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劄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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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汉复古九州

  

  后汉书“建安十八年,复禹贡九州。”魏志亦称是年诏书“并十四州为九州。”献帝春秋谓“省幽、并州入于冀州;省司隶校尉及凉州入于雍州,于是有兖、豫、青、徐、荆、扬、冀、益、雍九州。”

  按荀彧传“建安九年,或说曹操宜复古九州。则冀州所制者广。彧曰‘若是,则冀州当得河东、冯翊、扶风、西河、幽、并之地,所夺者众,关右诸将必谓以次见夺,将人人自保,恐天下未易图也。’操乃寝九州议。”至是乃重复之。盖是时,幽、并及关中诸郡国皆已削平,操自为张本,欲尽以为将来王畿之地故也。观于是年之前,已割荡阴、朝歌、林虑、卫国、顿邱、东武、阳发、干廮、陶曲、周南,和任城、襄国、邯郸、易阳,以益魏郡。是年又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十郡,封操为魏公。可见复九州,正为禅代地也。  关张之勇

  汉以后称勇者必推关张。

  其见于二公本传者:  袁绍遣颜良攻刘延于白马。曹操使张辽、关羽救延。羽望见良麾盖,即策马刺良于万人之中,斩其首还,绍将莫能当者。

  当阳之役,先主弃妻、子走,使张飞以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嗔目横矛曰“身是张益(翼)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

  二公之勇,见于传记者止此。而当其时无有不震其威名者。

  魏程昱曰“刘备有英名,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魏志昱传)

  刘奕劝曹操乘取汉中之势进取蜀,曰“若小缓之,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则不可犯矣!”(魏志奕传)

  此魏人之服其勇也。

  周瑜密疏孙权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吴志瑜传)

  此吴人之服其勇也。

  不特此也。

  晋刘遐每击贼,陷坚摧锋,冀方比之关羽、张飞。(晋书遐传)

  符秦遣阎负殊使于张元靓,夸其本国将帅有王飞、邓羌者,关张之流,万人之敌。

  秃发辱檀求人才于宋敞,敞曰“梁崧、赵昌,武同飞、羽。”  李庠膂力过人,赵廞器之曰“李元序,一时之关张也。”(皆晋书载记)

  宋檀道济有勇力,时以比关羽、张飞。(宋书道济传)

  鲁爽反,沈庆之使薛安都攻之。安都望见爽,即跃马大呼直刺之,应手而倒。时人谓关羽之斩颜良,不是过也。(南史安都传)

  齐垣历生拳勇独出,时人以比关羽、张飞。(齐书文惠太子传)

  魏杨大眼骁果,世以为关张弗之过也。(魏书大眼传)

  崔延伯讨莫折念生,既胜,萧宝寅曰“崔公,古之关张也。”(魏书延伯传)  陈吴明彻北伐高齐尉,破胡等十万众,来拒有西域人,矢无虚发,明彻谓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有关张之名,可斩颜良矣!”摩诃即出阵,掷铣杀之。(陈书摩诃传)

  以上皆见于各史者。

  可见二公之名,不惟同时之人望而畏之,身后数百年,亦无人不震而惊之。威声所垂,至今不朽,天生神勇,固不虚也!

  借荆州之非

  借荆州之说,出自吴人事后之论,而非当日情事也。

  江表传谓“破曹操后,周瑜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给刘备。而刘表旧吏士自北军脱归者,皆投备,备以所给地不足供,从孙权借荆州数郡焉。”

  鲁肃传亦谓“备诣京见权,求都督荆州。肃劝权借之,共拒操。操闻权以地资备,方作书,落笔于地。后肃邀关羽索荆州,谓羽曰‘我国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权亦论‘肃有二长,惟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

  此借荆州之说之所由来,而皆出吴人语也。

  夫借者,本我所有之物而假与人也。荆州本刘表地,非孙氏故物。  当操南下时,孙氏江东六郡,方恐不能自保,诸将咸劝权迎操,权独不愿。会备遣诸葛亮来结好,权遂欲藉备共拒操。其时但求敌操,未敢冀得荆州也。

  亮之说权也,权即曰“非刘豫州莫可敌操者。”乃遣周瑜、程普等,随亮诣备,并力拒操。(亮传)是且欲以备为拒操之主而己为从矣!

  亮又曰“将军能与豫州同心破操,则荆、吴之势强,而鼎足之形成矣!”是此时早有三分之说,而非乞权取荆州而借之也。

  赤壁之战,瑜与备共破操。(吴志)华容之役,备独追操。(山阳公载记)其后围曹仁于南郡,备亦身在行闲。(蜀志)未尝独出吴之力,而备坐享其成也。

  破曹后,备诣京见权,权以妹妻之。瑜密疏请留备于京,权不纳,以为“正当延挈英雄。”是权方恐备之不在荆州以为屏蔽也。  操走出华容之险,喜谓诸将曰“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耳。”(山阳公载记)是操所指数者惟备,未尝及权也。  程昱在魏,闻备入吴,论者多以为权必杀备,昱曰“曹公无敌于天下,权不能当也,备有英名,权必资之以御我。”(昱传)是魏之人亦只指数备,而未尝及权也。

  即以兵力而论,亮初见权曰“今战士还者及关羽精甲共万人,刘琦战士亦不下万人。”(亮传)而权所遣周瑜等水军亦不过三万人,则亦非十倍于备也。

  且是时,刘表之长子琦尚在江夏,破曹后,备即表琦为荆州刺史,权未尝有异词,以荆州本琦地也。时又南征四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皆降。琦死,群下推备为荆州牧。(蜀先主传)备即遣亮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收其租赋,以供军实。(亮传)又以关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羽传)张飞为宜都太守征虏将军在南郡。(飞传)赵云为偏将军领桂阳太守。(云传)遣将分驻,惟备所指挥,初不关白孙氏,以本非权地,故备不必白权,权亦不来阻备也。

  迨其后三分之势已定,吴人追思赤壁之役,实藉吴兵力,遂谓荆州应为吴有,而备据之,始有借荆州之说。抑思合力拒操时,备固有资于权,权不亦有资于备乎?权是时但自救危亡,岂早有取荆州之志乎?羽之对鲁肃曰“乌林之役,左将军寝不脱介,戮力破曹,岂得徒劳无一块土?”(肃传)此不易之论也。

  其后吴、蜀争三郡,旋即议和,以湘水为界,分长沙、江夏、桂阳属吴,南郡、零陵、武陵属蜀,最为平允。而吴君臣伺羽之北伐,袭荆州而有之,反捏一借荆州之说,以见其取所应得,此则吴君臣之狡词诡说,而借荆州之名,遂流传至今,并为一谈,牢不可破,转似其曲在蜀者,此耳食之论也。  三国之主用人各不同

  人才莫盛于三国,亦惟三国之主各能用人,故得众力相扶,以成鼎足之势。而其用人亦各有不同者,大概曹操以权术相驭,刘备以性情相契,孙氏兄弟以意气相投。后世尚可推见其心迹也。

  曹操以权术相驭

  荀彧、程昱为操画策,人所不知,操一一表明之,绝不攘为已有,此固已足令人心死。

  刘备为吕布所袭,奔于操,程昱以备有雄才,劝操图之。操曰“今收揽英雄时,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也。”然此犹非与操有怨者。

  臧霸先从陶谦,后助吕布,布为操所擒,霸藏匿,操募得之,即以霸为琅邪相,青、徐二州悉委之。先是操在兖州,以徐翕、毛晖为将。兖州乱,翕、晕皆叛,后操定兖州,翕、晖投霸,至是操使霸出二人,霸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为此也。”操叹其贤,并以翕、晖为郡守。(霸传)

  操以毕谌为兖州别驾(刺史佐官,随行另乘车驾,故称别驾)。张邈之叛,劫谌母、妻去,操遣谌往,谌顿首无二,既出,又亡归从吕布。布破,操生得谌,众为之惧,操曰“人能孝于亲者,岂不忠于君乎?吾所求也。”以为鲁相。

  操初举魏种为孝廉。兖州之叛,操谓“种必不弃我。”及闻种走,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汝置也。”及种被擒,操曰“惟其才也。”释而用之。(本纪)

  此等先臣后叛之人,既已生擒,谁肯复贷其命?乃一一弃嫌录用。盖操当初起时,方欲藉众力以成事,故以此奔走天下。杨阜所谓“曹公能用度外之人也。”及其削平群雄,势位已定,则孔融、许攸、娄圭等,皆以嫌忌杀之;荀彧素为操谋主,亦以其阻九锡而胁之死。甚至杨修素为操所赏拔者,以厚于陈思王而杀之。崔琰素为操所倚信者,亦以疑似之言杀之。然后知其雄猜之性,久而自露,而从前之度外用人,特出于矫伪以济一时之用。所谓以权术相驭也。  刘备以性情相契

  至刘备一起事,即为人心所向,少时结交豪杰,已多附之。

  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早资以财,为纠合徒众之用。  领平原相,刘平遣刺客刺之,客反以情告。  救陶谦,谦即表为豫州刺史。谦病笃,命以徐州与备,备不敢当,陈登、孔融俱敦劝受之。

  后为吕布所攻,投奔于操,操亦表为左将军,礼之甚重。

  嗣以徐州之败奔袁谭,谭将步骑迎之。袁绍闻备至,出邺二百里来迓。

  及绍败,备奔刘表,表又郊迎待以上宾之礼,荆州豪杰多归之。

  曹兵来讨,备奔江陵,荆州人士随之者十余万。

  是时身无尺寸之柄,而所至使人倾倒如此。程昱谓“备甚得人心。”诸葛亮对孙权亦谓“刘豫州为众士所慕仰,若水之归海。”此当时实事也。  乃其所以得人心之故,史策不见,第观其三顾诸葛,咨以大计,独有傅岩爰立之风。关、张、赵云自少结契,终身奉以周旋,即羁旅奔逃,寄人篱下,无寸土可以立业,而数人者患难相随,别无贰志,此固数人者之忠义,而备亦必有深结其隐微而不可解者矣。  其征吴也,黄权请先以身尝寇。备不许,使驻江北以防魏。及猇亭败退,道路隔绝,权无路可归,乃降魏。有司请收权妻、子,备曰“我负权,权不负我也。”权在魏,或言蜀已收其孥,权亦不信。君臣之相与如此。

  至托孤于亮,曰“嗣子可辅,辅之;不可辅,则君自取之。”千载下犹见其肝膈本怀,岂非真性情之流露。设使操得亮,肯如此委心相任乎?亮亦岂肯为操用乎?惜是时人才已为魏、吴二国收尽,故得人较少。然亮第一流人,二国俱不能得,备独能得之,亦可见以诚待人之效矣!

  孙氏以意气相投

  至孙氏兄弟之用人,亦自有不可及者。

  孙策生擒太史慈,即解其缚,曰“子义青州名士,但所托非人耳。孤是卿知己,勿忧不如意也。”

  以张昭为长史,北方士大夫书来,多归美于昭。策闻之,曰“管仲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不在我乎?”此策之得士也。

  周瑜荐鲁肃,权即用肃继瑜。

  权怒甘宁粗暴,吕蒙谓“斗将难得”,权即厚待宁。

  刘备之伐吴也,或谓诸葛瑾已遣人往蜀。权曰“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操,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吴、蜀通和,陆逊镇西宁,权刻印置逊所,每与刘禅、诸葛亮书,常过示逊,有不安者,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委任如此,臣下有不感知遇而竭心力者乎?

  权又不自护其非。权欲遣张弥、许晏浮海至辽东,封公孙渊。张昭力谏,不听,弥、晏果为渊所杀。权惭谢昭,昭不起,权因出,过其门呼昭,昭犹辞疾,权烧其门以恐之,昭更闭户,权乃灭火,驻门良久,载昭还宫,深自刻责。倘如袁绍不用沮授之言以至于败,则恐为所笑而杀之矣!

  权用吕壹,事败,又引咎自责,使人告谢诸大将,曰“与诸君从事,自少至长,发有二色,以谓表里足以明露,尽言直谏,所望于诸君,诸君岂得从容而已哉?凡百事要,所当损益,幸匡所不逮。”  陆逊晚年为杨竺等所谮,愤郁而死。权后见其子抗,泣曰“吾前听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以人主而自悔其过,开诚告语如此,其谁不感泣?使操当此,早挟一“宁我负人,无人负我”之见,而老羞成怒矣!此孙氏兄弟之用人,所谓以意气相感也。

  禅代  古来只有禅让、征诛二局,其权臣夺国,则名篡弑,常相戒而不敢犯。王莽不得已,托于周公辅成王,以摄政践阼,然周公未尝有天下也。至曹魏则既欲移汉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弑之名,于是假禅让为攘夺。自此例一开,而晋、宋、齐、梁、北齐、后周以及陈、隋皆效之。此外尚有司马伦、桓玄之徒,亦援以为例。甚至唐高祖本以征诛起,而亦假代王之禅。朱温更以盗贼起,而亦假哀帝之禅。至曹魏创此一局,而奉为成式者且十数代,历七、八百年,真所谓奸人之雄,能建非常之原者也。

  然其间亦有不同者。

  及身篡位之不同  曹操立功汉朝,已加九锡、封二十郡、爵魏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然及身犹不敢称帝。至子丕始行禅代。(操尝云“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此可见其本志,非饰说也。又魏书“魏国既建,诸将皆为魏臣,独夏侯惇尚为汉臣,惇上疏‘不敢当不臣之礼。’操曰‘区区之魏,而敢屈君为臣乎?’是操为魏王时,犹与汉臣为同列也。)

  司马氏三世相魏,懿已拜丞相,加九锡,不敢受;师更加黄钺,剑履上殿,亦不敢受;昭进位相国,加九锡、封十郡、爵晋公,亦辞至十余次,晚始受晋王之命、建天子旌旗,如操故事,然及身亦未称帝。至其子炎始行禅代。

  及刘裕则身为晋辅而即移晋祚,自后齐、梁以下诸君,莫不皆然,此又一变局也。

  加害逊帝之不同

  丕代汉封献帝为山阳公,未尝加害,直至明帝青龙二年始薨。

  炎代魏,封帝奂为陈留王,亦未尝加害,直至惠帝太安元年始薨。

  不特此也,司马师废齐王芳为邵陵公,亦至晋泰始中始薨。

  司马伦废惠帝,犹号为太上皇,居之于金墉城。桓元废安帝为平固王,迁之于寻阳,又劫至江陵。亦皆未尝加害,故不久皆得返正。

  自刘裕篡大位,而即戕故君,以后齐、梁、陈、隋、北齐、后周亦无不皆然,此又一变局也。

  去古日远,名义不足以相维。当曹魏假称禅让以移国统,犹仿唐虞盛事以文其奸,及此例一开,后人即以此例为例,而并忘此例之所由仿,但谓此乃权臣易代之法,益变本而加厉焉。此固世运人心之愈趋愈险者也。  按刘裕后,亦尚有循魏晋故事者。高欢在东魏,封渤海王,都督中外诸军事,进位相国,录尚书事,犹力辞不受。因玉璧之败,并表解都督,其九锡殊礼,乃死后追赠者。宇文泰在西魏,累加至左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大冢宰,封安定王,不受,以安定公终其身。是尚能守臣节者。又曹操奉献帝都许,而身常在邺。高欢亦奉孝静帝都邺,而身常在晋阳,与曹操相似。司马懿父子常随魏帝在洛。宇文泰亦随西魏诸帝在长安,与司马氏相似。

  今撮叙各朝禅代故事于后:  (魏代汉)

  案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魏略“曹丕受禅时,汉帝下禅诏及册书凡三,丕皆拜表让还玺绶,李伏等劝进者一,许芝等劝进者一,司马懿等劝进者一,桓楷等劝进者一,尚书令等合词劝进者一,刘廙等又劝进者一,丕皆下令辞之。最后华歆及公卿奏择日设坛,始即位。”此虽一切出于假伪,然犹见其顾名思义,不敢遽受,有揖让之遗风。

  (晋代魏)  至司马炎既受禅,陈留王迁居于邺,以事上表,炎犹下诏曰“陈留王,志尚谦冲,每事上表,非所以优崇之也。自后非大事,皆使王官表上之。”及元帝南渡,营缮宫室,尚书符下陈留王出夫,荀奕奏曰“陈留王,位在三公之上,坐在太子之右,答表曰书,赐物曰与,岂可令出夫役?”以前朝残裔,而臣下犹敢为之执奏,可见是时尚有虞宾之意。

  案山阳公(汉献)居河内,至晋时始罢督军,除其禁制,又除汉宗室禁锢。是逊位后,魏仍有人监之也。(案后汉书:东海王强,沛王辅、东平王苍之后,至魏受禅,犹皆封为崇德侯。)

  陈留王逊位后,晋令山涛护送至邺。琅邪王胄尝监守邺城。是晋于陈留王亦有监制之法。然皆未尝加害也。  (宋代晋)

  刘裕急于禅代,以谶文有“昌明之后,又有二王”之语,遂酖安帝而立恭帝,未几,即令逊位。有司以诏草呈帝,帝曰“桓元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固所甘心。”乃出居于秣陵宫,裕封帝为零陵王。帝常惧祸,与褚妃自煮食于床前。裕使妃兄褚淡之往视妃,妃出与相见,兵士即逾垣入,进药于帝,帝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得复为人身。”乃以被掩杀之。

  (齐代宋)

  萧道成以宋废帝无道,使王敬则结杨玉夫等弑之,迎顺帝即位。甫三年,即禅代,封顺帝为汝阴王,居丹徒宫,使人卫之。顺帝闻外有驰马声,甚惧。监者杀之,而以疾告,齐人赏之以邑。

  (梁代齐)

  萧衍以齐东昏无道,举兵入讨,奉和帝以号令。既围京师,东昏为黄泰平等所弑,衍入京,迎和帝至姑熟,使人假帝命以禅诏来,遂即位,封和帝为巴陵王。初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使帝居之,因沈约言“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乃遣郑伯禽进以生金,和帝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引饮一升,伯禽就而折杀之。

  (陈代梁)

  陈霸先既禅代,使沈恪勒兵入宫害梁敬帝,恪辞曰“身经事萧家来,今日不忍见如许事。”霸先乃令刘师知入诈帝,令出宫,帝觉之,绕床走,曰“师知卖我!陈霸先反!我本不须作天子,何意见杀?”师知执帝衣,行事者加刃焉,既而报霸先,曰“事已了。”

  (北齐代东魏)  高洋将禅代,使襄城王昶等奏魏孝静帝曰“五行之运,迭有盛衰,请陛下法尧禅舜。”帝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位。”又曰“若尔,须作诏书。”崔劼等曰“诏已作讫。”即进帝书之。帝乃下御座,入后宫泣别,皇后以下皆哭,帝曰“今日不减汉献帝、常道乡公(陈留王)。”遂迁于司马子如宅。洋常以帝自随,竟遇酖而崩。

  (北周代西魏)  宇文泰在西魏,以孝武帝宫闱无礼,使人酖之,而立文帝。文帝崩,立废帝。帝因泰杀元烈,有怨言,泰遂废之,出居雍州廨舍,亦以酖崩。(北史不载,事见通鉴)泰复立恭帝,即位三年,泰死,其从子护当国,使帝禅位于泰子觉,觉封帝为宋公,出居大司马府,寻崩。(诸书皆不载其死状,然正月封而二月即殂,盖亦非善终也)

  (隋代北周)

  杨坚因周宣帝崩,郑译等矫诏,使坚受遗辅政,立静帝,年八岁,坚即诛戮宇文氏。未几,亦假静帝禅诏,夺其位,封帝为介国公,邑万户,上书不称表,答表不称诏,北史谓有其文,事竟不行。是年二月逊位,五月即殂,周书云“隋志也。”则亦不得其死也。

  (唐代隋)

  唐高祖兵入长安,立恭帝。次年亦以恭帝诏禅位,封恭帝为酅国公,至明年五月始殂,隋书、北史、通鉴俱不言其死状。

  (后梁代唐)

  朱温逼唐昭宗迁洛阳,使蒋元晖弑之,而立哀帝。帝封温爵魏王,以二十一军为魏国,备九锡。温怒,不受。使人告蒋元晖与何太后通,遂杀元晖,弑太后。哀帝使宰相张文蔚等,押传国玺、玉册、金宝、仪仗、法物至汴劝进,温遂即位,封哀帝为济阴王,次年正月,弑之。

  魏晋禅代不同

  曹之代汉,司马氏之代魏,其迹虽同,而势力尚有不同者。  曹操自克袁尚后,即居于邺,天子所都之许昌,仅留长史国渊、王必等,先后掌丞相府事。其时献帝已三、四十岁,非如冲主之可无顾虑也,然一切用人行政、兴师讨伐,皆自邺出令,莫敢有异志。

  司马氏辅魏,则身常在相府,与魏帝共在洛阳。无论懿专政未久,即师、昭兄弟,大权已在手,且齐王芳、高贵乡公髦、常道乡公奂皆幼年继位,似可不必戒心。然师讨毌邱俭,留昭镇洛阳,及病笃,昭始赴军。师既卒,魏帝命昭统兵镇许昌,昭仍率兵归洛,不敢远在许下也。诸葛诞兵起,昭欲遣将则恐其不可信,而亲行又恐都下有变,遂奉皇太后及高贵乡公同往督军。是可见其一日不敢离城社也。

  尝推其故。

  操当汉室大坏之后,起义兵,诛暴乱,汉之臣如袁绍、吕布、刘表、陶谦等,能与操为敌者,多手自削平,或死或诛。其在朝者,不过如杨彪、孔融等数文臣,亦废且杀。其余列侯将帅,皆操所擢用。虽前有董承、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后有韦晃、耿纪、金祎,欲匡汉害操,而皆无兵权,动辄扑灭。故安坐邺城,而朝政悉自己出。

  司马氏则当文帝、明帝国势方隆之日,猝遇幼主嗣位,得窃威权。其时中外臣工,尚皆魏帝所用之人。内有张缉、苏铄、乐敦、刘贤等,伺隙相图;外有王陵、毌邱俭、诸葛诞等,相继起兵,声讨司马氏。惟恃挟天子以肆其奸,一离京辇,则祸不可测。故父子三人执国柄,终不敢出国门一步。亦时势使然也。

  然操起兵于汉祚垂绝之后,力征经营,延汉祚者二十余年,然后代之。司马氏当魏室未衰,乘机窃权,废一帝、弑一帝而夺其位,比之于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语矣!

  九锡文  每朝禅代之前,必先有九锡文,总叙其人之功绩,进爵封国,赐以殊礼,亦自曹操始。(案王莽篡位,已先受九锡,然其文不过五百余字,非如潘勖为曹操撰文格式也。勖所撰乃仿张竦颂莽功德之奏,逐件铺张,至三、五千字,勖文体裁正相同。)其后晋、宋、齐、梁、北齐、陈、隋皆用之,其文皆铺张典丽,为一时大著作。故各朝正史及南北史俱全载之。今作者姓名尚有可考者。

  操之九锡文

  据裴松之三国志注,乃后汉尚书左丞潘勖之词也。(以后各朝九锡文,皆仿其文为式。)曹丕受禅时,以父已受九锡,故不复用,其一切诏诰,皆卫觊作。(觊传)  晋司马昭九锡文

  未知何人所作,其让九锡表,则阮籍之词也。(见籍传)

  刘裕九锡文  亦不详何人所作,据傅亮传,谓“裕征广固以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诰,皆亮所作,则九锡文必是亮笔也。

  萧道成九锡文

  据王俭传“齐高为太尉,以至受禅诏册,皆俭所作,则九锡文是俭笔也。  萧衍九锡文

  据任昉传“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作。”又沈约传“武帝与约谋禅代,命约草其事,约即出怀中诏书,帝初无所改。”又邱迟传“梁初劝进及殊礼皆迟文。”则九锡文总不外此三人也。

  陈霸先九锡文

  据徐陵传“陈受禅诏策,皆陵所为,而九锡文尤美。”是陵作九锡文,更无疑也。

  高洋九锡文

  据魏收传,则收所作也。

  他如  司马伦亦有九锡文伦既败,齐王冏疑出傅只,将罪之,后检文草,非只所为,乃免。(只传)又以陆机在中书,疑九锡文、禅位诏皆机所作,遂收机,成都王颖救之,得免。(机传)而邹湛传,谓“赵王伦篡逆,湛子捷与机共作禅文。”则九锡文必是机笔也。

  桓温病,求九锡文。朝廷命袁弘为文,以示王彪之,彪之叹其美而戒勿示人。谢安又屡使改之,遂延引时日,及温死乃止。(彪之传)

  桓元篡位。卞范之及殷仲文预撰诏策,其禅位诏,范之之词也,九锡文则仲文之词也。(见范之、仲文传)

  此皆见于各史列传者。

  至于曹丕授孙权九锡、孙权加公孙渊九锡、刘曜授石勒九锡、石弘授石虎九锡、石世授石遵九锡、苻登授乞伏干归九锡、姚兴授焦纵九锡,其文与作者俱不可考,然亦可见当时篡乱相仍,动用殊礼,僭越冒滥,莫此为甚矣!

  汉书武帝纪“诸侯贡士得人者,谓之有功,乃加九锡。”张晏注曰“九锡,经无明文。周礼以为九命,春秋说有之。”臣瓒曰“九锡备物,霸者之盛礼。”然皆不言九锡出处。据后汉书章怀注,谓“九锡本出于纬书礼含文嘉。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祭酒)。”案周制本有锡命之礼,如诗、左传所载“厘尔圭瓒、秬鬯一卣(酒器,宽口、大肚、有盖、有提梁。),彤弓矢千”是也,纬书仿之而演为九耳。

  一人二史各传  一人而传于两史。

  (后汉与三国)

  如后汉之董卓、公孙瓒、陶谦、袁绍、刘表、袁术、吕布等。当陈寿撰三国志时,以诸人皆与曹操并立,且事多与操相涉,故必立传于魏志,而叙事始明。刘焉乃刘璋之父,其地则昭烈所因也,欲纪昭烈,必先传璋,欲传璋,必先传焉,故亦立其传于蜀志之首。

  及范蔚宗修后汉书,则董卓等皆汉末之臣,荀彧虽为操画策,而心犹为汉,皆不得因三国志有传,遂从删削。所以一人而两史各有传也。  (晋与宋)

  此事惟晋、宋二书,界限最清。缘沈约修宋书,以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魏咏之、檀凭之等,虽与刘裕同起义,而志在匡晋,初非宋臣,故不入宋书。及唐初修晋书,遂为毅等立传,自无复出之病也。  陶潜隐居完节,卒于宋代,故宋书以为隐逸之首,然潜以家世晋臣,不复仕宋,始终为晋完人,自应入晋书内,故修晋书者,特传于晋隐逸之末。二史遂并有传,此宋书之借,而非晋书之夺也。

  (南北史)  至李延寿作南北史,系一手编篡,则南人归北,北人归南者,自可各就其立功最多之处传之。而其先仕于某国,则附见传内,不必再立一传于某国也。  乃毛修之自宋流转入魏,后卒于魏,则但立传北史可矣,而南史又传之。朱修之自宋入魏,后又逃归,以功封南昌县侯,则但立传南史可矣,而北史又传之。以及薛安都、裴叔业等,莫不皆然。何其漫无裁制也!  (隋与唐)

  又裴矩在隋朝,事迹甚多,且隋书矩传内已叙其入唐仕宦之处,则唐书不必再传矣,而又传之,亦赘。

  晋书

  唐初修晋书,以臧荣绪本为主,而兼考诸家成之。今据晋、宋等书列传所载诸家之为晋书者,无虑数十种。  其作于晋时者:  武帝时,议立晋书限断。荀勖谓“宜以魏正始起年。”王瓒“欲引嘉平以下朝臣尽入于晋。”贾谧“请以泰始为断。”事下尚书议,张华等谓“宜用正始。”从之。(贾谧传)武帝诏“自泰始以来,大事皆撰录,秘书写副。后有事,即依类缀缉。(武帝纪)此晋书之权舆也。

  自后,华峤草魏、晋纪、传,与张载同在史官。永嘉之乱,晋书存者五十余卷。(峤传)

  干宝著晋纪,自宣帝迄愍帝,凡二十卷,称良史。(宝传)

  谢沉着晋书三十余卷。(沈传)

  傅畅作晋诸公叙赞二十二卷,又为公卿故事九卷。(畅传)

  荀绰作晋后书十五篇。(绰传)

  束皙作晋书帝纪十志。  孙盛作晋阳秋,词直理正。桓温见之,谓其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惧祸,乃私改之。而盛所著已有二本,以其一寄慕容隽。后孝武博求异闻,又得之,与中国本多不同。(盛传)

  王铨私录晋事,其子隐遂谙悉西晋旧事。后与郭璞同为著作郎,撰晋史。时虞预亦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故事,借隐书窃写之。庾亮资隐纸笔,乃成书。隐文鄙拙,其文之可观者,乃其父所撰;不可解者,隐之词也。(王隐传)

  习凿齿作汉晋春秋,起汉光武,终晋愍帝。于三国之时,则以蜀为正统,魏武虽承汉禅,而其时孙、刘鼎立,未能一统天下也,尚为篡逆,至司马昭平蜀,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凿齿传)

  其晋以后所作者:

  宋徐广撰晋纪十六卷。(广传)

  沈约以晋一代无全书,宋泰始中,蔡兴宗奏约撰述,凡二十年,成一百十卷。(约传)

  谢灵运亦奉敕撰晋书,粗立条流,书竟不就。(灵运传)

  王韶之私撰晋安帝春秋,即成,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郎,使续成后事,讫义熙九年。其序“王珣货殖,王嵚作乱事。”后珣子和贵,韶之尝惧为所害。(韶之传)

  荀伯子亦助撰晋史。(伯子传)

  张缅著晋钞三十卷。(缅传)

  臧荣绪括东、西晋为一书,纪录志传,共一百十卷。(荣绪传)

  刘彤集众家晋书,注干宝晋纪为四十卷。(刘昭传)

  萧子云著晋书一百十卷。(子云传)

  此皆见于各传者。

  又唐书艺文志所载晋朝史事,尚有:  陆机晋帝纪、刘协注晋纪、刘谦晋纪、曹嘉晋纪、邓粲晋纪及晋阳秋、檀道鸾晋春秋、萧景畅晋史草、郭季产晋续纪、晋录之类,当唐初修史时尚俱在,必皆兼综互订,不专据荣绪一书也。

  晋书二

  论晋书者,谓“当时修史诸人,皆文咏之士,好采诡谬谇事以广异闻。又史论竞为艳体,此其所短也。”

  然当时史官如令狐德棻等,皆老于文学,其纪传叙事,皆爽洁老劲,迥非魏、宋二书可比。而诸僭伪载纪,尤简而不漏,详而不芜。视十六国春秋,不可同日语也。

  其列传编订,亦有斟酌。

  如陶潜已在宋书隐逸之首,而潜本晋完节之臣,应入晋史,故仍列其传于晋隐逸之内。

  愍怀太子妃王衍之女,抱冤以死,而太子妃不便附入后妃传内,则入之于列女传。

  此皆位置得当者。

  各传所载表、疏、赋、颂之类,亦皆有关系。

  如刘实传载崇让论,见当时营竞之风也。  裴頠传载崇有论,见当时谈虚之习也。

  刘毅传载论九品之制有八损,李重传亦载论九品之害,见当时选举之弊也。

  陆机传载辨亡论,见孙皓之所以失国也。豪士传,见齐王冏之专恣也。五等论,见当时封建之未善也。  傅元传载兴学校、务农功等疏,固切于时政也。

  段灼传载申理邓艾一疏,阎缵传载申理愍怀太子一疏,以二人皆冤死也。

  江统传载徙戎论,固预知刘、石之乱,尤有先见也。

  皇甫谧传载释劝论,见其安于恬退也。笃终论,见厚葬之祸也。

  挚虞传载思游赋,见其安命也。今尺长于古尺论,见古今尺度之不同也。

  束皙传载元居释,见其淡于荣进也。

  潘尼传载安身论,见其静退也。释奠颂,有关储宫之毓德。乘舆箴,有关帝王之保治也。

  潘岳传载闲居赋,见其迹恬静而心躁竞也。

  郭璞传不载江赋、南郊赋,而独载刑狱一疏,见当时刑罚之滥也。  左贵嫔传载愁思文、杨皇后诔、纳继室杨后颂,以左芬本以才著也。

  张载传载七命一篇,亦以其文人而著其才也。  卫恒传载书势一篇,以恒本工书,且备书法之源流也。

  惟刘颂传载其所上封事至七、八千字,殊觉太冗。

  张华传载鹪鹩赋,殊觉无谓。华有相业,不必以此见长也。  元帝纪后,叙其父恭王之妃夏侯氏通小吏牛金生帝,而夏侯太妃传内不载,讳其丑于传而转著其恶于纪,亦属两失。

  苻坚载记后附王猛、苻融二人,以其为坚功臣也。苻朗不过一达士,亦附一传。苻登载记后又附一索泮。据泮传,又未尝仕于坚与登也。此二传殊赘。

  姚兴载记,忽叙西胡梁国儿作寿冢,每将妻妾入冢宴饮,升灵床而歌。此于兴有何关系?而拉杂及之!

  毛德祖为宋功臣,宋书已立传。唐修晋书自不必以宋臣附晋臣之内。乃毛宝之传后,又叙德祖事甚详,盖本毛氏家传钞入之,而未及删节也。  隐逸中夏统一传,非正史记事体,盖当时人另作夏统别传,如五柳先生传之类,晋书遂全录之,不复增损。阅史者静观,自别之也。  王导陶侃二传褒贬失当

  晋书惟王导、陶侃二传,褒贬颇为失中。  导为元帝佐命功臣,历事三朝,以弘厚镇物,固称贤相。

  当元帝初政时,其从弟敦,惮帝贤明,欲更以所立,导固争乃止。其后敦以讨刁协、刘隗、戴若思为名,称兵向阙。导率群从,待罪阙下,帝亦谅导之心,曰“导大义灭亲,可以吾安东时节假之。”(导传)是其心固信于君也。

  孔愉在帝前,极言“导忠贤,有佐命之勋。”(愉传)周顗亦极言“导忠诚,申救甚力。”(顗传)是其心又信于友也。

  然当敦入石头,王师战败。

  敦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当登三司也?”导不答。

  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耶?”导亦不答。  敦曰“若不尔,正应诛耳!”导亦无言。

  敦遂诛周、戴。(顗传)

  又王彬数敦曰“兄抗旌犯顺,将祸及门户。”敦大怒,欲杀之。导在坐,劝彬谢。彬竟不拜。

  是导之于敦,情好甚密,既不阻其称兵,反欲借敦以诛除异己。  盖渡江之初,王氏兄弟布列中外,其势甚大,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谣。帝心忌之,特用刘隗、刁协、戴若思等为腹心,排抑豪强,疏忌王氏。刁、刘等劝帝出亲信以镇方隅,乃用谯王丞为湘州,隗及若思为都督,隗、协并请尽诛王氏。(隗等传)是以不惟敦恶之,即导亦恶之。而是时敦亦未敢遽有篡夺之举,观其申雪导枉一疏,全以刁、刘等为词。甘卓自襄阳将袭敦,敦闻之曰“甘侯虑吾危朝廷耶?吾但除奸凶耳!”(卓传)此敦初次起兵,专欲除刁、刘、戴数人,正与导意相合。

  其后敦再起兵,时病已危笃,与兄含偕行。导与含书曰“兄此举,谓可如往年大将军乎?往年奸人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敦传)此直自吐衷怀,谓敦之诛刁、刘,与己意同也。

  又敦初次起兵时,兵至石头。周札守石头,即开门纳之。以是敦兵势盛而王师败。敦后又忌札宗强而杀之。敦死后,札家请雪,卞壶等以札开门延贼不宜雪,导独曰“札在石头,知隗、协乱政,信敦匡救,开门延之,正以忠于社稷。”(札传)

  是更以敦之称兵,为匡救朝廷之失。可见是时导虽不欲敦移国祚,而欲敦诛刁、刘等,则其肝膈本怀。

  夫帝即偏信刁、刘,疏外王氏,岂遂可肆其威胁乎?顗之论曰“人主非尧舜,岂能无失?人臣遂可举兵正其失耶?”此论最为严正。则导之幸敦举兵以除异己,安得尚称纯臣也?

  且导之可议也,更不止于此。

  导辅政,委任群小赵允、贾宣等。陶侃尝欲起兵废之,庾亮亦欲举兵黜之。(亮传)

  桓景谄导,导昵之。陶回谓“景非正人,不宜亲狎。”(回传)

  成帝每幸导第,犹拜导妻曹氏,孔坦甚非之。(坦传)

  苏峻贼党匡术,尝欲杀孔群,或救之,得免。后术既降,与群同在导坐,导令术劝群酒,以释前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而识者犹憎其目。”导有愧色。(群传)(鲁之阳虎尝暴匡人,孔子过匡,匡人以孔子状类阳虎而止之,拘焉五日。)  此亦皆导之弛纵处。

  而晋书导传论,至比之管仲、孔明,谓“管仲能相小国,孔明善抚新邦,抚事论情,抑斯之类也。提挈三世,始终一心。称为仲父,盖其宜矣。”又于刘隗、刁协传论,谓其“专行刻薄,使贤宰见疏,以致物情解体。”是转以激变之罪坐刘、刁,而导无讥焉,殊未为平允也。

  至陶侃生平,惟苏峻、祖约之反,侃以不与顾命、不肯勤王,经温峤等再三邀说,始率兵东下,此是其见小不达大义之处。其他则尽心于国,老而弥笃。朝廷加以殊礼,侃固辞。又因病上表去位曰“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云云。未没前一年,已逊位归国,佐吏苦留之,不果。及疾笃将归,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出府门就船,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吾流连未去,正为尔等。谓逊位归国,佐吏苦留之。)(侃传)是可见其其超然于权势矣。本传亦云“侃季年常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而传末乃云“侃尝梦生八翼上天门,至第九重折翼而坠。后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有觊觎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传论亦谓其“潜有包藏之志,顾思折翼之祥。”悖矣!是直谓其素有不臣之心,因一梦而不敢也!

  于导则略其疵累而比之管、葛,于侃则因一梦而悬坐以无将之罪,岂非褒贬失当乎!

卷八" 八王之乱

  

  惠帝时八王之乱,晋书汇叙在一卷;通鉴纪事本末,亦另为一条。然头绪繁多,览者不易了。今撮叙于此。

  武帝崩,欲以汝南王亮(司马懿之子,武帝叔父),与皇后父杨骏同辅政。骏匿其诏,矫令亮出镇许昌。

  惠帝既立,贾后擅权,杀杨骏,废杨太后,征亮入,与卫瓘同辅政。  楚王玮杀汝南王亮,贾后杀楚王玮

  亮与楚王玮(武帝第五子,惠帝之弟)不协。玮谄于贾后,诬亮、瓘有废立之谋。后乃使帝诏玮杀亮、瓘,又坐玮以矫杀亮、瓘之罪,即日杀玮。

  后益肆淫恣,废太子遹(惠帝长子,非贾后生),弑杨太后。

  赵王伦杀贾后  时赵王伦在京师(懿第九子,惠帝之叔祖),素谄贾后。其嬖人孙秀说以“太子之废,人言公实与谋,宜废后以雪此声。”伦从之。秀又恐太子聪明,终有疑于伦,不如待后杀太子而废后,为太子报仇,可以立功。乃使后党讽后,后果杀太子。伦遂矫诏,与齐王冏(齐王攸之子,惠帝从弟)率兵入宫,废后,幽于金墉城,寻害之。

  伦自为相国、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孙秀等恃势肆横。冏内怀不平,秀觉之,出冏镇许昌。

  齐王冏杀赵王伦

  伦僭位,以惠帝为太上皇,迁于金墉。于是冏及河间王容(司马孚之孙,惠帝从叔,时镇长安)、成都王颖(武帝第十六子,惠帝之弟,时镇邺中)共起兵讨伦。伦兵败,其将王舆废伦斩秀,迎惠帝复位。伦寻伏诛。颖遂还邺。冏入京,帝拜冏大司马,如宣、景辅魏故事。

  长沙王乂杀齐王冏

  冏大权在握,沉湎酒色,不入朝,坐召百官,恣行非法。有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称有诏使河间王容讨冏,容遂上表“请废冏,以成都王辅政。”并檄长沙王乂为内主(武帝第六子,惠帝之弟)。冏遣兵袭乂,乂径入宫,奉帝讨斩冏。

  河间王容杀长沙王乂

  容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杀,而以杀乂之罪讨之,因废帝立颖,己为宰相,可以专政。及乂先杀冏,其计不遂。颖亦以乂在内,己不得遥执朝权。于是容遣将张方,率兵与颖同向京师。帝又诏乂为大都督,拒方等,连战,先胜后败。东海王越在京(司马泰之子,惠帝从叔祖)虑事不济,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又为张方所杀。颖入京,寻还于邺。

  东海王越杀河间王容

  容表颖为皇太弟,位相国,乘舆服御及宿卫兵皆迁于邺,朝政悉颖主之。左卫将军陈眕不平,奉帝讨颖。颖遣将石超,败帝于荡阴。超遂以帝入于邺。平北将军王浚起兵讨颖,颖战败,仍拥帝还洛阳。时容遣张方救颖,方遂挟帝及颖归于长安。容废颖,立豫章王炽(武帝第二十五子,惠帝之弟,是为怀帝)为皇太弟。东海王越,自徐州起兵迎大驾。容又命颖统兵拒之,河桥战败,越兵入关,奉惠帝还洛阳。颖窜于武关、新野间,有诏捕之,为刘舆所害。容亦单骑逃太白山,其故将迎入长安。有诏征容为司徒,容入京,途次为南阳王模所杀。

  惠帝崩,怀帝即位。越出讨石勒而卒。

  此八王始末也。

  赵王伦将篡时,淮南王允(武帝子,惠帝弟)在京师举兵欲诛伦,为伦所杀。又吴王晏(亦武帝子)亦助淮南王允攻伦,兵败被废。后长沙王乂及成都王颖相攻时,晏又为前锋都督。此二王俱不在八王之内。  晋书所记怪异

  采异闻入史传,惟晋书及南北史最多,而晋书中僭伪诸国为尤甚。

  刘聪时,有星忽陨于平阳,视之则肉也。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臭闻数里。肉旁有哭声。聪后刘氏,适产一蛇一虎,各害人而走。寻之,乃在陨肉之旁,哭声乃止。

  又豕与犬交于相国府门,豕著进贤冠,犬冠武冠带绶。豕、犬并升御座,俄而斗死。  聪子约死,一指犹暖,遂不殡。及苏,言“见刘渊于不周山,诸王将相皆在,号曰‘蒙珠离国’。渊谓曰‘东北有遮须夷国,无主,待汝父为之,三年当来,汝且归。’既出,道过一国,曰‘猗尼渠余国’,引约入宫,与一皮囊,曰‘为我寄汉皇帝刘郎,后来,当以小女相妻。’约归,置皮囊于几。俄而苏,几上果有皮囊,中置白玉一方,题曰‘猗尼渠余国天王敬寄遮须夷国天王,岁摄提,当相见。’”聪闻之曰“如此,吾不惧死也。”至期,聪果死。

  刘曜时,西明门风吹折大树,一宿而变为人形,发长一尺,须眉长二寸,有敛手之状,亦有两脚,惟无目、鼻。每夜有声,十日而柯条遂成大树。

  石虎时,太武殿所画古贤像,忽变为胡。旬余,头皆缩入肩中。

  此数事犹可骇异,而皆出于刘、石之乱,其实事耶?抑传闻耶?刘、石之凶暴本非常,故有非常之变异以应之,理或然也。

  他如干宝父死,其母妒以父所宠婢推入墓中。后十余年,宝母亡,开墓合葬,而婢伏棺如生,经日而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在地中亦不恶。”既而嫁之,生子。此事殊不可信,然宝因此作搜神记,自叙其事如此。若果非真,岂肯自讦其父之隐及母之妒耶?

  则天地之大,何所不有也!至晋书所载怪异尚多,固不必一一为之辨矣!

  东晋多幼主

  晋南渡后,惟元帝年四十二即位,简文帝年五十一即位,其余则践阼时多幼弱。

  明帝二十四岁,成帝五岁,康帝二十一岁,穆帝二岁,哀帝二十三岁,废帝二十一岁,孝武帝十二岁,安帝二十二岁,至恭帝即位,年三十二,而国已归刘宋矣!

  盖运会方隆,则享国久长,生子亦早,故继体多壮年,所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及其衰也,人主既短祚,嗣子自多幼冲,固非人力所能为矣!

  然东晋犹能享国八、九十年,则犹赖大臣辅相之力。

  明帝、成帝时,有王导、庾亮、郗鉴等。康帝、穆帝时,有褚裒、庾冰、蔡谟、王彪之等。孝武时有谢安、谢元、桓冲等。

  主虽孱弱,臣尚公忠,是以国脉得以屡延。一桓温出而宗社几移,迨会稽王道子昏庸当国,元显以狂愚乱政,而沦胥及溺矣!国家所贵有树人之计也。

  晋帝多兄终弟及

  晋司马师、司马昭相继专魏政,是开国时已兄弟相继。  后惠帝以太子太孙俱薨,立弟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怀帝。

  成帝崩,母弟岳立,是为康帝(皆庾后出)。

  哀帝崩,母弟奕立,是为废帝海西公(皆章太妃出)。

  安帝崩,母弟德文立,是为恭帝(皆陈太后出)。

  以后惟北齐文宣、孝昭、武成,亦兄弟递袭帝位。然孝昭废济南王而自立,武成废乐陵王而自立,非晋之依次而立也。

  愍元二帝即位

  晋怀帝,永嘉五年,为刘曜所掳。次年,贾疋等已奉秦王邺为皇太子,都于长安,然犹未即尊位,直至永嘉七年,怀帝崩问至,始称帝,是为愍帝。

  愍帝,建兴四年,降于刘曜。次年,元帝称晋王于建康,亦未即尊位。又明年,愍帝崩问至,始称帝。  流离倾覆中,尚有不忍其君之意,可谓合乎礼之变者也。  僭伪诸君有文学  晋载记,诸僭伪之君,虽非中国人,亦多有文学。  刘渊少好学,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史汉诸子无不综览。尝鄙隋、陆无武,绛、灌无文,一物不知,以为君子所耻。其子刘和亦好学,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和弟宣师事孙炎,沈精积思,不舍昼夜。尝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尝不反覆咏之。

  刘聪幼而聪悟,博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

  刘曜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亦善属文,工草、隶。小时避难,从崔岳质通疑滞。既即位,立太学于长乐宫,立小学于未央宫,简民闲俊秀千五百人,选朝廷宿儒教之。

  慕容皝尚经学,善天文。即位后立东庠于旧宫,赐大臣子弟为官学生,亲自临考。自造太上章,以代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

  慕容隽亦博观图书。后慕容宝亦善属文,崇儒学。

  苻坚八岁,向其祖洪请师就学,洪曰“汝氐人,乃求学耶?”及长,博学多才艺。既即位,一月三临太学,谓“躬自奖励,庶周、孔之微言不坠。”诸非正道者,悉屏之。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至是学校渐兴。

  符登长而折节,博览书传。

  姚兴为太子时,与范勖等讲经籍,不以兵难废业。时姜龛、淳于岐等皆耆儒硕德,门徒各数百人,兴听政之暇,辄引龛等讲论。淳于岐疾,兴亲往问疾,拜于床下。  姚泓博学善谈论,尤好诗咏,王尚、段章以儒术,胡义周、夏侯稚以文学,皆尝游集。  李流少好学,李庠才兼文武,曾举秀异科。

  沮渠蒙逊博涉群史,晓天文。

  赫连勃勃闻刘裕遣使来,预命皇甫徽为答书,默诵之。召裕使至前,口授舍人为书。裕见其文曰“吾不如也!”

  此皆生于戎羌,以用武为急,而仍兼文学如此,人亦何可轻量哉!

  九品中正

  魏文帝初定九品中正之法,郡邑设小中正,州设大中正。由小中正品第人才以上大中正,大中正核实以上司徒,司徒再核,然后付尚书选用。此陈群所建白也。

  然魏武时,何夔疏言“今草创之际,用人未详其本,是以各引其类。宜先核之乡闾,使长幼顺序,无相逾越,则贤不肖先分。”(夔传)杜恕亦疏言“宜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恕传)此又在陈群之前。

  盖汉以来,本以察举孝廉为士人入仕之路。迨日久弊生,夤缘势利,猥滥益甚。故夔等欲先清其源,专归重于乡评,以核其素行。群又密其法而差等之。固论定官才之法也。

  然行之未久,夏侯元已谓“中正干铨衡之权。”(元传)而晋卫瓘亦言“魏因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故立此法,粗具一时选用。其始乡邑清议,不拘爵位,褒贬所加,足为劝励,犹有乡论余风。其后遂计资定品,惟以居位为重。”是可见法立弊生,而九品之升降,尤易淆乱也。

  今以各史参考,乡邑清议亦时有主持公道者:

  如陈寿遭父丧,有疾,令婢丸药,客见之,乡党以为贬议,由是沉滞累年。张华申理之,始举孝廉。(寿传)

  阎乂亦西州名士,被清议,与寿皆废弃。(何攀传)

  卞粹因弟裒有门内之私,粹遂以不训见讥,被废。(卞壶传)

  并有已服官而仍以清议升黜者:  长史韩预强聘杨欣女为妻,时欣有姊丧未经旬,张辅为中正,遂贬预以清风俗。(辅传)

  陈寿因张华奏,已官治书侍御史,以葬母洛阳,不归丧于蜀,又被贬议,由此遂废。(寿传)

  刘颂嫁女于陈峤,峤本刘氏子,出养于姑,遂姓陈氏。中正刘友讥之。(颂传)  李含为秦王郎中令,王薨,含俟葬讫,除丧。本州大中正以名义贬含,傅咸申理之,诏不许,遂割为五品。(含传)

  淮南小中正王式,父没,其继母终丧,归于前夫之子,后遂合葬于前夫。卞壶劾之,以为犯礼害义,并劾司徒及扬州大中正、淮南大中正含弘徇隐,诏以式付乡邑清议,废终身。(壶传)

  温峤已为丹阳尹,平苏峻有大功,司徒长史以峤母亡,遭乱不葬,乃下其品。(愉传)  是已入仕者,尚须时加品定,其法非不密也。且石虎诏云“魏立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亦人伦之明镜也。先帝黄纸(诏书)再定,以为选举。今又阅三年,主者更铨论之。”是魏以来尚有三年更定之例,初非一经品定,即终身不改易。其法更未尝不详慎也。

  且中正内,亦多有矜慎者:  如刘毅告老,司徒举为青州大中正,尚书谓“毅既致仕,不宜烦以碎务。”石鉴等力争,乃以毅为之。铨正人流,清浊区别,其所弹贬,自亲贵者始。(毅传)

  司徒王浑,奏周馥理识清正,主定九品,检括精详,褒贬允当。(馥传)

  燕国中正刘沈,举霍原为二品,司徒不过,沈上书谓“原隐居求志,行成名立。”张华等又特奏之,乃为上品。(李重传、霍原传)

  张华素重张轨,安定中正蔽其善,华为延誉,得居二品。(轨传)

  王济为太原大中正,访问者论邑人品状,至孙楚则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传)  华恒为州中正,乡人任让轻薄无行,为恒所黜。(恒传)

  韩康伯为中正,以周勰居丧废礼,脱落名教,不通其议。(康伯传)

  陈庆之子暄以落魄嗜酒,不为中正所品,久不得调。(庆之传)

  此皆中正之秉公不挠者也。

  然进退人才之权,寄之于下,岂能日久无弊?  晋武为公子时,以相国子当品,乡里莫敢与为辈,十二郡中正共举郑默以辈之。(默传)

  刘卞初入太学,试经当为四品,台吏访问(助中正采访之人)欲令写黄纸一鹿车,卞不肯,访问怒言于中正,乃退为尚书令史。(卞传)

  孙秀初为郡吏,求品于乡议,王衍从兄戎劝品之。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诛,而戎、衍获济。(戎传)

  何劭初亡,袁粲(晋臣,非宋袁粲)来吊,其子岐辞以疾,粲独哭而出曰“今年决下婢子品。”王铨曰“岐前多罪时,尔何不下?其父新亡,便下岐品。”人谓畏强易弱也。(何劭传)

  可见是时中正所品高下,全以意为轻重。

  故段灼疏言“九品访人,惟问中正。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即当途之昆弟。”(灼传)刘毅亦疏言“高下任意,荣辱在手,用心百态,求者万端。”(毅传)此九品之流弊,见于章疏者。

  真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人无寸进之路。选举之弊至此而极。然魏晋及南北朝三、四百年,莫有能改之者,盖当时执权者即中正高品之人,各自顾其门户,固不肯变法,且习俗已久,自帝王以及士庶皆视为固然,而无可如何也。

  六朝清谈之习

  清谈起于魏正始中(齐王芳)。

  何晏、王弼祖述老庄,谓“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者也,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王衍传)  是时阮籍亦素有高名,口谈浮虚,不遵礼法。(裴頠传)

  籍尝作大人先生传,谓“世之礼法君子,如虱之处裈。”(阮籍传)

  其后王衍、乐广慕之,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天下言风流者,以王、乐为称首。(乐广传)

  后进莫不竞为浮诞,遂成风俗。(王衍传)  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仕进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愍帝纪论)

  其时未尝无斥其非者。

  如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世反谓之俗吏。裴頠又著崇有论以正之。(頠传)

  江惇亦著通道崇检论以矫之。(惇传)

  卞壶斥王澄、谢鲲,谓“悖礼伤教,中朝倾覆,实由于此。”(壶传)  范宁亦谓“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宁传)

  应詹谓“元康以来,贱经尚道,永嘉之弊由此。”(詹传)

  熊远、陈頵各有疏论。

  莫不大声疾呼,欲挽回颓俗。而习尚已成,江河日下,卒莫能变也。

  今散见于各传者:

  裴遐善言元理,音词清畅,泠然若琴瑟。尝与郭象谈论,一座尽服。(遐传)  卫玠善玄言,每出一语,闻者无不咨叹,以为入微。王澄有高名,每闻玠言,辄叹息绝倒。后过江与谢鲲相见,欣然言论终日。王敦谓鲲曰“昔王辅嗣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玠传)  王衍为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亦有未了。每曰“不知此生当见有能通之者否?”及遇阮修谈易,乃叹服焉。(修传)

  王戎问阮瞻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指同异?”瞻曰“将毋同。”戎即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瞻传)

  郭象善老庄,时人以为王弼之亚。(庾敳传)

  桓温尝问刘惔“会稽王更进耶?”惔曰“极进,然是第三流耳!”温曰“第一流是谁?”惔曰“故是我辈。”(惔传)

  张凭初诣刘惔,处之下座,适王蒙来,清言有所不通,凭即判之,惔惊服。(凭传)

  此可见当时风尚大概也。

  其中未尝无好学者,然所学亦正以供谈资。

  向秀好老庄之学,尝注解之,读者超然心悟。郭象又从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风遂盛。(秀传)

  潘京与乐广谈,广深叹之,谓曰“君天才过人,若加以学,必为一代谈宗。”京遂勤学不倦。(京传)  王僧虔戒子书曰“汝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而便盛于麈尾,自称谈士,此最险事。”(僧虔传)

  是当是时父兄师友之所讲求,专推究老庄,以为口舌之助,五经中惟崇易理,其他尽阁束也。

  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儒术由之稍振,然谈义之习已成。所谓经学者,亦皆以为谈辨之资。

  武帝召岑之敬升讲座,敕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帝亲与论难之,敬剖释纵横,应对如响。(之敬传)

  简文为太子时,出士林馆,发孝经题,张讥议论往复,甚见嗟赏。其后周弘正在国子监,发周易题,讥与之论辨,弘正谓人曰“吾每登座,见张讥在席,使人凛然。”(讥传)

  简文使戚衮说朝聘仪,徐摛与往复,衮精采自若。(衮传)

  简文尝自升座说经,张正见预讲筵,请决疑义。(正见传)

  伏曼容宅在瓦官寺东,每升座讲经,生徒常数十百人。(曼容传)

  袁宪与岑文豪同侯周弘正,弘正将登讲座,适宪至,即令宪树义,时谢岐、何妥并在座,递起义端,宪辨论有余,到溉曰“袁君正有后矣!”(宪传)

  严植之通经学,馆在潮沟,讲说有区段次第,每登讲,五馆生毕至,听者千余。(植之传)  鲍皦在太学,有疾,请纪少瑜代讲。少瑜善谈吐,辨捷如流。(少瑜传)

  崔灵恩自魏归梁为博士,性拙朴无文采,及解析经义甚有精致,旧儒咸重之。(灵恩传)

  沈峻精周官,开讲时,群儒刘岩、沈熊之徒,并执经下座,北面受业。(峻传)

  是当时虽从事于经义,亦皆口耳之学,开堂升座,以才辨相争胜,与晋人清谈无异,特所谈者不同耳。况梁时所谈,亦不专讲五经。

  武帝尝于重云殿自讲老子,徐勉举顾越论义,越音响若钟,咸叹美之。(越传)

  简文在东宫,置宴元儒之士。(戚衮传)

  邵陵王纶讲大品经,马枢讲维摩、老子,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谓众曰“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具主客。”于是各起辨端,枢转变无穷,论者咸服。(枢传)

  则梁时五经之外,仍不废老庄,且又增佛义,晋人虚伪之习,依然未改,且又甚焉。风气所趋,积重难返。直至隋平陈之后,始扫除之。盖关陕朴厚,本无此风,魏周以来,初未渐染,陈人之迁于长安者,又已衰不振,故不禁而自消灭也。

  案汉时本有讲经之例。

  宣帝甘露三年,诏诸生讲五经异同。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临决。又施仇论五经于石渠阁。章帝建初四年,亦诏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异同,使五官中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奏议,今白虎通是也。

  然此特因经义纷繁,各家师说互有异同,故聚群言以折衷之,非以此角胜也。至梁时之升座说经,则但炫博斗辩而已。  清谈用麈尾

  六朝人清谈必用麈尾。  晋书:王衍善玄言,每捉白玉柄麈尾,与手同色。(衍传)孙盛与殷浩谈奋,麈尾尽落饭中。(盛传)

  宋书:王僧虔戒子,谓其“好捉麈尾,自称谈士。”(僧虔传)

  齐书:戴容著三宗论,智林道人曰“贫道捉麈尾三十年,此一涂无人能解,今始遇之。”(容传)

  梁书:卢广发讲时,谢举屡折之,广愧服,以所执麈尾赠之,以况重席。(举传)张孝秀谈义,尝手执栟榈皮麈尾。(孝秀传)

  陈书:后主宴宫僚,所造玉柄麈尾新成,曰“当今堪捉此者,惟张讥耳。”即以赐讥。又幸钟山开善寺,使讥竖义,时麈尾未至,命取松枝代之。(讥传)

  此皆清谈麈尾故事也。

  亦有不必谈而亦用之者。

  王浚以麈尾遗石勒,勒伪为不敢执,悬于壁而拜之。(勒载记。)

  何充诣王导,导以麈尾指其床曰“此是君坐也。”(充传)

  王蒙病笃,灯下视麈尾而叹,既没,刘惔以犀麈尾,纳之棺中。(蒙传)

  盖初以谈玄用之,相习成俗,遂为名流雅器,虽不谈亦常执持耳。

  驺虞幡

  晋制最重驺虞幡,(驺虞,瑞兽,白虎黑纹,尾比躯长,不食生物。幡:旗帜,狭长而垂直悬挂。)每至危险时,或用以传旨,或用以止兵。见之者,辄慑伏而不敢动,亦一朝之令甲也。

  晋书:楚王玮率兵诛汝南王亮及宰相杨骏,彻夜喧斗。天明,张华奏惠帝,使殿中将军持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玮矫诏,”众皆释仗而走,玮遂被擒。(玮传)

  淮南王允拥兵诛赵王伦,自辰至申,斗不解。陈准遣驺虞幡解斗,允兵散,被杀。(允传)

  伦既篡,王舆率兵杀其党,孙秀使伦为手诏,迎惠帝复位,传诏者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散走。(伦传)

  长沙王乂又发兵攻齐王冏,冏遣董艾率兵拒之,潜令人盗驺虞幡,呼云“长沙王矫诏。”乂又称齐王谋反,冏战败被擒。(冏传)

  南渡后,桓玄之变,会稽王道子遣司马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柔之传)

  王敦犯阙,甘卓在襄阳起兵,将袭其后。敦惧,求台以驺虞幡止之。(卓传)

  桓温兵东下,殷浩欲以驺虞幡止其军。(温传)

  此皆驺虞幡之故事也,他朝未见有用之者。

  建业有三城

  六朝时,建业之地有三城。  中为台城,则帝居也,宫殿台省皆在焉。

  其西则石头城,尝宿兵以卫京师。

  王敦内犯,周札守石头城,开门纳敦,敦遂据之以败王师。

  后苏峻之反,劫迁成帝于石头。峻败,帝始出。

  卢循舟师将至,朝臣欲分守诸津,刘裕谓“兵分则势弱,不如聚兵石头,则众力不分。”乃自镇石头,果败贼。

  宋末,袁粲据石头,欲诛萧道成,为道成所杀,当时谚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

  梁末,王僧辨镇石头,陈霸先使侯安都往袭之。石头不甚高,军士捧安都投入女姮内,众随入,遂执僧辨。

  后徐嗣徽引北齐兵入石头,来逼台城。安都自台城以甲士突出东、西掖门,败之。贼还石头,遂不敢逼台城是也。

  台城之东,则有东府,凡宰相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者居之。实甲尝数千人。

  晋时会稽王道子居之。刘裕秉政亦居此。裕出征,则曰“留府。”尝使刘穆之监府事。裕讨刘毅回,公卿咸侯于新亭,而裕已潜还东府矣。

  宋末,后废帝之弑,萧道成移镇东府。顺帝纪“萧道成出镇东府辅政,后进爵齐王。卞彬戏谓曰‘殿下今以青溪为鸿沟,溪东为齐,溪西为宋。’因咏诗曰‘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陈安成、王顼辅政,入居尚书省。刘师知等忌之,矫诏令其还东府是也。

  可见是时,二城皆为要地。

  宋后废帝狂暴,阮佃夫欲俟其出游,闭台城,分人守东府、石头以拒之。会帝不出,乃止。

  齐豫章王嶷守东府,竟陵王子良镇石头,而皆造私第于京师中,游宴忘返,因范云谓“重地不宜虚旷。”嶷乃还东府,子良乃还石头。缘此二城,拱卫京师,最居要害故也。

  其时尚有冶城,当徐嗣徽等引北齐兵据石头,而市廛在南路,去台城稍远,恐为城所乘,乃使徐度镇冶城寺,筑垒以断之。此又在台城之南。

  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

  魏正始(齐王芳)、晋永熙(惠帝)以来,皆大臣当国。晋元帝忌王氏之盛,欲政自己出,用刁协、刘隗等为私人,即召王敦之祸。自后非幼君即孱主,悉听命于柄臣,八、九十年,已成故事。(晋韦华谓姚兴曰“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统驭之实。”宰辅执政,权在臣下,遂成习俗。)

  至宋、齐、梁、陈诸君,则无论贤否,皆威福自己,不肯假权于大臣。而其时高门大族,门户已成,令仆三司,可安流平进,不屑竭智尽心,以邀恩宠,且风流相尚,罕以物务关怀,人主遂不能藉以集事,于是不得不用寒人。

  人寒则希荣切而宣力勤,便于驱策,不觉倚之为心膂。

  南史谓宋孝武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能无所寄,于是戴法兴、巢尚之等皆委任隆密。

  齐武帝亦曰“学士辈但读书耳,不堪经国,经国一刘系宗足矣!”此当时朝局相沿,位尊望重者,其任转轻,而机要多任用此辈也。然地当清切,手持天宪,口衔诏命,则人虽寒而权自重,权重则势利尽归之。

  如法兴威行内外,江夏王义恭虽录尚书事,而积相畏服,犹不能与之抗。

  阮佃夫、王道隆等,权侔人主,其捉车人官虎贲中郎将,傍马者官员外郎。

  茹法亮当权,太尉王俭尝曰“我虽有大位,权寄岂及茹公?”

  朱异权震内外,归饮私第,虑日晚台门闭,令卤簿(仪从、警卫)自家列至城门,门者遂不敢闭。

  此可见威势之薰灼也。

  法亮在中书,尝语人曰“何须觅外禄?此户内岁可办百万。”佃夫宅舍园池,胜于诸王邸第,女妓数十,艺貌冠绝当时,出行遇胜流,便邀与同归。一时珍羞,莫不毕具,凡诸火剂,并皆始熟,至数十种。虽晋之王、石,不能过此。

  可见贿赂之盈溢也。

  盖出身寒贱,则小器易盈,不知大体,虽一时得其力用,而招权纳贿,不复顾惜名检。其中亦有如法兴遇废帝无道,颇能禁制,然持正者少,乘势作奸者多。

  唐寓之反,说者谓始于虞玩之而成于吕文度,此已见蠹国害民之大概。

  甚至佃夫弑主而推戴明帝。

  周石珍当侯景围台城,辄与景相结,遂为景佐命。

  至陈末,施文庆、沈客卿用事,自取身荣,不存国计。隋军临江,犹曰“此常事,边臣足以当之。”不复警备,以致亡国。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害可胜道哉?大臣不能体国,致人主委任下僚;人主不信大臣,而转以群小为心膂,此皆江左之流弊也。(按公孙瓒常言“衣冠之人,皆自谓职当富贵,不谢人惠。”故所宠皆商贩庸儿,亦同此见。)

  相墓  古人但有望气之法。

  如秦始皇时,望气者谓东南有天子气,乃南巡以厌之。又谓金陵有王气,乃凿淮水以泄之。光武未贵时,望气者苏伯阿过南阳,望舂陵郭,唶曰“气隹哉,郁郁葱葱。”然孙皓时,临平湖开,皓以问陈训,训曰“臣止能望气,不知湖之开塞。”陈敏反,或曰“陈家无王气,不久当灭。”此古来专以望气占吉凶,未尝有相墓之术也。  相墓术相传始于郭璞。

  然后汉书袁安传:安觅地葬父,有三书生指一处云“葬此当世为上公。”从之,故累世隆盛。

  晋书羊祜传:有相墓者,言“祜祖墓有帝王气。”祜乃凿之。相者曰“犹当出折臂三公。”后祜堕马折臂,果位三公。则又在璞之前。

  即璞本传,载其卜筮灵验之处甚多,谓“先有郭公者,精于卜筮,璞从受业,公授以青囊书九卷,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亦未尝及相墓也。

  又璞所著书,载其灵验事迹者曰“洞林抄”,京费诸家最要者曰“新林”,又“卜韵”一篇,注尔雅、三苍、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辞、子虚、上林赋及所作诗赋诔颂,共数十万言,亦未有所谓葬经也。

  惟传内称“璞葬母暨阳,去水百步,或以近水言之,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后果沙涨数十里。”又“璞为人葬墓,晋明帝微服观之,问主人‘何以葬龙角?’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龙耳,当致天子。”’帝曰‘当出天子耶?’主人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至耳。’”此璞以相墓擅名,而后世皆以为葬术之始也。而葬术之行,实即由是时而盛。

  陶侃将葬父,家中忽失牛,有老父谓曰“前冈见有一牛,眠山污中,若葬之,位极人臣。”又指一山曰“此亦其次,当出二千石。”侃寻得牛,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周访葬其父,后侃果为三公,访为刺史。(晋书周光传)

  宋武帝父墓在丹徒侯山,有孔恭者善占墓,谓此非常地,后果为天子。  齐高帝旧茔在武进彭山,冈阜相属,百里不绝,其上常有五色云。宋明帝恶之,遣占墓者高灵文往相之,灵文先给事齐高,乃诡曰“不过方伯耳。”私谓齐高曰“贵不可言。”后果登极。(南史宋齐二纪)

  齐高之母刘氏与夫合葬时,墓工始下锸,有白兔跳起。及坟成,又止其上。(刘后传)

  荀伯玉家墓,有相之者谓“当出暴贵而不久。”伯玉官果至散骑常侍,坐事诛。(伯玉传)  柳世隆晓术数,于倪塘创墓,与宾客往游,十往五往,常坐一处。及卒,正葬其地。(世隆传)

  富阳人唐寓之祖父,皆以图墓为业。(沈文季传)

  梁武丁贵嫔薨,昭明太子求得善墓地,被俞三副以己地奏,帝买葬之。有道士谓此地不利长子,教以用蜡鹅诸物厌之。后事发,昭明以此惭惧而薨。(昭明太子传)

  杜嶷葬祖父,梁元帝忌之,命墓工恶为之,逾年而嶷卒。(嶷传)

  吴明彻葬父,有伊氏者善占墓,谓其兄曰“葬日必有乘白马逐鹿者过此,此是最小子大贵之征。”明彻后果大贵。(明彻传)

  此皆见于各列传者,可见六朝时此术已盛行,如昭明传曰“不利长子。”明彻传曰“最小子大贵。”则术家所云“长房、小房”之说,亦即起于是时矣。  唐人避讳之法  唐人修诸史时,避祖讳之法有三。

  如虎字、渊字,或前人名有同之者,有字则称其字。

  如晋书公孙渊称公孙文懿。刘渊称刘元海。褚渊称褚彦回。石虎称石季龙是也。

  否则竟删去其所犯之字。  如梁书萧渊明、萧渊藻,但称萧明、萧藻。陈书韩擒虎,但称韩擒是也。

  否则以文义改易其字,凡遇虎字,皆称猛兽。

  李叔虎称李叔彪。殷渊源称殷深源。陶渊明称陶泉明。魏广阳王渊称广阳王深是也。

  其后讳世为代,讳民为人,讳治为理之类,皆从立义改换之法。

卷九" 宋书多徐爰旧本

  

  沈约于齐永明五年(武帝)奉敕撰宋书,次年二月即告成,共纪、志、列传一百卷。古来修史之速,未有若此者。

  今案其自序而细推之,知约书多取徐爰旧本而增删之者也。

  宋著作郎何承天己撰宋书纪传,止于武帝功臣,其诸志惟天文律历,此外悉委山谦之。谦之亡,诏苏宝生续撰,遂及元嘉诸臣(宋文帝)。

  宝生被诛,又以命徐爰,爰因苏、何二本,勒为一史。起自义熙之初,迄于大明之末(孝武帝)。其臧质、鲁爽、王僧达三传,皆孝武所造。惟永光(前废帝)以后至亡国十余年,记载并缺。今宋书内永光以后纪传,盖约等所补也。(案王智深传“约多载未明帝鄙渎事,武帝谓曰‘我昔经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删除。”可见宋明帝以后纪传,皆约所撰。)

  其于爰书稍有去取者

  爰本有晋末诸臣及桓玄等诸叛贼并刘毅等与宋武同起义者,皆列于宋书。约以为桓玄、焦纵、卢循身为晋贼,无关后代;吴隐、郗僧、施谢混义止前朝,不宜入宋;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魏咏之、檀凭之志在匡晋,亦不得谓之宋臣,故概从删除。

  是约所删者,止于此数传。其余则皆爰书之旧,是以成书之易也。(徐爰传“爰虽因前作而专为一家之书,起元义熙(晋安帝,西元405年),为王业之始,载序宣力,为功臣之断。于是内外博议,或谓宜以义熙元年为断,或谓宜以元兴三年(晋安帝,西元404年)为断。诏曰‘项籍、圣公,编录二汉,前史已有成例。桓玄传宜在宋典,余如爰议。’”是可见爰旧本体例也。)

  余向疑约修宋书,凡宋齐革易之际,宜为齐讳;晋宋革易之际,不必为宋讳。乃为宋讳者,反甚于为齐讳。然后知为宋讳者,徐爰旧本也;为齐讳者,约所补辑也。人但知宋书为沈约作,而不知大半乃徐爰作也。观宋书者,当于此而推之。(何尚之,何偃之父也,乃偃传在五十九卷,尚之传反在六十六卷,可见宋书时日促迫,仓猝编排,前后亦不暇审订。)

  宋书书晋宋革易之际

  宋书作于齐,其于晋宋革易之际,固可无所避讳。  乃宋武纪“历叙其勋高绩茂,以致晋恭帝自愿禅位。宋武尚奉表陈让,晋帝已逊于琅玡王第,表不获通,乃即位。封晋帝为零陵王,令食一郡,载天子旌旗,一用晋典。”斯固俨然唐虞揖让光景,绝不见有逼夺之迹。(纪内惟将禅时,有司以禅草呈晋帝,晋帝欣然曰“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固所甘心。”此数语,略见禅位之非出于晋帝本心。)

  至零陵王之殂,则王被废后方虑祸,自与褚妃煮食于床前。宋武使其妃兄褚淡之往视妃,妃出与相见,兵士即逾垣入,进药于王,王不肯饮,乃以被掩杀之。(南史)此其悖逆凶毒,为自古所未有,则书法自应明著其罪。乃永初二年,书“零陵王薨。车驾三朝,率百官举哀于朝堂,一依魏明帝服山阳公(汉献帝)故事。”一若零陵之寿考令终,宋武之恩礼兼备者。

  又文帝为太子劭所弑,尤属千古之奇变,而本纪亦只书“上崩于合殿,年四十七。”绝无一字及于被弑。

  其他如前废帝以药酒酖死沉庆之,而本纪书“新除太尉沈庆之薨。”  明帝赐刘道隆死,而书“新除中护军刘道隆卒。”

  建安王休仁以酖死,而书“建安王休仁有罪,自杀。”  帝又赐巴陵王休若死,而书“巴陵王休若薨。”

  凡遇朝廷过举,无一不深为之讳,皆徐爰旧书也。约作宋书于齐朝,可无所讳;爰作宋书于宋朝,自不得不讳,讳之于本纪,而散见其事于列传,当日国史体例本如是。沈约急于成书,遂全抄旧文而不暇订正耳。  南史于零陵王殂,则书曰“宋志也。”于文帝之崩,则书“元凶劭构逆,帝崩于合殿。”以及沈庆之、建安王、巴陵王之死,亦直书曰“赐死”、“酖死”,较为得实矣!  宋书书宋齐革易之际

  沈约在萧齐修宋书,永光以后(前废帝)皆其笔也,故于宋齐革易之际,不得不多所忌讳。

  如后废帝纪,但历叙帝无道之处,以见其必当废杀。

  顺帝纪,亦但叙萧道成之功勋,进位相国,封十郡为齐公。备九锡,进爵齐王,增封十郡,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下云“天禄永终,逊位于齐,帝迁居于丹阳宫。齐王践祚,封帝为汝阴王。建元元年,殂于丹阳宫,年十三,谥曰‘顺帝’。”绝不见篡夺之迹。(南史书“帝逊位于东邸时,王敬则以兵陈殿廷。帝在内闻之,逃于佛盖下。太后惧,自帅奄竖索之。黄门或促帝,帝怒,抽刀杀之。帝既出,居于丹阳宫,齐兵卫之。齐建元元年五月,帝闻外驰马者,惧乱作,监者杀王,而以病讣。齐人德之,赏之以邑。”)

  其于诸臣之效忠于宋,谋讨萧道成者,概曰“反”、曰“有罪”。

  如升明元年(宋顺帝),书“沈攸之举兵反。”(南史书“举兵不从执政。)

  又书“司徒袁粲据石头反。”(南史书“粲据石头,谋诛萧道成,不果,旋见覆灭。”)  “吴郡太守刘遐反。”(南史书“据郡不从执政。”)

  “王宜兴有罪,伏诛。”(南史书“贰于执政,见杀。”)

  “兖州刺史黄回有罪,赐死。”(南史书“贰于执政,见杀。”)  “临沣侯刘晃谋反,伏诛。”(南史书“诛临沣侯刘晃。”是也。)

  其党于道成而为之助力者,转谓之起义。  如“张敬儿等起义兵”是也。

  作刘宋本纪而以为刘氏者曰“反”,为萧氏者曰“义”,此岂可笔之于书?顾有所不得已也。然亦有可见其微露实事之处。

  如后废帝纪,谓“废帝昱无道,齐王顺天人之心,潜图废立,与王敬则谋之。敬则结昱左右杨玉夫等二十五人,乘夜弑昱。玉夫以昱首付敬则,敬则驰至领军府以呈齐王,王乃戎服入宫,以太后令迎安成王即位。”是道成为弑君主谋,已不待辨也。

  沈攸之传,虽不敢载其“宁为王凌死,不作贾充生”之语。(见南史)然犹存攸之上武陵王赞一书,以见其忠于宋室之志。(书曰“下官位重分陕,富兼金穴,岂不知俯眉苟安,可保余齿?何为不计百口,甘冒患难?诚感历朝知遇,欲报宋室耳!若天必丧道,忠节不立,政复阖门碎灭,百死无恨。”)

  黄回传亦载“其与袁粲约,欲从御道直向台门,攻齐王于朝堂。会粲败,乃不果。”刘秉传,谓“齐王辅政,四海属心,秉密怀异图,与袁粲及黄回等谋作乱,为齐王所诛。”此亦各见其尽节于宋。  至袁粲传,虽不敢载当时谚语“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之句,然传内谓“齐王功高德重,天命有归,粲自以身受顾托,不欲事二姓。乃与黄回、卜伯兴等谋,矫太后令,使伯兴等据宿卫兵,攻齐王于朝堂。事泄,为齐王攻破石头,被杀。”则明著其送往事居(埋葬死者,事奉生者),不济,则以死继之,其志节为不可及也。

  又如明帝诸子传:随阳王翙、新兴王嵩,皆先书“元徽四年,年六岁。”下书“齐受禅,以谋反,赐死。”元徽四年至升明三年,齐受禅仅三阅岁,则翙等仅九岁耳,九岁之人,岂能谋反?而曰“以谋反,赐死。”则齐之戕及亡国之童稚,不言可知也。

  然则约之书宋齐间事,尚不至大失实也。盖是非之公,天下共之,固不能以一手掩万目。

  约撰宋书,拟立袁粲传以审于帝,帝曰“粲自是宋室忠臣。”(王智深传)  刘祥在永明(武帝)中同修宋书,讥斥禅代事,王俭密奏之,上衔而不问。(南史刘祥传)

  又有诏“袁粲、刘秉同奖宋室,沈攸之于景和之世(前废帝),特有乃心,岁月弥往,宜特优奖,可皆为改葬,其诸子丧柩在西者,亦符送还旧墓。”则帝亦不能掩天下之公论耳!

  案沈约不讳齐高帝废弑之事,非彰齐之恶,乃正以见苍梧之当废也。废昏立明,本有故事。晋宋间去汉未远,霍光废昌邑之例,在人耳目间。

  故少帝义符以失德为徐羡之等所弑,时论亦但以废杀为过,未尝以废立为非也。  前废帝子业无道,明帝结阮佃夫等弑之,时论亦未尝以明帝为非也。

  当苍梧无道时,阮佃夫、申伯宗、朱幼等已有废立之谋,事泄而死。(废帝纪)齐高亦先与袁粲、褚渊谋废立,袁、褚不敢承而止。(齐高帝纪)

  是当时朝野内外,本无一不以苍梧为当废,齐高之举,固协于天下之公。其答沈攸之书亦云“黜昏树明,实惟前则,宁宗静国,何愧前修?”固已明目张胆,自认为理所宜然。故约明书“齐王顺天人之心,与王敬则谋废立。”而不讳也。

  其后齐郁林无道,齐明帝废而弑之,论者亦止恶其假废立为篡夺,而未尝以废郁林为非也。至(齐)东昏无道,内而始安王萧遥光起兵欲废之,张欣泰、胡松等又结党欲废之,许准又劝宰相徐孝嗣废之;外而陈显达起兵欲废之,崔慧景又起兵欲废之,最后梁武起兵,卒令殒命。夫固皆以废立为势所不得已也。

  当东昏赐徐孝嗣、沈昭略死时,昭略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下官与龙逢、比干欣然相对,霍光若问明府今日之事,何辞答之?”

  又梁武围城日久,张稷召王亮等曰“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今独夫自绝于天,斯微子去殷之时也。”乃遣范云等诣梁武。

  可见当时人意中,各有伊、霍故事,以为理之常然。约之书此,正见齐高之应天顺人也。

  宋书本纪书法

  史记汉高祖初起事,称“刘季”;封沛公称“公”;封汉王,称“王”;及即位,称“帝”,此本虞书旧法也。

  宋书本纪,于刘裕起事,即称“高祖”;及封豫章公,乃称“公”;封宋王后,称“王”,登极后,称“上”,此又仿陈寿魏志例。  魏志,曹操初起事,即称“太祖”;后乃称“公”、称“王”,然操之封公,在建安十八年,而本纪建安元年,方叙天子封太祖为武平侯,下忽改称“公”,殊觉两无所著。

  宋书于封公后称“公”;封王后称“王”,尚为得实矣。南史则于起事时即称“帝”,以后封公、封王及登极,皆称“帝”,亦是一法。

  宋书于萧道成,书法尤有窒碍者。

  沈约在齐朝作宋书,自不敢直书道成之名,故于宋明帝纪,已称“齐王”,若蒙上文而下,应书“进齐王爵为齐公”,而文不可通,乃书“进太傅位相国,封十郡为齐公。”下始云“进齐公爵为齐王”,是称“齐王”在前,封齐王在后,终觉文义不顺。南史直书“萧道成”,盖易世之后,无所避讳,故易于下笔也。

  宋齐书带叙法

  宋书有带叙法,其人不必立传,而其事有附见某人传内者,即于某人传内叙其履历以毕之,而下文仍叙某人之事。

  如刘道规传“攻徐道覆时,使刘遵为将,攻破道覆。”即带叙“遵,淮西人,官至淮南太守,义熙十年卒。”下文又重叙道规事,以完本传。是刘遵带叙在刘道规传内也。  庐陵王义真传“义真从关中逃回,藏匿草中,值段弘来寻,始得就路。”因带叙“弘,鲜卑人,本慕容超尚书。元嘉中为青、冀二州刺史。”下文又重叙义真事,以完本传。是段弘带叙于义真传内也。

  他如何承天传带叙谢玄也,何尚之传带叙孟顗也,谢灵运传带叙荀雍、羊璇之、何长瑜三人也,皆是此法。

  盖人各一传,则不胜传;而不为立传,则其人又有事可传,有此带叙法,则既省多立传,又不没其人,此诚作史良法。

  但他史于附传者,多在本传后,方缀附传者之履历。此则正在叙事中而忽以附传者履历入之,此例乃宋书所独创耳。

  至如刘义庆传,因叙义庆好延文士鲍照等,而即叙“鲍照,字明远,文词赡逸。”又因照文词赡逸,而即载其河清颂一篇,二千余字,并叙“照惧孝武忌其才,故为鄙言累句以免祸。”而其下又重叙义庆之事,以完本传。遂觉一传中,义庆事转少,鲍照事转多,此未免喧客夺主矣!照本才士,何不入文苑传?而载其赋颂于本传中,今乃不立照传,而以照颂附入义庆传,成何史体也?

  齐书亦多带叙法。

  如文惠太子传,因文惠诱执梁州刺史范柏年,而带叙“柏年先在梁州平氐贼之绩。”又带叙“襄阳有盗发冢,得竹简书,王僧虔以为科斗书,考工记阙文也。”因文惠使徐文景作乘舆服御之属,而带叙“文景父陶仁,恶文景所作,曰‘终当灭门。’乃移家避之。后文景果赐死,陶仁遂不哭。”

  又如张敬儿传,因敬儿斩沈攸之使,而姚道和不斩攸之使,遂带叙“道和本姚兴之孙,自称祖天子,父天子,身经作皇太子云云。”

  宋书纪魏事多误

  宋书有索虏传,叙魏太武(拓跋焘)后文成帝即位之事,谓“太武有六子,长名晃,为太子。次晋王,被太武赐死。次秦王乌奕肝,与晃对掌国事,为晃所谮,遣镇枹罕。次燕王,次吴王,次楚王。太武南征,所虏获甚多,晃私遣人择取。太武闻之,大加搜检,晃惧,谋行弑。焘诈死,遣近侍召晃迎丧,至则执之,罩以铁笼,杀之。立秦王为太子。会太武死时,使嬖人宗爱立吴王博真。后宗爱、博真恐为乌奕肝所害,杀之而自立,燕王曰‘博真非正嫡,当立晃子浚耳。’乃杀博真及宗爱而立浚,即文成帝也。”  案魏书“太子晃,极有令德,正平元年薨,谥景穆。次秦王翰改封东平王,即宋书所谓乌奕肝也;次燕王谭,改封临淮王;次楚王建,改封广阳王;次吴王余,改封南安王。正平二年,太武为中常侍宗爱所弑。宗爱又矫皇太后令,赐秦王翰死,迎南安王余立之。已而余为宗爱所害,大臣长孙渴侯、陆丽等迎立皇孙浚,是为文成帝。”

  据此,则太子晃以疾薨,非太武赐死也。吴王为宗爱所擅立,非太武遗命也。继又为宗爱所害,非燕王杀之也。宋书所云,盖南北分裂,徒以传闻为记载,故有此误耳。

  又如宋书柳元景传“元景有从弟光世,留仕于魏。司徒崔浩,其姊夫也。拓跋焘南寇时,浩密有异志。光世邀河北义士为浩应。浩谋泄被诛,河东大姓连坐者甚众。光世南奔得免。”

  案魏书“崔浩之诛,以修国史,刊石于路衢,为众所嫉,事上闻,故至族诛,并连及柳氏、卢氏等族。”是浩之死以国史,初非别有异图也。宋书所云,盖光世南奔时诡托之词,后遂笔之于记载耳,自当以魏书为正。

  北史叙太子晃、秦王翰及南安王余事,俱据魏书;南史柳元景传亦但云“从弟光世留乡里仕魏,为河北太守,与崔浩亲。浩被诛,光世南奔。”而不言浩有异图被祸,固以宋书所记不足凭也。

  宋书南史俱无沈田子沈林子传  宋武开国,武将功臣以檀道济、檀韶、檀只、王镇恶、朱龄石、朱超石、沈田子、沈林子为最。  田子

  从武帝克京口,平京邑,灭慕容超。卢循内逼,田子与孙季高从海道袭广州,倾其巢穴,循无所归,遂被诛戮。

  武帝北伐,田子先入武关,据青泥。姚泓率大众来御,田子大破之,遂平长安。武帝宴诸将于文昌殿,举酒属田子曰“咸阳之平,卿之功也。”后旋师,留田子及王镇恶、傅弘之、王修等,辅桂阳公义真镇长安。会赫连勃勃来寇,田子与镇恶出师御之。或言“镇恶本北人,欲尽杀南人,自据关中。”田子乃矫武帝令,诛之,而自归于义真,为长史王修所杀。是其身虽死,而勇烈固在诸将之右也。

  林子

  从武帝灭慕容超,而卢循奄至京邑,林子与徐赤特断拒查浦,赤特轻战而死,林子收败卒,再战破之。徐道覆又至,林子复断塘而斗。会朱龄石至,与林子并力,贼乃散去。

  武帝每征讨,林子皆摧锋居前,至夜辄召还宿卫。

  武帝北伐,林子为先锋,杀董神虎于襄邑,袭薛帛于解县。与道济等攻蒲阪,林子以蒲阪城池坚深,非可猝下。潼关天险,而王镇恶孤军无援,若使姚绍先据之则难图。乃亟赴潼关,而姚绍已举关中之众来设长围,诸将疑沮,议欲渡河避其锋。林子力争不可,率麾下犯其西北,绍众稍却,林子乘其乱而薄之,绍乃大溃,遂进屠定城,杀姚鸾,屯河上,走姚瓒。绍又遣姚伯子等凭河固险以绝粮援,武帝使林子累战大破之。于是粮运无阻,遂平长安,擒姚泓。是克关中之功,林子又其最也。

  沈约撰宋书,所以不入列传者,以此二人功绩,详载于自序中,以显其家世勋伐,故功臣传缺之。李延寿作南史,既非如沈约另有自序载其功绩,则自应将此二人作传,与道济、龄石等同入列传中,乃竟遗之,而仍附于沈约传内。可见延寿作史,但就正史所有者删节之、离合之,不复另加订正也。

  齐书旧本

  齐书亦有所本。

  建元二年(齐高萧道成),即诏檀超与江淹掌史职。超等表上条例“开元纪号,不取宋年。封爵各详本传,无假年表。立十志:律、历、礼、乐、天文、五行、郊祀、刑法、艺文,依班固;朝会、舆服,依蔡邕、司马彪;州郡依徐爰;百官依范蔚宗;日蚀旧载五行,应改入天文志。帝女应立传,以备甥舅之重。又立处士、列女传。”诏内外详议,王俭议,以为“食货乃国家本务,至朝会,前史不书,乃伯喈(蔡邕)一家之意,宜立食货,省朝会。日月应仍隶五行。帝女若有高德绝行,当载列女传,若止于常美,不立传。”诏“日月灾隶天文,余如俭议。”(见檀超传)此齐时修国史体例也。

  又有豫章熊囊著齐典,沈约亦著齐纪二十卷,江淹撰齐史十志,吴均撰齐春秋,俱见各本传。

  今案萧子显齐书,但有礼乐、天文、州郡、百官、舆服、祥瑞、五行七志,而食货、刑法、艺文仍缺。列传内亦无帝女及列女,其节义可传者,总入于孝义传。改处士为高逸。又另立幸臣传。其体例与超、淹及俭所议者,皆小有不同,盖本超、淹之旧而小变之。超传内谓“超史功未就而卒,淹撰成之,犹未备也。”此正见子显之修齐书,不全袭前人也。

  齐书缺一卷

  梁书萧子显传,谓“所著齐书六十卷。”今齐书只有五十九卷,盖子显欲仿沈约作自序一卷附于后,未及成或成而未列入耶?案南史子显传,载其自序二百余字,岂即其附齐书后之作,而延寿撮其略,入于本传者耶?  齐书书法用意处  为尊者讳

  萧子显本齐高帝(萧道成)之孙,豫章王嶷之子,故高帝本纪于“帝使王敬则结杨玉夫等弑宋苍梧王”之事不书,但云“玉夫弑帝,以首与敬则,呈送高帝。”此为尊者讳也。

  其于受禅于宋顺帝之处,亦仿宋书例,载九锡文、禅位诏,绝不见篡夺之迹。然于顺帝逊位时,出东掖门,问“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答者。则亦微露禅受事,皆高帝为之,而宋帝不知也。

  郁林王无道,为萧鸾(即明帝)废杀,固无所隐讳。

  扬明帝之恶  于海陵王纪则书“宣城王(即鸾)辅政,帝起居皆咨而后行,思食蒸鱼菜,大官答以“无录公命。”竟不与。见明帝之目无幼主,久视为机上肉也。七月,废帝,十一月,即称“海陵王有疾,数遣御医占视,乃殒之。”本纪直书其事,尤深著明帝悖逆之罪也。  明帝杀高、武子孙几尽,子显本高帝孙,幸而不死,于明帝有隐痛焉,故不复为之讳也。

  见梁武义举

  子显修书在梁武时,其叙(齐)郁林失德之处,不过六、七百字,叙(齐)东昏无道之处,则二千余字,甚东昏之恶,正以见梁武之兵以义举,此又作史之微意也。  见褚渊负恩  褚渊传,先叙“其在宋时,宋明帝在藩,与渊素善。及即位,深相委寄。临崩,驰召渊,付以后事。”而下即叙“其见萧道成(齐高),识为非常人。苍梧无道,道成与渊及袁粲谋废立,粲不肯,渊独赞成之。顺帝时,沈攸之事起,袁粲有异图,渊谓道成曰‘西衅易弭,公当先备其内耳。’道成遂杀粲。”传末又叙“其子贲,恨渊失节于宋,遂终身不仕于齐,以封爵让其弟蓁。”通篇于渊之失节处,不置一议,而其负恩丧节自见。

  见王晏负义  又如王晏传,先叙“其在宋时,倾心于齐高,常参密议。至齐武帝更位任亲重,朝夕进见,言论朝事,自豫章王以下,皆降意接之。武帝临崩遗诏“以尚书事付晏,令久于其职。”及郁林无道,明帝辅政,谋废立,晏即响应,推奉明帝即位,晏自以为有佐命功。

  见萧谌背信

  又如萧谌传,先叙“其在武帝时,帝倚以心膂,密事皆使参掌。临崩,犹敕谌在左右宿直。郁林即位,更深委信。谌每出宿,帝通夕不寐,谌入乃安。明帝辅政,或不得进说,则托谌入内言之。”其亲信如此,而谌已潜附明帝。废立之际,郁林犹手书呼谌,而不知谌已为明帝领兵作先驱也!

  见萧坦之无义

  又萧坦之传,先叙“其在(齐)郁林时,亲信不离左右,得入内见皇后。”其见信如此。乃改附明帝谋废立,萧谌尚迟疑未敢举事,坦之曰“废天子何等大事!今曹道刚等已有猜疑,明日若不就事,弟有百岁老母,岂能坐受祸败?正应作别计耳!”谌遑遽,明日遂废帝,坦之力也。  此数传皆同一用意,不著一议,而其人品自见,亦良史也。  失检处

  古未有子孙为祖父作正史者,独子显为祖作本纪,为父豫章王作传,故于豫章传,铺张至九千余字,虽过于繁冗,然亦不失为显扬之孝思也。惟豫章乃高帝第二子,则应入高帝诸子传内,与临川王映等同卷,乃以临川等为高祖十二王,编在三十五卷,而豫章则另为一卷,编在二十二卷,与文惠太子相次,以见豫章之不同诸子,此则苟欲尊其父而于义无当也。  又宗室传,衡阳王道度、始安王道生,皆高帝兄也,自应编在高武诸子之前,乃高帝子在三十五卷,武帝子在四十卷,而道度等反在四十五卷,此亦编次之失检也。

  至萧宝寅避梁武之难,逃入魏,封齐王,此岂得没其实?且和帝纪既称“宝寅入魏”矣,而宝寅传则云“中兴二年,谋反,诛。”(南史云“谋反,奔魏。”)岂子显修史时,宝寅在魏,尚无音耗,而以诛字了此局耶?(汲古阁本如是,或系传刻之误,当别求他本校对。)

  至魏虏传,谓“魏太子晃以谋杀太武,遂见杀。”此盖仍宋书之误。又谓“魏文明太后冯氏,本江都人。太武南侵,掠得之。浚以为妾。”案冯后系长乐信都人,父西域郡公朗,为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诛,后没入宫,以选为后。初非江都人也。又云“其先匈奴女,名拓跋,妻李陵。北俗以母为姓,故拓跋实李陵之后,然甚讳之。有言其是李陵之后者,辄见杀。”案魏、齐、周诸书皆无此说,则亦皆传闻之讹也。

  齐书类叙法最善

  齐书比宋书较为简净。

  豫章王嶷及竟陵王子良二传,过为铺张,此另有他意。

  他如刘善明传所陈十一事,皆檃括(剪裁修改)其语载之。

  张欣泰传所陈二十事,只载其一条,若宋书则必全载矣!

  孝义传用类叙法,尤为得法。盖人各一传,则不胜传,而不立传,则竟遗之,故每一传,辄类叙数人。  如褚澄传叙其精于医,而因叙徐嗣医术,更精于澄。韩灵敏传,叙其妻卓氏守节,而因及吴康之妻赵氏、蒋隽之妻黄氏、倪翼之母丁氏。传不多而人自备载。

  惟张敬儿传,忽载沈攸之与萧道成绝交书,及萧道成答书,共三千余字。与敬儿关涉者,不过攸之反闲敬儿,敬儿不从数语耳。而覶缕至此,未免喧客夺主。又柳世隆传,讨沈攸之时,有尚书符檄一篇。案宋书沈攸之传,亦有尚书符檄一篇,其文又不相同,此不可解也。

  案类叙之法,本起于班固汉书。

  如鲍宣传后,历叙当时清名之士:纪逡、王思薛、方郇越、唐林、唐尊、蒋诩、栗融、禽庆、苏章、曹竟等。货殖传后,类叙樊嘉、如氏、苴氏、王君、房豉、樊小翁等。

  其后范蔚宗后汉书,董卓传叙李傕、郭氾、张绣等。公孙瓒传叙阎柔、鲜于辅等。

  陈寿三国志王粲传后叙一时文人徐干、陈琳、阮瑀、应玚、刘桢及阮籍、嵇康等。卫觊传后叙潘勖、王象等。刘劭传后叙缪袭、仲长统、苏林、韦诞、夏侯惠、孙该、杜挚等。此本古法也。

  齐书之后,梁书亦有此类叙法。

  如滕昙恭传,因昙恭之孝而并及于徐普济被火伏棺之事。又因普济之孝,而并及宛陵女子搏虎救母之事。又如叙何逊工诗,而因及会稽虞骞、孔翁归、江避等俱能诗。皆此法也。

  以后惟明史用之最多。

  梁书悉据国史立传

  梁书本姚察所撰,而其子思廉续成之。(说见前)今细阅全书,知察又本之梁之国史也。各列传必先叙其历官,而后载其事实,末又载饰终之诏。此国史体例也,有美必书,有恶必为之讳。

  如昭明太子以其母丁贵嫔薨,武帝葬贵嫔,地不利于长子,昭明听墓工言,埋蜡鹅等物以厌之。后事发,昭明以忧惧而死。(事见南史及通鉴)而本传不载。  临川王弘统军北伐,畏魏兵不敢进,军政不和,遂大溃,弃甲投戈,填满山谷,丧失十之八九,此为梁朝第一败衄之事。(见南史及通鉴)而本传但云“征役久,有诏班师,遂退还。”绝无一字及溃败之迹。

  他如郗皇后之妒、徐妃之失德、永兴公主之淫逆,一切不载。  可见国史本讳而不书,察遂仍其旧也。其显然可据者:

  简文诸子:大器、大心、大临、大连、大春、大雅、大庄、大钧、大威、大球、大昕、大挚外,尚有:大款、大成、大封、大训、大圜,而俱无传;元帝诸子:方矩、方等、方诸外,尚有方略,亦无传。梁书谓“其余诸子,本书不载,故缺之。”所谓本书者,即梁朝国史也。

  昭明有五子:豫章王欢、河东王誉、岳阳王察、武昌王敕、义阳王鉴,武帝以昭明薨,不立其子继统,故各封大郡以慰其心。今梁书欢等皆无传,惟誉有传,而与武陵王纪同卷。此必元帝时国史,纪与誉皆称兵抗元帝者,故同入于叛逆内也。  豫章王欢有子栋,为侯景所立,建号改元,未几,禅位于景。景败,元帝使人杀之,此亦当时一大事,而梁书无传。

  贞阳侯明陷于齐,齐人立之,入主梁祀,为陈霸先所废。齐人征还,死于途,追谥曰“闵皇帝。”

  又方等(元帝子)有子庄,敬帝时为质于齐,陈霸先将篡,王琳请于齐,以庄为帝,即位于郢州。后兵败仍入齐,封梁王。此亦皆梁末余裔之当传者,而梁书亦无传。  王琳当梁、陈革命之后,犹尽心萧氏,崎岖百战,卒以死殉。此尤梁室第一忠臣,所必当传者,而梁书亦无之。盖当敬帝时,王室多故,不暇立史馆,入陈以后,又莫有记之者,故无国史可据,而梁书亦遂不为立传。尤可见梁书悉本国史,国史所有则传之,所无则缺之也。南史增十数传,其有功于梁书多矣!(又兰钦有子京在东魏,刺杀高澄,应附其事于钦传后,梁书钦传绝无一字,南史钦传亦不附见,何也?)

  梁书编传失检处  古未有创业之君,其母编入皇后传者。自沈约宋书始,梁书亦因之。

  (梁)武帝即位,追尊其父顺之为文皇帝,母张氏为献皇后。于是皇后传内,首列张后。然顺之官职事迹已叙入武帝纪,未尝另作纪传,则张后生武帝有菖蒲花之祥,亦即叙于武帝纪可矣,乃特立一传,于诸后之首,是妻有传而夫无传,殊非史法。

  又武帝兄弟九人,应立为宗室传。

  如宋书之长沙王道怜、临川王道规是也。梁书乃变其例,编为太祖五王及嗣王四人。案太祖本武帝追崇其父之称,非及身为帝者,而以其子系之,已属位置失宜。既系之于太祖矣,则长沙王懿,太祖长子也,自应叙在太祖诸子之首,其余衡阳王畅、永阳王敷、桂阳王融,亦应以次叙入,总为太祖九王。乃以其没于齐朝,遂不为立传(前述四王),而转附见于其子嗣王传内,其意以临川王弘、安成王秀、南平王伟、鄱阳王恢、始兴王憺皆武帝登极后身受王封,故列为太祖五王,懿、畅、敷、融则身后追封者,故但传其嗣子,以别于生封之五王耳。然此九王,皆太祖子也,皆武帝所封也,五人则系之于父,四人则系之于子,强为区别,究属无谓。

  既不立宗室传矣,而吴平侯景,武帝从弟也,不便附于太祖诸子内,又别无可位置,只得另立一萧景传,一似同姓不宗者。  此盖皆国史旧编之次第,国史本武帝时所修,以诸王皆武帝亲兄弟,若列作宗室传,转似推而远之。故修史者创为此例,而不知转多窒碍也。姚察修梁书,则已时代革易,自应改正,乃亦仍原书体例,何也?南史尽入之宗室传,较得矣!

  梁书以萧颖胄附于其弟颖达传内,此却位置得宜。

  盖颖胄与梁武同起兵,未及平建邺,先卒,既非梁臣,不便入功臣传内,而远族又不便入宗室传。齐书萧赤斧传后,虽附见之,然梁书终不可缺也,附颖达传极当。南史则亦附于赤斧传内,作齐宗室。

  梁书多载饰终之诏  梁书诸王及功臣列传,必载其没后加恩饰终之诏。盖本国史体例如是。至修入正史,自应删除,以省繁复。

  乃王茂传,诏曰“旌德纪功,哲王令轨,念终追远,前典明诰。”

  吕僧珍传,诏曰“思旧笃终,前王令典,追荣加等,列代通规。”  南平王伟传,诏曰“旌德纪功,前王令典,慎终追远,列代通规。”  孔休源传,诏曰“慎终追远,列代通规,褒德酬庸,先王令典。”

  篇篇如此,殊可呕哕。其后作史者,亦自知其芜冗,至蔡道恭、范云、冯道根、昌义之、周舍等传,则去此冒语,但存诏中述其生平功绩之处,斯较为得之矣!

  梁书有知足传无方伎传

  梁书有不必立传而立者,又有应立传而不立者。  处士之外另立知足一门,  其序谓“鱼豢魏略有知足传,谢灵运晋书有知足传,宋书亦有知足传,(今沈约书无此门,盖徐爰旧本也)故梁书亦存此门。”然所谓知足者,不过宦成身退,稍异乎钟鸣漏尽,夜行不休者耳。传中如顾宪之政绩,自可入良吏传。其余陶季直、萧视素辈,传之不胜传也。

  至如方伎一门,累代所不废。梁时沙门释宝志,精于佛学,能知未来,其谶记往往流传后世,即其散见于各传者:

  如南史梁武纪“天监中,宝志有诗曰‘昔年三十八,今年八十三,四中复有四,城北火酣酣。’帝命周舍纪之。帝年三十八,克建邺;八十三,同泰寺灾;四月十四日,火起之日也。其言皆验。

  王僧辨传“天监中,宝志有谶云‘太岁龙、将无理,萧经霜、草应死,余人散,十八子。’时人谓萧氏当灭,李氏当兴。遂有李洪雅起兵湘州,后为僧辨所败。”  徐陵传“陵数岁,家人携以见宝志,宝志摩其顶曰‘此天上石麒麟也。’”  此见南史者也。

  即以梁书而论:

  何敬容传“宝志谓敬容曰‘君后必贵,终是何败何耳!’及敬容为相,恐何姓者当为其祸,遂抑没宗族,无仕进者。后为河东王誉发其请嘱私书,遂及于败。此何败何之验也。

  刘歊传“宝志遇歊于兴皇寺,惊曰‘隐居学道,精净登佛。’如此三说。”

  此又见于梁书者也。

  则其生平,必尚多可纪述。且王筠传“筠奉敕制开善寺宝志大师碑文,词甚丽逸。”是不惟为时人所敬信,并人主亦崇奉之,此岂得无传?乃梁书无方伎一门,遂少此传。南史附传于陶弘景之后,可补梁书之缺矣!

  古文自姚察始

  梁书虽全据国史而行文则自出炉锤,直欲远追班、马。盖六朝争尚骈愈,即序事之文,亦多四字为句,罕有用散文单行者。梁书则多以古文行之。

  如韦睿传,叙合肥等处之功。昌义之传,叙钟离之战。康绚传,叙淮堰之作。皆劲气锐笔,曲折明畅,一洗六朝芜冗之习。

  南史虽称简净,然不能增损一字也。

  至诸传论,亦皆以散文行之。魏郑公梁书总论,犹用骈偶,此独卓然杰出于骈四俪六之上。则姚察父子为不可及也。

  世但知六朝之后,古文自唐韩昌黎始,而岂知姚察父子已振于陈末唐初也哉!

  陈书多避讳

  陈书于“武帝之进公爵、封十郡,加九锡、进王爵、封二十郡、建天子旌旗,以及梁帝禅位,逊于别宫,陈武奉梁主为江阴王,行梁正朔。次年,江阴王薨,丧葬如礼。”一一特书,绝不见有逼夺之迹。此固仿照前史格式,当时国史本是如此。姚察父子,固不能特变其体也。  第本纪所讳者,恃有列传散见其事。

  乃衡阳王昌,本武帝子,陷于周未回。武帝崩,从子文帝即位,而昌始归,文帝使侯安都往迎,而溺之于江。(见南史)本纪既但书“衡阳王昌薨。”而昌传亦但书“济江中流,船坏,以溺薨。”即侯安都传,亦但云“昌济汉而薨。”(南史昌传,则谓“济江于中流,陨之,使以溺言。”)初不见有被害之迹也。

  始兴王伯茂,乃废帝伯宗之弟,与伯宗同居宫中。伯宗为宣帝所废,伯茂出就第。宣帝遣盗,殒之于途。陈书伯茂传,但谓“路遇盗,殒于车中。”亦隐约其词,不见被害之迹也。

  不特此也。刘师知为陈武害梁敬帝,入宫,诱帝出,帝觉之,绕床而走,曰“师知卖我!”师知执帝衣,行事者加刃焉。(见南史)此则师知弑逆之罪,上通于天,何得曲为之讳?乃陈书师知传绝无一字及之。但叙其议大行灵前,侠御不宜吉服一疏,并载沈文阿、徐陵、谢岐、蔡景历、刘德藻等各议,共三千余字,敷演成篇,以见师知议礼之独精。此岂非曲为回护邪?

  又如虞寄本梁臣,侯景之乱,遁回乡里,流寓晋安,陈宝应厚待之。梁元帝除寄中书侍郎,宝应留不遣。后陈武代梁,宝应有异志,寄惧祸及,不受其官,尝居东山,著居士服。此不过知几能远害耳。其于陈武,未尝有君臣之分也。若以报韩为心,正应佐宝应拒陈武,乃反为书劝宝应臣于陈武,书中并称陈武曰“主上”、曰“今上”,以自托于班彪王命论。试思彪本汉臣,故宜归心于汉,寄非陈臣,何必预附于陈?当其不仕宝应,尚不失为洁身远害,及其推戴陈武,适形其望风迎合而已。而陈书专以此为寄立传,且详载其书千余字,欲以见其卓识高品。亦思寄之于陈武,有何分谊?而汲汲推奉耶?盖姚察父子本与刘师知及寄兄荔同官于陈,入隋又与荔之子世基、世南同仕,遂多所瞻徇,而为之立佳传也。南史于师知传明书其事,洵为直笔。而寄传亦全载其劝宝应之书,又无识甚矣!

  萧子显姚思廉皆为父作传入正史

  司马迁、班固、沈约作史,皆以其父入自序中,未尝另立父传,列于正史也。  惟萧子显作齐书,为其父豫章王嶷立传;姚思廉修陈书,为其父吏部尚书察立传,凡生平行事及朝廷之优礼、名流之褒奖,无一不纤屑叙入,故嶷传至七千余字,察传亦至三千余字。为人子者,得藉国史以表彰其父,此亦人之至幸也!

  或疑嶷传只载其子子廉、子恪、子操、子行、子光而子显不载。当是子显亲为父作传,故隐己之名。

  至察传并载思廉在陈为法曹参军,入隋为司法,似非思廉所自作者。

  然传末云“察所撰梁、陈二史未毕功,虞世基奏思廉踵成之。自尔以来,稍有撰续。”云云,而不言思廉卒于何时,可见察传实思廉自作。

  况察之父僧坦以医术著于梁代,官太医丞。所得赏赐,皆给察游学。事见南史。而陈书察传,但云“察父上开府增坦,知名梁代,二宫礼遇优厚,每得赏赐,皆给察兄弟为游学之资。”而不言以医术得幸,并不言官太医丞。盖思廉耻以方伎轻其家世,故讳之也。则察传系思廉自作,无疑也!

  八朝史至宋始行  南北八朝史,宋书成于齐,齐书成于梁,魏书成于北齐,其余各史皆唐初修成。然虽成于唐初,而天下实未尝行也。

  观苏洵等进陈书,云“陈书与宋书、魏、齐、梁等书,传之者少,秘书所藏亦多脱误。嘉祐六年,始诏校讎,因臣等言‘恐馆阁所藏,不足以定,请诏京师及天下藏书家,使悉上之。’至七年冬,始稍稍集,因得藉以参校。”

  又刘攽等校北齐书,云“文襄纪,其首与北史同,而末多取魏孝静帝纪,其与侯景书则载梁书侯景传内。此外序列尤无伦次,盖原书已散佚,后人杂取北史及高氏小识等书以补之者。”

  是宋时并已失其原本,虽购之天下,亦终无由订正也。  可见各正史在有唐一代,并未行世。盖卷帙繁多,唐时尚未有镂板之法,必须抄录,自非有大力者不能备之。惟南北史卷帙稍简,抄写易成,故天下多有其书,世人所见八朝事迹,惟恃此耳。若无镂板之法,各正史盖已一部不存矣!

卷十" 南史仿陈寿三国志体例

    宋书武帝本纪所载晋帝进爵禅位诏策,无虑十余篇,南史只存九锡一策、登极告天策,其余皆删。此盖仿陈寿魏志旧式也。

  汉献帝建安十八年,赐曹操魏公爵,封十郡、加九锡,既有策文。二十年,进操爵为王,裴注中有献帝诏二道。及禅位曹丕时,袁宏汉纪有诏一道,裴注中又有手诏三道,而寿志一概不载,仅存九锡策一道、禅位策一道。

  南史删节宋书,亦只存九锡、禅位二策,固知仿寿志例也。  南北史子孙附传之例

  传一人而其子孙皆附传内,此史记世家例也。至列传则各因其人之可传而传之,自不必及其后裔,间有父子祖孙各可传者,则牵连书之。

  如前汉书之于楚元王(裔孙向、歆)、周勃(子亚夫)、李广(孙陵)、张汤(子安世,孙延寿)、金日磾(子安上)、疏广(兄子受)、萧望之(子育、咸、由)、翟方进(子宣义)、韦贤(子玄成)。  后汉书之于来歙(曾孙历)、邓禹(子训,孙骘)、寇恂(曾孙荣)、耿弇(弟国,子秉、夔)、窦融(弟固,曾孙宪,玄孙章)、马援(子廖、防)、伏湛(子隆)、梁统(子竦,曾孙商,玄孙冀)、桓荣(子郁,孙焉,曾孙鸾,玄孙典、彬)、班彪(子固)、班超(子勇)、杨震(子秉,孙赐,曾孙彪,玄孙修)、荀淑(子爽,孙悦)、陈实(子纪)。

  三国志之于袁绍(子谭、尚)、公孙度(子康,孙渊)、曹真(子爽)、荀彧(子恽,孙甝)、钟繇(子毓)、王朗(子肃)、杜畿(子恕、预)、胡质(子威)、诸葛亮(子乔、瞻)、张昭(子承、休)、步骘(子阐)、吕范(子据)、朱桓(子异)、陆逊(子抗)、陆凯(弟允)。

  代不过十余人。

  然后汉书班彪与固为一传,班超与勇又为一传,一家父子尚各为传。三国志诸葛瑾与诸葛恪,父子也,而亦各为传。

  其以子孙附祖父传之例,沈约宋书已开其端。

  然如萧思话、萧惠开;徐羡之、徐湛之;谢弘微、谢庄;王宏、王僧达;范泰、范奕;王昙首、王僧绰;颜延之、颜峻,皆父子也。

  檀道济、檀韶、檀只;谢晦、谢瞻,皆兄弟也。

  犹各自为传,则以其事当各见,故不牵混,使阅者一览了如也。

  若一人立传,而其子孙兄弟宗族,不论有官无官、有事无事,一概附入,竟似代人作家谱,则自魏收始。

  收谓“中原丧乱,谱牒遗逸,是以具书支派。”然当时杨愔、陆操等已谓其“过于繁碎。”

  乃南北史仿之而更有甚者。魏书一传数十人,尚只是元魏一朝之人。南北史则并其子孙仕于列朝者,俱附此一人之后。遂使一传之中,南朝则有仕于宋者,又有仕于齐、梁及陈者;北朝则有仕于魏者,又有仕于齐、周、隋者。每阅一传,即当检阅数朝之事,转觉眉目不清。

  且史虽分南北,而南北又分各朝,今既以子孙附祖父,则魏史内又有齐、周、隋之人,成何魏史乎?宋史内又有齐、梁、陈之人,成何宋史乎?

  又如褚渊、王俭为萧齐开国文臣之首,而渊附于宋代褚裕之传内,俭附于宋代王昙首传内,遂觉萧齐少此二人,刘宋又多此二人,此究是作史者之弄巧成拙!其后宋子京修唐书,反奉以为成例而踵行之,其意以为简括,而不知究非史法也。

  案南北史仿魏书子孙附传之例,亦稍有不同。  魏书凡是某人之子孙,尽附于其传后。如朱端子孟允及弟珍,珍弟腾,腾弟庆宾,庆宾子清,皆但有官位,毫无事迹。

  北史则删之,较为简净。

  新唐书仿之,又更有别择,必其子孙有事可传者,附之,否则削而不书,尚不至如魏书、北史之代人作家谱也。

  南史删宋书最多  南北史大概就各朝正史量为删减,魏书、宋书所删较多。然魏书尚不过删十之二三,宋书则删十之五六。盖宋书过于繁冗,凡诏诰符檄章表悉载全文,一字不遗,故不觉卷帙之多也。今就纪传所载,略摘于左:  本纪

  刘裕诛桓玄后,晋帝还都,进裕都督一诏、一策,裕论起义诸人一疏、讨司马休之一表。桓玄余党尽平,晋帝褒策一道。裕讨刘毅符下荆州一檄。又请以侨人归土断一疏。讨司马休之,休之自诉一表。裕招韩延之一书,延之答裕一书。平洛阳后,进裕位相国、封十郡、加九锡一诏、一策。裕西伐,过张良墓,祭文一道。克长安后,晋帝进裕爵为王,加封十郡一诏。裕受宋公九锡之命,下令国中赦文一道。晋帝禅位一诏、一策、一玺书。群臣劝裕不许太史令骆达陈符瑞一表。即位告天一策。御太极殿一诏。特存王导、谢安等祀一诏。追论战亡将士一诏。遣使巡方一诏。增百官俸一诏。改旧制从宽一诏。优复、彭、沛三郡一诏。赦罪人一诏。置晋帝守陵户一诏。禁淫词一诏。兴学校一诏。悉载全文,不减一字。

  南史惟载韩延之答裕一书,以见休之被伐之枉。及九锡文一、禅位策一,登极后告天策一,以见革易之典故。而其他概从删削。(太史令所奏祥瑞,宋书但括之云数十条。南史以宋书不载,反备载之。此亦好异之过)

  至宋书列传。

  如王宏传,载其辞爵一表。因旱求逊位一表。成粲与宏论彭城王不宜在外一书。宏自请彭城王入辅一疏,答诏一道。宏又请以相府事力全归彭城王一疏,答诏一道。其同伍犯法不罪士人应罪奴仆一事,载宏创议一疏,江奥一议,孔默之一议,王淮之一议,谢元一议,何尚之一议,又宏折衷一议。(案宏为宋名相,其请彭城王入辅一事,足见其逊让。至议同伍坐罪之事,岂足为相业?而连篇累牍若此耶?)

  徐羡之传,载其归政三表。文帝诛羡之等一诏。

  傅亮传,载其演慎一篇。

  谢晦传,载其起兵诉冤一疏,尚书符其罪状一道,晦檄京邑一道,再诉冤一表,被擒在道作悲人道一篇。  王徽传,载其与江教辞官一书,二千余字。与王僧绰一书,二千余字。答何偃一书,二千余字。吊弟僧谦文一篇,二千余字。

  郑鲜之传,载其议滕恬父丧不返仕宦如故一书,三千余字。弹刘毅一疏,一千余字。谏北伐一表,一千余字。

  何承天传,载其谏北伐一表,五千余字。

  何尚之传,载其铸钱一议,及沈演之一议。又袁淑止其致仕后再出一书。

  谢灵运传,载其撰征赋一篇,一万余字。山居赋一篇,数万字。劝伐河北一疏,二千字。

  颜延之传,载其庭诰一篇,四千余字。

  袁豹传,载其讨蜀一檄。

  沈攸之传,载萧道成罪状攸之一檄。

  王僧达传,载其求守徐州一疏,一千余字。请解职一疏,二千余字。

  孔灵符传,徙民一事,载江夏王一议,湘东王一议,沈怀文一议,王元谟一议,王升之一议。

  颜竣传,铸钱一事,先载徐爰一议,沈庆之一议,江夏王一议。方载竣二议。又庾徽之劾竣一表。

  顾觊之传,载其定命论,三千余字。

  周朗传,载其答羊希书,二千余字。上言时政书,三千余字。  吴喜传,载明帝数喜罪一书,三千余字。  建平王宏传,载刘琎为宏诉冤一书,二千余字。  且不特此也。  邓琬传,虽无书疏,而专叙浓湖赭圻之战,至一、二万字,竟似演义小说。

  又如记功册籍,宜乎卷帙之多也。

  南史于此等处,一概删削,有关系者则檃括数语存之,可谓简净,得史裁之正矣。宜乎宋子京谓其“刊落酿词,过于旧书远甚也。”

  南史过求简净之失

  南史有过求简净而失之者。

  王镇恶传“武帝谋讨刘毅,镇恶以百舸前驱,扬声刘兖州上,毅以为信然,不知见袭。”云云。

  所谓刘兖州者,何人耶?是时毅有疾,求遣其从弟兖州刺史刘藩为副,故武帝伪许之,而镇恶假其号以袭之也。宋书所载甚明,南史不先叙明,遂觉兖州句突无来历。此犹不过文字之小疵也。

  谢晦传,宋书载其被讨时自诉表云“若臣等颇欲执权,不专为国,初废营阳,陛下在远,武皇之子尚有童稚,拥以号令,谁敢非之?而溯流三千,虚馆三月,奉迎銮驾,血心若斯,易为可鉴。只以王宏、王昙首等,在陛下左右不除,臣等罔得专权,所以交结谗慝,成此乱阶。”此最为当日实情。  南史虽摘叙数语,而未能明其本志之无他,此则但求简净而未免太略而没其真也。  当徐羡之、傅亮、谢晦受武帝顾命,立少帝义符,而义符失德,羡之等谋欲废立。而庐陵王义真以次当立,又轻动多过,不任四海。乃先奏废义真,然后废帝,而迎文帝入嗣。其于谋国非不忠也。文帝即位之次年,羡之等即上表归政,则亦非真欲久于其权,而别有异图者。其曰“徐、傅执权于内,檀、谢分镇于外,可以日久不败。”此亦王华、王昙首等之诬词,而未必晦等之始念也。只以华、昙首等系文帝从龙之臣,急于柄用,而徐、傅、谢等受遗先帝,久任事权,不除去之,无由代其处。是以百方媒孽,劝帝以次翦除,然后已可得志。观于王华传谓“华见羡之等秉权,日夜构之于帝。”此可知三人之死,不死于文帝,而死于华及昙首等明矣!

  宋书于(傅)亮传载其演慎一篇,见其小心畏祸,(谢)晦传载其自诉二表,见其本志为国,此正作史者用意所在,而南史尽删之,未免徒求文字之净,而没其情事之实矣!  惟羡之等废少帝而又弑之,并杀义真,此则威权太恣,杀人两兄而北面事之,岂有不败者?毋怪华、昙首等之得逞其构陷也。霍光不学无术,仅废昌邑王使之归国;羡之等不学无术,乃更甚于霍光。当时范泰已预烛其必败,曰“吾观古今多矣,未有受遗顾托而嗣君见杀,贤王婴戮者也。”则虽无华等之倾陷,亦岂有自全之理乎?

  南史误处

  南史宋后废帝纪,谓“孝武二十八子,明帝杀其十六,余皆帝杀之。”

  今案宋书,前废帝、明帝、后废帝三本纪及孝武诸子传:

  孝武子新安王子鸾、南海王子师,则前废帝子业所杀也。  明帝所杀者,前废帝子业、豫章王子尚、晋安王子勋、安陆王子绥、临海王子顼、邵陵王子元、永嘉王子仁、始安王子真、淮安王子孟、南平王子彦、庐陵王子舆、松滋侯子房、东平王子嗣,又子趋、子期、子悦,皆未封而为明帝所杀。  其余晋陵王子云、淮阳王子霄,及未封之子深、子凤、子元、子衡、子况、子文、子雍皆早夭。

  是孝武诸子,为前废帝杀者二,明帝所杀者十六,殇者九。  南史孝武子传内,又有齐敬王子羽亦二岁而亡。  是孝武诸子,除前废帝及明帝所杀共十八人外,余十人皆夭死,并无为后废帝所杀者。

  后废帝纪内,但有桂阳王休范、建平王景素举兵被杀之事,而非孝武子也。

  然则南史所云“明帝杀十六,余皆后废帝所杀者”,实缪悠之词。即以南史各纪传核对,亦无后废帝杀孝武子之事,此李延寿之误也。

  又檀韶传,谓“韶卒,子臻嗣位员外郎。”案宋书韶传“韶卒,子绪嗣。”臻则檀只之子也,在只传内。今以臻为韶子亦误。

  南史增齐书处

  南史于宋书,大概删十之三、四,以宋书所载章表符檄,本多芜词也。于齐不惟不删,且大增补。今以两书相校,惟豫章王嶷及竟陵王子良二传,多所删削,其他则各有所增。姑摘录于左:

  王俭传(增)

  齐高帝(萧道成)为相,俭请间于帝曰“功高不赏,以公今日地位,欲北面居人臣可乎?”帝正色裁之,而神采内和。俭又言“公若小复推迁,恐人情易变,七尺不能保。”帝笑曰“卿言不无理。”俭即曰“当令褚公知之。”帝曰“我当自往。”乃造渊,款言移晷,曰“我梦应得官。”渊曰“今授始尔,恐一、二年间,未容便移。”帝还告俭,俭曰“褚是未达事理。”乃即令虞整作诏。及高帝为太尉,以至受禅,诏策皆出于俭。此见俭倾心于齐高,为佐命功臣之处。

  更定衣服之制:引汉书及魏都赋,为藩国侍臣服貂之证。又引晋典劝进表,定百僚致敬齐公之礼。引春秋曹世子来朝,定齐国世子之礼。及受禅改元,应特举郊祭之礼,立春在上辛后,仍应南郊之礼。正见俭深于礼学,为开国文臣之首。

  褚渊传(增)

  幼时父湛之有所爱牛堕井,湛之躬率左右救之,渊勿顾也。

  湛之殁,有两府宝物在渊生母郭氏处,嫡母吴氏求之,郭不与,渊再三请,乃从之。

  山阴公主见渊貌美,请于废帝,召以自侍,备见逼迫,渊终不移志。

  时淮北已属魏,江南无鳆鱼,一枚直数千钱,或有饷三十枚者,门生请卖之,可得十万钱,渊悉以与亲游啖之,少日而尽。

  后废帝时,袁粲知渊私于齐高,谓渊曰“国家所倚,惟公与刘丹阳及粲耳,愿各自勉,无为竹帛所笑。”渊曰“愿以鄙心寄公腹内。”然竟不能贞固。

  齐高功业日重,王俭议加九锡,齐高恐渊不同,任遐曰“渊保妻子,爱性命,非有奇才,遐力能制之。”果无违异。

  张敬儿传(增)

  敬儿贫时,尝为襄阳城东吴泰家担水,通其婢,事发,逃空棺中,以盖加上,乃免。及建鹊尾军功,收籍吴氏家财数千万,并取所通婢为妾。

  王敬则传(增)  生时,母为女巫,谓“应得鸣鼓角。”人笑曰“汝子得为人鸣鼓角,幸矣!”及长,与既阳县吏斗,谓曰“我若得既阳县,当鞭汝背!”吏唾其面曰“汝得既阳县,我应作司徒公矣!”又尝至高丽,与其国女子私通,后将被收,乃逃归。后果得既阳令,昔日吏逃亡,勒令出,遇之甚厚,曰“我已得既阳,汝何时作司徒公邪?”  禅位时,宋顺帝逃入宫内,敬则将舆入宫,启譬令出,顺帝谓敬则曰“欲见杀乎?”答曰“出居别宫耳!官昔取司马家亦如此。”顺帝泣曰“惟愿生生世世,不复与帝王作因缘。”宫内尽哭。

  敬则与王俭,同拜开府仪同三司,徐孝嗣戏俭曰“今日可谓合璧。”俭曰“不意老子与韩非同传!”或以告敬则,敬则欣然曰“我南沙小吏,遂与王卫军同日拜三公,复何恨!”

  柳世隆传(增)

  世隆初起兵应明帝,为孔道存所败,逃匿,其母、妻并絷在狱。时购世隆甚急,或斩一貌似者送道存,道存示其母、妻,母哭不甚哀,而妻号恸方甚,窃谓姑曰“今不悲,恐为人所觉,故大恸以灭其迹也。”

  世隆性清廉,张绪曰“君当以清名遗子孙耶?”答曰“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不才,将为争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经。”

  韦祖征乡里旧德,世隆虽贵,每为之拜,或劝祖征止之,答曰“司马公为后生楷法,吾何必止之?”

  张瑰传(增)

  安陆王缅行部雍州,见丐者,问“何不事产而行乞?”答曰“昔张瑰使君在州,百姓家得相保。后人苛虐,故至行乞。”  后拜太常卿,自以闲职,辄归家,武帝曰“卿辈未富贵,谓人不与;既富贵,那复欲委去?”

  周奉叔传(增)

  奉叔就王敬则求米二百斛,敬则以百斛与之,不受,敬则大惧,乃更饷二百斛。

  敬则有一妓,帝令奉叔求之,奉叔径率左右,刀皆半拔,直入其家,敬则惧,跣足入内,既而自计不免,乃出呼奉叔曰“弟那忽见顾?”奉叔宣旨求妓,意乃释。

  王广之传(增)

  广之求刘所乘马,皇甫肃曰“广之敢夺节下马,当斩!”后广之破敌还,甚敬肃。亡后,肃转依广之,广之启为东海太守,其不念旧恶如此。

  豫章王嶷传,南史所删最多,以此传本太冗,至八、九千字也。然又有增者:

  是时武帝奢侈,后宫万余人,宫内不容,暴室皆满。嶷后房亦千余人,荀丕献书谏嶷,嶷咨嗟良久,为之稍减,又增。

  嶷死后,忽见形于沈文季,曰“我未便应死,皇太子加膏中十一药,使我痈不差;汤中又加一药,使我利(痢)不断,吾已诉先帝矣!”俄而太子薨。又尝见形于后园,呼直兵,直兵无手板,左右以玉板与之。出园后,直兵倒地,仍失玉板。

  齐书皆无之,盖不欲见其父之中毒,且为文惠太子讳也。(嶷乃萧子显之父)

  武陵王奕传(增)

  幼时生母死,奕思慕不异成人,高帝令与武帝同居。

  帝时甚贫,诸子学书无纸笔,奕尝以指画空中及画掌学字,遂工篆法。无棋局,乃破荻为片,纵横为之,指点行势,遂至名品。  后侍武帝宴,醉伏地,貂抄肉柈(盘),帝曰“污貂。”对曰“陛下爱其羽毛而疏其骨肉。”又尝在帝前,与竟陵王子良围棋,子良大北,豫章王嶷私劝其让,奕曰“生平未尝一口妄语。”执心疏婞,偏不知悔。

  江夏王锋传(增)

  其母张氏,为宋苍梧王逼取,又欲害锋,高帝乃匿锋于张氏村舍。  五岁学凤尾诺(署文曰“诺”,书如凤尾),一学即工。

  武帝禁藩邸诸王不得读异书,五经之外,惟许看孝子图,锋乃密使人买书。

  锋善琴,帝欲试以临人,锋曰“昔邹忌鼓琴,齐威王委以国政。”遂出为南徐州刺史。

  善与人交,幕僚王和赴益州任,来告,流涕曰“下官少来未尝作诗,今日违恋,不觉文生于情。”  锋工书,南郡王昭业谓武帝曰“臣书胜江夏。”帝曰“阇梨第一,法身第二。”法身,昭业小名;阇梨,锋小名也。

  明帝辅政时,锋危惧,深自晦迹。江祏曰“江夏王有才行而善能匿迹。”锋闻,叹曰“江祏遂为混沌画眉,益反敝耳!寡人声酒自耽,狗马是好,岂复一毫于平生哉!”尝著修柏赋以寓意。

  见明帝,言次及遥光“才力可任。”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明帝失色。

  后被杀,江教闻之,流涕曰“芳兰当门,不得不锄,其修柏之赋乎!”  宜都王铿传(增)

  三岁丧母,及有识,闻知母死,悲祷,一夕果梦一女人云是其母,因向左右说梦中所见形貌衣服,皆如平生。闻者以为孝感。

  善射,常插甘蔗于百步外,射之十发十中。  明帝诛高武诸子,铿咏陆机吊魏武云“昔以四海为己任,死则以爱子托人。”左右皆泣下。后果遣吕文显赍药至,正逢八关斋,铿从容谓曰“高帝昔宠任君,何事有今日之行?”答曰“出不得已。”乃仰药死。

  又死后,见梦于其师陶宏景云“当托生某家。”宏景参访,果符。乃著梦记。

  河东王铉传(增)

  幼时,高帝尝昼卧缠发,旋上高帝腹弄绳,帝因以绳赐之。及崩后,铉以锦函盛绳,岁时开示,辄流涕呜咽。

  被杀时,欣然曰“死生命也,终不效建安王乞为奴。”乃仰药死。  竟陵王子良传,所删亦最多。如谏遣台使督租一疏、请垦荒田一疏、谏租布折钱一疏、谏射雉二疏,共三、四千字。然亦有增者:  幼时,高帝为赣县令,其母裴后尝为高帝所怒,遣还家,已登路,子良不悦,帝曰“何不读书?”子良曰“娘今何在?何用读书?”帝乃召还裴后。

  子良亡后,袁彖谓陆慧晓曰“齐氏微弱已数年矣,爪牙柱石之臣都尽,所余惟风流名士耳,若不立长君,无以镇四海。王融欲立子良,实安社稷,恨其不能断事,以至被杀。今苍生方涂炭,正当沥耳听之。”  鱼复侯子响传(增)  子响以董蛮为僚属,武帝闻之曰“人以蛮名,何得蕴藉?”乃改名为仲舒,谓“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对曰“昔董仲舒出自私庭,今仲舒降自天帝,故当胜之。”

  晋安王子懋传(增)

  幼时,母阮淑媛尝病危,请僧祈祷,有献莲花供佛者,子懋礼佛曰“若使阿姨病愈,愿佛令此花不萎。”七日斋毕,花更鲜好,当世称其孝感。  子懋被害,参军周英、防阁、陆超之、董僧慧皆抗节不屈。

  王元邈执僧慧,僧慧曰“晋安举事,仆实与谋,今得为主人死,不恨矣!愿至主人大敛毕,退就死。”元邈许之,还具白明帝,以配东冶。子懋子昭基,年九岁,以方寸绢为书,探问消息,僧慧得书曰“此郎君书也。”悲恸而卒。

  陆超之见子懋死,或劝其逃亡,答曰“人皆有死,何足惧?吾若逃,非惟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有门生姓周者,谓杀超之可得赏,乃伺超之坐,自后斩之。及殡敛,周又助举,棺堕,压其头,折而死。闻者以为天道焉。

  建安王子真传(增)

  明帝使裴叔业就典签柯令孙杀之,子真走入床下,叩头乞为奴,不许,遂见害。

  南海王子罕传(增)

  母乐容寝疾,子罕昼夜祈祷,以竹为灯缵照夜,此缵一夕枝叶茂大,母疾亦愈。

  巴陵王子伦传(增)

  明帝遣茹法亮杀子伦,子伦镇琅玡,有守兵,恐其见拒,以问典签裴伯茂,伯茂曰“若遣兵取之,恐不可即办。若委伯茂,一小吏力耳。”法亮乃令伯茂以酖逼之,子伦谓法亮曰“君是身家旧人,今衔此命,当由事不获已,此酒非劝酬之爵。”因仰之而死。其下因历叙典签之权重,谓“明帝杀诸王,悉典签所杀,无一人抗者。”孔圭闻之曰“若不立签帅故,当不至此。”(事见典签条内)

  南史与齐书互异处

  张敬儿传  齐书张敬儿传,谓“敬儿既得方伯,意知满足,初得鼓吹,羞便奏之。”是敬儿本无大志。

  南史则叙“其征荆州时,每见诸将,辄自言‘未贵时,梦村中社树,忽高数十丈。在雍州又梦此树高至天。’以此诱部曲。又为谣言,使讨儿歌之曰‘天子在何处,宅在赤谷口,天子是阿谁?非猪即是狗。’敬儿本名苟儿,家在赤谷。敬儿少习武事,既从容都下,益不得志。”云,是明言敬儿有反志,与齐书本传不同。  盖李延寿好取新奇语入史,既采社树及童谣,则传不能又谓其意存知足也。

  周奉叔传  齐书周奉叔传,谓“郁林欲诛宰辅(时明帝鸾方辅政),乃出奉叔为都督青、冀二州军事,以为外援。”

  南史则谓“明帝辅政,令萧谌说帝,出奉叔为外援。又说奉叔以方岳之重,奉叔乃许。”是奉叔之出,乃明帝意,非郁林意也。  案奉叔勇力绝人,郁林欲诛宰辅,方倚以为助,岂肯出之于外?当是明帝谋废立,惧其在帝左右为难,故说帝出之。此则南史为得其实也。

  竟陵王子良传

  齐书竟陵王子良传“子良在宋时,为邵陵王友。王名友,寻废此官,迁子良为安南长史。”

  南史则云“宋道衰谢,诸王微弱,故不废此官。”两传迥异。

  萧昭胄传

  齐书萧昭胄传“东昏无道,昭胄与萧宣、胡松等谋,因东昏出行,闭城拒之。会东昏新起芳乐苑,月余不出,故事泄而败。”

  南史则谓“朱光尚托鬼道,为东昏所信。光尚知昭、胄等谋,托言蒋王云‘巴陵王在外欲反。’故东昏不敢出四十余日,事败,乃伏诛。”  鱼复侯子响传

  齐书鱼复侯子响传“子响杀台使尹略等,武帝遣萧顺之帅兵至,子响部下逃散,子响乃自服降,赐死。”

  南史则云“顺之将发舟,时文惠太子素忌子响,嘱顺之‘早为之所,勿令生还。’顺之乃缢杀之。是子响之死,出文惠之意,自是实事。

  齐书盖为文惠讳,且顺之即梁武之父,兼为顺之讳也。

  南史增删梁书处  南史增梁书事迹最多。李延寿专以博采见长,正史所有文词,必删汰之,事迹必檃括之,以归简净。而于正史所无者,凡琐言碎事新奇可喜之迹,无不补缀入卷。而梁书本据国史旧文,有关系则书,无关系则不书。即有关系而其中不无忌讳,亦即隐而不书,故行墨最简,遂觉南史所增益多也。今略举其增删处,两相比较,可以见二书之大概也。(下见南史删梁书处、南史增梁书有关系处、南史增梁书琐言碎事等三条)  南史删梁书处

  梁武本纪

  “齐东昏无道,帝在雍州,使张弘策陈计于长兄行郢事懿,谋共起兵靖乱。”梁书载其语甚详。南史但云“使弘策陈计于懿,语在懿传。”盖梁书不立懿传,故以此叙于本纪,南史另立懿传,则以此详于懿传中,而本纪从略也。

  帝平京邑,有肆赦一令、革除昏政一令、恤战亡将士一令、节省浮费一令。齐帝进帝爵梁公,九锡文一篇、百僚劝进文二篇。齐帝进帝爵为梁王一诏。齐帝禅位一诏、玺书一道。南史皆删之,但存九锡文一篇、劝进文一篇而已。(此仿陈寿之例,说已见梁书内)

  简文纪

  梁书有即位一诏、大赦一诏、大宝元年改元一诏,南史皆删之。

  大宝二年,梁书书湘东王绎遣王僧辨讨侯景,擒其将任约、宋子仙等,南史亦删之,以此事叙入元帝纪,故简文纪不叙也。(梁书简文纪、元帝纪并叙,未免繁复)

  元帝纪

  梁书大宝二年,简文崩后,有王僧辨等劝进一表、答书一道、又劝进一表。大宝三年,帝讨侯景一檄。僧辨平侯景,又劝进一表。徐陵在魏,遣使劝进一表。帝即位一诏。南史皆删,只存僧辨等劝进一表而已。

  王僧辨传

  又僧辨传,齐文宣送梁贞阳侯萧渊明入为梁主,梁书载文宣与僧辨一书、僧辨一启、贞阳答僧辨一书、又一启、贞阳又答一书,南史亦尽删之。

  梁书,元帝使鲍泉围河东王誉,久不克,乃使王僧辨代之。僧辨至,泉愕然曰“得王竟陵来助我,贼不足平矣!”僧辨既入,背泉而坐曰“鲍郎有罪,今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相期。”此事既载于泉传,又载于僧辨传,殊属繁复。南史则详其事于泉传而僧辨传则略之。

  沈约传  又沈约传,梁书载其郊居赋一篇,三千余字。将以见其恬适耶?则约本躁竞也!将以见其工于文耶?则约之工文,又不止此赋也!南史亦删之。  此皆南史删节之得当者也。

  亦有不当删而删者:

  本纪  武帝起兵时有檄文一道,正见伐罪除暴之不容已。南史不载,但云“移檄建业。”  及帝出沔,命王茂等围郢城,久不拔,西台遣席阐文来议,欲与魏连和,帝答以非策。此段文字最长,见帝之英断。南史亦不载。

  萧昱传

  梁书载其乞试用边州一表、武帝斥责一诏。南史尽删之。

  许懋传  梁书载谏封禅国山一表,正见其征引之博,议论之正。南史亦尽删之,但云“帝见其议,称善”而已。此外亦无事迹可纪,则何必立此传耶?梁书贺琛传,载其论大功之末,不可冠子嫁女一议甚详。南史亦全载其文,以其有关于礼制也。懋封禅一表,所系更大,乃独删之,何耶?

  王僧辨传  梁书王僧辨传,附其弟僧智逃入齐,并附徐嗣徽小传。此皆因僧辨之难,间关被害者,自应附见。而南史一概删之,此又不当删而删者也。

  江淹传

  至如江淹传,载其上建平王景素一书。盖仿汉书邹阳狱中上书例也。

  陈伯之传  伯之奔魏,临川王宏北伐,使邱迟作书与伯之,伯之遂拥众八千以归。南史亦载其全文,以其文之工也。

  任昉传

  昉没后,诸子流离,刘孝标悯之,乃广朱公叔“绝交论”,南史亦载其全文,亦以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为千古所同慨也!此又见延寿之意存斟酌,不尽以删节为能者。

  南史增梁书有关系处

  武帝纪(增)

  皇考之薨,不得志。(武帝父顺之,在齐武帝时讨鱼复侯子响,缢杀之。齐武心恶之,顺之忧惧而卒。见齐书子响传)

  至是郁林失德,齐明帝辅政。帝欲助明帝以倾武帝之嗣,乃与明帝谋废立等事。

  齐明性猜忌,帝避时嫌,常乘折角小牛车以自晦。  晚年为侯景所制,临崩,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而崩。  元帝纪(增)

  帝性情矫饰,多猜忌,于名无所假借,人有胜己,必加毁害。王铨兄弟有盛名,帝妒之,乃改宠姬王氏之父名琳,以同其父之名。忌刘之遴才,使人鸩之。虽骨肉亦罹其祸。始居母忧,依丁兰刻木为像。及武帝崩,秘丧逾年,乃发凶问,方刻檀为像,朝夕事之。其虚憍如此。

  武陵之平,议者欲因其舟楫,迁都建业,宗懔、黄罗汉皆楚人,不愿移,帝亦不欲动,乃止。  西魏来攻,城将破,乃聚书十万卷,烧之。

  在幽辱中,犹作四绝句。

  徐妃传(增)

  妃不见礼于元帝,二、三年始一入房,妃以帝眇一目,知帝将至,先为半面妆待之,帝大怒。  妃性妒,见无宠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觉有娠,即手加刀刃。

  先与瑶光寺智远道人私通,又与帝左右暨季江者淫通,季江每叹曰“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漂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

  又有贺徽者色美,妃要之于普贤尼寺,书白角扇为诗赠之。

  后为帝逼死,帝尝著金楼子,述其秽行。

  昭明太子传(增)  丁贵嫔薨,太子求得善墓地,有卖地者欲以己地出售,乃赂奄人俞三副言于帝,谓“太子所得地不如己地,于帝最吉。”帝便命市之。既葬,有道士善图墓,谓“此地不利长子。”教以用蜡鹅诸物厌之。有宫监密闻于帝,帝遣检,果然。将穷其事,徐勉固谏而止。由是太子终以此惭惧,以及于薨。其后嗣亦不得立。

  南康王会理传(增)

  会理在建业,伺侯景出征,欲与柳仲礼等起事拒景。建安侯贲以谋告,会理遂被诛。

  武陵王纪传(增)

  纪在蜀十七年,积赀无数,厩马至八千匹,统兵东下,黄金一斤为饼,百饼为簉,至有百簉。银五倍之。每战则悬以示赏,而终不给。

  临贺王正德传(增)

  正德奔魏,又逃归,复西丰侯本封,益肆横。与弟乐山侯正则及潮沟董当门之子暹、南岸夏侯夔之子为“四凶”,尝杀人于道。其车服牛马,号“西丰骆马”、“乐山乌牛”,董暹金帖织成战袄。武帝诏责之,谓其“专为逋逃主”。劫掠行路,致京邑士女早闭晏开。徐敖失妻,横尸道路。王伯敖列卿之女,乃夺为妾。又正德妹长乐公主适谢禧,正德与奸,乃烧主第,缚一婢,加金钏其手,声云“主烧死”,而藏于家,呼为“柳夫人”,生一子。其事稍露,后因夺张准雉媒,准于众中骂曰“雉媒非长乐主,何可掠夺?”皇太子恐帝闻之,亟为和解,乃送还雉媒。

  萧懿传(增)  懿在齐功高枉死。武帝即位之日,即追封长沙郡王。第三日,追封兄敷及弟畅、融。逾月始追尊皇考、妣。先卑后尊,为识者所讥。

  萧藻传(增)

  藻出刺益州。先是邓元起在蜀,自以有克刘季连功,恃宿将,轻藻年少,藻怒,乃杀之。元起在蜀时,聚积如山,金玉为一室,曰“内藏”;绮縠为一室,曰“外府”。藻以“外府”赐将士,“内藏”送京,己无私焉。

  临川王宏传(增)

  宏统军北伐时,军容甚盛。既克梁城,诸将欲乘胜深入,宏闻魏援兵至,遂不敢进。吕僧珍亦赞之,裴邃曰“是行也,固敌是求,何难之避?”马仙鞞曰“但有前死一尺,何得退生一寸?”昌义之曰“吕僧珍,可斩也!岂有百万之师,轻言可退?”朱僧胡、辛生拔剑起曰“欲退,自退,下官当向前取死!”议罢,宏终不敢出。魏人遗以巾帼,歌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武。(韦睿也)”宏仍不进。于是军政不和,遂大溃而归。弃甲投戈,填满山谷,士卒丧失十之八九。  宏败后,常怀愧愤。有人伏于朱雀航,伺帝窃发。被获,称为宏所使,宏自辨无此事,帝乃宥之。

  宏恣意聚敛,有库百间,帝疑其藏军仗,具馔至其家。宴半醉,曰“我欲履行汝后房。”见其积钱,百万标一黄榜,千万悬一紫标,凡三十余间。帝疑始释,大悦曰“阿六,汝生活大可!”  豫章王综尝为钱愚论以讥之,帝特以激宏,敕综曰“天下文章何限,那忽作此!”而宏不知愧也。

  宏又与帝女永兴公主私通,遂谋弑逆。会斋期,公主使二僮伺帝,丁贵嫔疑之,令宫帅擒获,称宏所使。帝杀二僮,秘其事,以漆车载主出,主恚死。  南平王伟传(增)

  其世子恪刺郢州,侯景之乱,邵陵王纶至,恪以州让之,纶不受。

  鄱阳王恢传(增)  其子修镇汉中,拒魏师,力屈乃降。宇文泰礼之,令还金陵。元帝方疑忌,修请输仗马而后入,及江陵,患发背卒。

  其子咨,当简文为侯景所制,外人莫得见,惟咨以文弱得出入卧内,景恶之,遣人刺杀之。  沈约传(增)

  约之先世田子、林子,为宋初开国功臣。案此二人功绩最著,本应入宋功臣传,约欲自夸其先世,故不入列传,而载于自序内。此私见也。梁书约传,删此二人,自属得体。延寿惟恐遗二人功绩,乃亦仍自序之旧而载之。延寿既作南史,则宋史亦其所作,何不补此二人于宋史内,而仍序于约传耶?

  范云传(增)

  云在齐朝时,豫章王嶷常在私第,不居东府。竟陵王子良亦好游,不常居石头。云言其非,乃各镇一城。

  梁武将加九锡,云适中病,医者徐文伯谓“须一月愈,若欲速愈,恐二年不可复救。”云急于痊愈,以备佐命。文伯乃下火而床焉,重衾覆之,汗果出,遂愈。二年卒。

  任昉传

  梁书谓昉卒后,诸子皆幼,人罕赡恤之。故刘孝标为作“广绝交论”。(南史增)诸子并无术业,坠其家声,兄弟流离,不能自振,生平旧交,莫有收恤之者。

  徐勉传(增)

  勉掌选时,奏立九品为十八班,自是贪冒著以财货取通,守道者以贫寒见没矣!

  朱异传(增)

  异贪冒财贿,欺罔视听,四方馈饷,曾无推拒。起宅美丽,退直则酣饮其中。虑日晚,台门闭,先令卤簿,自家列至城门,城门不敢闭。声势所驱,薰灼内外。  以上皆增梁书而多有关于人之善恶、事之成败者。

  又如萧藻传,增其弟猷、猷弟朗、朗弟明,及猷之子韶、韶弟骏也。

  临川王宏传,增其子正仁、正文、正德、正则、正立、正表、正信,及正德子见理、正立子贲也。

  南平王伟传,增其子恪也。鄱阳王恢传,增其子范、范弟咨、咨弟修、修弟泰也。

  始兴王憺传,增其子亮、映、奕也。任昉传,增其子东里、西华、南容、北叟也。

  此皆有补于梁书者也。

卷十一" 南史增梁书琐言碎事

  

  武帝纪(增)

  帝兵围郢州,城将破,有毛人数百泣投黄鹄矶,盖城之精也。

  帝东下,所乘船常有两龙导引,左右皆见之。

  军至建业,围六门,东昏将檀和,绐东昏出战,因来降。时民间谓密相欺者为“和欺”,梅虫儿等曰“今日败于檀和,可谓“和欺矣。”

  帝少时符瑞,及在位信奉佛教,重云殿游仙化生皆动,又海中浮鹄山女子献红席等事。

  简文纪(增)

  昭明太子梦以己班剑授简文,已而昭明薨,简文果为皇太子。  元帝纪(增)

  生时符瑞。武帝梦眇目僧执香炉托生宫中,适采女阮姓侍侧,始褰帷有风回裾,武帝竟感,幸之,遂生帝。

  帝工书善画,自图宣尼像,为之赞,人称“三绝”。自承圣三年主衣库,有黑蛇丈许,数十小蛇随之。帝恶之,左右曰“钱龙也。”乃取数千万钱镇其地以厌之。又有蛇落帝帽上,所御肩舆中有小蛇蜿蜒其中。又有龙腾空去,六、七小龙随之,群鱼腾跃,坠死于地。未几,江陵陷,为西魏所灭。

  郗皇后传(增)  后酷妒,及终,化为龙入宫通梦于帝,或见形。帝体将不安,龙辄激水,腾涌于露井上,常置银辘轳金瓶,灌百味以祀之,故帝终身不复娶后。

  丁贵嫔传(增)  郗后遇之无道,常使日舂米五斛,每中程,若有神助者。

  昭明太子传(增)

  武帝在襄阳起兵时,尚未有子,在途闻太子生,又徐元瑜降,而萧颖胄死,人以为同时三庆。

  又太子十二岁时,见狱官持案牍,问左右“我得判否?”即取来,皆署“杖五十”,有司不敢行,具以闻帝,帝笑而从之。

  南康王会理传(增)

  会理在湘州行事,刘纳尝禁其所为。会理乃诬以赃贿,收送建业,纳曰“我一见至尊,当使汝等知。”会理遂使人杀之于路,百口俱尽。

  广陵王续传(增)

  元帝母阮得幸,由丁贵嫔之力,故元帝与简文帝相得,与续亦少相狎。长而相谤。元帝自荆州还京,携所宠李桃儿俱归,时宫禁门户甚严,续奏之,元帝惧,遂先送桃儿还荆,所谓“西归内人”也。后续死,元帝在荆闻之喜跃,屧为之破。

  又续好聚敛,临终,启上金银器千余件,帝乃知其多财。谢宣融曰“王之过,如日月之蚀,欲令陛下知之,故终不隐。”帝意乃解。

  武陵王纪传(增)

  纪初授扬州时,帝于诏书内增数语曰“贞白俭素,是其清也;临财能让,是其廉也;知法不犯,是其慎也;庶事无留,是其勤也。”后使都督益州,纪辞以远,帝曰“天下若乱,惟益州可免,故以处汝,汝念我老,我犹当再见汝还益州也。”

  临贺王正德传(增)

  正德奔魏时,为诗纳火笼中,即咏火笼曰“桢干屈曲尽,兰麝氛氲消,欲知怀炭日,正是履冰朝。”至魏,称“被废太子”,萧宝夤在魏,请杀之,不果。

  萧昂传(增)

  有一女子,年二十许,散发黄衣,在武窟山石室中,不甚食,或饮少酒、鹅卵一、二,故人呼为圣姑,求子多验,造之者满山谷。昂呼问,无所对,以为妖,鞭之二十,创即差,失所在。  萧业传(增)

  其父懿被害时,业与二弟藻、象俱逃匿王严秀家,东昏收严秀付狱,考掠备至,至以钳拔手爪,至死不言,乃免祸。

  业以私米购甓,助修城工,武帝嘉之,出刺湘州。有二虎,无故毙于道,有人谓“刺史德政所致。”言讫不见。

  萧藻传(增)

  其从孙韶为童时,庾信爱之,有断袖之欢,衣食皆资于信。后入梁,韶镇郢州,信过之,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引信入宴,坐信别榻,有自矜色。信不能堪,乃径上韶床,践踏肴馔,直视曰“官今日形容大异。”韶甚惭。

  永阳王敷传(增)  敷仕齐为随郡内史,有美政,齐明帝谓徐孝嗣曰“学士不解治官,闻萧随州置酒清谈,而路不拾遗。”

  南平王伟传(增)

  其世子恪为雍州刺史,任用其客江仲举、蔡薳、王台卿、庾仲雍,百姓每有诉,必数处输钱,民间歌曰“江十万,蔡五百,王新车,庾大宅。”武帝闻之,为接其句曰“主人愦愦不如客。”

  范云传(增)

  云在齐时,与明帝说梦“见太宰文宣王之事”,明帝哀感,待其子昭、胄等稍弛。  江祏尝求云女结婚,以剪刀为聘。及祏贵,云曰“荆布之室,理隔华盛。”乃还其剪,祏别结姻焉。

  梁武少与云相得,云乃筑室相依,帝每至其家,云妻辄闻跸声。

  又尝与云宿顾僧皓舍,皓妻方产,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谓帝曰“王当仰属,相以见归。”后果验。  江淹传(增)

  晚年才思微退,梦张景阳向其索锦,淹探怀中数尺与之,景阳曰“那便割裂都尽?”顾见邱迟曰“余此数尺,聊以遗君。”又梦郭璞向其索笔,淹即以五色笔与之。尔后为诗,终无新句。

  任昉传(增)  昉在齐东昏时,纡意于梅虫儿,得中旨用为中书令,往谢尚书令王亮,亮曰“卿宜谢梅,那忽谢我?”

  时人称“任笔沈诗”,昉以为病,晚节更好作诗,欲以倾沈,而用事过多,属词不得流便,都下士子慕之,转为穿凿,于是有才尽之叹矣!

  王僧孺传(增)

  僧孺论素问中用砭石事,谓“古人以石为针。”许慎说文所谓“以石刺病也。”

  又载晋、宋以来,谱学散乱一事。  又附同时文人:虞羲、邱国宾、萧文炎、邱令楷、江洪、刘孝孙、徐夤等,因叙文炎等击钵立韵,响灭而诗成等事。

  胡僧祐传(增)

  僧祐尝以所加鼓吹,置斋中自娱。或言“此是公羽仪,公名位已重,不宜若此。”答曰“我性爱之,恒须见耳。”出游亦以自随。

  阴子春传(增)

  青州有神庙,刺史王神念毁之,栋上一大蛇,长丈余,遂入海。子春夜梦一人,乞地安置。乃办牲醴请召,安置一处。夜梦前人来谢曰“当以一州相报。”后果因破魏兵,授南青州刺史。

  杜岸传(增)

  岸为萧察所擒,察母数岸罪,岸斥之为“老婢”,察命拔其舌,脔其肉而烹之,尽灭诸杜,发其冢墓。及建业平,杜崱兄弟亦发安宁陵以报。

  以上所增,皆琐言碎事,无甚关系者。李延寿修史,专以博采异闻,资人谈助为能事。故凡稍涉新奇者,必罗列不遗,即记载相同者,亦必稍异其词,以骇观听。

  如羊侃传,谓“武帝新造两刀槊,长丈四尺,令侃试之。”南史则谓“长二丈四尺。”梁书谓“侃挽弓至十余石。”南史则云“二十石。”皆欲以奇动人也。

  然有时采掇过多,转觉行文芜杂者。

  如豫章王综传,正叙“综奔魏后,梁兵大溃而归,为魏兵抄掠”,而因及“任焕乘骓马走,为抄伤足,歇桥下,抄者又至,焕足伤不能上马,马跪其前蹄,焕遂得骑而逸。”

  又如王僧辨传,正叙“其攻郢州,入罗城”,忽又叙“有大星如车轮,坠贼营,去地十余丈。又有龙五色,光耀入鹦鹉洲水中”等事。平郢州后,正叙“其进兵浔阳”,忽又叙“军中多梦周、何二庙神云‘吾已助天子讨贼,乘朱航而返日,已杀景矣!’同梦者数十百人”等事。及“师至鹊头,风浪大作,僧辨仰天告誓,风遂止息”,忽又叙“群鱼跃水飞空,官军上有五色云,双龙夹槛”等事。既复京师,又奉命征陆纳,方叙“纳据长沙拒守”,忽又叙“天日清明,俄而大雨,时人谓为‘泣军’,咸知纳必败也。又有两龙自城西江中腾跃升天,遥映江水。父老咸悲曰‘地龙已去,国其亡乎!’”

  诸如此类,必一一装入,毋怪行文转多涩滞,不如梁书之爽劲也。

  梁南二史岐互处  长沙嗣王业传

  梁书叙其父懿,当东昏无道,崔慧景奉江夏王宝元围台城,东昏征懿赴援,懿在历阳,即投箸而起,进兵击败慧景,乃加懿侍中尚书令,而幸臣茹法珍等忌懿功高位重,寻构,东昏赐死。

  南史懿传则谓懿率兵入援时,武帝遣虞安福劝懿“诛贼后即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若放兵受其厚爵,必生后悔。”懿不从,遂及于难云。

  案懿在历阳闻诏即赴,一、二日已达京师,败慧景时,武帝方在襄阳,距京二千里,岂能逆知其事?而遣使在未平彗景之先,此必误也。梁书本传,无武帝劝懿废立之事,南史慧景未反前,武帝遣赵祖悦劝懿兴晋阳之甲,当即此一事,而系之于两处耳。

  邵陵王传

  梁书载:其少年为丹阳尹时,侵渔细民,为少府丞何智通所奏,纶使戴子高刺杀智通,智通子诉于阙下,帝令围纶第,捕子高,纶匿之,竟不出,坐是罢官,后复爵。其载纶之不善如此而已。  南史则增:纶因帝敕责,乃取一老公类帝者,加以衮冕,朝以为君,自陈无罪,旋即剥褫而挞之于庭。又因昭明太子薨,帝立简文为太子,纶以为非,乃伏兵于莽,常伺车驾。有张僧幸知之,谋颇泄。又献曲阿酒百器,帝以赐寺人,饮之而薨,帝由此始不自安,每加卫士以警宫禁云。

  案纶当侯景之变,率兵赴援。钟山之战最力,后兵败而逃,闻湘东王绎以兵围河东王誉,作书劝湘东“息家门之愤,赴君父之难。”湘东不听,反以兵逼纶,纶遂遁入齐昌,尚思匡复,为西魏兵所攻,被杀。是纶非肆逆者。且帝既先防其为乱,加卫士防之矣!侯景反时,岂肯又加以征讨大都督之权,令其统诸军讨贼乎?此亦必南史好采异闻,而不究事之真为也。

  至武陵王纪传  梁书谓:侯景之乱,纪不赴援。

  南史则谓纪先遣世子圆照领兵三万,受湘东王绎节度,绎令且驻白帝,未许东下。及武帝凶问至,纪总戎将发,绎又使胡智监至蜀止之。

  是纪未尝不发兵也,而梁书所谓不发兵者,盖本元帝时国史。元帝既杀纪,欲著其逆迹而有是言。所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此事当以南史为正。  王僧孺传

  梁书载其为南康王长史时,被典签中伤去职奉辞王府一笺,凡千余字。案笺内有云“去矣何生,高树芳烈”之语,既辞王府,何以独称何生?殊不可解。

  南史虽删此文,而谓僧孺将去,有友人何炯犹在王府,僧儒与炯书以见意。然后“何生”句始明。盖别何炯书,非辞王府笺也。此又可见南史详细处。

  至任昉传

  梁书、南史俱谓昉出为新安太守,卒于官。而刘孝标广绝交论,有云“瞑目东粤,藐尔诸孤,流离大海之南,寄命瘴疠之地。”是则昉殁于粤,非殁于新安也。二书俱误。

  南史于陈书无甚增删

  南史于他书多所增删,独至陈书则甚少。今以两书比对:

  如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侯瑱、欧阳頠、吴明彻、黄法、淳于量、章昭达、程灵洗等传,大概相同,但稍节其字句耳。

  其陈书所有而南史删之者:

  周铁虎传,删马明战死之事。任忠传,删后主幸臣沈客卿、施文庆弄权误国之事。华皎传,删戴僧朔、曹庆、钱明本、鲁闲、席慧略等附见之事。傅縡传,删其明道论一篇。沈炯传,删其请终养一疏、答诏一道。江总传,删其修心赋一篇而已。

  其陈书所无而增之,及陈书所略而详之者:

  如萧摩诃传:随将贺若弼兵至建业,鲁广达力战。贺若弼与七总管兵八千人各勒阵以待之,弼躬当广达,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余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陈人得人头辄走献后主取赏,弼更趋孔范军,范败走,陈军遂溃。隋将擒萧摩诃送弼,弼以刀临颈,辞色不挠,乃释而礼之。

  又陈慧纪传:慧纪闻随师攻建业,先遣吕肃据巫峡,以铁锁横江,四十余战,隋军死者五千余人,陈军尽取其鼻以邀赏,既而隋军获陈卒则纵遣之。别帅廖世宠诈降于隋,欲烧隋舰,风浪大起,火反烧陈船,陈军大败。慧纪尚率兵东下,隋晋王广遣使以慧纪子来谕降,又使降将樊毅等谕上流城戍悉解,慧纪不得已,乃降。  此陈书所略而详之者也。

  任忠传:忠降隋,数年而死。隋文帝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而云无所用力,与宏演纳肝何其异也?”  傅縡传:縡以直谏死,死后有蛇屈尾来上灵座,去而复来,百余日时时有弹指声。

  吴明彻传:明彻为周所擒,封怀德郡公。

  义阳王叔达传,陈书止载其入隋为绛郡通守。南史并载其入唐为礼部尚书。

  此皆陈书所无而南史增之者也。

  其余但删减行墨而绝无添列事迹,盖李延寿修南北二史,阅十七年,至修陈书则已精力渐竭,故不能多为搜辑耳。

  南史与陈书岐互处  南史于陈书虽无甚增删,然如衡阳王传,直书其为文帝所害。始兴王伯茂传,直书其为宣帝所害。刘师知传,直书其害梁敬帝之事。使奸恶不能藏匿,此最有功于陈书。(事俱见陈书避讳条内)

  其他有与陈书岐互者:

  长沙王叔坚传:陈书谓后主待坚渐薄,坚不自安,乃为左道祈福,刻木作偶人,衣以道士服,昼夜醮之。有人上书告其事,后主令宣敕责之,坚曰“非有他故,但欲求亲媚耳。”是左道厌魅,叔坚实有其事也。南史则云后主阴令人造其厌魅之具,又令人告之,案验令实。是叔坚本无此事,而后主诬陷之耳。

  又江总自序“太建之末,权移群小,屡被摧黜,生平惟奉佛教,深悟苦空。”陈书本传谓此序时人谓之实录。南史则谓此叙识者讥其言迹之乖。惟此二传二书岐互,观于江总谄事后主,与自序不同,则亦当以南史为定也。

  宋齐多荒主

  古来荒乱之君,何代蔑有?然未有如江左宋齐两朝之多者。宋武以雄杰得天下,仅三年而即有义符。文帝元嘉三十年,号称治平,而末有元凶劭之悖逆。孝武仅八年而有子业。明帝亦八年而有昱。齐高武父子仅十五年而有昭业。明帝五年而有宝卷。统计八、九十年中,童昏狂暴接踵继出,盖劫运之中,天方长乱,创业者不永年,继体者必败德。是以一朝甫兴,不转盼而辄覆灭,此固气运使然也。今摘于左:

  宋少帝义符

  武帝之长子也。善骑射,解音律。即位后,所为多乖戾。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酤卖。又开渎聚土,以象破冈埭。与左右引船唱呼以为欢乐。  徐羡之等废立之夕,帝方游天泉池,即龙舟而寝,诘朝未兴,兵士进杀二侍者,并伤帝指,扶出东合,收玺绶,群臣拜辞,以皇太后令,废为营阳王,遂徙于吴郡。未几,羡之等使中书舍人邢安泰弑帝于金昌亭。帝有勇力,不受制,突走出昌门,追以门阖,踣之而殒。

  前废帝子业

  孝武帝长子也。幼而狷急,在东宫,每为孝武所责。孝武西巡,帝参承起居,书迹不谨,孝武责之曰“书不长进,此是一条耳。”

  初即位,受玺绂,傲然无哀容。始犹难诸大臣及戴法兴等,既杀法兴,于是又诛群公。

  太后疾笃呼帝,帝曰“病人闲有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曰“将刀来,破我腹,那得生此宁馨儿?”  山阴公主,帝姊也,淫恣过度,帝为置面首左右三十人,每出,使公主与朝臣共陪辇。

  自以在东宫时不为孝武所爱,将掘其景宁陵,太史言“不利于帝”而止,乃纵粪於陵,骂孝武为齇奴。

  又掘殷贵妃墓,忿其在孝武时专宠也。文帝第十女新蔡公主,帝之姑也,纳之宫中,立为贵嫔,改姓谢氏,杀一婢,假称公主薨逝,以鸾辂龙旗,送还其家。

  又忌诸父建安王休仁、湘东王彧(即明帝)、山阳王休祜,聚之殿内,殴捶陵曳,无所不至。三王并肥壮,帝以笼盛之,彧尤肥,号为“猪王”,号休仁为“杀王”,休祜为“贼王”。尝以木槽盛饭,纳诸杂食,搅和之,裸彧入地坑中,令以口就槽食之,以为欢笑。令左右淫休仁生母杨太妃,备诸丑状。又令淫南平王敬猷母,不从,即杀敬猷及其弟敬先、敬渊。时廷尉刘蒙妾有孕,帝迎入宫,冀生男,立为太子,会彧尝忤旨,帝裸之,缚其手脚,以杖贯之,使担付大官即日屠猪,休仁笑曰“未应死。”帝问其故,休仁曰“待皇子生,杀猪作汤饼。”帝意解,乃一宿出之。

  将南巡荆湘,期旦杀彧、休仁等,然后发引。是夜彧与帝幸臣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儿密结帝左右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共谋杀帝。先是帝游竹林堂,使妇人裸身相逐,一妇人不从,命斩之。夜梦一女子骂其悖虐无道,帝怒,于宫中求得貌类所梦者,戮之。是夕又梦所戮女骂曰“汝枉杀我,我诉上帝矣。”至是巫言此堂有鬼,帝与山阴公主及六宫彩女数百人捕鬼,帝亲射之,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怀刀入,姜产之为副,诸姬皆走,帝亦走,追及之,大呼“寂寂”者三,手不能举,乃被弑。

  后废帝昱

  明帝之长子也。五、六岁即能缘漆竿去地丈余,食顷方下。渐长,喜怒乖节,左右失旨者,手加扑打。  及即位,内畏太后,外惮大臣,未得肆志。三年后,好出入,单将左右,或十里,或二十里,或入市中,遇慢骂则悦而受焉。四年后,无日不出,与解僧智、张五儿恒夜出承明门,夕去晨返,晨去暮归,从者并执鋋矛,道上男妇及犬马牛驴,值无免者。人间白昼不开门,道无行人。

  尝著小裤褶,不衣冠,有白棓数十、钳凿刀锯不离左右,为击脑槌阴剖心之诛,日有数十,至尸卧流血然后快。左右人见之有颦眉者,帝即令正立,以矛刺之。

  曜灵殿养驴数十头,所自乘马,养于御床侧。与右卫营女子私通,每从之游,持数千钱为酒肉费。出逢婚姻葬送,辄与挽车小儿群饮以为欢。

  既杀阮佃夫,佃夫有腹心人张羊逃匿,后捕得,自以车轹杀之。杀杜延载、杜幼文,皆手自脔割。察孙超有蒜气,剖腹视之。执盾驰马,自往刺杜叔文于元武湖北。闻沈勃多宝货,往劫之,挥刀独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骂之曰“汝罪逾桀纣。”遂见害。  帝尝露车一乘以出入,从数十人,羽仪追之恒不及,又各虑祸,亦不敢追,但整部伍别在一处瞻望而已。

  凡诸鄙事,遇目即能。锻鋠裁衣作帽,无不精绝。未尝吹篪,执管便韵。

  天性好杀,一日无事即惨惨不乐。内外忧惶,夕不及旦,萧道成与直阁将军王敬则谋之。  七月七日,帝微行出北湖,张五儿马坠湖,帝自驰骑刺马,屠割之,与左右作羌胡伎为乐。又于峦冈赌跳,后往青园尼寺、新安寺偷狗,就昙度道人煮之,饮酒。杨玉夫尝有宠,忽然见憎,见辄切齿曰“明日当杀小子。”是夜令玉夫伺织女渡河来报,因与内人穿针讫,大醉,卧于仁寿殿东阿毡幄中。王敬则先结玉夫及陈奉伯、杨万年等二十五人。是夕,玉夫候帝眠熟,与万年同入毡幄,取千牛刀杀之。

  齐废帝郁林王

  武帝之孙,文惠太子之子也。文惠早薨,武帝立为皇太孙。性辨慧,阴怀鄙慝。与左右无赖二十余人,共衣食卧起,妃何氏择其中美者,皆与交欢。密就富人求钱,无敢不与。凡诸小人皆预加爵位,许以南面之日,即便施行。师史仁祖、侍书胡天翼惧祸,皆自杀。

  文惠太子每节其用度,帝谓豫章王妃曰“阿婆佛法言有福生帝王家,今反是大罪,不如市边屠沽。”文惠疾及薨,帝侍疾、居丧,哀容号毁,见者皆呜咽,才还内室,即欢笑饮食,备极甘滋。葬毕,立为皇太孙,武帝过往东宫,帝迎拜,号恸欲绝,武帝自下舆抱持之,以为必能负荷也。帝令女巫杨氏祷祠速求天位,文惠之薨,谓由杨氏之力。又令祷祈武帝晏驾。武帝疾甚,帝与妃何氏书,纸中央作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武帝临崩,谓曰“五年之中一委宰相,五年以后,勿复委人。”执帝手曰“阿奴,若忆翁,当好作。”如此者再。大敛始毕,即呼武帝诸伎奏乐。

  又好狗马,即位未旬日,即毁武帝招婉殿作马埒,驰骑而坠,面额并伤,称疾不出者数日。多聚名鹰快犬,饲以梁肉。武帝梓宫下渚,帝于端门内奉辞,便称疾还内,奏胡伎,鞞铎之声,响震内外,王敬则问萧坦之曰“不太忽忽邪?”坦之曰“此是内人哭响彻耳。”山陵之后,微服游市里,多往文帝陵隧中与群小作诸鄙亵,掷涂赌跳,放鹰走狗。  极意赏赐,动至数十万,每见钱曰“我昔思汝,一个不得,今日得用汝未?”武帝聚钱,上库五亿万,斋库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未期年,用已过半。以诸宝器相击,剖碎以为笑乐。好斗鸡,买鸡价至数千。  徐龙驹为后宫舍人,日夜在宫内,帝与文帝幸姬霍氏私通,改姓徐氏,龙驹劝长留宫中,声云度霍氏为尼,以余人代之。皇后亦淫乱,斋阁通夜洞开,内外无别。

  西昌侯鸾(即明帝)使萧谌等诛幸臣,曹道刚、朱隆之等率兵自尚书省入,王晏、徐孝嗣等继进,帝在寿昌殿,方裸身与霍氏相对,谌兵入宫,帝走向徐姬房内,拔剑自刺,不入,以帛缠头颈,舆接出西弄,遇弑。  齐废帝东昏侯宝卷  明帝第二子也,以母后故,立为皇太子。在东宫好弄不喜书学,尝夜捕鼠达旦以为乐。

  明帝临崩,嘱以后事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委任群小,诛杀大臣。性讷涩少言,不与朝士接。

  恶明帝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力争,得逾月。每当哭,辄云喉痛。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落地,帝大笑曰“此秃秋啼来乎!”  自江祏等诛后,无所忌惮,日夜戏马击鼓吹角,左右数百人叫杂,以羌胡横吹,诸伎尝以五鼓就卧,至晡乃起。

  王侯朝见,至晡乃得前,或际暗遣出,台阁奏案不知所在,阉竖以纸包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也。元旦朝会,食后方出,礼才毕,便还西序寝,百僚陪位者,自巳至申,皆僵仆。

  拜潘妃为贵妃,乘卧舆,帝骑马从后。

  著织成裤褶金薄帽、七宝槊金银校具等,各有名字。戎服急装,不避寒暑,陵冒雨雪,驰骋坑井,渴辄下马,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乘具惧为雨湿,织杂采珠为覆。

  好为担幢,初学时,幢每倾倒,其后白虎幢七丈五尺,齿上担之,折齿不倦。

  黄门五、六十人为骑客,又选无赖善走者为逐马。置射雉场二百六十处,翳中帷幛皆红绿锦为之。金银镂弩牙,玳瑁帖箭。每出,与鹰犬队主徐令、孙翳,队主俞灵韵齐马而走,又不欲人见之,驱逐百姓,惟置空宅,一月率二十余出。既往无定处,尉司常虑得罪,东行驱西,南行驱北,应旦出,夜便驱逐,打鼓踏围,鼓声所闻,便应走避,避不及者,应手格杀。从万春门东至郊外数十里,皆悬幔为高幛,处处禁断。疾病者悉扛移无人,扛者扶匐道侧,吏司又捶打,绝命者相继。有弃病人于青溪边者,吏惧帝见,推置水中,须臾便死。魏兴太守王敬宾新死未敛,家被驱,不得留视,及还,两眼已为鼠食尽。有一妇人当产不能去,帝即剖其腹看男女。长秋卿王儇病笃,不得留家,乃死于路边。丹阳尹王志被驱,狼狈步走,藏酒炉边,至夜半方得归。蒋山定林寺一僧病,不能去,立杀之,左右韩晖光曰“老道人可念。”帝曰“汝见獐鹿亦不射耶?”

  璇仪等殿及华林秘阁三千余间尽被火烧,有左右赵鬼者能诵西京赋云“柏梁既灾,建章是营。”于是大起芳乐、芳德等殿。

  又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皆饰以金璧。庄严寺有玉九子铃,外国寺佛面有光相,禅灵寺塔有诸宝珥,皆剔取以为殿饰。又凿金为莲花,使潘妃行其上,曰“步步生莲花也。”潘氏服御,极选库物,不周贵市,人间金宝,价皆数倍,琥珀钏一只,直百七十万。又订出雄雉头鹤氅白鹭缞,百品千条,无复穷已。

  亲幸小人,因缘为奸,科一输十,百姓困穷,号泣满路。凡诸市买,遇便掠夺,商旅无诉。

  又以阅武堂为芳乐苑,当暑种树,朝种夕死,征求人家,望树便取,毁墙撤屋出之,合抱者亦皆移植,取玩俄顷,烈日中至便焦枯,死而又种,无复已极。

  诸楼壁上画男女私亵之状,明帝时所聚金宝悉泥而用之,犹不足,令富户买金,限以钱价,又不还直。  潘妃威行远近,父宝庆挟势逞毒,富人悉诬以罪而没入之。潘妃生女,百日而亡,帝为制衰绖,群小来吊,帝蔬膳积旬,不听音伎。阉人王宝孙等共治肴羞,为天子解菜。又于苑中立店肆,帝与宫人等共为裨贩,以潘妃为市令,自为市吏录事。帝小有失,妃亦予杖,乃敕虎贲不得进大荆。虽畏潘氏而私与诸姊妹淫通。

  又开渠立埭(坝),躬自引船,埭上设店,坐而屠肉,于时百姓歌云“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沽酒。”  朱光尚托鬼道,谓帝曰“向见先帝嗔怒。”帝乃缚菰为明帝形,北向斩之,悬首苑门。

  会魏师来伐,令杨、南徐二州人,三丁取两,远郡悉令上米,一人准五十斛,输米既毕,就役如故。  萧衍师至,帝裤褶登南掖门,又虚设马仗千人,张弓拔矢出东掖门,称“蒋王出荡”。外围既立,屡战不胜,帝犹惜金钱,不肯赏赐,茹法珍叩头请之,帝曰“贼来独取我耶?何为就我求物?”将军王珍国、张稷等惧祸,乃结后阁舍人钱强、游荡主崔叔智,夜开云龙门,稷珍国勒兵入殿,帝方吹笙歌,作儿女子卧未熟,闻兵入,急趋出,阉人黄泰平,刃伤其膝,直后张齐斩首送萧衍,宣德太后令废为东昏侯。

  陈后主叔宝

  宣帝嫡长子也。即位后,荒于酒色,不恤政事,左右嬖佞,珥貂者五十人,妇人美丽从者千余人。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曰“狎客”,先令八妇人擘采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罚酒,君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

  盛修宫室,无时休止。税江税市,征取百端。刑罚酷滥,牢狱常满。

  隋兵至,入井避之,军人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呼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孔二嫔同乘而上。高颎入宫,见其臣下所启军事,犹在床下,尚未启封也。入隋,以善终。(以上皆本纪)

  魏征史论:后主于光熙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檀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闲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植,杂以花药。后主自居迎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人,并有宠,递代以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而张贵妃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采,进止闲雅,容色端严。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常于阁上靓妆,临于轩翌,宫中遥望,飘若神仙。才辩强记,善候人主颜色。是时后主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后主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而后宫之家不遵法度,有挂于理者,但求哀于贵妃,贵妃则令李、蔡先启其事,而后从容为言之。大臣有不从者,亦因而赞之,所言无不听。于是张、孔之势,薰灼四方,大臣执政亦从风而靡。阉宦便佞之徒,内外交结,转相引进,贿赂公行,赏罚无常,纲纪瞀乱矣。

  案宋、齐、陈书及南史所记如此。其无道最甚者,其受祸亦最烈。若仅荒于酒色,不恤政事,则虽亡国而身尚得全。又可见劫运烦促中,仍有报施不爽者,可以观天咫矣!

  宋世闺门无礼

  宋武起自乡豪,以诈力得天下,其于家庭之教,固未暇及也,是以宫闱之乱,无复伦理。  赵倩尚文帝女海盐公主,始兴王浚出入宫掖,与主私通,倩知之,与主肆詈搏击,至绝帐带。事上闻,文帝诏离婚,杀主所生母蒋美人。(宋书赵伦之传如此。南史则谓倩与公主素相爱,偶因戏言,以手击主。事上闻,文帝怒,遂离婚。)

  孝武闺庭无礼,有所御幸,尝留止其母路太后房内,故人闲咸有丑声,宫掖事秘,莫能辨也。(路太后传)帝又与南郡王义宣诸女淫乱,义宣因此发怒,遂举兵反。(义宣传)义宣败后,帝又密取其女入宫,假姓殷氏,拜为淑仪,左右宣泄者多死,殷卒,帝命谢庄作哀册文。(殷淑仪传)

  前废帝子业,以文帝女新蔡公主为贵嫔,改姓谢氏,杀一宫婢代之,诡言主薨,以武贲钑戟鸾辂龙旗,送还其家。(废帝纪,并见何迈传)帝姊山阴公主淫恣过度,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后宫数百,而妾惟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为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公主又以吏部郎褚渊貌美,就帝请以自侍,备见逼迫,十余日,渊誓死不回,乃得免。(废帝纪)帝又使左右淫建安王休仁母杨太妃,刘道隆欲得帝欢,尽诸丑状。休仁妃殷氏有疾,召祖翻诊视,祖翻貌美,殷悦之,遂与奸,事泄,遣还家,赐死。(皆休仁传)

  明帝内宴,裸妇人而观之,以为欢笑,王皇后独以扇障面,帝怒曰“外舍寒乞(后家贫寒),今共为乐,何为不视?”后曰“为乐之方甚多,岂有姑姊妹相聚而裸妇人形体?以此为乐,实外舍所无。”帝大怒。(王皇后传)帝又以妃陈氏赐李道儿,寻又迎还,生后废帝,故人间皆呼废帝为李氏子,废帝亦自称“李将军”,或自谓“李统”。(陈太妃传)帝又素肥,晚年废疾,不能内御,诸弟姬人有孕者,辄取入宫,生子则杀其母,而与六宫所爱者养之。顺帝本桂阳王休范子也,以陈昭华为母。(陈昭华传)

  此见于纪传者,宫庭内习尚如此,宜乎士大夫以联姻帝室为畏途。且凡为公主者皆淫妒,人主亦自知之,故江教当尚主,明帝使人代教作辞婚表,遍示诸公主以愧厉之,(文穆皇后传)亦一代得失之林也。

  齐郁林尊其母王太后称“宣德”,宫置男左右三十人,前代所未有也。(南史王皇后传)  梁武与殷睿素旧,乃以女永兴公主妻其子钧,钧形貌短小,为主所憎,每被召入,先满壁书殷睿字,钧辄流涕而出,主又命束而反之,钧不胜怒而言于帝,帝以犀如意击主,碎其背。(是梁时公主亦然)

  宋子孙屠戮之惨

  宋武帝七子:

  长义符(少帝),即位以失德为徐羡之等所废,杀于金昌亭。

  次庐陵王义真亦被废,杀于新安郡。(案少帝景平二年,废庐陵王义真为庶人,徙新安郡,执政使使者诛义真于新安。是义真为义符所杀也)

  次文帝义隆,为其子劭所弑。

  次彭城王义康,为文帝赐死。(其子允文为劭所杀)

  次江夏王义恭,为前废帝所杀。(先有十二子,尽为劭所杀,后又有四子,为前废帝所杀)

  次南郡王义宣,以谋反为朱修之所杀。(其长子恢自杀,恺逃在民间,亦捕杀。余子在江陵者,皆为修之所杀)

  次衡阳王义季,以饮酒致殒,传国至孙,齐受禅,国除。

  是武帝七子,惟义季善终有后,其余皆死于非命,且无后也。

  文帝十九子:

  长元凶劭,次始兴王浚,皆以弑逆被诛。(劭四子,浚三子,皆枭首)  次孝武帝。

  次南平王铄,为孝武酖死。(其子敬猷、敬渊、敬先,皆为前废帝所杀)

  次庐陵王绍,出继义真,以善终。(绍又无子,以敬先嗣,即前废帝所杀者)

  次竟陵王诞,为孝武所忌,使沈庆之攻杀之。(无子)  次建平王宏,善终。(其子景素,后废帝时被杀,并杀其子延龄及二少子)  次庐江王袆,明帝逼令自杀。(有子克明,善终,无子)

  次晋熙王昶,前废帝欲讨之,乃奔魏。(有二妾,还都,各生一子,寻皆殇。明帝以子燮继之,齐受禅,赐死。惟昶奔魏,后为驸马都尉,有子承绪,孙文远等)

  次武昌王恽,孝武帝逼令自杀。(无子)

  次明帝。  次始安王休仁,为明帝所忌,赐死。(其子伯融、伯猷,后废帝时,为杨运长等所杀)

  次晋平王休祜,明帝使人触之坠马死。(有十三子,顺帝时,萧道成以朝命并赐死)

  次海陵王休茂,以反被杀。

  次鄱阳王休业、临庆王休倩、新野王夷父,皆早卒。

  次桂阳王休范,举兵讨萧道成,为张敬儿所杀。(子德宣、德嗣、青牛、智藏,皆被杀)

  次巴陵王休若,为明帝赐死。(子冲,寻卒)

  是文帝十九子,惟孝武及明帝嗣位,绍及宏善终,昶奔魏,休业、休倩、夷父早卒,其余皆不得死,亦无后也。

  孝武帝二十八子:夭殇者十,为前废帝所杀者二,为明帝所杀者十六。(见南史误处条内)

  当明帝时,以孝武子孙诛杀已尽,转以己子武陵王赞为孝武后,则孝武子孙已无一在者可知也。

  案刘休传:明帝素肥痿,不能御内,诸王妾有孕者,密取入宫,生子,则闭其母于后房。顺帝本桂阳王休范子也。苍梧亦非帝子,陈太妃先为李道儿妾,故苍梧自称“李统”云。然则明帝虽有十二子,皆非亲子也,而何以自护其假子而尽杀祖宗之子孙?卒之,十二子中,后废帝及顺帝皆为萧道成所杀。随阳王翙、新兴王嵩、始建王禧亦为道成所杀。智并燮虽皆出继,而燮亦为道成所杀,智并燮生卒不可考。惟法良及邵陵王友,暨第四子之未名者,以早夭免诛。然则明帝十二子,其真伪本不可知,而即其自号为亲子者,夭卒不过数人,其余亦皆不得其死,且皆年幼无子也。

  南史顺帝纪,谓:帝逊位被害后,宋之王侯,无少长皆尽矣!然则宋武九子、四十余孙,六、七十曾孙,死于非命者,十之七、八,且无一有后于世者。

  当其勃焉兴也,子孙繁衍,为帝为王,荣贵富盛,极一世之福。及其败也,如风之卷箨(ㄊㄨㄛˋ,竹皮、笋壳),一扫而空之,横尸喋血,斩艾无(嚼)类,欲求为匹夫之传家保世而不可得。

  斯固南北分裂时劫运使然,抑亦宋武以猜忍起家,肆虐晋室,戾气所结,流祸于后嗣。孝武明帝又继以凶忍惨毒,诛夷骨肉,惟恐不尽,兄弟子姓,悉草剃而禽狝之(除草捕兽),皆诸帝之自为屠戮,非假手于他族也。卒至宗支尽而己之子孙转为他族所屠,岂非天道好还之明验哉!

  前废帝尝梦其母王太后谓之曰“汝不孝不仁,本无人君之相,子尚愚悖,亦非运祚所及。”孝武险虐灭道,怨结神人,儿子虽多,并无天命,是冥冥中固有鋻观不爽者。孝武既以多杀文帝子而绝嗣,明帝又以多杀孝武子而其子亡国殒身,无复孑遗,真所谓自作之孽也!

卷十二" 人君即位冠白纱帽

  

  宋前废帝子业将杀湘东王彧,彧结左右寿寂之等,弑帝于后堂,建安王休仁便称臣,引彧升西堂,登御座,事出仓猝,犹著乌纱帽,休仁呼主衣以白纱帽代之,乃即位,是为明帝。(明帝纪)

  后废帝昱无道,萧道成使王敬则结帝左右陈奉伯等弑之。明旦召大臣会议,敬则遽呼虎贲钑戟羽仪,手自取白纱帽,加道成首,令道成即位,曰“事须及热。”道成呵之,乃止。(齐高帝纪)

  又齐书柳世隆传:沈攸之起兵,谓诸将曰“我被太后令,建义下都,大事若克,白纱帽当共著耳。”

  是古来人君即位,例著白纱帽,盖本太子由丧次即位之制,故事相沿,遂以白纱帽为登极之服也。

  齐梁之君多才学

  创业之君兼擅才学,曹魏父子固已旷绝百代。其次则齐梁二朝,亦不可及也。

  齐高虽不以才学名,然少为诸生。(刘瓛传论)从雷次宗受业,治礼及左氏春秋。(本纪)

  为领军时,与谢超宗共属文,爱超宗才翰。(超宗传)

  即位后,见武陵王奕效谢康乐体诗,训之曰“康乐放荡,作体不辨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颜延之,抑其次也。”是帝之深于诗文也。(奕传)

  又尝与王僧虔赌书(书法),毕,谓僧虔曰“谁为第一?”僧虔曰“臣书第一,陛下亦第一。”帝笑曰“卿可谓善自为谋。”(僧虔传)是帝精于书法也。  其子孙亦多以才著:

  临川王映,能左右书。(映传)

  鄱阳王锵,好文章。桂阳王铄,好名理。人称为鄱桂。(锵传)

  江夏王锋,五岁学凤尾诺,一学即工。十岁能属文,武帝谓其书为第一。明帝辅政,翦除高武子孙,锋作修柏赋以寓意。(锋传)  此其子之多才学也。

  文惠太子临国学,与王俭讲礼记,毋不敬周易干震之义。(文惠传)

  竟陵王子良招致学士钞五经百家,为四部要略千卷。(子良传)

  晋安王子懋撰春秋例苑三十卷。(子懋传)  随郡王子隆能文,武帝曰“此我家东阿也。”(子隆传)  此其孙之多才学也。

  而诸孙中尤以豫章王嶷之诸子为最:

  子范入梁为南平王,从事制千字文,令蔡薳注之。府中文笔皆子范属草。简文遭侯景之逼,葬其后,使子范作哀册文,词极工婉,帝曰“此段‘庄陵万事零落’,惟哀册尚有典刑。”

  子显著鸿序赋,沈约见之,极为倾倒。又采众家后汉书,考正同异,作后汉书一百卷。又撰齐书六十卷、普通北伐记五卷、贵俭传三卷、文集二十卷。其子恺亦工诗,于宣猷堂与诸名人饯谢嘏出守,赋诗用十五剧韵,独先就,又极工。(子显传)

  子显弟子云有文藻,弱冠撰晋书,年二十六,书成百余卷。又工书,百济国使人求其书,值子云将出都,使者望船,一步一拜,子云遣问之,曰“侍中尺牍之美,名闻海外,今日所求,惟在名迹。”乃停舟,书三十纸与之。其子特亦工书,梁武谓之曰“子敬之迹不及右军,萧特之笔,遂过于父。”(子云传)此亦萧齐后人,负一代文学之望者也。

  至萧梁父子间,尤为独擅千古:

  武帝少而笃学,洞达儒玄,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义、乐社义、毛诗答问、春秋答问、尚书大义、中庸讲疏、孔子正言、老子讲疏,共二百余卷。又令明山宾等,述制旨并撰吉凶军宾嘉五礼一千余卷。又造通史,亲制赞序,凡六百卷。天性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诸文集又一百卷,并撰金策三十卷。兼长释义,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又复数百卷。历观古帝王艺能博学,罕或有焉。(武本纪)

  昭明太子,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及长,读书数行辄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饯,赋诗辄十数韵,或作剧韵,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著文集二十卷,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本传)

  简文帝六岁便能属文,既长,九流百氏,经目必记。篇章词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自序其诗云“余七岁有诗癖,长弗倦也。”史论谓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所著昭明太子传五卷、诸王传三十卷、礼大义二十卷、老子义二十卷、庄子义二十卷、长春义记一百卷、法宝连璧三百卷。(本纪)

  元帝好学,博极群书,才辨敏速,冠绝一时。著孝德传三十卷、忠臣传三十卷、丹阳尹传十卷、注汉书一百一十五卷、周易讲疏十卷、内典博要一百卷、连山三十卷、洞林三卷、玉韬十卷、老子讲疏四卷、全德志、怀旧志、荆南志、江州记、贡职图,又古人同姓名录一卷、筮经十二卷、式赞三卷、文集五十卷。(本纪)

  南康王绩,七岁,有人洗改官文书者,即能察出。(本传)

  邵陵王纶,预饯衡州刺史元庆和,于坐赋诗十二韵,末云“方同广川国,寂寞久无声。”武帝大赏之,曰“汝人才如此,何虑无声!”其后湘东王绎与河东王誉交兵,纶作书劝其息家庭之争,赴君父之急,词极恺切动人。(本传)  武陵王纪,少勤学,有文才,属词不好轻华,甚有骨气。(本传)  此梁武父子间才学也。

  帝弟南平王伟,精玄学,著二旨义,别为新通,又制性情、机神等论,周舍、殷芸,俱不能屈。(本传)

  鄱阳王恢猎史籍。(本传)

  安成王秀精意学术,搜集传记,招刘孝标为类苑,未毕而已行于世。(本传)  此又帝诸弟之才学也。

  昭明诸子,史不著其能文。  简文子:大心,幼聪朗,善属文。大临以明经射策甲科。大连少俊爽工文,兼善丹青,武帝赐以马,即为谢启,其词甚美。大钧七岁学诗,武帝赐以王羲之书一卷。

  元帝子:方等,尝著论以鱼鸟自况,因不得于父也。曾注范蔚宗后汉书未就,所撰三十国春秋及静住子行于世。第三子方诸,博学明老易,善谈玄,词辨风生。  南康王绩子会理,少聪慧,好文史。其弟通理,博学有文才,尝祭孔文举墓,为之立碑,其文甚美。

  邵陵王纶子坚,善草隶,其弟确尤工楷法,公家碑志皆令书之。除秘书丞,武帝谓曰“以汝能文,故有此授。”

  武陵王纪子圜正,为元帝囚于荆州,曾有连句诗曰“水长二江急,云生三峡昏,愿贳淮南罪,思报阜陵恩。”元帝览诗而泣。此皆见于各本传者。  此武帝诸孙之才学也。  帝兄懿之子渊藻善属文,尤好古体,非公宴不妄作,虽小文成,辄弃本。懿之孙孝俨,从帝游华林园,于坐献相风乌、华光殿、景阳山等颂。

  南平王伟之孙静,宗室后进,有文才,笃志好学,散书满席,手自校讎。

  鄱阳王恢之子范,虽无学术,而率意题章,皆有奇致。尝得旧琵琶,齐竟陵王子良旧物也,即揽笔为咏,以示湘东王,王作琵琶赋和之。

  始兴王憺之子映,因野谷生,为嘉谷颂。其弟奕,当简文入居监抚,为储德颂以献。

  安成王秀之子机,博览强记,有诗赋数千言,元帝序而传之。机弟推,亦善属文,为简文所赏。此亦皆见于本传者。

  又帝从子从孙之才学也。

  齐明帝杀高武子孙

  宋子孙多不得其死,犹是文帝、孝武、废帝、明帝数君之所为。至齐高、武子孙,则皆明帝一人所杀,其惨毒自古所未有也。

  明帝本高帝兄子,早孤,高帝抚之,恩过诸子,历高、武二朝,爵通侯,官仆射。至郁林王时辅政,因郁林无道,弑之而立海陵,不数月,又废弑之而夺其位。自以得不以正,亲子皆幼小,而高、武子孙日渐长大,遂尽灭之无遗种。(子岳传)

  今按  高帝十九子:

  长武帝,次豫章王嶷、临川王映、长沙王晃、武陵王奕、安成王皓、始兴王鉴,皆卒于明帝前,故未被害。

  又早殇者四人。

  其余鄱阳王锵、桂阳王铄、江夏王锋、南平王锐、宜都王铿、晋熙王銶、河东王铉、衡阳王钧,皆明帝所杀也。

  武帝二十三子:

  长文惠太子,早薨。次竟陵王子良,善终。鱼复侯子响,武帝时以擅杀长史,拒台兵,见杀。

  又早殇者四人。

  其余庐陵王子卿、安陆王子敬、晋陵王子懋、随郡王子隆、建安王子真、西阳王子明、南海王子罕、巴陵王子伦、邵陵王子贞、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衡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湘东王子建、衡阳王子、南郡王子夏,皆明帝所杀也。

  文惠太子子:  郁林王昭业、海陵王昭文既为明帝所弑,巴陵昭秀、桂阳王昭粲亦明帝杀之。甚至竟陵王子良之子:昭胄、昭颖亦明帝所杀。

  统计高帝后,惟豫章王嶷有子,子廉、子恪、子操、子范、子显、子云等有后于梁,其余诸子及武帝、文惠诸子孙,大半皆被明帝之祸,且俱无后。

  按齐高尝戒武帝曰“宋氏若不骨肉相残,他族岂得乘其衰敝?”故终武帝世,诸兄弟尚得保全。然齐高但知宋之自相屠戮,而不知己之杀刘氏子孙之惨。当巴陵王子伦被害时,谓茹法亮曰“先朝杀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是天理即人心,杀人子孙者,人亦杀其孙。金翅下殿,搏食小龙无数。”(子夏传:明帝名鸾,即金翅鸟也)斯固齐高之自取也。然齐明之忍心害理,亦已至矣!

  建武中,凡三诛诸王,每一行事,帝辄先烧香火,呜咽流涕,人以此知其夜当有杀戮。(子岳传)每杀诸王,皆以夜遣兵围宅,或斧砍关排墙而入。(锵传)当时高武子孙朝不保夕,每朝见,鞠躬俯偻,不敢正行直视。(铉传)桂阳王铄见帝后,出谓人曰“吾前日见上流涕呜咽,而鄱阳、随郡诛,今日又流涕而有愧色,其在吾耶?”是夕,果见杀。(铄传)

  宜都王铿咏陆机吊魏武云“昔以四海为己任,死则以爱子托人。”左右皆泣,未机,赐死。(铿传)

  王敬则起兵向阙,以奉南康王子恪为名,子恪逃走,不知所在。明帝欲尽杀高武子孙,乃悉召入尚书省,敕人各两左右自随,孩抱者,乳母随入。其夜,太医煮药,都水办棺材数十具,须三更,悉杀之。会子恪自吴奔归,二更刺启入,时刻已至,而帝眠未醒,沈徽孚、单景隽少留其事,及帝觉,乃白子恪已至,帝惊曰“未尽诸王命耶?”景隽具以事答,明日,悉遣诸王侯还第。(昭胄传)盖天良难昧,帝亦动于心之所不安也。然其后又卒皆诛死,然则齐明之残忍惨毒,无复人理,真禽兽之不若矣!

  卒之,高帝子孙既尽,而己之子东昏侯宝卷、和帝宝融皆被废杀之祸。

  江夏王宝玄先为东昏所杀,鄱阳王宝寅逃入魏,后亦谋反诛。  邵陵王宝攸、晋熙王宝嵩、桂阳王宝贞,皆中兴元、二年赐死。

  惟广陵王宝源,以先卒未被祸。巴陵王宝义,以废疾得善终。余皆早夭。

  是明帝之子亦无一得免祸者。

  始安王遥光,明帝亲兄子。明帝谋害诸王,皆遥光赞成之。后遥光亦以反诛。真所谓天理昭彰,报施不爽,凡杀人以利己者,可以观于此矣!  齐制典签之权太重

  齐制:诸王出镇,其年小者,则置行事及典签以佐之。一州政事以及诸王之起居饮食,皆听命焉。而典签尤为切近。  齐书孝武诸子传论,谓“帝子临州年皆幼小,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州国府第,先事后行。饮食起居,动应闻启。行事执其权,典签掣其肘,处地虽重,行己莫由。”斯宋氏之余风,在齐而弥甚也。  今见于列传者:

  武陵王奕为丹阳尹,始不置行事,得自亲政。(奕传)随郡王子隆督益州,始亲府州事。(子隆传)可见其始皆有行事,不得自专也。

  蔡约为宜都王长史,行府州事,时诸王行事,多相裁割,约在任,主佐之间,穆如也。(约传)可见行事如约者少也。

  刘暄为江夏王宝元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元欲看之,暄曰“马何须看?”妃索煮肫,暄曰“已煮鹅,不复烦此。”宝元曰“舅殊无渭阳之情。”(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谓甥舅之情。)(江祏传)可见行事之威制也。此行事之弊也。

  其签帅之权:

  如武陵王奕在江州忤典签赵渥,赵渥启其得失,即召还京。(奕传)

  宜都王铿,举动每为签帅所判,立意多不得行。(铿传)

  南海王子罕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不得,与囚合异?”

  邵陵王子贞求熊白(本草纲目:熊白,熊背上肪。色白如玉,味甚美,寒月则有,夏月则无。),厨人答以无典签命,不敢与。

  西阳王子明欲送书侍读鲍撰,典签吴修之不许,乃止。(俱见子伦传)

  其有不甘受制而擅杀典签者,则必治以专辄之罪。

  如长沙王晃为典签所裁,晃杀之,高帝大怒,手诏赐杖。(晃传)

  鱼复侯子响,为行事刘寅、典签吴修之等所奏,武帝遣台使检校,子响愤杀寅、修之等,后以抗拒台兵被诛。(子响传)

  是以威行州郡,权重藩君,势积重而难返。  当子响之杀寅等也,武帝闻之曰“子响遂反!”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应反!”帝问故,对曰“诸王无罪,而一时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州但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见子伦传。而僧静传:武帝使僧静往讨,僧静曰“王年少,长史捉之太急,忿不思难,故耳!天子儿过误杀人,有何大罪?而忽遣军西上耶?僧静不敢奉诏。”)  竟陵王子良尝问范云曰“士大夫何故诣签帅?”云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便有十倍之利,不诣何为?”(子伦传)

  故明帝杀诸王,无不就典签杀之。  其初辅政时,防制诸王,先致密旨于上佐。(孔琇之传)又令萧谌召诸王典签,约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传)

  其害巴陵王子伦也,惧其有兵能拒命,以问典签裴伯茂,伯茂曰“若遣兵,恐不可即得,委伯茂,则一小吏力耳。”果以酖逼之死。(子伦传)

  又遣裴叔业害南平王锐,防合周伯玉欲斩叔业,举兵匡社稷,典签叱左右斩之,锐遂见害。(锐传)积威之渐,一至于此。  按南史吕文显传“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用签,前叙所论之事,后书某官某签。’故府州置典签掌之,本五品吏耳。

  宋季多以幼小王子出为方镇,人主皆以亲近左右为典签,一岁中还都者数四,人主辄问以刺史之贤否,往往出于其口。于是威行州郡,权重藩君。齐明帝知之,始制诸州论事,不得遣典签,其任稍轻,其后仍复积重。”梁书“江革为庐陵王长史,时少王行事,多倾意于签帅,革以正直自处,不与签帅同坐,盖以典签本微贱者也。”然官小而权重,革之为此,岂至梁时签帅已轻,不复如齐时之威福在手耶?  南朝以射雉为猎

  南朝都金陵,无搜狩之地,故尝以射雉为猎。

  宋明帝射雉,至日中无所得,甚惭,曰:“吾旦来如皋,遂空行可笑。”(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昔贾大夫恶,取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褚炫对曰“今节候虽适,而云雾尚凝,故斯翚之禽,骄心未警。”帝意解,乃于雉场置酒。(宋书褚炫传)帝至岩山射雉,有一雉不肯入场,日暮将返,留晋平王休祜待之,令勿得雉勿返,休祜便驰去,上令寿寂之等追之,蹴令坠马死。(休祜传)  齐武帝永明六年,邯郸超谏射雉,上为之止。久之,超竟诛。后又将射雉,竟陵王子良又谏止。(子良传)  东昏置雉场二百九十六处,翳中帷幛,皆红绿锦为之,有鹰犬队主、翳队主等官。(齐纪)

  江左世族无功臣  六朝最重世族,已见丛考前编。其时有所谓旧门、次门、后门、勋门、役门之类,以士庶之别,为贵贱之分,积习相沿,遂成定制。

  陶侃微时,郎中令杨与之同乘,温雅谓曰“奈何与小人同载?”

  郗鉴陷陈午,贼中有同邑人张实,先附贼,来见竟卿鉴(呼郗鉴为卿),鉴曰“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实惭而退。  杨方在都,缙绅咸厚之,方自以地寒,不愿留京,求补远郡,乃出为高梁太守。

  王僧虔为吴兴郡守,听民何系先等一百十家为旧门,遂为阮佃夫所劾。

  张敬儿斩桂阳王休范,以功高当乞镇襄阳,齐高辅政,以敬儿人位本轻,不欲便处以襄阳重镇。

  侯景请婚王谢,梁武曰“王谢门高,可于朱张以下求之。”

  一时风尚如此,即有出自寒微,奋立功业,官高位重,而其自视犹不敢与世族较。  陈显达既贵,自以人微位重,每迁官,常有愧惧之色。诫诸子曰“我本志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骄人。”又谓诸子曰“麈尾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

  王敬则与王俭同拜开府,褚渊戏俭以为连璧,俭曰“老子遂与韩非同传。”或以告敬则,敬则欣然曰“我本南沙小吏,今得与王卫军同拜三公,复何恨?”(敬则传)

  王琳为梁元帝所忌,出为广州刺史,琳私谓李膺曰“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何不使琳镇雍州?琳自放兵作田,为国捍御外侮也。”(琳传)

  且不特此也。

  齐高在宋,以平桂阳之功,加中领军,犹固让与袁粲、褚渊,书自称“下官常人,志不及远。”(褚渊传)及即位后,临崩遗诏,亦曰“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本纪)

  可见当时门第之见,习为固然,虽帝王不能改易也。

  然江左诸帝乃皆出自素族。

  宋武本丹徒京口里人,少时伐荻新洲,又尝负刁逵社钱被执,其寒贱可知也。

  齐高自称素族,则非高门可知也。梁武与齐高同族,亦非高门也。

  陈武初馆于义兴许氏,始仕为里司,再仕为油库吏,其寒微亦可知也。

  其他立功立事,为国宣力者,亦皆出于寒人。

  如顾荣、卞壶、毛宝、朱伺、朱序、刘牢之、刘毅等之于晋。

  檀道济、朱龄石、沈田子、毛修之、朱修之、刘康祖、到彦之、沈庆之等之于宋。

  王敬则、张敬儿、陈显达、崔慧景等之于齐。陈伯之、陈庆之、兰钦、曹景宗、张惠绍、昌义之、王琳、杜龛等之于梁。  周文育、侯安都、黄法、吴明彻等之于陈。皆御武戡乱,为国家所倚赖。

  而所谓高门大族者,不过雍容令仆,裙屐相高,求如王导、谢安柱石国家者,不一二数也。次则如王宏、王昙首、褚渊、王俭等,与时推迁,为兴朝佐命以自保其家世,虽市朝革易,而我之门第如故,以是为世家大族,迥异于庶姓而已。此江左风会习尚之极敝也。

  梁武存齐室子孙

  宋之于晋、齐之于宋,每当革易,辄取前代子孙尽殄之。

  梁武父顺之,在齐时以缢杀鱼复侯子响事,为孝武所恶,不得志而死,故梁武赞齐明帝除孝武子孙以复私仇,然亦本明帝意,非梁武能主之也。

  后其兄懿又为明帝子东昏侯所杀,故革易时,亦尽诛明帝子以复之,所谓自雪门耻也。  至于齐高子孙犹有存者,(高武子孙已为明帝杀尽,惟豫章王一支尚留)则皆保全而录用之。  如萧子恪仕至吴郡太守,子范秘书监,子显侍中吏部尚书,子云国子祭酒,子晖中骑长史。梁武尝谓子恪等曰“我初平建康,人皆劝我云‘时代革易,宜有处分。’我依此而行,有何不可?正以江左以来,代谢必行诛戮,有伤和气,所以运祚不长,昔曹志是魏武帝孙,陈思王之子,事晋武帝能为忠臣,此即卿事例,卿等无复自外之意,日久当知我心耳。”

  姚察论曰“魏晋革易,皆抑前代宗支以绝民望,然刘奕、曹志犹显于新朝。及宋遂令司马氏为废姓,齐之代宋,戚属皆歼,其祚不长,抑亦由此。梁受命而子恪兄弟及群从并随才受任,通贵满朝,君子以是知高祖之量,度越前代矣!”  陈武帝多用敌将

  陈武帝起自寒微,数年有天下,其将帅自侯安都、黄法、胡颖、徐度、杜棱、吴明彻诸人外,其余功臣皆出于仇敌中者。

  杜僧明、周文育,则起兵围广州,为帝所擒者也。  欧阳頠,亦事萧勃,为周文育擒送于帝者也。  侯瑱、周铁虎、程灵洗,则王僧辨故将也。

  鲁悉达、孙玚、周炅、樊毅、樊猛,则王琳故将也。

  或临阵擒获,或力屈来降,帝皆释而用之,委以心膂,卒得其力以成偏安之业。其度量恢廓,知人善任,固自有过人者。

  如侯瑱据豫章,自以本事僧辨,不肯入朝,及部众叛散,或劝其投北齐,瑱以帝有大量,必能容人,乃诣阙归罪。

  鲁悉达据晋熙,王琳授以镇北将军,帝亦授以征西将军,悉达两受之而皆不就,帝使沈泰潜师袭之,亦不克,后为北齐师所破,乃来归,武帝谓曰“来何迟也?”对曰“陛下授臣以官,恩至厚矣;使沈泰来袭,威亦深矣,臣所以自归者,以陛下豁达大度,同符汉祖故也。”帝曰“卿言得之矣!”

  可见帝之度量,当时早有以见信于人,故能驱策群雄,藉以集事。

  魏郑公史论,谓“帝志度宏远,怀抱豁如,或取士于仇仇,或擢才于亡命,掩其受金之过,宥其吠尧之罪,委以心腹爪牙,咸得其死力,方诸鼎峙之雄,足以无惭权、备矣!然则虽偏安江左,固亦有帝王之量哉!”

  齐梁台使之害

  齐书竟陵王子良传:宋元嘉中,簿书赋税皆责成郡县,孝武帝急速,乃遣台使,自此公私劳扰。齐初子良疏曰“此辈使人,既非详慎,或贪险崎岖,营求此役。朝辞禁门,形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胁遏津吏,恐喝邮传。既望城郭,便飞下严符,但称行台,未知所督。先诇官吏,却摄群曹,绛标寸纸,一日数至。四乡所召,莫辨枉直,万姓骇迫,争致馈遗,今日酒谐肉饫,即许附申,明日礼轻货薄,复责科算。及其豚蒜转积,鹅栗渐盈,远则分鬻他境,近则托质吏民,反请郡邑,助民祈缓。”此齐室台使之害也。

  梁书贺琛传亦有疏曰“今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大邦大县,舟船衔命者,非惟十数,即穷幽之乡,极远之邑,亦皆必至驽困。邑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而为贪残。故细民弃业流冗者多。”此梁室台使之弊也。

  以田租丁赋,动遣台使分催,本非政体。此辈假公营私,骚及鸡犬,固事之所必有也。然如子良所云“豚蒜鹅栗”之类,则征索尚属微细。

  后世固不至以簿书赋役,动遣使征求,然有时以重案特命大官出勘,名曰“钦差”,其中未尝无公正之人,能廉洁持身,平反定狱,然不可多得也。不肖者,则因以为利,藉权索贿,动至数万金,小民之受累犹少,官府之被祸已深。

  前明刘瑾窃柄时,科道出使归,例以千金为馈,犹觉其细已甚也。何况齐梁台使仅索鸡豚果栗之类,固不足数矣!

  夫外吏不可信而遣朝官,小官不可信而遣大僚,宜其励官方而达民隐,乃滋累更甚,则不如不遣之为愈也。  后汉桓帝数遣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甘陵,伯荣尤骄蹇,所经郡国,莫不迎送礼谒,陈忠上言“使者所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为伯荣独拜车下,仪体上僭,侔于人主。长吏惧责,发人修道,缮理亭传,征役无度,老幼相随,动以万计。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顿踣呼嗟,莫不叩心!”后代钦差之弊,往往类此。

  六朝多以反语作谶

  自反切之学兴,遂有以反语作谶者。

  三国志:诸葛恪未被害时,民间谣曰“诸葛恪,芦苇单依篾钩落,于何相逢成子阁。”成子阁,反语石子冈也。后恪为孙峻所杀,投尸于石子冈。

  晋书孝武纪:帝为清暑殿,识者谓清暑反语为楚声,哀楚之征也。

  齐书:益州向无诸王作镇,宋时有邵硕曰“后有王胜来作此州。”及齐武帝以始兴王鉴为益州刺史,胜反语为始兴也,硕言果验。  又文惠太子启武帝乞东田作小苑,东田反语为颠童,后其子郁林王即位,果以童昏见废。

  梁书:武帝创同泰寺,后又创大通门以对寺之南,取反语以协同泰也,遂改年号为大通,以符寺及门名。昭明太子时,有谣曰“鹿子开城门,城门开鹿子。”鹿子开者,反语谓梾子哭,时太子之长子欢为南徐州刺史,太子薨,乃遣人追欢来临丧,故曰来子哭也。

  哀策文

  周制:饰终之典,以谥诔为重。汉景帝始增哀策,汉书本纪“中二年,令诸侯王薨,大鸿胪奏谥诔策,列侯薨,大行奏谥诔策。”应劭注,谓“赐谥及诔文,哀策也。”

  沿及晋、宋犹以谥诔为重。

  魏志郭后传,裴松之注“后崩,有哀策文。”

  晋书文明王皇后传“武帝时,后为皇太后,既崩,帝手疏后德行,命史官为哀策文。及帝杨后崩,亦命史官作哀策。”其文俱载本传。

  愍怀太子为贾后所害,后追复,皇太子特为哀策文。又江统、陆机并作诔颂焉。  李允卒,皇太子命王赞诔之,其文甚美。  王珣传:孝武帝崩,哀策谥议,皆珣所草。

  宋文帝袁皇后薨,诏颜延之为哀策文,甚丽,帝自增“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

  孝武殷贵嫔薨,命谢庄为诔文,都下传写,纸为之贵。

  至齐则专重哀策文。齐武裴后薨,群臣议立石志,王俭曰“石志不出礼经,今既有哀策,不烦石志。”乃止。可见齐以后,专以哀策为重也。  今见于齐、梁书各列传者:梁武丁贵嫔薨,张缵为哀策文。昭明太子薨,王筠为哀策文。简文为侯景所制,其后薨,萧子范为哀策文,简文读之曰“今葬礼虽缺,此文犹不减于旧是也。”

  唐代宗独孤后薨,命宰相常衮为哀策,犹沿此制。  南朝陈地最小

  晋南渡后,南北分裂,南朝之地,惟晋末宋初最大,至陈则极小矣。  刘裕相晋,灭慕容超而复青齐,降姚洸而复洛阳,灭姚泓而复关中。其后关中虽为赫连勃勃所夺,而溯河西上时,遣王仲德在北岸陆行,魏将尉建弃滑台,仲德入据之,自后魏屡攻,得而复失。魏明元帝欲南伐,崔浩谓“当略地以淮为限,则滑台、虎牢反在我军之北。”是滑台、虎牢尚为宋地。宋将到彦之、王仲德攻河南,明元帝遣长孙道生等追击至历城而还,是历城亦宋地也。宋元嘉十九年,诏“阙里往经寇乱,应下鲁郡修复学舍。”是鲁郡亦宋地也。

  直至魏太武帝遣安颉攻拔洛阳,克虎牢,克滑台,帝临江起行宫于瓜步,宋馈百牢,乃班师,于是河南之地多入魏。

  魏孝文帝时,宋薛安都以彭城,毕众敬以衮州,常珍奇以悬瓠,俱属于魏,张永、沈攸之与魏战,又大败,于是宋遂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南地。  其后齐将裴叔业又以寿春降魏,于是淮北之地亦尽入于魏。故萧齐北境已小于宋。

  迨梁武帝使张绍惠取宿豫,萧容取梁城,韦睿取合肥,以及义阳、邵阳之战,浮山堰之筑,两国交兵,争沿淮之地者十余年,互有胜负。魏孝明帝时,元法僧以徐州降梁,梁武遣萧综守之,综仍以徐州降魏。

  魏末尔朱荣之乱,北海王颢奔梁,梁立为魏主,使陈庆之送之归国,深入千里,孝庄帝北走,颢遂入洛,梁之势几振。其后颢战败被擒,魏仍复所失地,而梁之地尚无恙也。

  及侯景之乱,西魏寇安陆,执司州刺史柳仲礼,尽没汉东之地,其淮阳、山阳、淮阴等地,俱降东魏,鄱阳王范又以合州降东魏,东魏遂尽有淮南之地。景又攻陷广陵,使郭元建守之,景败,元建以广陵降北齐。(时东魏孝静帝已逊位于齐文宣)于是江北亦为北齐所有。

  是时萧绎在江陵,乞师于西魏,令萧循以南郑与西魏,西魏遂取汉中。绎称帝于江陵,武陵王纪自成都起兵伐之,西魏使尉迟迥攻成都以救绎,及纪为绎所杀,而迥亦取成都,于是蜀地尽入于西魏矣。

  是时梁之境,自巴陵至建康,惟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峡口,而岳阳王萧察以绎杀其兄誉,遂据襄阳降西魏,西魏遣于谨等伐江陵,克之,杀元帝(即绎),乃以江陵易襄阳,使察为梁主,而襄阳亦入于西魏矣。

  元帝殁后,王僧辨、陈霸先立其子方智于建业,北齐文宣纳萧渊明入为梁主,陈霸先废杀之,仍奉方智。其时徐嗣徽、任约降北齐,方据石头城,文宣又遣萧轨、柳达摩、东方老等来镇石头,为霸先所擒杀,金陵之地得以不陷。计是时,江以北尽入于北齐,西境则蜀中及襄阳俱入西魏,江陵又为萧察所有,梁地更小于元帝时矣。

  陈霸先篡位(是为陈武帝),因之以立国,其地之入于周者(西魏恭帝逊位于周),惟湘州在江之南,周将贺若敦、独孤盛不能守,全师北归,地归于陈。其后周、陈通好,陈又赂周以黔中地及鲁山郡。迨北齐后主荒纵,陈宣帝乘其国乱,使吴明彻取江北,大败齐师于吕梁,又攻杀王琳于寿阳,于是淮泗之地俱复。而是时周已灭齐,宣帝欲乘乱争徐、兖,又使明彻北伐至彭城,反为周师所败,明彻被擒,于是周韦孝宽取寿阳,梁士彦复拔广陵,陈仍画江为界,江北之地尽入于周。故隋承周之地,晋王广由江都至六合,韩擒虎自庐州直渡采石,贺若弼自扬州直造京口,遂以亡陈也。

  按三国时孙吴之地,初只江东六郡,渐及闽粤,后取荆州,始有江陵、长沙、武陵、桂阳等地,而夔府以西,尚属蜀也。其江北之地,亦只有濡须坞(今无为州),其余则皆属魏。陈地略与之相似,而荆州旧统内江陵,又为后梁所占,是其地又小于孙吴时。

卷十三" 魏书多曲笔

    魏收仕于北齐,修史正在齐文宣时(高洋),故凡涉齐神武(高欢)在魏朝时事,必曲为回护。  如孝庄纪建义元年,书“齐献武王(高欢先谥)与于晖等大破羊(侃)于瑕邱。”(北史不书)

  二年,书“齐献武王与上党王天穆大破刑杲于济南,杲降送京,斩于都市。”(北史不书)

  前废帝纪普泰元年,书“齐献武王以尔朱荣逆乱,兴义于信都。”(北史不书)  又尔朱荣传内,书“河阴之役,荣欲篡立,齐献武王及司马子如劝止之,乃仍奉庄帝。”(北史谓刘灵助劝止之,而不及高欢等)

  此皆深著齐神武之功也。  孝武西迁为西魏,神武立孝静帝为东魏,则于西魏之君臣率多贬词。

  孝武之殂则书“宇文黑獭(即宇文泰)既害出帝(即孝武帝),乃以南阳王宝炬(即文帝)僭尊号。”  斛斯椿随入关,北史载“其死后家无余赀。”而魏收书,则谓“其狡狯多事,好乱乐祸,朝野莫不疾之。”  贺拔胜自魏奔梁,又自梁归西魏,感梁武之德,见鸟之南飞者,亦不忍射。玉壁之战,追逐齐神武,几获之。北史谓“其垂翅江左,忧魏室之危亡,奋翼关西,感梁朝之顾遇,是固君子人也。”魏收书则谓“其好行小数,志大胆薄,周章南北,终无所成,致殁于贼中。”

  此皆以其仕于西魏,故肆为诋訾,当时已谓其党齐毁魏,褒贬肆情,则其曲笔可知也。

  至孝静帝纪,历叙“高澄无礼于帝,及帝逊位于齐文宣时,与宫嫔泣别,乘一犊车而去。后文宣行幸,常以帝自随,竟遇酖而崩。”等语。按魏收修书,正在文宣时,方谄齐之不暇,岂敢直书其事?此必非收原本,乃后人取北史之文以足之。  惟后妃传内,孝静帝后高氏,本神武之女,文宣妹也,而书“帝崩后,下嫁杨遵彦。”亦似略无忌讳,故丛考前编谓非收原本。今细按之,正见收之谄附遵彦,欲以见其联姻帝室之荣,则此传实系收书,非钞北史之文也。尊彦,杨愔字也,史家书名不书字,今独书其字,尤见其谄愔而不敢书名也。然则收之书趋附避讳,是非不公,真所谓秽史也。

  孝武帝与高欢不协而西迁,既入关,因闺门无礼,为宇文泰所酖,魏收在齐修魏书,宜乎详著其丑,乃出帝纪(即孝武帝)并不叙及,但云“帝为宇文黑獭所害。”是犹存讳恶之义,或收修书时,孝武闺门之事,尚未闻于齐故耶?

  魏书纪传互异处

  魏书道武宣穆皇后传(明元帝之母刘贵人)“魏故事: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皆赐死。故后以旧法薨。”

  然考纪传,道武以前未有此事。明元本纪载“道武将立明元为太子,召而告之曰‘昔汉武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与国政也。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于是刘贵人死,明元悲不自胜。”

  据此,则立子先杀其母之例,实自道武始也。遍检魏书,道武以前,实无此例,而传何以云魏故事耶?北史亦同此误。

  尔朱荣传

  北史魏诸臣传多与魏收书相同,惟尔朱荣传,当时谓荣子文畅遗收金,请为其父作佳传,收论内遂有“若修德义之风,则韦、彭、伊、霍,夫何足数?”等语,故北史此传多有改订。

  今按收书,大概著其功而减其恶。  先叙其讨破万子乞真、番和婆仑险、乞步落坚胡刘阿如、敕勒北列步若、勒勤斛律洛阳、费也头牧子等,详悉不遗。  至葛荣作乱,则载其请讨一疏。

  明帝之殂,则载其请诛徐纥、郑俨一疏。

  立庄帝后,载帝加以柱国大将军一诏。  擒葛荣后,载帝加以大丞相一诏。

  又进位太师一诏。  平元颢后,载帝加以天柱大将军一诏。

  及荣死后,又载废帝追赠三诏。

  而于荣肆横无君,逞凶滥杀,及庄帝畏逼,忧祸潜谋杀荣之事,则不甚详,使阅者但觉功多罪少。此收之舞文也。

  北史则于讨破万子乞真等小贼,不过檃括数语,其疏与诏,一切删除。(此本北史体例如是,非专略于荣传)而河阴之杀朝臣(魏书谓千三百人,北史谓二千余人)及庄帝杀荣之事,详叙之,历历如绘,自是功罪各不相掩。

  然收书河阴之役,荣杀帝兄弟,并幽帝于别帐,将弑之,已使赵元则作禅文,因铸己象不成,乃还奉庄帝之处。亦终不能稍讳,则亦未大失实也。

  惟荣女先为明帝嫔,荣欲以为庄帝后,帝从祖莹言立之,此事荣传中竟绝无一字,则以此后后为齐神武所纳,故讳之。然则收非曲徇尔朱,乃曲徇高氏耳。  西魏书

  魏自胡太后临朝,孝明帝崩后,尔朱荣起兵,沈太后、少帝于河,立长乐王子攸,是为孝庄帝。帝以荣肆横,手杀之。尔朱兆等称兵害帝,立长广王奕,又以奕诏禅位于广陵王恭,是为节闵帝(魏书谓前废帝)。

  高欢起兵讨尔朱氏,废节闵而立平阳王修,是为孝武帝。未几,帝与欢不协,乃西迁关中依宇文泰,欢别立清河王亶子善见为帝,是为东魏,而孝武为西魏。

  按欢废节闵时,会朝臣议,佥谓“孝文不可无后。”故立孝武,天下共以为主。已三年,始西迁,是魏统自应属孝武。孝武崩,文帝立,文帝崩,废帝、恭帝继之,皆魏之正统也。

  魏收在北齐修魏书,欲以齐继魏为正统,故自孝武后,即以东魏孝静帝继之,而孝武后诸帝不复作纪,此收之私见也。

  魏澹作魏书,以西魏为正统,自是正论。惜其书不传。故西魏文帝等纪年纪事,转见于周文帝(即宇文泰)纪内,幸北史增文帝诸纪,名分始正。而魏书究不得为完书。

  近日谢蕴山藩伯另撰西魏书,以次于魏书之后,诚得史裁之正也。其采掇亦甚详,可称良史。惟列传尚有遗漏:

  如八柱国内,少李弼、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  十二大将军内,少侯莫、陈顺、宇文遵、达奚武、李远、豆卢宁、宇文贵、杨忠、王雄。

  按柱国本尔朱荣官号,荣贬后,此官遂废。魏文帝以宇文泰功大,始命为之。其后功参佐命、望实俱重者,亦居此职。自大统十六年以前,任者凡八人。泰统百揆,元欣皇族,其余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分掌禁旅,出则征伐。是诸臣乃大统十六年以前功臣,虽皆宇文泰擢用,然是时魏祚未移,泰亦尚为魏臣,诸人方与泰比肩事魏,则皆西魏臣也,岂得无传?

  又苏绰在魏,仿周礼定官制,与卢辨同事。今绰有传而辨无传,亦属挂漏。

  曾属蕴山补之,未知增入否?

  附谢蕴山答书  谢启昆

  前过常州,快聆麈论(清谈),得慰积怀。昨惠手书,过蒙期许。拙诗复宠以序文,感何如之!

  承示“西魏书挂漏处,极费清心,所有宗室内少元育、元赞。八柱国内少李弼、独孤信等。十二大将军内,少侯莫、陈顺等。”诚属疏略。

  然断代为书,列传当有限制。尝怪汉之臧洪、陶谦、荀彧、公孙瓒、董卓、二袁诸人,皆未臣魏,陈寿载之魏志,殊失史裁。范蔚宗收入后汉书,是也。

  然黄初诸臣曾仕建安者甚多,使俱入汉书,则无此义例矣!  弟为此书之初,搜罗周、隋两朝之曾仕西魏者,凡三百余人。周书列传非西魏臣者,十无一二,势难废周书而改为西魏。故拙撰列传,以宇文受禅为断,其下仕周、隋者,即不立传,虽尉迟迥、独孤信辈,勋业烂然,亦从删削。然封爵表载其爵秩大事。异域表载其勋略。柱国大将军之制,载于百官考。似可与列传互为补苴,不致缺漏矣。此区区作书之旨,不识高明以为然否?

  大抵吾辈著书,得失参半,一人见识既单,精力有限,不得良友正之,则疑无从改订。尚祈不吝教言,尤荷高谊。吾兄近日著述,如已脱稿,亦望寄示,或可效一得之愚也。诸惟鉴原是幸。  答谢蕴山藩伯书

  承示“西魏书断自宇文受禅,而以仆所指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有不能尽入西魏者。”具见斟酌苦心,仆深愧考核未精,妄参末议矣!

  汉以后数朝,皆以禅代为革命,其臣多历仕前后两朝,故作史者必先立限断。

  晋武时议立晋书限断,荀勖欲以魏正始为断,王瓒欲以嘉平为断,贾谧欲以泰始为断,后因张华谓宜用正始,其议遂定。

  徐爰宋书旧本,列晋末诸臣及叛贼并刘毅等与宋武同起义者。

  沈约修宋书,以桓玄、焦纵、卢循,身为晋贼,无关后代。吴隐、郗僧施,义止前朝,不宜入宋。刘毅、合无忌、诸葛长民、魏咏之、檀凭之,志在匡晋,亦非宋臣。遂一概删却。

  此皆古人先立限断之法。  足下西魏书以宇文受禅为断,可谓扼要矣。然亦有未可尽拘者。

  陈寿魏志,列入汉末诸臣:董卓、陶谦、吕布、二袁、刘表等,诚有如足下所云,殊失史裁。然寿作三国志时,后汉尚未有正史,而诸臣事多与曹操相涉,不立传则记载不明,故仿史记项羽、陈涉之例,遂列汉臣于魏志。及范蔚宗出,悉收入后汉书,而后汉、魏两朝人物,灿若列眉。

  足下西魏书列斛斯椿、贾显度、贺拔胜等传,正用范书例也。

  而范书中有荀彧一传,彧出仕即参曹操军事,始终为其谋主,佐成大业,则听其传于魏志可矣。而蔚宗以其心存汉朝,阻魏九锡,特入于汉臣内,此又作史者于限断之中,寓变通之例。

  今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虽多宇文泰擢用,其后又多仕于周者,然其先则与泰同官魏朝,且泰于魏文帝时尚不失臣节,其出师尝奉魏帝以行,所仿周礼六官亦必奏而后著为令,非如操之目无汉献也。则与泰同立功于西魏者,尚皆魏臣。  况李弼、侯莫、陈顺当周闵帝受禅之年即卒。赵贵、独孤信并以谋杀宇文护而被害。似不得尽指为周臣,而西魏书不列传也。  如以仕周者不终于魏,则有新唐书传赵光允、王处直之例在。

  二人皆唐臣,后历仕朱梁、后唐,而新唐书仍为立传。光允则叙其历官知制诰而止,处直则叙其天复初封太原郡王而止。以此官犹是唐所授,以后则不复叙也。  否则,有隋、唐二书各传裴矩之例在。

  矩入唐为民部尚书,唐人修隋书,以其在隋朝事迹最多,特为立传。后宋祁以其说曹旦举山东之地归唐,又为立传于唐书。是一人两传,古亦有此例。

  西魏达奚武入周,有迎齐将司马消难、拒斛律敦等功,而其先战沙苑、战河桥、斩齐将高敖曹、败梁将萧循,皆魏朝事也。

  豆卢宁入周,有讨稽胡、刘桑德等功,然其先从擒窦泰、复宏农、破沙苑、平梁仙定、讨乙铁忽,皆魏朝事也。  杨忠入周,有破齐师于晋阳等功,而其先从平潼关、破回洛城、斩齐将辛纂、擒梁将柳仲礼,皆魏朝事也。

  宇文贵入周,但有讨吐谷浑之功,而其先从尔朱荣擒葛荣平刑杲、拒元显,则尚在孝武以前。及从孝武入关,援贺若统、败尧雄、走任祥、降是云宝,亦皆魏朝事。魏文帝以金卮置侯上,射中者赐之,贵一发而中,帝即赐贵,且奖谕之,则更为魏帝所宠任者。  窃意此诸人,仍应补传于西魏。但叙其在魏立功之处,而入周后事迹,周书本有传,固不妨并存,似与隋、唐二书传裴矩、赵光允、王处直之例相合,不必以其曾仕周,遂不入魏书也。

  前后五代之人多历仕数朝,最难位置。

  如后五代时,张全义附梁最密,而薛居正以其再仕后唐,则入于唐臣传。

  冯道历仕数朝,居正以其殁于周,亦入于周臣传。终觉未妥,故欧阳修另立杂传以处之。

  今以仕周者遂不入魏书,意虽严而事未备也。

  且前代各史,凡手创帝业,身未为帝,至其子始禅代者,皆听其入新朝纪内,而前朝不复立传。

  如后汉书不立曹操传。

  魏志不立司马懿父子传。  后魏书不立高欢传是也。  今西魏书以宇文泰为西魏功臣之首,特为立传,此与后周书立杨忠传,同一卓识。泰既立传于西魏,而与泰同仕魏朝、同受魏封之人,反以其仕周遗之,转不免留全书之缺矣。

  承谕“著书必资友朋订正。”此诚大人先生虚怀集益之雅量,故仆敢再进瞽说,以就正有道焉。  北史魏书多以魏收书为本

  李延寿修北史时,魏收、魏澹二书并存。史称澹书义例极严,则延寿魏史自应以澹书为本。今乃与魏收书一一核对,惟道武、太武、献文之殂及以西魏为正统,此盖用魏澹之例。其他纪传,则多本魏收书,但删繁就简耳。(澹书以西魏为正统,东魏为伪。又以道武诸帝并遭非命,前史立纪,不异善终,杀主害君,莫知名姓,则乱臣贼子将何所惧?今分明直书,不敢回避云)  推原其故,盖魏收修史在北齐时,凡魏朝记载,如邓渊、崔浩、高允所作编年书,李彪、崔光所作纪传表志,邢峦、崔鸿、王遵业所作高祖起居注,温子升所作庄帝纪,元晖业所作辨宗室录,卷帙具在,足资采辑,故其书较为详备。及书成,则尽焚崔、李等旧书,于是收书独存。而魏澹续修,亦仅能改其义例之不当者,而年月件系事实,则固不能舍收书而别有所取也。是知澹书已悉本收书,延寿又在澹后,自不得不以收书为本,故叙事大略相同也。

  按孝明帝之崩,本胡太后幸臣郑俨、徐纥所为。魏收书及北史本纪皆不见其迹,但云“武泰元年二月癸巳,帝崩于显阳殿”而已,是北史例亦不画一。

  又晋书苻坚载记“坚遣俱难、邓羌等讨涉翼犍(即魏书什翼犍),涉翼犍战败,遁于阴山,其子翼圭缚父以降,坚以涉翼犍荒俗未知礼义,令入太学习礼,以翼圭执父不孝,迁于蜀。”此事魏收书本纪既不载,北史亦不书。

  昭成帝为其子实君所弑,魏书但云“二十九年十二月,帝至云中,旬有二日,帝崩。”北史则云“皇子实君作乱,帝暴崩。”

  道武为清河王绍所弑,魏书但云“冬十月戊辰,帝崩于天安殿,年三十九。”北史则云“清河王绍作乱,帝崩。”

  太武为中常侍宗爱所弑,魏书但云“正平二年三月甲寅,帝崩于永安宫,年四十五。”北史则云“中常侍宗爱构逆,帝崩。”

  献文为文明太后所害,魏书但云“承明元年,年二十三,帝崩于永安殿。”北史则书“文明太后有憾于帝,帝崩。”

  魏书出帝之后,即接以东魏孝静帝,而出帝后诸帝不书。北史则孝武帝即出帝后,有文帝、废帝、恭帝三本纪,恭帝逊位,西魏亡,始列东魏孝静帝本纪。

  北史改编各传  北史编次各传多有与正史异者。

  魏、齐隋俱有外戚传,北史以魏之刘罗辰、李峻、于劲、李延实,齐之娄睿尔、朱文畅、郑仲礼、李祖升、元蛮,隋之独孤罗、萧岿,各附其家传。惟魏之贺讷、姚黄眉、杜超、贺迷闾毗、冯熙、李惠、高肇、胡国珍,齐之赵猛、胡长仁,入外戚传。

  (周书无外戚传)

  魏书文苑传,有袁跃、裴敬宪、卢观、封肃、邢臧、裴伯茂、邢昕、温子升,北史惟取子升,其余各附其家传。

  齐书文苑传,有祖鸿勋、李广、樊逊、刘逖、荀士逊、颜之推,北史惟取祖、李、樊、荀,其余亦各附其家传。

  周书无文苑传,北史取王褒、庾信,颜之推及弟之仪。  (之推本在北齐文苑内,后又仕周,故北史编入周代)

  隋书文学传,有刘臻、崔儦、王頍、诸葛颖、王贞、孙万寿、虞绰、王胄、庾自直、潘徽,北史则取刘臻、诸葛颖、王贞、虞绰、王胄、庾自直、潘徽,又增虞世基、许善心、柳、明克让为文苑传。而崔儦、王頍、孙万寿各从其家传。

  魏书有孝感传,赵谈、长孙虑、乞伏保、孙益德、董洛生、杨引、阎允明、吴悉达、王续生、李显达、仓跋、张升、王崇、郭文恭也。

  周书有孝义传,李棠、柳桧、杜叔毗、荆可、秦族、皇甫遐、张元也。

  隋书有孝义传,陆彦师、田德懋、薛浚、王颁、田翼、杨庆、郭世俊、纽因、刘仕隽、郎方贵、翟普林、李德饶、华秋、徐孝肃也。北史则以赵谈、李棠、柳桧、杜叔毗、陆彦师、李德饶入别传及家传,其余作孝行传。

  魏书艺术传,晁崇、张胜、殷绍、王早、耿元、刘灵助、江式、周澹、李修、徐謇、王显、崔彧、蒋少游也。  齐书方技传,由吾道荣、王春、信都芳、宋景业、许遵、吴遵世、赵辅和、皇甫玉、解法选、魏宁、綦母怀文、张子信、马嗣明也。

  周书艺术传,冀隽、蒋升、姚僧坦、黎景熙、赵文深、褚该、强练也。

  隋书艺术传,庾季才、卢太翼、耿询、韦鼎、来和、萧吉、张胄元、许智藏、万宝常也。北史则以江式、崔彧、冀隽、黎景熙、赵文深各编列传,又增沙门灵远、李顺兴、檀特师、颜恶头,并以陆法和、徐之才、何稠共为艺术传,其余入别传及家传。

  魏书酷吏传,于洛侯、胡泥、李洪之、高遵、张赦提、羊祉、崔暹、郦道元、谷楷也。

  齐书酷吏传,邸珍、宋游道、卢斐、毕义云也。

  周书酷吏传,王文同也。

  北史则以高遵、羊祉、郦道元、谷楷、宋游道、卢斐、毕义云各从其家传,其余入酷吏传。  北史全用隋书

  北史于魏、齐、周正史间,有改订之处。惟于隋则全用隋书,略为删节,并无改正,且多有回护之处。

  如隋文帝之篡:隋书本纪既循照历代国史旧式,叙九锡文、禅位诏,并帝三让乃受。绝不见攘夺之迹矣。北史亦一一照本钞誊,略无一语差异。只删去九锡文,以省繁冗而已。

  文帝杀宇文诸王:周书谓“诸王皆以谋执政被害。”而北史则第书“诛陈王纯、诛代王达、诛滕王逌。”一似有罪而伏法者。

  静帝之殂:帝即位后,封静帝为介国公,年方九岁,开皇元年殂。周书谓“隋志也。”而北史但书“介国公薨,上举哀于朝堂,谥曰‘周静帝’。”一似善终而加以恩礼者。

  其于文帝之崩:书“帝疾甚,与百寮辞诀,握手欷歔,崩于大宝殿。”又载遗诏一篇,有“恶子孙已为百姓除去,今嗣位者乃好子孙”等语。一似凭几末命,寿考令终,并非遭害者。炀帝纪亦但书“高祖崩,上即位于仁寿宫。”而炀帝使张衡侍疾致毙,及矫诏即位之事,绝不见形迹。即张衡传亦不著其弑逆,但载“其赐死时,自言‘我为人作何事?而望久活?’监刑者塞耳,促杀之。”而已。惟于宣华夫人传“文帝以太子广无礼于夫人,速召故太子勇,杨素急以白太子广,广遂令张衡入寝殿,令夫人及后宫侍疾者皆出,俄而帝崩。”此则略露端倪于隐约之间。然亦未尝直书也。

  隋书书法承历代相沿旧例,尚不足怪。李延寿自作私史,正当据事直书,垂于后世,何必有所瞻徇?乃忌讳如此。岂于隋独有所党附耶?抑隋书本延寿奉诏所修,其书法已如此,故不便岐互耶?然正史隐讳者,赖有私史,若依样胡卢,略无别白,则亦何贵于自成一家言也!

  南北史两国交兵不详载

  南北史以简净为主,大概就各朝正史删十之三四。

  如每代革易之际,以禅让为篡夺者,必有九锡文、三让表、禅位诏册,陈陈相因,遂成一定格式。南北史则删之,而仅存一二诏策。

  其他列传内文词无关轻重者,亦多裁汰。如许善心神雀赋,隋书全载原文,北史但记其事,而不载其赋。如此类者,不一而足。宋子京所谓“刊落酿词”,过旧书远甚者也。

  其于南北交兵事,尤多删削。今即以北史与魏史校对:  如魏书明元帝泰常七年,魏攻滑台,宋将王景度弃城走。八年克虎牢,获宋将毛德祖等。(此事在宋少帝景平元年,宋书书“魏军克虎牢,执司州刺史毛德祖以去。”南史却不书。)

  太武帝神麚元年,宋将王仲德寇济阳,王元谟、竺灵秀寇荥阳,魏兵击破之。四年,安颉平滑台,擒宋将朱修之、李元德等,追檀道济至历城而还。(此事在宋元嘉八年,宋书书“滑台复为索虏所陷,檀道济引兵还。”)

  太平真君四年,皮豹子等破宋兵于浊水。七年,永昌王仁擒宋将王章于高平。十一年,仁斩宋将刘坦之于汝东。宋将萧斌之寇济州,王买德弃城走,斌之入城,遣王元谟寇滑台。帝南伐,遣长孙真率骑五千赴之,元谟、斌之皆遁。乃命诸将并进,宋将臧盾拒守,燕王谭破其援兵胡崇之,永昌王又攻拔悬瓠。车驾至淮,斩宋将唐德祖,遂至瓜步。宋人大惧,献百牢,请进女皇孙以求和,帝以师婚非礼,许和而不许婚。北史俱不书,但云“帝南征,命诸将分道并进,所至城邑皆下,起行宫于瓜步。宋文帝遣使进百牢,并请进女,帝许和而不许婚。”

  又如孝文帝太和四年,齐将崔文仲陷寿春,崔慧景寇武兴,魏诏元嘉等南讨,破齐将卢绍之于朐山,又诏冯熙等出正阳,贺罗出钟离,诸将击破齐将桓康于淮阳,俘三万余人。北史亦不详载,但云“元嘉破齐军,俘三万口。”十三年,齐将陈显达陷醴阳,左仆射穆亮讨之。十五年,齐兵寇淮阳,太守王僧隽击走之。二十一年,帝留诸将攻赭阳,自至宛城克其郛(外城),至新野,筑长围困之,大破齐将于沔北。二十二年,齐将蔡道福、成公期、胡松等各弃地遁走。又攻宛城,拔之,其将房伯玉出降。齐将裴叔业寇涡阳,诏郑思明救之。二十三年,齐将陈显达寇颍州,诏元英讨之,显达陷马圈,车驾南伐,显达遁走。北史皆不书。

  宣武帝正始元年,梁将姜庆真陷寿春外郭,州兵击走之。统军刘思祖大破梁兵于邵阳,擒其将赵景悦等。元英又破梁将王僧炳于樊城,又破梁将马仙鞞于义阳,拔之。北史皆不书,但书破马仙鞞一事而已。二年,邢峦擒梁将范始男等,王足斩梁将王明达等,薛真度又破梁将王超宗等。北史俱不书,但云“频大破之。”是年,又诏中山王英南讨襄、沔。三年,梁将王茂先寇荆州,诏杨大眼讨之,斩其将王花等,茂先遁,追至汉水,拔其王城。梁将张惠绍陷宿豫,韦睿陷合肥,诏尚书元遥南讨,奚康生破张惠绍,斩其将宋黑,中山王英破其将王伯敖,邢峦破其将桓和于孤山,诸将别克固城、蒙山,兖州平。邢峦败梁兵于宿豫,张惠绍弃宿豫,萧昺弃淮阳南走,徐州平。中山王英大破梁军于淮南,梁临川王宏等弃淮东走,遂攻钟离。四年,钟离大水,英败绩而回。北史皆不书,但书“命中山王英南讨,破梁将王伯敖,及围钟离,因大水败回”而已。淮阳之役,临川王宏大兵逃回,实两国大事,乃亦不书。

  盖延寿叙事,专以简括为主,固不能一一详书。且南北交兵,各自夸胜讳败(三国志书法亦同),国史固各记其所记,延寿则合南北皆出其一手,惟恐照本钞誊,一经核对,则事迹多不相符故也。

  即如齐神武纪“神武围王思政于玉壁,欲以致敌,西师不敢出,乃班师。”而周文纪,谓“周文闻齐神武至玉壁,乃出军蒲阪,神武即退。”是西师未尝不敢出也。

  芒山之战,齐纪谓“神武大败周文,俘斩六万。会有军士奔西军,告以神武所在,西军尽锐来攻,神武几为贺拔胜所获,仅而免。”是东军先胜而后败也。周纪则云“齐神武阵芒山,数日不进,周文率军夜登山,未明而击之,神武为贺拔胜所逐,仅免。而赵贵等五军居右,战不利,齐神武合军再战,周文又不利。”是西魏军亦先胜后败。

  两纪相校,则周纪少叙先为东军所败,一似齐纪,又少叙再战而败西军一节,致不相合。且齐神武奔脱后,合兵再战,周文不利之处,应叙于齐纪以夸胜,乃反叙于周纪,而齐纪不书。此战之后,齐纪谓“神武遣刘丰徇地至宏农而还。”周纪谓“齐神武自至陕,达奚武御之,乃退。”亦不相符。

  可见作史之难,两国交涉处,一经校对,辄多罅隙,宜乎延寿之不敢详书也。

  按北史太略,亦有不明处。如魏宣武帝景明元年,齐将陈伯之寇淮南,是伯之方为齐攻魏也。忽于正始三年,书“陈伯之自梁城南奔。”一伯之也,何以忽南忽北?魏书则景明三年,书“伯之来降”,正始元年,“伯之破梁将赵祖悦及昌义之。”三月,“伯之自梁城南奔”。则其先降北而又奔南,较为明析。北史不书其降魏一节,殊无来历。若以伯之降魏事小,故不书,然正始元年,梁将夏侯道迁据汉中来降,何以又书也?  北史与魏齐周隋书岐互处  北史与魏、齐、周、隋各史比对,大略相同,间有小异处,今为摘出:

  魏书“神元帝遣子文帝(沙漠汗)如魏,是岁(曹)魏景元二年也。”北史则谓“遣文帝如晋,是岁晋景元二年也。”按景元尚是魏陈留王年号,魏书以属魏,从其名也,是时权已在晋,北史以属晋,从其实也。

  魏书:凡宗室皆系以元姓,如元觚、元仪、元题之类是也。按拓跋之改姓元,乃孝文帝时事,道武以来,固未尝有此,乃以后来所改之姓,追叙于未改之前,殊属倒装。北史则书秦王觚、东平公仪、襄城公题,较为得实。  尔朱荣河阴之杀朝士,魏书谓“责百官以明帝被害之故。”北史谓“荣妄言高阳王雍欲反,故杀之。”

  周书杨忠传“忠从独孤信破穰城,居半年,以东魏之逼,与信俱奔梁,后从梁归关中,周文召居帐下。”是奔梁后方归西魏也。北史云“东魏之逼忠与信,俱归关中,周文召居帐下。”则删却奔梁一节,未免过求简净之失。  其他与正史稍有岐互者:

  魏孝文南伐,魏书“步骑百余万”,北史作“三十余万”。  齐文宣逼魏孝静帝禅位,魏书有“襄城王旭入奏,请静帝法尧禅舜”,北史作“襄城王昹”。

  西魏克南郑,周书谓“梁萧循降”,北史作“萧修”。

  周书文帝纪,有“沃野贼卫可孤”,北史作“卫可瑰”。

  弘农之战,周书谓“斩东魏将李徽伯”,北史谓“擒李徽伯”。

  此皆稍有差异之处,延寿自序谓“正史外又勘究杂史千余卷。”故有此改订也。

  北史书法与周隋书不同处

  周书文帝纪内“魏大统十二年,齐神武围玉壁,不克,以疾班师。十三年春,遂殂。十五年,侯景弑梁武帝。十六年,齐文宣废魏孝静而自立。”北史周纪皆不书,以是时周文帝尚为魏臣,诸事皆书于魏史故也。

  隋书文帝纪,专叙文帝事,而其父忠立功于周室之处不叙,以周书已立忠传也。北史则于周代不立忠传,而以忠事叙于隋文纪内。

  周书文帝、孝闵帝、明帝三本纪,各为一论。北史则三帝合为一论,而论词仍檃括周书三论用之。

  周书武帝、宣帝、静帝纪,各为一论。北史亦檃括其语为一论。

  至如隋文帝、炀帝、恭帝纪论,则全用隋书,一字不易,惟文帝论开首“龙德在田,奇表见异”八字,换以“树基立本,积德累仁”耳,然隋文以诡诈攘位,有何积德累仁耶?

  北史纪传互异处

  隋书文帝本纪“周五王谋隋文帝,帝以洒肴造赵王招,观其指趣。王伏甲于卧内,赖元胄以免。”是文帝知招欲谋害,故以洒肴赴之,以观其意也。  元胄传则云“招欲害帝,帝不之知,乃将洒肴诣其宅。”则已与纪异矣!

  周书赵王招传云“招邀隋文帝至第,饮于寝室。”则又非隋文之以洒肴赴之也。

  周隋书各记所记,故不同如此。北史则延寿一手所成,乃此等处全钞旧文,初不检点,遂亦岐互。

  大业十四年

  隋炀帝江都之难在大业十四年,而隋书及北史只书十三年者。  缘十三年唐高祖起兵入长安,奉代王侑为帝,改元义宁,而炀帝大业之号已从削除,修史者皆唐臣,自应遵本朝之制,以义宁纪年,而炀帝之被弑,转书于义宁二年之内。

  其实天下共主,一日尚存,终当称其年号,则大业十四年,不可没也。

  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本汉高祖有天下后,奉其父太公之称,非太公有天下传于子而有是称也。  汉书高帝诏曰“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今公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尊号,今上太公曰‘太上皇’。”蔡邕曰“太上皇不言帝,非天子也。”颜师古曰“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政治,故不曰帝也。又三国志王肃议曰“汉总帝王之号,号曰皇帝,有别称帝,无别称皇者。高祖时,其父见在,而使称皇,则皇是稍轻者也。”裴松之注“汉祖尊其父为皇,其实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比之于帝,实稍轻也。”

  其以天下传子而称太上皇帝者,各史所载共十四君,今记于左:

  按左传“晋景公有疾,立太子州蒲为君,会诸侯伐郑。”史记“赵武灵王传国于子惠文王,自称主父。”此实内禅之始,然未有太上之称,故不列也。他如晋司马伦迁惠帝于金墉城,号曰太上皇。唐高祖立隋代王侑,尊炀帝为太上皇。此皆僭乱革易时事,名同而实异,更不可列入内禅之内也。  吕光(后凉)即天王位,年号龙飞,在位十年,以老病,立子绍为天王,自称太上皇帝。(晋书载记)

  后魏(北魏)献文帝即位后,雅薄时务,常有遗世之心,在位七年,年十七,即内禅。使太保陆馥、太尉源贺奉皇帝玺绶册命皇太子升帝位。(是为孝文皇帝,时年仅五岁)群臣奏曰“昔三皇之世,淡泊无为,故汉高祖尊其父曰太上皇,不统天下。今皇帝幼冲,万几大政,犹宜陛下总之。谨上尊号曰太上皇帝。”帝乃从之,遂徙居崇光宫,采椽不斫,土阶而已。国之大事,仍以奏闻。孝文帝每月一朝崇光宫,后改称宁光宫。其后讨蠕蠕、拾寅等事,献文帝仍躬御戎车。承明二年崩,年二十三。(魏书)  北齐武成帝即位五年(年二十八岁),以天文有变,太史奏当有变易,祖珽乃上表言“陛下虽贵为天子,未是极贵,按春秋元命苞‘乙酉之岁,除革旧政。’今太岁在乙酉,宜传位东宫,应天道。”乃上魏献文帝禅子故事,帝从之。(祖珽传)乃传位于皇太子纬,是为齐后主。(时年十岁)大赦改元,百官上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仍以奏闻。(北齐书本纪)然是时,武成帝仍往来晋阳、邺都,凡除拜生杀,仍自主之。后主天统四年崩,凡为太上皇帝四年。(北齐书)

  后主纬,隆化二年(时年二十一),自晋阳战败回邺,以周师日逼,乃传位太子恒(时方八岁),改隆化二年为承光元年,尊后主为太上皇帝。后主先走青州,幼主亦东走,又禅位于任城王湝,以太上皇为无上皇,幼主为守国天王,不数日,父子俱为周所执。(北齐书)

  后周宣帝以大象元年(时年二十一),传位于皇太子衍(时年七岁),诏曰“朕以寡薄,只承鸿绪,上赖先朝得一之迹,下藉群后不二之心,兴隆国本,用宏天历。皇太子衍,地居上嗣,正统所归,远凭积德之休,允协无疆之庆。朕今传位于衍,乃眷四海,深合讴歌之望,传子一人,高蹈风尘之表,万方兆庶,谅朕意焉。”于是自称天元皇帝,所居称天台,皇帝衍称正阳宫,朝廷政事,仍宣帝处分。大象二年崩,年二十二。(周书)

  唐高祖武德九年六月,秦王世民杀皇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乃立世民为皇太子听政。是岁八月,皇太子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贞观三年,太上皇徙居大安宫。(新唐书本纪书法如此,但言“皇太子即位”,而不言“高祖传位”,以见其迫于势之不得已也。以下皆唐书。)

  唐睿宗在武后时已立为帝,后中宗归为帝,睿宗仍为相王。中宗为韦后及安乐公主所弑,韦后临朝,临淄王隆基(睿宗子)率兵讨乱,诛韦氏及安乐公主,于是睿宗即皇帝位,立临淄王为皇太子。先天元年,立为皇帝听小事,自称太上皇听大事。明年诏归政于皇帝,是为玄宗。

  唐玄宗享国既久,尝欲传位于太子,杨国忠等甚惧,使杨贵妃衔土祈哀,乃不果。天宝十五载,安禄山反,帝避乱至马嵬,太子从行,父老请留太子讨贼,帝许之,遣寿王瑁及高力士谕太子,太子乃治兵于朔方。因裴冕、杜鸿渐等请,遂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尊玄宗为上皇天帝,遣使奏闻,玄宗遣韦见素、房管、崔涣奉皇帝册至灵武。肃宗复两京,至德二载,迎玄宗归至咸阳,备法驾于望贤驿,玄宗御楼,肃宗紫袍,望楼拜舞,玄宗降楼,抚肃宗,肃宗泣辞黄袍,玄宗自为衣之,肃宗伏地固辞,玄宗曰“天下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残龄,即汝之孝也。”肃宗乃受,玄宗居兴庆宫。乾元元年,玄宗入御宣政殿,授肃宗传国受命宝及符册,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肃宗又上玄宗尊号曰“圣皇天帝”。上元元年,肃宗病,李辅国矫诏迁玄宗于西内。宝应元年,玄宗崩。

  唐顺宗即位,病喑,乃立广陵王纯为皇太子,命权勾当(担当)军国事。明年,立为皇帝,是为宪宗,而顺宗称太上皇。元和元年,宪宗上尊号曰“应干圣寿太上皇”。

  宋徽宗宣和七年,以金兵之逼,先命皇太子为开封牧,寻诏皇太子嗣位,自称道君皇帝,太子即位,是为钦宗,尊徽宗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居龙德宫。靖康元年,徽宗避金兵至镇江府,金兵退,还京师,明年,金人以二帝北行。(以下皆宋史)

  宋高宗自元懿太子薨,访太祖子孙“伯”字行内者育于宫中。绍兴二年,得伯玖,赐名瑗,后封普安郡王。三十年,立为皇子,更名玮。三十一年,金海陵入寇,玮从高宗至金陵。已而海陵被弑,金兵退,高宗自金陵归。三十二年,立为皇太子,改名(慎)。高宗久有传位之意,至是乃降御札“皇太子可即位,朕称太上皇帝,退处德寿宫。”遣中使召太子入禁中,太子趋避殿侧,高宗勉谕再三,于是高宗出御紫宸殿,宰臣奏事毕,高宗还宫,百官移班殿门外,拜诏毕,复班殿廷,内侍掖太子至御榻前即位,是为孝宗。孝宗是时犹侧立,不敢坐,内侍扶掖至八九,乃略坐,宰相率百官称贺,孝宗遽兴,宰相升殿固请,孝宗愀然曰“此大位,恐不克当。”高宗即驾往德寿宫,孝宗步送出祥曦门,冒雨掖辇,至宫门不止,高宗麾谢再三,令左右扶还,顾曰“吾付托得人,无憾矣!”自是每五日一朝德寿宫,百官月两朝。高宗诰“每月四朝。”孝宗上高宗尊号曰“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孝宗终身备极孝养,两宫无纤毫闲隔。至淳熙十四年,高宗崩,年八十一,凡为太上皇帝者二十四年。孝宗行三年之丧。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诏“自今御内殿,令皇太子侍立。”十六年二月,诏“传位皇太子,以德寿宫为重华宫。”是日,孝宗吉服御紫宸殿,行内禅礼,百官称贺毕,内侍请太子坐,太子固辞,内侍扶掖,乃即位,是为光宗。光宗是时微坐复兴,丞相率百官贺礼毕,枢密院奏事,光宗仍立,听班退。孝宗反丧服,御后殿,光宗侍立,寻登辇,同诣重华宫,光宗还内,上尊号曰“至尊寿皇圣帝”。

  宋光宗绍熙四年七月以后,因疾不能朝重华宫,明年,孝宗疾甚,光宗仍不能朝,孝宗崩后,亦不能过宫行丧,乃立子嘉王为皇太子。赵汝愚密请太皇太后于禫祭日,命皇太子即位,尊光宗为太上皇。至日,众官扶太子入素幄,披黄袍,太子却立未坐,汝愚率同列再拜,须臾,催仗讫,百官班定,内侍扶掖,乃即位,是为宁宗。宁宗诏“建泰安宫以奉太上皇,自是五日一朝。”寻诏“以秋暑,太上皇未须移御,即以寝殿为泰安宫。”上尊号曰“圣安寿仁太上皇帝”,庆元六年崩。

  明英宗土木之变,陷于也先,皇太后谕立皇长子见深为皇太子,命郕王(英宗弟)辅之,代总朝政。后议者谓时方多难,宜立长君,皇太后亦遣太监金英传旨郕王,宜早正大位。于是郕王即帝位,是为景帝。景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后也先送英宗归,景帝奉迎之,礼甚简,将至京,始备法驾于安定门外,英宗自东安门入,景帝迎拜,英宗答拜,各述己意,逊让良久,乃送英宗于南宫,群臣就见而退。后群臣请朝英宗万寿圣节及元旦,景帝皆不许,已又废太子见深为沂王,而立己子见济为皇太子,又杀侍英宗之太监阮浪等。皇太子见济寻卒,御史钟同等请复储,皆被杖,并伐南城中高树,英宗危甚。及景帝不豫,石亨、徐有贞等迎英宗复位。(明史)

  以上皆历代太上皇故事。

  北朝诸君固无足道,唐、宋则名分典礼各著称史册。然洪容斋谓“唐四君:顺宗以病不能临政;高祖以秦王杀兄弟;明皇幸蜀,太子擅立;惟睿宗传位,发于诚心,然至先天二年,太平公主被诛之明日,始尽行归政,则犹有不得已者。惟宋高、孝两朝,为千古所未有云。”此固确论也。然南宋国仅偏安,嗣君又非亲子,究不得为大全。

  惟我高宗纯皇帝,当大一统之运,临御六十年,亲传宝位,犹时勤训政,享年至八十有九。今上自受禅后,极尊养之,诚无一日不亲承色笑。视孝宗之一月四朝,曾不足比数焉。然则两宫授受,慈孝兼隆,福德大备,真开辟以来所未见,岂不盛哉!(然帝非汉人,亦不得为大全)

卷十四" 皇太孙

  

  礼记有适子无适孙,注谓“冢子,身之副也。”家无二主,亦无二副,故古未有称皇太孙者。

  汉宣帝时,元帝为太子,生成帝,为世嫡皇孙,宣帝爱之,名之曰“骜”,字曰“太孙”,此以之为字,非立为太孙也。  惟晋惠帝、齐武帝、魏太武帝、唐高宗、辽道宗、金世宗、元世祖、明太祖、明成祖皆有建立。

  然晋惠帝、齐武帝、金世宗、明太祖皆以皇太子先卒,故立皇太孙以系正统,此事之不得已者。

  晋惠帝立子遹为皇太子,后为贾后所杀,赵王伦废后,复遹位号,乃立遹子临淮王臧为皇太孙,未几,伦又害臧,乃立臧弟襄王尚为皇太孙,寻薨。  齐武帝以皇太子长懋先卒,乃立长懋子昭业为皇太孙,其东宫官属悉改为太孙官属,太孙即位,以无道废为郁林王。

  金世宗先立嫡子允恭为皇太子,寻薨,乃立允恭子璟为原王,后立为皇太孙,谕之曰“明德皇后嫡孙,惟汝一人,故建立在朕,保守在汝。”后即位,是为章宗。

  明太祖先立嫡子标为皇太子,先薨,乃立标子允炆为皇太孙,后即位,是为建文帝。

  魏太武、辽道宗、元世祖则虽东宫先卒,大位已属嫡孙,然尚不设皇太孙之称。如魏太武则号其孙曰“世嫡皇孙”,辽道宗则封其孙曰“燕国王、天下兵马大元帅”,元世祖则付其孙以皇太子宝,俱未尝有皇太孙之号。

  魏太武帝先立子晃为皇太子,寻卒,乃封晃子浚为高阳王,后以皇孙世嫡不宜在藩,乃停封号,号“世嫡皇孙”,后即位,为文成帝。  辽道宗皇太子浚为乙辛谮废被害,诏封浚子延禧为燕国王、天下兵马大元帅,帝崩,遗诏燕国王即位,是为天祐帝。

  元世祖先立嫡子珍戬为皇太子,珍戬卒,命皇孙铁穆尔镇北边,授以皇太子宝,帝崩,皇孙入即位,是为成宗。

  乃唐高宗则当中宗在东宫时,即立重照为皇太孙。明成祖亦当仁宗在东宫时,即立宣宗为皇太孙,皆非礼也。

  唐高宗屡废太子,立英王哲为皇太子,太子生重照,帝喜,立为皇太孙,武后时杖死。  明成祖先立高炽为皇太子,是为仁宗,在东宫时,子瞻基性英睿,成祖乃立为皇太孙,是为宣宗。

  又梁武帝当简文太子在东宫时,亦立简文嫡子大器为宣城郡王,而无皇太孙之称。

  高宗立重照时,尝以问裴敬彝、王方庆,皆对曰“礼有嫡子无嫡孙,晋立愍怀(即遹)子为皇太孙,齐立文惠(即长懋)子为皇太孙,皆居东宫。今有太子,又立太孙,古所未有。”帝曰“自我作古,若何?”遂立之。是唐时犹有能据礼以争者。乃明永乐中竟未闻有以此为过举,而举朝寂然无声,可见明臣不读书、不知故事之陋也。

  史记周本纪“古公亶父(太王)长子太伯,次虞仲(仲雍),少子季历。季历子昌,有圣瑞,太王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亡如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让季历。季历立,是为王季,而后昌为文王。”是父为子择嗣,周已有之。

  皇太弟  皇太孙之称,已非古法。晋以后,更有所谓皇太弟者。

  晋惠帝皇太孙臧及尚俱死,因河间王容奏,乃诏立成都王颖为皇太弟(惠帝弟),后颖兵败,又废之,而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亦惠帝弟),既即位,是为怀帝。

  刘渊死,其太子和为刘聪所害,聪让位于弟北海王乂,乂固请聪即位,乃立乂为皇太弟,后又为聪子粲所害。(刘渊建国号“汉”,刘粲为靳准所弑,族人刘曜自立,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

  慕容暐(前燕)为符坚(前秦)所擒,官于长安(坚封暐新兴侯,署为尚书),后暐弟冲起兵,高盖等立冲为皇太弟,檄书与坚,自称“皇太弟致书,请奉送家兄皇帝出城。”  苻丕(符坚之长庶子)败死,其子懿奔于苻登(符坚之族孙),时登已称帝,乃立懿为皇太弟。

  此古来所创见也。

  唐文宗崩,中尉仇士良等立颖王瀍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武宗。

  僖宗崩,军容使杨复恭立寿王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昭宗。

  此皆仓猝拥立,非预建为储副者。然兄终弟及,名号尚非不经。

  又南唐元宗李璟,立弟齐王景遂为皇太弟,然未尝传位。唐武宗崩,宦官马元贽立光王为皇太叔,即位,是为宣宗,此又古所未有。安乐公主请中宗以己为皇太女,则更不经之甚矣!

  元成宗崩,无子,其兄子海山镇漠北,海山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在怀州,入京监国,迎海山即位,是为武宗,武宗即立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

  又泰定帝崩,武宗二子在外,长曰和世竦镇漠北,其弟图帖睦尔在江陵,亦先入京称号,迎和世竦即位,是为明宗,明宗亦立图帖睦尔为皇太子。明宗寻被害,皇太子仍即位,是为文宗。  按武、明二帝皆以其弟为储副,则皇太弟之号实属相宜,乃反立为皇太子,是直以弟为子矣!盖元人不知有皇太弟故事,但知皇太子为继体之号,而不知其为对君父之称也。  帝王行三年之丧

  三代后帝王行三年之丧者,咸称晋武帝、宋孝宗,然尚有晋康帝、姚兴(后秦)、魏孝文帝、后周武帝、北汉刘承钧,世未之知也,今摘于后:

  晋文帝(司马昭)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既葬,武帝亦除,然犹练冠蔬食。及谒崇阳陵,仍以衰绖从行,裴秀奏“既除不宜复服。”乃止。羊祜曰“三年之丧,汉文除之,毁礼伤义。今主上至孝,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群臣异议,乃止。群臣又请易服复膳,诏曰“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俟纷纭也。”遂蔬素终三年。后王太后殂,帝居丧一遵古礼,既葬,有司请除服,诏曰“前代典礼,质文不同,何必援近制,使达丧阙然乎?”竟素服以终三年。

  武帝杨后崩,既葬即吉,尚书奏“皇太子宜复古典,以谅闇终制。”从之。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康帝纪,有司奏“成帝崩已一周,请改素服,进膳如旧。”诏曰“权制之作,出自近代,虽曰适事,实敝薄之始,先王崇之,后世犹怠,而况因循,又从轻降,义不可矣。”是康帝亦行三年丧也。  按成帝崩于咸康八年六月,立帝同母弟琅邪王司马岳为帝,康帝崩于建元二年九月,在位仅二年。兄终弟及,而服丧三年,非礼也!又在位仅二年,如何行三年丧耶?

  姚兴母蛇氏死,兴哀毁过礼,群臣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李嵩疏曰“孝治天下,先王之令典也,宜遵圣性以光孝道,既葬之后,仍素服临朝,率先天下。”尹绎驳之曰“帝王丧制,汉魏为准,嵩矫常越礼,请付有司论罪。”兴曰“嵩忠臣孝子,有何咎乎?其一依嵩议。”(晋书载记)

  魏孝文帝遭文明太后之丧,欲行三年之丧,群臣固请依遗诏过葬即吉,帝不许,乃以衰服过期,终四节之慕。明年正月,始听政于皇信堂。又明年,遇文明太后再周忌日,哭於陵左,绝膳三日,哭不辍声。(魏书)

  后周武帝皇太后叱奴氏崩,帝诏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古今不易之道,朕宜遵前典以申罔极,百寮以下,仍遵遗令。”公卿固请过葬即吉,帝不许,于是遂申三年之制,五服之内,亦令依礼。(后周书)

  北汉刘承钧于乾祐七年遭其父世祖之丧,承钧谓“以日易月,非礼也。”始行三年丧,至乾祐九年冬,始除服。(十国春秋)  宋孝宗遭高宗之丧,诏“朕当衰服三年,群臣自遵易月之令。”自是每七日及朔望,皆诣德寿宫。至大祥,帝以白布巾袍御延和殿,若诣德寿宫,仍绖杖如初,葬后帝亲行奉迎虞主之礼,自是七虞、八虞、九虞,卒哭奉辞皆如之。又下诏曰“朕欲衰绖三年。群臣屡请御殿,故以布素视事,虽诏‘俟过祔庙,勉从所请。’然稽诸典礼,心实未安,行之终制,乃为近古,宜体至意,勿复有请。”于是遂终丧三年。将内禅时,密谕两府“欲禅位退休,以毕高宗三年之丧。”届期吉服,御紫宸殿行内禅,礼毕,仍返丧服,驾诣重华宫,至服阕始除。(宋史)

  孝宗崩,光宗病,不能执丧,宁宗即位,已服期,欲大祥毕,更服两月,御史胡纮言“孙为祖服已期矣!今欲加两月,不知用何典礼?若谓嫡孙承重,则太上皇(即光宗)圣躬久已康复,在宫中自行三年之丧,而陛下又行之,是二孤也。”云云。是光宗亦行三年之丧。(朱子语类)

  女后之贤

  洪容斋标三女后之贤,谓:

  王莽女为汉平帝后,自刘氏之废,称疾不朝会,莽敬而哀之,欲嫁之,不肯。及莽败,后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死。

  杨坚女为周宣帝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及禅位,愤惋愈甚,坚内愧之,欲夺其志,后誓不许,乃止。

  李昪(弁)女为吴太子琏妃,昪既篡,封为永兴公主,妃闻人呼公主,则流涕而辞之。

  三后之事略同,可畏而仰也。然此三后犹人所知,容斋所记,尚有遗漏。

  汉灵帝崩,子辨即位,是为少帝。董卓废为宏农王,寻进酖弑之。临服酖时,与妻唐姬泣别。姬还颍川,父会稽太守瑁欲嫁之,誓不肯。后李傕遣兵钞关东,掠得之,傕欲妻之,不听,而终不自名,献帝闻之,诏迎姬拜为宏农王妃。

  晋愍怀太子遹妃王氏名惠风,王衍女也。太子既废,衍请离婚。及刘曜陷洛阳,以惠风赐其将乔属,惠风拔剑拒属曰“我太尉公女,皇太子妃,岂为汝逆胡所辱?”属遂杀之。

  苻坚奔五将山,为姚苌所擒,其张夫人自杀。

  苻登妻毛氏,壮勇善骑射,为姚苌所袭,营垒既陷,犹弯弓跨马,率壮士数百十人与苌交战,力屈被执,苌欲纳之,毛氏骂曰“吾天子后,岂为贼羌所辱?何不速杀我!”苌怒杀之。  吕绍为吕纂所弑,妻张氏色美,吕隆欲污之,张氏自投楼下,二胫俱折,诵佛经而死。(以上皆晋书列女传)  吕纂既篡,为吕超所诛,其妻杨氏色美,超将娶之,使其父语之,杨氏曰“大人卖女与氐以求富贵,一之已甚,其可使女辱于二氐乎?”乃自杀。(北史)

  西魏废帝后,宇文泰之女也,帝为泰所废,后以忠于魏被祸。(北史)

  此皆亡国后妃之贤者,摘出以补容斋所未及。

  南北朝通好以使命为重

  南北通好,尝藉使命增国之光,必妙选行人,择其容止可观,文学优赡者,以充聘使。如:魏游明根尝三使于宋,李彪尝六使于齐。齐武帝以裴昭明有将命之才,特命使魏。皆以能称使职也。其后益以使命为重。

  (北史)李谐传,谓“南北交聘,务以俊乂相矜,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梁使每入,邺下为之倾动,贵游子弟,盛饰聚观,馆门成市。魏使至梁亦如之。”一时风尚如此,凡充使及伴使皆不轻授。

  邢邵在魏,为一时文人之冠,特以不持威仪,遂不令出使。(邢邵传)  北齐李纬与崔暹不协,尝曰“虽失贵人意,聘梁使不能舍我!”后果使梁。(李纬传)

  崔瞻曾经热病,面多瘢痕,然雍容可观,词韵温雅,遂出使于陈。(崔瞻传)

  此出使之精于选择也。

  其出使而增重邻国者:

  魏游明根使宋,宋孝武称其长者,迎送礼加常使。(游明根传)

  高推使宋,宋称其才辨。(高允传)

  李彪使齐将还,齐主亲至琅玡山,命群臣赋诗送别。(李彪传)

  北齐崔将使梁,曰“文采与识,不推李谐;口颊翩翩,谐乃大胜。”乃以李谐、卢元明、李业兴出使,梁武谓左右曰“卿辈尝言北方无人,此等从何处来?”(李谐传)

  李浑聘梁,梁武曰“伯阳之后,久而弥盛,赵李人物,今实良多。”(李浑传)

  魏收与王昕聘梁,昕风流文辨,收词藻富逸,梁君臣咸敬礼。(魏收传)

  周使崔彦穆聘陈,彦穆风韵闲旷,器度方雅,为江表所称。(崔彦穆传,以上皆魏书)

  此皆出使之有光者也。  其邻国之接待聘使,亦必选有才行者充之。

  魏使至齐,齐以宗史与任昉同接魏使,皆时选也。(宗史传)  王融有才辨,乃命兼主客接魏使。房景高、宋弁以融年少,问主客年几?融曰“五十之年,已逾其半。”景高曰“在北闻君曲水诗序,实愿一见。”融乃示之,弁曰“昔观相如封禅,知汉武之德;今览王生诗序,用见齐主之盛。”(王融传)  刘绘以才辨奉敕接魏使,事毕,当撰记,绘曰“无论润色未易,但得我语亦难矣!”(刘绘传,以上皆齐书)

  齐永明中,魏使至,诏选朝士有词辨者接使于界,乃以范岫往迎。(范岫传)

  魏使刘善明聘梁,梁使朱异接之,预宴者皆归化北人,善明欲见王锡、张缵,乃使锡、缵入宴。善明遍论经史,锡、缵随而酬对,善明深叹服之。(张缵传,以上皆梁书)

  齐使刘缵至魏,文成命李安世接之,安世善举止,缵叹曰“不有君子,岂能国乎?”(李安世传)

  李谐、卢元明聘梁,梁武以萧撝词令可观,令受币于宾馆。(萧撝传)

  梁使至魏,陆卬每接宴,即席赋诗,卬必先成,遂以敏速见美。(陆卬传)

  刘孝仪聘魏,魏诏邢昕迎于境上。(邢昕传)

  徐君房、庾信聘魏,名誉甚高,选接待者,皆一时之秀,卢元景之徒,皆降阶摄职,更递司宾。(祖珽传)

  梁使至北齐,齐每令裴让摄主客郎接待之。(裴让之传)

  陈使傅縡聘北齐,齐令薛道衡接对,縡赠诗五百韵,道衡和之,南北称美。(薛道衡传)

  陈使贺彻、周濆相继聘隋,隋每令卢昌衡接待之。(卢昌衡传)

  隋陆爽博学有口辨,每陈使至,文帝尝使爽迎劳。(陆爽传)

  此又可见伴使者,亦必慎选也。

  今按刘缵聘魏,指方山问接伴李安世曰“此山去燕然远近?”安世曰“亦石头之于番禺耳!”(李安世传)  魏李绘使梁,与梁人泛言氏族,袁狎自谓出自黄帝,姓在十四之限,绘曰“兄所出虽远,当共车千秋分一字耳!”(李绘传)

  李业兴使梁,梁朱异问“洛中委粟山是南郊耶?”业兴曰“是圆邱,非南郊。”异曰“北间郊邱异地,是用郑义,此中用王义。”业兴曰“江左用王义,除禫应是二十五月,何以王俭丧礼仍用郑义二十七月?”(李业兴传)

  梁徐陵使东魏,宴日甚暑,魏收曰“今日之热,当由徐常侍带来。”陵曰“昔王肃至魏,为魏制礼仪;今我来聘,使卿复知寒暑。”(陈书徐陵传)  此等犹不过以言语文学见长,无大关系。

  若事涉朝政边事,而能以片言全国体折敌谋,则尤有足尚者。如:

  魏太武南伐,宋太尉江夏王义恭、安北将军武陵王骏守彭城,太武使李孝伯至城下劳问曰“主上有诏,诏太尉、安北,可暂出相见。”宋张畅出对曰“有诏之言,何得称之于此?”孝伯曰“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何至杜门绝桥?”畅曰“二王以魏帝营垒未立,此间精甲十万,恐相凌践故耳。”孝伯曰“主将令行禁止,何待绝桥杜门?又何必以十万夸大?我亦有良马百万,可以此相矜乎?”孝伯应答如流,风容闲雅,畅甚相嗟赏。(魏书李孝伯传)  宋人亦称孝伯足辞辨;北土之美畅,随宜应答,音韵详雅,北人美之。(宋书张畅传)

  刘缵使魏,市肆交易金玉甚贱,缵曰“当是山川所出。”李安世曰“我朝不贵金玉,故同于瓦砾耳!”缵初将大市,闻安世言,惭而罢。(李安世传)  齐高帝篡位,使车僧朗于魏,魏主问“齐王何故夺宋天下?”僧朗辨对甚明。(齐书车僧朗传)

  魏文明太后崩,齐使裴昭明来吊,欲朝服行事,不肯丧服,魏成淹折之曰“玄冠不吊,童稚共闻。昔季孙将行,请遭丧之礼。何得以朝服行吊?”昭明言“我高帝崩,魏遣李彪来吊,不丧服。”淹曰“彪本请丧服以行,及至齐,齐已即吉,君臣皆鸣玉行庭,使臣何容衰服?今我皇方亲行丧服,岂得以此方比也?”昭明遂以丧服入。(成淹传)

  及魏使李彪报谢,则入宴辞乐曰“我皇孝性自天,除缞后尚以素服从事,使臣不敢闻乐。”齐不能屈。(李彪传)  齐明帝废,海陵王自立,魏孝文来伐寿春,城中遣王庆远出与孝文语,遂退兵。(齐书萧遥昌传)  陈文帝弟安成王顼在梁,魏克江陵,随例迁长安,宇文泰欲归之,遣杜杲使陈道意,陈文帝大喜,即赂以黔中及鲁山郡。后杲送顼归陈,帝曰“家弟得归,实贵朝大惠,然不还鲁山,恐未能如此。”杲曰“安成在我朝,咸阳一布衣耳!然是陈之介弟,其贵岂止一城?我朝亲睦九族,推己及人,所以送归。今谓以土地易骨肉,何以闻之四方?”陈帝大惭曰“前言戏之耳!”后杲又使陈,宣帝谓曰“若欲合从图齐,当以樊、邓见与。”杲曰“合从图齐,岂惟敝邑之利?必须城镇,宜待得之于齐。今先索汉南,使臣不敢闻命。”宣帝甚敬之。(邢杲传)

  此等使臣,实能为国家折冲樽俎之间,使邻国不敢轻视,真所谓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者。又不徒以言语文学见长而已。宜是时南北皆以选使为重也。  后魏追谥之滥  有天下追尊其先世,礼也。然不过两三代,独后魏则无限制。

  道武帝建国称帝,既追尊其始祖力微为神元皇帝。  自神元以下:沙漠汗曰文帝;悉鹿曰章帝;绰曰平帝;弗曰思帝;禄官曰昭帝;猗迤曰桓帝;猗卢曰穆帝;郁律曰太祖平文帝;贺曰惠帝;纥那曰炀帝;翳槐曰烈帝;什翼犍曰昭成帝,凡十三帝。

  又从神元而上,追尊极远之祖:毛曰成帝;贷曰节帝;观曰庄帝;楼曰明帝;越曰安帝;推寅曰宣帝;利曰景帝;俟曰元帝;肆曰和帝;机曰定帝;盖曰僖帝;侩曰威帝;邻曰献帝;诘汾曰圣武帝,又共十四帝。

  则不惟谥号遥加,并名讳亦出于追制,苟欲崇其祖先而至于滥亵已甚,此不经之甚者也!

  按汉制:开国之君称祖,以下则俱称宗。

  自曹魏始三代称祖,武帝称太祖,文帝称高祖,明帝称烈祖(明帝庙号乃生前所定,尤属不经,故孙盛讥之。)

  晋亦三代称祖,司马懿追称高祖,昭追称太祖,武帝称世祖。

  慕容氏亦三代称祖,廆追称高祖,皝追称太祖,隽僭号称烈祖。

  姚秦亦三代称祖,弋仲追称始祖,苌称太祖,兴称高祖。

  至元魏则更有两太祖,道武既追尊平文帝为太祖,及道武崩,其庙号又称太祖,此列朝所未见也。其后太武帝称世祖,献文帝称显祖,孝文帝称高祖。

  北齐则高欢追称高祖,文宣帝称显祖,武成帝称世祖,亦三代称祖。

  周宇文泰追称太祖,武帝称高祖。南朝则宋武帝称高祖,文帝称太祖,孝武帝称世祖,亦三代称祖。

  齐高帝称太祖,武帝称世祖。梁武帝称高祖,元帝称世祖。陈武帝称高祖,文帝称世祖。

  祖以功,宗以德,原非必一祖之外,不得再称祖。然亦须揆其功而祖之。创业中兴,有大功于世,祖之可也。如魏明帝、宋文帝、孝武帝、后魏献文帝、北齐武成帝诸君,不过蒙业继体,在位仅数年,无功可纪,乃亦以祖为庙号,僭伪之朝,苟为崇奉,固不可为法也。

  保太后

  礼记曾子问篇:子游问曰“丧慈母如母,礼欤?”孔子曰“非礼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

  鲁昭公少丧母,有慈母良,及死,公欲丧之,有司以为非礼,公乃以练冠丧慈母。丧慈母自鲁昭公始也。然但练冠以居,而孔子已以为非礼。

  按慈母亦有不同。或子幼母死,父命妾长育之者,父卒而遭此妾之丧,尚有三年之服,以重父命也。若但父使之保抱,则不过保母而已。

  晋书顾和传:成帝以保母周氏有保育之劳,欲假以名号,和奏谓“古无此例。惟汉灵帝以乳母赵娆为平氏君,此末世之私恩,非先王之令典。”乃止。是古未有崇奉保母之制也。

  乃后魏自道武创例立太子则先杀其母,以防母后预政。自是遂著为令。而帝即位,皆无太后,于是转奉保母为太后。  太武帝保母窦氏,本以夫家坐事没入宫,明元帝命为太武保母。太武既立,尊为保太后,后又尊为皇太后。太后登崞山,谓左右曰“吾母养帝躬,死必不为贱鬼。然于先朝无位次,不可违礼从葬园陵。此山之土,可以终托。”故殁后遂葬崞山,从其志也。

  文成帝乳母常氏亦有劬劳之功,文成即位,尊为保太后,再进为皇太后。是时文成妃李氏生献文,后将立献文为太子,常太后依故事令李氏条记在南兄弟,付托其宗兄洪之,痛哭而死。以保母而能主宫闱之政,赐死太子之母,则当日之尊,竟同皇太后可知也。

  文成帝又极尊奉封太后之兄英为辽西王、弟喜带方公、三妹皆县君、妹夫皆公侯,又追赠太后祖为公、父为王、母为王太妃,可谓滥矣!  亲母则必赐死,保母转极尊崇,魏法之矫枉过正,莫不善于此。

  异姓封王之滥自后魏始

  太武帝即位,封:长孙嵩-北平王;奚斤-宜城王;长孙翰-平阳王;叔孙建-丹阳王;司马楚之-琅玡王;杜超-阳平王;穆寿-宜都王;长孙道生-上党王;楼伏连-广陵王,自是功臣无有不王者。  文成帝封周忸-乐陵王,杜遗、闾若文、刘尼、杜元宝、源贺、闾武皮、常英、闾毗、闾纥、尉眷、乙恽、李峻俱进爵为王。又封陆丽为平原王,丽乞以让父,帝曰“吾岂不能以二王封卿父子也?”乃封其父俟-东平王。后丽之子睿事献文帝,又封东郡王。一门之内,遂有三王。  献文帝又封慕容白曜-济南王;韩颓-襄城王。

  孝文帝亦封陈建-魏郡王;苟颓-河东王;王睿-中山王;张祐-新平王。太和十六年,始诏“诸远族非太祖子孙及异姓封王者,皆降为公;公为侯;侯为伯,其子、男仍旧。皆除将军之号。惟长孙道生以大功特不降。”自是名器稍重。

  至北齐武成帝时又极猥亵,奄人邓长容、韩宝业、卢勒叉、齐绍、秦子征、陈德信俱封王。

  后主纬时,庶姓封王者尤多:穆提婆-城阳郡王;高阿那肱-淮阳郡王;韩长鸾-昌黎郡王,皆幸臣也。张景仁以侍书封王,传谓“仓颉以来,八体进爵,一人而已。”

  秦书有八体:大篆、小篆、刻符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北史谓“张景仁出自寒微,本无识见,诣国学摹石经,侍天子笔砚,坐致通显,不思其本,自许贵游。自仓颉以来,八体取进,一人而已。”

  又有仓头陈山提、盖丰乐、刘郁斤、赵道德、刘桃枝、梅胜郎、辛洛、周高、舍盛,至武平时皆封王,其不及武平者,亦追赠王爵。齐书谓“诸仓头始自家人,情寄深密,及后主时,已是先朝勋旧,故致此叨窃。”又有乐人曹僧奴及其子妙达,以能弹琵琶,亦封王。  此外官阶,更不可数,计:开府千余、仪同无数。诸贵宠追赠祖父,岁一进官,位极而止。马及鹰犬皆有郡君、仪同之号,如:赤彪仪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之类,甚至斗鸡亦号开府。官爵之滥,至此极矣!故当时受之者不以为荣,且反有以为辱者。阳休之为中书监,封燕郡王,谓人曰“我非奴,何忽有此授?”可见人之贱之,至不齿于人列也。荒乱之朝,何所不至?固不可以常理论矣!

  后魏以铸像卜休咎

  北史魏后妃传序云“魏故事:将立皇后,必令手铸金人,以成者为吉,否则,不得立也。”

  道武帝妃慕容氏有宠,帝令后铸金人,成,乃立为后,后薨,

  又宠刘氏,以铸金不成,不登后位。

  明元帝妃姚氏铸金人不成,未升尊位,然帝礼之如后,薨,遂赠为后,加谥焉。

  然非特立后用此法也,

  尔朱荣以明帝崩,将有所立,乃以铜铸孝文及咸阳王禧等五王之子孙像,成者当立为主,惟庄帝独就,乃迎立之。

  及河阴之役,荣欲僭位,铸金为己像,数四不成,乃止。

  齐高洋欲僭位,群臣皆意以为不可,铸像卜之,一写而成,遂决意僭号。

  盖当时国俗然也。(魏书、北齐书及北史)  按晋书载记“冉闵遣常炜使于慕容隽,隽使封裕问之曰‘闻闵铸金为己像,坏而不成,何得言有天命?’炜言‘此事非实。’”此又在元魏之前,则不始于魏矣。盖本北俗故事,至拓跋而益尚之也。

  后魏百官无禄

  后魏未有官禄之制。

  其廉者贫苦异常。  如高允草屋数间,布被缊袍,府中惟盐菜,常令诸子采樵自给是也。(允传)

  否则,必取给于富豪。

  如崔宽镇陕,与豪宗盗魁相交结,莫不感其意气,时官无禄,力惟取给于人,宽以善于结纳,大有受取,而与之者无恨。(宽传)

  文成帝诏“诸刺史每因调发,逼人假贷,大商富贾,要时射利,上下通同,分以润屋,自今一切禁绝,犯者,十疋以上皆死。”

  明元帝又诏“使者巡行诸州,校阅守宰赀财,非自家所赍,悉簿为赃。”  是惩贪之法,未尝不严,然朝廷不制禄以养廉,而徒责以不许受赃,是不清其源而徒遏其流,安可得也?  至孝文帝太和八年,始诏曰“置官班禄,行之尚矣!自中原丧乱,兹制久绝。先朝因循,未遑厘改。今宜班禄,罢诸商人以简人事,户增调绢二疋、谷二斛九升以为官司之禄,均预调为二疋之赋,即兼商用。禄行之后,赃满一疋者,死。俸以十月为首,每季一请。”后以军兴用不足,又诏“百官禄四分减一,以充军用。”

  至明帝时,于忠当国,欲结人心,乃悉复所减之数。此魏制官俸之大概也。

  按文成诏中所谓“商贾邀利,刺史分润”,孝文诏中所谓“罢诸商人,以简人事”,盖是时官未有禄,惟藉商贾取利而抽分之,至见于诏书,则陋例已习为常矣!崔宽并交结盗魁为受纳之地,既取利于商贾,自并及于盗贼,亦事之所必至也。上下交征如此,何以立国哉!

  后魏刑杀太过

  后魏起北方,专以刑杀为政令。

  自猗卢为代王,即严刑峻法,诸部人多以违命得罪,凡后期者,举部戮之。或有宗室相携,悉赴死所,或问何往?曰“当就诛戮。”其威严如此。

  道武帝以秦王觚使于燕为所害,及克中山,收害觚者傅高霸、程同等,皆夷五族,以大刃挫杀之。其讨刘卫辰,收其子弟宗党,无少长五千余人,尽戮死。末年,每朝臣至前,追其旧恶,辄杀之。其余或以颜色动变;或以喘息不调;或以行步乖节;或以言词失措,皆以为怀恶在心,变见于外,乃手自殴击,死者皆陈天安殿前。(道武时,尝有神巫谓帝“当有暴祸,惟灭清河,杀万人,乃可免。”帝乃灭清河一郡。尝手自杀人,欲其数满万,或乘辇手剑击担辇者脑,一人死,一人代,每一行,死者数十。有爱妾名万人,与帝子清河王绍私通,惧事发,乃弑帝,临死始悟“清河、万人”之谶,在此二人也。)

  太武虽诏“有司按律令,务求厥中。”然如崔浩之诛,清河崔氏无远近,及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亲党,尽夷其族,甚至僮吏亦夷五族,同修史者亦族诛。(浩传)史臣谓“太武果于刑戮,后多悔之。”则亦仍其祖父旧法也。至孝文帝始诏“一人为恶,殃及合门,朕所不忍,自今非谋反大逆及外奔者,罪止其身。”寻又诏“五族者,降止同祖;三族者止一门;门诛者止其身。”于是刑戮稍减。然自先世以来,冤死者已不可数计矣!  按猗卢为其子六修所弑,道武为其子绍所弑,及身之报已属显然。其后亡国时,北齐文宣帝问元韶“光武何故中兴?”韶曰“为王莽诛诸刘不尽。”

  文宣乃诛诸元、哲、景、武等二十五家,男子无少长皆斩,所杀三千人,余十九家并禁之,韶亦入地牢,绝食啖衣袖而死。

  寻又大诛元氏,壮者斩东市,婴儿投于空中,以槊承之,悉投尸漳水,剖鱼者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

  文宣尝令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鸢以飞,最远者免死,元黄头独能至紫阶,宜得免矣,仍付御史狱饿死。凡昭成以下并无遗焉。然则元魏之后竟无遗种,实好杀之报也。  高允曰“皋陶至德也,其后英、蓼先亡,刘、项之际,英布黥而王,经世虽久,犹有刑之余衅,况凡人乎?”后周宇文氏之后为隋所诛杀殆尽,史臣亦谓“渚宫制胜,阖城孥戮,茹茹归命,尽种诛夷,周祚不永,或由于此。”是则天道之报施,固有昭然不爽者也。

  舜有天下,举皋陶为大理(职掌刑法),正平天下罪恶。禹立,举皋陶而授以政,皋陶先卒,乃封其后于英、六。太史公曰“英布者,其先岂春秋所见楚灭英、六,皋陶之后哉?身被刑法,何其拔兴之暴也!项氏之所坑杀人以千万数,而布常为首虐,功冠诸侯,用此得王,亦不免于身为世大僇。祸之兴自爱姬殖,妒媢生患,竟以灭国!”

  按族诛之法,本起于秦。

  汉高祖入关,所谓父老苦秦苛法,“诽谤者,族”是也。  后汉书杨终疏亦言“秦政酷烈,一人有罪,延及三族。”(如淳曰“父族、母族、妻族也。”张晏曰“父母妻子兄弟也。”)

  是族诛本秦酷政,汉高约法三章,则已除之,然韩、彭之诛,皆夷三族;购季布,敢匿者罪三族;捕贯高等,敢有随者罪三族。是仍未尝除也。

  故崔寔政论,谓“高祖使萧何定律,有夷三族之令,至文帝始除之。”杨终疏所谓“文帝至仁,除去收孥”是也。

  然文帝虽除,而其后如李陵、王温舒等仍坐罪族诛。则此刑故在。

  至魏晋之际,益惨酷无人理。

  司马懿诛曹爽支党,皆夷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爽传)

  王凌之妹为郭淮妻,凌被诛,淮五子向淮叩头流血,淮不能忍,乃致书懿免之。(淮传)  毌邱俭之诛,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其兄顗乞其命,乃诏离婚,而荀氏所生女已嫁刘子元,亦当坐死,以怀妊在狱,荀氏乞为婢,以赎女命。(按荀氏之女,则俭孙女也,而亦不免,是诛及四族矣!司马氏之酷如此。)程威乃上议曰“已出之女,父母有罪,既须追刑;夫党见诛,又须从戮,是一人之身,内外受辟。男不得罪于他族,女独婴祸于二门,事属不均。请在室者从父母之诛,出嫁者从夫家之罚。”乃改此制。(晋书刑法志)

  其后解结被戮,其女适裴氏者,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活为?”亦坐死。夫以将嫁而夫家来认之,即可不死,则已稍轻于毌邱俭之案矣!

  然一人有罪,害及无辜,秦汉以来,以此法枉杀者,不知凡几?又况后魏之诛及五族耶!

  尔雅“内宗曰族,妻则曰党。”是古所谓族者,专指宗姓而言。故孔安国称尚书九族,谓“自高祖至元孙”,即丧服小记所云“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也。后世乃误以父母妻为三族,以致滥杀益多。顾宁人谓“始于(晋)杜预以外祖父母、从母子及妻父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之子当之。”然汉书张晏三族注,谓“父母兄弟妻子也”,如淳注则曰“父族母族妻族也”,则此误不自杜预始矣。今按司马氏之诛曹爽、王凌、毌邱俭,虽极惨毒,然尚止于姑姊妹及女子之适人者,至魏太武之诛崔浩并及于卢氏、郭氏、柳氏,皆夷其族,则于本族之外,延及于母党、妻党、出嫁之女党,安知非如淳、杜预之注之遗害耶?故落笔不可不慎也。

  魏以奄人为外吏

  后魏多以奄人为外吏。杨范传,谓“灵太后临朝。中官贵者皆许以方岳,故宦寺多为外吏。”

  今考魏书,不自灵太后始也。盖魏时籍没之制甚严,凡官吏有罪者,一经籍没,则妇女入掖廷,男子小者即为奄寺,故其中往往有士人子孙,知义理有才具者。

  如仇洛齐,其祖本殿中侍御史,洛齐在太武时为奄人,因绫罗户不属,守宰多隐漏,乃奏请悉归郡县。后出为冀州刺史,有能名。  王瑀先世晋豫州刺史,瑀被刑入宫,历事数朝,志在公正,出为冀州刺史,年老致事,孝文时随迁洛,以家贫特蒙赐帛。

  赵黑先世本晋平远将军,黑没为奄人,官选部尚书,能自谨厉,当官任举,颇能得人。献文欲传位京兆王子推,黑愿以死奉太子,孝文以是得立。后出为定州刺史,克己清俭,忧济公私,有欲行赂者,黑曰“高官厚禄,足以自给,敢卖公营私耶?”孝文闻之,特赐绢谷。

  孙小父本姚秦护军,守城殉节,小没入宫刑,后出为并州刺史,州内四郡百余人诣阙颂其政化。后迁冀州刺史,清约自守,当时牧伯无能及。  他如抱嶷以忠谨被擢,后因老疾乞外禄,乃出为泾州刺史,自以故老前宦,为政多守法。

  王质解书学,出为瀛州刺史,在州十年,风化粗行,察奸纠慝,究其情状,民庶畏服之。

  此皆在灵太后之前。而阉寺为吏,亦有能勤于其官者。

  自灵太后后,杨范为白水太守,王温为钜鹿太守、瀛州刺史,然皆无可称。盖亦视朝政之盛衰为贤否,朝政肃则刑余为吏亦能砥节奉公;朝政弛则士大夫亦多贪纵,况此辈乎?(俱见魏书奄官传)

  魏孝文迁洛

  魏孝文帝以国俗沿上世之陋,欲迁洛以变旧风,恐大臣不欲,乃发京师步骑百余万南伐,至洛阳,帝戎服执鞭而出,群臣稽颡于马前,请停南伐,帝曰“今者之举,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若不南伐,便当都洛。”乃议迁移之计。

  次年,至平城宫部分迁留,又临太极殿,喻在代诸臣迁移之略。(本纪)时旧臣多不欲行,帝先与彭城王澄议之,谓“平城乃用武之地,非可兴文,须光宅中原。”澄力赞之,乃决。(澄传)

  帝又谓元赞等曰“朕为天子,何假中原?欲令卿等子弟博见多智耳!若永居恒北,卿等子弟,不免面墙也。”(面墙而立,一无所见也)。

  又尝问于烈,迁留孰便?烈对曰“圣略深远,非愚管所及,若隐心而言,乐迁之与恋旧,中半耳!”帝曰“卿不鸣异同,朕深感不言之益。”

  时穆泰、陆睿以畏迁谋反,泰欲推阳平王赜为主,事败赐死。(泰传)  迁洛后,太子恂守金墉,畏河南暑热,召牧马欲轻骑奔代,元徽勒门阻之,乃止。帝遂废恂为庶人,寻亦赐死。(恂传)

  帝引见朝臣,诏“断北语,一从正音,年三十以上,习性已久,或不可革;三十以下,见在朝之人,语音不许仍旧,违者免所居官。”  又诏革衣服之制。尝出行,见妇女仍夹领小袖,乃责咸阳王禧等。(禧传)

  又诏“迁洛人死者葬河南,不得还北。”于是代人南迁者,皆为洛阳人。  又诏改国姓为元氏。(本纪)

  盖帝优于文学,恶本俗之陋,欲以华风变之,故不惮为此举也。然国势之衰,实始于此。一传而宣武,再传而孝明,而鼎祚移矣!盖徒欲兴文治以比于古帝王,不知武事已渐弛也。

  其先道武帝遣贺狄干至秦,为姚兴所留,因在长安读书,通尚书、论语,举止似儒者。后归,道武见其类中国人,遂杀之(贺狄干传)

  明元帝时,或言“国家当迁都邺。”崔浩曰“非计也!今居北方,若山东有事,则轻骑南出,谁知多少?百姓望而远服,此国家威制四夷之长策。若南徙,则种人不满诸州之地,参居榛林之下,不服水土,疾疫死伤,情见事露,四方闻之,有轻侮之意,则声实俱损矣!”(崔浩传)

  此又开国君臣之深识远虑也。

  顾宁人言“中国风俗多有不如外藩者。”

  辽史言“契丹生计,仰给畜牧,绩毛饮湩(乳汁),以为衣食,狃习劳事,不见纷华,故家给人足,戎备完整。”

  金史,世宗曰“女真旧俗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皆出自然。”乃禁女真人不得改称汉姓,学南人衣装,犯者抵罪。又曰“辽不忘旧俗,朕以为是。海陵习学汉人,是忘本也。若依国家旧风,乃长久之计也。”  金史食货志亦谓“金中叶以后,鄙辽俭朴,袭宋繁缛之文;又惩宋宽柔,用辽操切之政,是弃二国之所长而专用其所短。迄金之末,国用易竭,民心易离,实由于此。”

  作法不慎,变法以救其弊,只益甚焉,此又操化权者,所当加意也。

  魏孝文帝文学  古今帝王以才学著者,曹魏父子、萧梁父子为最,然皆生自中土,绩学少年。惟魏孝文帝生本北俗,五岁即登帝位,此岂有师儒之训,执经请业,如经生家所为?乃其聪睿夙成,有不可以常理论者。

  史称其雅好读书,手不释卷,五经之义,览之便讲,史传百家,无不该涉,善谈庄老,尤精释义,才藻富赡,好为文章,诗赋铭颂,任兴而作,有大文笔,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以后,诏册皆帝文也,余文章尚百余篇。史论亦谓帝钦明稽古,焕乎其有文章。谥之以经天纬地,信不虚也。

  今就各列传所散见者撮叙之:

  帝宴宗室于皇信堂,命任城王澄为七言连韵诗,帝往复极欢乃罢。(澄传)

  帝征悬瓠赐宴,与从臣联句,帝歌曰“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彭城王勰曰“愿从圣明兮登衡会,万国驰诚混日外。”郑懿曰“云雷大振兮天门辟,率土来宾一正历。”邢峦曰“舜舞干戚兮天下归,文德远被莫不思。”郑道昭曰“皇风一鼓兮九地匝,戴日依天清六合。”帝又歌曰“遵彼汝坟兮昔化贞,未若今日道风明。”帝乃命邢峦总集叙记。(郑道昭传)

  冯熙造寺于北邙山,贾元素作碑文,帝游寺见之,称为佳作。熙卒,帝亲为作志铭。(冯熙传)  帝以冯诞为司徒,亲为制三让表并启,将拜,又代为谢章。诞卒,又亲为碑文及挽歌,皆穷美尽哀。(冯诞传)  又常游幸息大松下,谓彭城王勰曰“汝可作诗,比至吾间令就也。”勰去帝十步,且行且作曰“问松林,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未至帝所已成。

  帝又尝御清徽堂,与群臣讲丧服,李彪曰“古未有人君亲讲丧礼,臣得亲承音问,千载一时。”(勰传)

  刘昶出镇彭城,帝赐以御集,曰“虽则不文,然欲罢不能,故以相示,聊为一笑。”(勰、昶二传)

  崔挺至行在,帝谓曰“别卿以来,倏焉二载,吾所缀文,已成一集,今当给卿副本。”(挺传)  可见帝深于文学,才藻天成,有不能自讳者,虽亦才人习气,然聪睿固不可及已。其急于迁洛,欲变国俗而习华风,盖发于性灵而不自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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