遣其弟孝劢守郡城,自出豫章,据于石头。 勃使其子孜将兵与孝顷相会,又遣其别将欧阳頠顿军苦竹滩, 傅泰据墌口城,以拒官军。官军船少,孝顷有舴艋三百艘、舰 百馀乘在上牢,文育遣军主焦僧度、羊柬潜军袭之,悉取而归, 仍于豫章立栅。

  时官军食尽,欲退还,文育不许。乃使人间行,遗周迪书, 约爲兄弟,并陈利害。迪得书甚喜,许馈以粮。于是文育分遣 老小,乘故船舫沿流俱下,烧豫章所立栅,僞退,孝顷望之大 喜,因不设备。文育由间道信宿达芊韶。芊韶上流则欧阳頠、 萧勃,下流则傅泰、馀孝顷,文育据其中间,筑城飨士,贼徒 大骇。欧阳頠乃退入泥溪,作城自守。文育遣严威将军周铁武 与长史陆山才袭頠,禽之。于是盛陈兵甲,与頠乘舟而宴,以 巡傅泰城下,因攻泰,克之。

  萧勃在南康,闻之,衆皆股栗。其将谭世远斩勃欲降,爲 人所害。世远军主夏侯明彻持勃首以降。萧孜、馀孝顷犹据石 头,武帝遣侯安都助文育攻之,孜降文育,孝顷退走新吴,广 州平。文育还顿豫章,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

  王琳拥据上流,诏侯安都爲西道都督,文育爲南道都督, 同会武昌。与琳战于沌口,爲琳所执,后得逃归,请罪,诏不 问,复其官爵。及周迪破馀孝顷,孝顷子公扬、弟孝劢犹据旧 栅,扰动南土,武帝复遣文育及周迪、黄法奭等讨之。豫章内 史熊昙朗亦率衆来会。文育遣吴明彻爲水军,配周迪运粮,自 率衆军入象牙江,筑城于金口。公扬僞降,谋执文育,事觉, 文育囚之送都,以其部曲分隶衆军。乃舍舟爲步军,进据三陂。

  王琳遣将曹庆救孝劢,分遣主帅常衆爱与文育相拒,自帅 所领攻周迪、吴明彻军。迪等败,文育退据金口。熊昙朗因其 失利,谋害文育以应衆爱。文育监军孙白象颇知其事,劝令先 之。文育曰:“不可。我旧兵少,客军多,若取昙朗,人皆惊 惧,亡立至矣,不如推心抚之。”初,周迪之败,弃船走,莫 知所在。及得迪书,文育喜,齎示昙朗,昙朗害之于坐。武帝 闻之,即日举哀,赠侍中、司空,諡曰忠湣。

  初文育之据三陂,有流星坠地,其声如雷,地陷方一丈, 中有碎炭数斗。又军市中忽闻小儿啼,一市并惊,听之在土下, 军人掘焉,得棺,长三尺,文育恶之。俄而迪败,文育见杀。 天嘉二年,有诏配享武帝庙庭。子宝安嗣。

  文育本族兄景曜,因文育官至新安太守。

  宝安字安人,年十馀岁,便习骑射。以贵公子骄蹇游逸, 好狗马,乐驱驰,靡衣偷食。文育之爲晋陵,以征讨不遑之郡, 令宝安监知郡事,尤聚恶少年,武帝患之。及文育西征败绩, 絷于王琳,宝安便折节读书,与士君子游,绥御文育士卒,甚 有威惠。文育归,复除吴兴太守。文育爲熊昙朗所害,征宝安 还,起爲猛烈将军,领其旧兵,仍令南讨。

  文帝即位,深器重之,寄以心膂,精卒多配焉。及平王琳, 颇有功。周迪之破熊昙朗,宝安南入,穷其馀烬。天嘉二年, 重拜吴兴太守,袭封寿昌县公。三年,征留异,爲侯安都前军。 异平,除给事黄门侍郎、卫尉卿。再迁左卫将军,领卫尉卿。 卒,諡曰成。

  子屻嗣,位晋陵、定远二郡太守。

  侯瑱字伯玉,巴西充国人也。父弘远,累世爲西蜀酋豪。 蜀贼张文萼据白崖山,有衆万人,梁益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命弘 远讨之,弘远战死。瑱固请复雠,每战先锋,遂斩文萼,由是 知名。因事范,范委以将帅之任。山谷夷、獠不附者,并遣瑱 征之。累功授轻车府中兵参军、晋康太守。范爲雍州刺史,瑱 除冯翊太守。范迁镇合肥,瑱又随之。

  侯景围台城,范乃遣瑱辅其世子嗣入援都。及城陷,瑱、 嗣同退还合肥。仍随范徙镇盆城。俄而范及嗣皆卒,瑱领其衆, 依于豫章太守庄铁。铁疑之,瑱惧不自安,诈引铁谋事,因刃 之,据豫章之地。

  后降于侯景将于庆。庆送瑱于景,景以瑱与己同姓,托爲 宗族,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爲质,遣瑱随庆平蠡南诸郡。 及景败巴陵,景将宋子仙、任约等并爲西军所获,瑱乃诛景党 与以应义师,景亦诛其弟及妻子。梁元帝授瑱南兖州刺史、郫 县侯。仍随都督王僧辩讨景,恒爲前锋。既复台城,景奔吴郡, 僧辩使瑱追景,大败之于吴松江。以功除南豫州刺史,镇姑孰。

  及齐遣郭元建出濡须,僧辩遣瑱扞之,大败元建。魏攻荆 州,王僧辩以瑱爲前军赴援,未至而魏克荆州。瑱顿九江,因 卫晋安王还都。承制以瑱爲侍中、江州刺史,加都督,改封康 乐县公。及司徒陆法和据郢州,引齐兵来寇,乃使瑱西讨,未 至而法和入齐。齐遣慕容恃德镇夏首,瑱攻之,恃德食尽请和, 瑱还镇豫章。僧辩使其弟僧愔与瑱共讨萧勃,及陈武帝诛僧辩, 僧愔阴欲图瑱而夺其军,瑱知之,尽收僧愔徒党,僧愔奔齐。

  是时瑱据中流,甚强,又以本事王僧辩,虽外示臣节,未 肯入朝。初,馀孝顷爲豫章太守,及瑱镇豫章,乃于新吴县别 立城栅,与瑱相拒。瑱留军人妻子于豫章,令从弟奫知后事, 悉衆以攻孝顷,自夏迄冬弗能克。奫与其部下侯方儿不协,方 儿下攻奫,虏瑱军府妓妾金玉,归于武帝。瑱既失根本,轻归 豫章,豫章人拒之,乃趋盆城,就其将焦僧度。僧度劝瑱投齐, 瑱以武帝有大量,必能容己,乃诣阙请罪,武帝复其爵位。永 定二年,进位司空。文帝即位,进授太尉。王琳至栅口,又以 瑱爲都督,侯安都等并隶焉。

  天嘉元年二月,王琳引合肥漅湖之衆,舳舻相次而下。瑱 率军进兽槛洲。明日合战,琳军少却。及夕,东北风吹其舟舰 并坏。夜中有流星坠于贼营。及旦风静,琳入浦,以鹿角绕岸, 不敢复出。时西魏将史宁蹑其上流,瑱闻之,知琳不能持久, 收军却据湖浦,以待其弊。及史宁至,围郢州,琳恐衆溃,乃 率船东下,去芜湖十里而泊。明日,齐人遣兵助琳,瑱令军中 晨炊蓐食,顿芜湖洲尾以待之。将战,有微风至自东南,衆军 施拍纵火,定州刺史章昭达乘平虏大舰中江而进,琳军大败, 脱走以免者十二三,琳因此入齐。

  其年,诏以瑱爲都督五州诸军事,镇盆城。周将贺若敦、 独孤盛等来攻巴、湘,又以瑱爲西讨都督,大败盛军。以功授 湘州刺史,改封零陵郡公。二年薨,赠大司马,諡曰壮肃,配 享武帝庙庭。子净藏嗣,尚文帝女富阳公主。

  侯安都字成师,始兴曲江人也,爲郡着姓。父捍,少仕州 郡,以忠谨称。安都贵后,官至光禄大夫、始兴内史。

  安都工隶书,能鼓琴,涉猎书传,爲五言诗颇清靡,兼善 骑射,爲邑里雄豪。侯景之乱,招集兵甲,至三千人。陈武帝 入援台城,安都引兵从武帝,攻蔡路养,破李迁仕,克平侯景, 并力战有功,封富川县子。随武帝镇京口,除兰陵太守。

  武帝谋袭王僧辩,唯与安都定计。仍使安都率水军自京口 趣石头,武帝自从江乘罗落会之。安都至石头北,弃舟登岸, 僧辩弗之觉。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安都被甲,带长刀, 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衆随而入,进逼僧辩卧室。武帝大军 亦至,与僧辩战于听事前,安都自内合出,腹背击之,遂禽僧 辩。以功授南徐州刺史。

  武帝东讨杜龛,安都留台居守。徐嗣徽、任约等引齐寇入 据石头,游骑至于阙下。安都闭门示弱,令城中登陴看贼者斩。 及夕,贼收军还石头。安都夜令士卒密营御敌之具。将旦,贼 骑至,安都与战,大败之,贼乃退还石头,不敢逼台城。及武 帝至,以安都爲水军。于中流断贼粮运。又袭秦郡,破嗣徽栅, 收其家口,得嗣徽所弹琵琶及所养鹰,遣信饷之,曰:“昨至 弟住处,得此,今以相还。”嗣徽等见之大惧,寻求和,武帝 听其还北。及嗣徽等济江,齐之馀军犹据采石,守备甚严,又 遣安都攻之,多所俘获。

  明年春,诏安都率兵镇梁山以备齐。徐嗣徽等复入,至湖 熟,武帝追安都还拒之,战于耕坛南。安都率十二骑突其阵, 破之,禽齐仪同乞伏无芳,又刺齐将东方老堕马,会贼骑至, 救老,获免。贼北度蒋山。安都又与齐将王敬宝战于龙尾,使 从弟晓、军主张纂前犯其阵,晓被创坠马,张纂死之。安都驰 往救晓,斩其骑士十二人,取纂尸而还,齐军不敢逼。武帝与 齐军战于莫府山,命安都自白下横击其后,大败之。以功进爵 爲侯,又进号平南将军,改封西江县公。

  仍督水军出豫章,助豫州刺史周文育讨萧勃。安都未至, 文育已斩勃,并禽其将欧阳頠、傅泰等。唯馀孝顷与勃子孜犹 于豫章之石头作两城,孝顷与孜各据其一,又多设船舰,夹水 而阵。安都至,乃衔枚夜烧其舰。文育率水军,安都领步骑, 登岸结阵。孝顷俄断后路,安都乃令军士竖栅,引营渐进,频 致克获,孜乃降。孝顷奔归新吴,请入子爲质,许之。以功加 开府仪同三司。

  仍率衆会武昌,与周文育西讨王琳。将发,王公以下饯于 新林,安都跃马度桥,人马俱坠水中。又坐鳎内坠于橹井,时 以爲不祥。至武昌,琳将樊猛弃城走,文育亦自豫章至。时两 将俱行,不相统摄,因部下交争,稍不平。军至郢州,琳将潘 纯于城中遥射官军,安都怒,围之。未克,而王琳至弇口,安 都乃释郢州,悉衆往沌口以御之,遇风不得进。琳据东岸,官 军据西岸,相持数日,乃合战。安都等败,与周文育、徐敬成 并爲琳囚,总以一长锁系之,置于鳎下,令所亲宦者王子晋掌 视之。琳下至盆城白水浦,安都等甘言许赂子晋,子晋乃僞以 小船依鳎而钓,夜载安都、文育、敬成上岸,入深草,步投官 军。还都自劾,诏并赦之,复其官爵。

  寻爲丹阳尹,出爲南豫州刺史,令继周文育攻馀孝劢及王 琳将曹庆、常衆爱等。安都自宫亭湖出松门,蹑衆爱后。文育 爲熊昙朗所害,安都回取大舰,遇琳将周炅、周协南归,与战, 破之,禽炅、协。孝劢弟孝猷率部下四千家,欲就王琳,遇炅 败,乃诣安都降。安都又进军于禽奇洲,破曹庆、常衆爱等, 焚其船舰。衆爱奔庐山,爲村人所杀,余衆悉平。

  还军至南皖,而武帝崩,安都随文帝还朝,乃与群臣议, 翼奉文帝。时帝谦让弗敢当,太后又以衡阳王故,未肯下令, 群臣不能决。安都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临川王有功 天下,须共立之。今日之事,后应者斩。”便按剑上殿,白太 后出玺,又手解文帝发,推就丧次。文帝即位,迁司空,仍授 南徐州刺史,给扶。

  王琳下至栅口,大军出顿芜湖。时侯瑱爲大都督,而指麾 经略多出安都。及王琳入齐,安都进军盆城,讨琳馀党,所向 皆下。 仍别奉中旨,迎衡阳献王昌。初昌之将入,致书于文帝, 辞甚不逊。帝不怿,召安都,从容而言曰:“太子将至,须别 求一蕃,吾其老焉。”安都对曰:“自古岂有被代天子,愚臣 不敢奉诏。”因自迎昌,中流而杀之。以功进爵清远郡公。自 是威名甚重,群臣无出其右。

  安都父捍爲始兴内史,卒于官,文帝征安都爲发丧。寻起 复本官,赠其父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拜其母爲清远国太 夫人,仍迎赴都。母固求停乡里,上乃下诏,改桂阳郡之汝城 县爲卢阳郡,分衡州之始兴、安远二郡,合三郡爲东衡州,以 安都从弟晓爲刺史。安都第三子秘年九岁,上以爲始兴内史, 并令在乡侍养。改封安都桂阳郡公。

  王琳败后,周兵入据巴、湘,安都奉诏西捍。及留异拥据 东阳,又奉诏东讨。异本谓台军自钱唐江上,安都乃步由会稽 之诸暨,出永康。异大恐,奔桃枝岭,处岩谷间,竖栅以拒守。 安都躬自接战,爲流矢所中,血流至踝。安都乘舆麾军,容止 不变。因其山陇爲堰。属夏潦水涨,安都引船入堰,楼舰与异 城等,放拍碎其楼雉。异与第二子忠臣脱身奔晋安,虏其妻子, 振旅而归。加侍中、征北大将军,仍还本镇。吏人诣阙,表请 立碑颂美安都功绩,诏许之。

  自王琳平后,安都勋庸转大,又自以功安社稷,渐骄矜。 招聚文武士,骑驭驰骋,或命以诗笔,第其高下,以差次赏赐 之。文士则褚玠、马枢、阴铿、张正见、徐伯阳、刘删、祖孙 登,武士则萧摩诃、裴子烈等,并爲之宾,斋内动至千人。部 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检问收摄,则奔归安都。文帝性严察, 深衔之。安都日益骄慢,表啓封讫,有事未尽,乃开封自书之, 云又啓某事。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倾倚。尝陪乐游禊饮,乃白 帝曰:“何如作临川王时?”帝不应。安都再三言之,帝曰: “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讫,又啓便借供张水饰,将 载妻妾于御堂欢会,帝虽许其请,甚不怿。明日,安都坐于御 坐,宾客居群臣位,称觞上寿。初,重云殿灾,安都率将士带 甲入殿,帝甚恶之,自是阴爲之备。又周迪之反,朝望当使安 都讨都第三子秘年九岁,上以爲始兴内史,并令在乡侍养。改 封安都桂阳郡公。

  王琳败后,周兵入据巴、湘,安都奉诏西捍。及留异拥据 东阳,又奉诏东讨。异本谓台军自钱唐江上,安都乃步由会稽 之诸暨,出永康。异大恐,奔桃枝岭,处岩谷间,竖栅以拒守。 安都躬自接战,爲流矢所中,血流至踝。安都乘舆麾军,容止 不变。因其山陇爲堰。属夏潦水涨,安都引船入堰,楼舰与异 城等,放拍碎其楼雉。异与第二子忠臣脱身奔晋安,虏其妻子, 振旅而归。加侍中、征北大将军,仍还本镇。吏人诣阙,表请 立碑颂美安都功绩,诏许之。

  自王琳平后,安都勋庸转大,又自以功安社稷,渐骄矜。 招聚文武士,骑驭驰骋,或命以诗笔,第其高下,以差次赏赐 之。文士则褚玠、马枢、阴铿、张正见、徐伯阳、刘删、祖孙 登,武士则萧摩诃、裴子烈等,并爲之宾,斋内动至千人。部 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检问收摄,则奔归安都。文帝性严察, 深衔之。安都日益骄慢,表啓封讫,有事未尽,乃开封自书之, 云又啓某事。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倾倚。尝陪乐游禊饮,乃白 帝曰:“何如作临川王时?”帝不应。安都再三言之,帝曰: “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讫,又啓便借供张水饰,将 载妻妾于御堂欢会,帝虽许其请,甚不怿。明日,安都坐于御 坐,宾客居群臣位,称觞上寿。初,重云殿灾,安都率将士带 甲入殿,帝甚恶之,自是阴爲之备。又周迪之反,朝望当使安 都讨禽陈文彻,所获不可胜计,献大铜鼓,累代所无。頠预其 功,还爲直合将军。钦征交州,复啓頠同行。钦度岭而卒,頠 除临贺内史,啓乞送钦丧还都,然后之任。时湘、衡界五十馀 洞不宾,敕衡州刺史韦粲讨之。粲委頠爲都督,悉皆平殄。

  侯景构逆,粲自解还都征景,以頠监衡州。台城陷后,岭 南互相吞并,兰钦弟前高州刺史裕攻始兴内史萧昭基,夺其郡。 以兄钦与頠旧,遣招之。頠不从,谓使曰:“高州昆季隆显, 莫非国恩,今应赴难援都,岂可自爲跋扈。”及陈武帝入援都, 将至始兴,頠乃深自结托。裕遣兵攻頠,武帝援之。裕败,武 帝以王怀明爲衡州刺史,迁頠爲始兴内史。

  武帝之讨蔡路养、李迁仕也,頠助帝平之。梁元帝承制以 始兴郡爲东衡州,以頠爲刺史,封新丰县伯。

  侯景平,元帝遍问朝宰,使各举所知,群臣未对。元帝曰: “吾已得一人矣。欧阳頠甚公正,本有匡济才,恐萧广州不 肯致之。”乃授武州刺史。寻授郢州,欲令出岭,萧勃留之, 不获拜命。寻授衡州刺史,进封始兴县侯。

  时萧勃在广州,兵强位重,元帝深患之,遣王琳代爲刺史。 琳已至小桂岭,勃遣其将孙瑒监州,尽率部下至始兴避琳兵锋。 頠别据一城,不往谒勃,闭门高垒,亦不拒战。勃怒,遣兵袭 頠,尽收其赀财马仗。寻赦之,还复其所,复与结盟。魏平荆 州,頠委质于勃。及勃度岭出南康,以頠爲前军都督,周文育 破禽之,送于武帝,帝释而礼之。

  萧勃死后,岭南乱,頠有声南土,且与武帝有旧,乃授安 南将军、衡州刺史,封始兴县侯。未至岭,頠子纥已克始兴。 及頠至,岭南皆慑伏,仍进广州,尽有越地。改授都督交广等 十九州诸军事、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

  王琳据有中流,頠自海道及东岭奉使不绝。永定三年,即 本号开府仪同三司。文帝即位,进号征南将军,改封阳山郡公。

  初,交州刺史袁昙缓密以金五百两寄頠,令以百两还合浦 太守袭蒍,四百两付儿智矩,馀人弗之知。頠寻爲萧勃所破, 赀财并尽,唯所寄金独存,昙缓亦寻卒,至是,頠并依信还之, 时人莫不叹伏之。

  时頠合门显贵,威振南土,又多致铜鼓生口,献奉珍异, 前后委积,颇有助军国。天嘉四年薨,赠司空,諡曰穆。子纥 嗣。

  纥字奉圣,颇有干略,袭父官爵,在州十馀年,威惠着于 百越。宣帝以纥久在南服,颇疑之。太建元年,征爲左卫将军, 其部下多劝之反,遂举兵攻衡州刺史钱道戢。诏仪同章昭达讨 禽之,送至都,伏诛。子询以年幼免。

  黄法奭字仲昭,巴山新建人也。少劲捷有胆力,日步行二 百里,能距跃三丈。颇便书疏,闲明簿领,出入州郡中,爲乡 闾所惮。

  侯景之乱,于乡里合徒衆。太守贺诩下江州,法奭监知郡 事。陈武帝将踰岭入援建邺,李迁仕作梗中途,武帝命周文育 屯西昌,法奭遣兵助文育。时法奭出顿新淦县,景遣行台于庆 来袭新淦,法奭败之。梁元帝承制授交州刺史资,领新淦县令, 封巴山县子。敬帝即位,改封新建县侯。

  太平元年,割江州四郡置高州,以法奭爲刺史,镇巴山。 萧勃遣欧阳頠来攻,法奭破之。

  永定二年,王琳遣李孝钦、樊猛、馀孝顷攻周迪,且谋取 法奭,法奭援迪,禽孝顷等三将。以功授平南将军、开府仪同 三司。熊昙朗于金口害周文育,法奭共周迪讨平之。

  天嘉三年,周迪反,法奭与吴明彻讨平迪,法奭功居多。 废帝即位,进爵爲公。

  太建五年,大举北侵,法奭爲都督,出历阳。于是爲抛车 及步舰,竖拍以逼之,炮加其楼堞,克之,尽诛其戍卒。进兵 合肥,望旗降款。法奭禁侵掠,躬自劳抚而与之盟,并放还北。 以功加侍中,改封义阳郡公。

  七年,爲豫州刺史,镇寿阳。薨,赠司空,諡曰威。子玩 嗣。

  淳于量字思明,其先济北人也。世居建邺。父文成,仕梁 爲将帅,位梁州刺史。量少善自居处,伟姿容,有干略,便弓 马。梁元帝爲荆州刺史,文成分量人马,令往事焉。以军功封 广晋县男。

  侯景之乱,梁元帝凡遣五军入援台,量预其一。台城陷, 量还荆州。元帝承制以爲巴州刺史。侯景西上攻巴州,元帝使 都督王僧辩入据巴陵,量与僧辩并力拒景,大败之,禽其将任 约。进攻郢州,获宋子仙。仍随僧辩平侯景。封谢沐县侯。寻 出爲都督、桂州刺史。及魏克荆州,量保桂州。王琳拥割湘、 郢,累遣召量,量外虽与琳往来,而别遣使归陈武帝。武帝受 禅,进位镇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天嘉五年,征爲中抚军大将军。量所部将率多恋本土,并 欲逃入山谷,不愿入朝。文帝使湘州刺史华皎征衡州,且以兵 迎量。天康元年,至都,以在道淹留,爲有司奏,免仪同,馀 如故。 华皎构逆,以量爲征南大将军、西讨大都督,总率大舰, 自郢州樊浦拒之。皎平,并降周将长湖西元定等。以功授侍中、 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封醴陵县公。未拜,出爲南徐 州刺史。

  太建元年,进号征北大将军,给扶。三年,就江阴王萧季 卿买梁陵中树,季卿坐免,量免侍中。寻复侍中。

  吴明彻之北侵也,量赞成其事。又遣第六子岑率所领从军。 淮南克定,量改封始安郡公。及周获吴明彻,乃以量爲都督水 陆诸军事、车骑将军、都督、南兖州刺史。十四年薨,赠司空。

  章昭达字伯通,吴兴武康人也。性倜傥,轻财尚气。少时, 遇相者谓曰:“卿容貌甚善,须小亏,则当富贵。”梁大同中, 昭达爲东宫直后,因醉墯马,鬓角小伤,昭达喜之,相者曰: “未也。”侯景之乱,昭达率乡人援台,爲流矢所中,眇其一 目。相者见之,曰:“卿相善矣,不久当富贵。”

  台城陷,昭达还乡里,与陈文帝游,因结君臣分。侯景平, 文帝爲吴兴太守,昭达杖策来谒。文帝见之大喜,因委以将帅, 恩宠超于侪等。陈武帝谋讨王僧辩,令文帝还长城招聚兵衆, 以备杜龛,频使昭达往京口禀承计画。僧辩诛后,杜龛遣其将 杜泰来攻长城,昭达因从文帝进军吴兴以讨龛。龛平,又从讨 张彪于会稽,克之。累功除定州刺史。时留异拥据东阳,武帝 患之,乃使昭达爲长山令,居其心腹。

  天嘉元年,追论长城功,封欣乐县侯。寻随侯安都拒王琳, 昭达乘平虏大舰,中流而进,先锋发拍,中贼舰。王琳平,昭 达策勋第一。二年,除都督、郢州刺史。周迪据临川反,诏昭 达便道征之。迪败走,征爲护军将军,改封邵武县侯。

  四年,陈宝应纳周迪,共寇临川,又以昭达爲都督讨迪。 迪走,昭达乃踰岭讨陈宝应。与战不利,因据上流爲筏,施拍 其上,坏其水栅。又出兵攻其步军。方大合战,会文帝遣馀孝 顷出自海道,适至,因并力乘之,遂定闽中,尽禽留异、宝应。 以功授镇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初,文帝尝梦昭达升台铉,及旦,以梦告之。至是,侍宴 酒酣,顾昭达曰:“卿忆梦不?何以偿梦?”昭达对曰:“当 效犬马之用,以尽臣节,自馀无以奉偿。”寻出爲都督、江州 刺史。

  废帝即位,改封邵陵郡公。华皎之反,其移文并假以昭达 爲辞,又频遣使招之,昭达尽执其使送都。秩满,征爲中抚大 将军。 宣帝即位,进号车骑大将军,以还朝迟留,爲有司所劾, 降号车骑将军。欧阳纥据岭南反,诏昭达都督衆军征之。纥闻 昭达奄至,乃出顿洭口,聚沙石,盛以竹笼,置于水栅之外, 用遏舟舰。昭达居其上流,装舰造拍,以临贼栅。又令人衔刀 潜行水中,以斫竹笼,笼篾皆解。因纵大舰突之,大败纥,禽 之送都。广州平,进位司空。

  太建二年,征江陵。时梁明帝与周军大蓄舟舰于青泥中, 昭达分遣偏将钱道戢、程文季乘轻舟焚之。周又于峡口南岸筑 垒,名安蜀城,于江上横引大索,编苇爲桥,以度军粮。昭达 乃命军士爲长戟,施楼船上,仰割其索。索断粮绝,因纵兵攻 其城,降之。三年,于军中病薨,赠大将军。

  昭达性严刻,每奉命出征,必昼夜倍道;然其所克,必推 功将帅。厨膳饮食,并同群下,将士亦以此附之。每饮会,必 盛设女伎杂乐,备羌、胡之声,音律姿容,并一时之妙,虽临 敌弗之废也。四年,配享文帝庙庭。

  子大宝,袭邵陵郡公,位丰州刺史。在州贪纵,百姓怨酷, 后主乙太仆卿李晕代之,乃袭杀晕而反。寻被禽,枭首朱雀航, 夷三族。

  吴明彻字通照,秦郡人也。父树,梁右军将军。明彻幼孤, 性至孝。年十四,感坟茔未修,家贫无以取给,乃勤力耕种。 时天下亢旱,苗稼焦枯,明彻哀愤,每之田中号哭,仰天自诉。 居数日,有自田还者,云苗已更生,明彻疑其紿己,及往如言, 秋而大获,足充葬用。时有伊氏者,善占墓,谓其兄曰:“君 葬日,必有乘白马逐鹿者经坟,此是最小孝子大贵之征。”至 时果有应。明彻即树之小子也。

  及侯景寇都,明彻有粟麦三千馀斛,而邻里饥餧,乃白诸 兄曰:“今人不图久,奈何不与乡里共此。”于是计口平分, 同其丰俭,群盗闻而避焉,赖以存者甚衆。

  陈武帝镇京口,深相要结,明彻乃诣武帝,帝爲之降阶, 执手即席。明彻亦微涉书史经传,就汝南周弘正学天文、孤虚、 遁甲,略通其术,颇以英雄自许,武帝亦深奇之。及受禅,授 安南将军,与侯安都、周文育将兵讨王琳。及衆军败没,明彻 自拔还都。

  文帝即位,以本官加右卫将军。及周迪反,诏以明彻爲江 州刺史,领豫章太守,总衆军以讨迪。明彻雅性刚直,统内不 甚和,文帝闻之,遣安成王顼代明彻,令以本号还朝。天嘉五 年,迁吴兴太守。及引辞之郡,帝谓曰:“吴兴虽郡,帝乡之 重,故以相授。”

  废帝即位,授领军将军,寻迁丹阳尹,仍诏以甲仗四十人 出入殿省。到仲举之矫令出宣帝也,毛喜知其诈,宣帝惧,遣 喜与明彻筹焉。明彻曰:“嗣君谅闇,万机多阙,殿下亲实周、 召,德冠伊、霍,愿留中深计,慎勿致疑。”及湘州刺史华皎 阴有异志,诏授明彻都督、湘州刺史,仍与征南大将军淳于量 等讨皎。皎平,授开府仪同三司,进爵爲公。

  太建五年,朝议北征,公卿互有异同,明彻决策请行。诏 加侍中、都督征讨诸军事,总衆军十余万发都,缘江城镇,相 续降款。军至秦郡,齐大将军尉破胡将兵爲援,破走之,秦郡 降。宣帝以秦郡明彻旧邑,诏具太牢,令拜祠上冢,文武羽仪 甚盛,乡里荣之。进克仁州。授征北大将军,进封南平郡公。 进逼寿阳,齐遣王琳拒守,明彻乘夜攻之,中宵而溃。齐兵退 据相国城及金城。明彻令军中益修攻具,又遏肥水灌城,城中 苦湿,多腹疾,手足皆肿,死者十六七。会齐遣大将皮景和率 兵数十万来援,去寿春三十里,顿军不进。诸将咸曰:“计将 安出?”明彻曰:“兵贵在速,而彼结营不进,自挫其锋,吾 知其不敢战明矣。”于是躬擐甲胄,四面疾攻,城中震恐,一 鼓而禽王琳等送建邺。景和惧而遁走。诏以爲车骑大将军、豫 州刺史,增封并前三千五百户。遣谒者萧淳就寿阳授策,明彻 于城南设坛,士卒二十万,陈旗鼓戈甲,登坛拜受,成礼而退。

  六年,自寿阳入朝,舆驾幸其第,赐锺磬一部。七年,进 攻彭城,军至吕梁,又大破齐军。八年,进位司空,给大都督 鈇钺、龙麾。寻授都督、南兖州刺史。

  及周灭齐,宣帝将事徐、兖。九年,诏明彻北侵,令其世 子慧觉摄行州事。军至吕梁,周徐州总管梁士彦率衆拒战,明 彻频破之。仍迮清水以灌其城,攻之甚急,环列舟舰于城下。 周遣上大将军王轨救之。轨轻行自清水入淮口,横流竖木,以 铁锁贯车轮,遏断船路。诸将闻之甚恐,议欲破堰拔军,以舫 载马。马明戌裴子烈曰:“君若决堰下船,船必倾倒,岂可得 乎?不如前遣马出。”适会明彻苦背疾甚笃,知事不济,遂从 之。乃遣萧摩诃帅马军数千前还,明彻仍自决其堰,乘水力以 退军。及至清口,水力微,舟舰并不得度,衆军皆溃。明彻穷 蹙,乃就执。周封怀德郡公,位大将军。以忧遘疾,卒于长安, 后故吏盗其柩归。至德元年,诏追封邵陵侯,以其息慧觉嗣。

  裴子烈字大士,河东闻喜人。梁员外散骑常侍猗之子。少 孤,有志气,以骁勇闻。位北谯太守,岳阳内史,封海安伯。 论曰 :古人云“知臣莫若君”,书曰“知人则哲”,观夫 陈武论将,而周、侯遇祸,有以知斯言之非妄矣。若不然者, 亦何以驱驾雄杰,而创基拨乱者乎。故瑱、頠并自奔囚,翻同 有乱,奭、量望风景附,自等诚臣,良有以也。昭达勤王之略, 远符耿弇,行己之方,颇同吴汉,既眇而贵,亦黥而王,吉凶 之算,岂人事也。明彻属运否之期,当辟土之任,才非韩、白, 识暗孙、吴,知进而不知止,知得而不知丧,犯斯不韪,师亡 国蹙,宜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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