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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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三

  梁武帝诸子

  武帝八男。丁贵嫔生昭明太子统、简文皇帝、庐陵威王续。 阮修容生孝元皇帝。吴淑媛生豫章王综。董昭仪生南康简王绩。 丁充华生邵陵携王纶。葛修容生武陵王纪。

  昭明太子统字德施,小字维摩,武帝长子也。以齐中兴元 年九月生于襄阳。武帝既年垂强仕,方有冢嗣;时徐元瑜降; 而续又荆州使至,云:“萧颖胄暴卒。”时人谓之三庆。少日 而建邺平,识者知天命所集。

  天监元年十一月,立爲皇太子。时年幼,依旧居于内,拜 东宫官属,文武皆入直永福省。五年六月庚戌,出居东宫。

  太子生而聪叡,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通 讽诵。性仁孝,自出宫,恒思恋不乐。帝知之,每五日一朝, 多便留永福省,或五日三日乃还宫。八年九月,于寿安殿讲孝 经,尽通大义。讲毕,亲临释奠于国学。

  年十二,于内省见狱官将谳事。问左右曰:“是皁衣何爲 者?”曰:“廷尉官属。”召视其书,曰:“是皆可念,我得 判否?”有司以统幼,紿之曰:“得。”其狱皆刑罪上,统皆 署杖五十。有司抱具狱,不知所爲,具言于帝,帝笑而从之。 自是数使听讼,每有欲宽纵者,即使太子决之。建康县谳诬人 诱口,狱翻,县以太子仁爱,故轻当杖四十。令曰:“彼若得 罪,便合家孥戮,今纵不以其罪罪之,岂可轻罚而已,可付冶 十年。”

  十四年正月朔旦,帝临轩,冠太子于太极殿。旧制太子着 远游冠、金蝉翠緌缨,至是诏加金博山。太子美姿容,善举止, 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作 剧韵,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帝大弘佛教,亲自讲说。太子 亦素信三宝,遍览衆经。乃于宫内别立慧义殿,专爲法集之所。 招引名僧,自立二谛、法身义。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于慧义 殿,咸以爲至德所感。时俗稍奢,太子欲以己率物,服御朴素, 身衣浣衣,膳不兼肉。

  三年十一月,始兴王憺薨。旧事以东宫礼绝傍亲,书翰并 依常仪。太子以爲疑,命仆刘孝绰议其事。孝绰议曰:“案张 镜撰东宫仪记,称‘三朝发哀者,踰月不举乐;鼓吹寝奏,服 限亦然’。寻傍绝之义,义在去服,服虽可夺,情岂无悲 。铙 歌辍奏,良亦爲此。既有悲情,宜称兼慕,卒哭之后,依常举 乐,称悲竟,此理例相符。谓犹应称兼慕,请至卒哭。”仆射 徐勉、左率周舍、家令陆襄并同孝绰议。太子令曰:“张镜仪 记云,‘依士礼,终服月称慕悼’。又云,‘凡三朝发哀者,踰 月不举乐’。刘仆议云,‘傍绝之义,义在去服,服虽可夺, 情岂无悲。卒哭之后,依常举乐,称悲竟,此理例相符’。寻 情悲之说,非止卒哭之后,缘情爲论,此自难一也。用张镜之 ‘举乐’,弃张镜之‘称悲’。一镜之言,取舍有异,此自难 二也。陆家令止云‘多历年所’,恐非事证。虽复累稔所用, 意常未安。近亦尝以此问外,由来立意,谓犹应有慕悼之言。 张岂不知举乐爲大,称悲事小。所以用小而忽大,良亦有以。 至如元正六佾,事爲国章,虽情或未安,而礼不可废。铙吹军 乐,比之亦然,书疏方之,事则成小。差可缘心。声乐自外, 书疏自内,乐自他,书自己。刘仆之议,即情未安。可令诸贤 更共详衷。”司农卿明山宾、步兵校尉朱异议,称“慕悼之解, 宜终服月”。于是付典书遵用,以爲永准。

  七年十一月,贵嫔有疾,太子还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 解带。及薨,步从丧还宫,至殡,水浆不入口,每哭辄恸绝。 武帝敕中书舍人顾协宣旨曰:“毁不灭性,圣人之制,不胜丧 比于不孝。有我在,那得自毁如此。可即强进饮粥。”太子奉 敕,乃进数合,自是至葬,日进麦粥一升。武帝又敕曰:“闻 汝所进过少,转就羸瘦。我比更无馀病,政爲汝如此,胸中亦 填塞成疾。故应强加饘粥,不俟我恒尔悬心。”虽屡奉敕劝逼, 终丧日止一溢,不尝菜果之味。体素壮,腰带十围,至是减削 过半。每入朝,士庶见者莫不下泣。

  太子自加元服,帝便使省万机,内外百司奏事者填塞于前。 太子明于庶事,每所奏谬误巧妄,皆即辩析,示其可否,徐令 改正,未尝弹纠一人。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性 宽和容衆,喜愠不形于色。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 论坟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继以文章着述,率以爲常。于时 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 也。

  性爱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馆,与朝士名素者游其中。 尝泛舟后池,番禺侯轨盛称此中宜奏女乐。太子不答,咏左思 招隐诗云:“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轨惭而止。出宫二 十馀年,不畜音声。未薨少时,敕赐太乐女伎一部,略非所好。

  普通中,大军北侵,都下米贵。太子因命菲衣减膳。每霖 雨积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闾巷,视贫困家及有流离道路,以米 密加振赐,人十石。又出主衣绢帛,年常多作襦裤,各三千领, 冬月以施寒者,不令人知。若死亡无可敛,则爲备棺槥。每闻 远近百姓赋役勤苦,辄敛容变色。常以户口未实,重于劳扰。 吴兴郡屡以水灾不熟,有上言当漕大渎以泻浙江。中大通二年 春,诏遣前交州刺史王弈假节发吴、吴兴、信义三郡人丁就役。 太子上疏曰:“伏闻当遣王弈等上东三郡人丁开漕沟渠,导泄 震泽,使吴兴一境无复水灾,暂劳永逸,必获后利。未萌难睹, 窃有愚怀。所闻吴兴累年失收,人颇流移,吴郡十城,亦不全 熟,唯信义去秋有稔,复非恒役之民。即日东境谷稼犹贵,劫 盗屡起,在所有司,皆不闻奏。今征戍未归,强丁疏少,此虽 小举,窃恐难合。吏一呼门,动爲人蠹。又出丁之处,远近不 一,比得齐集,已妨蚕农。去年称爲丰岁,公私未能足食,如 复今兹失业,虑恐爲弊更深。且草窃多伺候人间虚实,若善人 从役,则抄盗弥增。吴兴未受其益,内地已离其弊。不审可得 权停此功,待优实以不?”武帝优诏以喻焉。

  太子孝谨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门开。东宫虽燕居 内殿,一坐一起,恒向西南面台。宿被召当入,危坐达旦。

  三年三月,游后池,乘雕文舸摘芙蓉。姬人荡舟,没溺而 得出,因动股,恐贻帝忧,深诫不言,以寝疾闻。武帝敕看问, 辄自力手书啓。及稍笃,左右欲啓闻,犹不许,曰:“云何令 至尊知我如此恶。”因便呜咽。四月乙巳,暴恶,驰啓武帝, 比至已薨,时年三十一。帝临哭尽哀,诏敛以衮冕,諡曰昭明。 五月庚寅,葬安宁陵,诏司徒左长史王筠爲哀册文。朝野惋愕, 都下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四方甿庶及疆徼之人,闻丧皆 哀恸。

  太子性仁恕,见在宫禁防捉荆子者,问之,云以清道驱人。 太子恐复致痛,使捉手板代之。频食中得蝇虫之属,密置柈边, 恐厨人获罪,不令人知。又见后合小儿摊戏,后属有狱牒摊者 法,士人结流徒,庶人结徒。太子曰:“私钱自戏,不犯公物, 此科太重。”令注刑止三岁,士人免官。狱牒应死者必降长徒, 自此以下莫不减半。

  所着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诰文言爲正序十卷,五言诗 之善者爲英华集二十卷,文选三十卷。

  薨后,长子东中郎将南徐州刺史华容公欢封豫章郡王,次 子枝江公誉封河东郡王,曲江公察封岳阳郡王,譬封武昌郡王, 鉴封义阳郡王,各二千户。女悉同正主。蔡妃供侍一同常仪, 唯别立金华宫爲异。帝既废嫡立庶,海内噂誻,故各封诸子大 郡以慰其心。岳阳王察流涕受拜,累日不食。

  初,丁贵嫔薨,太子遣人求得善墓地,将斩草,有卖地者 因阉人俞三副求巿,若得三百万,许以百万与之。三副密啓武 帝,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所得地于帝吉,帝末年多忌,便命巿 之。葬毕,有道士善图墓,云“地不利长子,若厌伏或可申延 。”乃爲蜡鹅及诸物埋墓侧长子位。有宫监鲍邈之、魏雅者, 二人初并爲太子所爱,邈之晚见疏于雅,密啓武帝云:“雅爲 太子厌祷。”帝密遣检掘,果得鹅等物。大惊,将穷其事。徐 勉固谏得止,于是唯诛道士,由是太子迄终以此惭慨,故其嗣 不立。后邵陵王临丹阳郡,因邈之与乡人争婢,议以爲诱略之 罪牒宫,简文追感太子冤,挥泪诛之。邈之兄子僧隆爲宫直, 前未知邈之侄,即日驱出。

  先是人间谣曰:“鹿子开城门,城门鹿子开,当开复未开, 使我心徘徊。城中诸少年,逐欢归去来。”鹿子开者,反语爲 来子哭,云帝哭也。欢前爲南徐州,太子果薨,遣中书舍人臧 厥追欢于崇正殿解发临哭。欢既嫡孙,次应嗣位,而迟疑未决。 帝既新有天下,恐不可以少主主大业,又以心衔故,意在晋安 王,犹豫自四月上旬至五月二十一日方决。欢止封豫章王还任。 往谣言“心徘徊”者,未定也。“城中诸少年,逐欢归去来”, 复还徐方之象也。欢字孟孙,位云麾将军、江州刺史。薨,諡 安王。子栋嗣。

  栋字元吉。及简文见废,侯景奉以爲主。栋方与妃张氏锄 葵,而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爲,泣而升辇。及即位,升武德 殿,欻有回风从地涌起,翻飞华盖,径出端门,时人知其不终。 于是年号天正,追尊昭明太子曰昭明皇帝,安王爲安皇帝,金 华敬妃蔡氏爲敬皇后,太妃王氏爲皇太后,妃爲皇后。未几, 行禅让礼,栋封淮阴王,及二弟桥、樛,并锁于密室。景败走, 兄弟相扶出,逢杜崱于道,崱去其锁。弟曰:“今日免横死矣。” 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初,王僧辩之爲都督,将 发,谘元帝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有何仪注?”帝 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僧辩曰:“平贼之谋,臣爲己 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由是帝别敕宣猛将军朱买臣使行 忍酷。会简文已被害,栋等与买臣遇见,呼往船共饮,未竟, 并沈于水。

  河东王誉字重孙,普通二年,封枝江县公。中大通三年, 改封河东郡王。累迁南中郎将、湘州刺史。未几,侯景寇建邺, 誉入援,至青草湖,台城没,有诏班师。誉还湘镇。

  时元帝军于武城,新除雍州刺史张缵密报元帝曰:“河东 起兵,岳阳聚米,将来袭江陵。”元帝甚惧,沈米断缆而归。 因遣谘议周弘直至誉所督其粮衆。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 人。”使三反,誉并不从。元帝大怒,遣世子方等征之,反爲 誉败死。又令信州刺史鲍泉讨誉,并陈示祸福。誉谓曰:“欲 前即前,无所多说。”泉军于石椁寺,誉逆击不利而还。泉进 军橘洲,誉攻之又见败。于是遂围之。誉幼而骁勇,马上用弩, 兼有胆气,能抚士卒,甚得衆心。元帝又遣领军王僧辩代鲍泉 攻誉。誉将溃围而出,会其麾下将慕容华引僧辩入城,遂被执。 谓守者曰:“勿杀我,得一见七官,申此谗贼,死无恨。”主 者曰:“奉令不许。”遂斩首,送荆镇。元帝返其首以葬焉。

  初,誉之将败,引镜照面,不见其头。又见长人盖屋,两 手据地噉其脐。又见白狗大如驴,从城出,不知所在。誉甚恶 之,俄而城陷。

  豫章王综字世谦,武帝第二子也。天监三年,封豫章郡王。 累迁北中郎将、南徐州刺史。入爲侍中、镇右将军。

  初,综母吴淑媛在齐东昏宫,宠在潘、馀之亚。及得幸于 武帝,七月而生综,宫中多疑之。淑媛宠衰怨望。及综年十四 五,恒梦一年少肥壮自挈其首对综,如此非一,综转成长,心 惊不已。频密问淑媛曰:“梦何所如?”梦既不一,淑媛问梦 中形色,颇类东昏。因密报之曰:“汝七月日生儿,安得比诸 皇子。汝今太子次弟,幸保富贵勿泄。”综相抱哭,每日夜恒 泫泣。又每静室闭户,藉地被发席藳。轻财好士,分施不辍, 唯留身上故衣,外斋接客,分粗服。厨库恒致罄乏。常于内斋 布沙于地,终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尝有人士姓 王,以屯踬投告综。于时大乏,唯有眠床故皁复帐,即下付之。 其降意下士,以伺风云之会,诸侯王妃主及外人并知此怀,唯 武帝不疑。

  及长有才学,善属文。武帝御诸子以礼,朝见不甚数。综 恒怨不见知。每出蕃,淑媛恒随之至镇。时年十五,尚裸袒嬉 戏于前,昼夜无别。妃袁氏,尚书令昂之女也。淑媛恒节其宿 止,遇袁妃尤不以道,内外咸有秽声。

  综后在徐州,政刑酷暴,又有勇力,制及奔马,暴杀驹犊。 常阴服微行,着乌丝布帽。夜出无有期度,招引道士,探求数 术。性聪敏多通,每武帝有敕疏至,辄忿恚形于顔色。帝性严, 群臣不敢轻言得失,凡综所行,弗之知也。于徐州还,频裁表 陈便宜,求经略边境。帝并优敕答之。徐州所有练树,并令斩 杀,以帝小名练故。累致意尚书仆射徐勉,求出镇襄阳。勉未 敢言,因是怒勉,饷以白团扇,图伐檀之诗,言其贿也。

  在西州,于别室岁时设席,祠齐氏七庙。又累微行至曲阿 拜齐明帝陵。然犹无以自信,闻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 爲父子。综乃私发齐东昏墓,出其骨,沥血试之。既有征矣, 在西州生次男月馀日,潜杀之。既瘗,夜遣人发取其骨又试之, 其酷忍如此。每对东宫及诸王辞色不恭逊。尝改岁后,问讯临 川王巨集,出至中合,登宏羊车次遗粪而出。居都下所爲多如此 者。

  普通四年,爲都督、南兖州刺史。颇勤于事,而不见宾客。 其辞讼则隔帘理之。方幅出行,垂帷于舆,每云恶人识其面也。

  初,齐故建安王萧宝寅在魏,综求得北来道人释法鸾使入 北通问于宝寅,谓爲叔父。襄阳人梁话母死,法鸾说综厚赐之, 言终可任使。综遗话钱五万。及葬毕,引在左右。法鸾在广陵, 往来通魏尤数,每舍淮阴苗文宠家。言文宠于综,综引爲国常 侍。

  六年,魏将元法僧以彭城降,帝使综都督衆军,权镇彭城, 并摄徐州府事。武帝晓别玄象,知当更有败军失将,恐综爲北 所擒,手敕综令拔军。每使居前,勿在人后。综恐帝觉,与魏 安丰王元延明相持,夜潜与梁话苗文宠三骑开北门,涉汴河, 遂奔萧城。自称队主,见延明而拜。延明坐之,问其名氏,不 答,曰:“殿下问人有见识者。”延明召使视之,曰“豫章王 也”。延明喜,下地执其手,答其拜,送于洛阳。及旦,斋内 诸合犹闭不开,衆莫知所以,唯见城外魏军叫曰:“汝豫章王 昨夜已来在我军中。”城中既失王所在,衆军乃退,不得还者 甚衆。湘州益阳人任焕常有骓马,乘之退走。焕脚爲抄所伤, 人马俱弊,焕于桥下歇,抄复至。焕脚痛不复得上马,于是向 马泣曰:“骓子,我于此死矣。”马因跪其前脚,焕乃得上马, 遂免难。综长史江革、太府卿祖恒并爲魏军所禽,武帝闻之惊 骇。

  综至魏,位侍中、司空、高平公、丹阳王,梁话、苗文宠 并爲光禄大夫。综改名赞字德文,追服齐东昏斩衰,魏太后及 群臣并吊。

  八月,有司奏削爵土,绝其属籍,改子直姓悖氏。未及旬 日,有诏复属籍,封直永新侯。久之乃策免吴淑媛,俄遇鸩而 卒,有诏复其品秩,諡曰敬,使直主其丧。

  及萧宝寅据长安反,综复去洛阳欲奔之。魏法,度河桥不 得乘马,综乘马而行,桥吏执之送洛阳。魏孝庄初,历位司徒、 太尉,尚帝姊寿阳长公主。陈庆之之至洛也,送综啓求还。时 吴淑媛尚在,敕使以综小时衣寄之。信未达而庆之败。未几, 终于魏。

  初,综在魏不得志,尝作听锺鸣、悲落叶以申其志,当时 莫不悲之。后梁人盗其柩来奔,武帝犹以子礼祔葬陵次。

  直字思方,位晋陵太守,沙州刺史。

  南康简王绩字世谨,小字四果,武帝第四子也。天监七年, 封南康郡王。十年,爲南徐州刺史。时年七岁,主者有受货洗 改解书,长史王僧孺弗之觉,绩见而诘之,便即首服,衆咸叹 其聪警。

  十七年,爲都督、南兖州刺史,在州以善政称。寻有诏征 还,百姓曹乐等三百七十人诣阙上表,称绩尤异一十五条,乞 留爲州任。优诏许之。普通四年,征爲侍中、云麾将军,领石 头戍军事。五年,出爲江州刺史。丁董淑媛忧,居丧过礼,固 求解职。乃征授安右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寻加护军。羸瘠, 不亲视事。大通三年,因感疾薨于任。赠开府仪同三司,諡曰 简。

  绩寡玩好,少嗜欲,居无仆妾,躬事俭约。所有租秩,悉 寄天府。及薨后,少府有南康国无名钱数千万。子会理嗣。

  会理字长才,少聪慧,好文史。年十一而孤,特爲武帝所 爱,衣服礼秩与正王不殊。十五爲湘州刺史,多信左右。行事 刘纳每禁之,会理心不平,证以赃货,收送建邺 。纳叹曰 : “我一见天子,使汝等知。”会理厚送资粮,数遣慰喻。令心 腹于青草湖爲盗,杀纳百口俱尽。累迁都督、南兖州刺史。太 清元年,督衆军北侵,至彭城,爲魏师所败,退归本镇。

  二年,侯景围城,会理入援。会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将 应其兄正德,外托赴援,实谋袭广陵。会理击破之,方得进路。 台城陷,会理归镇。侯景遣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以武帝手敕召会 理。其僚佐曰:“绍先书岂天子意。”咸劝拒之。会理用其典 签范子鸾计,曰:“天子年尊,受制贼虏,今有手敕召我入朝, 臣子之心,岂得违背。且处江北,功业难成,不若身赴京都, 图之肘腋。”遂纳绍先。绍先入,以乌幡麾衆,单马遣之至都。 景以爲司空兼尚书令。虽在寇手,每思匡复,与西乡侯劝等潜 布腹心,要结壮士。时范阳祖皓斩董绍先,据广陵城起义,期 以会理爲内应。皓败,辞相连及。侯景矫诏免会理官,犹以白 衣领尚书令。

  是冬,景往晋熙,都下虚弱,会理复与柳敬礼及北兖州司 马成钦谋之。敬礼曰:“举大事必有所资,今无寸兵,安可以 动。”会理曰:“湖熟有吾故旧三千馀人,昨来相知,克期响 集。计贼守兵不过千人,若大兵外攻,吾等内应,直取王伟, 事必有成。纵景后归,无能爲也。”敬礼曰“善”。于时百姓 厌贼,咸思用命。建安侯贲以谋告王伟,伟遂收会理及其弟通 理。

  时有钱唐褚冕,会理之旧,亦囚于省,问事之所起,考掠 千计,终无所言。会理隔壁闻之,遥曰:“褚郎,卿岂不爲吾 致此邪,然勿言。”王伟害会理等,冕竟以不服,伟赦之。 会理弟通理字仲宣,位太子洗马,封祈阳侯,至是亦遇害。

  通理弟乂理字季英。生十旬而简王薨,至三岁能言,见内 人分散,涕泣相送,问其故,或曰:“此简王宫人丧毕去耳。” 乂理便号泣,悲不自胜。诸宫人见之,莫不哀感,爲之停者三 人。服阕见武帝,升殿,又悲不自胜,帝爲之收涕,谓左右曰: “此儿大必爲奇士。”大同八年,封安乐县侯。

  乂理慷慨慕立功名,每读书见忠臣烈士,未尝不废卷叹曰: “一生之内,当无愧古人。”博览多识,有文才。尝祭孔文举 墓,并爲立碑,制文甚美。

  及侯景内寇,乂理聚客赴南兖州,随兄会理入援。及城陷, 又随会理还广陵,因入齐爲质乞师。行二日,会景遣董绍先据 广陵,遂追获之,防严不得与兄相见。乃僞请先还都,入辞母, 因谓其姊安固主曰:“兄若至,愿使善爲计自勉,勿顾以爲念。 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何如耳。”至都,以魏降人元贞忠 正可以托孤,乃以玉柄扇赠之。贞怪不受,乂理曰:“后当见 忆。”会祖皓起兵,乂理奔长芦,爲景所害。元贞始悟其前言, 往收葬焉。

  庐陵威王续字世欣,武帝第五子也。天监八年,封庐陵王。 少英果,膂力绝人,驰射应发命中。武帝叹曰:“此我之任城 也。”尝驰射于帝前,续中两獐,冠于诸人。帝大悦。中大通 二年,爲都督、雍州刺史、甯蛮校尉。大同元年,迁江州刺史, 又爲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爲都督、荆州刺史。薨,赠 司空,諡曰威。

  始元帝母阮修容得幸,由丁贵嫔之力,故元帝与简文相得, 而与庐陵王少相狎,长相谤。元帝之临荆州,有宫人李桃儿者, 以才慧得进,及还,以李氏行。时行宫户禁重,续具状以闻。 元帝泣对使诉于简文,简文和之得止。元帝犹惧,送李氏还荆 州,世所谓西归内人者。自是二王书问不通。及续薨,元帝时 爲江州,闻问,入合而跃,屧爲之破。寻自江州复爲荆州,荆 州人迎于我境,帝数而遣之,吏人失望。

  续多聚马仗,蓄养趫雄,耽色爱财,极意收敛,仓储库藏 盈溢。临终有啓,遣中录事参军谢宣融送所上金银器千馀件, 武帝始知其富。以爲财多德寡,因问宣融曰:“王金尽于此乎?” 宣融曰:“此之谓多,安可加也。夫王之过如日月之蚀,欲令 陛下知之,故终而不隐。”帝意乃解。

  世子凭以罪前诛死,次子应嗣。应不慧,王薨,至内库阅 珍物,见金铤,问左右曰:“此可食不?”答曰:“不可。” 应曰:“既不可食,并特乞汝。”他皆此类。

  邵陵携王纶字世调,小字六真,武帝第六子也。少聪颖, 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牍。天监十三年,封邵陵郡王。

  普通五年,以西中郎将权摄南徐州事。在州轻险躁虐,喜 怒不恒,车服僭拟,肆行非法。遨游巿里,杂于冢隶。尝问卖 夔者曰:“刺史何如?”对者言其躁虐,纶怒,令吞夔以死, 自是百姓惶骇,道路以目。尝逢丧车,夺孝子服而着之,匍匐 号叫。签帅惧罪,密以闻。帝始严责,纶不能改,于是遣代。 纶悖慢逾甚,乃取一老公短瘦类帝者,加以衮冕,置之高坐, 朝以爲君,自陈无罪。使就坐剥褫,捶之于庭。忽作新棺木, 贮司马崔会意,以驉车挽歌爲送葬之法,使妪乘车悲号。会意 不堪,轻骑还都以闻。帝恐其奔逸,以禁兵取之,将于狱赐尽。 昭明太子流涕固谏,得免,免官削爵土还第。大通元年,复封 爵。

  中大通四年,爲扬州刺史。纶素骄纵,欲盛器服,遣人就 巿赊买锦采丝布数百疋,拟与左右职局防合爲绛衫、内人帐幔。 百姓并关闭邸店不出。台续使少府巿采,经时不能得,敕责, 府丞何智通具以闻,因被责还第。恒遣心腹马容戴子高、戴瓜、 李撤、赵智英等于路寻目智通,于白马巷逢之,以槊刺之,刃 出于背。智通以血书壁作“邵陵”字乃绝,遂知之。帝悬钱百 万购贼,有西州游军将宋鹊子条姓名以啓,敕遣舍人诸昙粲领 斋仗五百人围纶第,于内人槛中禽瓜、撤、智英。子高骁勇, 踰墙突围,遂免。智通子敞之割炙食之,即载出新亭,四面火 炙之焦熟,敞车载钱设盐蒜,雇百姓食撤一脔,赏钱一千。徒 党并母肉遂尽。

  纶锁在第,舍人诸昙粲并主帅领仗身守视。免爲庶人。经 三旬乃脱锁,顷之复封爵。后预饯衡州刺史元庆和,于座赋诗 十二韵,末云“方同广川国,寂寞久无声”。大爲武帝赏,曰: “汝人才如此,何虑无声。”旬日间,拜郢州刺史。

  太清二年,位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侯景构逆,加征 讨大都督,率衆讨景。将发,帝诫曰:“侯景小竖,颇习行阵, 未可以一战即殄,当以岁月图之。”纶发白下,中江而浪起, 有物荡舟将覆,识者尤异之。及次锺离,景已度采石,纶乃昼 夜兼道,旋军入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十一二。遂率 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等步骑三万发京口,将军赵伯超请从 径路直指锺山,出其不意,纶从之。衆军奄至,贼徒大骇,分 爲三道攻纶,纶大破之。翌日,贼又来攻,日晚贼稍退。南安 侯骏以数十骑驰之,贼回拒骏,骏部乱,贼因逼大军,大军溃。 纶至锺山战败,奔还京口。军主霍俊见获,贼送于城下,逼云 已禽邵陵王。俊僞许之,乃曰:“王小失利,政爲粮尽还京口。 俊爲托逻所获,非军败也。”贼以刀背驱其髀,俊色不变,贼 义而舍之。俊,中书舍人灵超子也。

  三年正月,纶与东扬州刺史大连等入援至骠骑洲,进位司 空。台城陷,纶奔禹穴,东土皆附。临城公大连惧将害己,乃 图之。纶觉乃去。至寻阳,寻阳公大心欲以州让之,不受。

  大宝元年,纶至郢州,刺史南平王恪让州于纶,纶不受。 乃上纶爲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纶于是置百官,改听事爲 正阳殿,内外斋省悉题署焉。而数有变怪,祭城隍神,将烹牛, 有赤蛇绕牛口出。南浦施安幄帐,无何风起,飘没于江。

  于时元帝围河东王誉于长沙既久,誉请救于纶,纶欲往救 之,爲军粮不继遂止。乃与元帝书曰:“道之斯美,以和爲贵, 况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岂可手足肱支,自相屠害。即日大敌犹 强,天雠未雪。余尔昆弟,在外三人,如不匡救,安用臣子。 如使逆寇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弗亡。夫征战之理, 义在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 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政爲蕃屏盘 固,宗镇强密。若自相鱼肉,是谓代景行师,景便不劳兵力, 坐致成效,丑徒闻此,何快如之!”元帝复书,陈誉有罪不可 解围之状。纶省书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左右闻 之,莫不掩泣。于是大修器甲,将讨侯景。

  元帝闻其盛,乃遣王僧辩帅舟师一万以逼纶。纶将刘龙武 等降僧辩,纶遂与子踬等十馀人轻舟走武昌。沙门法磬与纶有 旧,藏之岩石之下。时纶长史韦质、司马姜伟先在外,闻纶败, 驰往迎。元帝复遣将徐文盛追攻之。纶复收卒屯于齐昌郡,将 引魏军共攻南阳。侯景将任约袭纶,纶败走。定州刺史田龙祖 迎纶,纶惧爲所执,复归齐昌。行收兵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 主李素孝者,纶之故吏,开城纳之。纶乃修复城池,收集士卒, 将攻竟陵。魏闻之,遣大将杨忠、仪同侯几通攻破城,执纶, 纶不爲屈。通乃卧大鼓,使纶坐上杀之,投于江岸,经日色不 变,鸟兽莫敢近。时飞雪飘零,尸横道路,周回数步,独不沾 洒。旧主帅安陆人郝破敌敛之于襄阳。葬之日,黄雪雰糅,唯 冢圹所独不下雪。杨忠知而悔焉,使乙太牢往祭殡焉。百姓怜 之,爲立祠庙。岳阳王察遣迎丧,葬于襄阳望楚山南,赠太宰, 諡曰安。后元帝议追加諡,尚书左丞刘彀议,諡法“怠政交外 曰携”。从之。

  纶任情卓越,轻财爱士,不竞人利,府无储积。闻有辄求, 既得即散,士亦以此归之。初镇京口,大造器甲,既涉声论, 投之于江。及后出征,戎备颇阙,乃叹曰:“吾昔造仗,本备 非常,无事涉疑,遂使零散。今日讨抄,卒无所资。” 初,昭明之薨,简文入居监抚,纶不谓德举,而云“时无 豫章,故以次立”。及庐陵之没,纶觖望滋甚,于是伏兵于莽, 用伺车驾。而台舍人张僧胤知之,其谋颇泄。又纶献曲阿酒百 器,上以赐寺人,饮之而毙。上乃不自安,颇加卫士,以警宫 内。于是传者诸相疑阻,而纶亦不惧。武帝竟不能有所废黜, 卒至宗室争竞,爲天下笑。

  长子坚字长白,大同元年,以例封汝南侯。亦善草隶,性 颇庸短,尝与所亲书,题云“嗣王”。其人得书大骇,执以谏 坚,坚曰:“前言戏耳。”人曰:“不愿以此爲戏耳。”侯景 围城,坚屯太阳门,终日蒱饮,不抚军政。吏士有功,未尝申 理,疫疠所加,亦不存恤,士咸愤怨。太清三年,坚书佐董勋 华、白昙朗等以坚私室酝酿,亟有烹宰,不相沾及,忿恨,夜 遣贼登楼,城遂陷,坚遇害。弟确。

  确字仲正,少骁勇,有文才,尤工楷隶,公家碑碣皆使书 之。除秘书丞,武帝谓曰:“爲汝能文,所以特有此授。”大 同二年,封爲正阶侯,复徙封永安。常在第中习骑射,学兵法, 时人以爲狂。左右或进谏,确曰:“听吾爲国家破贼,使汝知 之。”

  锺山之役,确所向披靡,群贼惮之。确每临阵对敌,意甚 详赡,带甲据鞍,自朝及夕,驰骤往返,不以爲劳,诸将服其 壮勇。军败,贼使负炮,不之知也。确因隙自拔,得达朱方。

  及后侯景乞盟,惮确及赵威方在外,虑爲后患,啓求召确 入城。诏乃召确爲南中郎将、广州刺史。确知此盟多贰,城必 沦没,欲先遣赵威方入,确因南奔。纶闻之,逼确使入。确犹 不肯,纶流涕谓曰:“汝欲反邪!”时台使周石珍在坐,确曰: “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以意而推,其事可见 。今召 我入,未见益也。”石珍曰:“敕旨如此,侯岂得辞。”确执 意犹坚,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卿爲我斩之。当齎首 赴阙。”伯超挥刃眄曰:“我识君耳,刀岂识君。”确流涕而 出,遂入城。及景背盟复围城,城陷,确排闼入啓。时武帝方 寝,确曰:“城已陷矣。”帝曰:“犹可一战不 ?”对曰 : “人心不可。臣向格战不禁,缒下仅得至此。”武帝叹曰:“自 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幸不累子孙。”乃使确爲慰劳 文,谓曰:“尔速去谓汝父,无以二宫爲念。”

  及出见景,景爱其膂力,恒令在左右。后从景仰见飞鸢, 群贼争射不中,确射之应弦即落。贼徒忿嫉,咸劝除之。先是 纶遣典签唐法隆密导确,确谓使者曰:“侯景轻恌,可一夫力 致。确不惜死,欲手刃之。卿还啓家王,愿勿以一子爲念。” 后与景猎锺山,同逐禽,引弓将射景,弦断不得发,贼觉杀之。

  武陵王纪字世询,武帝第八子也。少而宽和,喜怒不形于 色,勤学有文才。天监十三年,封武陵王。寻授扬州刺史。中 书诏成,武帝加四句曰:“贞白俭素,是其清也;临财能让, 是其廉也;知法不犯,是其慎也;庶事无留,是其勤也。”纪 特爲帝爱,故先作牧扬州。

  大同三年,爲都督、益州刺史。以路远固辞,帝曰:“天 下方乱,唯益州可免,故以处汝,汝其勉之。”纪歔欷,既出 复入。帝曰:“汝尝言我老,我犹再见汝还益州也。”纪在蜀, 开建宁、越嶲,贡献方物,十倍前人。朝嘉其绩,加开府仪同 三司。 初,天监中,震太阳门,成字曰:“绍宗梁位唯武王。” 解者以武陵王当之,于是朝野属意焉。及侯景陷台城,上甲侯 韶西上至硖,出武帝密敕,加纪侍中、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 事、骠骑大将军、太尉、承制。大宝元年六月辛酉,纪乃移告 诸州征镇,遣世子圆照领二蜀精兵三万,受湘东王绎节度。绎 命圆照且顿白帝,未许东下。七月甲辰,湘东王绎遣鲍检报纪 以武帝崩问。十一月壬寅,纪总戎将发益镇,绎使胡智监至蜀, 以书止之曰:“蜀中斗绝,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 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二年四月乙丑,纪乃僭号于蜀,改年曰天正,暗与萧栋同 名。识者尤之,以爲于文“天”爲二人,“正”爲一止,言各 一年而止也。纪又立子圆照爲皇太子,圆正爲西阳王,圆满竟 陵王,圆普南谯王,圆肃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 侯撝爲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 参军徐怦并固谏,皆杀之。僧略,僧辩弟;怦,勉从子也,以 谏,且以怦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以爲反于己,诛之。 永丰侯撝叹曰:“王不克矣。夫善人国之基也,今乃诛之,不 亡何待。”又谓所亲曰:“昔桓玄年号大亨,识者爲谓‘二月 了’,而玄之败实在仲春 。今年曰天正,在文爲‘一止’,其 能久乎!”丁卯,元帝遣万州刺史宋簉袭圆照于白帝,圆照弟 圆正时爲西阳太守,召至,锁于省内。

  初,杨干运求爲梁州刺史不得,纪以爲潼州刺史。杨法深 求爲黎州刺史亦不得,以爲沙州刺史。二人皆憾不获所请,各 遣使通西魏。及闻魏军侵蜀,纪遣其将谯淹回军赴援,魏将尉 迟迥逼涪水,杨干运降之。迥即趋成都。

  五月己巳,纪次西陵,军容甚盛。元帝命护军将军陆法和 立二城于峡口,名七胜城,锁江以断峡。时陆纳未平,蜀军复 逼,元帝甚忧。法和告急,旬日相继。元帝乃拔任约于狱,以 爲晋安王司马,撤禁兵以配之。并遣宣猛将军刘棻共约西赴。 六月,纪筑连城,攻绝铁锁。元帝复于狱拔谢答仁爲步兵校尉, 配衆一旅上赴。纪之将发也,江水可揭,前部不得行。及登舟, 无雨而水长六尺。刘孝胜喜曰:“殆天赞也。”将至峡,有黑 龙负舟,其将帅咸谓天助。及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师老粮尽, 智力俱殚。又魏人入剑阁,成都虚弱,忧懑不知所爲。

  先是,元帝已平侯景,执所俘馘,频遣报纪。世子圆照镇 巴东,留执不遣。啓纪云:“侯景未平,宜急征讨。已闻荆镇 爲景所灭,疾下大军。”纪谓爲实然,故仍率衆沿江急进。于 路方知侯景已平,便有悔色,召圆照责之。圆照曰:“侯景虽 诛,江陵未服,宜速平荡。”纪亦以既居尊位,宣言于衆,敢 谏者死。蜀中将卒日夜思归。所署江州刺史王开业进曰:“宜 还救根本,更思后图。”诸将佥以爲然。圆照、刘孝胜独言不 可,纪乃止。既而闻王琳将至,潜遣将军侯叡傍险出法和后, 临水筑垒御琳及法和。元帝书遗纪,遣光州刺史郑安中往喻意 于纪,许其还蜀,专制崏方。纪不从命,报书如家人礼。既而 侯叡爲任约、谢答仁所破,又陆纳平,诸军并西赴,元帝乃与 纪书曰:“甚苦大智!季月烦暑,流金铄石,聚蚊成雷,封狐 千里。以兹玉体,辛苦行阵,乃睠西顾,我劳如何。自獯丑凭 陵,羯胡叛换,吾年爲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 事归当璧。傥遣使乎,良所希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友于 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 欢愉之日。上林静拱,闻四鸟之哀鸣,宣室披图,嗟万始之长 逝。心乎爱矣,书不尽言。”大智,纪别字也。帝又爲诗曰: “回首望荆门,惊浪且雷奔,四鸟嗟长别,三声悲夜猿。”圆 正在狱中连句曰:“水长二江急,云生三峡昏,愿贳淮南罪, 思报阜陵恩。”帝看诗而泣。

  纪频败,知不振,遣署度支尚书乐奉业往江陵论和缉之计。 元帝知纪必破,遂拒而不许,于是两岸十馀城遂俱降。游击将 军樊猛率所领至纪所,纪在船中遶床而走,以金掷猛等曰 : “此顾卿送我一见七官,卿必当富贵”猛曰:“天子何由可见。 杀足下,此金何之。”犹不敢逼,围而守之。法和驰啓,上密 敕樊猛曰:“生还不成功也。”猛率甲士祝文简、张天成拔刃 升舟,犹左右奔掷。第五子圆满驰来就父,纪首既落,圆满躯 亦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问圆照曰:“阿郎何以至此?” 圆照曰:“失计,愿爲公作奴。”法和叱遣之。

  圆照字明周,中大同初,爲益州东斋郎、宋甯宋兴二郡太 守。远镇诸王世子皆在建邺质守,帝特爱纪,故遣以副纪。纪 之构衅,悉其谋也。次弟圆正先见锁在江陵,及纪既以兵终, 元帝使谓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意欲使其自裁。 而圆正既奉此问,便号哭尽哀。以祸难之兴皆由圆照,于是唯 哭世子,言不绝声。上谓圆正闻问悲感,必应自杀,频看知不 能死,又付廷尉狱。及见圆照曰:“阿兄,何乃乱人骨肉,使 酷痛如此。”圆照更无所言,唯云计误。并命绝食于狱,齧臂 啖之,十三日死,天下闻而悲之。

  圆正字明允,纪第二子。美风仪,善谈论,宽和好施,爱 接士人。封江安侯。历西阳太守,有惠政。既居上流,人附者 甚衆。及侯景作逆,圆正收兵衆且一万,后遂跋扈中流,不从 王命。及景破,复谋入蜀。元帝将图之,署爲平南将军。及至 弗见,使南平嗣王恪等醉而囚之。

  时纪称梁王。及纪败死,爲有司奏请绝纪属籍,元帝许之, 赐姓饕餮氏。纪最爲武帝所爱。武帝诸子罕登公位,唯纪以功 业显着,先啓黄扉。兄邵陵王纶屡以罪黜,心每不平。及闻纪 爲征西,纶抚枕叹曰:“武陵有何功业,而位乃前我?朝廷愦 愦,似不知人。”武帝闻之,大怒曰:“武陵有恤人拓境之勋, 汝有何绩。”

  太清初,帝思之,使善画者张僧繇至蜀图其状。在蜀十七 年,南开宁州、越嶲,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功, 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马八千匹,上 足者置之内厩,开寝殿以通之,日落,辄出步马。便骑射,尤 工舞矟。九日讲武,躬领幢队。及闻国难,谓僚佐曰:“七官 文士,岂能匡济。”既东下,黄金一斤爲饼,百饼爲簉,至有 百簉;银五倍之,其他锦罽缯采称是。每战则悬金帛以示将士, 终不赏赐。甯州刺史陈知祖请散金银募勇士,不听,恸哭而去。 自是人有离心,莫肯爲用。纪颇学观占,善风角,亦知不复能 济。瞻望气色,叹吒天道,椎床声闻于外。有请事者,以疾辞 不见。既死,埋于沙洲,不封无榇。元帝以刘孝胜付廷尉,寻 免之。

  初,纪将僭号,祅怪不一,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其茎四 十有六,靃靡可爱,状似荷花。识者曰:“王敦祅花,非佳事 也。”时蜀知星人说纪曰:“官若东下,当用申年,太白出西, 从之爲利。申岁发蜀,酉年入荆,不可失也。”发蜀之岁,太 白在西,比及明年,则已东出矣。

  论曰:甚矣,谗佞之爲巧也!夫言附正直,迹在恭敬,悦 目会心,无施不可。至乃离父子,间兄弟,废楚嫡,疏汉嗣, 可爲太息,良非一涂。以昭明之亲之贤,梁武帝之爱之信,谤 言一及,至死不能自明,况于下此者也。综处秦政之疑,怀负 尺之志,肆行狂悖,卒致奔亡。庐陵多财爲累,雄心自立,未 及骋暴,早没爲幸。南康爲政有方,居丧以礼,惜乎早夭,不 拯危季。邵陵少而险躁,人道顿亡,晚致勤王,其殆优矣。武 陵地居势胜,卒致倾覆,才轻志大,能无及乎。

卷五十四

  梁简文帝诸子 元帝诸子

  简文二十子。王皇后生哀太子大器、南郡王大连。陈淑容 生寻阳王大心。左夫人生南海王大临、安陆王大春。谢夫人生 浏阳公大雅。张夫人生新兴王大庄。包昭华生西阳王大钧。范 夫人生武甯王大威。褚修华生建平王大球。陈夫人生义安王大 昕。朱夫人生绥建王大挚。其临川王大款、桂阳王大成、汝南 王大封、乐良王大圜,并不知母氏。潘美人生皇子大训,早亡 无封。其馀不知不载。

  哀太子大器字仁宗,简文嫡长子也。中大通四年,封宣城 郡王。太清二年十月,侯景寇建邺,敕太子爲台内大都督。三 年五月,简文即位。六月丁亥,立爲皇太子。

  大宝二年八月,景废简文,将害太子。时景党称景命召之, 太子方讲老子,将下床而刑人掩至。太子顔色不变,徐曰 : “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 能见杀。”乃指系帐竿下绳,命取绞之而绝 。时年二十八 。

  太子性宽和,兼神用端嶷,在贼中每不屈意。左右窃问其 故,答曰:“贼若未须见杀,虽复陵傲呵叱,其终不敢言。若 见害时至,虽一日百拜,无益于死。”问者又曰:“官今忧逼 而神貌怡然,未喻此意。”答曰:“吾自度死必在贼前,若诸 叔外来,平夷羯寇,必前见杀,然后就死。若其遂开拓上流, 必先见杀,后取富贵。何能以无益之愁,横忧必死之命。”景 之西上,携太子同行,及败归,船往往相失。所乘船入枞阳浦, 舟中腹心并劝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 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谓避贼。天下 岂有无父之国。”便涕泗鸣咽,命即前进。贼以太子有器度, 每惮之。恐爲后患,故先及祸。承圣元年四月,追諡哀太子, 祔太庙阴室。

  寻阳王大心字仁恕,简文第二子也。幼而聪朗,善属文。 中大通四年,以皇孙封当阳县公。大同元年,爲都督、郢州刺 史,时年十三。简文以其幼,戒之曰:“事无大小,悉委行事。” 大心虽不亲州务,发言每合于理,衆皆惊服。太清元年,爲 云麾将军、江州刺史。贪冒财贿,不能绥接百姓。二年,侯景 寇都,大心招集士卒,与上流诸军赴援宫阙。三年,台城陷, 上甲侯萧韶南奔宣密诏,加散骑常侍,进号平南将军。大宝元 年,封寻阳王。

  初,历阳太守庄铁以城降侯景,既而又奉其母来奔。大心 以铁旧将,厚爲其礼,军旅之事,悉以委之,以爲豫章内史。 景数遣军西上寇抄,大心辄令铁击破之,禽其将赵加娄,贼不 能进。时鄱阳王范率衆弃合肥,屯于栅口,待援兵总集,欲俱 进。大心闻之,遣要范西上,以盆城处之,廪馈甚厚,欲与戮 力共除祸难。会铁据豫章反,大心令中兵参军韦约讨之,铁败 乞降。鄱阳世子嗣先与铁善,乃谓范曰:“昔与铁游处,其人 才略从横,若降江州,必不全其首领,请援之。”乃遣将侯瑱 救铁,夜破韦约等营。大心大惧。于是二蕃衅起。

  景将任约略地至盆城,大心遣司马韦质拒战败绩,时帐下 犹有勇士千余人,咸说曰:“既无粮储,难以守固,若轻骑往 建州,以图后举,策之上也。”其母陈淑容不从,抚胸恸哭, 大心乃止,遂与约和。二年,将遇害,遶床谓贼厢公王僧贵曰: “我以全州归命,何忍相苦。”乃见射而殒。

  临川王大款字仁师,简文第三子也。初封石城县公,位中 书侍郎。太清三年,简文即位,封江夏郡王。大宝元年,奔江 陵,湘东王承制,改封临川王。魏克江陵,遇害。

  南海王大临字仁宣,简文帝第四子也。大同二年,封甯国 县公。少而敏慧。年十一,遭左夫人忧,哭泣毁瘠,以孝闻。 后入国学,明经射策甲科,拜中书侍郎,迁给事黄门侍郎。十 一年,长兼侍中,出爲琅邪、彭城二郡太守。侯景乱,屯端门, 都督城南诸军事。大宝元年,封南海郡王,出爲都督、东扬州 刺史,又除吴郡太守。时张彪起义于会稽,吴人陆令公、潁川 庾孟卿等劝大临投之。大临曰:“彪若成功,不藉我力;如其 挠败,以我说焉,不可往也。”二年遇害。

  南郡王大连字仁靖,简文第五子也。少俊爽,能属文。举 止风流,雅有巧思,妙达音乐,兼善丹青。大同二年,封临城 县公。七年,与南海王俱入国学,并射策甲科,皆拜中书侍郎。 十年,武帝幸朱方,大连与兄大临并从。武帝问曰:“汝等习 骑不?”对曰:“臣等未奉诏,不敢辄习。”敕令给马试之。 大连兄弟据鞍往还,各得驰骤之节。帝大说,即赐所乘马。及 爲啓谢,辞又甚美。帝他日谓简文曰:“昨见大临、大连,风 韵可爱,足慰吾老年。”迁给事黄门侍郎,转侍中。

  太清元年,出爲东扬州刺史。侯景入寇建邺,大连率衆四 万来赴。及台城没,援军散还东扬州。会稽丰沃,粮仗山积, 东人惩景苛虐,咸乐爲用,而大连恒沈湎于酒。宋子仙攻之, 大连弃城走,追及于信安县,大连犹醉弗之觉。于是三吴悉爲 贼有。大宝元年,封南郡王。贼遣将赵伯超、刘神茂来攻。大 连专委部将留异,以城应贼,大连弃走,爲贼所获。侯景以爲 江州刺史。二年遇害。

  安陆王大春字仁经,简文第六子也。少博涉书记,善吹笙。 天性孝谨,体貌瑰伟,腰带十围。大同六年,封西丰县公,拜 中书侍郎。后爲甯远将军,知石头戍军事。侯景内寇,大春奔 京口,随邵陵王入援,战于锺山。军败,肥大不能行,爲贼所 获。大宝元年,封安陆郡王,出爲东扬州刺史。二年遇害。

  桂阳王大成字仁和,简文第八子也。初封新淦公。太清三 年,简文即位,封山阳郡王。大宝元年,奔江陵。湘东王承制, 改封桂阳王。大成性甚凶粗,兼便弓马。至江陵,被甲夜出, 人谓爲劫,斫之,遂失左髻。魏克江陵,遇害。

  汝南王大封字仁叡,简文第九子也。初封临汝公。太清三 年,简文即位,封宜都郡王。大宝元年,奔江陵。湘东王承制, 封汝南王。魏克江陵,遇害。

  浏阳公大雅字仁风,简文第十二子也。大同九年,封浏阳 县公。少聪警,美姿仪,特爲武帝所爱。台城陷,大雅犹命左 右格战。贼至渐衆,乃自缒而下,发愤感疾薨。

  新兴王大庄字仁礼,简文第十三子也。性躁动。大同九年, 封高唐县公。大宝元年,封新兴郡王,位南徐州刺史。二年遇 害。

  西阳王大钧字仁博,简文第十四子也。性厚重,不妄戏弄。 年七岁,武帝尝问读何书,对曰学诗。因令讽诵,即诵周南, 音韵清雅。帝重之,因赐王羲之书一卷。大宝元年,封西阳郡 王,位丹阳尹。二年,监扬州,遇害。

  武甯王大威字仁容,简文第十五子也。美风仪,眉目如画。 大宝元年,封武甯郡王。二年,爲丹阳尹,遇害。

  皇子大训字仁德,简文第十六子也。少而脚疾,不敢蹑履。 太清三年,未封而亡,年十岁。

  建平王大球字仁玉,简文帝第十七子也。大宝元年,封建 平郡王。性明慧夙成。初,侯景围台城,武帝素归心释教,每 发誓愿,恒云:“若有衆生应受诸苦,衍身代当。”时大球年 甫七岁,闻而惊谓母曰:“官家尚尔,儿安敢辞。”乃六时礼 佛,亦云:“凡有衆生应获苦报,悉大球代受。”其早慧如此。 二年遇害。

  义安王大昕字仁朗,简文帝第十八子也。年四岁,母陈夫 人卒,便哀毁有若成人,晨夕涕泣,眼爲之伤。及武帝崩,大 昕奉慰简文,呜噎不自胜,左右莫不掩泣。大宝元年,封义安 郡王。二年遇害。

  绥建王大挚字仁瑛,简文第十九子也。幼雄壮有胆气,及 台城陷,乃叹曰:“大丈夫会当灭虏属。”奶媪惊掩其口,曰: “勿妄言,祸将及。”大挚笑曰:“祸至非由此。”大宝元年 封,二年遇害。

  乐良王大圜,简文第二十子也。大宝元年封。后入周。仕 隋位内史侍郎。

  元帝诸子。徐妃生武烈世子方等。王贵嫔生贞惠世子方诸、 始安王方略。袁贵人生湣怀太子方矩。夏贵妃生敬皇帝。自馀 不显。

  武烈世子方等字实相,元帝长子也。少聪敏,有俊才,善 骑射,尤长巧思。性爱林泉,特好散逸。尝着论曰:“人生处 世,如白驹过隙耳。一壶之酒,足以养性,一箪之食,足以怡 形。生在蒿蓬,死葬沟壑,瓦棺石椁,何以异兹。吾尝梦爲鱼, 因化爲鸟。方其梦也,何乐如之,及其觉也,何忧斯类,良由 吾之不及鱼鸟者远矣。故鱼鸟飞浮,任其志性,吾之进退,恒 在掌握。举首惧触,摇足恐堕。若使吾终得与鱼鸟同游,则去 人间如脱屣耳。”初,徐妃以嫉妒失宠,方诸母王氏以冶容幸 嬖。及王夫人终,元帝归咎徐妃,方等意不自安。元帝闻之, 又恶方等,方等益惧,故述此论以申其志。

  时武帝年高,欲见诸王长子。元帝遣方等,方等欣然升舟, 冀免忧辱。行至繇水,遇侯景乱,元帝召之,方等啓曰:“昔 申生不爱其死,方等岂顾其生。”元帝省书叹息,知无还意, 乃配步骑一万,使援台城。贼每来攻,方等必身当矢石。城陷, 方等归荆州,收集士马,甚得衆和。元帝始叹其能。方等又劝 修筑城栅,以备不虞,既成,楼雉相望,周回七十馀里。元帝 观之甚说,入谓徐妃曰:“若更有一子如此,吾复何忧。”徐 妃不答,垂泣而退。元帝忿之,因疏其秽行牓于大合,方等入 见,益以自危。

  时河东王爲湘州刺史,不受令。方等求征之,元帝谓曰: “汝有水厄,深宜慎之。”拜爲都督,令南讨。方等临行谓所 亲曰:“吾此段出征,必死无二,死而获所,吾岂爱生。”及 至麻溪,军败溺死,求尸不得。元帝闻之心喜,不以爲戚。后 追思其才,赠侍中、中军将军、扬州刺史,諡忠壮世子,并招 魂以葬之。

  方等注范晔后汉书,未就。所撰三十国春秋及笃静子行于 世。

  元帝即位,改諡武烈世子。封子庄爲永嘉王。及魏克江陵, 庄年甫七岁,爲人家所匿。后王琳迎送建邺。及敬帝立,出质 于齐。敬帝太平二年,陈武帝将受禅,王琳请庄于齐以主梁嗣, 自盆城济江。二月,即帝位于郢州,年号天啓,置百官。王琳 总其军国。明年,庄爲陈人所败,其御史中丞刘仲威奉以奔寿 阳,遂入齐。齐武平元年,授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封梁王。 齐朝许以兴复,竟不果而齐亡,庄在邺饮气而死。

  贞惠世子方诸字明智,元帝第二子也。幼聪警博学,明老、 易,善谈玄,风采清越,特爲元帝所爱,母王氏又有宠。及方 等败后,元帝谓曰:“不有所废,其何以兴。勿以汝兄爲念。” 因拜中抚军将军以自副 。又出爲郢州刺史,镇江夏,以鲍泉 爲行事。时元帝遣徐文盛与侯景将任约相持,方诸年十五,童 心未革,恃文盛在近,不恤军政,日与鲍泉蒱酒爲乐。侯景知 之,乃遣其将宋子仙从间道袭之。百姓奔告,方诸与鲍泉并不 信,曰:“文盛大军在下,虏安得来?”始命闭门,贼已入城。 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毦辫其须。子仙执方诸以归。王僧辩军 至蔡洲,景遂害之。元帝追諡贞惠世子。

  湣怀太子方矩字德规,元帝第四子也。少勤学,美容止。 初封南安侯。太清初,累迁侍中,中卫将军。元帝承制,拜王 太子,改名元良。承圣元年十一月丙子,立爲皇太子。及升储 位,昵狎群下,好着微服。尝入朝,公服中着碧丝布袴,抠衣 高,元帝见之大怪,遣尚书周弘正责之,因使太子师弘正。佗 日,弘正谒见,元帝问曰:“太子比颇受卿导不 ?”对曰 : “太子圣德乃未极日新,幸无大过。”帝曰:“卿以我父子故未 直言,从容之间,无失和峤之对。”便有废立计。未及行而江 陵丧亡,遇害。太子聪颖凶暴猜忍,俱有元帝风。敬帝承制, 追諡湣怀太子。

  始安王方略,元帝第十子,贞惠世子母弟也。母王氏,王 琳之次姊,元帝即位,拜贵嫔,次妹又爲良人,并蒙宠幸,方 略益锺爱。侯景乱,元帝结好于魏,方略年数岁便遣入关。元 帝亲送近畿,执手歔欷,既而旋驾忆之,赋诗曰:“如何吾幼 子,胜衣已别离,十日无由宴,千里送远垂。”至长安即得还, 赠遗甚厚。江陵丧亡,遇害。贵嫔、良人并更诞子,未出合, 无封失名。

  论曰:简文提挈寇戎,元帝崎岖危乱,诸子之备践艰棘, 盖时运之所锺乎。武烈以干蛊之材,居冢嗣之任,竟亦当年摈 落,通塞亦云命也,哀哉!

卷五十五

  王茂 曹景宗 席阐文 夏侯详 吉士瞻 蔡道恭 杨公则

  邓元起 张惠绍 冯道根 康绚 昌义之

  王茂字休连,一字茂先,太原祁人也。祖深,北中郎司马。 父天生,宋末爲列将,克司徒袁粲,以勋历位郡守,封上黄县 男。

  茂年数岁,爲大父深所异,常曰:“此吾家千里驹,成门 户者必此儿也。”及长,好读兵书,究其大指。性隐不交游, 身长八尺,洁白美容仪。齐武帝布衣时尝见之,叹曰:“王茂 先年少堂堂如此,必爲公辅。”

  后爲台郎,累年不调。亦知齐之将亡,求爲边职。久之, 爲雍州长史、襄阳太守。梁武便以王佐许之,事无大小皆询焉。 人或谮茂反,帝弗之信。谮者骤言之,遣视其甲矟,则虫网焉, 乃诛言者。或云茂与帝不睦,帝诸腹心并劝除之。而茂少有骁 名,帝又惜其用,曰:“将举大事,便害健将,此非上策。” 乃令腹心郑绍叔往候之。遇其卧,因问疾。茂曰:“我病可耳。” 绍叔曰:“都下杀害日甚,使君家门涂炭,今欲起义,长史 那犹卧。”茂因掷枕起,即袴褶随绍叔入见。武帝大喜,下床 迎,因结兄弟,被推赤心,遂得尽力。

  发雍部,遣茂爲前驱。郢、鲁既平,从武帝东下爲军锋。 师次秣陵,东昏遣大将王珍国盛兵朱雀门,衆号二十万。及战, 梁武军引却,茂下马单刀直前,外甥韦欣庆勇力绝人,执铁缠 矟翼茂而进,故大破之。茂勋第一,欣庆力也。建康城平,以 茂爲护军将军,迁侍中、领军将军。时东昏妃潘玉儿有国色, 武帝将留之,以问茂。茂曰:“亡齐者此物,留之恐贻外议。” 帝乃出之。军主田安啓求爲妇,玉儿泣曰:“昔者见遇时主, 今岂下匹非类。死而后已,义不受辱。”及见缢,洁美如生。 舆出,尉吏俱行非礼。乃以馀妃赐茂,亦潘之亚也。

  群盗之烧神兽门,茂率所领应赴,爲盗所射。茂跃马而进, 群盗反走。茂以不能式遏奸盗,自表解职,优诏不许。加镇军 将军,封望蔡县公。

  是岁,江州刺史陈伯之叛,茂出爲江州刺史,南讨之。伯 之奔魏。时九江新经军寇,茂务农省役,百姓安之。四年,魏 攻汉中,茂受诏西御,魏乃班师。历位侍中,中卫将军,太子 詹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丹阳尹。时天下无事,武帝 方敦文雅,茂心颇怏怏,侍宴醉后,每见言色。武帝宥而不责。 进位司空。

  茂性宽厚,居官虽无美誉,亦爲吏人所安。居处方正,在 一室衣冠俨然,虽仆妾莫见其惰容。姿表瑰丽,须眉如画,爲 衆所瞻望。徙骠骑将军、开府同三司之仪、江州刺史。在州不 取奉,狱无滞囚,居处被服,同于儒者。薨于州。武帝甚悼惜 之,诏赠太尉,諡曰忠烈公。

  初,茂以元勋,武帝赐锺磬之乐。茂在州,梦锺磬在格, 无故自堕,心恶之。及觉,命奏乐,既成列,锺磬在格,果无 故编皆绝堕地。茂谓长史江诠曰:“此乐,天子所以惠劳臣也。 乐既极矣,能无忧乎。”俄而病卒。

  子贞秀嗣,以居忧无礼,爲有司所奏,徙越州,后诏留广 州。与魏降人杜景欲袭州城,刺史萧昂斩之。

  曹景宗字子震,新野人也。父欣之,仕宋位徐州刺史。

  景宗幼善骑射,好畋猎,常与少年数十人泽中逐獐鹿,每 衆骑赴鹿,鹿马相乱,景宗于衆中射之,人皆惧中马足,鹿应 弦辄毙,以此爲乐。未弱冠,欣之于新野遣出州,以匹马将数 人,于中路卒逢蛮贼数百围之。景宗带百馀箭,每箭杀蛮,蛮 遂散走。因以胆勇闻。颇爱史书,每读穰苴、乐毅传,辄放卷 叹息曰:“丈夫当如是!”少与州里张道门善,道门,车骑将 军敬儿少子也,爲武陵太守。敬儿诛,道门于郡伏法,亲属故 吏莫敢收。景宗自襄阳遣船到武陵,收其尸,迎还殡葬。乡里 以此义之。

  仕齐以军功累加游击将军。建武四年,随太尉陈显达北围 马圈,以奇兵二千破魏援中山王英四万人。及克马圈,显达论 功,以景宗爲后。景宗退无怨言。魏孝文率衆大至,显达宵奔, 景宗导入山道,故显达父子获全。

  梁武爲雍州刺史,景宗深自结附,数请帝临其宅。时天下 方乱,帝亦厚加意焉,表爲竟陵太守。及帝起兵,景宗聚衆并 率五服内子弟三百人从军,遣亲人杜思冲劝先迎南康王于襄阳 即位,武帝不从。及至竟陵,以景宗爲军锋。道次江宁,东昏 将李居士以重兵镇新亭,景宗被甲驰战,居士弃甲奔走,景宗 皆获之。又与王茂、吕僧珍掎角,破王珍国于大航。景宗军士 皆桀黠无赖,御道左右莫非富室,抄掠财物,略夺子女,景宗 不能禁。及武帝入顿西城,严申号令,然后稍息。城平,封湘 西县侯,除郢州刺史,加都督。天监元年,改封竟陵县侯。景 宗在州,鬻货聚敛,于城南起宅,长堤以东,夏口以北,开街 列门,东西数里。而部曲残横,人颇厌之。

  二年十月,魏攻司州,围刺史蔡道恭。城中负板而汲,景 宗望关门不出,但耀军游猎而已。及司州城陷,爲御史中丞任 昉所奏。帝以功臣不问,征爲右卫将军。

  五年,魏中山王英攻锺离,围徐州刺史昌义之,武帝诏景 宗督衆军援义之,豫州刺史韦叡亦援焉,而受景宗节度。诏景 宗顿道人洲,待衆军齐集俱进。景宗欲专其功,乃违敕而进, 遇暴风卒起,颇有沈溺,复还守先顿。帝闻之曰:“此所以破 贼也。景宗不进,盖天意乎。若孤军独往,城不时立,必见狼 狈。今得待衆军同进,始可大捷矣。”及韦叡至,与景宗进顿 邵阳洲,立垒与魏城相去百余步。魏连战不能却,伤杀者十二 三,自是魏军不敢逼。景宗等器甲精新,魏人望而夺气。魏将 杨大眼对桥北岸立城,以通粮运。每牧人过岸伐刍藳,皆爲大 眼所略。景宗乃募勇敢士千馀人,径度大眼城南数里筑垒,亲 自举筑。大眼来攻,景宗破之,因得垒成。使别将赵草守之, 因谓爲赵草城。是后恣刍牧马。大眼遣抄掠,辄爲赵草所获。

  先是,诏景宗等预装高舰,使与魏桥等,爲火攻计。令景 宗与叡各攻一桥。叡攻其南,景宗攻其北。六年三月,因春水 生,淮水暴长六七尺。叡遣所督将冯道根、李文钊、裴邃、韦 寂等乘舰登岸,击魏洲上军尽殪。景宗使衆军复鼓噪乱登诸城, 呼声震天地,大眼于西岸烧营,英自东岸弃城走,诸垒相次土 崩,悉弃其器甲,争投水死,淮水爲之不流。景宗命军主马广 蹑大眼至濊水上四十馀里,伏尸相枕。义之出逐英至洛口,英 以匹马入梁城,缘淮百馀里尸骸相藉。虏五万馀人,收其军粮 器械山积,牛马驴骡不可称计。景宗乃搜所得生口万余人,马 千匹,遣献捷。

  先是旱甚,诏祈蒋帝神求雨,十旬不降。帝怒,命载荻欲 焚蒋庙并神影。尔日开朗,欲起火,当神上忽有云如伞,倏忽 骤雨如写,台中宫殿皆自振动。帝惧,驰诏追停,少时还静。 自此帝畏信遂深。自践阼以来,未尝躬自到庙,于是备法驾将 朝臣修谒。是时,魏军攻围锺离,蒋帝神报敕,必许扶助。既 而无雨水长,遂挫敌人,亦神之力焉。凯旋之后,庙中人马脚 尽有泥湿,当时并目睹焉。

  景宗振旅凯入,帝于华光殿宴饮连句,令左仆射沈约赋韵。 景宗不得韵,意色不平,啓求赋诗。帝曰:“卿伎能甚多,人 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诗。”景宗已醉,求作不已,诏令约赋韵。 时韵已尽,唯馀竞病二字。景宗便操笔,斯须而成,其辞曰: “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帝 叹不已。约及朝贤惊嗟竟日,诏令上左史。于是进爵爲公,拜 侍中、领军将军。

  景宗爲人自恃尚胜,每作书字,有不解,不以问人,皆以 意造,虽公卿无所推;唯以韦叡年长,且州里胜流,特相敬重, 同宴御筵,亦曲躬谦逊。武帝以此嘉之。

  景宗好内,妓妾至数百,穷极锦绣。性躁动,不能沈默。 出行常欲褰车帷幔,左右辄谏以位望隆重,人所具瞻,不宜然。 景宗谓所亲曰:“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 拓弓弦作礔雳声,箭如饿鸱叫,平泽中逐獐,数肋射之,渴饮 其血,饥食其脯,甜如甘露浆。觉耳后生风,鼻头出火,此乐 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 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此邑邑使人 气尽。”爲人嗜酒好乐,腊月于宅中使人作邪呼逐除,遍往人 家乞酒食。本以爲戏,而部下多剽轻,因弄人妇女,夺人财货。 帝颇知之,景宗惧乃止。

  帝数宴见功臣,共道故旧。景宗酒后谬妄,或误称下官。 帝故纵之,以爲笑乐。后爲江州刺史,赴任卒于道。赠雍州刺 史、开府仪同三司,諡曰壮。子皎嗣。

  景宗齐永元初任竟陵郡,其第九弟义宗年少,未有位宦, 居在雍州。既方伯之弟,又是豪强之门。市边富人姓向以见钱 百万欲埤义宗,以妹适之。义宗遣人送书竟陵谘景宗,景宗题 书后答曰:“买犹未得,云何已卖。”义宗贪镪遂成。后随武 帝西下,历位梁、秦二州刺史。向家兄弟凭附曹氏,位登列卿。 后义宗爲都督,征穰城,军败,见获于魏,卒。

  席阐文,安定临泾人也。孤贫,涉猎书史。齐初,爲雍州 刺史萧赤斧中兵参军,由是与其子颖胄善。复历西中郎中兵参 军,领城局。梁武帝之将起兵,阐文劝颖胄同焉,仍遣客田祖 恭私报帝,并献银装刀,帝报以金如意。

  和帝称尊号,爲卫尉卿。颖胄暴卒,州府骚扰,阐文以和 帝幼弱,中流任重,时始兴王憺留镇雍部,乃与西朝群臣迎憺 总州事,故赖以宁辑。

  帝受禅,除都官尚书,封山阳伯,出爲东阳太守。在郡有 能名。冬至,悉放狱中囚,依期而至。改封湘西侯。卒官,諡 曰威。 夏侯详字叔业,谯郡谯人也。年十六遭父艰,居丧哀毁, 三年庐于墓侧。尝有三足雀来集其庐户,衆咸异焉。

  仕宋爲新汲令,政有异绩。豫州刺史段佛荣班下境内,爲 属城表。转中从事史,仍迁别驾。历事八将,州部称之。

  齐明帝爲刺史,雅相器遇。及辅政,引详及裴叔业日夜与 语,详辄不酬。帝以问叔业,叔业以告详。详曰:“不爲福始, 不爲祸先。”由此微有忤。出爲征虏长史、义阳太守。

  及南康王爲荆州,详爲西中郎司马、新兴太守。梁武帝起 兵,长史萧颖胄同创大举,虑详不同,以告柳忱。忱曰:“易 耳。近详求昏未之许,令成昏而告之,不忧立异。”于是以女 适其子夔。大事方建,西台以详爲中领军,加散骑常侍、南郡 太守。凡军国大事,颖胄多决于详。顷之颖胄卒,梁武弟始兴 王憺留守襄阳,详乃遣使迎憺共参军国。迁侍中、尚书右仆射, 寻授荆州刺史,详又固让于憺。

  天监元年,征爲侍中、车骑将军,封甯都县侯。详累让, 乃更授右光禄大夫,侍中如故,给亲信二十人,改封丰城县公。 三年,迁湘州刺史。详善吏事,在州四载,爲百姓所称。州城 南临水有峻峰,旧传云“刺史登此山辄代”,由是历政莫敢至, 详于其地起台榭,延僚属,以表损挹之志。后征爲尚书左仆射、 金紫光禄大夫,道病卒。上爲素服举哀,赠开府仪同三司,諡 曰景。子亶嗣。

  亶字世龙,齐永元末,父详爲西中郎南康王司马,随府镇 荆州,亶留都下,爲东昏听政主帅。及崔慧景作乱,亶以捍御 功,除骁骑将军。及梁武起兵,详与长史萧颖胄协同,密遣迎 亶。亶乃齎宣德皇后令,令南康王纂承大统。建邺平,以亶爲 尚书吏部郎,俄迁侍中,奉玺于帝。

  天监六年,累迁南郡太守。父忧解职,居丧尽礼,庐于墓 侧,遗财悉推诸弟。八年,起爲司州刺史,领安陆太守。服阕, 袭封丰城县公。居州甚有威惠,爲边人悦服。历都官尚书,迁 给事中、右卫将军。累迁吴兴太守。在郡复有惠政,吏人图其 像,立碑颂美焉。

  普通五年,爲中护军。六年,大举北侵,先遣豫州刺史裴 邃帅谯州刺史湛僧智等自南道攻寿阳,未克而邃卒,乃加亶使 持节代邃,与魏将河间王琛、临淮王彧等相拒,频战克捷。寻 敕班师合肥,须堰成复进。七年夏,淮堰水盛,寿阳城将没, 武帝复遣北道军元树帅彭宝孙、陈庆之等稍进。亶帅湛僧智、 鱼弘、张澄等通清流涧将入淮、肥。魏军夹肥筑城出亶后,亶 与僧智还袭破之。进攻黎浆,贞威将军韦放自北道会焉。两军 既合,所向皆降,凡降城五十二,获男女口七万五千人。诏以 寿阳依前代置豫州,合肥镇改爲南豫州,以亶爲豫、南豫二州 刺史,加都督。寿春久离兵荒,百姓多流散,亶轻刑薄赋,务 农省役,顷之人户充复。卒于州镇。帝闻之,即日素服举哀, 赠车骑将军,諡曰襄。州人夏侯简等表请爲亶立碑置祠,诏许 之。

  亶美风仪,宽厚有器量,涉猎文史,能专对。宗人夏侯溢 爲衡阳内史,辞日,亶侍御坐,帝谓亶曰:“夏侯溢于卿疏近?” 亶答云:“是臣从弟。”帝知溢于亶已疏,乃曰:“卿伧人, 如何不辨族从?”亶对曰:“臣闻服属易疏,所以不忍言族。” 时以爲能。

  亶历六郡三州,不爲産业,禄赐所得,随散亲故。性俭率, 居处服用充足而已,不事华侈。晚年颇好音乐,有妓妾十数人, 并无被服姿容。每有客,常隔帘奏之,时谓帘爲夏侯妓衣。子 谊袭封丰城县公。

  亶弟夔字季龙,位大匠卿,累迁司州刺史,领安陆太守。 帅壮武将军裴之礼、直阁将军任思祖出义阳道,攻平静、穆陵、 阴山三关,克之。时谯州刺史湛僧智围东豫州刺史元庆和于广 陵,入其郛。魏将元显伯率军赴援,僧智逆击破之。夔自武阳 出会僧智,断魏军归路。庆和于内筑栅自固,及夔至遂请降, 凡降男女口万馀人。显伯闻之夜遁,衆军追虏二万馀人,斩获 不可胜数,由是义阳北道遂与魏绝。及郢州刺史元愿达降,诏 改爲北司州,以夔爲刺史,兼督司州,封保城县侯。

  中大通六年,爲豫州刺史,加督。豫州积岁连兵,人颇失 业,夔乃率军人于苍陵立堰,溉田千馀顷,岁收谷百余万石, 以充储备,兼赡贫人,境内赖之。夔兄亶先经此任,至是夔又 居焉,兄弟并有恩惠于乡里。百姓歌曰:“我之有州,频得夏 侯。前兄后弟,布政优优。”夔在州七年,远近多附之,有部 曲万人,马二千匹,并服习精强,爲当时之盛。性奢豪,后房 伎妾曳罗绮饰金翠者百数。爱好人士,不以贵位自高,文武宾 客常满坐,时亦以此称之。卒于州,諡曰桓。子撰嗣,官至太 仆卿。

  撰弟譒,少粗险薄行,常停乡里,领其父部曲,爲州助防。 刺史贞阳侯明引爲府长史。明被魏囚,复爲侯景长史。景反, 譒前驱济江,顿兵士林馆,破邸第及居人富室,子女财货尽略 有之。明在州有四妾章、于、王、阮,并有国色。明被魏囚, 其妾并还都第,譒至破第纳焉。

  鱼弘,襄阳人。身长八尺,白澈美姿容。累从征讨,常爲 军锋。历南谯、盱眙、竟陵太守。尝谓人曰:“我爲郡有四尽: 水中鱼鼈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人庶尽。丈夫生 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人生但欢乐,富贵在何时。”于 是恣意酣赏。侍妾百馀人,不胜金翠,服翫车马,皆穷一时之 惊绝。有眠床一张,皆是蹙柏,四面周匝,无一有异,通用银 镂金花寿福两重爲脚。

  爲湘东王镇西司马,述职西上,道中乏食,缘路采菱,作 菱米饭给所部。弘度之所,后人觅一菱不得。又于穷洲之上, 捕得数百猕猴,膊以爲脯,以供酒食。比及江陵,资食复振。 逢敕迎瑞像,王令送像下都,弘率部曲数百,悉衣锦袍,赫弈 满道,颇爲人所慕。涂经夏首,李抗斅其爲人,抗舅元法僧闻 之,杖抗三百。后爲新兴、永甯太守,卒官。

  吉士瞻字梁容,冯翊莲勺人也。少有志气,不事生业。时 征士吴苞见其姿容,劝以经学,因诵鲍照诗云:“竖儒守一经, 未足识行藏。”拂衣不顾。年逾四十,忽忽不得志,乃就江陵 卜者王先生计禄命,王生曰:“君拥旄杖节非一州,后一年当 得戎马大郡。”及梁武起兵,义阳太守王抚之、天门太守王智 逊、武陵太守萧强等并不从命,镇军萧颖胄遣士瞻讨平之。齐 和帝即位,以爲领军司马。士瞻少时尝于南蛮府中掷博,无褌 褰露,爲侪辈所侮。及平鲁休烈军,得绢三万疋,乃作百褌, 其外并赐军士,不以入室。以军功,除辅国将军、步兵校尉。 建康平,爲巴东相、建平太守。

  初,士瞻爲荆府城局参军,浚万人仗库防池,得一金革鈎, 隐起镂甚精巧。篆文曰:“锡尔金鈎,且公且侯。”士瞻娶夏 侯详兄女,女窃以与详,详喜佩之。及是革命,详果封侯,而 士瞻不锡茅土。

  天监二年,入爲直合将军,历位秦、梁二州刺史,加都督。 后爲太子右卫率,又出爲西阳、武昌二郡太守。在郡清约,家 无私积。始士瞻梦得一积鹿皮,从而数之,有十一领。及觉喜 曰:“鹿者禄也,吾当居十一禄乎。”自其仕进所莅已九,及 除二郡,心恶之,遇疾不肯疗。普通七年卒于郡,赠左卫将军, 諡曰胡子。子琨时在戎役,闻问一踊而绝,良久乃苏。不顾军 制,辄离所部,遂以孝闻。诏下旌异。

  蔡道恭字怀俭,南阳冠军人也。父那,宋益州刺史。

  道恭少宽厚有大量,仕齐爲西中郎中兵参军,加辅国将军。 梁武帝起兵,萧颖胄以道恭素着威略,专相委任。齐和帝即位, 爲右卫将军。出爲司州刺史。梁天监初,论功封汉寿县伯,进 号平北将军。

  三年,魏围司州,时城中衆不满五千人,食裁半岁。魏军 攻之,昼夜不息,乃作大车载土,四面俱前,欲以填堑。道恭 堑内列艨艟斗舰以待之。魏人不得进,又潜作伏道以决堑水, 道恭载土屯塞之。相持百馀日,前后斩获不可胜计。魏大造梯 冲,攻围日急。道恭用四石乌漆大弓射,所中皆洞甲饮羽,一 发或贯两人,敌人望弓皆靡。又于城内作土山,多作大矟,长 二丈五尺,施长刃,使壮士执以刺魏人。魏军甚惮之,将退。 会道恭疾笃,乃呼兄子僧勰、从弟灵恩及将率谓曰:“吾所苦 势不能久,汝等当以死固节,无令吾没有遗恨。”又令取所持 节授僧勰曰:“禀命出疆,既不得奉以还朝,方欲携之同逝。 可与棺柩相随。”衆皆流涕。其年五月卒。魏知道恭死,攻之 转急。 先是,朝廷遣郢州刺史曹景宗赴援,景宗不前。至八月, 城内粮尽,魏克之。赠镇西将军,并寻购丧榇。八年,魏许还 道恭丧,其家以女乐易之。葬襄阳。传国至孙固,早卒,国除。 杨公则字君翼,天水西县人也。父仲怀,爲宋豫州刺史殷 琰将。琰叛,辅国将军刘勉讨琰,仲怀力战,死于横塘。公则 随父在军,年未弱冠,冒阵抱尸,号哭气绝良久。勉命还仲怀 首。公则敛毕,徒步负丧归乡里,由此着名。

  后梁州刺史范柏年板爲宋熙太守、领白马戍主。时氐贼李 乌奴攻白马,公则矢尽粮竭,陷于寇,抗声骂贼,乌奴壮之, 耍与同事。公则僞许而图之,谋泄,单马逃归。齐高帝下诏褒 美。除晋寿太守,在任清洁自守。迁扶风太守,母忧去官。雍 州刺史陈显达起爲甯朔将军,复领太守。顷之,荆州刺史巴东 王子响构乱,公则进讨。事平,迁武甯太守,百姓便之。入爲 前军将军。

  和帝爲荆州刺史,公则爲西中郎中兵参军。及萧颖胄协同 梁武,以公则爲辅国将军,领西中郎谘议参军,率兵东下。和 帝即位,授湘州刺史。梁武军次沔口,公则率湘府之衆会于夏 口。时荆州诸军悉受公则节度,虽萧颖达宗室之贵亦隶焉。郢 城平,武帝命衆军即日俱下,公则受命先驱。江州既定,连旌 东下,直造建邺。公则号令严明,秋豪不犯,所在莫不赖焉。

  大军至新林,公则自越城移屯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 对。尝登楼望战,城中遥见麾盖,纵神锋弩射之,矢贯胡床, 左右皆失色。公则曰:“虏几中吾脚。”谈笑如初。东昏夜选 勇士攻公则栅,军中惊扰。公则坚卧不起,徐命击之,东昏军 乃退。公则所领多是湘溪人,性懦怯,城内轻之,以爲易与, 每出荡,辄先犯公则垒。公则奖厉军士,克获更多。及城平, 城内出者或被剥夺,公则亲率麾下,列陈东掖门,卫送公卿士 庶,故出者多由公则营焉。进号左将军,还镇南藩。

  初,公则东下,湘部诸郡多未宾从,及公则还州,然后诸 屯聚并散。天监元年,进号平南将军,封甯都县侯。湘州寇乱 累年,人多流散。公则轻刑薄敛,顷之户口充复。爲政虽无威 严,然励己廉慎,爲吏人所悦。湘俗单门多以赂求州职,公则 至皆断之,所辟皆州郡着姓。武帝班下诸州以爲法。

  三年,征中护军。代至,乘二舸便发,送故一无所取。迁 卫尉卿。时朝廷始议北侵,公则威名素着,至都,诏假节,先 屯洛口。公则受命将发,遘疾,谓亲人曰:“昔廉颇、马援以 年老见遗,犹自力请用。今国家不以吾朽懦,任以前驱,方于 古人,见知重矣。虽临涂疾苦,岂可僶俛辞事。马革还葬,此 吾志也。”遂强起登舟,至洛口,寿春士女归降者数千户。魏 豫州刺史薛恭度遣长史石荣等前锋接战,即斩石荣,逐北至寿 春,去城数十里而返。疾笃,卒于师。武帝深痛惜之,即日举 哀,諡烈侯。

  公则爲人敦厚慈爱,居家笃睦,视兄子过于己子,家财悉 委焉。性好学,虽居军旅,手不辍卷,士大夫以此称之。

  子瞟嗣,有罪国除。帝以公则勋臣,特听庶长子眺嗣。眺 固让历年,乃受。

  邓元起字仲居,南郡当阳人也。少有胆干,性任侠,仕齐 爲武甯太守。梁武起兵,萧颖胄与书招之,即日上道,率衆与 武帝会于夏口。齐和帝即位,拜广州刺史。中兴元年,爲益州 刺史,仍爲前军。建康城平,进号征虏将军。天监初,封爲当 阳县侯,始述职焉。

  初,梁武之起,益州刺史刘季连持两端。及闻元起至,遂 发兵拒守。元起至巴西,巴西太守朱士略开门以待。先时蜀人 多逃亡,至是竞出投元起,皆称起义应朝廷。元起在道久,军 粮乏绝,或说之曰:“蜀郡政慢,若检巴西一郡籍注,因而罚 之,所获必厚。”元起然之。涪令李膺谏曰:“使君前有严敌, 后无继援,山人始附,于我观德。若纠以刻薄,人必不堪。衆 心一离,虽悔无及。膺请出图之,不患资粮不足也。”元起曰: “善,一以委卿。”膺退,率富人上军资米,俄得三万斛。

  元起进屯西平,季连始婴城自守。时益州兵乱既久,人废 耕农,内外苦饥,人多相食,道路断绝。季连计穷。会明年武 帝使赦季连罪,许之降,季连即日开城纳元起,元起送季连于 建康。

  元起以乡人庾黔娄爲录事参军,又得荆州刺史萧遥欣故客 蒋光济,并厚待之,任以州事。黔娄甚清洁,光济多计谋,并 劝爲善政。元起之克季连也,城内财宝无所私,劝恤人事,口 不论财色。性能饮酒,至一斛不乱,及是绝之,爲蜀土所称。 元起舅子梁矜孙性轻脱,与庾黔娄志行不同,乃言于元起曰: “城中称有三刺史,节下何以堪之。”元起由此疏黔娄而政迹 稍损。

  在政二年,以母老乞归供养,诏许焉。征爲右卫将军,以 西昌侯萧藻代之。时梁州长史夏侯道迁以南郑叛,引魏将王景 胤、孔陵,攻东、西晋寿,并遣告急。衆劝元起急救之。元起 曰:“朝廷万里,军不卒至,若寇贼浸淫,方须扑讨,董督之 任,非我而谁?何事匆匆便相催督。”黔娄等苦谏之,皆不从。 武帝亦假元起节、都督征讨诸军,将救汉中。比是,魏已攻克 两晋寿。

  萧藻将至,元起颇营还装,粮储器械略无遗者。萧藻入城, 求其良马。元起曰:“年少郎子,何用马爲。”藻恚,醉而杀 之。元起麾下围城,哭且问其故。藻惧曰:“天子有诏。”衆 乃散。遂诬以反,帝疑焉。有司追劾削爵土,诏减邑之半,封 松滋县侯。故吏广汉罗研诣阙讼之,帝曰:“果如我所量也。” 使让藻曰:“元起爲汝报雠,汝爲雠报雠,忠孝之道如何 ? “乃贬藻号爲冠军将军。赠元起征西将军,给鼓吹,諡忠侯。 罗研字深微,少有材辩。元起平蜀,辟爲主簿,后爲信安 令。故事置观农谒者,围桑度田,劳扰百姓。研请除其弊,帝 从之。鄱阳忠烈王恢临蜀,闻其名,请爲别驾。及西昌侯藻重 爲刺史,州人爲之惧,研举止自若。侯谓曰:“非我无以容卿, 非卿无以事我。”齐苟儿之役,临汝侯嘲之曰:“卿蜀人乐祸 贪乱,一至于此。”对曰:“蜀中积弊,实非一朝。百家爲村, 不过数家有食,穷迫之人,什有八九,束缚之使,旬有二三。 贪乱乐祸,无足多怪。若令家畜五母之鸡,一母之豕,床上有 百钱布被,甑中有数升麦饭,虽苏、张巧说于前,韩、白按剑 于后,将不能使一夫爲盗,况贪乱乎?”

  大通二年,爲散骑侍郎。嗣王范将西,忠烈王恢谓曰 : “吾昔在蜀,每事委罗研,汝遵而勿失。”范至,复以爲别驾, 升堂拜母,蜀人荣之。数年卒官。蜀土以文达者,唯研与同郡 李膺。

  膺字公胤,有才辩。西昌侯藻爲益州,以爲主簿。使至都, 武帝悦之,谓曰:“今李膺何如昔李膺?”对曰:“今胜昔。” 问其故,对曰:“昔事桓、灵之主,今逢尧、舜之君。”帝 嘉其对,以如意击席者久之。乃以爲益州别驾。着益州记三卷 行于世。

  初,元起在荆州,刺史随王板元起爲从事别驾,庾荜坚执 不可,元起恨之。及大军至都,荜在城内甚惧。城平,而元起 先遣迎荜,语人曰:“庾别驾若爲乱兵所杀,我无以自明。” 因厚遗之。少时又尝至其西沮田舍,有沙门造之乞,元起有稻 几二千斛,悉以施之,时人称其二者有大度。元起初爲益州, 过江陵迎其母,母事道方居馆,不肯出。元起拜请同行,母曰: “汝贫贱家儿忽得富贵,讵可久保。我宁死此,不能与汝共 入祸败。”及至巴东,闻蜀乱,使蒋光济筮之遇蹇,喟然叹曰: “吾岂邓艾而及此乎。”后果如筮。子铿嗣。

  张惠绍字德继,义阳人也。少有武干,仕齐爲竟陵横桑戍 主。母丧归乡里。闻梁武帝起兵,乃自归,累有战功。武帝践 阼,封石阳县侯,位骁骑将军、直合、左细仗主。时东昏馀党 数百人窃入南、北掖门,夜烧神兽门,害卫尉张弘策。惠绍驰 率所领赴战,贼乃散走。迁太子右卫率,以军功累增爵邑。历 位卫尉卿,左卫将军,司州刺史,领安陆太守。在州和理,吏 人亲爱之。征还爲左卫将军,加通直散骑常侍,甲仗百人,直 卫殿中。卒,諡曰忠。

  子澄嗣。累有战功,与湛僧智、胡绍世、鱼弘并爲当时骁 将。历官卫尉卿,太子左卫率。卒官,諡曰湣。

  冯道根字巨基,广平酇人也。少孤,家贫,佣赁以养母。 行得甘肥,未尝先食,必遽还以遗母。年十三,以孝闻。郡召 爲主簿,不就,曰:“吾当使封侯庙食,安能爲儒吏邪。”

  年十六,乡人蔡道班爲湖阳戍主,攻蛮锡城,反爲蛮困。 道根救之、匹马转战,提双剑左右奋击,杀伤甚多,道班以免, 由是知名。

  齐建武末,魏孝文攻陷南阳等五郡。明帝遣太尉陈显达争 之,师入汮口,道根说显达曰:“汮水急,不如悉弃船于酇城, 方道步进。”显达不听,道根犹以私属从军。及显达败夜走, 赖道根指路以全。寻爲汮口戍副。

  以母丧还家。闻梁武帝起兵,乃谓所亲曰:“金革夺礼, 古人不避,扬名后世,岂非孝乎。”因率乡人归武帝,隶于王 茂,常爲前锋。武帝即位,爲骁骑将军,封增城县男。

  天监二年,爲南梁太守,领阜陵城戍。初到阜陵,修城隍, 远斥候,如敌将至者。衆颇笑之。道根曰:“怯防勇战,此之 谓也。”修城未毕,魏将党法宗、傅竖眼率衆二万,奄至城下, 道根堑垒未固,城中衆少,莫不失色。道根命开城门,缓服登 城,选精锐二百人出与魏军战,败之,魏军因退。迁辅国将军。

  六年,魏攻锺离,武帝诏豫州刺史韦叡救之。道根爲叡前 驱,至徐州,建计据邵阳洲,筑垒掘堑逼魏城。道根能走马步 地,计马足以赋功,城隍立办。及淮水长,道根乘战舰断魏连 桥,魏军败绩。进爵爲伯,改封豫宁县。八年,拜豫州刺史, 领汝阴太守。爲政清简,境内安之。累迁右卫将军。

  道根性谨厚,木讷少言,爲将能检御部曲。所过村陌,将 士不敢虏掠。每征伐终不言功,其部曲或怨非之。道根喻曰: “明主自鉴功之多少,吾将何事。”武帝尝指道根示尚书令沈 约,美其口不论勋。约曰:“此陛下之大树将军也。”历处州 郡,和理清静,爲下所怀。在朝廷虽贵显,而性俭约,所居宅 不修墙屋,无器服侍卫,入室则萧然如素士之贫贱者。当世服 其清退,武帝亦雅重之。微时不学,既贵粗读书,自谓少文, 常慕周勃之器量。

  十六年,复爲豫州。将行,武帝引朝臣宴别道根于武德殿, 召画工使图其形,道根踧踖谢曰:“臣所可报国家,唯馀一死, 但天下太平,恨无可死之地。”豫部重得道根,人皆喜悦。武 帝每称曰:“冯道根所在,能使朝廷不复忆有一州。”

  居州少时遇疾,乞还。朝廷征爲散骑常侍、左军将军。卒 于官。是日,舆驾春祠二庙,及出宫,有司以闻。帝问中书舍 人朱异曰:“吉凶同日,今可行乎?”对曰:“昔柳庄寝疾, 卫献公当祭,请尸曰:‘有臣柳庄,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 闻其死,请往。’不释祭服而往,遂以襚之 。道根虽未爲社稷 臣,亦有劳王室,临之礼也。”帝即驾幸其宅,哭之甚恸。諡 曰威。子怀嗣。

  康绚字长明,华山蓝田人也。其先出自康居。初,汉置都 护,尽臣西域,康居亦遣侍子待诏河西,因留不去,其后遂氏 焉。晋时陇右乱,迁于蓝田。绚曾祖因爲苻坚太子詹事,生穆。 穆爲姚苌河南尹。宋永初中,穆率乡族三千馀家入襄阳之岘南, 宋爲置华山郡蓝田县,寄立于襄阳,以穆爲秦、梁二州刺史。 未拜,卒。绚伯元隆、父元抚,并爲流人所推,相继爲华山太 守。

  绚少俶傥有志气,仕齐爲华山太守,推诚抚循,荒馀悦服。 梁武起兵,绚举郡以应。天监元年,封南阳县男,除竟陵太守。 累迁太子左卫率,甲仗百人,与领军萧景直殿内。绚身长八尺, 容貌绝伦,虽居显职,犹习武艺。帝幸德阳殿戏马,敕绚马射, 抚弦贯的,观者悦之。其日,上使画工图绚形,遣中使持以问 绚曰:“卿识此图不?”其见亲如此。

  时魏降人王足陈计,求堰淮水以灌寿阳。足引北方童谣曰: “荆山爲上格,浮山爲下格,潼沱爲激沟,并灌钜野泽。” 帝以爲然,使水工陈承伯、材官将军祖揯视地形,咸谓淮内沙 土漂轻,不坚实,其功不可就。帝弗纳,发徐、扬人率二十户 取五丁以筑之。假绚节、都督淮上诸军事,并护堰作役人及战 士,有衆二十万,于锺离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筑土,合 脊于中流。十四年四月,堰将合,淮水漂疾,复决溃。衆患之。 或谓江、淮多蛟,能乘风雨决坏崖岸,其性恶铁。因是引东西 二冶铁器,大则釜鬲,小则鋘锄,数千万斤沈于堰所,犹不能 合。乃伐树爲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冈陵木 石无巨细必尽,负担者肩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蝇虫昼夜 声合。武帝湣之,遣尚书右仆射袁昂、侍中谢举假节慰劳,并 加蠲复。是冬寒甚,淮、泗尽冻,士卒死者十七八。帝遣赐以 衣裤。

  十一月,魏遣将杨大眼扬声决堰,绚命诸军撤营露次以待 之。遣其子悦挑战,斩魏咸阳王府司马徐方兴,魏军小却。十 五年四月,堰成,其长九里,下阔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 高二十丈,深十九丈五尺,夹之以堤,并树杞柳,军人安堵, 列居其上。其水清洁,俯视邑居坟墓,了然皆在其下。或谓绚 曰:“四渎天所以节宣其气,不可久塞,若凿湫东注,则游波 宽缓,堰得不坏。”绚然之,开湫东注 。又纵反间于魏曰 : “梁所惧开湫。”魏人信之,果凿山深五丈,开湫北注。水日夜 分流,湫犹不减。其月,魏军竟溃而归。水之所及,夹淮方数 百里地。魏寿阳城戍稍徙顿八公山。此南居人散就冈垄。

  初,堰起徐州界,刺史张豹子谓己必尸其事。既而绚以佗 官来监作,豹子甚惭,由是谮绚与魏交通。帝虽不纳,犹以事 毕征绚。寻除司州刺史,领安陆太守。

  绚征还,豹子不修堰,至其秋,淮水暴长,堰坏,奔流于 海,杀数万人。其声若雷,闻三百里。水中怪物,随流而下, 或人头鱼身,或龙形马首,殊类诡状,不可胜名。祖揯坐下狱。 绚在州三年,大修城隍,号爲严整。

  普通元年,除卫尉卿,未拜卒。舆驾即日临哭,諡曰壮。 绚宽和少喜惧,在朝廷见人如不能言,号爲长厚。在省每寒月, 见省官有褴缕者,辄遣遗以繻衣,其好施如此。子悦嗣。

  昌义之,历阳乌江人也。少有武干,爲冯翊戍主。梁武帝 爲雍州,因事帝,帝亦厚遇之。及起兵,板爲辅国将军、军主。 每战必捷。

  天监元年,封永丰侯,累迁北徐州刺史,镇锺离。四年, 大举北侵,临川王宏督衆军向洛口,义之爲前军,攻魏梁城戍, 克之。五年冬,武帝以征役久,诏班师。魏中山王元英乘势追 蹑,攻没马头等城。城内粮贮,魏悉移归北,议者咸谓无复南 向。帝曰:“此必进兵,非其实也。”乃遣修锺离城,敕义之 爲战守备。是冬,英果率衆数十万围锺离,冲车毁西墉。时城 中衆才三千,义之督帅,随方抗御,前后杀伤万计,魏军死者 与城平。

  六年,帝遣曹景宗、韦叡率衆二十万救焉,大破魏军。义 之率轻兵追至洛口而还。以功进号军师将军,再迁都督、南兖 州刺史。坐以禁物出蕃,爲有司所奏免。

  十三年,累迁左卫将军。是冬,帝遣太子右卫率康绚督衆 军作荆山堰,魏将李昙定大衆逼荆山,扬声决堰。诏假义之节 救绚,军未至,绚等已破魏军。魏又遣大将军李平攻硖石,义 之又率朱衣直合王神念救之。魏克硖石,义之班师,爲有司所 奏,帝以其功臣不问。

  十五年,授北徐州刺史。义之不知书,所识不过十字。性 宽厚,爲将能得人死力。及居藩任,吏人安之。改封营道县侯。 征爲护军将军,卒于官。帝深痛惜之,諡曰烈 。子宝景嗣。

  论曰:永元之季,虽时主昏狂,荆、雍二州,尚未有衅。 武皇迹缘家酷,首唱孟津之师,王茂等运接昌期,自致勤王之 举。若非天人啓期,岂得若斯之速乎。其隆名显级,亦各风云 之感会也。元起勤乃胥附,功惟辟土,劳之不图,祸机先陷。 冠军之贬,于罚已轻,梁之政刑,于斯爲失。私戚之端,自斯 而啓,年之不永,不亦宜乎。张惠绍、冯道根、康绚、昌义之 攀附之始,其功则末。及群盗焚门,张以力战自着。锺离、邵 阳之逼,冯、昌劳效居多。浮山之役,而康绚实典其事。互有 厥劳,宠进宜矣。先是镇星守天江而堰实兴,退舍而决,岂人 事乎,其天道也。

卷五十六

  张弘策 庾域 郑绍叔 吕僧珍 乐蔼

  弘策幼以孝闻,母尝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强 爲进粥,弘策乃食母所馀。遭母忧,三年不食盐菜,几至灭性。 兄弟友爱,不忍暂离。虽各有室,常同卧起,世比之姜肱兄弟。

  弘策与梁武帝年相辈,幼见亲狎,恒随帝游处。每入室, 常觉有云气,体辄肃然,弘策由此特加敬异。建武末,与兄弘 胄从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语及时事。帝曰:“天下方乱, 舅知之乎?冬下魏军方动,则亡汉北。王敬则猜嫌已久,当乘 间而作。”弘策曰:“敬则张两赤眼,容能立事 ?”帝曰 : “敬则庸才,爲天下唱先尔。主上运祚尽于来年,国权当归江、 刘。而江甚隘,刘又闇弱,都下当大乱,死人如乱麻。齐之历 数自兹亡矣。梁、楚、汉当有英雄兴。”弘策曰:“瞻乌爰止, 于谁之屋 ?”帝笑曰:“光武所云,‘安知非仆’。”弘策起曰: “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请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斅邓 晨乎?”

  是冬,魏军攻新野,齐明帝密诏武帝代曹武监雍州事。弘 策闻之心喜,谓帝曰:“夜中言当验。”帝笑曰:“且勿多言。” 弘策从帝西行,仍参帷幄,身亲劳役,不惮辛苦。齐明帝崩, 遗诏以帝爲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爲录事参军,带襄阳令。帝观 海内方乱,有匡济之心,密爲储备。谋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时帝长兄懿罢益州还,爲西中郎长史、行郢州事。帝使弘 策到郢,陈计于懿曰:“昔晋惠庸主,诸王争权,遂内难九兴, 外寇三作。方今丧乱有甚于此,六贵争权,人握王宪,制主画 敕,各欲专成。且嗣主在宫本无令誉,媟近左右,蜂目忍人。 一居万机,恣其所欲,岂肯虚坐主诺,委政朝臣。积相嫌贰, 必大诛戮。始安欲爲赵伦,形迹已露,蹇人上天,信无此理。 且性甚猜狭,徒取祸机,所可当轴,江、刘而已。祏怯而无断, 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萧坦胸怀猜忌,动言相伤。 徐孝嗣才非柱石,听人穿鼻。若隙开衅起,必中外土崩。今得 外藩,幸图身计。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诸弟,以时聚集。郢州 控带荆、湘,西注汉、沔。雍州士马,呼吸数万。时安则竭诚 本朝,时乱则爲国翦暴,如不早图,悔无及也。”懿闻之变色, 心未之许。

  及懿遇祸,帝将起兵,夜召弘策、吕僧珍入定议,旦乃发 兵。以弘策爲辅国将军、军主,领万人督后部事。及郢城平, 萧颖达、杨公则诸将皆欲顿军夏口,帝以爲宜乘胜长驱,直指 建邺,弘策与帝意合。又访甯朔将军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 凡矶浦、村落,军行宿次,立顿处所,弘策预爲图,皆在目中。 城平,帝遣弘策与吕僧珍先往清宫,封检府库。于时城内珍宝 委积,弘策申勒部曲,秋毫无犯。迁卫尉卿,加给事中。天监 初,加散骑常侍,封洮阳县侯。弘策尽忠奉上,知无不爲,交 友故旧,随才荐拔,缙绅皆趋焉。

  时东昏馀党孙文明等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文明又尝梦乘 马至云龙门,心惑其梦,遂作乱。帅数百人,因运荻炬束仗, 得入南、北掖门,至夜烧神兽门、总章观,入卫尉府,弘策踰 垣匿于龙厩,遇贼见害。贼又进烧尚书省及阁道云龙门,前军 司马吕僧珍直殿省,帅羽林兵邀击不能却。上戎服御前殿,谓 僧珍曰:“贼夜来是衆少,晓则走矣。”命打五鼓。贼谓已晓, 乃散,官军捕文明斩于东市,张氏亲属脔食之。帝哭之恸,曰: “痛哉卫尉!天下事当复与谁论?”诏赠车骑将军,諡曰闵侯。 弘策爲人宽厚通率,笃旧故。及居隆重,不以贵地自高, 故人宾客接之如布衣,禄赐皆散之亲友。及遇害,莫不痛惜焉。 子缅嗣。

  缅字元长,年数岁,外祖中山刘仲德异之曰:“此儿非常 器,非止爲张氏宝,方爲海内令名也。”齐永元末兵起,弘策 从武帝向都,留缅襄阳,年始十岁,每闻军有胜负,忧喜形于 顔色。及弘策遇害,缅丧过于礼,武帝每遣喻之。服阕,袭封 洮阳县侯。起家秘书郎,出爲淮南太守。时年十八,武帝疑其 年少,未闲吏事,遣主书封取郡曹文案,见其断决允惬,甚称 赏之。再迁云麾外兵参军。

  缅少勤学,自课读书,手不辍卷。有质疑者,随问便对, 略无遗失。殿中郎缺,帝谓徐勉曰:“此曹旧用文学,且雁行 之首,宜详择其人。”勉举缅充选。顷之,爲武陵太守,还拜 太子洗马、中舍人。缅母刘氏以父没家贫,葬礼有阙,遂终身 不居正室,不随子入官府。缅在郡所得俸禄不敢用,至乃妻子 不易衣裳,及还都,并供之母振遗亲属。虽累载所蓄,一朝随 尽,缅私室常阏然如贫素者。

  累迁豫章内史。缅爲政任恩惠,不设鈎距,吏人化其德, 亦不敢欺。故老咸云“数十年未有也”。

  后爲御史中丞,坐收捕人与外国使斗,左降黄门,兼领先 职,俄复旧任。缅居宪司,推绳无所顾望,号爲劲直。武帝乃 遣图其形于台省,以励当官。迁侍中,未拜卒,诏便举哀。昭 明太子亦往临哭。

  缅抄后汉、晋书衆家异同爲后汉纪四十卷,晋抄三十卷, 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缅弟缵。

  缵字伯绪,出继从伯弘籍。武帝舅也,梁初赠廷尉卿。缵 年十一,尚武帝第四女富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封利亭侯。召 补国子生。起家秘书郎,时年十七,身长七尺四寸,眉目疏朗, 神采爽发。武帝异之,尝曰:“张壮武云‘后八世有逮吾者’, 其此子乎。”缵好学,兄缅有书万馀卷,昼夜披读,殆不辍手。 秘书郎四员,宋、齐以来,爲甲族起家之选,待次入补,其居 职例不数十日便迁任。缵固求不徙,欲遍观阁内书籍。尝执四 部书目曰:“若读此毕,可言优仕矣。”如此三载,方迁太子 舍人,转洗马,中舍人,并掌管记。

  缵与琅邪王锡齐名。普通初,魏使彭城人刘善明通和,求 识缵与锡。缵时年二十三,善明见而嗟服。累迁尚书吏部郎, 俄而长兼侍中,时人以爲早达。河东裴子野曰:“张吏部有喉 唇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旷达,自云年出三十不复诣人。 初未与缵遇,便虚相推重,因爲忘年之交。大通中,爲吴兴太 守,居郡省烦苛,务清静,人吏便之。

  大同二年,征爲吏部尚书。后门寒素一介者,皆见引拔, 不爲贵门屈意,人士翕然称之。负其才气,无所与让。定襄侯 祗无学术,颇有文性,与兄衡山侯恭俱爲皇太子爱赏。时缵从 兄谧、聿并不学问,性又凡愚。恭、祗尝预东宫盛集,太子戏 缵曰:“丈人谧、聿皆何在?”缵从容曰:“缵有谧、聿,亦 殿下之衡、定。”太子色惭。或云缵从兄聿及弼愚短,湘东王 在坐,问缵曰:“丈人二从聿、弼艺业何如?”缵曰:“下官 从弟虽并无多,犹贤殿下之有衡、定。”举坐愕然,其忤物如 此。

  五年,武帝诏曰:“缵外氏英华,朝中领袖,司空已后, 名冠范阳。可尚书仆射。”缵本寒门,以外戚显重,高自拟伦, 而诏有“司空范阳”之言,深用爲狭。以朱异草诏,与异不平。 初,缵与参掌何敬容意趣不协,敬容居权轴,宾客辐凑,有过 诣缵,缵辄距不前,曰:“吾不能对何敬容残客。”及是迁, 爲让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居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论列是 非者矣。而寸衿所滞,近蔽耳目,深浅清浊,岂有能预。加以 矫心饰貌,酷非所闲,不喜俗人,与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 也。在职议南郊御乘素辇,适古今之衷。又议印绶官若备朝服, 宜并着绶。时并施行。

  改爲湘州刺史,述职经涂,作南征赋。初,吴兴吴规颇有 才学,邵陵王纶引爲宾客,深相礼遇。及纶作牧郢蕃,规随从 江夏。遇缵出之湘镇,路经郢服,纶饯之南浦。缵见规在坐, 意不能平,忽举杯曰:“吴规,此酒庆汝得陪今宴。”规寻起 还,其子翁孺见父不悦,问而知之,翁孺因气结,尔夜便卒。 规恨缵恸儿,愤哭兼至,信次之间又致殒。规妻深痛夫、子, 翌日又亡。时人谓张缵一杯酒杀吴氏三人,其轻傲皆此类也。

  至州务公平,遣十郡慰劳,解放老疾吏役,及关市戍逻、 先所防人,一皆省并,州界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 险爲居,历政不宾服,因此向化。益阳县人作田二顷,皆异亩 同颖。在政四年,流人自归,户口增十余万,州境大宁。晚颇 好积聚,多写图书数万卷,有油二百斛,米四千石,佗物称是。

  太清二年,徙授领军,俄改雍州刺史。初闻邵陵王纶当代 己爲湘州,其后更用河东王誉。缵素轻少王,州府候迎及资待 甚薄。誉深衔之。及至州,誉遂托疾不见缵,仍检括州府庶事, 留缵不遣。会闻侯景寇建邺,誉当下援。湘东王时镇江陵,与 缵有旧,缵将因之以毙誉兄弟。时湘东王与誉及信州刺史桂阳 王慥各率所领入援台,下硖至江津,誉次江口,湘东王届郢州 之武城。属侯景已请和,武帝诏罢援军。誉自江口将旋湘镇, 欲待湘东至,谒督府,方还州。缵乃贻湘东书曰:“河东戴樯 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江陵游军主朱荣又 遣使报云:“桂阳住此欲应誉、察。”湘东信之,乃凿船沈米, 斩缆而归。至江陵收慥杀之。荆、湘因构嫌隙。

  缵寻弃其部曲,携其二女,单舸赴江陵。湘东遣使责让誉, 索缵部下,仍遣缵向雍州。前刺史岳阳王察推迁未去镇,但以 城西白马寺处之。会闻贼陷台城,察因不受代。州助防杜岸紿 缵曰:“观岳阳不容使君,使君素得物情,若走入西山义举, 事无不济。”缵以爲然。因与岸兄弟盟,乃要雍州人席引等于 西山聚衆。乃服妇人衣,乘青布舆,与亲信十余人奔引等。杜 岸驰告察,察令中兵参军尹正等追讨。缵以爲赴期,大喜,及 至并禽之。缵惧不免,请爲沙门,名法绪。察袭江陵,常载缵 随后,逼使爲檄,固辞以疾。及军退败,行至湕水南,防守缵 者虑追兵至,遂害之,弃尸而去。元帝承制,赠开府仪同三司, 諡简宪公。

  元帝少时,缵便推诚委结,及帝即位,追思之,尝爲诗序 云:“简宪之爲人也,不事王侯,负才任气。见余则申旦达夕, 不能已已。怀夫人之德,何日忘之。”缵着鸿宝一百卷,文集 二十卷。

  初,缵之往雍州,资産悉留江陵。性既贪婪,南中赀贿填 积。及死,湘东王皆使收之,书二万卷并摙还斋,珍宝财物悉 付库,以粽蜜之属还其家。

  次子希字子顔,早知名,尚简文第九女海盐公主。承圣初, 位侍中。缵弟绾。

  绾字孝卿,少与兄缵齐名。湘东王绎尝策之百事,绾对阙 其六,号爲百六公。位员外散骑常侍、中军宣城王长史。迁御 史中丞。武帝遣其弟中书舍人绚宣旨曰:“爲国之急,唯在执 宪直绳,用人之本,不限升降。晋、宋时,周闵、蔡廓兼以侍 中爲之,卿勿疑是左迁。”时宣城王府望重,故有此旨焉。大 同四年元日,旧制仆射中丞坐位东西相当,时绾兄缵爲仆射, 及百司就列,兄弟并导驺分趋两陛,前代未有,时人荣之。出 爲豫章内史,在郡述制旨礼记正言义,四姓衣冠士子听者常数 百人。

  八年,安成人刘敬宫挟祅道,遂聚党攻郡,进寇豫章,刺 史湘东王遣司马王僧辩讨贼,受绾节度。旬月间,贼党悉平。

  十年,复爲御史中丞。绾再爲宪司,弹纠无所回避,豪右 惮之。时城西开士林馆聚学者,绾与右卫朱异、太府卿贺琛递 述制旨礼记中庸义。太清三年,爲吏部尚书,宫城陷,奔江陵, 位尚书右仆射。魏克江陵,朝士皆俘入关,绾以疾免,卒于江 陵。

  次子交,字少游,尚简文第十一女定阳公主。承圣二年, 官至秘书丞,掌东宫管记。

  庾域字司大,新野人也。少沈静,有名乡曲。梁文帝爲郢 州,辟爲主簿,叹美其才,曰:“荆南杞梓,其在斯乎。”加 以恩礼。长沙宣武王爲梁州,以爲录事参军,带华阳太守。时 魏军攻围南郑,州有空仓数十所,域手自封题,指示将士曰: “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衆心以安。军退, 以功拜羽林监。及长沙王爲益州,域随爲怀甯太守。罢任还家, 妻子犹事井臼,而域所衣大布,馀奉专充供养。母好鹤唳,域 在位营求,孜孜不怠,一旦双鹤来下,论者以爲孝感所致。

  永元初,南康王板西中郎谘议参军,母忧去职。梁武帝举 兵,起爲甯朔将军,领行选。武帝东下,师次杨口,和帝遣御 史中丞宗夬劳军。域乃讽夬曰:“黄钺未加,非所以总率侯伯。” 夬反,西台即授武帝黄钺 。萧颖胄既都督中外诸军事,论者 谓武帝应致笺,域争不听,乃止。郢城平,域及张弘策议与武 帝意同,即命衆军便下,域谋多被纳用。霸府初开,爲谘议参 军。

  天监初,封广牧县子、后军司马。出爲甯朔将军、巴西梓 潼二郡太守。梁州长史夏侯道迁降魏,魏袭巴西,域固守。城 中粮尽,将士皆齕草供食,无有离心。魏军退,进爵爲伯。于 时兵后人饥,域上表振贷,不待报辄开仓,爲有司所纠。上迁 域西中郎司马、辅国将军、甯蜀太守。卒于官。子子舆。

  子舆字孝卿,幼而歧嶷。五岁读孝经,手不释卷。或曰: “此书文句不多,何用自苦?”答曰:“孝,德之本,何谓不 多。”齐永明末,除州主簿。时父在梁州遇疾,子舆奔侍医药, 言泪恒并。长沙宣武王省疾见之,顾曰:“庾录事虽危殆,可 忧更在子舆。”寻丁母忧,哀至辄呕血,父戒以灭性,乃禁其 哭泣。梁初爲尚书郎。

  天监三年,父出守巴西,子舆以蜀路险难,啓求侍从,以 孝养获许。父迁甯蜀,子舆亦相随。父于路感心疾,每痛至必 叫,子舆亦闷绝。及父卒,哀恸将绝者再。奉丧还乡,秋水犹 壮。巴东有淫预,石高出二十许丈,及秋至,则才如见焉,次 有瞿塘大滩,行旅忌之,部伍至此,石犹不见。子舆抚心长叫, 其夜五更水忽退减,安流南下。及度,水复旧,行人爲之语曰: “淫预如襥本不通,瞿塘水退爲庾公。”初发蜀,有双鸠巢 舟中,及至又栖庐侧,每闻哭泣之声,必飞翔檐宇,悲鸣激切。

  欲爲父立佛寺,未有定处。梦有僧谓曰:“将修胜业,岭 南原即可营造。”明往履历,果见标度处所,有若人功,因立 精舍。居墓所以终丧,服阕,手足枯挛,待人而起。仍布衣蔬 食,志守坟墓。叔该谓曰:“汝若固志,吾亦抽簪。”于是始 仕。虽以嫡长袭爵,国秩尽推诸弟。累迁兼中郎司马。

  大通二年,除巴陵内史,便道之官,路中遇疾。或劝上郡 就医,子舆曰:“吾疾患危重,全济理难,岂可贪官,陈尸公 廨。”因勒门生不得辄入城市,即于渚次卒。遗令单衣帢履以 敛,酒脯施灵而已。

  郑绍叔字仲明,荥阳开封人也。累世居寿阳。祖琨,宋高 平太守。

  绍叔年二十余,爲安丰令,有能名。后爲本州中从事史。 时刺史萧诞弟谌被诛,台遣收诞,兵使卒至,左右惊散,绍叔 独驰赴焉。诞死,侍送丧柩,衆咸称之。到都,司空徐孝嗣见 而异之,曰“祖逖之流也”。

  梁武帝临司州,命爲中兵参军,领长流。因是厚自结附。 帝罢州还都,谢遣宾客,绍叔独固请愿留。帝曰:“卿才幸自 有用,我今未能相益,宜更思佗涂。”固不许。于是乃还寿阳。 刺史萧遥昌苦要引,绍叔终不受命。遥昌将囚之,乡人救解得 免。及帝爲雍州,绍叔间道西归,补甯蛮长史、扶风太守。东 昏既害朝宰,颇疑于帝。绍叔兄植爲东昏直后,东昏遣至雍州, 托候绍叔,潜使爲刺客。绍叔知之,密白帝。及植至,帝于绍 叔处置酒宴之,戏植曰:“朝廷遣卿见图,今日闲宴,是见取 良会也。”宾主大笑。令植登城隍,周观府署,士卒器械,舟 舻戎马,莫不富实。植退谓绍叔曰:“雍州实力,未易图也。” 绍叔曰:“兄还具爲天子言之,兄若取雍州,绍叔请以此衆 一战。”送兄于南岘,相持恸哭而别。续复遣主帅杜伯符亦欲 爲刺客,诈言作使,上亦密知,宴接如常。伯符惧不敢发。上 后即位,作五百字诗具及之。

  初起兵,绍叔爲冠军将军,改骁骑将军,从东下。江州平, 留绍叔监州事,曰:“昔萧何镇关中,汉祖得成山东之业;寇 恂守河内,光武建河北之基。今之九江,昔之河内,我故留卿 以爲羽翼。前途不捷,我当其咎,粮运不继,卿任其责。”绍 叔流涕拜辞,于是督江、湘粮运无阙乏。

  天监初,入爲卫尉卿。绍叔少孤贫,事母及祖母以孝闻, 奉兄恭谨。乃居显要,粮赐所得及四方遗饷,悉归之兄室。忠 于事上,所闻纤豪无隐。每爲帝言事,善则曰:“臣愚不及, 此皆圣主之策。”不善,则曰:“臣智虑浅短,以爲其事当如 是,殆以此误朝廷也。臣之罪深矣。”帝甚亲信之。母忧去职。 绍叔有至性,帝常使人节其哭。顷之,封营道县侯,复爲卫尉 卿。以营道县户凋弊,改封东兴县侯。

  三年,魏围合肥,绍叔以本号督衆军镇东关。事平,复爲 卫尉。既而义阳入魏,司州移镇关南,以绍叔爲司州刺史。绍 叔至,创立城隍,缮兵积谷,流人百姓安之。性颇矜躁,以权 势自居,然能倾心接物,多所举荐。士亦以此归之。

  征爲左卫将军,至家疾笃,诏于宅拜授,舆载还府。中使 医药,一日数至。卒于府舍。帝将临其殡,绍叔宅巷陋,不容 舆驾,乃止。诏赠散骑常侍、护军将军,諡曰忠。绍叔卒后, 帝尝潸然谓朝臣曰:“郑绍叔立志忠烈,善必称君,过则归己, 当今殆无其比。”其见赏惜如此。子贞嗣。

  吕僧珍字元瑜,东平范人也。世居广陵,家甚寒微。童儿 时从师学,有相工历观诸生,指僧珍曰:“此儿有奇声,封侯 相也。”事梁文帝爲门下书佐。身长七尺七寸,容貌甚伟,曹 辈皆敬之。文帝爲豫州刺史,以爲典签,带蒙令。帝迁领军将 军,补主簿。祅贼唐宇之寇东阳,文帝率衆东讨,使僧珍知行 军衆局事。僧珍宅在建阳门东,自受命当行,每日由建阳门道, 不过私室。文帝益以此知之。司空陈显达出军沔北,见而呼坐, 谓曰:“卿有贵相,后当不见减,深自努力。”

  建武二年,魏军南攻,五道并进。武帝帅师援义阳,僧珍 从在军中。时长沙宣武王爲梁州刺史,魏军围守连月,义阳与 雍州路断。武帝欲遣使至襄阳,求梁州问,衆莫敢行。僧珍固 请充使,即日单舸上道。及至襄阳,督遣援军,且获宣武王书 而反,武帝甚嘉之。

  东昏即位,司空徐孝嗣管朝政,欲要僧珍与共事。僧珍知 不久当败,竟弗往。武帝临雍州,僧珍固求西归,得补邔令。 及至,武帝命爲中兵参军,委以心膂。僧珍阴养死士,归之者 甚衆。武帝颇招武猛,士庶响从,会者万馀人。因命按行城西 空地,将起数千间屋爲止舍。多伐材竹,沈于檀溪,积茅盖若 山阜,皆未之用。僧珍独悟其指,因私具橹数百张。及兵起, 悉取檀溪材竹,装爲船舰,葺之以茅,并立办。衆军将发,诸 将须橹甚多,僧珍乃出先所具,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

  武帝以僧珍爲辅国将军、步兵校尉,出入卧内,宣通意旨。 大军次江甯,武帝使僧珍与王茂率精兵先登赤鼻逻。其日,东 昏将李居士来战,僧珍等大破之,乃与茂进白板桥。垒立,茂 移顿越城,僧珍守白板。李居士知城中衆少,直来薄城。僧珍 谓将士曰:“今力不敌,不可战,亦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 力破之。”俄而皆越堑,僧珍分人上城,自率马步三百人出其 后,内外齐击,居士等应时奔散。及武帝受禅,爲冠军将军、 前军司马,封平固县侯。再迁左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入直秘 书省,总知宿卫。

  天监四年,大举北侵,自是僧珍昼直中书省,夜还秘书。 五年旋军,以本官领太子中庶子。

  僧珍去家久,表求拜墓,武帝欲荣以本州,乃拜南兖州刺 史。僧珍在任,见士大夫迎送过礼,平心率下,不私亲戚。兄 弟皆在外堂,并不得坐。指客位谓曰:“此兖州刺史坐,非吕 僧珍床。”及别室促膝如故。从父兄子先以贩葱爲业,僧珍至, 乃弃业求州官。僧珍曰:“吾荷国重恩,无以报效,汝等自有 常分,岂可妄求叨越。当速反葱肆耳。”僧珍旧宅在市北,前 有督邮廨,乡人咸劝徙廨以益其宅。僧珍怒曰:“岂可徙官廨 以益吾私宅乎。”姊适于氏,住市西小屋临路,与列肆杂。僧 珍常导从卤簿到其宅,不以爲耻。

  在州百日,征爲领军将军,直秘书省如先。常以私车辇水 洒御路。僧珍既有大勋,任总心膂,性甚恭慎。当直禁中,盛 暑不敢解衣。每侍御坐,屏气鞠躬,对果食未尝举箸。因醉后 取一甘食,武帝笑谓曰:“卿今日便是大有所进。”禄俸外, 又月给钱十万,其馀赐赉不绝于时。 初,武帝起兵,攻郢州久不下,咸欲走北。僧珍独不肯, 累日乃见从。一夜,僧珍忽头痛壮热,及明而颡骨益大,其骨 法盖有异焉。

  十年,疾病,车驾临幸,中使医药日有数四。僧珍语亲旧 曰:“吾昔在蒙县热病发黄,时必谓不济。主上见语,‘卿有 富贵相,必当不死’。俄而果愈。吾今已富贵,而复发黄,所 苦与昔政同,必不复起。”竟如言卒于领军官舍。武帝即日临 殡,赠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諡曰忠敬。武帝痛惜之,言 爲流涕。子淡嗣。

  初,宋季雅罢南康郡,市宅居僧珍宅侧。僧珍问宅价,曰 “一千一百万”。怪其贵,季雅曰:“一百万买宅,千万买邻。” 及僧珍生子,季雅往贺,署函曰“钱一千”。阍人少之,弗爲 通,强之乃进。僧珍疑其故,亲自发,乃金钱也。遂言于帝, 陈其才能,以爲壮武将军、衡州刺史。将行,谓所亲曰:“不 可以负吕公。”在州大有政绩。

  乐蔼字蔚远,南阳淯阳人,晋尚书令广之六世孙也。家居 江陵。方颐隆准,举动酝藉。其舅雍州刺史宗悫尝陈器物,试 诸甥侄。蔼时尚幼,而无所取,悫由此奇之。又取史传各一卷 授蔼等,使读毕言所记。蔼略读具举,悫益善之。

  齐豫章王嶷爲荆州刺史,以蔼爲骠骑行参军,领州主簿, 参知州事。嶷尝问蔼城隍风俗、山川险易,蔼随问立对,若案 图牒,嶷益重焉。州人嫉之,或谮蔼廨门如市,嶷遣觇之,方 见蔼闭合读书。后爲大司马记室。

  永明八年,荆州刺史巴东王子响称兵反,及败,焚烧府舍, 官曹文书一时荡尽。齐武帝见蔼,问以西事,蔼占对详敏,帝 悦,用爲荆州中从事,敕付以修复府州事。蔼还州,缮修廨署 数百区,顷之咸毕。豫章王嶷薨,蔼解官赴丧,率荆、湘二州 故吏建碑墓所。南康王爲西中郎,以蔼爲谘议参军。萧颖胄引 蔼及宗夬、刘坦任以经略。

  天监初,累迁御史中丞。初,蔼发江陵,无故于船得八车 辐,如中丞健步避道者,至是果迁焉。性公强,居宪台甚称职。 时长沙宣武王将葬,而车府忽于库失油络,欲推主者。蔼曰: “昔晋武库火,张华以爲积油万石必然,今库若灰,非吏罪也。” 既而检之,果有积灰,时称其博物弘恕。

  二年,出爲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前刺史徐元瑜罢归, 遇始兴人士反,逐内史崔睦舒,因掠元瑜财産。元瑜走归广州, 借兵于蔼,托欲讨贼,而实谋袭蔼 。蔼觉诛之。寻卒于官。 蔼姊适征士同郡刘虬,亦明识有礼训。蔼爲州,迎姊居官 舍,三分禄秩以供焉,西土称之。子法才。

  法才字元备,幼与弟法藏俱有美名。沈约见之曰:“法才 实才子。”爲建康令,不受奉秩,比去将至百金,县曹啓输台 库。武帝嘉其清节,曰“居职若斯,可以爲百城表矣”。迁太 舟卿,寻除南康内史。耻以让奉受名,辞不拜。历位少府卿, 江夏太守,因被代,表求便道还乡。至家,割宅爲寺,栖心物 表。寻卒。法藏位征西录事参军,早亡。

  子子云,美容貌,善举止。位江陵令,元帝承制,除光禄 卿。魏克江陵,衆奔散,呼子云。子云曰:“终爲虏矣,不如 守以死节。”遂仆地,卒于马蹄之下。

  论曰:张弘策惇厚慎密,首预帝图,其位遇之隆,岂徒外 戚云尔。至如太清板荡,亲属离贰,缵不能协和蕃岳,克济温、 陶之功;而苟怀私怨,以成衅隙之首。风格若此,而爲梁之乱 阶,惜乎!庾域、郑绍叔、吕僧珍等,或忠诚亮荩,或恪勤匪 懈,缔构王业,皆有力焉。僧珍之肃恭禁省,绍叔之勤诚靡贰, 盖有人臣之节矣。蔼虽异帷幄之勋,亦赞云雷之业,其当官任 事,宠秩不亦宜乎。

卷五十七

  沈约 范云

  秦末有沈逞,征丞相不就。汉初,逞曾孙保封竹邑侯。保 子遵自本国迁居九江之寿春,官至齐王太傅,封敷德侯。遵生 骠骑将军达,达生尚书令干,干生南阳太守弘,弘生河内太守 勖,勖生御史中丞奋,奋生将作大匠恪,恪生尚书关内侯谦, 谦生济阳太守靖,靖生戎。戎字威卿,仕爲州从事,说降剧贼 尹良,汉光武嘉其功,封爲海昏县侯,辞不受,因避地徙居会 稽乌程县之馀不乡,遂家焉。顺帝永建元年,分会稽爲吴郡, 复爲吴郡人。灵帝初平五年,分乌程、余杭爲永安县,吴孙皓 宝鼎二年,分吴郡爲吴兴郡。晋太康三年,改永安爲武康县, 复爲吴兴武康人焉。虽邦邑屡改,而筑室不迁。

  戎子酆字圣通,位零陵太守,致黄龙芝草之瑞。第二子仲 高,安平相,少子景河间相,演之、庆之、昙庆、怀文其后也。 仲高子鸾字建光,少有高名,州举茂才,公府辟州别驾从事史。 时广陵太守陆稠,鸾之舅也,以义烈政绩显名汉朝,复以女妻 鸾,早卒。又直字伯平,州举茂才,亦有清名,卒。子瑜、仪 俱少有至行。瑜十岁、仪九岁而父亡,居丧毁瘁,过于成人。 外祖会稽盛孝章,汉末名士也,深加忧伤,每抚慰之,曰 : “汝并黄中英爽,终成奇器,何遽逾制自取殄灭邪。”三年礼毕, 殆至灭性,故兄弟并以孝着。瑜早卒。仪字仲则,笃学有雅才, 以儒素自业。时海内大乱,兵革并起,经术废弛,士少全行。 而仪淳深隐默,守道不移,风操贞整,不妄交纳,唯与族子仲 山、叔山及吴郡陆公纪友善。州郡礼请,二府交辟,公车征, 并不屈,以寿终。子曼字元禅,左中郎、新都都尉、定阳侯, 才志显于吴朝。子矫字仲桓,以节气立名,仕爲立武校尉、偏 将军。孙皓时,有将帅之称。吴平,爲郁林、长沙二郡太守, 不就。太康末卒。子陵字景高,晋元帝之爲镇东将军,命参军 事。子延字思长,潁川太守,始居县东乡之博陆里余乌村。延 子贺字子宁,桓冲南中郎参军。

  贺子警字世明,惇笃有行业,学通左氏春秋,家产累千金。 后将军谢安命爲参军,甚相敬重。警内足于财,爲东南豪士, 无进仕意,谢病归。安固留不止,乃谓曰:“沈参军,卿有独 善之志,不亦高乎。”警曰:“使君以道御物,前所以怀德而 至,既无用佐时,故遂饮啄之愿尔。”还家积载,以素业自娱。 前将军王恭镇京口,与警有旧好,复引爲参军。手书殷勤,苦 相招致,不得已而应之。寻复谢去。子穆夫字彦和,少好学, 通左氏春秋。王恭命爲前将军主簿,谓警曰:“足下既执不拔 之志,高卧东南,故屈贤子共事,非吏职婴之也。”

  初,钱唐人杜炅字子恭,通灵有道术,东土豪家及都下贵 望并事之爲弟子,执在三之敬。警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子 恭死,门徒孙泰、泰弟子恩传其业,警复事之。隆安三年,恩 于会稽作乱,自称征东将军,三吴皆回应。穆夫在会稽,恩以 爲余姚令。及恩爲刘牢之所破,穆夫见害。先是穆夫宗人沈预 与穆夫父警不协,至是告警及穆夫弟仲夫、任夫、预夫、佩夫, 并遇害。唯穆夫子深子、云子、田子、林子、虔子获全。田子、 林子知名。

  田子字敬光,从武帝克京城,进平建邺,参镇军事,封营 道县五等侯。帝北伐广固,田子领偏师与龙骧将军孟龙符爲前 锋。龙符战没,田子力战破之。及卢循逼都,帝遣田子与建威 将军孙季高海道袭破广州,还除太尉参军、淮陵内史,赐爵都 乡侯。义熙八年,从讨刘毅。十一年,从讨司马休之,除振武 将军、扶风太守。十二年,武帝北伐,田子与顺阳太守傅弘之 各领别军,从武关入,屯据青泥。姚泓将自御大军,虑田子袭 其后,欲先平田子,然后倾国东出。乃率步骑数万,奄至青泥。 田子本爲疑兵,所领裁数百,欲击之。傅弘之曰:“彼衆我寡, 难可与敌。”田子曰:“师贵用奇,不必在衆。”弘犹固执, 田子曰:“衆寡相倾,势不两立,若使贼围既固,人情丧沮, 事便去矣。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志也。” 便独率所领,鼓噪而进。贼合围数重,田子乃弃粮毁舍,躬勒 士卒,前后奋击,贼衆一时溃散,所杀万馀人,得泓僞乘舆服 御。武帝表言其状。长安既平,武帝燕于文昌殿,举酒赐田子 曰:“咸阳之平,卿之功也,即以咸阳相赏。”即授咸阳、始 平二郡太守。

  大军既还,桂阳公义真留镇长安,以田子爲安西中兵参军、 龙骧将军、始平太守。时赫连勃勃来寇,田子与安西司马王镇 恶俱出北地御之。初,武帝将还,田子及傅弘之等并以镇恶家 在关中,不可保信,屡言之。帝曰:“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 万人,彼若欲爲不善,政足自灭耳。勿复多言。”及俱出北地, 论者谓镇恶欲尽杀诸南人,以数十人送义真南还,因据关中反 叛。田子乃于弘之营内请镇恶计事,使宗人敬仁于坐杀之,率 左右数十人自归义真。长史王修收杀田子于长安稿仓门外,是 岁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也。武帝表天子以田子卒发狂易,不深罪 也。

  林子字敬士,少有大度,年数岁,随王父在京口,王恭见 而奇之,曰“此儿王子师之流也。”尝与衆人共见遗宝,咸争 趋之,林子直去不顾。年十三,遇家祸,既门陷祅党,兄弟并 应从诛,而沈预家甚强富,志相陷灭,林子兄弟沈伏山泽,无 所投厝。会孙恩屡出会稽,武帝致讨,林子乃自归陈情,率老 弱归罪请命,因流涕哽咽,三军爲之感动。帝甚奇之,乃载以 别船,遂尽室移京口,帝分宅给焉。

  林子博览衆书,留心文义,从克京城,进平都邑。时年十 八,身长七尺五寸。沈预虑林子爲害,常被甲持戈,至是林子 与兄田子还东报雠。五月夏节日至,预政大集会,子弟盈堂。 林子兄弟挺身直入,斩预首,男女无论长幼悉屠之,以预首祭 父祖墓。及帝爲扬州,辟爲从事,领建熙令,封资中县五等侯。 从伐慕容超,平卢循,并着军功。后从征刘毅,参太尉军事。 复从讨司马休之。武帝每征讨,林子辄推锋居前。时贼党郭亮 之招集蛮、晋,屯据武陵,武陵太守王镇恶出奔。林子率军讨 之,斩亮之于七里涧而纳镇恶。武陵既平,复讨鲁轨于石城, 轨弃衆走襄阳,复追蹑之。襄阳既定,权留守江陵。

  武帝伐姚泓,复参征西军事,加建武将军,统军爲前锋, 从汴入河。僞并州刺史、河东太守尹昭据蒲阪,林子于陕城与 冠军檀道济同攻蒲阪,龙骧王镇恶攻潼关。姚泓闻大军至,遣 僞东平公姚绍争据潼关。林子谓道济曰:“潼关天岨,所谓形 胜之地。镇恶孤军,势危力屈,若使姚绍据之,则难图也。及 其未至,当并力争之。若潼关事捷,尹昭可不战而服。”道济 从之。及至,绍举关右之衆,设重围,围林子及道济、镇恶等。 道济议欲度河避其锋,或欲弃捐辎重还赴武帝。林子按剑曰: “下官今日之事,自爲将军办之。然二三君子或同业艰难,或 荷恩罔极,以此退挠,亦何以见相公旗鼓邪。”塞井焚舍,示 无全志。率麾下数百人,犯其西北。绍衆小靡,乘其乱而薄之, 绍乃大溃,俘虏以千数,悉获绍器械资实。时诸将破贼皆多其 首级,而林子献捷书至,每以实闻。武帝问其故,林子曰 : “夫王者之师,本有征无战,岂可复增张虏获,以示夸诞。昔魏 尚以盈级受罚,此亦后乘之良辙也。”武帝曰:“乃所望于卿 也。”

  初,绍退走,还保定城,留僞武卫将军姚鸾精兵守嶮,林 子衔枚夜袭,即屠其城,劓鸾而坑其衆。绍复遣抚军将军姚赞 将兵屯河上,林子连破之。绍又遣长史姚伯子等屯据九泉,凭 河固险,以绝粮援。武帝复遣林子累战大破之,即斩伯子,所 俘获悉以还绍,使知王师之弘。绍志节沈勇,林子每战辄胜, 白武帝曰:“姚绍气盖关右而力以势屈,但恐凶命先尽,不得 以衅齐斧尔。”寻绍疽发背死。武帝以林子之验,乃赐书嘉美 之。于是赞统后军复袭林子,林子御之,连战皆捷。

  帝至阌乡,姚泓扫境内兵屯嶢柳。时田子自武关北入,屯 军蓝田,泓自率大衆攻之。帝虑衆寡不敌,遣林子步自秦岭以 相接援。比至,泓已破走。田子欲穷追,进取长安,林子止之 曰:“往取长安,如指掌尔。复克贼城,便爲独平一国,不赏 之功也。”田子乃止。

  林子威震关中,豪右望风请附。帝以林子、田子绥略有方, 频赐书褒美,并令深慰纳之。长安既平,姚氏十余万口西奔陇 上,林子追讨至寡妇水,转斗至槐里。大军东归,林子领水军 于石门以爲声援。还至彭城,帝令林子差次勋勤,随才授用。

  文帝出镇荆州,议以林子及谢晦爲蕃佐。帝曰:“吾不可 顿无二人,林子行则晦不宜出。”乃以林子爲西中郎中兵参军, 领新兴太守。林子以行役久,士有归心,乃深陈事宜。并言: “圣王所以戒慎祗肃,非以崇威立武,实乃经国长甿。宜广建 蕃屏,崇严宿卫。”武帝深相酬纳。俄而谢翼谋反,帝叹曰: “林子之见,何其明也。”

  文帝进号镇西,随府转,加建威将军、河东太守。时武帝 以方隅未静,复欲亲戎,林子固谏。帝答曰:“吾辄当不复自 行。”帝践阼,以佐命功,封汉寿县伯,固让不许。永初三年 卒,追赠征虏将军。元嘉二十五年,諡曰怀。少子璞嗣。

  璞字道真,童孺时神意闲审。文帝召见,奇璞应对,谓林 子曰:“此非常儿也。”初除南平王左常侍,文帝引见,谓之 曰:“吾昔以弱年出蕃,卿家以亲要见辅,今日之授,意在不 薄。王家之事,一以相委。勿以国官乖清涂爲罔罔也。”元嘉 十七年,始兴王浚爲扬州刺史,宠爱殊异,以爲主簿。时顺阳 范晔爲长史行州事,晔性颇疏,文帝谓璞曰:“范晔性疏,必 多不同,卿腹心所寄,当密以在意。彼行事,其实卿也。”璞 以任遇既深,所怀辄以密啓,每至施行,必从中出。晔政谓圣 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见其际也。在职八年,神州大宁, 人无谤黩,璞有力焉。二十二年,范晔坐事诛,时浚虽曰亲览, 州事一以付璞。浚年既长,璞固求辞事。以璞爲浚始兴国大农, 累迁淮南太守。

  三十年,元凶弑立,璞以奉迎之晚见杀。有子曰约,其制 自序大略如此。

  约十三而遭家难,潜窜,会赦乃免。既而流寓孤贫,笃志 好学,昼夜不释卷。母恐其以劳生疾,常遣减油灭火。而昼之 所读,夜辄诵之,遂博通群籍,善属文。济阳蔡兴宗闻其才而 善之,及爲郢州,引爲安西外兵参军,兼记室。兴宗常谓其诸 子曰:“沈记室人伦师表,宜善师之。”及爲荆州,又爲征西 记室,带厥西令。

  齐初爲征虏记室,带襄阳令,所奉主即齐文惠太子。太子 入居东宫,爲步兵校尉,管书记,直永寿省,校四部图书。时 东宫多士,约特被亲遇,每旦入见,景斜方出。时王侯到宫或 不得进,约每以爲言。太子曰:“吾生平懒起,是卿所悉,得 卿谈论,然后忘寝。卿欲我夙兴,可恒早入。”迁太子家令。 后爲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时竟陵王招士,约与兰陵萧琛、 琅邪王融、陈郡谢朓、南乡范云、乐安任昉等皆游焉。当世号 爲得人。

  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爲东阳太守。齐明帝即位,征爲 五兵尚书,迁国子祭酒。明帝崩,政归冢宰,尚书令徐孝嗣使 约撰定遗诏。永元中,复爲司徒左长史,进号征虏将军、南清 河太守。

  初,梁武在西邸,与约游旧。建康城平,引爲骠骑司马。 时帝勋业既就,天人允属。约尝扣其端,帝默然而不应。佗日 又进曰:“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万物。士大夫攀龙附凤者, 皆望有尺寸之功,以保其福禄。今童儿牧竖悉知齐祚之终,且 天文人事表革运之征,永元以来,尤爲彰着。谶云,‘行中水, 作天子’。此又历然在记。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帝曰: “吾方思之。”约曰:“公初起兵樊 、沔,此时应思 。今日 王业已就,何所复思。昔武王伐纣,始入人便曰吾君。武王不 违人意,亦无所思。公自至京邑,已移气序,比于周武,迟速 不同。若不早定大业,稽天人之望,脱一人立异,便损威德。 且人非金石,时事难保,岂可以建安之封,遗之子孙。若天子 还都,公卿在位,则君臣分定,无复异图。君明于上,臣忠于 下,岂复有人方更同公作贼。”帝然之。约出,召范云告之, 云对略同约旨。帝曰:“智者乃尔暗同,卿明早将休文更来。” 云出语约,约曰:“卿必待我。”云许诺。而约先期入,帝 令草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并诸选置,帝初无所改。俄而云自 外来,至殿门不得入,徘徊寿光合外,但云“咄咄”。约出, 云问曰:“何以见处?”约举手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 有顷,帝召云谓曰:“生平与沈休文群居,不觉有异人处, 今日才智纵横,可谓明识。”云曰:“公今知约,不异约今知 公。”帝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 帝业者乃卿二人也。”

  梁台建,爲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兼右仆射。及受禅,爲 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又拜约母谢爲建昌国太夫人。奉策之 日,吏部尚书范云等二十馀人咸来致拜,朝野以爲荣。俄迁左 仆射。天监二年,遭母忧,舆驾亲出临吊,以约年衰,不宜致 毁,遣中书舍人断客节哭。起爲镇军将军、丹阳尹,置佐史。 服阕,迁侍中、右光禄大夫,领太子詹事,奏尚书八条事。迁 尚书令,累表陈让,改授左仆射,领中书令。寻迁尚书令,领 太子少傅。九年,转左光禄大夫。

  初,约久处端揆,有志台司,论者咸谓爲宜。而帝终不用, 乃求外出,又不见许。与徐勉素善,遂以书陈情于勉,言己老 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 欲谢事,求归老之秩。勉爲言于帝,请三司之仪,弗许,但加 鼓吹而已。

  约性不饮酒,少嗜欲,虽时遇隆重,而居处俭素。立宅东 田,瞩望郊阜,常爲郊居赋以序其事。寻加特进,迁中军将军、 丹阳尹,侍中、特进如故。十二年卒官,年七十三,諡曰隐。 约左目重瞳子,腰有紫志,聪明过人,好坟籍,聚书至二 万卷,都下无比。少孤贫,约干宗党得米数百斛,爲宗人所侮, 覆米而去。及贵不以爲憾,用爲郡部传。尝侍宴,有妓婢师是 齐文惠宫人,帝问识座中客不?曰:“唯识沈家令。”约伏地 流涕,帝亦悲焉,爲之罢酒。约历仕三代,该悉旧章,博物洽 闻,当世取则。谢玄晖善爲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 然不能过也。自负高才,昧于荣利,乘时射势,颇累清谈。及 居端揆,稍弘止足,每进一官,辄殷勤请退,而终不能去,论 者方之山涛。用事十馀年,未常有所荐达,政之得失,唯唯而 已。

  初,武帝有憾于张稷,及卒,因与约言之。约曰:“左仆 射出作边州刺史,已往之事,何足复论。”帝以爲约昏家相爲, 怒约曰:“卿言如此,是忠臣邪!”乃辇归内殿。约惧,不觉 帝起,犹坐如初。及还,未至床,凭空顿于户下,因病。梦齐 和帝剑断其舌,召巫视之,巫言如梦。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 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先此,约尝侍宴,会豫州献栗,径寸 半。帝奇之,问栗事多少,与约各疏所忆,少帝三事。约出谓 人曰:“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帝以其言不逊,欲抵其罪, 徐勉固谏乃止。及疾,上遣主书黄穆之专知省视,穆之夕还, 增损不即啓闻,惧罪,窃以赤章事因上省医徐奘以闻,又积前 失。帝大怒,中使谴责者数焉,约惧遂卒 。有司諡曰“文”, 帝曰“怀情不尽曰隐”,故改爲隐。

  约少时常以晋氏一代竟无全书,年二十许,便有撰述之意。 宋泰始初,征西将军蔡兴宗爲啓,明帝有敕许焉。自此踰二十 年,所撰之书方就,凡一百馀卷。条流虽举,而采缀未周。永 明初遇盗,失第五帙。又齐建元四年被敕撰国史,永明二年又 兼着作郎,撰次起居注。五年春又被敕撰宋书,六年二月毕功, 表上之。其所撰国史爲齐纪二十卷。天监中,又撰梁武纪十四 卷,又撰迩言十卷,諡例十卷,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 皆行于世。又撰四声谱,以爲“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而独 得胸衿,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尝问周 舍曰:“何谓四声 ?”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 不甚遵用约也。

  子旋,字士规,袭爵,位司徒右长史,太子仆。以母忧去 官,因蔬食辟谷,服除,犹绝粳粱。终于南康内史,諡曰恭。 集注迩言,行于世。旋弟趋字孝鲤,亦知名,位黄门郎。旋卒, 子寔嗣。寔弟衆。

  衆字仲师,好学,颇有文词。仕梁爲太子舍人。时梁武帝 制千文诗,衆爲之注解。与陈郡谢景同时召见于文德殿,帝令 衆爲竹赋。赋成奏之,手敕答曰:“卿文体翩翩,可谓无忝尔 祖。”

  累迁太子中舍人,兼散骑常侍,聘魏,还爲骠骑庐陵王谘 议参军。侯景之乱,表求还吴兴召募故义部曲以讨贼,梁武许 之。及景围台城,衆率宗族及义附五千馀人入援都,军容甚整, 景深惮之。梁武于城内遥授太子右卫率。台城陷,衆乃降景。 景平,元帝以爲司徒左长史 。魏克江陵,见虏,寻亦逃归。

  陈武帝受命,位中书令。帝以衆州里知名,甚敬重之,赏 赐超于时辈。性吝啬,财帛亿计,无所分遗。自奉甚薄,每朝 会中,衣裳破裂,或躬提冠履。永定二年,兼起部尚书,监起 太极殿。恒服布袍芒屩,以麻绳爲带,又囊麦饭鉡以噉之,朝 士咸共诮其所爲。衆性狷急,因忿恨,遂历诋公卿,非毁朝廷。 武帝大怒,以衆素有令望,不欲显诛,因其休假还武康,遂于 吴中赐死。

  范云字彦龙,南乡舞阴人,晋平北将军汪六世孙也。祖璩 之,宋中书侍郎。云六岁就其姑夫袁叔明读毛诗,日诵九纸。 陈郡殷琰名知人,候叔明见之,曰“公辅才也”。

  云性机警,有识具,善属文,下笔辄成,时人每疑其宿构。 父抗爲郢府参军,云随在郢。时吴兴沈约、新野庾杲之与抗同 府,见而友之。

  起家郢州西曹书佐,转法曹行参军。俄而沈攸之举兵围郢 城,抗时爲府长流,入城固守,留家属居外。云爲军人所得, 攸之召与语,声色甚厉。云容貌不变,徐自陈说。攸之笑曰: “卿定可儿,且出就舍。”明旦又召云令送书入城内,饷武陵 王酒一石,犊一头;饷长史柳世隆鱠鱼二十头,皆去其首。城 内或欲诛云,云曰:“老母弱弟,悬命沈氏。若其违命,祸必 及亲。今日就戮,甘心如荠。”世隆素与云善,乃免之。

  后除员外散骑郎。齐建元初,竟陵王子良爲会稽太守,云 爲府主簿。王未之知。后克日登秦望山,乃命云。云以山上有 秦始皇刻石,此文三句一韵,人多作两句读之,并不得韵;又 皆大篆,人多不识,乃夜取史记读之令上口。明日登山,子良 令宾僚读之,皆茫然不识。末问云,云曰:“下官尝读史记, 见此刻石文。”乃进读之如流。子良大悦,因以爲上宾。自是 宠冠府朝。王爲丹阳尹,复爲主簿,深相亲任。时进见齐高帝, 会有献白乌,帝问此何瑞,云位卑最后答,曰:“臣闻王者敬 宗庙则白乌至。”时谒庙始毕,帝曰:“卿言是也。感应之理, 一至此乎。”

  子良爲南徐州、南兖州,云并随府迁,每陈朝政得失于子 良。寻除尚书殿中郎。子良爲云求禄,齐武帝曰:“闻范云谄 事汝,政当流之。”子良对曰:“云之事臣,动相箴谏,谏书 存者百有馀纸。”帝索视之,言皆切至,咨嗟良久,曰:“不 意范云乃尔,方令弼汝。”

  子良爲司徒,又补记室。时巴东王子响在荆州,杀上佐, 都下匈匈,人多异志。而豫章王嶷镇东府,多还私邸,动移旬 日。子良筑第西郊,游戏而已。而梁武帝时爲南郡王文学,与 云俱爲子良所礼。梁武劝子良还石头,并言大司马宜还东府, 子良不纳。梁武以告云。时廷尉平王植爲齐武帝所狎,云谓植 曰:“西夏不静,人情甚恶,大司马讵得久还私第?司徒亦宜 镇石头。卿入既数,言之差易。”植因求云作啓自呈之。俄而 二王各镇一城。

  文惠太子尝幸东田观获稻,云时从。文惠顾云曰:“此刈 甚快。”云曰:“三时之务,亦甚勤劳,愿殿下知稼穑之艰难, 无徇一朝之宴逸也。”文惠改容谢之。及出,侍中萧缅先不相 识,就车握云手曰:“不谓今日复见谠言。”

  永明十年使魏,魏使李彪宣命,至云所,甚见称美。彪爲 设甘蔗、黄甘、粽,随尽复益。彪笑谓曰:“范散骑小复俭之, 一尽不可复得。”使还,再迁零陵内史。初,零陵旧政,公田 奉米之外,别杂调四千石。及云至郡,止其半,百姓悦之。深 爲齐明帝所知,还除正员郎。

  时高、武王侯并惧大祸,云因帝召次曰:“昔太宰文宣王 语臣,言尝梦在一高山上,上有一深坑,见文惠太子先坠,次 武帝,次文宣。望见仆射在室坐御床,备王者羽仪,不知此是 何梦,卿慎勿向人道。”明帝流涕曰:“文宣此惠亦难负。” 于是处昭胄兄弟异于余宗室。

  云之幸于子良,江祏求云女婚姻,酒酣,巾箱中取翦刀与 云,曰:“且以爲娉。”云笑受之。至是祏贵,云又因酣曰: “昔与将军俱爲黄鹄,今将军化爲凤皇,荆布之室,理隔华盛。” 因出翦刀还之,祏亦更姻他族。及祏败,妻子流离,每相经理。

  又爲始兴内史,旧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货去, 买银输官。云乃先听百姓志之,若百日无主,依判送台。又郡 相承后堂有杂工作,云悉省还役,并爲帝所赏。郡多豪猾大姓, 二千石有不善者,辄共杀害,不则逐之。边带蛮俚,尤多盗贼, 前内史皆以兵刃自卫。云入境,抚以恩德,罢亭候,商贾露宿, 郡中称爲神明。

  迁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至任,遣使祭孝子南海罗威唐 颂、苍梧丁密顿琦等墓。时江祏姨弟徐艺爲曲江令,祏深以托 云。有谭俨者,县之豪族,艺鞭之,俨以爲耻,至都诉云,云 坐征还下狱,会赦免。

  初,梁武爲司徒祭酒,与云俱在竟陵王西邸,情好欢甚。 永明末,梁武与兄懿卜居东郊之外,云亦筑室相依。梁武每至 云所,其妻常闻跸声。又尝与梁武同宿顾暠之舍,暠之妻方産, 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起曰:“王当仰属,相以 见归。”因是尽心推事。及帝起兵,将至都,云虽无官,自以 与帝素款,虑爲昏主所疑,将求入城,先以车迎太原孙伯翳谋 之。伯翳曰:“今天文显于上,灾变应于下,萧征东以济世雄 武,挟天子而令诸侯,天时人事,宁俟多说。”云曰:“此政 会吾心,今羽翮未备,不得不就笼槛,希足下善听之。”及入 城,除国子博士,未拜,而东昏遇弑。侍中张稷使云衔命至石 头,梁武恩待如旧,遂参赞谟谋,毗佐大业。仍拜黄门侍郎, 与沈约同心翊赞。俄迁大司马谘议参军,领录事。

  梁台建,迁侍中。武帝时纳齐东昏馀妃,颇妨政事,云尝 以爲言,未之纳。后与王茂同入卧内,云又谏,王茂因起拜曰: “范云言是,公必以天下爲念,无宜留惜。”帝默然 。云便 疏令以馀氏赉茂,帝贤其意而许之。明日,赐云、茂钱各百万。 及帝受禅,柴燎南郊,云以侍中参乘。礼毕,帝升辇谓云曰: “朕之今日,所谓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云对曰:“亦愿陛 下日慎一日。”帝善其言,即日迁散骑常侍、吏部尚书。以佐 命功,封霄城县侯。

  云以旧恩,超居佐命,尽诚翊亮,知无不爲。帝亦推心仗 之,所奏多允。云本大武帝十三岁,尝侍宴,帝谓临川王宏、 鄱阳王恢曰:“我与范尚书少亲善,申四海之敬。今爲天下主, 此礼既革,汝宜代我呼范爲兄。”二王下席拜,与云同车还尚 书下省,时人荣之。帝尝与云言及旧事,云:“朕司州还,在 三桥宅,门生王道牵衣云,‘闻外述图谶云,齐祚不久,别应 有王者。官应取富贵’。朕斋中坐读书,内感其言而外迹不得 无怪,欲呼人缚之,道叩头求哀,乃不复敢言。今道爲羽林监、 文德主帅,知管钥。”云曰:“此乃天意令道发耳。”帝又云: “布衣时,尝梦拜两旧妾爲六宫,有天下,此妪已卒,所拜非 复其人,恒以爲恨。”

  其年,云以本官领太子中庶子。二年,迁尚书右仆射,犹 领吏部。顷之,坐违诏用人,免吏部,犹爲右仆射。

  云性笃睦,事寡嫂尽礼,家事必先谘而后行。好节尚奇, 专趋人之急。少与领军长史王畡善,云起宅新成,移家始毕, 畡亡于官舍,尸无所归,云以东厢给之。移尸自门入,躬自营 唅,招复如礼,时人以爲难。及居选官,任寄隆重,书牍盈案, 宾客满门,云应答如流,无所壅滞,官曹文墨,发擿若神,时 人咸服其明赡。性颇激厉,少威重,有所是非,形于造次,士 或以此少之。初,云爲郡号廉洁,及贵重,颇通馈遗;然家无 蓄积,随散之亲友。

  武帝九锡之出,云忽中疾,居二日半,召医徐文伯视之。 文伯曰:“缓之一月乃复,欲速即时愈,政恐二年不复可救。” 云曰:“朝闻夕死,而况二年。”文伯乃下火而壮焉,重衣 以覆之。有顷,汗流于背即起。二年果卒。帝爲流涕,即日舆 驾临殡,诏赠侍中、卫将军,礼官请諡曰宣,敕赐諡曰文。有 集三十卷。子孝才嗣。

  孙伯翳,太原人,晋秘书监盛之玄孙。曾祖放,晋国子博 士、长沙太守。父康,起部郎,贫常映雪读书,清介,交游不 杂。伯翳位终骠骑鄱阳王参军事。 云从父兄缜。

  缜字子真。父蒙,奉朝请,早卒。缜少孤贫,事母孝谨。 年未弱冠,从沛国刘瓛学,瓛甚奇之,亲爲之冠。在瓛门下积 年,恒芒屩布衣,徒行于路。瓛门下多车马贵游,缜在其间, 聊无耻愧。及长,博通经术,尤精三礼。性质直,好危言高论, 不爲士友所安。唯与外弟萧琛善,琛名曰口辩,每服缜简诣。 年二十九,发白皤然,乃作伤暮诗、白发咏以自嗟。

  仕齐位尚书殿中郎。永明中,与魏氏和亲,简才学之士以 爲行人,缜及从弟云、萧琛、琅邪顔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将 命,皆着名邻国。

  时竟陵王子良盛招宾客,缜亦预焉。尝侍子良,子良精信 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贵贫 贱?”缜答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 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 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 不能屈,然深怪之。退论其理,着神灭论。以爲:“神即形也, 形即神也,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 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神之于 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 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 容形亡而神在。”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 太原王琰乃着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 在。”欲杜缜后对。缜又对曰:“呜呼王子!知其祖先神灵所 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其险诣皆此类也。子良使王融谓之 曰:“神灭既自非理,而卿坚执之,恐伤名教。以卿之大美, 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刺爲此,可便毁弃之。”缜大笑曰: “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后爲宜都太守。性不信神鬼,时夷陵有伍相庙、唐汉三神 庙、胡里神庙,缜乃下教断不祠。后以母忧去职。居于南州。 梁武至,缜墨縗来迎。武帝与缜有西邸之旧,见之甚悦。 及建康城平,以缜爲晋安太守,在郡清约,资公禄而已。迁尚 书左丞,及还,虽亲戚无所遗,唯饷前尚书令王亮。缜在齐时, 与亮同台爲郎,旧相友爱。至是亮摈弃在家,缜自以首迎武帝, 志在权轴,而所怀未满,亦怏怏,故私相亲结,以矫于时。竟 坐亮徙广州。在南累年,追爲中书郎,国子博士,卒。文集十 五卷。

  子胥字长才,传父业,位国子博士,有口辩。大同中,常 兼主客郎,应接北使,卒于鄱阳内史。

  论曰:齐德将谢,昏虐君临,喋喋黔黎,命悬晷刻。梁武 抚兹归运,啸召风云。范云恩结龙潜,沈约情深惟旧,并以兹 文义,首居帷幄,追踪乱杰,各其时之遇也。而约以高才博洽, 名亚董、迁,末迹爲踬,亦凤德之衰乎。缜婞直之节,着于终 始,其以王亮爲尤,亦不足非也。

卷五十八

  韦睿 裴邃

  睿事继母以孝闻。祖征累爲郡守,每携睿之职,视之如子。 时睿内兄王憕、姨弟杜恽并有乡里盛名,祖征谓睿曰:“汝自 谓何如憕、恽?”睿谦不敢对。祖征曰:“汝文章或小减,学 识当过之。然干国家,成功业,皆莫汝逮也。”外兄杜幼文爲 梁州刺史,要睿俱行。梁土富饶,往者多以贿败,睿虽幼,独 以廉闻。

  宋永光初,袁顗爲雍州刺史,见而异之,引爲主簿。顗到 州,与邓琬起兵,睿求出爲义成郡,故免顗之祸。累迁齐兴太 守,本州别驾,长水校尉,右军将军。齐末多故,欲还乡里, 求爲上庸太守。

  俄而太尉陈显达、护军将军崔慧景频逼建邺,人心惶骇。 西土人谋之,睿曰:“陈虽旧将,非高人才,崔颇更事,懦而 不武。天下真人,殆兴吾州矣。”乃遣其二子自结于梁武。及 兵起檄至,睿率郡人伐竹爲筏,倍道来赴,有衆二千,马二百 匹。帝见睿甚悦,抚几曰:“佗日见君之面,今日见君之心, 吾事就矣。”师克郢、鲁,平加湖,睿多建策,皆见用。

  大军发郢,谋留守将,上难其人。久之,顾睿曰:“弃骐 骥而不乘,焉遑遑而更索。”即日以爲江夏太守,行郢州府事。 初,郢城之拒守也,男女垂十万,闭垒经年,疾疫死者十七八, 皆积尸于床下,而生者寝处其上,每屋盈满。睿料简隐恤,咸 爲营理,百姓赖之。

  梁台建,征爲大理。武帝即位,迁廷尉,封都梁子。天监 二年,改封永昌,再迁豫州刺史,领历阳太守。魏遣衆来伐, 睿率州兵击走之。

  四年侵魏,诏睿都督衆军。睿遣长史王超宗、梁郡太守冯 道根攻魏小岘城,未能拔。睿巡行围栅,魏城中忽出数百人陈 于门外,睿欲击之。诸将皆曰:“向本轻来,请还授甲而后战。” 睿曰:“魏城中二千馀人,闭门坚守,足以自保 。今无故出 人于外,必其骁勇,若能挫之,其城自拔。”衆犹迟疑,睿指 其节曰:“朝廷授此,非以爲饰,韦睿之法,不可犯也。”乃 进兵,魏军败,因急攻之,中宿而城拔。遂进讨合肥。

  先是右军司马胡景略至合肥,久未能下,睿案行山川,曰: “吾闻‘汾水可以灌平阳’,即此是也。”乃堰肥水 。顷之堰 成水通,舟舰继至。魏初分筑东西小城,夹合肥 。睿先攻二 城。既而魏援将杨灵胤帅军五万奄至,衆惧不敌,请表益兵。 睿曰:“贼已至城下,方复求军。且吾求济师,彼亦征衆。‘师 克在和’,古人之义也。”因战,破之,军人少安。

  初,肥水堰立,使军主王怀静筑城于岸守之,魏攻陷城, 乘胜至睿堤下。军监潘灵佑劝睿退还巢湖,诸将又请走保三釜。 睿怒曰:“将军死绥,有前无却。”因令取伞扇麾幢树之堤下, 示无动志。睿素羸,每战不尝骑马,以板舆自载,督励衆军。 魏兵凿堤,睿亲与争。魏军却,因筑垒于堤以自固。起斗舰高 与合肥城等,四面临之。城溃,俘获万馀,所获军实,无所私 焉。初,胡景略与前军赵祖悦同军交恶,志相陷害,景略一怒, 自齧其齿,齿皆流血。睿以将帅不和,将致患祸,酌酒自劝景 略曰:“且愿两武勿复私斗。”故终于此役得无害焉。

  睿每昼接客旅,夜算军书,三更起张灯达曙,抚循其衆, 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争归之。所至顿舍修立,馆宇藩篱墉壁 皆应准绳。

  合肥既平,有诏班师,去魏军既近,惧爲所蹑。睿悉遣辎 重居前,身乘小舆殿后,魏人服睿威名,望之不敢逼,全军而 还。于是迁豫州于合肥。

  五年,魏中山王元英攻北徐州,围刺史昌义之于锺离,衆 兵百万,连城四十馀。武帝遣征北将军曹景宗拒之。次邵阳洲, 筑垒相守,未敢进。帝怒,诏睿会焉,赐以龙环御刀,曰 : “诸将有不用命者斩之。”睿自合肥径阴陵大泽,过涧谷,辄飞 桥以济师。人畏魏军盛,多劝睿缓行。睿曰:“锺离今凿穴而 处,负户而汲,车驰卒奔,犹恐其后,而况缓乎。”旬日而至 邵阳。初,帝敕景宗曰:“韦睿卿乡望,宜善敬之。”景宗见 睿甚谨。帝闻曰:“二将和,师必济矣。”睿于景宗营前二十 里,夜掘长堑,树鹿角,截洲爲城,比晓而营立。元英大惊, 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景宗虑城中危惧,乃募军士言文 达、洪骐驎等齎敕入城,使固城守,潜行水底,得达东城。城 中战守日苦,始知有援,于是人百其勇。

  魏将杨大眼将万余骑来战,大眼以勇冠三军,所向皆靡。 睿结车爲阵,大眼聚骑围之。睿以强弩二千一时俱发,洞甲穿 中,杀伤者衆。矢贯大眼右臂,亡魂而走。明旦,元英自率衆 来战,睿乘素木舆,执白角如意以麾军,一日数合,英甚惮其 强。魏军又夜来攻城,飞矢雨集。睿子黯请下城以避箭,睿不 许。军中惊,睿于城上厉声呵之乃定。

  魏人先于邵阳洲两岸爲两桥,树栅数百步,跨淮通道。睿 装大舰,使梁郡太守冯道根、庐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钊 等爲水军。会淮水暴长,睿即遣之,斗舰竞发,皆临贼垒。以 小船载草,灌之以膏,从而焚其桥。风怒火盛,敢死之士拔栅 斫桥,水又漂疾,倏忽之间,桥栅尽坏。道根等皆身自搏战, 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人大溃,元英脱身遁 走。魏军趋水死者十余万,斩首亦如之,其馀释甲稽颡乞爲囚 奴犹数十万。睿遣报昌义之,义之且悲且喜,不暇答,但叫曰 “更生!更生!”帝遣中书郎周舍劳军于淮上 。睿积所获于军 门,舍观之,谓睿曰:“君此获复与熊耳山等矣。”以功进爵 爲侯。

  七年,迁左卫将军,俄爲安西长史、南郡太守。会司州刺 史马仙琕自北还军,爲魏人所蹑,三关扰动。诏睿督衆军援焉。 睿至安陆,增筑城二丈馀,更开大堑,起高楼。衆颇讥其示弱, 睿曰:“不然,爲将当有怯时。”是时,元英复追仙琕,将复 邵阳之耻,闻睿至乃退,帝亦诏罢军。

  十三年,爲丹阳尹,以公事免。十四年,爲雍州刺史。初, 睿起兵乡中,客阴双光泣止睿,睿还爲州,双光道候。睿笑曰: “若从公言,乞食于路矣。”饷耕牛十头。睿于故旧无所惜, 士大夫年七十以上,多与假板县令,乡里甚怀之。

  十五年,拜表致仕,优诏不许。征拜护军,给鼓吹一部, 入直殿省。居朝廷恂恂,未尝忤视,武帝甚礼敬之。性慈爱, 抚孤兄子过于己子,历官所得禄赐,皆散之亲故,家无馀财。 后爲护军,居家无事,慕万石、陆贾之爲人,因画之于壁以自 玩。时虽老,暇日犹课诸儿以学。第三子棱尤明经史,世称其 洽闻。睿每坐使棱说书,其所发擿,棱犹弗之逮。武帝方锐意 释氏,天下咸从风而化。睿自以信受素薄,位居大臣,不欲与 衆俯仰,所行略如佗日。

  普通元年,迁侍中、车骑将车,未拜,卒于家,年七十九。 遗令薄葬,敛以时服。武帝即日临器甚恸,赠车骑将军、开府 仪同三司,諡曰严。

  睿雅有旷世之度,莅人以爱惠爲本,所居必有政绩。将兵 仁爱,士卒营幕未立,终不肯舍,井竈未成,亦不先食。被服 必于儒者,虽临阵交锋,常缓服乘舆,执竹如意以麾进止,与 裴邃俱爲梁世名将,余人莫及。

  初,邵阳之役,昌义之甚德睿,请曹景宗与睿会,因设钱 二十万官赌之。景宗掷得雉,睿徐掷得卢,遽取一子反之,曰 “异事”,遂作塞。景宗时与群帅争先啓之捷,睿独居后,其 不尚胜率多如是,世尤以此贤之。

  睿兄纂、阐,并早知名。纂仕齐位司徒记室、特进,沈约 尝称纂于上曰:“恨陛下不与此人同时,其学非臣辈也。”阐 爲建宁县,所得俸禄百余万,还家悉委伯父处分,乡里宗事之。 位通直郎。

  睿子放字元直,身长七尺七寸,腰带八围,容貌甚伟。袭 封永昌县侯,位竟陵太守。在郡和理,爲吏人所称。

  大通元年,武帝遣兼领军曹仲宗等攻涡阳,又以放爲明威 将军,总兵会之。魏大将军费穆帅衆奄至,放军营未立,麾下 止有二百馀人。放从弟洵骁果有勇力,单骑击刺,屡折魏军, 洵马亦被伤不能进,放胄又三贯矢。衆皆失色,请放突去。放 厉声叱之曰:“今日唯有死尔。”乃免胄下马,据胡床处分。 士卒皆殊死战,莫不一当百,逐北至涡阳。魏又遣常山王元昭、 大将军李奖、乞伏宝、费穆等五万人来援,放大破之。涡阳城 主王纬以城降。魏人弃诸营垒,一时奔溃。衆军乘之,斩获略 尽,禽穆弟超并王纬送建邺,还爲太子右卫率。

  中大通二年,徙北徐州刺史。卒于镇,諡曰宜侯。

  放性弘厚笃实,轻财好施,于诸弟尤雍穆。每将远别及行 役初还,常同一室卧起,时比之三姜。初,放与吴郡张率皆有 侧室怀孕,因指爲昏姻。其后各産男女,未及成长而率亡,遗 嗣孤弱,放常赠恤之。及爲北徐州,时有贵族请昏者,放曰: “吾不失信于故友。”及以息岐娶率女,又以女适率子,时称 放能笃旧。子粲。

  粲字长倩,少有父风,好学仗气,身长八尺,容观甚伟。 初爲云麾晋安王行参军,后爲外兵参军兼中兵。时潁川庾仲容、 吴郡张率前辈才名,与粲同府,并忘年交好。及王爲皇太子, 粲自记室迁步兵校尉,入爲东宫领直,后袭爵永昌县侯,累迁 左卫率,领直。粲以旧恩,任寄绸密,虽居职累徙,常留宿卫。 颇擅权诞倨,不爲时辈所平。右卫朱异尝于酒席厉色谓粲曰: “卿何得已作领军面向人!”大同中,帝尝不豫,一日暴剧, 皇太子以下并入侍疾,内外咸云帝崩。粲将率宫甲度台,微有 喜色,问所由那不见办长梯。以爲大行幸前殿,须长梯以复也。 帝后闻之,怒曰:“韦粲愿我死。”有司奏推之,帝曰:“各 爲其主,不足推。”故出爲衡州刺史。皇太子出饯新亭,执粲 手曰:“与卿不爲久别。”久之,帝复召还爲散骑常侍。

  还至庐陵,闻侯景作逆,便简阅部下,倍道赴援。至豫章, 即就内史刘孝仪共谋之。孝仪曰:“必如此,当有敕,安可轻 信单使,妄相惊动。或恐不然。”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 曰:“贼已度江,便逼宫阙,水陆阻断,何暇有报;假令无敕, 岂得自安。韦粲今日何情饮酒。”即驰马出,部分将发。会江 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遣使要粲,粲乃分麾下配第八弟助、第九弟 警爲前军。粲驰往见大心曰:“上游蕃镇,江州去都最近,殿 下情计,实宜在先。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今宜 张军声势,移镇盆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大心然之, 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随粲。粲悉留家累于江州,以轻舸就路。 至南洲,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馀人至横江。粲即 送粮仗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先是,安北鄱阳王范亦自合肥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与其世 子嗣帅江西之衆赴都,屯于张公洲,待上流诸军。至是,之高 遣船度仲礼,与粲合军进屯新林王游苑。粲建议推仲礼爲大都 督,报下流衆军。裴之高自以年位高,耻居其下。乃云:“柳 节下已是州将,何须我复鞭板。”累日不决。粲乃抗言于衆曰: “今同赴国难,义在除贼,所以推柳司州者,政以久捍边疆, 先爲侯景所惮。且士马精锐,无出其前。若论位次,柳在粲下, 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今日贵在将 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裴公朝之旧齿,岂应复挟私以阻 大计。粲请爲诸君解释之。”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之高泣 曰:“吾荷国荣,自应帅先士卒,顾恨衰老,不能效命,企望 柳使君共平凶逆。前谓衆议已定,无俟老夫尔。若必有疑,当 剖心相示。”于是诸将定议,仲礼方得进军。次新亭,贼列阵 于中兴寺,相持至晚各解归。

  是夜,仲礼入粲营部分衆军,旦日将战,诸将各有据守。 令粲顿青塘,当石头中路。粲虑栅垒未立,贼争之,颇以爲惮, 谓仲礼曰:“下官才非御侮,直欲以身徇国,节下善量其宜, 不可致有亏丧。”仲礼曰:“青塘立营,迫近淮渚,欲以粮储 船乘尽就迫之。此事大,非兄不可。若疑兵少,当更差军相助。” 粲帅所部水陆俱进。时昏雾,军人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 半,垒栅至晓未合。景登禅灵寺门,望粲营未立,便率锐卒来 攻。军败,乘胜入营,左右高冯牵粲避贼,粲不动,兵死略尽, 遂见害。粲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 数百人。贼传粲首阙下,以示城内。简文闻之流涕,谓御史中 丞萧恺曰:“社稷所寄,唯在韦公,如何不幸,先死行阵。” 诏赠护军将军。元帝平侯景,追諡忠贞。

  子谅,以学业爲陈始兴王叔陵所引,爲中录事参军兼记室。 叔陵败,伏诛。放弟正。

  正字敬直,位襄陵太守。初,正与东海王僧孺善,及僧孺 爲吏部郎,参掌大选,宾友故人莫不倾意,正独澹然。及僧孺 摈废,正复笃素分,有踰曩日,论者称焉。卒于给事黄门侍郎。 子载。

  载字德基,少聪慧,笃志好学。年十二,随叔父棱见沛国 刘显,显问汉书十事,载随问应无疑滞。及长,博涉文史,沈 敏有器局。仕梁爲尚书三公郎。

  侯景之乱,元帝承制,以爲中书侍郎。寻爲寻阳太守,随 都督王僧辩东讨侯景。景平,历位琅邪、义兴太守。陈武帝诛 王僧辩,乃遣周文育袭载,载婴城自守。载所属县卒,并陈武 旧兵,多善用弩,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令所亲监之,使 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每发辄中,所中皆毙, 相持数旬。陈武帝闻文育军不利,以书喻载以诛王僧辩意,并 奉梁敬帝敕,敕载解兵。载得书,乃以衆降。陈武帝引载恒置 左右,与之谋议。

  徐嗣徽、任约等引齐军济江,据石头城,帝问计于载。载 曰:“齐军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今 可急于淮南即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别令轻兵绝其粮 运,使进无所虏,退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帝从 之。

  永定中,位散骑常侍、太子右卫率。天嘉元年,以疾去官。 载有田十馀顷,在江乘县之白山,至是遂筑室而居,屏绝人事, 吉凶庆吊,无所往来,不入篱门者几十载。卒于家。载弟鼎。 鼎字超盛,少通晓,博涉经史,明阴阳逆剌,尤善相术。 仕梁起家湘东王法曹参军。遭父忧,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哀毁 过礼,殆将灭性。服阕,爲邵陵王主簿。侯景之乱,鼎兄昂于 京口战死,鼎负尸出,寄于中兴寺,求棺无所得。鼎哀愤恸哭, 忽见江中有物流至鼎所,窃异之,往视乃新棺也,因以充敛。 元帝闻之,以爲精诚所感。

  侯景平,司徒王僧辩以爲户曹属。累迁中书侍郎。陈武帝 在南徐州,鼎望气知其当王,遂寄孥焉。因谓陈武帝曰:“明 年有大臣诛死,后四岁,梁其代终。天之历数,当归舜后。昔 周灭殷氏,封嬀汭于宛丘,其裔子孙,因爲陈氏。仆观明公, 天纵神武,继绝统者无乃是乎。”武帝阴有图僧辩意,闻其言 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禅,拜黄门侍郎。太建中,以廷尉卿爲 聘周使,加散骑常侍。后爲太府卿。

  至德初,鼎尽货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问其故, 答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期运将及, 故破産尔。”

  初,鼎之聘周也,尝遇隋文帝,谓曰:“观公容貌,不久 必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愿深自爱。” 及陈亡,驿召入京,授上仪同三司,待遇甚厚,每公宴,鼎 恒预焉。性简贵,虽爲亡国之臣,未尝俯仰当世。时吏部尚书 韦世康兄弟显贵,隋文帝从容谓鼎曰:“世康与公远近?”对 曰:“臣宗族南徙,昭穆非臣所知。”帝曰:“卿百代卿族, 岂忘本也。”命官给酒肴,遣世康请鼎还杜陵。鼎乃自楚太傅 孟以下二十馀世,并考论昭穆,作韦氏谱七卷示之,欢饮十馀 日乃还。时兰陵公主寡,上爲之求夫,选亲卫柳述及萧瑒等以 示鼎,鼎曰:“瑒当封侯,而无贵妻之相;述亦通显,而守位 不终。”上曰:“位由我尔。”遂以主降述。上又问鼎,诸儿 谁爲嗣位。答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 也。”上笑曰:“不肯显言乎?”

  开皇十三年,除光州刺史,以仁义教导,务弘清静。州中 有土豪,外修边幅,而内行不轨,常爲劫盗。鼎于都会时谓之 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贼。”因条其徒党奸谋逗遛,其人惊 惧,即自首伏。又有人客游,通主家之妾,及其还去,妾盗珍 物,于夜逃亡,寻于草中爲人所杀。主家知客与妾通,因告客 杀之。县司鞫问,具得奸状,因断客死。狱成,上于鼎,鼎览 之,曰:“此客实奸,而不杀也。乃某寺僧眩妾盗物,令奴杀 之,赃在某处。”即放此客,遣人掩僧,并获赃物。自是部内 肃然,咸称其神,道无拾遗。寻追入京,顷之,而卒于长安, 年七十九。正弟棱。

  棱字威直,性恬素,以书史爲业,博物强记,当世士咸就 质疑。位终光禄卿。着汉书续训三卷。棱弟黯。

  黯字务直,性强正,少习经史,位太府卿。侯景济江,黯 屯六门,寻改爲都督城西面诸军。时景于城外起东西二土山, 城内亦应之,简文亲自负土,哀太子以下,躬执畚锸。黯守西 土山,昼夜苦战。以功授轻车将军,加持节,卒于城内。

  初,黯爲太仆卿,而兄子粲爲左卫率,黯以故常怏怏,谓 人曰:“韦粲已落骅骝前,朝廷是能用才不?”识者颇以此窥 之。

  裴邃字深明,河东闻喜人,魏冀州刺史徽之后也。祖寿孙, 寓居寿阳,爲宋武帝前军长史。父仲穆,骁骑将军。

  邃十岁能属文,善左氏春秋。齐东昏践阼,始安王萧遥光 爲扬州刺史,引邃爲参军。遥光败,邃还寿阳,会刺史裴叔业 以寿阳降魏,邃遂随衆北徙。魏宣武帝雅重之。仕魏爲魏郡太 守。魏遣王肃镇寿阳,邃固求随肃,密图南归。梁天监初,自 拔南还,除后军谘议参军。邃求边境自效,以爲庐江太守。

  五年,征邵阳洲,魏人爲长桥断淮以济,邃筑垒逼桥,每 战辄克,于是密作没突舰。会甚雨,淮水暴溢,邃乘舰径造桥 侧,进击,大破之。以功封夷陵县子。

  迁广陵太守,与乡人共入魏武庙,因论帝王功业。其妻甥 王篆之密啓梁武帝云:“裴邃多大言,有不臣迹。”由是左迁 始安太守。邃志立功边陲,不愿闲远,乃致书于吕僧珍曰 : “昔阮咸、顔延有二始之叹,吾才不逮古人,今爲三始,非其 愿也,将如之何!”后爲竟陵太守,开置屯田,公私便之。再迁 西戎校尉、北梁秦二州刺史,复开创屯田数千顿,仓廪盈实, 省息边运,人吏获安。乃相率饷绢千馀匹,邃从容曰:“汝等 不应尔,吾又不可逆。”纳其二匹而已。入爲大匠卿。

  普通二年,义州刺史文僧明以州入魏,魏军来援,以邃爲 信武将军,督衆军讨焉。邃深入魏境,出其不意。魏所署义州 刺史封寿据檀公岘,邃击破之,遂围其城。寿请降,义州平。 除豫州刺史,加督,镇合肥。

  四年,大军北侵,以邃督征讨诸军事,先袭寿阳,攻其郛, 斩门而入,一日战九合,爲后军蔡秀成失道不至,邃以援绝拔 还。于是邃复整兵,收集士卒,令诸将各以服色相别。邃自爲 黄袍骑,先攻拔狄丘、甓城、黎浆,又屠安成、马头、沙陵等 戍。明年,略地至汝、潁间,所在回应。魏寿阳守将长孙承业、 河间王元琛出城挑战,邃临淮叹曰:“今日不破河间,方爲谢 玄所笑。”乃爲四甄以待之。令直阁将军李祖怜僞遁以引承业, 承业等悉衆追之,四甄竞发,魏衆大败,斩首万馀级。承业奔 走,闭门不敢复出。

  在军疾笃,命衆军守备,送丧还合肥。寻卒,赠侍中、左 卫将军,进爵爲侯,諡曰烈。

  邃沈深有思略,爲政宽明,能得士心,居身方正,有威重。 将吏惮之,少敢犯法。及卒,淮、肥间莫不流涕,以爲邃不死, 当大辟土宇。子之礼嗣。

  之礼字子义,美容仪,能言玄理。爲西豫州刺史。母忧居 丧,唯食麦饭。邃庙在光宅寺西,堂宇弘敞,松柏郁茂。范云 庙在三桥,蓬蒿不翦。梁武帝南郊,道经二庙,顾而叹曰 : “范爲已死,裴爲更生。”大同初,都下旱蝗,四篱门外桐柏凋 尽,唯邃墓犬牙不入,当时异之。历位黄门侍郎。

  武帝设无遮会,舞象惊,排突陛卫,王公皆散,唯之礼与 散骑常侍臧盾不动。帝壮之,以之礼爲壮勇将军、北徐州刺史, 盾兼中领军将军。

  之礼卒于少府卿,諡曰壮。子政,承圣中位给事黄门侍郎。 魏克江陵,随例入长安。

  之高字如山,邃兄中散大夫髦之子也。颇读书,少负意气, 常随叔父邃征讨,所在立功,甚爲邃所器重,戎政咸以委焉。 寿阳之役,邃卒于军所,之高隶夏侯夔平寿阳,仍除梁郡 太守,封都城县男。时魏汝阴来附,敕之高应接,仍除潁州刺 史。父忧还都,起爲光远将军,令讨平阴陵盗,以爲谯州刺史。

  侯景之乱,之高爲西豫州刺史,率衆入援。南豫州刺史鄱 阳嗣王范命之高总督江右援军诸军事,顿张公洲。柳仲礼至横 江,之高遣船舸迎致仲礼,与韦粲等俱会青塘。及城陷,之高 还合肥,与鄱阳王范西上。元帝遣召之,以爲侍中、护军将军, 到江陵。

  时之高第六弟之悌在侯景中。或传之悌斩侯景,元帝使兼 中书舍人黄罗汉报之高,之高竟无言,直云:“贼自杀贼,非 之高所闻。”元帝深嗟其介直。承制除特进、金紫光禄大夫。 卒,諡曰恭。

  子畿,官至太子右卫率。魏克江陵,力战死之。

  之高第五弟之平字如原,少倜傥有志略,以军功封费县侯。 承圣中,累迁散骑常侍、太子詹事。陈文帝初,除光禄大夫、 慈训宫卫尉,并不就。乃筑山穿池,植以卉木,居处其中,有 终焉志。天康元年卒,諡曰僖子。子忌。

  忌字无畏,少聪敏,有识量,颇涉史传,爲当时所称。侯 景之乱,招集勇力,乃随陈武帝征讨。及陈武帝诛王僧辩,僧 辩弟僧智举兵据吴郡,陈武帝遣黄他攻之,不能克。命忌勒部 下精兵,自钱唐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僧智疑大军 至,轻舟奔杜龛,忌入据吴郡。陈武帝嘉之,表授吴郡太守。

  天嘉五年,累迁卫尉卿,封东兴县侯。及华皎称兵上流, 宣帝时爲录尚书辅政,尽命衆军出讨,委忌总知中外城防诸军 事。宣帝即位,改封乐安县侯。历位都官尚书。及吴明彻督衆 北伐,诏忌以本官监明彻军。淮南平,授豫州刺史。忌善于绥 抚,甚得人和。及明彻进军彭、汴,以忌爲都督,与明彻俱进。 吕梁军败,见囚于周,授上开府。隋开皇十四年,卒于长安, 年七十三。之高第十二弟之横。

  之横字如岳,少好宾游,重气侠,不事産业。之高以其纵 诞,乃爲狭被蔬食以激厉之。之横叹曰:“大丈夫富贵,必作 百幅被。”遂与僮属数百人于芍陂大营田墅,遂致殷积。梁简 文在东宫,闻而要之,以爲河东王常侍。迁直合将军。

  侯景之乱,隶鄱阳王范讨景,景济江,仍与范世子嗣入援 台城。城陷,退还合肥。侯景遣任约逼晋熙,范令之横下援。 未及至,范薨,之横乃还。时寻阳王大心在江州,范副梅思立 密要大心袭盆城,之横斩思立而拒大心。大心以州降侯景,之 横与兄之高归元帝,位廷尉卿、河东内史,随王僧辩拒侯景。 景退,迁东徐州刺史,封豫甯侯。又随僧辩破景,景东奔,僧 辩命之横与杜崱入守台城。及陆纳据湘州叛,又隶僧辩南讨, 斩纳将李贤明,平之。又破武陵王于峡口。还除吴兴太守,乃 作百幅被以成其志。

  魏克江陵,齐遣上党王高涣挟贞阳侯明攻东关。晋安王承 制,以之横爲徐州刺史,都督衆军,出守蕲城。之横营垒未周, 而齐军大至,兵尽矢穷,遂于阵没。赠司空,諡曰忠壮。子凤 宝嗣。

  论曰:韦、裴少年励操,俱以学尚自立,晚节驱驰,各着 功于戎马。观睿制胜之道,谓爲魁梧之杰,然而形甚羸瘠,身 不跨鞍,板舆指麾,隐如敌国,其器分有在,隆名岂虚得乎。 邃自效边疆,盛绩克举,其志不遂,良可悲夫。二门子弟,各 着名节,与梁终始,克荷隆构。“将门有将”,斯言岂曰妄乎。

卷五十九

  江淹 任昉 王僧孺

  江淹字文通,济阳考城人也。父康之,南沙令,雅有才思。 淹少孤贫,常慕司马长卿、梁伯鸾之爲人,不事章句之学,留 情于文章。早爲高平檀超所知,常升以上席,甚加礼焉。

  起家南徐州从事,转奉朝请。宋建平王景素好士,淹随景 素在南兖州。广陵令郭彦文得罪,辞连淹,言受金,淹被系狱。 自狱中上书曰:

  昔者,贱臣叩心,飞霜击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风袭于齐 台。下官每读其书,未尝不废卷流涕。何者?士有一定之论, 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见疑,贞而爲戮,是以壮夫义士伏死而不 顾者以此也。下官闻仁不可恃,善不可依,谓徒虚语,乃今知 之。伏愿大王暂停左右,少加矜察。

  下官本蓬户桑枢之人,布衣韦带之士,退不饰诗书以惊愚, 进不买声名于天下。日者,谬得升降承明之阙,出入金华之殿, 何尝不局影凝严,侧身扃禁者乎。窃慕大王之义,复爲门下之 宾,备鸣盗浅术之馀,豫三五贱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顾以 顔色,实佩荆卿黄金之赐,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常欲结缨伏 剑,少谢万一,剖心摩踵,以报所天。不图小人固陋,坐贻谤 缺,迹坠昭宪,身限幽圄,履影吊心,酸鼻痛骨。下官闻亏名 爲辱,亏形次之,是以每一念来,忽若有遗;加以涉旬月,迫 季秋,天光沈阴,左右无色,身非木石,与狱吏爲伍。此少卿 所以仰天捶心,泣尽而继之以血者也。下官虽乏乡曲之誉,然 尝闻君子之行矣:其上则隐于帘肆之间,卧于岩石之下;次则 结绶金马之庭,高议云台之上;退则虏南越之君,系单于之颈。 俱啓丹册,并图青史。宁争分寸之末,竞锥刀之利哉!下官闻 积毁销金,积谗摩骨,远则直生取疑于盗金,近则伯鱼被名于 不义。彼之二才,犹或如是,况在下官,焉能自免?昔上将之 耻,绛侯幽狱,名臣之羞,史迁下室,至如下官,当何言哉。 夫以鲁连之智,辞禄而不反,接舆之贤,行歌而忘归,子陵闭 关于东越,仲蔚杜门于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虚, 罪得其实,亦当钳口吞舌,伏匕首以殒身,何以见齐鲁奇节之 人,燕赵悲歌之士乎。

  方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洛,荣光塞河,西洎临 洮、狄道,北距飞狐、阳原,莫不寖仁沐义,照景饮醴,而下 官抱痛圜门,含愤狱户,一物之微,有足悲者。仰惟大王少垂 明白,则梧丘之魂不愧于沈首,鹄亭之鬼无恨于灰骨。景素览 书,即日出之。寻举南徐州秀才,对策上第,再迁府主簿。

  景素爲荆州,淹从之镇。少帝即位,多失德,景素专据上 流,咸劝因此举事。淹每从容进谏,景素不纳。及镇京口,淹 爲镇军参军,领南东海郡丞。景素与腹心日夜谋议,淹知祸机 将发,乃赠诗十五首以讽焉。会东海太守陆澄丁艰,淹自谓郡 丞应行郡事,景素用司马柳世隆。淹固求之,景素大怒,言于 选部,黜爲建安吴兴令。

  及齐高帝辅政,闻其才,召爲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 俄而荆州刺史沈攸之作乱,高帝谓淹曰:“天下纷纷若是,君 谓何如?”淹曰:“昔项强而刘弱,袁衆而曹寡,羽卒受一剑 之辱,绍终爲奔北之虏,此所谓‘在德不在鼎’,公何疑哉。” 帝曰:“试爲我言之。”淹曰:“公雄武有奇略,一胜也;宽 容而仁恕,二胜也;贤能毕力,三胜也;人望所归,四胜也; 奉天子而伐叛逆,五胜也。彼志锐而器小,一败也;有威无恩, 二败也;士卒解体,三败也;搢绅不怀,四败也;悬兵数千里、 而无同恶相济,五败也。虽豺狼十万,而终爲我获焉。”帝笑 曰:“君谈过矣。”

  桂阳之役,朝廷周章,诏檄久之未就。齐高帝引淹入中书 省,先赐酒食,淹素能饮啖,食鹅炙垂尽,进酒数升讫,文诰 亦办。相府建,补记室参军。高帝让九锡及诸章表,皆淹制也。 齐受禅,复爲骠骑豫章王嶷记室参军。

  建元二年,始置史官,淹与司徒左长史檀超共掌其任,所 爲条例,并爲王俭所驳,其言不行。淹任性文雅,不以着述在 怀,所撰十三篇竟无次序。又领东武令,参掌诏策。后拜中书 侍郎,王俭尝谓曰:“卿年三十五,已爲中书侍郎,才学如此, 何忧不至尚书金紫。所谓富贵卿自取之,但问年寿何如尔。” 淹曰:“不悟明公见眷之重。”

  永明三年,兼尚书左丞。时襄阳人开古冢,得玉镜及竹简 古书,字不可识。王僧虔善识字体,亦不能谙,直云似是科斗 书。淹以科斗字推之,则周宣王之前也。简殆如新。

  少帝初,兼御史中丞。明帝作相,谓淹曰:“君昔在尚书 中,非公事不妄行,在官宽猛能折衷。今爲南司,足以振肃百 僚也。”淹曰:“今日之事,可谓当官而行,更恐不足仰称明 旨尔。”于是弹中书令谢朏、司徒左长史王缋、护军长史庾弘 远,并以托疾不预山陵公事。又奏收前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 史阴智伯,并赃货巨万,辄收付廷尉。临海太守沈昭略、永嘉 太守庾昙隆及诸郡二千石并大县官长,多被劾,内外肃然。明 帝谓曰:“自宋以来,不复有严明中丞,君今日可谓近世独步。” 累迁秘书监,侍中,卫尉卿。初,淹年十三时,孤贫,常 采薪以养母,曾于樵所得貂蝉一具,将鬻以供养 。其母曰 : “此故汝之休征也,汝才行若此,岂长贫贱也,可留待得侍中 着之。”至是果如母言。

  永元中,崔慧景举兵围都,衣冠悉投名刺,淹称疾不往。 及事平,时人服其先见。

  东昏末,淹以秘书监兼卫尉,又副领军王莹。及梁武至新 林,淹微服来奔,位相国右长史。天监元年,爲散骑常侍、左 卫将军,封临沮县伯。淹乃谓子弟曰:“吾本素宦,不求富贵, 今之忝窃,遂至于此。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备矣。人生行乐, 须富贵何时。吾功名既立,正欲归身草莱耳。”以疾迁金紫光 禄大夫,改封醴陵伯,卒。武帝爲素服举哀,諡曰宪。

  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云爲宣城太守时罢归,始 泊禅灵寺渚,夜梦一人自称张景阳,谓曰:“前以一匹锦相寄, 今可见还。”淹探怀中得数尺与之,此人大恚曰:“那得割截 都尽。”顾见丘迟谓曰:“馀此数尺既无所用,以遗君。”自 尔淹文章踬矣。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 “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 授之。尔后爲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凡所着述,自撰爲 前后集,并齐史十志,并行于世。尝欲爲赤县经以补山海之阙, 竟不成。子蒍嗣。

  任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也。父遥,齐中散大夫。遥兄遐 字景远,少敦学业,家行甚谨,位御史中丞、金紫光禄大夫。 永明中,遐以罪将徙荒裔,遥怀名请诉,言泪交下,齐武帝闻 而哀之,竟得免。

  遥妻河东裴氏,高明有德行,尝昼卧,梦有五色采旗盖四 角悬铃,自天而坠,其一铃落入怀中,心悸因而有娠。占者曰: “必生才子。”及生昉,身长七尺五寸,幼而聪敏,早称神 悟。四岁诵诗数十篇,八岁能属文,自制月仪,辞义甚美。褚 彦回尝谓遥曰:“闻卿有令子,相爲喜之。所谓百不爲多,一 不爲少。”由是闻声藉甚。年十二,从叔晷有知人之量,见而 称其小名曰:“阿堆,吾家千里驹也。”昉孝友纯至,每侍亲 疾,衣不解带,言与泪并,汤药饮食必先经口。

  初爲奉朝请,举兖州秀才,拜太学博士。永明初,卫将军 王俭领丹阳尹,复引爲主簿。俭每见其文,必三复殷勤,以爲 当时无辈,曰:“自傅季友以来,始复见于任子。若孔门是用, 其入室升堂。”于是令昉作一文,及见,曰:“正得吾腹中之 欲。”乃出自作文,令昉点正,昉因定数位 。俭拊几叹曰 : “后世谁知子定吾文!”其见知如此。

  后爲司徒竟陵王记室参军。时琅邪王融有才俊,自谓无对 当时,见昉之文,怳然自失。以父丧去官,泣血三年,杖而后 起。齐武帝谓昉伯遐曰:“闻昉哀瘠过礼,使人忧之,非直亡 卿之宝,亦时才可惜。宜深相全譬。”遐使进饮食,当时勉励, 回即欧出。昉父遥本性重槟榔,以爲常饵,临终尝求之,剖百 许口,不得好者,昉亦所嗜好,深以爲恨,遂终身不尝槟榔。 遭继母忧,昉先以毁瘠,每一恸绝,良久乃苏,因庐于墓侧, 以终丧礼。哭泣之地,草爲不生。昉素强壮,腰带甚充,服阕 后不复可识。

  齐明帝深加器异,欲大相擢引,爲爱憎所白,乃除太子步 兵校尉,掌东宫书记。齐明帝废郁林王,始爲侍中、中书监、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封宣城郡 公,使昉具草。帝恶其辞斥,甚愠,昉亦由是终建武中位不过 列校。

  昉尤长爲笔,颇慕傅亮才思无穷,当时王公表奏无不请焉。 昉起草即成,不加点窜。沈约一代辞宗,深所推挹。永元中, 纡意于梅虫儿,东昏中旨用爲中书郎。谢尚书令王亮,亮曰: “卿宜谢梅,那忽谢我。”昉惭而退。末爲司徒右长史。

  梁武帝克建邺,霸府初开,以爲骠骑记室参军,专主文翰。 每制书草,沈约辄求同署。尝被急召,昉出而约在,是后文笔, 约参制焉。

  始梁武与昉遇竟陵王西邸,从容谓昉曰:“我登三府,当 以卿爲记室。”昉亦戏帝曰:“我若登三事,当以卿爲骑兵。” 以帝善骑也。至是引昉符昔言焉 。昉奉笺云:“昔承清宴, 属有绪言,提挈之旨,形乎善谑。岂谓多幸,斯言不渝。”盖 爲此也。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

  奉世叔父母不异严亲,事兄嫂恭谨。外氏贫阙,恒营奉供 养。禄奉所收,四方饷遗,皆班之亲戚,即日便尽。性通脱, 不事仪形,喜愠未尝形于色,车服亦不鲜明。

  武帝践阼,历给事黄门侍郎,吏部郎。出爲义兴太守。岁 荒民散,以私奉米豆爲粥,活三千馀人。时産子者不举,昉严 其制,罪同杀人。孕者供其资费,济者千室。在郡所得公田奉 秩八百余石,昉五分督一,余者悉原,儿妾食麦而已。友人彭 城到溉、溉弟洽从昉共爲山泽游。及被代登舟,止有绢七匹, 米五石。至都无衣,镇军将军沈约遣裙衫迎之。

  重除吏部郎,参掌大选,居职不称。寻转御史中丞、秘书 监。自齐永元以来,秘阁四部,篇卷纷杂,昉手自雠校,由是 篇目定焉。

  出爲新安太守,在郡不事边幅,率然曳杖,徒行邑郭。人 通辞讼者,就路决焉。爲政清省,吏人便之。卒于官,唯有桃 花米二十石,无以爲敛。遗言不许以新安一物还都,杂木爲棺, 浣衣爲敛。阖境痛惜,百姓共立祠堂于城南,岁时祠之。武帝 闻问,方食西苑绿沈瓜,投之于盘,悲不自胜 。因屈指曰 : “昉少时常恐不满五十,今四十九,可谓知命。”即日举哀, 哭之甚恸。追赠太常,諡曰敬子。

  昉好交结,奖进士友,不附之者亦不称述,得其延誉者多 见升擢,故衣冠贵游莫不多与交好,坐上客恒有数十。时人慕 之,号曰任君,言如汉之三君也。在郡尤以清洁着名,百姓年 八十以上者,遣户曹掾访其寒温。尝欲营佛斋,调枫香二石, 始入三斗,便出教长断,曰:“与夺自己,不欲贻之后人。” 郡有蜜岭及杨梅,旧爲太守所采,昉以冒险多物故,即时停绝, 吏人咸以百馀年未之有也。爲家诫,殷勤甚有条贯。陈郡殷芸 与建安太守到溉书曰:“哲人云亡,仪表长谢。元龟何寄,指 南何托?”其爲士友所推如此。

  昉不事生産,至乃居无室宅。时或讥其多乞贷,亦随复散 之亲故,常自叹曰:“知我者亦以叔则,不知我者亦以叔则。” 既以文才见知,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爲病 。晚节转 好着诗,欲以倾沈,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自尔都下士 子慕之,转爲穿凿,于是有才尽之谈矣。博学,于书无所不见, 家虽贫,聚书至万馀卷,率多异本。及卒后,武帝使学士贺纵 共沈约勘其书目,官无者就其家取之。所着文章数十万言,盛 行于时。东海王僧孺尝论之,以爲“过于董生、扬子。昉乐人 之乐,忧人之忧,虚往实归,忘贫去吝,行可以厉风俗,义可 以厚人伦,能使贪夫不取,懦夫有立”。其见重如此。

  有子东里、西华、南容、北叟,并无术业,坠其家声。兄 弟流离不能自振,生平旧交莫有收恤。西华冬月着葛帔綀裙, 道逢平原刘孝标,泫然矜之,谓曰:“我当爲卿作计。”乃着 广绝交论以讥其旧交曰:

  客问主人曰:“朱公叔绝交论,爲是乎,爲非乎?”主人 曰:“客奚此之问?”客曰:“夫草虫鸣则阜螽跃,雕虎啸而 清风起,故氛氲相感,雾涌云蒸,嘤鸣相召,星流电激。是以 王阳登则贡公喜,罕生逝而国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郁郁于兰 茞,道协胶漆,志婉娈于埙篪。圣贤以此镂金板而镌盘盂,书 玉牒而刻锺鼎。若乃匠石辍成风之妙巧,伯牙息流波之雅引, 范、张款款于下泉,尹、班陶陶于永夕。骆驿从横,烟霏雨散, 巧历所不知,心计莫能测。而朱益州汨彜叙,粤谟训,捶直切, 绝交游,视黔首以鹰鸇,媲人灵于豺虎。蒙有猜焉,请辩其惑。” 主人听然曰:“客所谓抚弦徽音,未达燥湿变响,张罗沮 泽,不睹鸿雁高飞。盖圣人握金镜,阐风烈,龙骧蠖屈,从道 汙隆。日月连璧,赞亹亹之弘致,云飞雷薄,显棣华之微旨。 若五音之变化,济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谟神睿 以爲言。至夫组织仁义,琢磨道德,欢其愉乐,恤其陵夷,寄 通灵台之下,遗迹江湖之上,风雨急而不辍其音,霜雪零而不 渝其色,斯贤达之素交,历万古而一遇。逮叔世人讹,狙诈飙 起,溪谷不能踰其险,鬼神无以究其变,竞毛羽之轻,趋锥刀 之末。于是素交尽,利交兴,天下蚩蚩,鸟惊雷骇。然利交同 源,派流则异,较言其略,有五术焉:

  “若其宠均董、石,权压梁、窦,雕刻百工,炉锤万物, 吐嗽兴云雨,呼吸下霜露,九域耸其风尘,四海叠其熏灼。靡 不望影星奔,藉响川鹜。鸡人始唱,鹤盖成阴,高门旦开,流 水接轸,皆愿摩顶至踵,隳胆抽肠。约同要离焚妻子,誓殉荆 卿湛七族。是曰势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出平 原而联骑,居里閈而鸣锺。则有穷巷之宾,绳枢之士,冀宵烛 之末光,邀润屋之微泽。鱼贯凫踊,飒遝鳞萃,分雁鹜之稻粱, 沾玉斝之馀沥。衔恩遇,进款诚,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 信。是曰贿交,其流二也。

  “陆大夫宴喜西都,郭有道人伦东国,公卿贵其籍甚,搢 绅羡其登仙。加以顩颐蹙頞,涕唾流沫,骋黄马之剧谈,纵碧 鸡之雄辩。叙温燠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飞沈出其 顾指,荣辱定其一言。于是有弱冠王孙,绮纨公子,道不挂于 通人,声未遒于云阁,攀其鳞翼,丐其馀论,附骐骥之旄端, 轶归鸿于碣石。是曰谈交,其流三也。

  “阳舒阴惨,生灵大情,忧合欢离,品物恒性。故鱼以泉 涸而呴沫,鸟因将死而鸣哀。同病相怜,缀河上之悲曲,恐惧 置怀,昭谷风之盛典,斯则断金由于湫隘,刎颈起于苫盖。是 以伍员濯溉于宰嚭,张王抚翼于陈相。是曰穷交,其流四也。

  “驰鹜之俗,浇薄之伦,无不操权衡,执纤纩,衡所以揣 其轻重,纩所以属其鼻息。若衡不能举,纩不能飞,虽顔、冉 龙翰凤鶵,曾、史兰熏雪白,舒、向金玉泉海,卿、云黼黻河 汉,视若游尘,遇同土梗,莫肯费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若 衡重锱铢,纩微彯撇,虽共工之搜慝,驩兜之掩义,南荆之跋 扈,东陵之巨猾,皆爲匍匐委蛇,折枝舐痔。金膏翠羽将其意, 脂韦便辟导其诚。故轮盖所游,必非夷、惠之室,包苴所入, 实行张、霍之家。谋而后动,芒豪寡忒。是曰量交,其流五也。

  “凡斯五交,义同贾鬻,故桓谭譬之于闤闠,林回谕之于 甘醴。夫寒暑递进,盛衰相袭,或前荣而后悴,或始富而终贫, 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约而今泰。回圈翻覆,迅若波澜,此则徇 利之情未尝异,变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观之,张、陈所以凶终, 萧、朱所以隙末,断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规规然勒门以箴客, 何所见之晚乎?然因此五交,是生三衅:败德殄义,禽兽相若, 一衅也;难固易携,雠讼所聚,二衅也;名陷饕餮,贞介所羞, 三衅也。古人知三衅之爲梗,惧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榎 楚,朱穆昌言而示绝,有旨哉!有旨哉!

  “近世有乐安任昉,海内髦杰,早绾银黄,夙昭人誉。遒 文丽藻,方驾曹、王,英跱俊迈,联衡许、郭。类田文之爱客, 同郑庄之好贤。见一善则盱衡扼腕,遇一才则扬眉抵掌。雌黄 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于是冠盖辐凑,衣裳云合,辎軿击 轊,坐客恒满。蹈其阃阈,若升阙里之堂,入其隩隅,谓登龙 门之阪。至于顾眄增其倍价,翦拂使其长鸣,彯组云台者摩肩, 趋走丹墀者叠迹。莫不缔恩狎,结绸缪。想惠、庄之清尘,庶 羊、左之徽烈。及瞑目东粤,归骸洛浦,繐帐犹悬,门罕渍酒 之彦,坟未宿草,野绝动轮之宾。藐尔诸孤,朝不谋夕,流离 大海之南,寄命瘴疠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兰之友,曾无羊 舌下泣之仁,甯慕郈成分宅之德。呜呼!世路嶮歧,一至于此! 太行孟门,岂云鏩绝。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 弃之长鹜。独立高山之顶,欢与麋鹿同群,曒曒然绝其雰浊, 诚耻之也,诚畏之也。”到溉见其论,抵几于地,终身恨之。 昉撰杂传二百四十七卷,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 卷。东里位尚书外兵郎。

  王僧孺字僧孺,东海郯人也。魏卫将军肃八世孙也。曾祖 雅,晋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祖准之,宋司徒左长史。父延 年,员外常侍,未拜卒。

  僧孺幼聪慧,年五岁便机警,初读孝经,问授者曰:“此 书何所述?”曰:“论忠孝二事。”僧孺曰:“若尔,愿常读 之。”又有馈其父冬李,先以一与之,僧孺不受,曰:“大人 未见,不容先尝。”七岁能读十万言,及长笃爱坟籍。家贫, 常佣书以养母,写毕讽诵亦了。

  仕齐爲太学博士,尚书仆射王晏深相赏好。晏爲丹阳尹, 召补功曹,使撰东宫新记。司徒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 僧孺与太学生虞羲、丘国宾、萧文琰、丘令楷、江洪、刘孝孙 并以善辞藻游焉。而僧孺与高平徐夤俱爲学林。文惠太子欲以 爲宫僚,乃召入直崇明殿。会薨,出爲晋安郡丞,仍除候官令。 建武初举士,爲始安王遥光所荐,除仪曹郎,迁书侍御史,出 爲钱唐令。初僧孺与乐安任昉遇于竟陵王西邸,以文学会友, 及将之县,昉赠诗曰:“唯子见知,唯馀知子,观行视言,要 终犹始。敬之重之,如兰如芷,形应影随,曩行今止。百行之 首,立人斯着,子之有之,谁毁谁誉。修名既立,老至何遽, 谁其执鞭,吾爲子御。刘略班艺,虞志荀录,伊昔有怀,交相 欣勖。下帷无倦,升高有属,嘉尔晨登,惜馀夜烛。”其爲士 友推重如此。

  梁天监初,除临川王后军记室,待诏文德省。出爲南海太 守。南海俗杀牛,曾无限忌,僧孺至便禁断。又外国舶物、高 凉生口岁数至,皆外国贾人以通货易。旧时州郡就市,回而即 卖,其利数倍,历政以爲常。僧孺叹曰:“昔人爲蜀部长史, 终身无蜀物,吾欲遗子孙者,不在越装。”并无所取。视事二 岁,声绩有闻。诏征将还,郡中道俗六百人诣阙请留,不许。 至,拜中书侍郎,领着作,复直文德省。撰起居注、中表簿, 迁尚书左丞,俄兼御史中丞。僧孺幼贫,其母鬻纱布以自业, 尝携僧孺至市,道遇中丞卤簿,驱迫坠沟中。及是拜日,引驺 清道,悲感不自胜。顷之即真。

  时武帝制春景明志诗五百字,敕沈约以下辞人同作,帝以 僧孺爲工。历少府卿,尚书吏部郎,参大选,请谒不行。出爲 仁威南康王长史、兰陵太守,行府、州、国事。初,帝问僧孺 妾媵之数,对曰:“臣室无倾视。”及在南徐州,友人以妾寓 之,行还,妾遂怀孕。爲王典签汤道湣所纠,逮诣南司,坐免 官,久之不调。友人庐江何炯犹爲王府记室,僧孺乃与炯书以 见其意。后爲安成王参军事,镇右中记室参军。

  僧孺工属文,善楷隶,多识古事。侍郎全元起欲注素问, 访以砭石。僧孺答曰:“古人当以石爲针,必不用铁。说文有 此砭字,许慎云:‘以石刺病也。’东山经:‘高氏之山多针石。’ 郭璞云:‘可以爲砭针。’春秋:‘美疢不如恶石。’服子慎注云: ‘石,砭石也。’季世无复佳石,故以铁代之尔。”

  转北中郎谘议参军,入直西省,知撰谱事。先是,尚书令 沈约以爲“晋咸和初,苏峻作乱,文籍无遗。后起咸和二年以 至于宋,所书并皆详实,并在下省左户曹前厢,谓之晋籍,有 东西二库。此籍既并精详,实可宝惜,位宦高卑,皆可依案。 宋元嘉二十七年,始以七条徵发,既立此科,人奸互起,僞状 巧籍,岁月滋广。以至于齐,患其不实,于是东堂校籍,置郎 令史以掌之。竞行奸货,以新换故,昨日卑细,今日便成士流。 凡此奸巧,并出愚下,不辨年号,不识官阶。或注隆安在元兴 之后,或以义熙在甯康之前。此时无此府,此时无此国。元兴 唯有三年,而猥称四、五,诏书甲子,不与长历相应。校籍诸 郎亦所不觉,不才令史固自忘言。臣谓宋、齐二代,士庶不分, 杂役减阙,职由于此。窃以晋籍所馀,宜加宝爱 ”。武帝以是 留意谱籍,州郡多离其罪,因诏僧孺改定百家谱。始晋太元中, 员外散骑侍郎平阳贾弼笃好簿状,乃广集衆家,大搜群族,所 撰十八州一百一十六郡,合七百一十二卷。凡诸大品,略无遗 阙,藏在秘阁,副在左户。及弼子太宰参军匪之、匪之子长水 校尉深世传其业。太保王弘、领军将军刘湛并好其书。弘日对 千客,不犯一人之讳。湛爲选曹,始撰百家以助铨序,而伤于 寡略。齐卫将军王俭复加去取,得繁省之衷。僧孺之撰,通范 阳张等九族以代雁门解等九姓。其东南诸族别爲一部,不在百 家之数焉。普通二年卒。

  僧孺好坟籍,聚书至万馀卷,率多异本,与沈约、任昉家 书埒。少笃志精力,于书无所不睹,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 所未见者,时重其富博。集十八州谱七百一十卷;百家谱集抄 十五卷;东南谱集抄十卷;文集三十卷,两台弹事不入集,别 爲五卷;及东宫新记并行于世。

  虞羲字士光,会稽余姚人,盛有才藻,卒于晋安王侍郎。 丘国宾,吴兴人,以才志不遇,着书以讥扬雄。萧文琰,兰陵 人。丘令楷,吴兴人。江洪,济阳人。竟陵王子良尝夜集学士, 刻烛爲诗,四韵者则刻一寸,以此爲率。文琰曰:“顿烧一寸 烛,而成四韵诗,何难之有。”乃与令楷、江洪等共打铜钵立 韵,响灭则诗成,皆可观览。刘孝孙,彭城人,博学通敏,而 仕多不遂,常叹曰:“古人或开一说而致卿相,立谈间而降白 璧,书籍妄耳。”徐夤,高平人,有学行。父荣祖位秘书监, 尝有罪系狱,旦日原之,而发皓白。齐武问其故,曰:“臣思 愆于内,而发变于外。”当时称之。

  论曰:二汉求士,率先经术,近代取人,多由文史。观江、 任之所以效用,盖亦会其时焉。而淹实先觉,加之以沈静;昉 乃旧恩,持之以内行。其所以名位自毕,各其宜乎。僧孺硕学, 而中年遭踬,非爲不遇,斯乃穷通之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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