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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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张邵

  桓玄篡位,父敞先爲尚书,以答事微谬,降爲廷尉卿。及 宋武帝讨桓玄,邵白敞表献忠款,帝大悦,命署寺门曰:“有 犯张廷尉家者,军法论。”事平,以敞爲吴郡太守。及王谧爲 扬州,召邵补主簿。

  刘毅位居亚相,好士爱才,当世莫不辐凑,唯邵不往。亲 故怪而问之,邵曰:“主公命世人杰,何烦多问。”刘穆之言 于帝,帝益亲之,转太尉参军,署长流贼曹。

  卢循至蔡洲,武帝至石头,使邵守南城。时百姓水际望贼, 帝不解其意,以问邵。邵曰:“节钺未反,奔散之不暇,亦何 暇观望,今当无复恐耳。”帝以邵勤练忧公,重补州主簿。邵 悉心政事,精力绝人,及诛刘藩,邵时在西州直庐,即夜诫衆 曹曰:“大军当大讨,可各各条仓库及舟船人领,至晓取办。” 旦日,帝求诸簿最,应时即至,怪问其速。诸曹答曰:“宿受 张主簿处分。”帝曰:“张邵可谓同人忧虑矣。”

  九年,世子始开徵虏府,以邵补录事参军,转号中军,迁 谘议参军,领记室。

  十一年,武帝北伐,邵请见曰:“人生危脆,宜有远虑。 若刘穆之邂逅不幸,谁可代之?尊业如此,若有不讳,则处分 云何?”帝曰:“此自委穆之与卿耳。”

  青州刺史檀祗镇广陵,辄率衆至滁中掩讨亡命,刘穆之虑 其爲变,议欲遣军。邵曰:“檀韶据中流,道济爲军首,若有 相疑之迹,则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劳,必无患也。”祗果不 动。

  及穆之暴卒,朝廷恇惧,便发诏以司马徐羡之代之。邵独 曰:“今诚急病,任终在徐;然世子无专行之义,宜须谘。” 信反,方使世子出命曰:“朝廷及大府事悉谘徐司马,其馀啓 还。”武帝善其临事不挠,得大臣节。

  十四年,世子改授荆州,邵谏曰:“储贰之重,四海所系, 不宜外出,敢以死请。”世子竟不行。

  文帝爲中郎将、荆州刺史,以邵爲司马,领南郡相,衆事 悉决于邵。武帝受命,以佐命功封临沮伯。分荆州立湘州,以 邵爲刺史,将署府,邵以长沙内地,非用武之国,置府妨人, 乖爲政要。从之。荆州刺史谢晦反,遗书要邵,邵不发函,使 呈文帝。

  元嘉五年,转征虏将军,领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 初,王华与邵不和,及华参要,亲旧爲之危心。邵曰:“子陵 方弘至公,岂以私隙害正义。”是任也,华实举之。

  及至襄阳,筑长围,修立堤堰,创田数千顷,公私充给。 丹、淅二川蛮屡爲寇,邵诱其帅并出,因大会诛之,遣军掩其 村落,悉禽。既失信群蛮,所在并起,水陆路断。七年,子敷 至襄阳定省,当还都,群蛮欲断取之,会蠕蠕国献使下,蛮以 爲是敷,因掠之。邵坐降号扬烈将军。

  江夏王义恭镇江陵,以邵爲抚军长史、持节、南蛮校尉。 九年,坐在雍州营私畜取赃货二百四十五万,下廷尉,免官削 爵土。后爲吴兴太守,卒。追复爵邑,諡曰简伯。

  邵临终遗命,祭以菜果,苇席爲车需车,诸子从焉。长子敷。

  敷字景胤,生而母亡。年数岁问知之,虽童蒙便有感慕之 色。至十岁许,求母遗物,而散施已尽,唯得一扇,乃缄录之。 每至感思,辄开笥流涕。见从母,悲感哽咽。

  性整贵,风韵甚高,好读玄言,兼属文论。初,父邵使与 高士南阳宗少文谈系象,往复数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叹曰: “吾道东矣。”于是名价日重。

  宋武帝闻其美,召见奇之,曰:“真千里驹也。”以爲世 子中军参军,数见接引。累迁江夏王义恭抚军记室参军。义恭 就文帝求一学义沙门,会敷赴假还江陵,入辞,文帝令以后车 载沙门往,谓曰:“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诏,曰:“臣性 不耐杂。”上甚不悦。

  迁正员中书郎。敷小名樝,父邵小名梨 。文帝戏之曰 : “樝何如梨?”答曰:“梨是百果之宗,樝何敢比也。”中书舍 人秋当、周赳并管要务,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赳曰:“彼若 不相容接,便不如勿往,讵可轻行。”当曰:“吾等并已员外 郎矣,何忧不得共坐。”敷先旁设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 席,敷呼左右曰:“移我远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标遇如 此。

  善持音仪,尽详缓之致,与人别,执手曰:“念相闻。” 馀响久之不绝。张氏后进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

  迁黄门侍郎,始兴王浚后将军司徒左长史,未拜,父在吴 兴亡,成服凡十馀日,始进水浆。葬毕不进盐菜,遂毁瘠成疾。 伯父茂度每止譬之,辄更感恸,绝而复续。茂度曰:“我冀譬 汝有益,但更甚耳。”自是不复往。未期而卒。孝武即位,诏 旌其孝道,追赠侍中,改其所居称孝张里。

  敷弟柬袭父封,位通直郎。柬勇力,手格猛兽,元凶以爲 辅国将军。孝武至新亭,柬出奔,坠淮死。子式嗣。弟冲。

  冲字思约,出继伯父敷。冲母戴顒女,有仪范,张氏内取 则焉。 冲少有至性,随从叔永爲将帅,除盱眙太守。永征彭城遇 寒,军人足胫冻断者十七八,冲足指皆堕。齐永明八年,爲假 节,监青冀二州行刺史事。冲父初卒,遗命“祭我必以乡土所 産,无用牲物”。冲在镇,四时还吴国取果菜,每至烝尝,辄 流涕荐焉。仍转刺史。

  永元二年,爲南兖州刺史,迁司州。裴叔业以寿春降魏, 又迁冲南兖州刺史,并未拜。崔慧景事平,征建安王宝夤还都, 以冲爲郢州刺史,一岁之中,频授四州刺史,至是乃受任,封 定襄侯。

  梁武帝起兵,手书喻意,又遣辩士说之,冲确然不回。东 昏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领兵及粮运送冲,使拒西 师。元嗣等惩刘山阳之败,疑冲不敢进,停住夏首浦。闻梁武 师将至,元嗣、荣伯相率入郢城。时竟陵太守房僧寄被代还至 郢,东昏敕僧寄留守鲁山,除骁骑将军。僧寄谓冲曰:“下官 虽未荷朝廷深恩,实蒙先帝厚泽。荫其树者不折其枝,实欲微 立尘效。”冲深相许诺,共结盟誓,分部拒守。遣军主孙乐祖 数千人助僧寄据鲁山岸立城垒。

  明年二月,梁武围鲁山城,遣军主曹景宗等过江攻郢城。 冲中兵参军陈光静等间出击之,光静战死,冲固守不出。病将 死,厉府僚以诚节,言终而卒。元嗣、荣伯与冲子孜及长史江 夏程茂固守。东昏诏赠冲散骑常侍、护军将军。

  元嗣等处围城之中,无他经略,唯迎蒋子文及苏侯神,日 禺中于州听上祀以求福,铃铎声昼夜不止。又使子文导从登陴 巡行,旦日辄复如之。识者知其将亡。

  僧寄病死,孙乐祖窘,以城降。

  郢被围二百馀日,士庶病死者七八百家。鲁山陷后二日, 程茂及元嗣等议降,使孜爲书与梁武帝。冲故吏青州中从事房 长瑜谓孜曰:“前使君忠贯昊天,操愈松竹,郎君但当端坐画 一,以荷析薪。若天运不与,幅巾待命,以下从使君。今若随 诸人之计,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不 从,卒以郢城降。时以冲及房僧寄比臧洪之被围也。赠僧寄益 州刺史。

  畅字少微,邵兄褘子也。褘少有操行,爲晋琅邪王国郎中 令。从王至洛。还京都,宋武帝封药酒一罂付褘,使密加酖毒, 受命于道自饮而卒。

  畅少与从兄敷、演、镜齐名,爲后进之秀。起家爲太守徐 佩之主簿,佩之被诛,畅驰出奔赴,制服尽哀,爲论者所美。 弟牧尝爲猘犬所伤,医云宜食虾蟆,牧甚难之。畅含笑先尝, 牧因此乃食,创亦即愈。

  累迁太子中庶子。孝武镇彭城,畅爲安北长史、沛郡太守。 元嘉二十七年,魏太武南征,太尉江夏王义恭统诸军出镇彭城。 太武亲率大衆,去彭城数十里。彭城衆力虽多,军食不足,义 恭欲弃彭城南归,计议弥日不定。时历城衆少食多,安北中兵 参军沈庆之议欲以车营爲函箱阵,精兵爲外翼,奉二王及妃媛 直趋历城,分城兵配护军将军萧思话留守。太尉长史何勖不同, 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都。二议未决,更集群僚谋之。畅曰:

  “若历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赞 。今城内乏食, 百姓咸有走情,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若一旦动脚,则 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虽寡,朝夕犹未窘罄, 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用,下官请以颈血 汙君马迹。”孝武闻畅议,谓义恭曰:“张长史言不可异也。” 义恭乃止。

  魏太武得至,仍登城南亚父冢,于戏马台立毡屋。先是队 主蒯应见执,其日晡时,太武遣送应至小巿门致意,求甘蔗及 酒。孝武遣人送酒二器,甘蔗百挺;求骆驼。明日,太武又自 上戏马台,复遣使至小巿门求与孝武相见,遣送骆驼并致杂物, 使于南门受之。畅于城上与魏尚书李孝伯语。孝伯问:“君何 姓?”答云:“姓张。”孝伯曰:“张长史。”畅曰:“君何 得见识?”孝伯曰:“君声名远闻,足使我知。”因言说久之。 城内有具思者尝在魏,义恭遣视,知是孝伯,乃开门进饷物。

  太武又求酒及甘橘,畅宣孝武旨,又致螺杯杂粽,南土所 珍。太武复令孝伯传语曰:“魏主有诏借博具。”畅曰:“博 具当爲申致,有诏之言,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于此。”孝 伯曰:“邻国之君,何爲不称诏于邻国之臣?”畅曰:“君之 此称,尚不可闻于中华,况在诸王之贵,而独曰邻国之君邪。” 孝伯曰:“魏主言太尉、镇军久阙南信,殊当忧邑,若欲遣 信,当爲护送。”畅曰:“此方间路甚多,不复以此劳魏主。” 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爲白贼所断。”畅曰:“君着白 衣,故称白贼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贼亦不异黄巾、赤 眉。”畅曰:“黄巾、赤眉似不在江南。”孝伯曰:“亦不离 青、徐。”畅曰:“今者青、徐实爲有贼,但非白贼耳。”又 求博具,俄送与。

  太武又遣送毡及九种盐并胡豉,云“此诸盐各有所宜:白 盐是魏主所食;黑者疗腹胀气懑,细刮取六铢,以酒服之;胡 盐疗目痛;柔盐不用食,疗马脊创;赤盐、驳盐、臭盐、马齿 盐四种,并不中食。胡豉亦中噉。”又求黄甘,并云“魏主致 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间?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须 见我小大,知我老少,观我爲人。若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来。” 畅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状才力,久爲来往所具,李尚书亲 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遣信。”又云:“魏主恨向所 送马殊不称意,安北若须大马,当更送之;脱须蜀马,亦有佳 者。”畅曰:“安北不乏良驷,送自彼意,非此所求。”义恭 又饷炬烛十挺,孝武亦致锦一匹。又曰:“知更须黄甘,诚非 所吝,但会不足周彼一军。向给魏主,未应便乏,故不复重付。”

  太武复求甘蔗安石榴,畅曰:“石榴出自邺下,亦当非彼 所乏。”孝伯曰:“君南土膏粱,何爲着屩?君而着此,使将 士云何?”畅曰:“膏粱之言,诚爲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统 军,戎阵之间,不容缓服。”

  太武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筝、笛等器及棋子。孝伯 辞辩亦北土之美,畅随宜应答,吐属如流,音韵详雅,风仪华 润。孝伯及左右人并相视叹息。

  时魏声云当出襄阳,故以畅爲南谯王义宣司空长史、南郡 太守。 三十年,元凶弑逆,义宣发哀之日,即便举兵。畅爲元佐, 位居僚首,哀容俯仰,荫映当时。举哀毕,改服着黄裤褶,出 射堂简人。音姿容止,莫不瞩目,见者皆愿爲尽命。事平,征 爲吏部尚书,封夷道县侯。

  义宣既有异图,蔡超等以畅人望,劝义宣留之。乃解南蛮 校尉以授畅,加冠军将军,领丞相长史。畅遣门生荀僧宝下都, 因顔竣陈义宣衅状。僧宝有私货,停巴陵不时下。会义宣起兵, 津路断绝,僧宝遂不得去。

  义宣将爲逆,遣嬖人翟灵宝告畅,畅陈必无此理,请以死 保之。灵宝知畅不回,劝义宣杀以徇衆,赖丞相司马竺超人得 免。进号抚军,别立军部,以收人望。畅虽署文檄,而饮酒常 醉,不省文书。随义宣东下。梁山战败,于乱兵自归,爲军人 所掠,衣服都尽。遇右将军王玄谟乘舆出营,畅已得败衣,因 排玄谟上舆。玄谟意甚不悦,诸将请杀之,队主张世营救得免。 执送都,下廷尉,寻见原。

  起爲都官尚书,转侍中,代子淹领太子右卫率。孝武宴朝 贤,畅亦在坐。何偃因醉曰:“张畅故是奇才,同义宣作贼, 亦能无咎,非才何以致此?”畅乃厉声曰:“太初之时,谁黄 其合?”帝曰:“何事相苦。”初,元凶时,偃父尚之爲元凶 司空,义师至新林,门生皆逃,尚之父子与婢妾共洗黄合,故 畅讥之。

  孝建二年,出爲会稽太守。卒,諡曰宣。畅爱弟子辑,临 终遗命,与辑合坟,论者非之。

  畅弟悦亦有美称,历侍中、临海王子顼前军长史、南郡太 守。晋安王子勋建僞号,召拜爲吏部尚书,与邓琬共辅僞政。 事败,悦杀琬归降,复爲太子中庶子。后拜雍州刺史。泰始六 年,明帝于巴郡置三巴校尉,以悦补之,加持节、辅师将军, 领巴郡太守。未拜卒。

  畅子浩,官至义阳王昶征北谘议参军。浩弟淹,黄门郎, 封广晋县子,太子右卫率,东阳太守。逼郡吏烧臂照佛。百姓 有罪,使礼佛赎愆,动至数千拜。坐免官禁锢。起爲光禄勋, 临川内史。后与晋安王子勋同逆,军败见杀。淹弟融。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陆修静以白鹭羽麈尾扇遗 之,曰:“此既异物,以奉异人。”解褐爲宋新安王子鸾行参 军。王母殷淑仪薨,后四月八日建斋并灌佛,僚佐儭者多至一 万,少不减五千,融独注儭百钱。帝不悦曰:“融殊贫,当序 以佳禄。”出爲封溪令。从叔永出后渚送之曰:“似闻朝旨, 汝寻当还。”融曰:“不患不还,政恐还而复去。”及行,路 经嶂嶮,獠贼执融将杀食之。融神色不动,方作洛生咏,贼异 之而不害也。

  浮海至交州,于海中遇风,终无惧色,方咏曰:“干鱼自 可还其本乡,肉脯复何爲者哉。”又作海赋,文辞诡激,独与 衆异。后以示镇军将军顾觊之,觊之曰:“卿此赋实超玄虚, 但恨不道盐耳。”融即求笔注曰:“漉沙构白,熬波出素,积 雪中春,飞霜暑路。”此四句后所足也。觊之与融兄有恩好, 觊之卒,融身负坟土。在南与交趾太守卞展善。展于岭南爲人 所杀,融挺身奔赴。

  举秀才,对策中第。爲尚书殿中郎,不就,改爲仪曹郎。 寻请假奔叔父丧,道中罚干钱敬道鞭杖五十,寄系延陵狱。大 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干杖,不得出十。爲左丞孙缅所奏, 免官。 重定,摄祠部、仓部二曹。时领军刘勉战死,融以祠部议, 上应哭勉,见从。又俗人忌以正月开太仓,融议不宜拘束小忌。 寻兼掌正厨,见宰杀,回车径去,自表解职。

  再迁南阳王友。融父畅爲丞相长史,义宣事难,畅将爲王 玄谟所杀,时玄谟子瞻爲南阳王长史,融啓求去官,不许。融 家贫欲禄,乃与从叔征北将军永书曰:“融昔幼学,早训家风, 虽则不敏,率以成性。布衣韦带,弱年所安,箪食瓢饮,不觉 不乐。但世业清贫,人生多待,榛栗枣修,女贽既长,束帛禽 鸟,男礼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 昔求三吴一丞,虽属舛错,今闻南康缺守,愿得爲之。融不知 阶级,阶级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 亦可复求丞。”又与吏部尚书王僧虔书曰:“融天地之逸人也, 进不辨贵,退不知贱,实以家贫累积,孤寡伤心,八侄俱孤, 二弟顿弱,岂能山海陋禄,申融情累。阮籍爱东平土风,融亦 欣晋平闲外。”时议以融非御人才,竟不果。

  辟齐太傅掾,稍迁中书郎,非其所好。乞爲中散大夫,不 许。张氏自敷以来,并以理音辞、修仪范爲事。至融风止诡越, 坐常危膝,行则曳步,翘身仰首,意制甚多。见者惊异,聚观 成巿,而融了无惭色。随例同行,常稽迟不进。高帝素爱融, 爲太尉时,与融款接。见融常笑曰:“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 二。” 即位后,手诏赐融衣曰:“见卿衣服粗故,诚乃素怀有本。 交尔蓝缕,亦亏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谓虽故,乃胜新也。 是吾所着,已令裁减,称卿之体;并履一量。”高帝出太极殿 西室,融入问讯,弥时方登阶。及就席,上曰:“何乃迟爲? “对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时魏主至淮而退,帝问: “何意忽来忽去。”未有答者,融时下坐,抗声曰:“以无道 而来,见有道而去。”公卿咸以爲捷。

  融善草书,常自美其能。帝曰:“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 二王法。”答曰:“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 融假还乡,诣王俭别。俭立此地举袂不前,融亦举手呼俭 曰:“歜曰‘王前’。”俭不得已趋就之。融曰:“使融不爲 慕势,而令君爲趍士,岂不善乎。”常叹云:“不恨我不见古 人,所恨古人又不见我。”

  融与吏部尚书何戢善,往诣戢,误通尚书刘澄。下车入门, 乃曰:“非是。”至户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视澄曰: “都自非是。”乃去。其爲异如此。

  又爲长沙王镇军,竟陵王征北谘议,并领记室,司徒从事 中郎。永明二年,总明观讲,敕朝臣集听。融扶入就榻,私索 酒饮之。事毕,乃长叹曰:“呜呼!仲尼独何人哉。”爲御史 中丞到撝所奏免官,寻复职。

  融形貌短丑,精神清彻,王敬则见融革带宽,殆将至髀, 谓曰:“革带太急。”融曰:“既非步吏,急带何爲?” 融假东出,武帝问融住在何处,答曰:“臣陆处无屋,舟 居无水。”后上问其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 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

  后使融接对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顾而言曰:“张融是 宋彭城长史张畅子不?”融嚬蹙久之,曰:“先君不幸,名达 六夷。”豫章王大会宾僚,融食炙,始行毕,行炙人便去。融 欲求盐蒜,口终不言,方摇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 目惊观之。

  八年,朝臣贺衆瑞公事,融扶入拜起,复爲有司所奏,见 原。迁司徒兼右长史。竟陵张欣时爲诸暨令,坐罪当死,欣时 父兴世讨宋南谯王义宣,官军欲杀融父畅,兴世以袍覆畅而坐 之,以此得免。兴世卒,融着高履爲负土成坟。至是,融啓竟 陵王子良乞代欣时死。子良答曰:“此乃是长史美事,恐朝有 常典,不得如长史所怀。”迁黄门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 史。

  融有孝义,忌月三旬不听乐,事嫂甚谨。父畅临终谓诸子 曰:“昔丞相事难,吾以不同将见杀,缘司马竺超人得活,尔 等必报其子。”后超人孙微冬月遭母丧居贫,融吊之,悉脱衣 以爲赙,披牛被而反。常以兄事微。豫章王嶷、竟陵王子良薨, 自以身经佐吏,哭辄尽恸。 建武四年,病卒,遗令建白旐无旒,不设祭,令人捉麈尾 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自当陵云一笑。三千买棺,无 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妾二人哀事 毕,各遣还家。”曰:“吾生平之风调,何至使妇人行哭失声, 不须暂停闺合。”

  融玄义无师法,而神解过人,高谈鲜能抗拒。永明中遇疾, 爲门律,自序云:“吾文章之体,多爲世人所惊,汝可师耳以 心,不可使耳爲心师也。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爲常,政当 有其体。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临 卒,又戒其子曰:“手泽存焉,父书不读,况父音情,婉在其 韵。吾意不然,别遗尔旨。吾文体英变,变而屡奇,岂吾天挺, 盖不隤家声。汝可号哭而看之。”融文集数十卷行于世,自名 其集爲玉海。司徒褚彦回问其故,融云:“盖玉以比德,海崇 上善耳。”张氏前有敷、演、镜、畅,后有充、融、卷、稷。 第六弟宝积,建武中,出爲庐陵太守。时名流谢伷、何点、 陆惠晓、孔珪至融弟铁之舍。点造坐便曰:“今日可谓盛集, 二五我兄弟之流,阿六张氏保家之子。”顾见王思远曰:“卿 诈作善,非实得也。”二五谓孔珪及融并第五。

  宝积永元中爲湘州行事萧颖胄于江陵,乘腰舆诣颖胄,举 动自若。颖胄问:“何至之晚?”答曰:“本朝危乱,四海横 流,既不能爲比干之死,实未忍爲微子之去,是以至晚。”颖 胄深以爲善,即用爲相府谘议。后位御史中丞。

  融与东海徐文伯兄弟厚。文伯字德秀,濮阳太守熙曾孙也。 熙好黄、老,隐于秦望山,有道士过求饮,留一瓠卢瓜与之,曰: “君子孙宜以道术救世,当得二千石。”熙开之,乃扁鹊镜 经一卷,因精心学之,遂名震海内。生子秋夫,弥工其术,仕 至射阳令。尝夜有鬼呻吟,声甚凄怆,秋夫问何须,答言姓某, 家在东阳,患腰痛死。虽爲鬼痛犹难忍,请疗之 。秋夫曰 : “云何厝法?”鬼请爲刍人,案孔穴针之,秋夫如言,爲灸四处, 又针肩井三处,设祭埋之。明日见一人谢恩,忽然不见。当世 伏其通灵。

  秋夫生道度、叔向,皆能精其业。道度有脚疾不能行,宋 文帝令乘小舆入殿,爲诸皇子疗疾,无不绝验。位兰陵太守。 宋文帝云:“天下有五绝,而皆出钱唐。”谓杜道鞠弹棋,范 悦诗,褚欣远模书,褚胤围棋,徐道度疗疾也。

  道度生文伯,叔向生嗣伯。文伯亦精其业,兼有学行,倜 傥不屈意于公卿,不以医自业。融谓文伯、嗣伯曰:“昔王微、 嵇叔夜并学而不能,殷仲堪之徒故所不论。得之者由神明洞彻, 然后可至,故非吾徒所及。且褚侍中澄富贵亦能救人疾,卿此 更成不达。”答曰:“唯达者知此可崇,不达者多以爲深累, 既鄙之何能不耻之。”文伯爲效与嗣伯相埒。宋孝武路太后病, 衆医不识。文伯诊之曰:“此石博小肠耳。”乃爲水剂消石汤, 病即愈。除鄱阳王常侍,遗以千金,旬日恩意隆重。宋明帝宫 人患腰痛牵心,每至辄气欲绝,衆医以爲肉症。文伯曰:“此 发症。”以油投之,即吐得物如发。稍引之长三尺,头已成蛇 能动,挂门上适尽一发而已,病都差。宋后废帝出乐游苑门, 逢一妇人有娠,帝亦善诊,诊之曰:“此腹是女也。”问文伯, 曰:“腹有两子,一男一女,男左边,青黑,形小于女。”帝 性急,便欲使剖。文伯恻然曰:“若刀斧恐其变异,请针之立 落。”便写足太阴,补手阳明,胎便应针而落。两儿相续出, 如其言。

  子雄亦传家业,尤工诊察,位奉朝请。能清言,多爲贵游 所善。事母孝谨,母终,毁瘠几至自灭。俄而兄亡,扶杖临丧, 抚膺一恸,遂以哀卒。

  嗣伯字叔绍,亦有孝行,善清言,位正员郎,诸府佐,弥 爲临川王映所重。时直合将军房伯玉服五石散十许剂,无益, 更患冷,夏日常复衣。嗣伯爲诊之,曰:“卿伏热,应须以水 发之,非冬月不可。”至十一月,冰雪大盛,令二人夹捉伯玉, 解衣坐石,取冷水从头浇之,尽二十斛。伯玉口噤气绝,家人 啼哭请止。嗣伯遣人执杖防合,敢有谏者挝之。又尽水百斛, 伯玉始能动,而见背上彭彭有气。俄而起坐,曰:“热不可忍, 乞冷饮。”嗣伯以水与之,一饮一升,病都差。自尔恒发热, 冬月犹单褌衫,体更肥壮。

  常有妪人患滞冷,积年不差。嗣伯爲诊之曰:“此尸注也, 当取死人枕煮服之乃愈。”于是往古冢中取枕,枕已一边腐缺, 服之即差。后秣陵人张景,年十五,腹胀面黄,衆医不能疗, 以问嗣伯。嗣伯曰:“此石蚘耳,极难疗。当取死人枕煮之。” 依语煮枕,以汤投之,得大利,并蚘虫头坚如石,五升,病 即差。后沈僧翼患眼痛,又多见鬼物,以问嗣伯 。嗣伯曰 : “邪气入肝,可觅死人枕煮服之。竟,可埋枕于故处。”如其 言又愈。王晏问之曰:“三病不同,而皆用死人枕而俱差,何 也?”答曰:“尸注者,鬼气伏而未起,故令人沈滞。得死人枕 投之,魂气飞越,不得复附体,故尸注可差。石蚘者久蚘也, 医疗既僻,蚘虫转坚,世间药不能遣,所以须鬼物驱之然后可 散,故令煮死人枕也。夫邪气入肝,故使眼痛而见魍魉,应须 而邪物以鈎之,故用死人枕也。气因枕去,故令埋于冢间也。” 又春月出南篱门戏,闻笪屋中有呻吟声 。嗣伯曰:“此病甚 重,更二日不疗必死。”乃往视,见一老姥称体痛,而处处有 黑敢黑无数。嗣伯还煮斗余汤送令服之,服讫痛势愈甚,跳投床 者无数。须臾所黑处皆拔出钉,长寸许。以膏涂诸疮口,三日 而复,云“此名钉疽也”。

  时又有薛伯宗善徙痈疽,公孙泰患背,伯宗爲气封之,徙 置斋前柳树上。明旦痈消,树边便起一瘤如拳大。稍稍长二十 馀日,瘤大脓烂,出黄赤汁斗馀,树爲之痿损。

  论曰:有晋自宅淮海,张氏无乏贤良。及宋齐之间,雅道 弥盛。其前则云敷、演、镜、畅,盖其尤着者也。然景胤敬爱 之道,少微立履所由,其殆优矣。思光行己卓越,非常俗所遵, 齐高帝所云“不可有二,不可无一”,斯言其几得矣。徐氏妙 理通灵,盖非常所至,虽古之和、鹊,何以加兹。融与文伯款 好,故附之云尔。

卷三十三

  范泰 荀伯子 徐广 郑鲜之 裴松之 何承天

  泰初爲太学博士,外弟荆州刺史王忱请爲天门太守。忱嗜 酒,醉辄累旬,及醒则俨然端肃。泰陈酒既伤生,所宜深诫, 其言甚切。忱嗟叹久之,曰:“见规者衆,未有若此者也。” 或问忱,范泰何如谢邈,忱曰:“茂度漫。”又问何如殷觊, 忱曰:“伯通易。”忱常有意立功,谓泰曰:“今城池既立, 军甲亦充,将欲扫除中原,以申宿昔之志。伯通意锐,当令拥 戈前驱;以君持重,欲相委留事,何如?”泰曰:“百年逋寇, 前贤挫屈者多矣,功名虽贵,鄙生所不敢谋。”

  会忱病卒,召泰爲骠骑谘议参军,迁中书郎。时会稽世子 元显专权,内外百官请假,不复表闻,唯签元显而已。泰言以 爲非宜,元显不纳。以父忧去职,袭爵阳遂乡侯。

  桓玄辅晋,使御史中丞祖台之奏泰及前司徒左长史王准之、 辅国将军司马珣之并居丧无礼,泰坐废,徙丹徒。

  宋武帝义旗建,累迁黄门侍郎、御史中丞,坐议殷祠事谬, 白衣领职。出爲东阳太守。历侍中,度支尚书。时仆射陈郡谢 混后进知名,武帝尝从容问混:“泰名辈谁比?”对曰:“王 元太一流人也。”徙爲太常。

  初,司徒道规无子,养文帝。及道规薨,以兄道怜第二子 义庆爲嗣。武帝以道规素爱文帝,又令居重。及道规追封南郡 公,应以先华容县公赐文帝。泰议以爲“礼无二主”,由是文 帝还本属。

  后加散骑常侍,爲尚书兼司空,与右仆射袁湛授宋公九锡, 随军到洛阳。武帝还彭城,与泰登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舆。 泰好酒,不拘小节,通率任心。虽公坐,笑言不异私室,武帝 甚赏爱之。然短于爲政,故不得在政事官。

  武帝受命,议建国学,以泰领国子祭酒,泰上表陈奖进之 道。时学竟不立。又言事者多以钱货减少,国用不足,欲更造 五铢。泰又谏曰:

  臣闻爲国拯弊,莫若务本 。“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未 有人贫而国富,本不足而末有馀者也。故囊漏贮中,识者不吝, 反裘负薪,存毛实难。王者不言有无,诸侯不说多少,食禄之 家,不与百姓争利。故拔葵所以明政,织蒲谓之不仁。是以贵 贱有章,职分无爽。今之所忧,在农人尚寡,仓廪未充,转运 无已,资食者衆,家无私积,难以御荒耳。夫货存贸易,不在 少多,昔日之贵,今者之贱,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人 均通,则无患不足。若使必资货广以收国用者,则龟贝之属, 自古所行。寻铜之爲器,在用也博矣,锺律所通者远,机衡所 揆者大,夏鼎负图,实冠衆瑞,晋铎呈象,亦啓休征。器有要 用,则贵贱同资,物有适宜,则家国共急。今毁必资之器,而 爲无施之钱,于货则功不补劳,在用则君人俱困,校之以实, 损多益少。伏愿思可久之道,探欲速之情,弘山海之纳,择刍 牧之说。

  景平初,加位特进,明年致仕,解国子祭酒。少帝在位, 多诸愆失,泰上封事极谏。少帝虽不能纳,亦不加谴。徐羡之、 傅亮等与泰素不平,及庐陵王义真、少帝见害,泰谓所亲曰: “吾观古今多矣,未有受遗顾托,而嗣君见杀,贤王婴戮者也。” 元嘉二年,泰表贺元正并陈旱灾,多所奖劝。拜表遂轻舟 游东阳,任心行止,不关朝廷。有司劾奏之,文帝不问。时文 帝虽当阳亲览,而羡之等犹执重权,泰复上表论得失,言及执 事。诸子禁之,表竟不奏。

  三年,羡之伏诛,进位侍中、左光禄大夫、国子祭酒,领 江夏王师,特进如故。上以泰先朝旧臣,恩礼甚重。以有脚疾, 宴见之日,特听乘舆到坐。所陈时事,上每优容之。

  其年秋,旱蝗,又上表言:“有蝗之处,县官多课人捕之, 无益于枯苗,有伤于杀害。又女人被宥,由来尚矣,谢晦妇女 犹在尚方,匹妇一至,亦能有所感激。”书奏,上乃原谢晦妇 女。

  时司徒王弘辅政,泰谓弘曰:“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 还入朝,共参朝政。”弘纳其言。时旱灾未已,加以疾疫,泰 又上表有所劝诫。

  泰博览篇籍,好爲文章,爱奖后生,孜孜无倦。撰古今善 言二十四篇及文集传于世。暮年事佛甚精,于宅西立只洹精舍。 五年卒。初议赠开府,殷景仁曰:“泰素望不重,不可拟议台 司。”竟不果。及葬,王弘抚棺哭曰:“君生平重殷铁,今以 此爲报。”追赠车骑将军,諡曰宣侯。第四子晔最知名。

  晔字蔚宗,母如厕産之,额爲砖所伤,故以砖爲小字。出 继从伯弘之,后袭封武兴县五等侯。少好学,善爲文章,能隶 书,晓音律。爲秘书丞,父忧去职。服阕,爲征南大将军檀道 济司马,领新蔡太守。后爲尚书吏部郎。

  元嘉九年,彭城太妃薨,将葬,祖夕,僚故并集东府,晔 与司徒左西属王深及弟司徒祭酒广夜中酣饮,开北牖听挽歌爲 乐。彭城王义康大怒,左迁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删衆家后汉 书爲一家之作,至于屈伸荣辱之际,未尝不致意焉。

  迁长沙王义欣镇军长史。兄暠爲宜都太守,嫡母随暠在官 亡,报之以疾,晔不时奔赴。及行,又携伎妾自随,爲御史中 丞刘损所奏。文帝爱其才,不罪也。服阕,累迁左卫将军、太 子詹事。

  晔长不满七尺,肥黑,秃眉鬓,善弹琵琶,能爲新声。上 欲闻之,屡讽以微旨,晔僞若不晓,终不肯爲。上尝宴饮劝适, 谓晔曰:“我欲歌,卿可弹。”晔乃奉旨。上歌既毕,晔亦止 弦。

  初,鲁国孔熙先博学有从横才志,文史星算,无不兼善, 爲员外散骑侍郎,不爲时知,久不得调。初,熙先父默之爲广 州刺史,以赃货下廷尉,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保持之,故免。及 义康被黜,熙先密怀报效,以晔意志不满,欲引之,无因进说。 晔甥谢综雅爲晔所知,熙先藉岭南遗财,家甚富足,乃倾身事 综。始与综诸弟共博,故爲拙行,以物输之,情意稍款。综乃 引熙先与晔戏,熙先故爲不敌,前后输晔物甚多。晔既利其财 宝,又爱其文艺,遂与申莫逆之好。熙先始以微言动晔,晔不 回。晔素有闺庭论议,朝野所知,故门胄虽华,而国家不与姻, 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谓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与丈人婚,爲 是门户不得邪?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欲爲之死,不亦惑乎。” 晔默然不答,其意乃定。

  时晔与沈演之并爲上所知待,每被见多同,晔若先至,必 待演之,演之先至,常独被引,晔又以此爲怨。晔累经义康府 佐,见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离。综爲义康大将军记室 参军,随镇豫章。综还,申义康意于晔,求解晚隙,复敦往好。

  晔既有逆谋,欲探时旨,乃言于上曰:“臣历观前史二汉 故事,诸蕃王政以妖诅幸灾,便正大逆之罚。况义康奸心衅迹, 彰着遐迩,而至今无恙,臣窃惑焉。且大梗常存,将成乱阶。” 上不纳。

  熙先素善天文,云:“文帝必以非道晏驾,当由骨肉相残。 江州应出天子。”以爲义康当之。综父述亦爲义康所遇,综弟 约又是义康女夫,故文帝使综随从南上。既爲熙先奖说,亦有 酬报之心。

  广州人周灵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万钱与之,使于广 州合兵。灵甫一去不反。大将军府史仲承祖,义康旧所信念, 屡衔命下都,亦潜结腹心,规有异志。闻熙先有诚,密相结纳。 丹阳尹徐湛之素爲义康所爱,虽爲舅甥,恩过子弟,承祖因此 结事湛之,告以密计。承祖南下,申义康意于萧思话及晔,云: “本欲与萧结婚,恨始意不果。与范本情不薄,中间相失,傍 人爲之耳。”

  有法略道人先爲义康所养,粗被知待。又有王国寺法静尼 出入义康家内,皆感激旧恩,规相拯拔,并与熙先往来。使法 略罢道。法略本姓孙,改名景玄,以爲臧质宁远参军。

  熙先善疗病兼能诊脉,法静尼妹夫许耀领队在台,宿卫殿 省,尝有疾,因法静尼就熙先乞疗得损,因成周旋。熙先以耀 胆干,因告逆谋,耀许爲内应。豫章胡藩子遵世与法静甚款, 亦密相酬和。法静尼南上,熙先遣婢采藻随之,付以笺书,陈 说图谶。法静还,义康饷熙先铜匕铜镊袍段棋奁等物。熙先虑 事泄,酖采藻杀之。

  湛之又谓晔等:“臧质见与异常,质与萧思话款密,二人 并受大将军眷遇,必无异同,不忧兵力不足,但当勿失机耳。” 乃备相署置 :湛之爲抚军将军、扬州刺史,晔中军将军、南 徐州刺史,熙先左卫将军。其馀皆有选拟。凡素所不善及不附 义康者,又有别簿,并入死目。

  熙先使弟休先豫爲檄文,言贼臣赵伯符肆兵犯跸,祸流储 宰,乃奉戴义康。又以既爲大事,宜须义康意旨,乃作义康与 湛之书,宣示同党。

  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将军衡阳王义季、右将军南平王铄出 镇,上于武帐冈祖道。晔等期以其日爲乱,许耀侍上,扣刀以 目晔,晔不敢视,俄而坐散,差互不得发。十一月,徐湛之上 表告状,于是悉出檄书选事及同恶人名手迹。诏收综等,并皆 款服,唯晔不首。上频使穷诘,乃曰:“熙先苟诬引臣。”熙 先闻晔不服,笑谓殿中将军沈邵之曰:“凡诸处分、符檄书疏, 皆晔所造及改定,云何方作此抵。”上示以晔墨迹,晔乃引罪。 明日送晔付廷尉,入狱,然后知爲湛之所发。

  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挠,上奇其才,使谓曰:“以卿之 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熙先于狱中 上书陈谢,并陈天文占候,诫上有骨肉相残之祸,其言深切。

  晔后与谢综等得隔壁,遥问综曰:“疑谁所告。”综曰: “不知。”晔乃称徐湛之小名曰:“乃是徐僮也。”在狱爲诗 曰:“祸福本无兆,性命归有极,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来缘或无识,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岂论东 陵上,宁辨首山侧,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 此路行复即。”上有白团扇甚佳,送晔令书出诗赋美句。晔受 旨援笔而书曰:“去白日之照照,袭长夜之悠悠。”上循览凄 然。

  晔本谓入狱便死,而上穷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 狱吏因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综、熙 先笑之曰:“詹事尝共论事,无不攘袂瞋目,及在西池射堂上, 跃马顾眄,自以爲一世之雄,而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 今时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顔可以生存。”晔谓卫狱将曰: “惜哉,埋如此人。”将曰:“不忠之人,亦何足惜。”晔曰: “大将言是也。” 及将诣市,晔最在前,于狱门顾谓综曰:“次第当以位邪?” 综曰:“贼帅当爲先。”在道语笑,初无惭耻。至市问综曰: “时欲至未?”综曰:“势不复久。”晔既食,又苦劝综,综 曰:“此异疾笃,何事强饭。”晔家人悉至市,监刑职司问 曰:“须相见不?”晔问综曰:“家人已来,幸得相见,将不 暂别?”综曰:“别与不别,亦何所存,来必当号泣,正足乱 人意。”晔曰:“号泣何关人,向见道边亲故相瞻望,吾意故 欲相见。”于是呼前。晔妻先抚其子,回骂晔曰:“君不爲百 岁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杀子孙。” 晔乾笑,云罪至而已。晔所生母对泣曰:“主上念汝无极,汝 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击晔颈及颊。 晔妻云:“罪人,阿家莫忆莫念。”妹及妓妾来别,晔乃悲泣 流涟。综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晔收泪而已。综母以子弟 自陷逆乱,独不出视。晔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也。” 晔转醉,子蔼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掷晔,呼爲别驾数十声。 晔问曰:“汝瞋我邪?”蔼曰:“今日何缘复瞋,但父子同死, 不能不悲耳。”

  晔常谓死爲灭,欲着无鬼论,至是与徐湛之书“当相讼地 下”。其缪乱如此。又语人:“寄语何仆射,天下决无佛鬼, 若有灵,自当相报。”收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亦盛 饰。母住止单陋,唯有二厨盛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 晔及党与并伏诛,晔时年四十八。谢综弟纬徙广州。蔼子 鲁连,吴兴昭公主外孙,请全生命,亦得远徙。孝武即位,乃 还。

  晔性精微,有思致,触类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损制度, 世人皆法学之。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过分必害。 沈实易和,盈斤无伤。零藿虚燥,詹唐黏湿。甘松、苏合、安 息、郁金、奈多、和罗之属,并被珍于外国,无取于中土。又 枣膏昏钝,甲煎浅俗,非唯无助于馨烈,乃当弥增于尤疾也。” 所言悉以比类朝士:麝本多忌,比庾仲文;零藿虚燥,比何 尚之;詹唐黏湿,比沈演之;枣膏昏钝,比羊玄保;甲煎浅俗, 比徐湛之;甘松苏合,比慧琳道人;沈实易和,以自比也。

  晔狱中与诸生侄书以自序,其略曰:

  吾少懒学问,年三十许,始有尚耳。自尔以来,转爲心化, 至于所通处,皆自得之胸怀。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爲主, 以文传意。以意爲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辞不流。 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年少 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于文不拘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 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远致,以此爲恨,亦由无意于文名故 也。

  本未开史书,政恒觉其不可解耳。既造后汉,转得统绪。 详观古今着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 例,唯志可推耳。博赡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 有精意深旨,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 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 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 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不 果。赞自是吾文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 乃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纪传例爲举其大 略耳,诸细意甚多。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 尽之,多贵古贱今,所以称情狂言耳。

  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但所精非雅声爲可恨,然至于 一绝处,亦复何异邪。其中体趣,言之不可尽。弦外之意,虚 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亦尝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毫似者, 此永不传矣。吾书虽小小有意,笔势不快,馀竟不成就,每愧 此名。晔自序并实,故存之。蔼幼而整洁,衣服竟岁未尝有尘 点,死时年二十。晔少时,兄晏常云:“此儿进利,终破门户。” 果如其言。

  初,何尚之处铨衡,自谓天下无滞才,及熙先就拘,帝诘 尚之曰:“使孔熙先年三十犹作散骑侍郎,那不作贼。”熙先 死后,又谓尚之曰:“孔熙先有美才,地胄犹可论,而翳迹仕 流,岂非时匠失乎?”尚之曰:“臣昔谬得待罪选曹,诚无以 濯汙扬清;然君子之有智慧,犹鵷凤之有文采,俟时而振羽翼, 何患不出云霞之上。若熙先必蕴文采,自弃于污泥,终无论矣。” 上曰:“昔有良才而不遇知己者,何尝不遗恨于后哉。”

  荀伯子,潁川潁阴人,晋骠骑将军羡之孙也。父猗,秘书 郎。伯子少好学,博览经传,而通率好爲杂语,遨游闾里,故 以此失清途。解褐驸马都尉、奉朝请、员外散骑侍郎。着作郎 徐广重其才学,举伯子及王韶之并爲佐郎,同撰晋史及着桓玄 等传。 迁尚书祠部郎。义熙元年,上表称:“故太傅钜平侯羊祜 勋参佐命,功盛平吴,而享嗣阙然,蒸尝莫寄。汉以萧何元功, 故绝世辄绍,愚谓钜平之封,宜同酇国。故太尉广陵公陈准党 翼孙秀,祸加淮南,窃飨大国,因罪爲利。会西朝政刑失裁, 中兴复因而不夺,今王道惟新,岂可不大判臧否?谓广陵之国, 宜在削除。故太保卫瓘本爵菑阳县公,既被横祸,乃进第秩, 加赠兰陵,又转江夏。中朝公辅,多非理终,瓘功德不殊,亦 无缘独受偏赏。宜复本封,以正国章。”诏付门下。前散骑常 侍江夏公卫璵及潁川陈茂先各自陈先代勋,不伏贬降。诏皆付 门下,并不施行。

  伯子爲妻弟谢晦荐达,爲尚书左丞,出补临川内史。车骑 将军王弘称伯子“沈重不华,有平阳侯之风”。伯子常自矜藉 荫之美,谓弘曰:“天下膏粱,唯使君与下官耳,宣明之徒不 足数也。”迁散骑常侍,又上表曰:“百官位次,陈留王在零 陵王上,臣愚窃以爲疑。昔武王克殷,封神农后于焦,黄帝后 于祝,帝尧后于蓟,帝舜后于陈,夏后后于杞,殷后于宋。杞、 陈并爲列国,而蓟、祝、焦无闻。斯则褒崇所承,优于远代之 显验也。是以春秋次序诸侯,宋居杞、陈之上,考之近代,事 亦有征。晋泰始元年,诏赐山阳公刘康子弟一人爵关内侯,卫 公姬署、宋侯孔绍子弟一人驸马都尉。又泰始三年,太常上言 博士刘嘉等议,称卫公署于大晋在三恪之数,应降称侯。臣以 爲零陵王位宜在陈留之上。”从之。

  爲御史中丞,莅职勤恪,有匪躬之称。立朝正色,衆咸惮 之。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诃毁,或延及祖禰,示其切直。又颇 杂嘲戏,故世人以此非之。补司徒左长史,卒于东阳太守。文 集传于世。

  子赤松,爲尚书右丞,以徐湛之党,爲元凶所杀。

  伯子族弟昶字茂祖,与伯子绝服,元嘉初,以文义至中书 郎。昶子万秋。

  万秋字元宝,亦用才学自显。昶见释慧琳,谓曰:“昨万 秋对策,欲以相示。”答曰:“此不须看。若非先见而答,贫 道不能爲;若先见而答,贫道奴皆能爲。”昶曰:“此将不伤 道德耶?”答曰:“大德所以不德。”乃相对笑,竟不看焉。 万秋孝武初爲晋陵太守,坐于郡立华林合,置主衣、主书,下 狱免。前废帝末,爲御史中丞,卒官。

  徐广字野人,东莞姑幕人也。父藻,都水使者。兄邈,太 子前卫率。家世好学,至广尤精。百家数术,无不研览。家贫, 未尝以産业爲意,妻中山刘谧之女忿之,数以相让,广终不改。 如此十数年,家道日弊,遂与广离。后晋孝武帝以广博学,除 爲秘书郎,校书秘阁,增置职僚。

  隆安中,尚书令王珣举爲祠部郎。李太后崩,广议服曰: “太皇太后名位既正,体同皇极,理制备尽,情礼弥申。阳秋 之义,母以子贵。既称夫人,礼服从正。故成风显夫人之号, 文公服三年之丧,子于父之所生,体尊义重。且礼祖不厌孙, 固宜遂服无屈。而缘情立制,若嫌明文不存,则疑斯从重。谓 应同于爲祖母后,齐衰三年。”时从其议。

  及会稽王世子元显录尚书,欲使百僚致敬,台内使广立议, 由是内外并执下官礼,广常爲愧恨。

  义熙初,宋武帝使撰车服仪注,仍除镇军谘议参军,领记 室,封乐成县五等侯。转员外散骑常侍,领着作郎。二年,尚 书奏广撰成晋史。六年,迁骁骑将军。时有风雹爲灾,广献言 武帝,多所劝勉。又转大司农,领着作郎,迁秘书监。

  初,桓玄篡位,安帝出宫,广陪列悲恸,哀动左右。及武 帝受禅,恭帝逊位,广又哀感,涕泗交流。谢晦见之,谓曰: “徐公将无小过。”广收泪答曰:“身与君不同,君佐命兴王, 逢千载嘉运。身世荷晋德,眷恋故主。”因更歔欷。

  永初元年,诏除中散大夫。广言坟墓在晋陵丹徒,又生长 京口,息道玄忝宰此邑,乞随之官,归终桑梓。许之,赠赐甚 厚。性好读书,年过八十,犹岁读五经一遍 。元嘉二年卒。 广所撰晋纪四十二卷,义熙十二年成,表上之。又有答礼 问百余条,行于世。

  时有高平郗绍亦作晋中兴书,数以示何法盛。法盛有意图 之,谓绍曰:“卿名位贵达,不复俟此延誉。我寒士,无闻于 时,如袁宏、干宝之徒,赖有着述,流声于后。宜以爲惠。” 绍不与。至书成,在斋内厨中,法盛诣绍,绍不在,直入窃书。 绍还失之,无复兼本,于是遂行何书。

  徐豁字万同,广兄子也。父邈,晋太子前卫率。豁宋永初 初,爲尚书左丞、山阴令,精练法理,爲时所推。元嘉初,爲 始兴太守,表陈三事。文帝嘉之,赐绢二百匹,谷一千斛。徙 广州刺史,未拜卒。

  郑鲜之字道子,荥阳开封人,魏将作大匠浑之玄孙也。祖 袭,大司农,经爲江乘令,因居县境。父遵,尚书郎。

  鲜之下帷读书,绝交游之务。初爲桓伟辅国主簿。先是, 兖州刺史滕恬爲丁零翟辽所没,尸丧不反。恬子羡仕宦不废, 论者嫌之。桓玄在荆州,使群僚博议。鲜之议曰:“名教大极, 忠孝而已。至乎变通抑引,每事辄殊。本而寻之,皆求心而遗 迹。迹之所乘,遭遇或异。故圣人或就迹以助教,或因迹以成 罪,屈申与夺,难可等齐,举其阡陌,皆可终言矣。天可逃乎? 而伊尹废君;君可胁乎?而鬻拳见善 ;忠可愚乎 ?而箕子同 仁。自此以还,殊实而齐声,异誉而等美者,不可胜言。今如 滕羡情事者,或终身隐处,不关人事,或升朝理务,无讥前哲。 通滕者则以无讥爲证,塞滕者则以隐处爲美。折其两中,则异 同之情可见矣。夫圣人立教,犹言有礼无时,君子不行。有礼 无时,政以事有变通,不可宗一故耳。”

  宋武帝起义兵,累迁御史中丞。性刚直,甚得司直之体。 外甥刘毅权重当时,朝野莫不归附,鲜之尽心武帝,独不屈意 于毅,毅甚恨焉。以与毅舅甥制不相纠,使书侍御史丘洹奏弹 毅辄宥传诏罗道盛。诏无所问。

  时新制,长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锢三年。山阴令沈叔任父 疾去职,鲜之因此上议曰:“今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义 疾理,莫此爲大。谓宜从旧,于义爲允。”从之。于是自二品 以上,父母及爲祖父母后者,坟墓崩毁及疾病,族属辄去,并 不禁锢。

  刘毅当镇江陵,武帝会于江宁,朝士毕集。毅素好摴蒱, 于是会戏。帝与毅敛局各得其半,积钱隐人,毅呼帝并之。先 掷得雉,帝甚不悦,良久乃答之,四坐倾属。既掷得卢,毅意 大恶,谓帝曰:“知公不以大坐席与人。”鲜之大喜,徒跣绕 床大叫,声声相续,毅甚不平,谓之曰:“此郑君何爲者?” 无复甥舅之敬。

  帝少事戎旅,不经涉学,及爲宰相,颇慕风流。时或谈论, 人皆依违不敢难。鲜之难必切至,未尝宽假。与帝言,要须帝 理屈,然后置之。帝有时惭恧变色,感其输情,时人谓爲“格 佞”。 十二年,武帝北伐,以爲右长史。鲜之曾祖晋江州长史哲 墓在开封,求拜省,帝以骑送之。及入咸阳,帝遍视阿房、未 央故地,凄怆动容,问鲜之秦、汉所以得丧。鲜之具以贾谊过 秦对。帝曰:“及子婴而亡,已爲晚矣。然观始皇爲人,智足 见是非,所任不得人,何也?”答曰:“夫佞言似忠,奸言似 信,中人以上,乃可语上。始皇未及中人,所以暗于识士。” 前至渭滨,帝复叹曰:“此地甯复有吕望邪?”鲜之曰:“昔 叶公好龙而真龙见,燕昭市骨而骏足至。明公以旰食待士,岂 患海内无人。”帝称善者久之。

  宋国初建,转奉常。赫连勃勃陷关中,武帝复欲北讨,鲜 之表谏。及践阼,迁太常、都官尚书。时傅亮、谢晦位遇日隆, 范泰尝衆中让诮鲜之曰:“卿与傅、谢俱从圣主有功关、洛, 卿乃居僚首,今日答飒,去人辽远,何不肖之甚。”鲜之熟视 不对。 鲜之爲人通率,在武帝坐,言无所隐晦,亦甚惮焉。而隐 厚笃实,赡恤亲故,游行命驾,或不知所适,随御者所之。尤 爲武帝所狎。上曾内殿宴饮,朝贵毕至,唯不召鲜之。坐定, 谓群臣曰:“郑鲜之必当自来。”俄而外啓尚书郑鲜之诣神兽 门求啓事,帝大笑引入。其被遇如此。以从征功,封龙阳县五 等子。 景平中,徐、傅当权,出爲豫章太守。时王弘爲江州刺史, 窃谓人曰:“郑公德素,先朝所礼,方于前代,锺元常、王景 兴之流。今徐、傅出以爲郡,抑当有以。”寻有废立事。 元嘉三年,弘入爲相,举鲜之爲尚书右仆射。四年卒。文 集行于世。子愔,始安太守。

  裴松之字世期,河东闻喜人也。祖昧,光禄大夫。父珪, 正员外郎。

  松之博览坟籍,立身简素。年二十,拜殿中将军。此官直 卫左右,晋孝武太元中,革选名家以参顾问,始用琅邪王茂之、 会稽谢輶,皆南北之望。

  义熙初,爲吴兴故彰令,在县有绩。入爲尚书祠部郎。松 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表陈之,以爲“诸欲立碑者,宜 悉令言上,爲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征,显彰茂 实”。由是普断。

  武帝北伐,领司州刺史,以松之爲州主簿,转中从事。既 克洛阳,松之居州行事。宋国初建,毛德祖使洛阳,武帝敕之 曰:“裴松之廊庙之才,不宜久居边务,今召爲世子洗马,与 殷景仁同,可令知之。”

  时议立五庙乐,松之以妃臧氏庙用乐亦宜与四庙同。除零 陵内史,征爲国子博士。

  元嘉三年,诛司徒徐羡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并兼散 骑常侍,班宣二十四条诏书。松之使湘州,甚得奉使之义,论 者美之。

  转中书侍郎。上使注陈寿三国志,松之鸠集传记,广增异 闻。既成奏之,上览之曰:“裴世期爲不朽矣。”

  出爲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人便之。后爲南琅邪太守, 致仕,拜中散大夫。寻爲国子博士,进太中大夫。使续成何承 天国史,未及撰述,卒。

  子駰,南中郎参军。松之所着文论及晋记,駰注司马迁史 记,并行于世。駰子昭明。

  昭明少传儒史之业,宋泰始中爲太学博士。有司奏太子婚, 纳徵用玉璧虎皮,未详何所准拟。昭明议:“礼‘纳征俪皮 ’。 郑云:‘皮爲庭实,鹿皮也’,晋太子纳妃注‘以虎皮二 ’。 太元中,公主纳征,虎豹皮各一。此岂谓婚礼不详。王公之差, 故取虎豹文蔚以尊其事。虎豹虽文,而征礼所不言;熊罴虽古, 而婚礼所不及;珪璋虽美,或爲用各异。今宜准经诰,凡诸僻 谬,一皆详正。”于是有司参议,加珪璋豹熊罴皮各二。

  元徽中,出爲长沙郡丞。罢任,刺史王蕴谓曰:“卿清贫 必无还资,湘中人士有须一礼之命者,我不爱也。”昭明曰: “下官忝爲郡佐,不能光益上府,岂以鸿都之事,仰累清风。” 历祠部通直郎。

  齐永明三年使魏,武帝谓曰:“以卿有将命之才,使还当 以一郡相赏。”还爲始安内史。郡人龚玄宜云:“神人与其玉 印玉板书,不须笔,吹纸便成字。”自称龚圣人,以此惑衆, 前后郡太守敬事之。昭明付狱案罪。及还,甚贫罄,武帝曰: “裴昭明当罢郡,还遂无宅,我不读书,不知古人中谁可比之。” 迁射声校尉。

  九年复北使。建武初,爲王玄邈安北长史、广陵太守。明 帝以其在事无啓奏,代还责之,昭明曰:“臣不欲竞执关键故 耳。” 昭明历郡皆清勤,常谓人曰:“人生何事须聚畜,一身之 外亦复何须。子孙若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则不如一经。” 故终身一不事産业。中兴二年卒。子子野。

  子野字几原,生而母魏氏亡,爲祖母殷氏所养。殷柔明有 文义,以章句授之。年九岁,殷氏亡,泣血哀恸,家人异之。 少好学,善属文,仕齐爲江夏王行参军。遭父忧去职。初, 父寝疾弥年,子野祷请备至,涕泗沾濡。父夜梦见其容,旦召 视如梦,俄而疾间,以爲至孝所感。命着孝感传,固辞乃止。 及居丧,每之墓所,草爲之枯。有白兔白鸠驯扰其侧。

  梁天监初,尚书仆射范云嘉其至行,将表奏之,会云卒不 果。乐安任昉有盛名,爲后进所慕,游其门者,昉必推荐。子 野于昉爲从中表,独不至,昉亦恨焉,故不之善。

  久之兼廷尉正,时三官通署狱,子野尝不在,同僚辄署其 名。奏有不允,子野从坐免职。或劝言请有司,可无咎,子野 笑曰:“虽惭柳季之道,岂因讼以受服。”自此免黜久之,终 无恨意。中书郎范缜与子野未遇,闻其行业而善焉。会迁国子 博士,乃上表让之,有司以资历非次,不爲通。

  后爲诸暨令,在县不行鞭罚,人有争者,示之以理,百姓 称悦,合境无讼。

  初,子野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诏续修何承天宋史,未成 而卒,子野常欲继成先业。及齐永明末,沈约所撰宋书称“松 之已后无闻焉”。子野更撰爲宋略二十卷,其敍事评论多善, 而云“戮淮南太守沈璞,以其不从义师故也”。约惧,徒跣谢 之,请两释焉。叹其述作曰:“吾弗逮也。”兰陵萧琛言其评 论可与过秦、王命分路扬镳。于是吏部尚书徐勉言之于武帝, 以爲着作郎,掌修国史及起居注。顷之,兼中书通事舍人,寻 除通直员外,着作、舍人如故。敕又掌中书诏诰。

  时西北远边有白题及滑国遣使由岷山道入贡,此二国历代 弗宾,莫知所出。子野曰:“汉潁阴侯斩胡白题将一人。服虔 注云:‘白题,胡名也。’又汉定远侯击虏,八滑从之,此其 后乎。”时人服其博识。敕仍使撰方国使图,广述怀来之盛, 自要服至于海表,凡二十国。子野与沛国刘显、南阳刘之遴、 陈郡殷芸、陈留阮孝绪、吴郡顾协、京兆韦棱皆博学,深相赏 好,显尤推重之。时吴平侯萧劢、范阳张缵每讨论坟籍,咸折 衷于子野。

  继母曹氏亡,居丧过礼,服阕,再迁员外郎。普通七年, 大举北侵,敕子野爲移魏文,受诏立成。武帝以其事体大,召 尚书仆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鸿胪卿刘之遴、中书侍郎朱异 集寿光殿以观之,时并叹服。武帝目子野曰:“其形虽弱,其 文甚壮。”俄又敕爲书喻魏相元叉。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 方奏,未之爲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操笔,昧爽 便就。及奏,武帝深嘉焉。自是诸符檄皆令具草。

  子野爲文典而速,不尚靡丽,制多法古,与今文体异。当 时或有诋诃者,及其末,翕然重之。或问其爲文速者,子野答 云:“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

  迁中书侍郎、鸿胪卿,领步兵校尉。子野在禁省十馀年, 默静自守,未尝有所请谒。外家及中表贫乏,所得奉悉给之。 无宅,借官地二亩,起茅屋数间,妻子恒苦饥寒,唯以教诲爲 本,子侄祗畏,若奉严君。刘显常以师道推高之。末年深信释 教,终身饭麦食蔬。中大通二年卒。先是,子野自占死期不过 庚戌岁,是年自省移疾,谓同官刘之亨曰:“吾其逝矣。”遗 命务存俭约。武帝悼惜,爲之流涕。赠散骑常侍,即日举哀。 先是,五等君及侍中以上乃有諡,及子野特以令望见嘉,赐諡 贞子。

  子野少时集注丧服、续裴氏家传各二卷,抄合后汉事四十 馀卷。又敕撰衆僧传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諡法一卷, 方国使图一卷,文集二十卷:并行于世。又欲撰齐梁春秋,始 草创,未就而卒。及葬,湘东王爲之墓志铭,陈于藏内。邵陵 王又立墓志,堙于羡道。羡道列志,自此始焉。子骞,官至通 直郎。 何承天,东海郯人也。五岁丧父。母徐广姊也,聪明博学, 故承天幼渐训义。宋武起义初,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板爲行 参军。毅尝出行,而鄢陵县吏陈满射鸟,箭误中直帅,虽不伤 人,处法弃市。承天议曰:“狱贵情断,疑则从轻。昔有惊汉 文帝乘舆马者,张释之劾以犯跸,罪止罚金。何者?明其无心 于惊马也。故不以乘舆之重,加于异制。今满意在射鸟,非有 心于中人。案律过误伤人三岁刑,况不伤乎?微罚可也。”

  宋台建,爲尚书祠部郎,与傅亮共撰朝仪。谢晦镇江陵, 请爲南蛮长史。晦进号卫将军,转谘议参军,领记室。

  元嘉三年,晦将见讨,间计于承天,曰:“大小既殊,逆 顺又异,境外求全,上计也。以腹心领兵戍义阳,将军率衆于 夏口一战。若败,即趋义阳,以出北境,此其次也。”晦良久 曰:“荆楚用武之国,且当决战,走不晚也。”及晦下,承天 留府不从。到彦之至马头,承天自诣归罪,见宥。后兼尚书左 丞。

  吴兴余杭人薄道举爲劫,制同籍期亲补兵。道举从弟代公、 道生等并爲劫大功亲,非应在补谪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爲期 亲,则子宜随母补兵。承天议曰:“寻劫制,同籍期亲补兵, 大功则不在此例。妇人三从,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今道举爲 劫,若其叔父尚存,制应补谪,妻子营居,固其宜也。但爲劫 之时,叔父已殁,代公、道生并是从弟,大功之亲,不合补谪。 今若以叔母爲期亲,令代公随母补兵,既乖大功不谪之制,又 失妇人三从之道。由于主者守期亲之文,不辨男女之异。谓代 公等母子并宜见原。”

  承天爲性刚愎,不能屈意朝右,颇以所长侮同列,不爲仆 射殷景仁所平。出爲衡阳内史。昔在西方与士人多不协,在郡 又不公清,爲州司所纠,被收系狱,会赦免。

  十六年,除着作佐郎,撰国史。承天年已老,而诸佐郎并 名家年少。潁川荀伯子嘲之,常呼爲奶母。承天曰:“卿当云 凤凰将九子,奶母何言邪?”寻转太子率更令,着作如故。

  时丹阳溧阳丁况等久丧而不棺葬,承天议曰:“礼云‘还 葬’,当谓荒俭一时,故许其称财而不求备 。丁况三家数年中 葬辄无棺榇,实由浅情薄恩同于禽兽者耳。窃以丁宝等同伍积 年,未尝劝之以义,绳之以法。十六年冬,既无新科,又未申 明旧制,有何严切,欻然相纠。或由邻曲分争,以兴此言。如 闻在东诸处,此例既多,江西、淮北尤爲不少。若但谪此三人, 殆无所肃,开其一端,则互相恐动。臣愚谓况等三家,且可勿 问,因此附定制旨:若人葬不如法,同伍当即纠言。三年除服 之后,不得追相告引。”

  十九年,立国子学,以本官领国子博士。皇太子讲孝经, 承天与中庶子顔延之同爲执经。顷之,迁御史中丞。

  时魏军南伐,文帝访群臣捍御之略。承天上安边论,凡陈 四事:其一,移远就近,以实内地;其二,浚复城隍,以增阻 防;其三,纂偶车牛,以饰戎械;其四,计丁课仗,勿使有阙。 文多不载。

  承天素好弈棋,颇用废事。又善弹筝。文帝赐以局子及银 装筝。承天奉表陈谢,上答曰:“局子之赐,何必非张武之金 邪。”

  承天博见古今,爲一时所重。张永尝开玄武湖遇古冢,冢 上得一铜斗,有柄。文帝以访朝士。承天曰:“此亡新威斗。 王莽三公亡,皆赐之。一在冢外,一在冢内。时三台居江左者, 唯甄邯爲大司徒,必邯之墓。”俄而永又啓冢内更得一斗,复 有一石铭“大司徒甄邯之墓”。时帝每有疑议,必先访之,信 命相望于道。承天性褊促,尝对主者厉声曰:“天何言哉,四 时行焉,百物生焉。”文帝知之,应遣先戒曰:“善候何顔色, 如其不悦,无须多陈。”

  二十四年,承天迁廷尉,未拜,上欲以爲吏部郎,已受密 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卒于家,年七十八。

  先是礼论有八百卷,承天删减并合,以类相从,凡爲三百 卷,并前传、杂语、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又改定元嘉历, 改漏刻用二十五箭,皆从之。曾孙逊。

  逊字仲言,八岁能赋诗,弱冠,州举秀才。南乡范云见其 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谓所亲曰:“顷观文人,质则 过儒,丽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今古,见之何生矣。”沈约 尝谓逊曰:“吾每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其爲名流 所称如此。

  梁天监中,兼尚书水部郎,南平王引爲宾客,掌记室事, 后荐之武帝,与吴均俱进幸。后稍失意,帝曰:“吴均不均, 何逊不逊。未若吾有朱异,信则异矣。”自是疏隔,希复得见。 卒于仁威庐陵王记室。

  初,逊爲南平王所知,深被恩礼,及闻逊卒,命迎其柩而 殡藏焉,并饩其妻子。东海王僧孺集其文爲八卷。

  初,逊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时谓之何、刘。梁元帝着论 论之云:“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

  逊从叔涧字彦夷,亦以才着闻,宦游不达,作拍张赋以喻 意。末云:“东方曼倩发愤于侏儒,遂与火头食子禀赐不殊。” 位至台郎。

  时有会稽虞骞工爲五言,名与逊埒,官至王国侍郎。后又 有会稽孔翁归、济阳江避并爲南平王大司马府记室。翁归工爲 诗,避博学有思理,注论语、孝经。二人并有文集。

  论曰:夫令问令望,诗人所以作咏,有礼有法,前哲由斯 播美。观夫范、荀二公,并以学业自着,而干时之誉,本期俱 不爲弘。虽才则有馀而望乃不足。蔚宗艺用有过人之美,迹其 行事,何利害之相倾。徐广动不违仁,义兼儒行。鲜之时称“ 格佞”,斯不佞矣。松之雅道爲贵,实光载德。承天素训所资, 无惭舅氏,美矣乎。

卷三十四

  顔延之 沈怀文 周朗

  后爲宋武帝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及武帝北伐,有宋公 之授,府遣延之庆殊命。行至洛阳,周视故宫室,尽爲禾黍, 凄然咏黍离篇。道中作诗二首,爲谢晦、傅亮所赏。

  武帝受命,补太子舍人。雁门周续之隐庐山,儒学着称。 永初中,征诣都下,开馆以居之。武帝亲幸,朝彦毕至。延之 宫官列卑,引升上席。上使问续之三义,续之雅仗辞辩,延之 每以简要连挫续之。上又使还自敷释,言约理畅,莫不称善。 再迁太子中舍人。时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一时莫及,延之负其 才,不爲之下,亮甚疾焉。庐陵王义真待之甚厚,徐羡之等疑 延之爲同异,意甚不悦。

  少帝即位,累迁始安太守。领军将军谢晦谓延之曰:“昔 荀勖忌阮咸,斥爲始平郡,今卿又爲始安,可谓‘二始’。” 黄门郎殷景仁亦谓之曰:“所谓人恶俊异,世疵文雅。”延之 之郡,道经汨潭,爲湘州刺史张邵祭屈原文以致其意。

  元嘉三年,羡之等诛,征爲中书侍郎,转太子中庶子,领 步兵校尉,赏遇甚厚。延之既以才学见遇,当时多相推服,唯 袁淑年倍小延之,不相推重。延之忿于衆中折之曰:“昔陈元 方与孔元骏齐年文学,元骏拜元方于床下,今君何得不见拜? “淑无以对。

  延之疏诞,不能取容当世,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 有不平。常言“天下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意激扬,每 犯权要。又少经爲湛父柳后将军主簿,至是谓湛曰:“吾名器 不升,当由作卿家吏耳。”湛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爲永 嘉太守。延之甚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山涛、王 戎以贵显被黜。咏嵇康云:“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 阮籍云:“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咏阮咸云:“屡荐不 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云:“韬精日沈饮,谁知非荒宴。” 此四句盖自序也。湛及义康以其辞旨不逊,大怒,欲黜爲远 郡。文帝与义康诏曰:“宜令思愆里闾,犹复不悛,当驱往东 土;乃至难恕者,自可随事录之。”于是延之屏居不豫人间者 七载。

  中书令王球以名公子遗务事外,与延之雅相爱好,每振其 罄匮。晋恭思皇后葬,应须百官,皆取义熙元年除身。以延之 兼侍中,邑吏送劄,延之醉,投劄于地曰:“顔延之未能事生, 焉能事死。”文帝尝召延之,传诏频不见,常日但酒店裸袒挽 歌,了不应对,他日醉醒乃见。帝尝问以诸子才能,延之曰: “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啜得臣义,跃得臣酒。”何尚之嘲曰: “谁得卿狂?”答曰:“其狂不可及。”尚之爲侍中在直,延 之以醉诣焉 。尚之望见便阳眠,延之发帘熟视曰:“朽木难 雕。”尚之谓左右曰:“此人醉甚可畏。”闲居无事,爲庭诰 之文以训子弟。

  刘湛诛后,起延之爲始兴王浚后军谘议参军、御史中丞。 在任从容,无所举奏。迁国子祭酒、司徒左长史。何尚之素与 延之狎,书与王球曰:“延之有后命,教府无复光晖。”坐啓 买人田不肯还直,尚书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问舍,前贤 所鄙。延之唯利是视,轻冒陈闻,依傍诏恩,抵捍馀直,垂及 周年,犹不毕了。昧利苟得,无所顾忌。延之昔坐事屏斥,复 蒙抽进,而曾不悛革,怨诽无已。交游闒茸,沈迷曲蘖,横兴 讥谤,诋毁朝士。仰窃过荣,增愤薄之性,私恃顾眄,成强梁 之心。外示寡求,内怀奔竞,干禄祈迁,不知极已。预宴班觞, 肆詈上席。山海容含,每存遵养。爱兼雕虫,未忍遐弃。而骄 放不节,日月弥甚。臣闻声问过情,孟轲所耻,况声非外来, 问由己出。虽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拟,客气虚张,曾无愧畏。 岂可复弼亮五教,增耀台阶。请以延之讼田不实,妄干天听, 以强陵弱,免所居官。”诏可。后爲秘书监,光禄勋,太常。 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爲文帝所赏,朝廷政事多与之谋,遂 士庶归仰。上每引见,常升独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 “昔同子参乘,袁丝正色。此三台之坐,岂可使刑余居之。” 上变色。

  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过,肆意直言,曾无回隐,故论者 多不与之,谓之顔彪。居身俭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 郊野。当其爲适,傍若无人。三十年,致事。

  元凶弑立,以爲光禄大夫。长子竣爲孝武南中郎谘议参军。 及义师入讨,竣定密谋,兼造书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 “此笔谁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 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劭又曰:“言辞何至乃尔?” 延之曰:“竣尚不顾老臣,何能爲陛下。”劭意乃释,由是得 免。

  孝武登阼,以爲金紫光禄大夫,领湘东王师。尝与何偃同 从上南郊,偃于路中遥呼延之曰:“顔公!”延之以其轻脱, 怪之,答曰:“身非三公之公,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 何以见呼爲公?”偃羞而退。

  竣既贵重,权倾一朝,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器服不 改,宅宇如旧,常乘羸牛车,逢竣卤簿,即屏住道侧。又好骑 马遨游里巷,遇知旧辄据鞍索酒,得必倾尽,欣然自得。尝语 竣曰:“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见竣起宅,谓曰: “善爲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表解师职,加给亲信二十人。 尝早候竣,遇宾客盈门,竣方卧不起,延之怒曰:“恭敬 撙节,福之基也。骄佷傲慢,祸之始也。况出粪土之中,而升 云霞之上,傲不可长,其能久乎。”

  延之有爱姬,非姬食不饱,寝不安。姬凭宠,尝荡延之坠 床致损,竣杀之。延之痛惜甚至,常坐灵上哭曰:“贵人杀汝, 非我杀汝。”以冬日临哭,忽见妾排屏风以压延之,延之惧坠 地,因病。孝建三年卒,年七十三。赠特进,諡曰宪子。

  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辞采齐名,而迟速县绝。文帝尝各 敕拟乐府北上篇,延之受诏便成,灵运久之乃就。延之尝问鲍 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 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延之每薄汤惠休诗,谓人曰: “惠休制作,委巷中歌谣耳,方当误后生。”是时议者以延之、 灵运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江右称潘、陆,江左称顔、 谢焉。 竣字士逊,延之长子也。早有文义,爲宋孝武帝抚军主簿, 甚被嘉遇,竣亦尽心补益。元嘉中,上不欲诸王各立朋党,将 召竣补尚书郎。江湛以爲在府有称,不宜回改,乃止。随府转 安北、镇军、北中郎府主簿。

  初,沙门释僧含精有学义,谓竣曰:“贫道常见谶记,当 有真人应符,名称次第,属在殿下。”后竣在彭城,尝于亲人 叙之,言遂宣布,闻于文帝。时元凶巫蛊事已发,故上不加推 案。

  孝武镇寻阳,迁南中郎记室。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 固求解职,赐假未发,而文帝崩问至,孝武举兵入讨,转谘议 参军,领录事,任总内外,并造檄书。孝武发寻阳,便有疾, 自沈庆之以下并不堪相见,唯竣出入卧内,断决军机。时孝武 屡经危笃,不任谘禀,凡厥衆务,竣皆专断施行。

  孝武践阼,历侍中、左卫将军,封建城县侯。孝建元年, 转吏部尚书,领骁骑将军,留心选举,自强不息。任遇既隆, 奏无不可。后谢庄代竣领选,意多不行。竣容貌严毅;庄风姿 甚美,宾客喧诉,常欢笑答之。人言顔竣瞋而与人官,谢庄笑 而不与人官。

  南郡王义宣、臧质等反,以竣兼领右将军。义宣、质诸子 藏匿建康、秣陵、湖熟、江宁县界,孝武大怒,免丹阳尹褚湛 之官,收四县官长,以竣爲丹阳尹,加散骑常侍。

  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马江夏王义恭诸子爲元凶所杀, 至是各産男,上自爲制名,名义恭子爲伯禽,以比鲁公伯禽, 周公之子。名竣子爲辟强,以比汉侍中辟强,张良之子也 。

  先是,元嘉中铸四铢钱,轮郭形制与五铢同,用费损无利, 故百姓不盗铸。及孝武即位,又铸孝建四铢,所铸钱形式薄小, 轮郭不成,于是人间盗铸者杂以铅锡,并不牢固。又翦凿古钱 以取其铜,钱转薄小,稍违官式。虽重制严刑,人吏官长坐死 免者相系,而盗铸弥甚,百物踊贵,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 小无轮郭者悉加禁断。始兴公沈庆之议:“宜听人铸钱。置署, 乐铸之家皆居署内。去春所禁新品,一时施用,今铸悉依此格。 万税三千,严检盗铸,并禁翦凿。数年之间,公私丰赡,铜尽 事息,奸僞自止。禁铸则铜转成器,开铸则器化爲财。”上下 其事于公卿,竣议曰:“今云开署放铸,诚所欲同,但虑采山 事绝,器用日耗。铜既转少,器亦弥贵。设器直一千,则铸之 减半,爲之无利,虽令不行。”时议者又以铜难得,欲铸二铢 钱。竣又议曰:“今铸二铢,恣行新细,于官无解于乏,而人 奸巧大兴,天下之货将糜碎至尽。空曰严禁,而利深难绝,不 过一二年间,其弊不可复救。此其甚不可一也。使奸人意骋, 而贻厥愆谋,此又甚不可二也。富商得志,贫人因窘,此又甚 不可三也。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况又未见利,而衆弊如 此,失算当时,取笑百代乎。”前废帝即位,铸二铢,形式转 细,官钱每出,人间即模效之,而大小厚薄皆不及也。无轮郭, 不磨鑢,如今之翦凿者,谓之耒子钱。景和元年,沈庆之啓通 私铸,由是钱货乱败,一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鹅 眼钱;劣于此者谓之綖环钱。贯之以缕,入水不沈,随手破碎, 市井不复料数,十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货不行。明帝 初,唯禁鹅眼、綖环,其馀皆通用。复禁人铸,官署亦废,寻 复普断,唯用古钱。

  竣自散骑常侍、丹阳尹加中书令,表让中书令,见许。时 岁旱人饥,竣上言禁饧一月,息米近万斛。复代谢庄爲吏部尚 书,领太子右卫率,未拜,丁父忧。裁踰月,起爲右将军,丹 阳尹如故。竣固辞,表十上不许。遣中书舍人戴明宝抱竣登车, 载之郡舍。赐以布衣一袭,絮以彩纶,遣主衣就衣诸体。

  竣藉蕃朝之旧臣,每极陈得失。上自即吉之后,宫内颇有 丑论,又多所兴造。竣谏争恳切,并无所回避。上意甚不悦, 多不见从。竣自谓才足干时,恩旧莫比,当赞务居中,永执朝 政。而所陈多不被纳,疑上欲疏之,乃求出以卜时旨。大明元 年,以爲东扬州刺史。所求既许,便忧惧无计。至州又丁母艰, 不许去职,听送丧还都,恩待犹厚,竣弥不自安。每对亲故, 颇怀怨愤。又言朝廷违谬,人主得失。

  及王僧达被诛,谓爲所谗构,临死陈竣前后忿怼,恨言不 见从。僧达所言,颇相符会,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竣 : “窥觇国柄,潜图久执。受任选曹,驱扇滋甚,出尹京辇,形势 弥放。传诏犯宪,旧须啓闻,而竣以通诉忤己,辄加鞭辱,罔 顾威灵,莫此爲甚。怀挟奸数,包藏隐慝,豫闻中旨,罔不宣 露。罚则委上,善必归己,胁惧上宰,激动闾阎。末虑上闻, 内怀猜惧,僞请东牧,以卜天旨。既获出藩,怨詈方肆,反唇 腹诽,方之已轻。前冬母亡,诏赐还葬,事毕不去,盘桓经时。 方构间勋贵,造立同异,遂以己被斥外,国道将颠。兼行阙于 家,早负世议,天伦怨毒,亲交震骇。街谈道说,非复风声, 宜加显戮,以昭盛化。请以见事免竣所居官,下太常削爵土。” 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竣频啓谢罪,并乞性命 。上愈 怒,诏答曰:“宪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卿受荣遇,政当 极此。讪讦怨愤,已孤本望,乃复过烦思虑,惧不全立,岂爲 下事上诚节之至邪。”

  及竟陵王诞爲逆,因此陷之,言通于诞。召御史中丞庾徽 之于前立奏,奏成,诏先打折足,然后于狱赐死,妻息宥之以 远。子辟强徙交州,又于宫亭湖沈杀之。竣文集行于世。

  竣弟测亦以文章见知,官至江夏王义恭大司马录事参军。

  以兄贵爲忧,先竣卒。

  明帝即位,诏曰:“延之昔师训朕躬,情契兼重。前记室 参军、济阳太守啜,伏事蕃朝,绸缪恩旧,可擢爲中书侍郎。” 奂,延之第三子也。

  顔师伯字长深,竣族兄也。父邵,刚正有局力,爲谢晦领 军司马。晦镇江陵,请爲谘议参军,领录事,军府之务悉委焉。 邵虑晦有祸,求爲竟陵太守。未及之郡,会晦见讨,邵饮药死。

  师伯少孤贫,涉猎书传,颇解声乐。弟师仲妻,臧质女也。 质爲徐州,辟师伯爲主簿。孝武爲徐州,师伯仍爲辅国安北行 参军。王景文时爲谘议参军,爱其谐敏,进之孝武,以爲徐州 主簿。善于附会,大被知遇。及去镇,师伯以主簿送故。

  孝武镇寻阳,啓文帝请爲南中郎府主簿,文帝不许,谓典 签曰:“中郎府主簿,那得用顔师伯。”孝武啓爲长流正佐, 帝又曰:“朝廷不能除之,郎可自板,然亦不宜署长流。”乃 板爲参军刑狱。及讨元凶,转主簿。

  孝武践阼,以爲黄门侍郎,累迁侍中。大明元年,封平都 县子。亲幸隆密,群臣莫二。多纳货贿,家累千金。孝武尝与 师伯摴蒱,帝掷得雉,大悦,谓必胜。师伯后得卢,帝失色, 师伯遽敛子曰:“几作卢。”尔日,师伯一输百万。仍迁吏部 尚书、右军将军。上不欲威权在下,前后领选者唯奉行文书, 师伯专情独断,奏无不可。

  七年,爲尚书右仆射。时分置二选,陈郡谢庄、琅邪王昙 生并爲吏部尚书。师伯子举周旋寒人张奇爲公车令,上以奇资 品不当,使兼市买丞,以蔡道惠代之。令史潘道栖、褚道惠、 顔禕之、元从夫、任澹之、石道儿、黄难、周公选等抑道惠敕, 使奇先到公车,不施行奇兼市买丞事。师伯坐以子预职,庄、 昙生免官,道栖、道惠弃市,禕之等六人鞭杖一百。师伯寻领 太子中庶人,虽被黜挫,受任如初。

  孝武临崩,师伯受遗诏辅幼主,尚书中事专以委之。废帝 即位,复还即真,加领卫尉。

  师伯居权日久,天下辐协,游其门者,爵位莫不踰分。多 纳货贿,家产丰积,妓妾声乐,尽天下之选,园池第宅,冠绝 当时,骄奢淫恣,爲衣冠所疾。又迁尚书仆射,领丹阳尹。废 帝欲亲朝政,转师伯爲左仆射。以吏部尚书王景文爲右仆射。 夺其京尹,又分台任。师伯至是始惧,与柳元景谋废立。

  初,师伯专断朝事,不与沈庆之参怀,谓令史曰:“沈公 爪牙者耳,安得预政事。”庆之闻而切齿,乃泄其谋。寻与太 宰江夏王义恭同诛,六子皆见杀。明帝即位,諡曰荒。

  沈怀文字思明,吴兴武康人也。祖寂,晋光禄勋。父宣, 新安太守。

  怀文少好玄理,善爲文章,爲楚昭王二妃诗,见称于世。 爲江夏王义恭东合祭酒。丁父忧,新安郡送故丰厚,奉终礼毕, 余悉班之亲戚,一无所留。文帝闻而嘉之,赐奴婢六人。服阕, 除尚书殿中郎。隐士雷次宗被征居锺山,后南还庐江。何尚之 设祖道,文义之士毕集。爲连句诗,怀文所作尤美,辞高一座。 随王诞镇襄阳,出爲后军主簿,与谘议参军谢庄共掌辞令,领 义成太守。

  元嘉二十八年,诞当爲广州,欲以怀文爲安南府记室,先 除通直郎。怀文固辞南行,上不悦。弟怀远纳东阳公主养女王 鹦鹉爲妾,元凶行巫蛊,鹦鹉豫之,事泄,怀文因此失调,爲 治书侍御史。

  元凶弑立,以爲中书侍郎。孝武入讨,呼之使作符檄,固 辞。劭大怒,会殷冲救得免。托疾落马,间行奔新亭,以爲竟 陵王诞骠骑录事参军、淮陵太守。时国哀未释,诞欲起内斋。 怀文以爲不可,乃止。寻转扬州中从事史。时议省录尚书,怀 文以爲非宜,上议不从。迁别驾从事史。

  及江夏王义恭迁西阳王子尚爲扬州,居职如故。时荧惑守 南斗,上乃废西州旧馆,使子尚移居东城以厌之 。怀文曰 : “天道示变,宜应之以德,今虽空西州,恐无益也。”不从,而 西州竟废。

  大明二年,迁尚书吏部郎,时朝议欲依古制置立王畿,扬 州移居会稽,犹以星变故也。怀文曰:“周制封畿,汉置司隶, 各因时宜,非存相反。安人定国,其揆一也。苟人心所安,天 亦从之。未必改今追古,乃致平一。神州旧壤,历代相承,异 于边州,或置或罢。既物情不悦,容亏化本。”又不从。

  三年,子尚移镇会稽。迁抚军长史,行府州事。时囚系甚 多,动经年月,怀文到任,讯五郡九百三十六狱,衆咸称平。 入爲侍中,宠待隆密。竟陵王诞据广陵反,及城陷,士庶 皆裸身鞭面然后加刑,聚所杀人首于石头南岸,谓之髑髅山。 怀文陈其不可,上不纳。

  孝武尝有事圆丘,未至期而雨晦竟夜。明旦风霁,云色甚 美,帝升坛悦。怀文称庆曰:“昔汉后郊祀太一,白日重轮, 神光四烛。今陛下有事兹礼,而膏雨迎夜,清景丽朝,斯实圣 明幽感所致,臣愿与侍臣赋之。”上笑称善。

  扬州移会稽,上忿浙江东人情不和,欲贬其劳禄,唯西州 旧人不改。怀文曰:“扬州徙居,既乖人情,一州两格,尤失 大体。”上不从。

  怀文与顔竣、周朗素善,竣以失旨见诛,朗亦以忤意得罪。 上谓怀文曰:“竣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怀文默然。 又尝以岁夕与谢庄、王景文、顔师伯被敕入省,未及进,景文 因谈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文与相酬和。师伯后因语次白 上,叙景文等此言。怀文屡经犯忤,至此上倍不悦。

  上又坏诸郡士族以充将吏,并不服役,至悉逃亡。加以严 制不能禁,乃改用军法,得便斩之。莫不奔窜山湖,聚爲盗贼。 怀文又以爲言。

  斋库上绢年调钜万疋,绵亦称此,期限严峻。人间买绢一 疋至三二千,绵一两三四百,贫者卖妻子,甚者或自缢死。怀 文具陈人困,由是绵绢薄有所减,俄复旧。

  子尚等诸皇子皆置邸舍,逐什一之利,爲患遍天下。怀文 又曰:“列肆贩卖,古人所非。卜式明不雨之由,弘羊受致旱 之责。若以用度不充,故宜量加减省。”不听。

  孝建以来,抑黜诸弟,广陵平后,复欲更峻其科。怀文曰: “汉明不使其子比光武之子,前史以爲美谈。陛下既明管、蔡 之诛,愿崇唐、卫之寄。”及海陵王休茂诛,欲遂前议 。太 宰江夏王义恭探得密旨,先发议端,怀文固请不可,由是得息。

  时游幸无度,太后六宫常乘副车在后。怀文与王景文每谏 不宜亟出,后因从坐松树下,风雨甚骤。景文曰:“卿可以言 矣。”怀文曰:“独言无继,宜相与陈之。”江智深卧草侧, 亦谓之善。俄而被召俱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非圣躬 所宜。”景文又曰:“怀文所啓宜从。”智深未及有言,上方 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顔竣邪 ?何以恒知人事。”又曰 : “顔竣小子,恨不得鞭其面。”

  上每宴集,在坐者咸令沈醉。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好戏, 上谓故欲异己。谢庄尝诫怀文曰:“卿每与人异,亦何可久。” 怀文曰:“吾少来如此,岂可一朝而变 。非欲异物,性之所 不能耳。”

  五年,出爲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广陵太守。明帝坐朝正 事毕,被遣还北,以女病求申,临辞又乞停三日,讫犹不去, 爲有司所纠,免官,禁锢十年。既被免,卖宅还东。上大怒, 收付廷尉赐死。

  弟怀远爲始兴王浚征北长流参军,深见亲待。坐纳王鹦鹉 爲妾,孝武徙之广州。刺史宗悫欲杀之,会南郡王义宣反,怀 远颇闲文笔,悫起义,使造檄书,并衔命至始兴,与始兴相沈 法系论起义事。事平,悫具爲陈请,由此见原。终孝武世不得 还。前废帝世归,位武康令,撰南越志,及怀文文集并传于世。 怀文三子:淡、深、冲。

  冲字景绰,涉猎文义,仕宋历位抚军正佐,兼记室。及怀 文得罪被系,冲兄弟行谢,情哀貌苦,见者伤之。柳元景欲救 怀文,言于孝武曰:“沈怀文三子涂炭不可见,愿陛下速正其 罪。”帝曰:“宜急杀之,使其意分。”竟杀之。元景爲之叹 息,冲兄弟以此知名。累迁司徒录事。

  齐武帝爲江州,冲爲征虏长史、寻阳太守。齐建元中,累 迁太子中庶子。武帝在东宫,待以恩旧。及即位,转御史中丞、 侍中。永明四年,爲五兵尚书。冲与兄淡、深名誉有优劣,世 号爲“腰鼓兄弟”。淡、深并历御史中丞。兄弟三人皆爲司直, 晋、宋所未有也。

  中丞案裁之职,被恶者多结怨。永明中,深弹吴兴太守袁 彖。建武中,彖从弟昂爲中丞,到官数日,奏弹深子缋父在僦 白幰车,免官禁锢。冲母孔氏在东,邻家失火,疑爲人所焚爇, 大呼曰:“我三儿皆作御史中丞,与人岂有善者。方恐肌分骨 散,何但焚如。”兄弟后并历侍中,武帝方欲任冲,寻卒。追 赠太常,諡曰恭子。

  昙庆,怀文从父兄也。父发,员外散骑侍郎。昙庆仕宋位 尚书左丞。时岁有水旱,昙庆议立常平仓以救人急,文帝纳其 言而事不行。

  大明元年,爲徐州刺史。时殿中员外将军裴景仁助戍彭城, 景仁本北人,多悉关中事。昙庆使撰秦记十卷,叙苻氏事,其 书传于世。

  昙庆谨实清正,所莅有称绩。常谓子弟曰:“吾处世无才 能,图作大老子耳。”世以长者称之。卒于祠部尚书。

  周朗字义利,汝南安成人也。父淳,宋初历位侍中,太常。 兄峤尚武帝第四女宣城德公主。二女适建平王宏、庐江王褘。 以贵戚显官。朗少而爱奇,雅有风气,与峤志趋不同,峤甚疾 之。爲江夏王义恭太尉参军。

  元嘉二十七年春,朝议北侵魏,当遣义恭出镇彭城,爲诸 军大统。朗闻之解职。及义恭出镇,府主簿羊希从行,与朗书 戏之,劝令献奇进策。朗报书援引古义,辞意倜傥。

  孝武即位,除建平王宏中军录事参军。时普责百官谠言, 朗上书陈述得失,多自矜夸。书奏忤旨,自解去职。

  后爲庐陵内史,郡界荒芜,颇有野兽。母薛氏欲见猎,朗 乃合围纵火,令母观之。火逸烧郡解,朗悉以秩米起屋,偿所 烧之限。称疾去官,爲州司所纠,还都谢孝武曰:“州司举臣 愆失多不允,臣在郡猛兽三食人,虫鼠犯稼,以此二事上负陛 下。”上变色曰:“州司不允,或可有之。虫兽之灾,甯关卿 小物。”

  朗寻丁母忧,每哭必恸,其馀颇不依居丧常节。大明四年, 上使有司奏其居丧无礼。诏曰:“朗悖礼利口,宜合翦戮,微 物不足乱典刑,特锁付边郡。”于是传送甯州,于道杀之。朗 族孙顒。

  顒字彦伦,晋左光禄大夫顗七世孙也。祖虎头,员外常侍。 父恂,归乡相。

  顒少爲族祖朗所知,解褐海陵国侍郎。益州刺史萧惠开赏 异顒,携入蜀,爲厉锋将军,带肥乡、成都二县令,仍爲府主 簿。常谓惠开性太险,每致谏,惠开不悦,答顒曰:“天险地 险,王侯设险,但问用险何如耳。”随惠开还都。

  宋明帝颇好玄理,以顒有辞义,引入殿内,亲近宿直。帝 所爲惨毒之事,顒不敢显谏,辄诵经中因缘罪福事,帝亦爲之 小止。元徽中,诏爲剡令,有恩惠,百姓思之。齐高帝辅政, 爲齐殿中郎。建元初,爲长沙王后军参军、山阴令。还爲文惠 太子中军录事参军。文惠在东宫,顒迁正员郎,始兴王前军谘 议,直侍殿省,深见赏遇。

  顒音辞辩丽,长于佛理,着三宗论言空假义。西凉州智林 道人遗顒书深相赞美,言“捉麈尾来四十馀载,颇见宗录,唯 此涂白黑无一人得者,爲之发病,非意此音猥来入耳”。其论 见重如此。顒于锺山西立隐舍,休沐则归之。

  转太子仆,兼着作,撰起居注。迁中书郎,兼着作如故。 常游侍东宫。少从外氏车骑将军臧质家得卫恒散隶书法,学之 甚工。文惠太子使顒书玄圃茅斋壁。国子祭酒何胤以倒薤书求 就顒换之。顒笑答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每宾友会同,顒虚席晤语,辞韵如流,听者忘倦。兼善老、 易,与张融相遇,辄以玄言相滞,弥日不解。清贫寡欲,终日 长蔬,虽有妻子,独处山舍。甚机辩,卫将军王俭谓顒曰 : “卿山中何所食?”顒曰:“赤米白盐,绿葵紫蓼。”文惠太子 问顒菜食何味最胜,顒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何胤亦 精信佛法,无妻。太子又问顒:“卿精进何如何胤?”顒曰: “三涂八难,共所未免,然各有累。”太子曰:“累伊何?” 对曰:“周妻何肉。”其言辞应变如此。

  转国子博士,兼着作如故。太学诸生慕其风,争事华辩。 始着四声切韵行于时。后卒于官。子舍。

  舍字升逸,幼聪颖,顒异之。临终谓曰:“汝不患不富贵, 但当将之以道德。”及长博学,尤精义理,善诵诗书,音韵清 辩。弱冠秀才,除太学博士。从兄绵爲剡县,赃汙不少,籍没 资财,舍乃推宅助焉。

  建武中,魏人吴苞南归,有儒学。尚书仆射江祏招苞讲, 舍造坐折苞,辞理遒逸,由是名爲口辩。王亮爲丹阳尹,闻而 悦之,辟爲主簿,政事多委焉。迁太常丞。

  梁武帝即位,吏部尚书范云与顒素善,重舍才器,言之武 帝,召拜尚书祠部郎。礼仪损益,多自舍出。先是,帝与诸王 及吴平侯书皆云弟,舍立议,引武王、周公故事,皆曰汝,从 之。

  累迁鸿胪卿。时王亮得罪归家,故人莫至,舍独敦恩旧。 及亮卒,身营殡葬,时人称之。迁尚书吏部郎,太子右卫率, 右卫将军。虽居职屡徙,而常留省内,罕得休下。国史诏诰, 仪体法律,军旅谋谟,皆兼掌之。日夜侍上,豫机密二十馀年, 未尝离左右。帝以爲有公辅器。

  初,范云卒,佥以沈约允当枢管,帝以约轻易不如徐勉, 于是勉、舍同参国政。勉小嫌中废,舍专掌权辖,雅量不及勉 而清简过之,两人俱称贤相。

  时议国史,疑文帝纪传之名。舍以爲“帝纪之笼百事,如 干象之包六爻,今若追而爲纪,则事无所包,若直书功德,则 传而非纪。应于上纪之前,略有仰述”。从之。

  舍占对辩捷,尝居直庐,语及嗜好,裴子野言从来不尝食 姜。舍应声曰:“孔称‘不彻’,裴乃不尝。”一坐皆悦 。与 人论谑,终日不绝,而竟不言漏泄机事,衆尤服之。性俭素, 衣服器用,居处床席,如布衣之贫者。每入官府,虽广厦华堂, 闺阁重邃,舍居之则尘埃满积。以荻爲障,坏亦不修。历侍中、 太子詹事。普通五年,南津校尉郭祖深获始兴相白涡书,饷舍 衣履及婢,以闻,坐免官。以右骁骑将军知詹事。卒。上临哭 哀动左右,追赠侍中、护军将军,諡曰简子。

  初,帝锐意中原,群臣咸言不可,唯舍赞成之。普通中, 累献捷,帝思其功,下诏述其德美。以爲“往者南司白涡之劾, 恐外议谓朕有私,致此黜免。追愧若人一介之善,外可量加褒 异,以旌善人”。舍集二十卷。二子弘义、弘信,弟子弘正。 弘正字思行。父宝始,梁司徒祭酒。弘正幼孤,及弟弘让、 弘直俱爲伯父舍所养。年十岁,通老子、周易。舍每与谈论, 辄异之,曰:“观汝清理警发,后世知名,当出吾右。”河东 裴子野深相赏纳,请以女妻之。十五,召补国子生,仍于国学 讲易,诸生传习其义。以季春入学,孟冬应举,学司以日浅不 许。博士到洽曰:“周郎弱冠讲经,岂俟策试?”

  普通中,初置司文义郎,直寿光省,以弘正爲司义侍郎。 弘正丑而不陋,吃而能谈,俳谐似优,刚肠似直,善玄理,爲 当世所宗。藏法师于开善寺讲说,门徒数百,弘正年少,未知 名,着红褌,锦绞髻,踞门而听,衆人蔑之,弗谴也。既而乘 间进难,举坐尽倾,法师疑非世人,觇知,大相赏狎。刘显将 之寻阳,朝贤毕祖道,显县帛十匹,约曰:“险衣来者以赏之。” 衆人竞改常服,不过长短之间。显曰:“将有甚于此矣。”既 而弘正绿丝布裤,绣假种,轩昂而至,折标取帛 。中大通三 年,昭明太子薨,其嗣华容公不得立,乃以晋安王纲爲皇太子。 弘正奏记,请“抗目夷上仁之义,执子臧大贤之节”。其抗直 守正如此。

  常自称有才无相,仆射徐勉掌选,以其陋不堪爲尚书郎, 乃献书于勉,其言甚切。稍迁国子博士。学中有宋元凶讲孝经 碑,历代不改,弘正始到官,即表刊除。时于城西立士林馆, 弘正居以讲授,听者倾朝野焉。弘正啓周易疑义凡五十条,又 请释乾坤二系,复诏答之。

  后爲平西邵陵王府谘议参军,有罪应流徙,敕以赐干陀利 国。未去,寄系尚方。于狱上武帝讲武诗,降敕原罪,仍复本 位。

  弘正博物,知玄象,善占候。大同末,尝谓弟弘让曰 : “国家阨在数年,当有兵起,吾与汝不知何所逃之。”及武帝纳 侯景,弘正谓弘让曰:“乱阶此矣。”台城陷,弘正谄附王伟, 又与周石珍合族,避景讳,改姓姬氏,拜太常。景将篡之际, 使掌礼仪。

  及王僧辩东讨,元帝谓僧辩曰:“王师近次,朝士孰当先 来?”王僧辩曰:“其周弘正乎。弘正智不后机,体能济胜, 无妻子之顾,有独决之明,其馀碌碌不逮也。”俄而前部传云 弘正至,僧辩飞骑迎之。及见,欢甚,曰:“吾固知王僧达非 后机者,公可坐吾膝上。”对曰:“可谓进而若将加诸膝,老 夫何足以当。”僧辩即日啓元帝,元帝手书与弘正,仍遣使迎 之,谓朝士曰:“晋氏平吴,喜获二陆,今我讨贼,亦得两周。” 及至,礼数甚优,朝臣无比。授黄门侍郎,直侍中省 。俄迁 左户尚书,加散骑常侍。夏月着犊鼻褌,衣朱衣,爲有司所弹。 其放达如此。

  元帝尝着金楼子,曰:“余于诸僧重招提琰法师,隐士重 华阳陶贞白,士大夫重汝南周弘正,其于义理清转无穷,亦一 时之名士也。”

  弘正善清谈,梁末爲玄宗之冠。及侯景平,僧辩啓送秘府 图籍,敕弘正雠校。

  时朝议迁都,但元帝再临荆陕,前后二十馀年,情所安恋, 不欲归建业。兼故府臣僚皆楚人,并欲即都江陵,云:“建康 盖是旧都,雕荒已极。且王气已尽,兼与北止隔一江,若有不 虞,悔无所及。且臣等又闻荆南有天子气,今其应矣。”元帝 无去意。时尚书左仆射王褒及弘正咸侍,帝顾曰:“卿意何如?” 褒等以帝猜忌,弗敢衆中公害,唯唯而已。褒后因清闲,密谏 还丹阳甚切,帝虽纳之,色不悦。及明日,衆中谓褒曰:“卿 昨劝还建邺,不爲无理,吾昨夜思之,犹怀疑惑。”褒知不引 纳,乃止。他日,弘正乃正色谏,至于再三,曰:“若如士大 夫,唯圣王所都,本无定处。至如黔首,未见入建邺城,便 谓未是天子,犹列国诸王。今日赴百姓之心,不可不归建邺。” 当时颇相酬许 。弘正退后,黄罗汉、宗懔乃言“弘正、王褒 并东人,仰劝东下,非爲国计”。弘正窃知其言,他日乃复上 前面折二人,曰:“若东人劝下东,谓之私计,西人劝住西, 亦是私计不?”衆人默然,而人情并劝迁都。上又曾以后堂大 集文武,其预会者四五百人,帝欲遍试人情,曰:“劝吾去者 左袒。”于是左袒者过半。武昌太守朱买臣,上旧左右,而阉 人也,颇有干用,故上擢之。及是劝上迁,曰:“买臣家在荆 州,岂不愿官长住,但恐是买臣富贵,非官富贵邪!”上深感 其言,卒不能用。

  及魏平江陵,弘正遁归建邺。太平元年,授侍中,领国子 祭酒,迁太帝卿、都官尚书。陈武帝授太子詹事。天嘉元年, 迁侍中、国子祭酒,往长安迎宣帝。三年,自周还。废帝嗣位, 领都官尚书,总知五礼事。宣帝即位,迁特进,领国子祭酒, 加扶。太建五年,授尚书右仆射。寻敕侍东宫讲论语、孝经。 太子以弘正德望素重,有师资之敬焉。

  弘正特善玄言,兼明释典,虽硕德名僧,莫不请质疑滞。 六年,卒官,年七十九,赠侍中、中书监,諡曰简子。所着周 易讲疏十六卷,论语疏十一卷,庄子疏八卷,老子疏五卷,孝 经疏二卷,集二十卷,行于代。

  子豫玄,年十四,与俱载入东,乘小船度岸,见藤花,弘 正挽之,船覆俱溺,弘正仅免,豫玄遂得心惊疾。次子坟,尚 书吏部郎。

  弘让性简素,博学多通。始仕不得志,隐于句容之茅山, 频征不出。晚仕侯景,爲中书侍郎,人问其故,对曰:“昔王 道正直,得以礼进退,今乾坤易位,不至将害于人,吾畏死耳。” 始彭城刘孝先亦辞辟命,随兄孝胜在蜀 。武陵建号,仕爲世 子府谘议参军。二隐并获讥于代。

  弘让承圣初,爲国子祭酒。二年,爲仁威将军,城句容以 居之,命曰仁威垒。陈天嘉初,以白衣领太常卿、光禄大夫, 加金章紫绶。

  弘让弟弘直,字思方,幼而聪敏。仕梁爲西中郎湘东王外 兵记室参军,与东海鲍泉、南阳宗懔、平原刘缓、沛国刘彀同 掌书记。王出镇江、荆二州,累除谘议参军。及承制,封湘滨 县侯。累迁昌州刺史。

  王琳之举兵,弘直在湘州,琳败,乃入陈,位太帝卿、光 禄大夫,加金章紫绶。

  弘直方雅敦厚,气调高于次昆。或问三周孰贤,人曰“若 蜂腰矣”。太建七年卒。遗疏:“气绝之后,便买市中见材小 形者。敛以时服,古人通制,但下见先人,必须备礼,可着单 衣裙衫故履。既应侍养,宜备纷帨,或逢善友,又须香烟,棺 内唯安白布手巾粗香炉而已,此外无所用。”卒于家,年七十 六。有集二十卷。

  子确,字士潜,美容仪,宽大有行检。博涉经史,笃好玄 言。位都官尚书,祯明初卒。

  论曰:文人不护细行,古令之所同焉。由夫声裁所知,故 取忤于人者也。观夫顔、谢之于宋朝,非不名高一代,灵运既 以取毙,延之亦踬当年,向之所谓贵身,翻成害己者矣。士逊 援笔数罪,陵雠犯难,饵彼慈亲,弃之兽吻,以此爲忠,无闻 前诰。夫自忍其亲,必将忍人之亲,士逊自忘其孝,期以申人 之孝,自非严父之辞允而义惬,则难乎免矣。师伯行己纵欲, 好进忘退,既以此始,亦以此终,宜乎。怀文蹈履之地,足以 追踪古烈,孔母致惧中丞,其诫深矣。周朗始终之节,亦倜傥 爲尤。顒、舍父子,文雅不坠,弘正兄弟义业,几乎德门者焉。

卷三十五

  刘湛 庾悦 顾琛 顾觊之

  除宋武帝太尉行参军,赏遇甚厚。父柳亡于江州,府州送 故甚丰,一无所受,时论称之。服阕,爲相国参军。谢晦、王 弘并称其器干。

  武帝入受晋命,以第四子义康爲冠军将军、豫州刺史,留 镇寿阳。以湛爲长史、梁郡太守。义康弱年未亲政,府州事悉 委湛。进号右将军,仍随府转。义康以本号徙南豫州,湛改领 历阳太守。爲人刚严用法,奸吏犯赃百钱以上皆杀之,自下莫 不震肃。

  庐陵王义真出爲车骑将军、南豫州刺史,湛又爲长史,太 守如故。义真时居武帝忧,使帐下备膳,湛禁之,义真乃使左 右人买鱼肉珍羞,于斋内别立厨帐。会湛入,因命臑酒炙车螯。 湛正色曰:“公当今不宜有此设。”义真曰:“旦甚寒,杯酒 亦何伤,长史事同一家,望不爲异。”酒至,湛起曰:“既不 能以礼自处,又不能以礼处人。”

  后爲广州刺史,嫡母忧去职。服阕,爲侍中。时王华、王 昙首、殷景仁亦爲侍中,文帝于合殿与四人宴饮甚悦。华等出, 帝目送良久,叹曰:“此四贤一时之秀,同管喉唇,恐后世难 继。” 及抚军将军江夏王义恭镇江陵,以湛爲使持节、南蛮校尉, 领抚军长史,行府州事。王弘辅政,而王华、王昙首任事居中, 湛自谓才能不后之,不愿外出。是行也,谓爲弘等所斥,意甚 不平。常曰:“二王若非代邸之旧,无以至此。可谓遭遇风云。” 湛负其才气,常慕汲黯、崔琰爲人,故名长子曰黯字长孺, 第二子曰琰字季珪。琰于江陵病卒,湛求自送丧还都,义恭亦 爲之陈情。文帝答义恭曰:“吾亦得湛啓事,爲之酸怀,乃不 欲苟违所请;但汝弱年,新涉军务,八州殷旷,专断事重,畴 谘委仗,不可不得其人。量算二三,未获便相顺许。今答湛啓, 权停彼葬。顷朝臣零落相系,寄怀转寡,湛实国器,吾乃欲引 其令还,直以西夏任重,要且停此事耳。汝庆赏黜罚预关得失 者,必宜悉相委寄。”

  义恭性甚狷隘,年又渐大,欲专政事,每爲湛所裁。主佐 之间,嫌隙遂构。文帝闻之,密遣诘让义恭。义恭陈湛无居下 之礼,又自以年长,未得行意,虽奉诏旨,每出怨言。上友于 素笃,欲加酬顺,乃诏之曰:“当今之才,委受已尔,宜尽相 弥缝,取其可取,弃其可弃。”

  先是王华既亡,昙首又卒,领军将军殷景仁以时贤零落, 白文帝征湛。八年,召爲太子詹事,加给事中,与景仁并被任 遇。湛云:“今代宰相何难,此正可当我南阳郡汉代功曹耳。” 明年,景仁转尚书仆射,领选,护军将军,湛代爲领军。十 二年,又领詹事。湛与景仁素款,又以其建议征之,甚相感悦。 及俱被时遇,猜隙渐生。以景仁专内任,谓爲间己。时彭城王 义康专执朝权,而湛昔爲上佐,遂以旧情委心自结,欲因宰相 之力回主心,倾黜景仁,独当时务。义康屡言之于文帝,其事 不行。义康僚属及湛诸附隶潜相约勒,无敢历殷氏门者。湛党 刘敬文父成未悟其机,诣景仁求郡,敬文遽谢湛曰:“老父悖 耄,遂就殷铁干禄。由敬文闇浅,上负生成,合门惭惧,无地 自处。”敬文之奸谄如此。

  义康擅权专朝,威倾内外,湛愈推崇之,无复人臣之礼, 上稍不能平。湛初入朝,委任甚重,善论政道,并谙前代故事, 听者忘疲。每入云龙门,御者便解驾,左右及羽仪随意分散, 不夕不出,以此爲常。及晚节驱煽义康,陵轹朝廷,上意虽内 离而接遇不改。上谓所亲曰:“刘斑初自西还,吾与语常看日 早晚,虑其当去;比入亦看日早晚,虑其不去。”湛小字斑兽, 故云斑也。迁丹阳尹,詹事如故。

  十七年,所生母亡。上与义康形迹既乖,衅难将结,湛亦 知无复全地。及至丁艰,谓所亲曰:“今年必败,常日赖口舌 争之,故得推迁耳。今既穷毒,无复此望,祸至其能久乎。” 伏甲于室,以待上临吊。谋又泄,竟弗之幸。十月,诏收付廷 尉,于狱伏诛,时年四十九。子黯等从诛。弟素,黄门郎,徙 广州。湛初被收,叹曰:“便是乱邪。”又曰:“不言无我应 乱,杀我日自是乱法耳。”入狱见素,曰:“乃复及汝邪?相 劝爲恶,恶不可爲,相劝爲善,正见今日,如何!”湛生女辄 杀之,爲时流所怪。

  庾悦字仲豫,潁川鄢陵人也,晋太尉亮之曾孙也。祖羲, 吴兴内史。父准,西中郎将、荆州刺史。

  悦仕晋爲司徒右长史。桓玄篡位,爲中书侍郎。宋武平建 邺,累迁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加都督。

  初,刘毅家在京口,酷贫,尝与乡曲士大夫往东堂共射, 时悦爲司徒右长史,要府州僚佐出东堂,毅已先至,遣与悦相 闻曰:“身并贫踬,营一游甚难。君如意人,无处不可爲适, 岂不能以此堂见让。”悦素豪,径前不答。毅语衆人并避,唯 毅留射如故。悦厨馔甚盛,不以及毅,毅既不去,悦甚不欢。 毅又相闻曰:“身今年未得子鹅,岂能以残炙见惠。”悦又不 答。至是,毅表解悦都督、将军官,以刺史移镇豫章。以亲将 赵恢领千兵守寻阳,建威府文武三千人悉入毅将府,深相挫辱。 悦不得志,疽发背,到豫章少日卒。

  登之字元龙,悦族弟也。曾祖冰,晋司空。祖蕴,广州刺 史。父廓,东阳太守。

  登之少以强济自立,初爲宋武帝镇军参军,预讨桓玄功, 封曲江县五等男。累迁新安太守。谢晦爲荆州刺史,请爲长史、 南郡太守,仍爲卫军长史。登之与晦俱曹氏婿,名位本同,一 旦爲之佐,意甚不惬。到厅笺唯言“即日恭到”,初无感谢之 言。每入觐见,备持箱囊几席之属,一物不具,则不肯坐。尝 于晦坐诵西征赋云:“生有修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晦虽 恨而常优容之。

  晦拒王师,欲登之留守,登之不许。晦败,登之以无任免 官禁锢还家。何承天戏之曰:“因祸爲福,未必皆知。”登之 曰:“我亦几与三竖同戮。”承天爲晦作表云:“当浮舟东下, 戮此三竖。”故登之爲嘲。

  后爲司徒长史、南东海太守。府公彭成王义康专览政事, 不欲自下厝意。而登之性刚,每陈己志,义康不悦,出爲吴郡 太守,以赃货免官。后拜豫章太守,征爲中护军,未拜卒。

  子仲远,初爲宋明帝府佐。废帝景和中,明帝疑防,宾客 故人无到门者,唯仲远朝谒不替。明帝即位,谓曰:“卿所谓 疾风知劲草。”自军录事参军擢拜太子中庶子,卒于豫章太守。 赠侍中。登之弟仲文。

  仲文位广平太守,兄登之爲谢晦长史,仲文往省之。时晦 权重,朝士并加敬,仲文独与抗礼。

  后爲彭城王义康骠骑主簿,未就,徙爲丹阳丞。既未到府, 疑于府公礼敬,下礼官博议。中书侍郎裴松之议曰:“案春秋 桓公八年,祭公逆王后于纪。公羊传曰:‘女在国称女,此其 称王后何?王者无外,其辞成矣。’推此而言,则仲文爲吏之 道,定于受敕之日矣。名器既正,则礼亦从之,安可未到废其 节乎?宜执吏礼。”从之。

  后始兴王浚当镇湘州,以仲文爲司马。浚不之任,仍除南 梁太守,司马如故。于时领军刘湛协附大将军彭城王义康,而 与仆射殷景仁隙。凡朝士游殷氏者,不得入刘氏之门,独仲文 游二人间,密尽忠于朝廷。景仁称疾不朝见者历年,文帝常令 仲文衔命去来,湛不疑也。

  义康出蕃,湛伏诛,以仲文爲尚书吏部郎,与右卫将军沈 演之俱参机密。历侍中、吏部尚书,领义阳王师。内外归附, 势倾朝野。仲文爲人强急不耐烦,宾客诉非理者,忿骂形于辞 色。素无术学,不爲衆望所推。性好洁,士大夫造之者,未出 户辄令人拭席洗床。时陈郡殷冲亦好净,小史非净浴新衣,不 得近左右,士大夫小不整洁,每容接之。仲文好洁反是,每以 此见讥。

  领选既不缉衆论,又颇通货贿,用少府卿刘道锡爲广州刺 史,道锡至镇,饷白檀牵车,常自乘焉。或以白文帝,帝见问 曰:“道锡饷卿小车,装饰甚丽,有之乎?”仲文惧起谢。

  又仲文请急还家,吏部令史钱泰、主客令史周伯齐出仲文 宅谘事。泰能弹琵琶,伯齐善歌,仲文因留停宿。尚书制,令 史谘事不得宿停外,虽八座命亦不许,爲有司所奏。上于仲文 素厚,将恕之,召问尚书右仆射何尚之,具陈仲文得失,奏言:

  仲文事如丘山,若纵而不纠,复何以爲政。晋武不爲明主, 断鬲令事,遂能奋发,华廙见待不轻,废锢累年,后起改作城 门校尉耳。若言仲文有诚于国,未知的是何事,政当云与殷景 仁不失其旧,与刘湛亦复不疏。且景仁当时意事,岂复可蔑, 纵有微诚,复何足掩其恶。贾充勋烈,晋之重臣,虽事业不称, 不闻有大罪,诸臣进说,便即远出。陛下圣叡,反更迟迟于此。 仲文身上之衅,既自过于范晔,所少贼一事耳。伏愿深加三思。 试以诸声传普访诸可顾问者,群下见陛下顾遇既重,恐不敢苦 侵伤,顾问之日,宜布嫌责之旨。若不如此,亦当不辨有所得 失。时仲文自理不谙台制,令史并言停外非嫌。帝以小事不足 伤大臣,尚之又陈:

  令史具向仲文说不得停之意,仲文了不听纳,非爲不解, 直是苟相留耳。虽是令史出,乃远亏朝典,又不得谓之小事。 谢晦望实非今者之畴,一事错误,免侍中官。王珣时贤少失, 桓胤春搜之谬,皆白衣领职,况公犯宪制邪?孔万祀居左局, 言“仲文贵要异他尚书 ”。又云“不痴不聋,不成姑公”。敢 作此言,亦爲异也。文帝犹优游,使尚之更陈其意。尚之备言 仲文愆曰:

  臣思张辽之言,关羽虽兄弟,曹公父子岂得不言。观今人 臣忧国甚寡,臣复结舌,日月之明或有所蔽。然不知臣者岂不 谓臣有争竞之心,亦追以怅怅。臣与仲文周旋,俱被恩接,不 宜复生厚薄。太尉昨与臣言说仲文有诸不可,非唯一条,远近 相崇畏,震动四海。仲文先与刘德愿殊恶,德愿自持琵琶甚精 丽遗之,便复款然。市令盛馥进数百口材助营宅,恐人知,作 虚买券。刘道锡骤有所输,倾南奉之半。刘雍自谓得其力助, 事之如父,夏中送甘蔗,若新发于州。国吏运载櫵苏,无辍于 道。诸见人有物,鲜或不求,闻刘遵考有材便乞材,见好烛盘 便复乞之。选用不平,不可一二。太尉又言仲文都无共事之体, 凡所选举悉是其意,政令太尉知耳。论虞秀之作黄门,太尉不 正答和,故得停。太尉近与仲文疏,欲用德愿儿作州西曹,仲 文乃啓用爲主簿,即语德愿以谢太尉。前后漏泄卖恩,亦复何 极。纵不罪,故宜出之。自从裴、刘刑罚已来,诸将陈力百倍, 今日事实好恶可问,若赫然发愤,显明法宪,陛下便可闲卧紫 闼无复一事也。帝欲出仲文爲丹阳,又以问尚之,答言:

  仲文蹈罪负恩,陛下迟迟旧恩,未忍穷法,方复有尹京赫 赫之授。恐悉心奉国之人于此而息,贪狼恣意,岁月滋甚。如 臣所闻天下议论,仲文恒尘累日月,未见一毫增辉,乃更成形 势,是老王雅也。古人言,无赏罚,虽尧舜不能爲政。陛下岂 可坐损皇家之重,迷一凡人。令贾谊、刘向重生,岂不慷慨流 涕于圣世邪。臣昔啓范晔,当时亦惧犯触之尤,苟是愚怀所挹, 政自不能不舒达,所谓“虽九死而不悔”也。臣谓仲文且外出, 若能修改,在职着称,还亦不难,而得少明国典,粗酬四海之 诮。今愆衅如山,荣任不损,仲文若复有彰大之罪,谁敢以闻。 亦知陛下不能采臣之言,故是臣不能以己之意耳。又曰:

  臣见刘伯龙大慷慨仲文所行,言有人送张幼绪,语人“吾 虽得一县,负钱三十万。庾仲远仍当送至新林,见缚束犹未得 解手”。荀万秋尝诣仲文,逢一客姓夏侯,主人问:“有好牛 不?”言无。问:“有好马不?”又言无,政有佳驴耳。仲文 便答:“甚是所欲。”客出门。遂相闻索之。刘道锡言是仲文 所举,就道锡索嫁女具及祠器,乃当百万数,犹谓不然。选令 史章龙向臣说,亦叹其受纳之过。言实得嫁女铜炉,四人举乃 胜,细葛斗帐等物不可称数。在尚书中令奴酤酃酒,利其百十, 亦是立台阁所无,不审少简圣听不?帝乃可有司之奏,免仲文 官,卒于家。帝录其宿诚,追赠本官。子弘远。

  弘远字士操,清实有士誉。仕齐爲江州长史。刺史陈显达 举兵败,斩于朱雀航。将刑,索帽着之,曰:“子路结缨,吾 不可以不冠而死。”谓看者曰:“吾非贼,乃是义兵,爲诸君 请命耳。陈公太轻事,若用吾言,天下将免涂炭。”弘远子子 曜年十四,抱持父乞代命,遂并杀之。

  仲文从弟徽之位御史中丞。徽之子漪,齐邵陵王记室。漪 子仲容。

  仲容字子仲,幼孤,爲叔父泳所养。及长,杜绝人事,专 精笃学,昼夜手不辍卷。

  初爲安西法曹行参军,泳时贵显,吏部尚书徐勉拟泳子晏 婴爲宫僚。泳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愿以晏婴所忝回 用之。”勉许焉。转仲容爲太子舍人,迁安成王主簿。时平原 刘峻亦爲府佐,并以强学爲王所礼接。后爲永康、钱唐、武康 令,并无绩,多被推劾。久之,除安成王中记室。当出随府, 皇太子以旧恩降饯,赐诗曰:“孙生陟阳道,吴子朝歌县,未 若樊林举,置酒临华殿。”时辈荣之。

  后爲尚书左丞,坐推纠不直免官。仲容博学,少有盛名, 颇任气使酒,好危言高论,士友以此少之。唯与王籍、谢几卿 情好相得,二人时亦不调,遂相追随,诞纵酣饮,不持检操。 遇太清乱,游会稽卒。

  仲容抄子书三十卷,诸集三十卷,衆家地理书二十卷,列 女传三卷,文集二十卷,并行于代。

  顾琛字弘玮,吴郡吴人,晋司空和之曾孙也。祖履之,父 惔,并爲司徒左西曹掾。

  琛谨确不尚浮华,起家州从事、驸马都尉,累迁尚书库部 郎。元嘉七年,文帝遣到彦之经略河南,大败,悉委弃兵甲, 武库爲之空虚。文帝宴会,有归化人在座,上问琛库中仗犹有 几许?琛诡辞答有十万人仗。旧库仗秘不言多少,上既发问, 追悔失言。及琛诡对,上甚善之。尚书寺门有制,八坐以下门 生随入者各有差,不得杂以人士。琛以宗人顾硕寄尚书张茂度 门名,而与顾硕同席坐。明年坐谴出,免中正。凡尚书官大罪 则免,小罪谴出,谴出者百日无代人,听还本职。琛仍爲彭城 王义康所请,再补司徒录事参军。

  十五年,出爲义兴太守。初,义康请琛入府,欲委以腹心, 琛不能承事刘湛,故寻见斥外。十九年,徙东阳太守,欲使琛 防守彭城王义康,固辞忤旨,废黜还家积年。

  及元凶弑立,分会稽五郡置州,以随王诞爲刺史,即以琛 爲会稽太守。诞起义,加冠军将军。事平,迁吴兴太守。

  孝建元年,爲吴郡太守,以起义功,封永新县五等侯。大 明元年,吴县令张闓坐居母丧无礼,下廷尉,钱唐令沈文秀判 劾违谬,应坐被弹。琛宣言于衆,“闓被劾之始,屡相申明”。 又云“当啓文秀留县”。孝武闻之大怒,谓琛卖恶归上,免官。 琛母老仍停家。

  琛及前西阳太守张牧并事司空竟陵王诞,诞反,遣客陆延 稔齎书板琛及子弟官。时孝武以琛素结事诞,或有异志,遣信 就吴郡太守王昙生诛琛父子。会延稔先至,琛等即执斩之,遣 二子送延稔首啓闻。孝武所遣诛琛使其日亦至而获免。 琛母孔氏时年百余岁,晋安帝隆安初,琅邪王廞于吴中作 乱,以女爲贞烈将军,悉以女人爲官属,以孔氏爲司马。及孙 恩乱后,东土饥荒,人相食,孔氏散家粮以振邑里,得活者甚 衆,生子皆以孔爲名焉。

  琛仍爲吴兴太守,明年坐郡人多翦钱及盗铸免官。历位都 官尚书。

  废帝即位,爲吴郡太守。初,琛景平中爲朝请,假还东, 日晚至方山。于时商旅数十船,悉泊岸侧,有一人玄衣介帻, 执鞭屏诸船云:“顾吴郡部伍寻至,应泊此岸。”于是诸船各 东西。俄有一假装至,事力甚寡,仍泊向处,人问:“顾吴郡 早晚至?”船人答:“无顾吴郡。”又问:“何船 ?”曰 : “顾朝请耳。”莫不惊怪。琛意窃知爲善征,因誓之曰:“若得 郡,当于此立庙。”至是果爲吴郡,乃立庙方山,号白马庙云。 明帝泰始初,与四方同反。兵败,奉母奔会稽,台军既至, 归降,后爲员外常侍、中散大夫。卒。

  次子宝先,大明中,爲尚书水部郎。先是,琛爲左丞荀万 秋所劾,及宝先爲郎,万秋犹在职,自陈不拜 。孝武诏曰 : “敕违纠慢,宪司之职,若有不公,自当更有厘改。而自顷劾 无轻重,辄致私绝,此风难长,主者严爲其科。”先是宋世江 东贵达者,会稽孔季恭子灵符、吴兴丘深之及琛,吴音不变。 深之字思玄,吴兴乌程人,位侍中、都官尚书,卒于太常。 顾觊之字伟仁,吴郡吴人也。高祖谦字公让,晋平原内史 陆机姊夫。祖崇,大司农。父黄老,司徒左西曹掾。

  觊之爲谢晦卫军参军,晦爱其雅素,深相知待。历位尚书 都官郎。殷、刘隙着,觊之不欲与殷景仁久接,乃辞脚疾免归。 每夜常于床上行脚,家人窃异之而莫晓其意。及义康徙废,朝 廷多受祸。觊之竟免。

  后爲山阴令。山阴剧邑三万户,前后官长昼夜不得休,事 犹不举。觊之御繁以约,县用无事。昼日垂帘,门阶闲寂,自 宋世爲山阴,务简而事理,莫能尚也。

  后爲尚书吏部郎。尝于文帝坐论江东人物,言及顾荣,袁 淑谓觊之曰:“卿南人怯懦,岂办作贼。”觊之正色曰:“卿 乃复以忠义笑人。”淑有愧色。孝建中,爲湘州刺史,以政绩 称。

  大明元年,征守度支尚书,转吏部尚书。时沛郡相县唐赐 往比村彭家饮酒还,因得病,吐蛊二十馀物。赐妻张从赐临终 言,死后亲刳腹,五藏悉糜碎。郡县以张忍行刳剖,赐子副又 不禁止。论妻伤夫,五岁刑,子不孝父母,子弃市。并非科例。 三公郎刘勰议:“赐妻痛遵往言,儿识谢及理,考事原心,非 在忍害,谓宜哀矜。”觊之议:“以妻子而行忍酷,不宜曲通 小情,谓副爲不孝,张同不道。”诏如觊之议。

  后爲吴郡太守,幸臣戴法兴权倾人主,而觊之未尝低意。 左光禄大夫蔡兴宗与觊之善,嫌其风节过峻。觊之曰:“辛毗 有云,孙、刘不过使吾不爲三公耳。”后卒于湘州刺史,諡曰 简子。 觊之家门雍穆,爲州郡所重。子绰私财甚丰,乡里士庶多 负责,觊之禁不能止。及后爲吴郡,诱出文券一大厨,悉令焚 之。宣语远近,皆不须还。绰懊叹弥日。

  觊之常执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应恭己守道,信天任 运。而闇者不达,妄意徼幸,徒亏雅道,无关得丧。乃以其意, 命弟子愿作定命论。

  愿字子恭,父深之,散骑侍郎。愿好学,有才辞,卒于太 子舍人。觊之孙宪之。

  宪之字士思,性尤清直。宋元徽中,爲建康令。时有盗牛 者,与本主争牛,各称己物,二家辞证等,前后令莫能决。宪 之至,覆其状,乃令解牛任其所去,牛径还本宅,盗者始伏其 罪,时人号曰神明。至于权要请托,长吏贪残,据法直绳,无 所阿纵。性又清俭,强力爲政,甚得人和,故都下饮酒者醇旨 辄号爲“顾建康”,谓其清且美焉。

  仕齐爲衡阳内史。先是,郡境连岁疾疫,死者太半,棺椁 尤贵,悉裹以苇席,弃之路傍。宪之下车,分告属县,求其亲 党,悉令殡葬。其家人绝灭者,宪之出公禄使纪纲营护之。又 土俗:山人有病辄云先亡爲祸,皆开冢剖棺,水洗枯骨,名爲 除祟。宪之晓喻,爲陈生死之别,事不相由,风俗遂改。时刺 史王奂初至,唯衡阳独无讼者,乃叹曰:“顾衡阳之化至矣, 若九郡率然,吾将何事。”

  后爲东中郎长史,行会稽郡事。山阴人吕文度有宠于齐武 帝,于余姚立邸,颇纵横。宪之至郡,即日除之。文度后还葬, 郡县争赴吊,宪之不与相闻,文度甚衔之,亦卒不能伤也。

  时西陵戍主杜元懿以吴兴岁俭,会稽年登,商旅往来倍岁。 西陵牛埭税,官格日三千五百,求加至一倍,计年长百万。浦 阳南北津及柳浦四埭,乞爲官领摄,一年格外长四百许万。武 帝以示会稽,使陈得失。宪之议曰:

  寻始立牛埭,非苟通僦以纳税也,当以风涛迅险,人力不 捷,济急以利物耳。既公私是乐,故输直无怨。京师航渡,即 其例也。而后之监领,各务己功,或禁遏别道,互生理外,凡 如此类,不经埭烦牛者上详。被报蒙停格外十条,从来喧诉, 始得暂弭。案吴兴频岁失稔,今兹尤馑,去乏从丰,良田饥棘, 旧格新减,尚未议登,格外加倍,将以何术?皇慈恤隐,振廪 蠲调,而元懿幸灾榷利,重增困瘼,人而不仁,古今共疾。且 比见加格置市者,前后相属,非唯新加无赢,并皆旧格有阙, 愚恐元懿今啓,亦当不殊。若事不副言,惧贻谴诘,便百方侵 苦,爲公贾怨,其所欲举腹心,亦当兽而冠耳。书云:“与其 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言盗公爲损盖微,敛人所害乃大也。 然掌斯任者应简廉平,则无害于人。愚又以便宜者,盖谓便于 公宜于人也。窃见顷之言便宜者,非能于人力之外,用天分地 者也,率皆即日不宜于人,方来未便于公,名与实反,有乖政 体。凡如此等,诚宜深察。

  山阴一县课户二万,其人赀不满三千者,殆将居半,刻又 刻之,犹且三分馀一。凡有赀者多是士人复除,其贫极者悉皆 露户役人,三五属官,盖惟分定,百端输调,又则常然。比衆 局检校,首尾寻续,横相质累者亦复不少。一人被摄,十人相 追,一绪裁萌,千孽互起。蚕事弛而农业废,贱取庸而贵举责, 应公赡私,日不暇给,欲无爲非,其可得乎。死且不惮,矧伊 刑罚,身且不爱,何况妻子。是以前检未穷,后巧复滋,网辟 徒峻,犹不能悛。窃寻人之多僞,实由宋季军旅繁兴,役赋殷 重,不堪勤剧,奇巧所优,积习生常,遂迷忘反。四海之大, 庶黎之衆,心用参差,难卒澄之。化宜以渐,不可疾责。诚存 不扰,藏疾纳洿。务详宽简,则稍自归淳。又被简符,前后累 千,符旨既严,不敢闇信。县简送郡,郡简呈使,殊形诡状, 千变万源。闻者忽不经怀,见者实足伤骇。兼亲属里伍,流离 道路,时转穷涸,事方未已,其士人妇女弥难厝衷。不简则疑 其有巧,欲简复未知所安。愚谓此条宜委县保,举其纲领,略 其毛目,乃当有漏,不出贮中,庶婴疾沈痼者重荷生造之恩也。

  又永兴、诸暨离唐宇寇扰,公私残烬,弥复特甚,傥逢水 旱,实不易思。俗谚云:“会稽打鼓送恤,吴兴步担令史。” 会稽旧称沃壤,今犹若此,吴兴本是塉土,事在可知。因循馀 弊,诚宜改张。武帝并从之,由是深以方直见知。

  迁南中郎巴陵王长史、南兖南豫二州事。典签谘事,未尝 接以顔色,动遵法制。时司徒竟陵王于宣城、临成、定陵三县 界立屯,封山泽数百里,禁人樵采。宪之固陈不可,言甚切直。 王曰:“非君无以闻此德音。”即命罢屯禁。

  迁给事黄门,兼尚书吏部郎中。宋时其祖觊之尝爲吏部, 于庭列植嘉树,谓人曰:“吾爲宪之植耳。”至是宪之果爲此 职。永元中爲豫章内史,在任清简,务存宽惠。有贞妇万晞者, 少孀居无子,事舅姑尤孝,父母欲夺而嫁之,誓死不许。宪之 赐以束帛,表其节义。

  梁武帝平建邺,爲扬州牧,征宪之爲别驾从事史,比至而 已受禅。宪之风疾渐笃,因求还吴,就加太中大夫。宪之虽累 经宰郡,资无儋石,及归,环堵不免饥寒。

  天监八年,卒于家。临终爲制敕其子曰:“夫出生入死, 理均昼夜。生既不知所从,死亦安识所往。延陵云:‘精气上 归于天,骨肉下归于地,魂气则无所不之。’良有以也。虽复 茫昧难征,要若非妄。百年之期,迅若驰隙,吾今预爲终制, 瞑目之后,念并遵行,勿违吾志也。庄周、澹台,达生者也; 王孙、士安,矫俗者也。吾进不及达,退无所矫。常谓中都之 制,允理惬情,衣周于身,示不违礼,棺周于衣,足以蔽臭。 入棺之物,一无所须,载以輴车,覆以粗布,爲使人勿恶也。 汉明帝天子之尊,犹祭以杅水脯糗,范史云列士之高,亦奠以 寒水乾饭。况吾卑庸之人,其可不节衷也。丧易甯戚,自是亲 亲之情,礼奢宁俭,差可得由吾意。不须常施灵筵,可止设香 灯,使致哀者有凭耳。朔望祥忌,可权安小床,暂施几席,唯 下素馔,勿用牲牢。蒸尝之祠,贵贱罔替,备物难办,多致疏 怠。祠先自有旧典,不可有阙,自吾已下,止用蔬食时果,勿 同于上世,示令子孙四时不忘其亲耳。孔子云‘虽菜羹瓜祭必 斋如’者,本贵诚敬,岂求备物哉。”所着诗赋铭赞并衡阳郡 记数十篇。

  论曰:古人云“利令智昏”,甚矣利害之相倾也。刘湛识 用才能,实包经国之略,岂知移弟爲臣,则君臣之道用,变兄 成主,则兄弟之义殊。而执数怀奸,苟相崇悦,与夫推长戟而 犯顺,何以异哉。昔华元败则以羊羹而取祸,观夫庾悦亦鹅炙 以速尤。干餱以愆,斯相类矣。登之因祸而福,倚伏无常,仲 文贿而爲灾,乃徇财之过也。顾琛吴郡,徵兆于初筮,觊之清 白之迹,见于暮年。宪之莅政,所在称美,时移三代,一德无 亏,求之古人,未爲易遇。观其遗命,可谓有始有卒者矣。

卷三十六

  羊欣 羊玄保 沈演之 江夷 江秉之

  欣少靖默,无竞于人,美言笑,善容止。泛览经籍,尤长 隶书。父不疑爲乌程令,欣年十二。时王献之爲吴兴太守,甚 知爱之。欣尝夏月着新绢裙昼寝,献之入县见之,书裙数幅而 去。欣书本工,因此弥善。

  起家辅国参军,府解还家。隆安中,朝廷渐乱,欣优游私 门,不复进仕。会稽王世子元显每使书扇,常不奉命。元显怒, 乃以爲其后军府舍人。此职本用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 见色,论者称焉。尝诣领军谢混,混拂席改服然后见之。时混 族子灵运在坐,退告族兄瞻曰:“望蔡见羊欣,遂改席易衣。” 欣由此益知名。

  桓玄辅政,以欣爲平西主簿,参豫机要。欣欲自疏,时漏 密事。玄觉其此意,愈更重之,以爲楚台殿中郎。谓曰:“尚 书政事之本,殿中礼乐所出。卿昔处股肱,方此爲轻。”欣就 职少日,称病自免,屏居里巷十馀年。

  义熙中,弟徽被知于武帝,帝谓谘议参军郑鲜之曰:“羊 徽一时美器,世论犹在兄后。”即板欣补右军刘藩司马。

  后爲新安太守,在郡四年,简惠着称。除临川王义庆辅国 长史,庐陵王义真车骑谘议参军,并不就。文帝重以爲新安太 守。在郡十三年,乐其山水,尝谓子弟曰:“人生仕宦至二千 石,斯可矣。”及是便怀止足。转义兴太守,非其好也。顷之, 称病笃免归。除中散大夫。

  素好黄、老,常手自书章。有病不服药,饮符水而已。兼 善医术,撰药方数十卷。欣以不堪拜伏,辞不朝觐,自非寻省 近亲,不妄行诣。行必由城外,未尝入六门。武帝、文帝并恨 不识之。元嘉十九年卒。

  弟徽字敬猷,时誉多欣,位河东太守,卒。

  羊玄保,泰山南城人也。祖楷,晋尚书都官郎。父绥,中 书侍郎。

  玄保初爲宋武帝镇军参军,少帝景平中,累迁司徒右长史。 府公王弘甚知重之,谓左长史庾登之、吏部尚书王准之曰 : “卿二贤明美朗诣,会悟多通,然弘懿之望,故当共推羊也。” 顷之,入爲黄门侍郎。

  善弈棋,品第三。文帝亦好弈,与赌郡,玄保戏胜,以补 宣城太守。先是刘式之爲宣城立吏人亡叛制,一人不禽,符伍 里吏送州作部;能禽者赏位二阶。玄保以爲非宜,陈之曰 : “臣伏寻亡叛之由,皆出于穷逼。今立殊制,于事爲苦。又寻 此制施一邦而已,若其是邪,则应与天下爲一;若其非邪,亦 不宜独行一郡。”由此制停。

  历丹阳尹,会稽太守,太常,吴郡太守。文帝以玄保廉素 寡欲,故频授名郡。爲政虽无殊绩,而去后常必见思。不营财 利,産业俭薄。文帝尝曰:“人仕宦非唯须才,亦须运命。每 有好官缺,我未尝不先忆羊玄保。”元凶弑立,以爲吏部尚书, 领国子祭酒。及孝武入伐,朝士多南奔,劭集群僚,横刀怒曰: “卿等便可去矣。”衆并惧莫敢言 。玄保容色不异,徐曰 : “臣其以死奉朝。”劭爲解。

  孝武即位,爲金紫光禄大夫,以谨敬见知。大明五年,加 散骑常侍、特进。玄保自少至老,谨于祭奠,四时珍新未得祠 荐者,口不妄尝。卒,諡曰定子。

  子戎少有才气,而轻薄少行检,语好爲双声。江夏王义恭 尝设斋,使戎布床,须臾王出,以床狭,乃自开床 。戎曰 : “官家恨狭,更广八分,”王笑曰:“卿岂唯善双声,乃辩士也,” 文帝好与玄保棋,尝中使至,玄保曰:“今日上何召我邪?“戎 曰:“金沟清泚,铜池摇扬,既佳光景,当得剧棋。”玄保常 嫌其轻脱,云“此儿必亡我家”。位通直郎,坐与王僧达谤时 政赐死。死后,孝武帝引见玄保,玄保谢曰:“臣无日磾之明, 以此上负。”上美其言。戎二弟,文帝并赐名曰咸、曰粲,谓 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馀风。”

  玄保既善棋,而何尚之亦雅好其事。吴郡褚胤年七岁便入 高品,及长,冠绝当时。胤父荣期与臧质同逆,胤应从诛。何 尚之固请曰:“胤弈棋之妙,超古冠今。魏犨犯令,以材获免, 父戮子宥,其例甚多。特乞与其微命,使异术不绝。”不许, 时人痛惜之。

  玄保兄子希字泰闻,少有才气,爲尚书左丞。时扬州刺史 西阳王子尚上言:“山湖之禁,虽有旧科,人俗相因,替而不 奉,熂山封水,保爲家利。自顷以来,颓弛日甚,富强者兼岭 而占,贫弱者薪苏无托,至渔采之地亦又如兹。斯实害人之深 弊,爲政所宜去绝。损益旧条,更申恒制。”有司检壬辰诏书: “占山护泽,强盗律论 。赃一丈以上皆弃市。”希以“壬辰 之制,其禁严刻,事既难遵,理与时弛。而占山封水,渐染复 滋,更相因仍,便成先业。一朝顿去,易致嗟怨。今更刊革, 立制五条:凡是山泽先恒熂臑炉,养种竹木杂果爲林艿,及陂 湖江海鱼梁鮆场,恒加功修作者,听不追夺。官品第一第二听 占山三顷;第三第四品二顷五十亩;第五第六品二顷;第七第 八品一顷五十亩;第九品及百姓一顷:皆依定格,条上赀簿。 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阙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条旧业, 一不得禁。有犯者,水土一尺以上,并计赃依常盗律论。停除 咸康二年壬辰之科。”从之。

  时益州刺史刘瑀先爲右卫将军,与府司马何季穆共事不 平,季穆爲尚书令建平王宏所亲待,屡毁瑀于宏。会瑀出爲益 州,夺士人妻爲妾,宏使希举察之,瑀坐免官。瑀恨希切齿, 有门生谢元伯往来希间,瑀密令访讯被免之由,希曰:“此奏 非我意。”瑀即日到宏门奉笺陈谢,云:“闻之羊希。”希坐 漏泄免官。

  泰始三年,爲甯朔将军、广州刺史。四年,希以沛郡刘思 道行晋康太守,领军伐俚。思道违节失利,希遣收之。思道不 受命,率所领袭州,希踰城走,思道获而杀之。

  希子崇字伯远,尚书主客郎,丁母忧,哀毁过礼。及闻广 州乱,即日便徒跣出新亭,不能步涉,顿伏江渚。门义以小船 致之,父葬毕,乃不胜哀而卒。

  沈演之字台真,吴兴武康人也。高祖充,晋车骑将军、吴 国内史。曾祖劲,冠军陈佑长史,戍金墉,爲燕将慕容恪所陷, 不屈见杀,赠东阳太守。祖赤黔,廷尉卿。父叔任,少有干质, 朱龄石伐蜀,爲龄石建威府司马。平蜀之功,亚于元帅,以功 封宁新县男。后拜益州刺史,卒。

  演之年十一,尚书仆射刘柳见而知之,曰:“此童终爲令 器。”沈氏家世爲将,而演之折节好学,读老子百遍,以义理 业尚知名。袭父别爵吉阳县五等侯。举秀才,爲嘉兴令,有能 名。

  元嘉中,累迁尚书吏部郎。先是刘湛、刘斌等结党,欲排 废尚书仆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义,与景仁素善,尽心朝廷。 文帝甚嘉之。及彭城王义康出蕃,诛刘湛等,以演之爲右卫将 军。景仁寻卒,乃以后军长史范晔爲左卫将军,与演之对掌禁 旅,同参机密。寻加侍中,文帝谓之曰:“侍中领卫,望实优 显,此盖宰相便坐,卿其勉之。”

  上欲伐林邑,朝臣多不同;唯广州刺史陆徽与演之赞成上 意。及林邑平,赐群臣黄金生口铜器等物,演之所得偏多。上 谓曰:“庙堂之谋,卿参其力,平此远夷,未足多建茅土。俟 廓清旧都,鸣鸾东岱,不忧河山之不开也。”

  二十一年,诏以演之爲中领军。太子詹事范晔怀逆谋,演 之觉其有异,言之文帝,晔寻伏诛。历位吏部尚书,领太子右 卫率。素有心气,寝病历年。上使卧疾理事。性好举才,申济 屈滞,而谦约自持,上赐女伎,不受。暴卒。文帝痛惜,赠金 紫光禄大夫,諡曰贞。

  子睦,位黄门侍郎,与弟西阳王文学勃忿阋,坐徙始兴郡。 勃轻薄好利,位太子右卫率,加给事中,坐赃贿徙梁州。 后还,结事阮佃夫、王道隆等,位司徒左长史,爲后废帝所诛。 演之兄子坦之,仕齐位都官郎。坦之子顗。

  顗字处默,幼清静有至行,慕黄叔度、徐孺子之爲人,读 书不爲章句,着述不尚浮华。常独处一室,人罕见其面。从叔 勃贵显,每还吴兴,宾客填咽,顗不至其门。勃就之,顗送迎 不越阃。勃叹曰:“吾乃今知贵不如贱也。”

  顗内行甚修,事母兄孝友。兄昂一名顒,亦退素,以家贫 仕爲始安令。兄弟不能分离,相随之任。

  齐永明年中,征拜着作郎、太子舍人、通直郎,并不起。 文惠太子尝拟古诗云:“磊磊落落玉山崩。”顗闻之曰:“此 谶言也。”既而太子薨,至秋,武帝崩,郁林、海陵相次黜辱。 顗素不事家产,及昂卒,逢齐末兵荒,与家人并日而食。 或有馈其粱肉者,闭门不受,唯采蓴荇根供食,以樵采自资, 怡怡然恒不改其乐。

  梁天监四年,大举北侵,南阳乐藏爲武康令,以顗从役到 建邺,扬州别驾陆任以书与吴兴太守柳恽,责之不能甄善别贤。 恽大惭,即表停之。卒家,所着文章数十篇。

  宪字彦璋,演之从祖弟子也。祖说道,巴西、梓潼二郡太 守。父璞之,北中郎行参军。

  宪少有干局,爲驾部郎。宋明帝与宪棋,谓曰:“卿广州 刺史材也。”补乌程令,甚着政绩,太守褚彦回叹美,以爲方 圆可施。少府管掌烦冗,材干者并更其职,宪以吏能,累迁少 府卿。 武陵王晔爲会稽,以宪爲左军司马。齐高帝以山阴户衆, 欲分爲两县。武帝啓曰:“县岂不可御,但用不得人耳。”乃 以宪带山阴令,政声大着。孔珪请假东归,谓人曰:“沈令料 事特有天才。”

  后爲晋安王后军长史、广陵太守。西阳王子明代爲南兖州, 宪仍留爲冠军长史,太守如故。永明八年,子明典签刘道济赃 私百万,爲有司所奏,赐死。宪坐不纠,免官。后除散骑常侍, 未拜,卒。当时称爲良吏。

  宪同郡丘仲起先是爲晋平郡,清廉自立 。褚彦回叹曰 : “目见可欲,心能不乱,此杨公所以遗子孙也。”仲起字子震, 位至廷尉,卒。

  宪孙浚字叔源,少涉学有才干,仕梁历山阴、吴、建康三 县,并有能名。

  太清二年,累迁御史中丞。时台城爲侯景所围,外援并至, 景表请和,求解围还江北。诏许之。遣右卫将军柳津对景盟歃。 景知城内疾疫,稍无守备,因缓去期。城内知其背盟,复举烽 鼓噪。后数日,景复进表请和,简文使浚往景所。景曰:“即 日向热,非复行时,政欲立效求停,君可见爲申闻。”浚曰: “大将军此意,意在得城。下风所闻,久已乏食,城内虽困, 尚有兵粮。朝廷恐和好乖贰,已密敕外军:若台城倾覆,勿以 二宫爲念,当以死雪耻。若不能决战,当深壁自守。大将军十 万之衆,将欲何资?”景横刀于膝,瞋目叱之。浚乃正色责景 曰:“河南王人臣,而举兵向阙。今朝廷已赦王罪结盟,口血 未干,而复翻背。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使也,奉命而行,何 用见胁。”径去不顾。景叹曰:“是真司直也。”然密衔之。 又劝张嵊立义,后得杀之。

  江夷字茂远,济阳考城人也。祖霦,晋护军将军。父敳, 骠骑谘议参军。

  夷少自藻厉,爲后进之美。宋武帝板爲镇军行参军,豫讨 桓玄功,封南郡州陵县五等侯。累迁大司马,武帝命大司马府、 琅邪国事,一以委焉。

  武帝受命,历位吏部尚书,吴郡太守。营阳王于吴县见害, 夷临哭尽礼。以兄疾去官,后爲右仆射。 夷美风仪,善举止,历任以和简着称。出爲湘州刺史,加 散骑常侍,未之职,卒。遗令薄敛,蔬奠务存俭约 。子湛。 湛字徽深,居丧以孝闻。爱文义,善弹棋鼓琴,兼明算术。 爲彭城王义康司徒主簿、之盛,人竞求自昵,唯湛自疏,固求 外出,乃以爲武陵内史。随王诞爲北中郎将、南徐州刺史,以 湛爲长史、南东海太守,委以政事。

  元嘉二十五年,征爲侍中,任以机密。迁左卫将军。时改 选学职,以太尉江夏王义恭领国子祭酒,湛领博士。

  转吏部尚书。家甚贫,不营财利,饷馈盈门,一无所受。 无兼衣馀食,尝爲上所召,遇澣衣,称疾经日,衣成然后起。 牛饿,御人求草,湛良久曰:“可与饮。”在选职颇有刻核之 讥,而公平无私,不受请谒,论者以此称焉。

  初,上大举北侵,举朝谓爲不可,唯湛赞成之。及魏太武 至瓜步,以湛兼领军,军事处分,一以委焉。魏遣使求昏,上 召太子劭以下集议。衆并谓宜许,湛谓许之无益。劭怒谓湛曰: “今三王在阨,讵宜苟执异议。”声色甚厉。坐散俱出,劭 使班剑及左右推排之,殆于倾倒。劭后宴集,未尝命湛,上乃 爲劭长子伟之娉湛第三女,欲以和之。上将废劭,使湛具诏草。 劭之入弑,湛直上省,闻叫乃匿傍小屋。劭遣求之,舍吏紿云 “不在此”。兵即杀舍吏,乃得见湛。湛据窗受害,意色不桡。 五子恁、恕、憼、愻、法寿皆见杀。初,湛家数见怪异,未败 少日,所眠床忽有数斗血。孝武即位,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 仪同三司,諡曰忠简公。恁位着作佐郎。恁子斅。

  斅字叔文,母宋文帝女淮阳长公主。幼以戚属召见,孝武 谓谢庄曰:“此小儿方当爲名器。”少有美誉,尚孝武女临汝 公主,拜驸马都尉,爲丹阳丞。时袁粲爲尹,见斅叹曰:“风 流不坠,政在江郎。”数与宴赏,留连日夜。

  迁中书郎。斅庶祖母王氏老疾,斅视膳尝药,七十馀日不 解衣。及累居内官,每以侍养陈请,朝廷优其朝直。初,湛娶 褚秀之女,大义不终。褚彦回爲卫军,重斅爲人,先通意,引 爲长史。随府转司空长史,领临淮太守。转齐高帝太尉从事中 郎。齐台建,爲吏部郎。高帝即位,斅以祖母久疾,啓求自解。 初,宋明帝敕斅出继其叔愻爲从祖淳后,于是仆射王俭啓: “礼无后小宗之文,近代缘情,皆由父祖之命,未有既孤之 后,出继宗族也。虽复臣子一揆,而义非天属。江忠简胤嗣所 寄,唯斅一人,傍无期属,斅宜还本。若不欲江愻绝后,可以 斅小儿继愻爲孙。”尚书参议,谓“间世立后,礼无其文。荀 顗无子立孙,坠礼之始。何琦又立此论,义无所据”。于是斅 还本家,诏使自量立后者。

  出爲豫章内史,还除太子中庶子,未拜,门客通赃利,武 帝遣信检覆,斅藏此客而躬自引咎。上甚有怪色,王俭从容啓 上曰:“江斅若能临郡,此便是具美耳。”上意乃释。

  永明中,爲竟陵王司马。斅好文辞,围棋第五品,爲朝贵 中最。迁侍中,历五兵尚书,东海、吴二郡太守,复爲侍中, 转都官尚书,领骁骑将军。王晏啓武帝曰:“江斅今重登礼阁, 兼掌六军,慈渥所覃,实有优忝;但语其事任,殆同闲辈。天 旨既欲升其名位,愚谓以侍中领骁骑,望实清显,有殊纳言。” 上曰:“斅常啓吾,爲其鼻中恶。今既以何胤、王莹还门下, 故有此回换耳。”

  先是中书舍人纪僧真幸于武帝,稍历军校,容表有士风。 谓帝曰:“臣小人,出自本县武吏,邀逢圣时,阶荣至此。爲 儿昏,得荀昭光女,即时无复所须,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 帝曰:“由江斅、谢沦,我不得措此意,可自诣之。”僧真承 旨诣斅,登榻坐定,斅便命左右曰:“移吾床让客。”僧真丧 气而退,告武帝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时人重斅风格, 不爲权幸降意。

  隆昌元年,爲侍中,领国子祭酒。郁林废,朝臣皆被召入 宫。斅至云龙门,方知废立,托散动,醉吐车中而去。

  明帝即位,改领秘书监,又改领晋安王师。卒,遗令不受 赙赠。诏赙钱三万,布百匹。子蒨啓遵斅命不受,诏嘉美之, 从其所请。赠散骑常侍、太常卿,諡曰敬子。子蒨。

  蒨字彦标,幼聪警,读书过口便诵。选爲国子生,举高第, 起家秘书郎,累迁庐陵王主簿。居父忧以孝闻,庐于墓侧,明 帝敕遣斋仗二十人防之墓所。服阕,累迁建安内史。梁武帝起 兵,遣甯朔将军刘諓之爲郡,蒨拒之。及建邺平,蒨坐禁锢, 俄被原。

  历太尉临川王长史、尚书吏部郎,领右军。方雅有风格, 仆射徐勉权重,唯蒨及王规与抗礼,不爲之屈。勉因蒨门客翟 景爲子繇求昏于蒨女,不答。景再言之,乃杖景四十,由此与 勉忤。勉又爲子求蒨弟葺及王泰女,二人并拒之。葺爲吏部郎, 坐杖曹中干免官,泰以疾假出宅,乃迁散骑常侍,皆勉意也。 初,天监六年,诏以侍中常侍并侍帷幄,分门下二局入集书, 其官品视侍中,而非华胄所悦,故勉斥泰爲之。

  蒨寻迁司徒左长史。初王泰出阁,武帝谓勉云:“江蒨资 历,应居选部。”勉曰:“蒨有眼患,又不悉人物。”乃止。 迁光禄大夫。卒,諡肃。

  蒨好学,尤悉朝仪故事,撰江左遗典三十卷,未就,卒。 文集十五卷。

  蒨弟昙字彦德,少学涉有器度,位侍中太子詹事,承圣初 卒。昙弟禄。

  禄字彦遐,幼笃学有文章,工书善琴。形貌短小,神明俊 发。位太子洗马、湘东王录事参军,以气陵府王,王深憾焉。 庐陵威王续代爲荆州,留爲骠骑谘议参军。献书告别,王答书 乃致恨。

  禄先爲武宁郡,颇有资産,积钱于壁,壁爲之倒,迮铜物 皆鸣。人戏之曰:“所谓‘铜山西倾,洛锺东应’者也。”湘 东王恨之既深,以其名禄,改字曰荣财,以志其忿。后爲作唐 侯相,卒。撰列仙传十卷行于世,及井絜臯木人赋、败船咏, 并以自喻。

  子徽亦有文采,而清狂不慧,常以父爲戏。 蒨子紑。

  紑字含絜,幼有孝性,年十三,父蒨患眼,紑侍疾将期月, 衣不解带。夜梦一僧云:“患眼者饮慧眼水必差。”及觉说之, 莫能解者。紑第三叔禄与草堂寺智者法师善,往访之。智者曰: “无量寿经云,慧眼见真,能度彼岸。”蒨乃因智者啓舍同 夏县界牛屯里舍爲寺,乞赐嘉名。敕答云:“纯臣孝子往往感 应,晋时顔含遂见冥中送药,又近见智者以卿第二息梦云‘饮 慧眼水 ’。慧眼则五眼之一号,可以慧眼爲名。”及就创造, 泄故井,井水清洌,异于恒泉。依梦取水洗眼及煮药,稍觉有 瘳,因此遂差。时人谓之孝感。

  南康王爲徐州,召爲迎主簿。紑性沈静,好庄、老玄言, 尤善佛义,不乐进仕。及父卒,紑庐于墓,终日号恸不绝声, 月馀乃卒。子总。

  总字总持,七岁而孤,依于外氏。幼聪敏,有至性。元舅 吴平侯萧劢名重当世,特所锺爱,谓曰:“尔神采英拔,后之 知名,当出吾右。”

  及长,笃学有文辞。仕梁爲尚书殿中郎。武帝撰正言始毕, 制述怀诗,总预同此作。帝览总诗,深见嗟赏。转侍郎。尚书 仆射范阳张缵、度支尚书琅邪王筠、都官尚书南阳刘之遴并高 才硕学,总时年少有名,缵等雅相推重,爲忘年友会。之遴尝 酬总诗,深相钦挹。

  累迁太子中舍人。侯景寇建邺,诏以总权兼太常卿,守小 庙。台城陷,避难会稽郡,憩于龙华寺,乃制修心赋。总第九 舅萧勃先据广州,又自会稽往依焉。及元帝平侯景,征爲始兴 内史。会魏克江陵,不行,自此流寓岭南积岁。

  陈天嘉四年,以中书侍郎征还。累迁左户尚书,转太子詹 事。总性宽和温裕,尤工五言七言,溺于浮靡。及爲宫端,与 太子爲长夜之饮,养良娣陈氏爲女,太子亟微行游总家,宣帝 怒免之。后又历侍中、左户尚书。

  后主即位,历吏部,尚书仆射,尚书令,加扶。既当权任 宰,不持政务,但日与后主游宴后庭,多爲艳诗,好事者相传 讽翫,于今不绝。唯与陈暄、孔范、王瑳等十馀人,当时谓之 狎客。由是国政日颓,纲纪不立,有言之者,辄以罪斥之,君 臣昏乱,以至于灭。

  祯明三年,陈亡入隋,拜上开府。开皇十四年,卒于江都, 年七十六。其爲自序云:“太建之时,权移群小,谄嫉作威, 屡被摧黜,奈何命也。”识者讥其言迹之乖。有文集三十卷。 长子溢,颇有文辞,性傲诞骄物,虽近属故友,不免诋欺。

  历中书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入隋,爲秦王文学,卒。

  江智深,夷之弟子也。父僧安,宋太子中庶子。夷有盛名, 夷子湛又有清誉,父子并贵达。智深父少无名问,湛礼敬甚简, 智深常以爲恨,自非节岁不入湛门。及爲随王诞后军参军,在 襄阳,诞待之甚厚。时谘议参军谢庄、主簿沈怀文与智深友善, 怀文每称曰:“人所应有尽有、所应无尽无者,其江智深乎。”

  元嘉末,除尚书库部郎。时高流官序不爲台郎,智深门孤 援寡,独有此选,意甚不悦,固辞不拜。后爲竟陵王诞司空主 簿、记室参军,领南濮阳太守,迁从事中郎。诞将爲逆,智深 悟其机,请假先反。诞事发,即除中书侍郎。

  智深爱好文雅,辞采清赡,孝武深相知待,恩礼冠朝。上 宴私甚数,多命群臣五三人游集,智深常爲其首。同侣未及前, 辄独蒙引进,每以越衆爲惭,未尝有喜色。每从游幸,与群僚 相随,见传诏驰来,知当呼己,耸动愧恧,形于容貌,论者以 此多之。

  迁骁骑将军、尚书吏部郎。上每酣宴,辄诋群臣,并使自 相嘲讦,以爲欢笑。智深素方退,渐不会旨。上尝使以王僧朗 戏其子景文,智深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戏。”上怒曰:“江 僧安痴人,痴人自相惜。”智深伏席流涕,由此恩宠大衰。

  出爲新安王子鸾北中郎长史、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

  初,上宠姬宣贵妃殷氏卒,使群臣议諡,智深上议曰“怀”。 上以不尽嘉号,甚衔之。后车驾幸南山,乘马至殷氏墓,群臣 皆骑从,上以马鞭指墓石柱谓智深曰“此柱上不容有‘怀’字 “,智深益惶惧,以忧卒。

  子筠,太子洗马,早卒。后废帝皇后,筠之女也。废帝即 位,以后父追赠金紫光禄大夫,筠妻王平望乡君。

  智深兄子概早孤,智深养之如子。概历黄门吏部郎,侍中, 武陵王赞北中郎长史。

  江秉之字玄叔,济阳考城人也。祖逌,晋太常。父纂,给 事中。

  秉之少孤,弟妹七人并幼,抚育姻娶,尽其心力。宋少帝 时,爲永世、乌程令,以善政着名东土。征爲建康令,爲政严 察,部下肃然。后爲山阴令,人户三万,政事繁扰,讼诉殷积, 阶庭常数百人。秉之御繁以简,常得无事。宋世唯顾觊之亦以 省务着绩,其馀虽复刑政修理,而未能简事。以在县有能,出 补新安太守。元嘉十二年,转在临海,并以简约见称,卒于官 所。得秩悉散之亲故,妻子常饥寒。人有劝其营田,秉之正色 答曰:“食禄之家,岂可与农人竞利。”在郡作书案一枚,去 官留以付库。

  秉之宗人邃之字玄远,颇有文义,撰文释传于世,位司徒 记室参军。

  秉之子徽,尚书都官郎,吴令。元凶杀徐湛之,徽以党与 见诛。子谧。

  谧字令和,父徽遇祸,谧系尚方。宋孝武平建邺,乃得出 爲于湖令,强济称职。宋明帝爲兖州,谧倾身奉事,爲帝所待。 即位,以爲骠骑参军。弟蒙貌丑,帝常召见狎侮之。

  谧再迁右丞,兼比部朗。泰始四年,江夏王义恭第十五女 卒,年十九,未笄,礼官议从成人服,诸王服大功。左丞孙敻 重奏:“礼记‘女子十五而笄’,郑玄云:‘应年许嫁者也 。 其未许嫁者,则二十而笄。’射慈云:‘十九犹爲殇。’礼官 违越经典,于理无据。”太常以下结免赎论,谧坐杖督五十, 夺劳百日。谧又奏敻先不研辩,混同谬议,准以事例,亦宜及 咎。敻又结免赎论,诏可。

  出爲建平王景素冠军长史、长沙内史,行湘州事。政教苛 刻,僧遵道又与谧情款,随谧莅郡,犯小事,饿系郡狱。僧遵 道裂三衣食之尽而死,爲有司奏,征还 。明帝崩,遇赦免。

  齐高帝领南兖州,谧爲镇军长史、广陵太守。入爲游击将 军。性流俗,善趋时利。元徽末,朝野咸属意建平王景素,谧 深自委结。景素事败,仅得免祸。苍梧王废后,物情尚怀疑贰, 谧独竭诚归事齐高帝。升明元年,爲黄门侍郎,领尚书左丞。 沈攸之事起,议加高帝黄钺,谧所建也。事甯,迁吏部郎。齐 建元元年,位侍中。既而骠骑豫章王嶷领湘州,以谧爲长史, 封永新县伯。三年,爲左户尚书。诸皇子出合,用文武主帅, 悉以委谧。寻敕选曰:“江谧寒士,诚当不得竞等华侪,然甚 有才干,可迁掌吏部。”

  谧才长刀笔,所在干职。高帝崩,谧称疾不入,衆颇疑其 怨不预顾命。武帝即位,谧又不迁官,以此怨望。时武帝不豫, 谧诣豫章王嶷,请闲曰:“至尊非起疾,东宫又非才,公今欲 何计?”武帝知之,出谧爲镇北长史、南东海太守。未发,忧 甚,乃以奕棋占卦云:“有客南来,金碗玉杯。”上使御史中 丞沈冲奏谧前后罪恶,请收送廷尉。诏赐死,果以金罂盛药鸩 之。

  子介,建武中爲吴令,政亦深苛。人间榜死人髑髅爲谧首, 介弃官而去。

  论曰:敬元夷简归誉,玄保弘懿见推,其取重于世,岂虚 名也。然玄保时隆帝念,虽命禀于玄天,迹其恩宠,盖亦“犹 贤”之助。沈氏世传武节,而演之以业尚见知,绸缪帷幄,遂 参机务。处默保闲笃素,叔源节见临危,懿德高风,所谓世有 人矣。茂远自晋及陈,雅道相系,弈世载德,斯之谓焉。而总 溺于宠狎,反以文雅爲败,然则士之成名,所贵彬彬而已。玄 叔清介着美,足以追踪古烈。令和窥觇成性,终取踬于险涂, 宜矣。

卷三十七

  沈庆之 宗悫

  永初二年,庆之除殿中员外将军,又随伯符隶到彦之北侵。 伯符病归,仍隶檀道济。道济白文帝称庆之忠谨晓兵,上使领 队防东掖门,稍得引接,出入禁省。领军刘湛知之,欲相引接, 谓曰:“卿在省年月久远,比当相论。”庆之正色曰:“下官 在省十年,自应得转,不复以此仰累。”寻转正员将军。及湛 被收之夕,上开门召庆之,庆之戎服履袜缚裤入,上见而惊曰: “卿何意乃尔急装?”庆之曰:“夜半唤队主,不容缓服。” 遣收吴郡太守刘斌杀之。

  元嘉十九年,雍州刺史刘道産卒,群蛮大动,征西司马朱 修之讨蛮失利,以庆之爲建威将军,率衆助修之。修之失律下 狱,庆之专军进讨,大破缘沔诸蛮。 后爲孝武抚军中兵参军。孝武以本号爲雍州,随府西上, 征蛮寇屡有功。还都,复爲广陵王诞北中郎中兵参军,加建威 将军、南济阴太守。雍州蛮又爲寇,庆之以将军、太守复与随 王诞入沔。及至襄阳,率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 等伐沔北诸山蛮,大破之。威震诸山,群蛮皆稽颡。庆之患头 风,好着狐皮帽,群蛮恶之,号曰苍头公。每见庆之军,辄畏 惧曰:“苍头公已复来矣。”

  庆之引军出,前后破降甚衆,又讨犬羊诸山蛮,缘险筑重 城,施门橹甚峻。庆之连营山下,营中开门相通。又令诸军各 穿池于营内,朝夕不外汲。兼以防蛮之火。顷之风甚,蛮夜下 山,人提一炬烧营。火至,辄以池水灌灭之。蛮被围守日久, 并饥乏,自后稍出归降。庆之前后所获蛮,并移都下,以爲营 户。

  二十七年,迁太子步兵校尉。其年,文帝将北侵,庆之谏 曰:“道济再行无功,彦之失利而反,今料王玄谟等未踰两将, 恐重辱王师。”上曰:“王师再屈,别有所由。道济养寇自资, 彦之中涂疾动。虏所恃唯马,夏水浩大,泛舟济河,碻磝必走, 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馆谷吊人,虎牢洛阳,自然 不固。”庆之固陈不可,时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并在 坐,上使湛之等难庆之。庆之曰:“爲国譬如家,耕当问奴, 织当访婢。陛下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辈谋之,事何由济? “上大笑。

  及军行,庆之副玄谟。玄谟进围滑台,庆之与萧斌留守碻 磝,仍领斌辅国司马。玄谟攻滑台,积旬不拔,魏太武大军南 向,斌遣庆之将五千人救玄谟。庆之曰:“少军轻往,必无益 也。”会玄谟退还,斌将斩之,庆之谏乃止。

  萧斌以前驱败绩,欲死固碻磝,庆之以爲不可。会制使至, 不许退,诸将并宜留。斌复问计于庆之,庆之曰:“阃外之事, 将所得专,制从远来,事势已异。节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空 议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庆之厉声曰: “衆人虽见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玄谟自以退败,求戍 碻磝。斌乃还历城。申坦、垣护之共据清口,庆之奔驿驰归。

  二十九年,师复行,庆之固谏不从。以立议不同,不使北 出。是时亡命司马黑石、庐江叛吏夏侯方进在西阳五水讙动群 蛮,自淮汝间至江沔,咸离其患,乃遣庆之督诸将讨之,制江、 豫、荆、雍并遣军受庆之节度。

  三十年,孝武出次五洲,总统群帅。庆之从巴水出至五洲 谘受军略。会孝武典签董元嗣自建邺还,陈元凶弑逆,孝武遣 庆之引诸军。庆之谓腹心曰:“萧斌妇人不足数,其馀将帅并 易与耳。今辅顺讨逆,不忧不济也。”时元凶密与庆之书,令 杀孝武。庆之入求见,孝武称疾不敢见。庆之突前,以元凶手 书呈简,孝武泣求入内与母辞。庆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 常愿报德,今日之事,唯力是视,殿下是何疑之深。”帝起再 拜曰:“家国安危,在于将军。”庆之即勒内外处分。

  府主簿顔竣闻庆之至,驰入见帝曰:“今四方尚未知义师 之举,而劭据有天府,首尾不相应赴,此危道也。宜待诸镇唇 齿,然后举事。”庆之厉声曰:“今方兴大事,而黄头小儿皆 参预,此祸至矣,宜斩以徇衆。”帝曰:“竣何不拜谢。”竣 起再拜。庆之曰:“君但当知笔劄之事。”于是处分,旬日内 外整办,时皆谓神兵。百姓欣悦。

  衆军既集,假庆之爲武昌内史,领府司马。孝武至寻阳, 庆之及柳元景等并劝即大位,不许。贼劭遣庆之门生钱无忌齎 书说庆之解甲,庆之执无忌白之。孝武践阼,以庆之爲领军将 军,寻出爲南兖州刺史,加都督,镇盱眙,封南昌县公。

  孝建元年,鲁爽反,遣庆之与薛安都等往讨之。安都临阵 斩爽,进庆之号镇北大将军。寻与柳元景俱开府仪同三司,固 辞,改封始兴郡公。庆之以年满七十,固请辞事,以爲侍中、 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固让,乃至稽颡自陈,言辄泣涕。 上不能夺,听以郡公罢就第,月给钱十万,米百斛,二卫史五 十人。

  大明三年,司空竟陵王诞据广陵反,复以庆之爲车骑大将 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让南兖州刺史,加都督,率衆讨之。诞 遣客沈道湣齎书说庆之,饷以玉环刀。庆之遣道湣反,数以罪 恶。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曰:“沈公,君白首之年,何爲来 此?”庆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使仆来耳。” 庆之塞堑,造攻道,立行楼土山并诸攻具。时夏雨不得攻城, 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庆之官以激之,制无所问。诞饷庆之 食,提挈者百余人,庆之不开,悉焚之。诞于城上投函表,令 庆之爲送。庆之曰:“我奉制讨贼,不得爲汝送表。”每攻城, 庆之辄身先士卒。上戒之曰:“卿爲统任,当令处分有方,何 须身受矢石邪?”自四月至七月,乃屠城斩诞。进庆之司空, 又固让爵。于是与柳元景并依晋密陵侯郑袤故事,朝会庆之位 次司空,元景在从公之上,给恤吏五十人,门施行马。

  初,庆之尝梦引卤簿入厕中,庆之甚恶入厕之鄙。时有善 占梦者爲解之,曰:“君必大富贵,然未在旦夕。”问其故, 答云:“卤簿固是富贵容,厕中所谓后帝也。知君富贵不在今 主。”及中兴之功,自五校至是而登三事。

  四年,西阳五水蛮复爲寇,庆之以郡公统诸军讨平之。

  庆之居清明门外,有宅四所,室宇甚丽。又有园舍在娄湖, 庆之一夜携子孙徙居之,以宅还官,悉移亲戚中表于娄湖,列 门同閈焉。广开田园之业,每指地语人曰:“钱尽在此。”中 兴身享大国,家素富厚,産业累万金,奴僮千计。再献钱千万, 谷万斛,以始兴封优近,求改封南海郡,不许。妓妾十数人, 并美容工艺。庆之优游无事,尽意欢愉,自非朝贺不出门。每 从游幸及校猎,据鞍陵厉,不异少壮。太子妃上孝武金镂匕箸 及杅杓,上以赐庆之曰:“觞酌之赐,宜以大夫爲先也。”

  上尝欢饮,普令群臣赋诗,庆之粗有口辩,手不知书,每 将署事,辄恨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庆之曰:“臣不知书, 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顔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生遇 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 何愧张子房。”上甚悦,衆坐并称其辞意之美。

  孝武晏驾,庆之与柳元景等并受顾命。遗制“若有大军旅 及征讨,悉委庆之”。前废帝即位,加庆之几杖,给三望车一 乘。庆之每朝贺,常乘猪鼻无幰车,左右从者不过三五骑。履 行园田,每农桑剧月,无人从行,遇之者不知三公也。及加三 望车,谓人曰:“我每游履田园,有人时与马成三,无人则与 马成二。今乘此车,安所之乎?”及赐几杖,并固让。柳元景、 顔师伯尝诣庆之,会其游田,元景等鸣笳列卒满道,庆之独与 左右一人在田,见之悄然改容曰:“夫贫贱不可居,富贵亦难 守。吾与诸公并出贫贱,因时际会,荣贵至此,唯当共思损挹 之事。老子八十之年,目见成败者已多,诸君炫此车服,欲何 爲乎!”于是插杖而耘,不爲之顾。元景等彻侍褰裳从之,庆 之乃与相对爲欢。

  庆之既通贵,乡里老旧素轻庆之者,后见皆膝行而前。庆 之叹曰:“故是昔时沈公。”视诸沈爲劫首者数十人,士民悉 患之。庆之诡爲置酒大会,一时杀之,于是合境肃清,人皆喜 悦。

  废帝狂悖无道,衆劝之废立,及柳元景等连谋,以告庆之, 庆之与江夏王义恭不厚,发其事。帝诛义恭、元景等,以庆之 爲侍中、太尉。及义阳王昶反,庆之从帝度江,总统衆军。

  帝凶暴日甚,庆之犹尽言谏争,帝意稍不悦。及诛何迈, 虑庆之不同,量其必至,乃开青溪诸桥以绝之。庆之果往,不 得度而还。帝又忌之,乃遣其从子攸之齎药赐死,时年八十。 是岁旦,庆之梦有人以两疋绢与之,谓曰:“此绢足度。”寤 而谓人曰:“老子今年不免矣。两疋,八十尺也,足度,无盈 馀矣。”及死,赠赙甚厚,追赠侍中、太尉如故,给鸾辂轀輬 车,前后羽葆、鼓吹,諡曰忠武公。未及葬,帝败。明帝即位, 追赠侍中、司空,諡曰襄公。泰始七年,改封苍梧郡公。庆之 群从姻戚,由庆之在列位者数十人。

  长子文叔位侍中,庆之之死也,不肯饮药,攸之以被掩杀 之,文叔密取药藏录。或劝文叔逃避,文叔见帝断截江夏王义 恭支体,虑奔亡之日,帝怒,容致义恭之变,乃饮药自杀。文 叔子昭明位秘书郎,闻父死,曰:“何忍独生。”亦自缢死。

  元徽元年,还复先封,时改始兴爲广兴。昭明子昙亮袭广 兴郡公,齐受禅,国除。昭明弟昭略。

  昭略字茂隆,性狂俊,不事公卿,使酒仗气,无所推下。 尝醉,晚日负杖携家宾子弟至娄湖苑,逢王景文子约,张目视 之曰:“汝是王约邪?何乃肥而痴。”约曰:“汝沈昭略邪? 何乃瘦而狂。”昭略抚掌大笑曰:“瘦已胜肥,狂又胜痴,奈 何王约,奈汝痴何!”

  升明末,爲相国西曹掾。齐高帝赏之,及即位,谓王俭曰: “南士中有沈昭略,何职处之 ?”俭以拟前军将军,上不欲 违,乃可其奏。寻爲中书郎,累迁侍中 。王晏尝戏昭略曰 : “贤叔可谓吴兴仆射。”昭略曰:“家叔晚登仆射,犹贤于尊 君以卿爲初荫。”

  永元中,与叔父文季俱被召入华林省,茹法珍等进药酒, 昭略怒駡徐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 今日。”以瓯投其面,曰:“使爲破面鬼。”死时言笑自若, 了无惧容 。徐孝嗣谓曰:“见卿使人想夏侯泰初。”答曰 : “明府犹忆夏侯,便是方寸不能都豁。下官见龙逄、比干,欣 然相对;霍光脱问明府今日之事,何辞答之邪?”

  昭略弟昭光闻收兵至,家人劝逃去,昭光不忍舍母,入执 母手悲泣,遂见杀。时昭明子昙亮已得逃去,闻昭光死,乃曰: “家门屠灭,独用生何爲。”又绝吭而死 。时人叹其累世孝 义。中兴元年,赠昭略太常,昭光廷尉。

  文季字仲达,文叔弟也。以宽雅正直见知,尤善塞及弹碁, 在宋封山阳县五等伯,位中书郎。父庆之遇害,诸子见收,文 叔谓之曰:“我能死,尔能报。”遂自杀。文季挥刀驰马去, 收者不敢追,遂免。

  明帝立,爲黄门郎,领长水校尉。明帝宴会朝臣,以南台 御史贺咸爲柱下史,纠不醉者,文季不肯饮,被驱下殿。晋平 王休佑爲南徐州,帝就褚彦回求干事人爲上佐,彦回举文季, 转骠骑长史、南东海太守。休佑被杀,虽用薨礼,僚佐多不敢 至,文季独往墓展哀。元徽初,自秘书监出爲吴兴太守。文季 饮酒至五斗,妻王氏饮亦至三斗,尝对饮竟日,而视事不废。

  升明元年,沈攸之反,齐高帝加文季冠军将军、督吴兴钱 唐军事。初,庆之之死也,攸之求行,至是文季收攸之弟新安 太守登之,诛其宗族,以复旧怨,亲党无吹火焉。君子以文季 能报先耻。齐国建,爲侍中,领秘书监。建元元年,转太子右 卫率,侍中如故。改封西丰县侯。

  文季风采棱岸,善于进止,司徒褚彦回当时贵望,颇以门 户裁之。文季不爲之屈。武帝在东宫,于玄圃宴朝臣,文季数 举酒劝彦回。彦回甚不平,啓武帝曰:“沈文季谓彦回经爲其 郡,依然犹有故情。”文季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岂如 明府亡国失土,不识枌榆。”遂言及魏军动事。彦回曰:“陈 显达、沈文季当今将略,足委以边事。”文季讳称将门,因是 发怒,啓武帝曰:“褚彦回遂品藻人流,臣未知其身死之日, 何面目见宋明帝。”武帝笑曰:“沈率醉也。”中丞刘休举其 事,见原。后豫章王北宅后堂集会,文季与彦回并善琵琶,酒 阑,彦回取乐器爲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 作伎儿。”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当不损仲容之德。”彦 回顔色无异,终曲而止。

  永明中,累迁领军将军。文季虽不学,发言必有辞采。武 帝谓文季曰:“南士无仆射,多历年所。”文季对曰:“南风 不竞,非复一日。”当世善其对。

  明帝辅政,欲以文季爲江州,遣左右单景隽宣旨。文季陈 让,称老不愿外出,因问右执法有人未,景隽还具言之。延兴 元年,以爲尚书右仆射。明帝即位,加领太子詹事,尚书令王 晏尝戏文季爲吴兴仆射。文季答曰:“琅邪执法,似不出卿门。”

  建武二年,魏军南伐,明帝以爲忧,制文季镇寿春。文季 入,城门严加备守。魏军寻退,百姓无所损。

  永元元年,转侍中、左仆射。始安王遥光反,其夜遣于宅 掩取文季,欲以爲都督,而文季已还台。明日,与尚书令徐孝 嗣共坐南掖门上。时东昏已行杀戮,孝嗣深怀忧虑,欲与文季 论时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事甯,加镇军将军,置 府史。

  文季以时方昏乱,托老疾不豫朝机。兄子昭略谓文季曰: “阿父年六十爲员外仆射,欲求免乎?”文季笑而不答,未几 见害。先被召,便知败,举动如常。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 不反。”于华林省死,年五十八,朝野冤之。中兴元年,赠司 空,諡曰忠宪公。

  文秀字仲远,庆之弟子也。父邵之,南中郎行参军。文秀 宋前废帝时,累迁青州刺史,将之镇,部曲出次白下。文秀说 庆之以帝狂悖,祸在难测,欲因此衆力图之。庆之不从。及行, 庆之果见杀。又遣直阁江方兴领兵诛文秀,未至,而明帝已定 乱。时晋安王子勋据寻阳,文秀与徐州刺史薛安都并同子勋反。 寻阳平定,明帝遣其弟召之,便归命请罪。即安本任。

  四年,封新城县侯。先是冀州刺史崔道固亦据历城同反, 文秀遣信引魏,魏遣慕容白曜援之。及至,而文秀已受朝命。 文秀善于抚御,被魏围三载无叛者。五年,爲魏所克,终于北。

  攸之字仲达,庆之从父兄子也。父叔仁爲宋衡阳王义季征 西长史,兼行参军领队。

  攸之少孤贫,元嘉二十七年,魏军南攻,朝廷发三吴之衆, 攸之亦行。及至建邺,诣领军将军刘遵考求补白丁队主。遵考 以爲形陋不堪,攸之叹曰:“昔孟尝君身长六尺爲齐相,今求 士取肥大者哉。”因随庆之征讨。

  二十九年,征西阳蛮,始补队主。巴口建义,授南中郎府 板长兼行参军。新亭之战,身被重创,事甯,爲太尉行参军, 封平洛县五等侯。随府转大司马行参军。

  晋时都下二岸扬州旧置都部从事,分掌二县非违,永初以 后罢省。孝建三年,复置其职,攸之掌北岸,会稽孔璪掌南岸, 后又罢。攸之迁员外散骑侍郎,又随庆之征广陵屡有功,被箭 破骨。孝武以其善战,配以仇池步矟。事平当加厚赏,爲庆之 所抑。迁太子旅贲中郎,攸之甚恨之。

  前废帝景和元年,除豫章王子尚车骑中兵参军、直合,与 宗越、谭金等并爲废帝所宠。诛戮群公,攸之等皆爲之用命, 封东兴县侯。

  明帝即位,以例削封。寻告宗越、谭金等谋反,复召直合。 会四方反叛,南贼已次近道,以攸之爲甯朔将军、寻阳太守, 率军据虎槛。时王玄谟爲大统未发,前锋有五军在虎槛,五军 后又骆驿继至,每夜各立姓号,不相禀受 。攸之谓军吏曰 : “今衆军同举,而姓号不同,若有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 乱,此败道也。请就一军取号。”衆咸从之。

  殷孝祖爲前锋都督,大失人情,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 衆并安之。时殷孝祖中流矢死,军主范潜率五百人投贼,人情 震骇,并谓攸之宜代孝祖爲统。时建安王休仁屯虎槛,总统衆 军,闻孝祖死,遣甯朔将军江方兴、龙骧将军刘灵遗各率三千 人赴赭圻。攸之以爲孝祖既死,贼有乘胜之心,明日若不更攻, 则示之以弱。方兴名位相亚,必不爲己下,军政不一,致败之 由,乃率诸军主诣方兴推重,并慰勉之,方兴甚悦。攸之既出, 诸军主并尤之。攸之曰:“卿忘廉蔺、寇贾事邪?吾本以济国 活家,岂计此之升降。”明旦进战,自寅讫午,大破贼于赭圻。 寻进号辅国将军,代孝祖督前锋诸军事。薛常保等在赭圻 食尽,南贼大帅刘胡屯浓湖,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阳覆船, 顺风流下,以饷赭圻。攸之疑其有异,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 囊米,寻克赭圻。

  迁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袁顗复率大衆来入鹊尾, 相持既久,军主张兴世越鹊尾上据钱溪,刘胡自攻之。攸之率 诸将攻浓湖。钱溪信至大破贼,攸之悉以钱溪所送胡军耳鼻示 之。顗骇惧,急追胡还。攸之诸军悉力进攻,多所斩获,胡于 是弃衆而奔,顗亦奔走。赭圻、浓湖之平也,贼军委弃资财, 珍货山积,诸军各竞收敛,唯攸之、张兴世约勒所部,不犯毫 芥,诸将以此多之。攸之进平寻阳,迁中领军,封贞阳县公。 时刘遵考爲光禄大夫,攸之在御坐谓遵考曰:“形陋之人今何 如?”帝问之,攸之依实对,帝大笑。

  累迁郢州刺史,爲政刻暴,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 辄面加詈辱。而晓达吏事,自强不息,士庶畏惮,人莫敢欺。 闻有猛兽,辄自围捕,往无不得,一日或得两三。若逼暮不禽, 则宿昔围守。赋敛严苦,徵发无度,缮修船舸,营造器甲。自 至夏口,便有异图。进监豫、司之二郡军事,进号镇军将军。

  泰豫元年,明帝崩,攸之与蔡兴宗并在外蕃,同预顾命。 会巴西人李承明反,蜀土搔扰。时荆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征, 新除荆州刺史蔡兴宗未之镇,乃遣攸之权行荆州事。会承明已 平,乃以攸之爲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加都督。聚敛兵力,养 马至二千馀匹,皆分赋逻将士,使耕田而食。廪财悉充仓储。 荆州作部岁送数千人仗,攸之割留之,簿上云“供讨四山蛮”。 装战舰数百千艘,沈之灵溪里,钱帛器械巨积。渐怀不臣之心, 朝廷制度无所遵奉。富贵拟于王者,夜中诸厢廊然烛达旦,后 房服珠玉者数百人,皆一时绝貌。

  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密有异志,欲以微旨动攸之,使道士 陈公昭作天公书一函,题言沈丞相,送攸之门者。攸之不开书, 推捡得公昭,送之朝廷。后废帝元徽二年,休范举兵袭都,攸 之谓僚佐曰:“桂阳今逼朝廷,必声言吾与之同,若不颠沛勤 王,必增朝野之惑。”于是遣使受郢州刺史晋熙王燮节度。会 休范平,使乃还。进号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让开府。 攸之自擅阃外,朝廷疑惮之,累欲征入,虑不受命,乃止。

  四年,建平王景素据京城反,攸之复应朝廷,景素寻平。 时有台直合高道庆家在江陵,攸之初至州,道庆在家,牒其亲 戚十馀人,求州从事西曹,攸之爲用三人。道庆大怒,自入州 取教毁之而去。道庆素便马,攸之与宴饮于听事前,合马槊, 道庆槊中攸之马鞍,攸之怒索刃槊,道庆驰马而出。还都说攸 之反状,请三千人袭之。朝议虑其事难济,高帝又保持不许。 杨运长等常相疑畏,乃与道庆密遣刺客齎废帝手诏,以金饼赐 攸之,州府佐吏进其阶级。时有象三头至江陵城北数里,攸之 自出格杀之,忽有流矢集攸之马鄣泥,其后刺客事发。废帝既 殒,顺帝即位,加攸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高帝遣 攸之子司徒左长史元琰齎废帝刳斮之具以示之,攸之曰:“吾 甯爲王淩死,不作贾充生。”尚未得即起兵,乃上表称庆,并 与齐高帝书推功。

  攸之有素书十数行,常韬在两裆角,云是宋明帝与己约誓。 又皇太后使至,赐攸之烛十挺,割之得太后手令,曰“国家之 事,一以委公”。明日,遂举兵 。其妾崔氏、许氏谏曰:“官 年已老,那不爲百口作计。”攸之指两裆角示之。

  攸之素畜士马,资用丰积,至是战士十万,铁马三千。将 发江陵,使沙门释僧粲筮之,云:“不至都,当自郢州回还。”

  意甚不悦。初发江津,有气状如尘雾从西北来,正盖军上。 齐高帝遣衆军西讨,攸之尽锐攻郢州,行事柳世隆屡破之。升 明二年,还向江陵,未至,城已爲雍州刺史张敬儿所据,无所 归,乃与第三子中书侍郎文和至华容之赏头林,投州吏家。此 吏尝爲攸之所鞭,待攸之甚厚,不以往罚爲怨,杀豚荐食。既 而村人欲取之,攸之于栎林与文和俱自经死,村人斩首送之都。 或割其腹,心有五窍。征西主簿苟昭先以家财葬攸之。

  攸之晚好读书,手不释卷,史、汉事多所记忆。常叹曰: “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及攻郢城,夜尝风浪,米 船沈没。仓曹参军崔灵凤女先适柳世隆子,攸之正色谓曰 : “当今军粮要急,而卿不以在意,由与城内婚姻邪。”灵凤答曰: “乐广有言,下官岂以五男易一女。”攸之欢然意解。

  攸之招集才力之士,随郡人双泰真有干力,召不肯来。攸 之遣二十人被甲追之,泰真射杀数人,欲过家将母去,事迫不 获,单身走入蛮。追者既失之,录其母去。泰真既失母,乃自 归,攸之不罪,曰:“此孝子也。”赐钱一万,转补队主,其 抑情待士如此。

  初,攸之贱时,与吴郡孙超之、全景文共乘一小船出都, 三人共上引埭,有一人止而相之,曰:“君三人皆当至方伯。” 攸之曰:“岂有是事。”相者曰:“不验,便是相书误耳。” 后攸之爲郢、荆二州,超之广州刺史,景文南豫州刺史。景文 字弘达,齐永明中,卒于光禄大夫。

  攸之初至郢州,有顺流之志,府主簿宗俨之劝攻郢城。功 曹臧寅以爲攻守势异,非旬日所拔,若不时举,挫锐损威,攸 之不从。既败,诸将帅皆奔散,或呼寅俱亡。寅曰:“我委质 事人,岂可幸其成而责其败。”乃投水死。又仓曹参军金城边 荣爲府录事所辱,攸之爲荣鞭杀录事。攸之自江陵下,以荣爲 留府司马守城。张敬儿将至,人或说之使诣敬儿降 。荣曰 : “受沈公厚恩,一朝缓急,便改易本心,不能也。”城败见敬儿, 敬儿问曰:“边公何爲同人作贼,不早来。”荣曰:“沈荆州 举义兵,匡社稷,身虽可灭,要是宋世忠臣。天下尚有直言之 士,不可谓之爲贼。身本不蕲生,何须见问。”敬儿曰“死何 难。”命斩之,荣欢笑而去,容无异色。泰山程邕之者,素依 随荣,至是抱持荣谓敬儿曰:“君入人国,不闻仁惠之声,而 先戮义士,三楚之人,甯蹈江、汉而死,岂肯与将军同日以生。” 敬儿曰:“求死甚易,何爲不许。”先杀邕之然后及荣,三 军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杀二义士。”比之臧洪及陈容。

  废帝之殒,攸之欲起兵,问知星人葛珂之。珂之曰:“起 兵皆候太白,太白见则成,伏则败。昔桂阳乙太白伏时举兵, 一战授首,此近世明验。今萧公废昏立明,正逢太白伏时,此 与天合也。且太白寻出东方利用兵,西方不利。”故攸之止不 下。及后举兵,珂之又曰:“今岁星守南斗,其国不可伐。” 攸之不从,果败。

  攸之表檄文疏,皆其记室南阳宗俨之辞也,事败责之,答 曰:“士爲知己,岂爲君辈所识。”遂伏诛。

  攸之景和中与齐高帝同直殿省,申以欢好,帝以长女义兴 宪公主妻攸之第三子文和,生二女,并养之宫中,恩礼甚厚, 及嫁皆得素旧,公家营遣焉。齐武帝制以攸之弟雍之孙僧昭爲 义兴公主后。

  僧昭别名法朗,少事天师道士,常以甲子及甲午日,夜着 黄巾衣褐醮于私室。时记人吉凶,颇有应验。自云爲泰山录事, 幽司中有所收录,必僧昭署名。中年爲山阴县。

  梁武陵王纪爲会稽太守,宴坐池亭,蛙鸣聒耳 。王曰 : “殊废丝竹之听。”僧昭咒厌十许口便息。及日晚,王又曰: “欲其复鸣。”僧昭曰:“王欢已阑,今恣汝鸣。”即便喧聒。 又尝校猎,中道而还,左右问其故,答曰:“国家有边事,须 还处分。”问何以知之,曰:“向闻南山虎啸知耳。”俄而使 至。复谓人曰:“吾昔爲幽司所使,实爲烦碎,今已自解。” 乃开匣出黄纸书,上有一大字,字不可识。曰:“教分判如此。”

  及太清初,谓亲知曰:“明年海内丧乱,生灵十不一存。” 乃苦求东归。既不获许,及乱,百口皆歼。僧昭位廷尉卿,太 清三年卒。

  宗悫字元干,南阳涅阳人也。叔父少文高尚不仕,悫年少, 问其所志,悫答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少文曰:“汝若 不富贵,必破我门户。”兄泌娶妻,始入门夜被劫,悫年十四, 挺身与劫相拒,十馀人皆披散,不得入室。时天下无事,士人 并以文义爲业,少文既高尚,诸子群从皆爱好坟典,而悫任气 好武,故不爲乡曲所知。

  江夏王义恭爲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悫随镇广陵。时从 兄绮爲征北府主簿,与悫同住,绮妾与给吏牛泰私通,绮入直, 而泰潜来就绮妾。悫知之,入杀牛泰然后白绮。义恭壮其意, 不罪也。后以补国上军将军。

  元嘉二十二年,伐林邑,悫自奋愿行,义恭举悫有胆勇, 乃除振武将军,爲安西参军萧景宪军副。随交州刺史檀和之围 区粟城。林邑遣将范毗沙达来救区粟,和之遣偏军拒之,爲贼 所败。又遣悫,悫乃分军爲数道,偃旗潜进讨破之,仍攻拔区 粟,入象浦。林邑王范阳迈倾国来逆,以具装被象,前后无际。 悫以爲外国有师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 衆因此溃乱,遂克林邑。收其珍异,皆是未名之宝,其馀杂物 不可称计。悫一毫无犯,唯有被梳枕刷,此外萧然。文帝甚嘉 之。

  三十年,孝武伐逆,以悫爲南中郎谘议参军,领中兵。及 事平,功次柳元景。

  孝武即位,以爲左卫将军,封洮阳侯。孝建中,累迁豫州 刺史,监五州诸军事。先是乡人庾业家富豪侈,侯服玉食。与 宾客相对,膳必方丈,而爲悫设粟饭菜葅。谓客曰:“宗军人 惯噉粗食。”悫致饱而退,初无异辞。至是业爲悫长史,带梁 郡,悫待之甚厚,不以昔事爲嫌。

  大明三年,竟陵王诞据广陵反,悫表求赴讨,乘驿诣都, 面受节度。上停舆慰勉,悫耸跃数十,左右顾眄,上壮之。及 行,隶车骑大将军沈庆之。初,诞诳其衆云:“宗悫助我。” 及悫至,跃马绕城呼曰:“我宗悫也。”事平,入爲左卫将军。

  五年,从猎堕马脚折,不堪朝直,以爲光禄大夫,加金章 紫绶。有佳牛堪进御,官买不肯卖,坐免官。明年复先职。

  废帝即位,爲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卒,赠征西 将军,諡曰肃侯,配食孝武庙庭。子罗云,卒,子元宝嗣。

  悫从子夬字明扬,祖少文,名列隐逸传。父繁,西中郎谘 议参军。

  夬少勤学,有局干,仕齐爲骠骑行参军。时竟陵王子良集 学士于西邸,并见图画,夬亦预焉。齐郁林之爲南郡王,居西 州,使夬管书记,以笔劄贞正见许,故任焉。时与魏和通,敕 夬与尚书殿中郎任昉同接魏使,皆时选也。及文惠太子薨,王 爲皇太孙,夬仍管书记。

  太孙即位,多失德,夬颇自疏,得爲秣陵令,迁尚书都官 郎。少帝见诛,旧宠多被其灾,唯夬与傅昭以清正免。齐明帝 以爲郢州中从事,以父老去官。南康王爲荆州刺史,引爲别驾。

  梁武帝起兵,迁西中郎谘议。时西土位望,唯夬与同郡乐 蔼、刘坦爲州人所推服,故领军萧颖胄深相委仗。武帝受禅, 历太子右卫率,五兵尚书,参掌大选。天监三年卒。子曜卿。

  论曰:沈庆之以武毅之姿,属殷忧之日,驱驰戎旅,所在 见推。其戡难定功,盖亦宋之方、召。及勤王之业克举,台鼎 之位已隆,年致悬车,宦成名立,而卒至颠覆,倚伏岂易知也。 诸子才气,并有高风,将门有将,斯言得矣。攸之地处上流, 声称义举,专威擅命,年且逾十。终从诸葛之薨,代德其有数 乎。宗悫气概风云,竟成其志;夬蹈履清正,用升显级,亦各 志能之士也。

卷三十八

  柳元景

  元景少便弓马,数随父伐蛮,以勇称。寡言语,有器质, 荆州刺史谢晦闻其名,要之,未及往而晦败。雍州刺史刘道産 深爱其能,会荆州刺史江夏王义恭复召之,道産谓曰:“久规 相屈。今贵王有召,难辄相留,乖意以爲罔罔。”服阕,累迁 义恭司徒太尉城局参军。文帝见又知之。 先是,刘道産在雍州有惠化,远蛮归怀皆出,缘沔爲村落, 户口殷盛。及道産死,群蛮大爲寇暴。孝武西镇襄阳,义恭荐 元景,乃以爲武威将军、随郡太守。及至,广设方略,斩获数 百,郡境肃然。

  随王诞镇襄阳,元景徙爲后军中兵参军。及朝廷大举北侵, 使诸镇各出军。二十七年八月,诞遣尹显祖出赀谷,鲁方平、 薛安都、庞法起入卢氏,田义仁出鲁阳,加元景建威将军,总 统军帅。

  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三秦冠族,求入长安,招怀关、陕, 乃自赀谷入卢氏。卢氏人赵难纳之。元景率军系进,以前锋深 入,悬军无继,驰遣尹显祖入卢氏,以爲诸军声援。元景以军 食不足,难可旷日相持,乃束马悬车,引军上百丈崖,出温谷 以入卢氏。法起诸军进次方伯堆,去弘农城五里。元景引军度 熊耳山,安都顿军弘农。法起进据潼关,季明率方平、赵难诸 军向陕。十一月,元景率衆至弘农,营于开方口。仍以元景爲 弘农太守。

  初,安都留住弘农而诸军已进陕。元景既到,谓安都曰: “卿无坐守空城,而令庞公孤军深入,宜急进军。”衆军并造 陕下,列营以逼之,并大造攻具。

  魏城临河爲固,恃险自守。季明、安都、方平、显祖、赵 难诸军频三攻未拔,安都、方平各列阵于城东南以待之。魏兵 大合,轻骑挑战,安都瞋目横矛,单骑突阵,四向奋击,左右 皆辟易,杀伤不可胜数,于是衆军并鼓噪俱前。魏多纵突骑, 衆军患之。安都怒甚,乃脱兜鍪,解所带铠,唯着绛衲两当衫, 马亦去具装,驰入贼阵。猛气咆勃,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 应刃而倒。如是者数四。每入,衆无不披靡。

  魏军之将至也,方平遣驿骑告元景。时诸军粮尽,各馀数 日食。元景方督义租并上驴马以爲粮运之计,遣军副柳元怙简 步骑二千以赴陕急,卷甲兼行,一宿而至。诘朝,魏军又出, 列阵于城外。方平诸军并成列,安都并领马军,方平悉勒步卒 左右掎角之,余诸义军方于城西南列阵。方平谓安都曰:“今 勍敌在前,坚城在后,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进,我当斩卿, 我若不进,卿当斩我也。”安都曰:“卿言是也。”遂合战。 安都不堪其愤,横矛直前,杀伤者甚多。流血凝肘。矛折,易 之复入,军副谭金率骑从而奔之。自诘旦战至日晏,魏军大溃, 面缚军门者二千馀人。诸将欲尽杀之,元景以爲不可,乃悉释 而遣之。皆称万岁而去。

  时北略诸军王玄谟等败退,魏军深入。文帝以元景不宜独 进,且令班师。诸军乃自湖关度白杨岭出于长洲,安都断后, 宗越副之。法起自潼关向商城,与元景会,季明亦从胡谷南归, 并有功而入。诞登城望之,以鞍下马迎元景。

  时鲁爽向虎牢,复使元景率安都等北出,爽退乃还。再出 北侵,威信着于境外。

  孝武入讨元凶,以爲谘议参军,配万人爲前锋,宗悫、薛 安都等十三军皆隶焉。时义军船乘小陋,虑水战不敌。至芜湖, 元景大喜,倍道兼行至新亭,依山建垒栅,东西据险。令军中 曰:“鼓繁气易衰,叫数力易竭,但各衔枚疾战,一听吾营鼓 音。”元景察贼衰竭,乃命开垒鼓噪以奔之,贼衆大溃。劭更 率馀衆自来攻垒,复大破之,劭仅以身免。上至新亭即位,以 元景爲侍中,领左卫将军,寻转甯蛮校尉、雍州刺史,监雍梁 南北秦四州荆州之竟陵随二郡诸军事。始上在巴口,问元景事 平何所欲。对曰:“愿还乡里。”故有此授。

  初,臧质起义,以南谯王义宣闇弱易制,欲相推奉,潜报 元景,使率所领西还。元景即以质书呈孝武。语其信曰:“臧 冠军当是未知殿下义举耳,方应伐逆,不容西还。”质以此恨 之。及元景爲雍州,质虑其爲荆、江后患,称爪牙不宜远出。 上重违其言,更以元景爲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封曲江县公。 孝建元年正月,鲁爽反,遣左卫将军王玄谟讨之。加元景 抚军将军,假节置佐,系玄谟。后以爲领南蛮校尉、雍州刺史, 加都督。

  臧质、义宣并反,王玄谟南据梁山,垣护之、薛安都度据 历阳,元景出屯采石。玄谟求益兵,上使元景进屯姑孰。元景 悉遣精兵助王玄谟,以羸弱居守。所遣军多张旗帜,梁山望之 如数万人,皆谓都下兵悉至,由是克捷。与沈庆之俱以本号加 开府仪同三司,改封晋安郡公。固让开府。复爲领军、太子詹 事,加侍中。

  大明三年,爲尚书令,太子詹事、侍中、中正如故。以封 在岭南,改封巴东郡公。又命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 中、令、中正如故。又让开府。乃与沈庆之俱依晋密陵侯郑袤 不受司空故事。

  六年,进司空,侍中、令、中正如故。又固让。乃授侍中、 骠骑大将军、南兖州刺史,留卫都下。

  孝武晏驾,与太宰江夏王义恭、尚书仆射顔师伯并受遗诏 辅幼主,迁尚书令,领丹阳尹,侍中、将军如故。加开府仪同 三司,给班剑二十人。固辞班剑。

  元景少时贫苦,尝下都至大雷,日暮寒甚,颇有羇旅之叹。 岸侧有一老父自称善相,谓元景曰:“君方大富贵,位至三公。” 元景以爲戏之,曰:“人生免饥寒幸甚,岂望富贵。”老父 曰:“后当相忆。”及贵求之,不知所在。

  元景起自将率,及当朝,理务虽非所长,而有弘雅之美。 时在朝勋要多事産业,惟元景独无所营。南岸有数十亩菜园, 守园人卖菜得钱三万,送还宅。元景怒曰:“我立此园种菜, 以供家中啖耳,乃复卖以取钱,夺百姓之利邪。”以钱乞守园 人。

  孝武严暴无常,元景虽荷宠遇,恒虑及祸。太宰江夏王义 恭及诸大臣莫不重足屏气,未尝敢私相往来。孝武崩,义恭、 元景等并相谓曰:“今日始免横死。”义恭与义阳等诸王,元 景与顔师伯等常相驰逐声乐酣饮,以夜继昼。前废帝少有凶德, 内不能平,杀戴法兴后,悖情转露,义恭、元景忧惧,乃与师 伯等谋废帝立义恭,持疑未决。发觉,帝亲率宿卫兵自出讨之, 称诏召元景。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祸至,整朝服乘车, 应召出门。逢弟车骑司马叔仁戎服,左右壮士数十人,欲拒命。 元景苦禁之。及出巷,军士大至,下车受戮,容色恬然。

  长子庆宗有干力,而情性不伦,孝武使元景送还襄阳,于 道赐死。次子嗣宗、绍宗、茂宗、孝宗、文宗、仲宗、成宗、 秀宗至是并遇祸。元景六弟:僧景、僧珍、叔宗、叔政、叔珍、 叔仁。僧珍、叔仁及子侄在都下襄阳死者数十人。元景少子承 宗、嗣宗子慕并在孕获全。明帝即位,赠太尉,给班剑三十人, 羽葆、鼓吹一部,諡曰忠烈公。

  元景从父兄元怙,大明末同晋安王子勋逆,事败归降。元 景从祖弟光世留乡里,仕魏爲河北太守,封西陵男,与司徒崔 浩亲。浩被诛,光世南奔。明帝时,位右卫将军、顺阳太守。 子欣慰谋反,光世赐死。

  世隆字彦绪,元景弟子也。父叔宗字双驎,位建威参军事, 早卒。 世隆幼孤,挺然自立,不与衆同。虽门势子弟,独修布衣 之业。及长,好读书,折节弹琴,涉猎文史,音吐温润。元景 爱赏,异于诸子,言于宋孝武,得召见。帝谓元景曰:“此儿 将来复是三公一人。”爲西阳王抚军法曹行参军,出爲武威将 军、上庸太守。帝谓元景曰:“卿昔以武威之号爲随郡,今复 以授世隆,使卿门世不乏公也。”

  元景爲前废帝所杀,世隆以在远得免。泰始初,四方反叛, 世隆于上庸起兵以应宋明帝,爲孔道存所败,衆散逃隐,道存 购之甚急。军人有貌相似者,斩送之。时世隆母郭妻阎并见絷 襄阳狱,道存以所送首示之。母见首悲情小歇,而妻阎号叫方 甚,窃谓郭曰:“今见不悲,爲人所觉,唯当大恸以灭之。” 世隆竟以免。

  后爲太子洗马,与张绪、王延之、沈琰爲君子之交。累迁 晋熙王安西司马,加甯朔将军。时齐武帝爲长史,与世隆相遇 甚欢。齐高帝之谋度广陵也,令武帝率衆同会都下。世隆与长 流参军萧景先等戒严待期,事不行。

  时朝廷疑惮沈攸之,密爲之防,府州器械,皆有素蓄。武 帝将下都,刘怀珍白高帝曰:“夏口是兵冲要地,宜得其人。” 高帝纳之,与武帝书曰:“汝既入朝,当须文武兼资人,委 以后事,世隆其人也。”武帝乃举世隆自代。转爲武陵王前军 长史、江夏内史,行郢州事。

  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辅国将军、中兵参军孙同等以三 万人爲前驱,又遣司马冠军刘攘兵等二万人次之,又遣辅国将 军、中兵参军王灵秀等分兵出夏口,据鲁山。攸之乘轻舸从数 百人先大军下住白螺洲,坐胡床以望其军,有自骄色。既至郢, 以郢城弱小不足攻,攸之将去。世隆遣军于西渚挑战,攸之果 怒,昼夜攻战。世隆随宜拒应,衆皆披却。

  武帝初下,与世隆别,曰:“攸之一旦爲变,虽留攻城, 不可卒拔。卿爲其内,我爲其外,乃无忧耳。”至是,武帝遣 军主桓敬、陈胤叔、苟元宾等八军据西塞,令坚壁以待贼疲。 虑世隆危急,遣腹心胡元直潜使入郢城通援军消息。内外并喜。

  郢城既不可攻,而平西将军黄回军至西阳,乘三层舰,作 羌胡伎,泝流而进。攸之素失人情,本逼以威力,初发江陵, 已有叛者,至此稍多。攸之大怒,于是一人叛,遣十人追,并 去不返。刘攘兵射书与世隆请降,开门纳之。攸之怒,衔须咀 之,收攘兵兄子天赐、女婿张平虑斩之。军旅大散。世隆乃遣 军副刘僧麟缘道追之。

  攸之已死,征爲侍中,仍迁尚书右仆射,封贞阳县侯。出 爲吴郡太守,居母忧,寒不衣絮。齐高帝践阼,起爲南豫州刺 史,加都督,进爵爲公。上手诏司徒褚彦回甚伤美之。彦回曰: “世隆事陛下,在危尽忠,居忧杖而后起,立人之本,二理 同极,加荣增宠,足以敦厉风俗。”

  建元二年,授右仆射,不拜。性爱涉猎,啓高帝借秘阁书, 上给二千卷。三年,出爲南兖州刺史,加都督。武帝即位,加 散骑常侍。

  世隆善卜,别龟甲,价至一万。永明初,世隆曰:“永明 九年我亡,亡后三年丘山崩,齐亦于此季矣。”屏人,命典签 李党取笔及高齿屐,题帘箔旌曰:“永明十一年。”因流涕谓 党曰:“汝当见,吾不见也。” 迁护军,而卫军王俭修下官敬甚谨。世隆止之,俭曰 : “将军虽存弘眷,如王典何。”其见重如此。

  性清廉,唯盛事坟典。张绪问曰:“观君举措,当以清名 遗子孙邪?”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爲 争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经。”

  光禄大夫韦祖征州里宿德,世隆虽已贵重,每爲之拜。人 或劝祖征止之,答曰:“司马公所爲,后生楷法,吾岂能止之 哉。” 后授尚书左仆射。湘州蛮动,遣世隆以本官总督伐蛮衆军, 仍爲湘州刺史,加都督。至镇,以方略讨平之。在州立邸兴生, 爲御史中丞庾杲之所奏。诏不问。 复入爲尚书左仆射,不拜,乃转尚书令。世隆少立功名, 晚专以谈义自业。善弹琴,世称柳公双琐,爲士品第一。常自 云:“马矟第一,清谈第二,弹琴第三。”在朝不干世务,垂 帘鼓琴,风韵清远,甚获世誉。以疾逊位,拜左光禄大夫、侍 中。永明九年卒,诏给东园秘器,赠司空,班剑二十人,諡曰 忠武。 世隆晓数术,于倪塘创墓,与宾客践履,十往五往,常坐 一处。及卒,墓工图墓,正取其坐处焉。

  所着龟经秘要二卷,行于世。

  长子悦字文殊,少有清致,位中书郎,早卒,諡曰恭。世 隆次子惔。

  惔字文通,好学工制文,尤晓音律,少与长兄悦齐名。王 俭谓人曰:“柳氏二龙,可谓一日千里。”俭爲尚书左仆射, 尝造世隆宅,世隆谓爲诣己,徘徊久之。及至门,唯求悦及惔。 遣谓世隆曰:“贤子俱有盛才,一日见顾,今故报礼。若仍相 造,似非本意,恐年少窥人。”

  尝预齐武烽火楼宴,帝善其诗,谓豫章王嶷曰:“惔非徒 风韵清爽,亦属文遒丽。”后爲巴东王子响友,子响爲荆州, 惔随之镇。子响昵近小人,惔知将爲祸,称疾还都。及难作竟 以得免。

  累迁新安太守,居郡以无政绩免。建武末,爲梁、南秦二 州刺史。及梁武帝起兵,惔举汉中以应。

  梁武受命,爲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武帝之镇襄阳,惔 祖道,帝解茅土玉环赠之。天监二年元会,帝谓曰:“卿所佩 玉环,是新亭所赠邪?”对曰:“既而瑞感神衷,臣谨服之无 斁。”帝因劝之酒,惔时未卒爵,帝曰:“吾常比卿刘越石, 近辞卮酒邪。”罢会,封曲江县侯。帝因宴爲诗贻惔曰:“尔 实冠群后,惟馀实念功。”帝又尝谓曰:“徐元瑜违命岭南, 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朕已放其诸子,何如?”惔曰:“罚

  不及嗣,赏延于后,今复见之圣朝。”时以爲知言。

  寻迁尚书左仆射,年四十六,卒于湘州刺史,諡曰穆。

  惔度量宽博,家人未尝见其喜愠。甚重其妇,颇成畏惮。 性爱音乐,女伎精丽,略不敢视。仆射张稷与惔狎密,而爲惔 妻赏敬。稷每诣惔,必先相问夫人。惔每欲见妓,恒因稷请奏。 其妻隔幔坐,妓然后出。惔因得留目。

  惔着仁政传及诸诗赋,粗有辞义。子昭,位中书郎,袭爵 曲江侯。

  惔弟恽字文畅,少有志行。好学,善尺牍。与陈郡谢沦邻 居,深见友爱。沦曰:“宅南柳郎,可爲仪表。”

  初,宋时有嵇元荣、羊盖者,并善琴,云传戴安道法。恽 从之学。恽特穷其妙。齐竟陵王子良闻而引爲法曹行参军,唯 与王暕、陆杲善。每叹曰:“暕虽名家,犹恐累我也。”雅被 子良赏狎。子良尝置酒后园,有晋太傅谢安鸣琴在侧,援以授 恽,恽弹爲雅弄。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体,良质美 手,信在今夜。岂止当今称奇,亦可追踪古烈。”

  爲太子洗马,父忧去官,着述先颂,申其罔极之心,文甚 哀丽。后试守鄱阳相,听吏属得尽三年丧礼,署之文教,百姓 称焉。还除骠骑从事中郎。梁武帝至建邺,恽候谒石头,以爲 征东府司马。上笺请城平之日,先收图籍,及遵汉高宽大之义。 帝从之。徙爲相国右司马。天监元年,除长兼侍中,与仆射沈 约等共定新律。

  恽立性贞素,以贵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爲诗云 : “亭臯木叶下,垄首秋云飞。”琅邪王融见而嗟赏,因书斋壁 及所执白团扇。武帝与宴,必诏恽赋诗。尝和武帝登景阳楼篇 云: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翠华承汉远,雕辇逐风游。” 深见赏美。当时咸共称传。

  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秘书监,右卫将军。再爲吴兴 太守,爲政清静,人吏怀之。于郡感疾,自陈解任。父老千馀

  人拜表陈请,事未施行,卒。

  初,恽父世隆弹琴,爲士流第一,恽每奏其父曲,常感思。 复变体备写古曲。尝赋诗未就,以笔捶琴,坐客过,以箸扣之, 恽惊其哀韵,乃制爲雅音。后传击琴自于此。恽常以今声转弃 古法,乃着清调论,具有条流。齐竟陵王尝宿晏,明旦将朝见, 恽投壶枭不绝,停舆久之,进见遂晚。齐武帝迟之,王以实对。 武帝复使爲之,赐绢二十匹。尝与琅邪王瞻博射,嫌其皮阔, 乃摘梅帖乌珠之上,发必命中,观者惊骇。

  梁武帝好弈棋,使恽品定棋谱,登格者二百七十八人,第 其优劣,爲棋品三卷。恽爲第二焉。帝谓周舍曰:“吾闻君子 不可求备,至如柳恽可谓具美。分其才艺,足了十人。”恽着 卜杖龟经。性好医术,尽其精妙。

  少子偃字彦游,年十二,梁武帝引见,诏问读何书,对曰: “尚书。”又问有何美句,对曰:“德惟善政,政在养人。” 衆咸异之。诏尚武帝女长城公主,拜驸马都尉、都亭侯,位 鄱阳内史,卒。

  子盼尚陈文帝女富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后主即位,以帝 舅加散骑常侍。盼性愚戆,使酒,因醉乘马入殿门,爲有司劾 免,卒于家。赠侍中、中护军。

  后从祖弟庄清警有鉴识,自盼卒后,太后宗属唯庄爲近, 兼素有名望,深被恩礼。位度支尚书。陈亡入隋,爲岐州司马。 恽弟憕。

  憕字文深,少有大意,好玄言,通老、易。

  梁武帝举兵至姑孰,憕与兄恽及诸友朋于小郊候接。时道 路犹梗,憕与诸人同憩逆旅食,俱去行里馀,憕曰:“宁我负 人,不人负我。若复有追,堪憩此客。”命左右烧逆旅舍,以 绝后追。当时服其善断。

  历位给事黄门侍郎。与琅邪王峻齐名,俱爲中庶子,时人 号爲方王。

  后爲镇北始兴王长史。王移镇益州,复请憕。帝曰:“柳 憕风标才气,恐不能久爲少王臣。”王祈请数四,不得已,以 爲镇西长史、蜀郡太守。在蜀廉恪爲政,益部怀之。憕弟忱。 忱字文若,年数岁,父世隆及母阎氏并疾,忱不解带经年, 及居丧以毁闻。

  仕齐爲西中郎主簿。东昏遣巴西太守刘山阳由荆州袭梁武 帝于雍州,西中郎长史萧颖胄计未定,召忱及其所亲席阐文等 夜入议之。忱及阐文并劝同武帝,颖胄从之。以忱爲甯朔将军, 累迁侍中。郢州平,颖胄议迁都夏口,忱以巴峡未宾,不宜轻 舍根本,摇动人心,不从。俄而巴东兵至峡口,迁都之议乃息。 论者以爲见机。

  及梁受命,封州陵伯。历五兵尚书,秘书监,散骑常侍。

  改授给事中、光禄大夫。疾笃不拜。卒,諡曰穆。

  忱兄弟十五人,多少亡,唯第二兄惔、第三兄恽、第四兄 憕及忱三两年间四人叠爲侍中,复居方伯,当世罕比。子范嗣。 庆远字文和,元景弟子也。父叔珍,义阳内史。

  庆远仕齐爲魏兴太守,郡遭暴水,人欲移于杞城。庆远曰: “吾闻江河长不过三日,命筑土而已。”俄而水退,百姓服之。

  后爲襄阳令,梁武帝之临雍州,问京兆人杜恽求州纲纪, 恽言庆远。武帝曰:“文和吾已知之,所问未知者耳。”因辟 爲别驾。庆远谓所亲曰:“天下方乱,定霸者其吾君乎。”因 尽诚协赞。及起兵,庆远常居帷幄爲谋主,从军东下,身先士 卒。武帝行营,见庆远顿舍严整,每叹曰:“人人若是,吾又 何忧。”建康城平,爲侍中,带淮陵齐昌二郡太守。城内尝夜 火,衆并惊惧。武帝时居宫中,悉敛诸门钥,问柳侍中何在。 庆远至,悉付之,其见任如此。

  霸府建,爲从事中郎。武帝受禅,封重安侯,位散骑常侍, 改封云杜侯。出爲雍州刺史,加都督。帝饯于新亭,谓曰 : “卿衣锦还乡,朕无西顾忧矣。”始武帝爲雍州,庆远爲别驾, 谓曰:“昔羊公语刘弘,卿后当居吾处。今相观亦复如是。” 曾未十年,而庆远督府,谈者以爲逾于魏咏之。

  累迁侍中、领军将军,给扶。出爲雍州刺史。庆远重爲本 州,颇厉清节,士庶怀之。卒官,赠开府仪同三司,諡曰忠惠 侯。丧还都,武帝亲出临之。

  初,庆远从父兄世隆尝谓庆远曰:“吾昔梦太尉以褥席见 赐,吾遂亚台司。适又梦以吾褥席与汝,汝必光我门族。”至 是庆远亦继世隆焉。

  子津字元举,虽乏风华,性甚强直。人或劝之聚书,津曰: “吾常请道士上章驱鬼,安用此鬼名邪。”历散骑常侍,太子 詹事,袭封云杜侯。

  侯景围城既急,帝召津问策。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 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可平。”太清三年,城陷,卒。

  子仲礼,勇力兼人,少有胆气,身长八尺,眉目疏朗。初, 简文帝爲雍州刺史,津爲长史。及简文入居储宫,津亦得侍从。 仲礼留在襄阳,马仗军人悉付之。抚循故旧,甚得衆和。起家 着作佐郎,稍迁电威将军,阳泉县侯。中大通中,西魏将贺拔 胜来逼樊、邓,仲礼出击破之。除黄门郎,稍迁司州刺史。武 帝思见其面,使画工图之。

  初,侯景潜图反噬,仲礼先知之,屡啓求以精兵三万讨景, 朝廷不许。及景济江,朝野便望其至。兼蓄雍、司精卒,与诸 蕃赴援,见推总督。景素闻其名,甚惮之。仲礼亦自谓当世英 雄,诸将莫己若也。

  韦粲见攻,仲礼方食,投箸被练驰之,骑能属者七十。比 至,粲已败,仲礼因与景战于青塘,大败之。景与仲礼交战, 各不相知。仲礼矟将及景,而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再斫仲 礼中肩。马陷于淖,贼聚矟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以免。自此 壮气外衰,不复言战。神情傲佷,淩蔑将帅。邵陵王纶亦鞭策 军门,每日必至,累刻移时,仲礼亦弗见也。纶既忿叹,怨隙 遂成。而仲礼常置酒高会,日作优倡,毒掠百姓,污辱妃主。 父津登城谓曰:“汝君父在难,不能尽心竭力,百代之后,谓 汝爲何。”仲礼闻之,言笑自若。晚又与临城公大连不协。景 尝登朱雀楼与之语,遗以金环。是后闭营不战,衆军日固请, 皆悉拒焉。南安侯骏谓曰:“城急如此,都督不复处分,如脱 不守,何面以见天下义士。”仲礼无以应之。

  及台城陷,侯景矫诏使石城公大款以白虎幡解诸军。仲礼 召诸将军会议,邵陵王以下毕集。王曰:“今日之命,委之将 军。”仲礼熟视不对。裴之高、王僧辩曰:“将军拥衆百万, 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仲礼竟无一言,诸 军乃随方各散。

  时湘东王绎遣王琳送米二十万石以馈军,至姑孰闻台城陷, 乃沈米于江而退。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 开营降贼。时城虽沦陷,援军甚衆,军士咸欲尽力,及闻降, 莫不叹愤。论者以爲梁祸始于朱异,成于仲礼。

  仲礼等入城,并先拜景而后见帝,帝不与言。既而景留柳 敬礼、羊鸦仁,而遣仲礼、僧辩西上,各复本位。饯于后渚, 景执仲礼手曰:“天下之事在将军耳。郢州、巴西并以相付。”

  及至江陵,会岳阳王察南寇,湘东王以仲礼爲雍州刺史, 袭襄阳。仲礼方观成败,未发。及南阳围急,杜岸请救,仲礼 乃以别将夏侯强爲司州刺史,守义阳,自帅衆如安陆,使司马 康昭如竟陵讨孙暠。暠执魏戍人以降。仲礼命其将王叔孙爲竟 陵太守,副军马岫爲安陆太守。置孥于安陆,而以轻兵师于漴 头,将侵襄阳。岳阳王察告急于魏,魏遣大将杨忠援之。仲礼 与战于漴头,大败,并弟子礼没于魏。魏相安定公待仲礼以客 礼。西魏于是尽得汉东。

  仲礼弟敬礼,少以勇烈闻。粗暴无行检,恒略卖人,爲百 姓所苦,故襄阳有柳四郎歌。

  起家着作佐郎,稍迁扶风太守。侯景度江,敬礼率马步三 千赴援。至都,与景频战,甚着威名。

  台城陷,与兄仲礼俱见景,景遣仲礼经略上流,留敬礼质, 以爲护军将军。景饯仲礼于后渚。敬礼谓仲礼曰:“景今来会, 敬礼抱之,兄便可杀,虽死无恨。”仲礼壮其言,许之。及酒 数行,敬礼目仲礼,仲礼见备卫严,不敢动,遂不果。

  会景征晋熙,敬礼与南康王会理谋袭其城,克期将发,建 安侯萧贲告之,遂遇害。临死曰:“我兄老婢也,国败家亡, 实馀之责,今日就死,岂非天乎。”

  论曰:柳元景行己所资,岂徒武毅;当朝任职,实兼雅道。 卒至覆族,遭逢亦有命乎。世隆文武器业,殆人望也,诸子门 素所传,俱云克构。仲礼始终之际,其不副也何哉?岂应天方 丧梁,不然,何斯人而有斯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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