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劄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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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北朝经学

  

  六朝人虽以词藻相尚,然北朝治经者,尚多专门名家。盖自汉末郑康成以经学教授门下,著录者万人,流风所被,士皆以通经绩学为业,而上之举孝廉、举秀才,亦多于其中取之。故虽经刘、石诸朝之乱,而士习相承,未尽变坏。  大概元魏时经学以徐遵明为大宗,周、隋间以刘炫、刘焯为大宗。

  按北史儒林传,

  遵明讲郑康成所著易,以传卢景裕、崔瑾,是遵明深于易也;  尚书之业,遵明所通者郑注之今文,后以授李周仁等,是遵明深于尚书也;

  三礼并出遵明之门,传李铉、祖隽、熊安生,是遵明深于礼也;

  馆陶赵世业家有服氏春秋,乃晋永嘉旧本,遵明读之,手撰春秋义章三十卷,河北诸儒能通服氏春秋者,并出徐生之门,是遵明又深于春秋也。

  至隋,刘焯于贾、王、马、郑章句多所是非,著有五经述议行世。与刘炫齐名,时称二刘。  炫尤博学多识,韦世康问其所能,炫曰“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并堪讲授。周易、仪礼、谷梁,用功差少。”在朝知名之士七十余,皆谓炫所陈不谬,是炫之深于诸经也。  其时治经者,各有师承。

  如李铉从李周仁受毛诗;刘子猛受礼记;房虬受周官、仪礼;鲜于灵馥受左氏春秋,又受业徐遵明者五年。

  杨汪受礼于沉重;受汉书于刘臻。  刘焯亦受诗于刘轨思;受左氏传于郭懋;问礼于熊安生,又以刘智海家多坟籍,就之读十年。

  此可见诸儒师资有自,非同后世稗耳贩目之学也。

  其业既成,则各有所著以开后学。  如刘芳撰郑玄所注周官、仪礼音;干宝所注周官音、王肃所注尚书音、何休所注公羊音、范宁所注谷梁音、韦昭国语音各一卷。卫冀隆精服氏左传,难杜预春秋六十三事。贾思同又驳冀隆乖错者十余条。姚文安难服虔左传解七十七条,名曰“驳妄”。李崇祖申明服氏,名曰“释谬”。刘献之撰三礼大义四卷;三传略例三卷、毛诗序义一卷。李铉撰孝经、论语、毛诗、三礼义疏,及三传异同、周易义例,合三十余卷。沉重著周礼义三十一卷、仪礼义三十五卷、礼记义三十卷、毛诗义二十八卷、丧服经义五卷、周礼音、仪礼音各一卷、礼记音、毛诗音各二卷。樊深撰孝经、丧服问各一卷、七经异同三卷。熊安生撰周礼、礼记义疏各三十卷。乐逊著孝经、论语、毛诗、左氏、春秋序论十余篇,又著春秋序义、通贾服说、发杜氏违。刘炫著春秋攻昧十卷、五经正名十三卷、孝经述议五卷、春秋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鲁世达撰毛诗章句义疏四十三卷。张仲撰春秋义略,异于杜氏者七十余事,及丧服义三卷、孝经义三卷、论语义三卷。

  此又可见当时治经者,各有心得,笔之于书,非如后世记问掇拾之学也。  其所以多务实学者,固由于士习之古,亦上之人有以作兴之。

  梁越通经,道武帝命授诸皇子经,官上大夫。

  卢丑当太武帝监国时,入授经,后以师傅恩,赐爵济阴公。

  张伟当太武时,以通经官中书侍郎。  张灵晖通经,南阳王绰奏以为王师,官三品。  孝文帝尤重儒学,尊三老五更,又开皇子之学。刘芳、李彪诸人皆以经书进用。

  董微通经,宣武帝征入璇华宫,为诸王师。

  此元魏之崇尚经学也。

  李铉、邢峙皆以通经,齐文宣帝诏授太子经。

  冯敬德博学,武成帝为后主择师,命为侍讲。其子元熙,又以孝经授纬太子。  此高齐虽荒乱,亦尚知以经术训子也。

  周武帝以沉重经学,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熊安生在齐精三礼,周武帝灭齐,安生遽令扫门,家人怪之,安生曰“周帝崇儒重道,必来见我。”已而果至。

  乐逊通经,节闵帝命为小师氏,自谯王俭以下,并束修行弟子礼。

  此宇文周之崇尚经学也。

  下至僭伪诸国,亦有重儒术者:

  姚兴时,耆儒姜龛、淳于岐等,经明行修,教授长安,诸生皆自远而至,兴每引龛等讲论道艺。胡辨讲授洛阳,关中诸生赴之者,兴敕关尉勿稽其出入。于是学者咸劝,儒风振焉。  刘延明深于经学,凉武昭王以为儒林祭酒,及沮渠蒙逊平酒泉,亦躬往致礼,至牧犍又尊为国师,亲自致拜焉。蒙逊平酒泉时,又以宋繇博通经籍,特擢之曰“不喜克李氏,喜得宋繇耳。”蒙逊又以阚骃通经,甚重之,常令在左右访以政事,牧犍待之愈重。又程骏有文学,牧犍擢为东宫侍讲。(皆见晋书载记)  可见北朝偏安窃据之国,亦知以经术为重,在上者既以此取士,士亦争务于此以应上之求,故北朝经学较南朝稍盛,实上之人有以作兴之也。

  南朝经学

  南朝经学本不如北,兼以上之人不以此为重,故习业益少。统计数朝,惟萧齐之初及梁武四十余年间,儒学稍盛。

  齐书刘瓛传,谓“晋尚玄言,宋尚文章,故经学不纯,齐高帝少为诸生,即位后,王俭为辅,又长于经礼,是以儒学大振。建武以后,则日渐衰废。”

  梁书姚察论曰“崔伏、何严等遭梁之崇儒重道,皆至高官,稽古之力,诸儒亲遇之。”

  陈书儒林传序,亦谓“梁武开五馆,建国学,置博士,以五经教授,帝每临幸,亲自试胄,故极一时之盛。陈初,未遑劝课,间有以经学名者,亦皆梁之遗儒”云。

  益可见经学之盛衰,总由于上之轻重也。

  今并叙南朝经学诸儒所著述于此:

  伏曼容著周易、毛诗、丧服集解、论语义。何佟之著礼义百余篇。严植之撰凶礼仪注四百七十九卷。贺玚著宾礼仪注一百四十五卷,其子革亦通三礼,又兼治孝经、论语、毛诗、左传。崔灵恩集注毛诗二十二卷、集注周礼四十卷、三礼义宗四十七卷、左氏经传义二十二卷、左氏条例十卷、公羊、谷梁文句义十卷。孔子祛著尚书义二十卷、集注尚书三十卷、续朱异集注周易一百卷、续何承天集礼论一百五十卷。皇侃撰论语义十卷。何允著周易十卷、毛诗总集六卷、毛诗隐义十卷、礼记隐义二十卷、礼答问五十五卷。王元规著春秋发题辞及义记十一卷、续经典大义十四卷、孝经义二卷、左传音三卷、礼记音三卷。张讥撰周易义三十卷、尚书义十五卷、毛诗义二十卷、孝经义八卷、论语义二十卷。顾越著丧服、毛诗、孝经等义疏四十卷。沈不害著五礼仪一百卷。

  而宋怀方、戚衮并自魏入梁,以名其家。怀方自魏携仪礼、礼记疏,秘惜不传,临死谓家人曰“戚衮若来,以此付之,否则殉葬。”戚衮在梁亦著三礼义记,遭乱亡失,惟礼记义四十卷行于世。其时自北来者,崔君恩、宋怀方、戚衮外,尚有孙祥、蒋显等,并讲学而音辞鄙拙,惟卢广言论清雅,不类北人。是可见梁武之世,不特江左诸儒崇习经学,而北人之深于经者,亦闻风而来,此南朝经学之极盛也。  后魏多家庭之变

  穆帝为其子六修所弑,昭成帝为其子实君所弑,道武帝为其子清河王绍所弑,太武帝为中常侍宗爱所弑,献文帝为其母文明太后所害,孝明帝亦为其母胡太后所害。统计后魏诸帝不得令终者凡六人,而祸皆出于家庭之间,盖刚戾性成,其俗固然也。

  齐诸帝皆早生子

  魏道武帝十五岁生明元帝,景穆太子十三岁生文成帝,文成十五岁生献文帝,献文十三岁生孝文帝。北齐后主纬十四岁生子恒,纬弟俨被诛时,年十四,已有遗腹子四人。按高澄年十二,尚魏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盖魏齐之间,皇子皆早娶,故生子亦早。

  魏诸帝多幼年即位

  魏道武帝年六岁即位,太武帝十六岁即位,文成帝十三岁即位,献文帝十一岁即位,孝文帝五岁即位,宣武帝十七岁即位,孝明帝六岁即位。

  元魏时人多以神将为名

  北朝时人多有以神将为名者。魏北地王世子名钟葵。元叉本名夜叉,其弟罗本名罗刹。孝文时又有奄人高菩萨。尔朱荣子一名叉罗,一名文殊。

  梁萧渊藻小名迦叶。隋时汉王谅反,其将有乔钟葵。隋末有贼帅宋金刚。唐武后时岭南讨击使上二阉儿,一曰金刚,一曰力士,即高力士也。  财婚

  魏齐之时,婚嫁多以财币相尚。盖其始高门与卑族为婚,利其所有,财贿纷遗。其后遂成风俗,凡婚嫁无不以财币为事,争多竞少,恬不为怪也。魏文成帝尝诏曰“贵族之门多不奉法,或贪利财贿,无所选择,令贵不分贱,亏损人伦,何以示后?”此可见财婚由来久矣!

  封述传:述为子娶李士元女,大输财聘。及将成礼,犹竞悬违。述忽取所供像,对士元打碎为誓,士元笑曰“封翁何处常得此应急像?须誓便用。”述又为次子娶卢庄女,述诉府云“送骒乃嫌脚跛,评田则云咸薄,铜器又嫌古废。”皆为财聘以致纷纭,可以见是时习尚也。

  高门士女

  北齐书:郭琼以罪死,其子妇范阳卢道虞女也,没官。齐神武以赐陈元康为妻,元康地寒,时人以为殊赏。(元康传)

  孙搴为神武所宠,赐妻韦氏,既士人女,兼有色貌,时人荣之。(搴传)

  魏太常刘芳女,中书郎崔肇师女,其夫家皆坐事,齐文宣并以赐魏收为妻,人比之贾充,置左右夫人。(收传)  魏齐斗秤

  汉书匈奴传:严尤谏王莽伐匈奴曰“调兵出塞,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晋书傅元传:魏初课田功,白田收十余斛,水田收至数十斛。宋书刘传:每二万人,岁食米四十八万斛。此非古人所食之多,田之所收者广也。乃古之斗斛小耳。

  又晋挚虞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尺为准。是古时尺度亦短。  其大斗、长尺及重秤,则起于魏、齐、周、隋之间。孔颖达正义:“魏齐斗秤于古二而为一,周隋斗枰于古三而为一。”顾宁人所谓“古今斗尺权量之一大变局也。”

  然即以魏而论,其制亦先后不同。

  魏初斗秤亦大,自孝文帝迁洛后,诏“改长尺、大斗,依周礼制度,班之天下。”(本纪)是斗秤全以古制为准,并无所谓以二为一也。  孝文之后,又日渐加增。按张普惠传:孝明帝时,尚书欲复绵麻之征,普惠疏曰“高祖废大斗,去长尺,改重秤,本以爱民,而军国需绵麻之用,故绢上加税绵八两,布上加税麻十五斤,其时百姓免长尺大斗重枰之苦,故乐于供输。其后尺渐长阔,而绵麻又征,以致百姓嗟怨。自后大臣不知去其幅广度长及秤重斗大,而特免绵麻之征,以苟悦天下之心,所谓悦之不以其道也。”

  然则魏斗秤自孝文改从周制后,仍未久而变。颖达所谓二而为一者,盖宣武、孝明时已变之制也。

  余见陔余丛考。  假官

  后魏孝静帝时,吏部令史张永和、崔阔等伪假人官事觉,纠检首者六万余人。(本纪)此荒乱之朝,吏弊官邪,固无足怪。

  至隋文帝以综核为政,宜无敢有作伪者矣!乃有向道力者,伪作高平郡守将之官,薛胄遇诸途,疑之,使主簿按问:“有徐俱罗者,先为海陵郡守,已为道力所代,秩满而公私未悟。”俱罗亦曰“道力已代我一任,使君岂容疑之?”胄不听,遽收道力,道力果引服。(薛胄传)

  郡守非卑秩,任满非暂时,乃作伪而莫之悟,亦可见法网之疏矣!然亦有不可信者,彼既为伪守,则真守何在?岂肯听人之假冒数年而不出理者?恐作史者之謏闻也。

  周隋唐皆出自武川

  两间王气流转不常,有时厚集其力于一处,则帝王出焉。如南北朝分裂,其气亦各有所聚。

  晋之亡,则刘裕生于京口,萧道成、萧衍生于武进之南兰陵,陈霸先生于吴兴,其地皆在数百里内。

  魏之亡,则周、隋、唐三代之祖皆出于武川。宇文泰四世祖陵,由鲜卑迁武川,陵生系,系生韬,韬生肱,肱生泰,是为周文帝。杨坚五世祖元素,家于武川,元素生惠嘏,惠嘏生烈,烈生祯,祯生忠,忠生坚,是为隋文帝。李渊三世祖熙,家于武川,熙生天赐,天赐生虎,虎生昺,昺生渊,是为唐高祖。区区一弹丸之地,出三代帝王。周幅员尚小,隋、唐则大一统者,共三百余年,岂非王气所聚,硕大繁滋也哉!

  北齐以厮役为县令

  后魏光宅(建都)中原,颇以吏治为意。如明元帝神瑞元年,诏“使者巡行诸州,阅守令资财,非自家所赍,悉簿为赃。”二年,又诏“刺史守令惰逋今年租调者,罚出家财以充,不得征发于民。”太武帝行幸中山,免守宰贪污者数十人。神麚元年,以天下守宰多非法,精选忠良悉代之。太延三年,又诏“天下吏民得告守令之不法者。”是皆能整饬官吏,不至猥滥。及其末造,国乱政淆,权移于下,遂至宰县者多厮役,士流皆耻为之。

  入北齐,其风更甚。仆射元文遥深见其弊,奏“县令乃治民之官,请革其选。”于是密令搜扬贵游子弟,发敕用之,犹恐其披诉,乃召集神武门外,令赵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慰谕遣之,士人为县自此始。(元文遥传)自是李仲举、卢昌衡等八人,以门资并见征用。仲举为修武令,人号曰宽明;昌衡为平恩令,人号曰恩明,时称卢李之政。(李仲举传)以亲民之官而寄之厮役,衰乱之朝,何事蔑有?此亦可以观世变也。

  按晋书赵王伦篡位时,奴卒厮役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满座,时人语曰“貂不足,狗尾续。”又会稽王道子传:孝武不亲万机,与道子酣饮,姏姆尼僧,尤为亲昵,窃弄其权。许荣上疏曰“今台府局吏、直卫武官,凡仆隶婢儿取母之姓者,本臧获之徒(奴婢),无乡邑品第,皆得用为郡守县令”云云。嬖人赵牙出自倡优,道子以为魏郡太守;茹千秋本捕贼吏,为咨议参军。是又在北齐以前故事也。

  貂不足,狗尾续:晋官以貂尾为冠饰,司马伦任官太滥,以致貂尾不足,而以狗尾代之。

  齐文宣帝能预知  齐文宣帝沉湎于酒,昏醉如痴,沉酣既久,遂亏本性,然时或发言屡中,故时人谓之神灵。

  尝问泰山道士曰“吾得为几年天子?”答曰“得三十年。”帝谓李后曰“十年十月十日,得非三十乎?吾甚畏之。”果以天保十年十月十日崩。

  先是,帝令邢邵为太子制名,名殷,字正道。文宣尤之曰“殷家兄终弟及,正字‘一止’,吾身后儿不得也。”邵惧请改名,帝不许,曰“天也!”因谓昭帝(即帝弟演)曰“夺时但夺,慎勿杀也。”后殷即位未一年,为孝昭所废,寻又害之。(俱齐纪)

  定州城门久闭不开,文宣过之,或请开门,文宣不许,曰“当有圣人启之。”后隋文帝从周武平齐,除定州总管,至定州开此门入,人莫不惊异,后果登大位。(隋书本纪)  北齐宫闱之丑  古来宫闱之乱,未有如北齐者。

  神武以草窃起事,本不知有伦理。魏庄帝后尔朱氏,荣之女也,建明帝后小尔朱氏,兆之女也,以及魏广平王妃郑氏,名大车,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皆魏宗室之妃,魏亡后,神武一一纳之。是开国之初,已肆情荡检。

  长子文襄(高澄)踵其淫风。

  以薛置妻元氏有色,迎入欲通之,元氏正词哭拒,文襄使崔季舒送付廷尉罪之,陆操曰“廷尉守法,须知罪状。”文襄怒,以刀环筑(触击)操。

  又高慎妻美,文襄挑之,不从,衣尽破裂,奔以告慎,慎遂降西魏,慎妻不及从,入逆口中,文襄盛服见之,乃从焉。  又纳孙腾妓元玉仪,封琅玡公主。

  玉仪姊静仪,黄门郎崔括妻也,文襄夺之,亦封公主。括由是见擢。

  文襄又与神武妃郑氏(即大车)私通,为婢所告,赖司马子如掩覆而事寝。

  文襄又烝于神武之妻蠕蠕公主,生一女。此文襄之所为也。

  文宣(高洋)篡位后。  文襄后元氏居静德宫,文宣曰“兄昔奸我妇,我今须报。”乃淫于后。

  崔修妻王氏,文宣幸之,纳为嫔。

  倡女薛氏旧为清河王岳所好,寻入宫为嫔,又纳其姊,后帝知其曾与岳通,姊妹俱被杀。

  永安王浚、上党王涣,帝亲弟也,使苍头刘郁捷杀浚,即以浚妃妻之;冯文洛杀涣,即以涣妃妻之。

  凡高氏妇女无亲疏,皆令左右乱交之。

  帝又自呈露以示群下。此文宣之所为也。

  武成帝(高湛)践祚。

  以文宣后李氏有容德,逼与淫乱,曰“若不许我,当杀尔儿绍德。”后惧,从之。后有娠,绍德至合不得见,绍德愠曰“姊姊腹大,故不见我。”(齐宫中呼母为姊姊)后惭,由是生女不举,武成怒曰“尔杀我女,我何为不杀尔儿!”遂对后筑杀绍德,并裸后而挞之,送妙胜寺为尼。

  武成又纳魏静帝嫔李氏、文宣嫔王氏及文宣所幸彭乐女、任祥女,皆为夫人。此武成之所为也。

  一门之中,父子兄弟俱荒于色如此,何以垂法!宜乎宫闱相习成风。

  如神武在时,郑妃已通于文襄,及殁后,蠕蠕公主亦为文襄所烝。

  而文襄后又为文宣所污。  文宣后又为武成所污。  甚至武成后胡氏当武成时已与阉人亵狎,又与和士开握槊,遂通士开。武成崩后,后数诣佛寺,与沙门昙献通,僧徒至戏昙献为太上。后主闻太后不谨而未之信,见太后有二尼侍,召之,则男子也,于是尼及昙献俱正法。齐亡后,胡后入周,恣行奸秽。  孝昭帝(高演)在位时,尚无秽行,其后王氏,齐亡后,亦入周宫中,隋文帝作相,始放还山东。

  后主纬于宗族中,尚无帷薄之丑,史谓其稍优于武成。然国亡后,其后斛律氏先废为尼者,改嫁元仁为妻。继后胡氏亦改嫁。所宠宫婢冯小怜曾立为后,后主向周武帝乞之,武帝仍以赐后主,后主遇害,以小怜赐代王达,谮达妃几死。隋文帝以赐达妃兄李询,令著布裙配舂,询母逼令自杀。此妃后之辱也。

  又后主庶兄南阳王绰妃郑氏,入周宫为武帝所幸。后主母弟俨妃李氏曾进封楚帝后,至是亦改嫁焉。他如浚、涣之妃,为苍头所辱。神武又有子华山王凝最孱弱,其妃王氏亦与苍头奸,凝知而不能禁,后事发,王氏赐死。

  可见北齐中冓之丑,本习为故常,恬不知怪,而天道之报施,所谓“淫人妻女,妻女淫人者”,亦昭然可见也。

  中冓之言:内室淫邪之语。诗经鄘风墙有茨“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观后周诸帝后,当隋革命后,俱无失节者。孝闵帝后元氏出居里第。武帝后阿史那氏至开皇中殂。又后李氏出家为尼,改名常悲。宣帝杨后,隋文帝女也,帝欲夺其志,不许。又有四后:朱氏、陈氏、元氏、尉迟氏,皆出家为尼,朱名法净,陈名华光,尉迟氏名华首,皆完节待死,绝无丑声,良由宇文泰开国时,早能尊用周礼,家庭之内,不越检闲,故虽亡国而无遗玷,然则整饬人物之主,可不纳身于轨物哉!

  北齐百官无妾

  元孝友传:疏言将相多尚公主,王侯率娶后族,故无妾媵,习以为常,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父母嫁女,必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以劫制为妇德,能妒为女工。自云“受人欺,畏人笑我。”可见是时风俗如此。  按西汉时王吉上疏言“汉家故事,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拙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是汉时已有此陋习。  北齐有贤阉  北齐有宦者田敬宣,年十四五,好读书,既为阉寺,得暇便至文林馆,问书之外无他语。见古人节义事,未尝不感激沉吟。后主纬惧周师之逼,奔于青州,使之侦伺,为周军所获,问后主所在,绐曰“已去。”捶之,每折一肢,辞色逾厉,竟断四体而卒。宦寺之贤,世所传不过吕强、张承业,而不知尚有此人也。故特表而出之。  诵经获报

  佛教在六朝时最为人所信向,各史所载,虽似近于怪妄,然其教一入中国,即能使天下靡然从风,是必实有耸人观听者,非徒恃谈空说寂也。今略撮于左:

  徐义为慕容永所获,埋其足于土中,将杀之,义诵观世音经,至夜土开械脱,若有人导之者,遂奔于杨佺期。(晋书载记)

  宋王元谟弃滑台,将为萧斌所杀,梦人告曰“诵观音经千遍则免。”既觉,诵之,明日,将就戮,忽传旨停刑。(宋书王元谟传)

  后魏崔浩非毁佛法,其妻郭氏敬好释典,浩怒,焚而投灰于厕中,后浩以史事族诛,人以为谤佛之报。(魏书崔浩传)

  汉明帝时,西域以白马驮佛经送洛,因立白马寺,其经函形制古朴,世以为古物,历代宝之。韩贤故斫破之,未几,因战,为败兵斫胫而死,论者谓因破经函致祸。(魏书韩贤传)  魏孝文囚道人法秀,加以笼头铁锁,无故自脱。(南齐书魏虏传)

  卢景裕系狱,至心诵经,枷锁自脱。时又有文人负罪当死,梦沙门教诵经,觉时,如所梦诵千遍,临刑,刀折,主者以闻,赦之。此经遂行,号曰“高王观世音经。”(北齐书卢景裕传)

  张元以祖丧明,诵药师经,见盲者得视之言,乃请七僧,燃七灯,转药师经,誓以灯光普施法界,如此七日夜,梦老翁以金鎞疗其祖目,三日后,左目果明。(北史孝行传)  卢光从周文帝狩于檀台,帝遥指山上谓群公曰“有所见否?”咸曰“无所见。”光独曰“见一沙门。”帝曰“是也。”令光于沙门立处造浮图,掘基一丈,得瓦钵、锡杖各一,帝因立寺焉。(周书卢光传)

  后梁甄元成有罪当诛,萧察誓不杀诵法华经人,元成素诵此经,遂得免,察后见之曰“甄公好得法华经力。”(甄元成传)

  此皆载于正史,未必尽诬。盖一教之兴,能耸动天下后世者,其始亦必有异人异术,神奇灵验,如佛图澄、鸠摩罗什之类,能使人主信之,士大夫亦趋之,是以震耀遍天下,而流布于无穷。不然,则何以起人皈依也?然则史所记诵经获报诸事,或当时实有之,非尽诬也。今录鸠摩罗什及佛图澄二传于后:

  鸠摩罗什在胎时,其母慧解异常。年七岁,母遂与同出家。罗什日诵千偈,偈三十二言,凡三万二千言。母亦自通。后专以大乘为化,学者皆师之。年二十,龟兹王迎之,其母辞去,谓罗什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议,传之东土,惟尔之力。”母至天竺,道成,进登第三果。苻坚闻罗什名,密有迎之之意。太史奏“有星见外国,当有大智入辅中国。”坚遣吕光伐龟兹,谓光曰“若获罗什,即骖送之。”光破龟兹城,获罗什,俱还凉州。(光攻龟兹,夜梦金甲人飞出城外,光曰“此所谓佛也,胡神出,则城必破矣!”遂攻克之。)光父子不信其道,姚兴迎之入秦,罗什览中土旧经,多有纰缪。兴乃使沙门僧睿等翻译传写。罗什好大乘,志在敷演,每叹深识者寡,惟为兴著实相二论。兴赠以宫女,一交而生二子。诸僧多欲效之取妻,罗什聚针盈钵,谓诸僧曰“若能效我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食针尽,诸僧傀服,乃止。(吕纂尝与罗什围棋,杀其棋子,曰“斫胡奴头!”罗什曰“不斫胡奴头,胡奴斫人头!”后纂为吕超所杀。胡奴,超小字也。事见晋书载记。)

  佛图澄诵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常以絮塞之,夜则拔絮,孔中出光照一室。又常至流水,则从腹孔中引出五脏六腑洗之,仍纳腹中。又能听铃音占吉凶,无不验。石勒召试以道术,即取钵盛水咒之,钵中出青莲花,光色耀目,勒以此信之。勒尝有意害澄,澄辄避去,语弟子曰“若将军来召,则答云‘不知所在’。”使者果然,还报,勒惊曰“吾有恶意,澄辄知之。”因悔,思见澄,澄明旦造勒,勒问“昨夜何避?”澄曰“昨公有恶心,故避,今有善意,故来。”襄国城外水源竭,勒问“何以取水?”澄曰“今当敕龙取水。”乃至故泉源,烧香祝数百言,水泫然微流,有小龙随水而来,有顷,水大至,隍堑皆满。段末波来攻,兵势甚盛,勒颇惧,澄曰“铃音云‘明日当擒末波。’”已而果然。刘岳来攻,石虎拒之,岳保石梁坞,澄在襄国,忽曰“昨日亥时,岳已被执。”已而果然。刘曜攻洛阳,石勒将救之,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谓此行捉得曜也。”勒果擒曜。勒爱子斌暴死,勒告澄,澄取杨枝沾水洒之,执斌手曰“可以起矣!”斌遂活。澄在邺,尝遣弟子法常至襄国,途遇其弟子法佐,夜谈,言及和尚。法佐归,澄即笑曰“昨夜与法常共说汝师耶?”佐愕然,愧忏,由是国人相语“莫起恶心,和尚知汝。”澄之所在,莫敢向其方面涕唾者。澄将死,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起,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遂卒。后有人见澄入关,石虎掘其冢视之,惟有一石,恶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将死矣!”因遇疾而死,果大乱。

  后周诏诰用尚书体

  汉武册封三王诏,本仿尚书体,见褚少孙所补史记,及汉书武五王子传。

  王莽好仿尚书作诏诰,今见于汉书翟义传者:居摄时,莽因翟义等起兵,匡复汉室,莽大惧,乃依周书作大诰曰

  “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尔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反虏翟义擅兴师动#,,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于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安,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粤其闻日,宗室之隽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宫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乌呼!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熙!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适庶,危乱汉朝,以成三厄,队极厥命。乌呼!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予不敢僭上帝命。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阴精女主圣明之祥,配元生成,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我汉功。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夫岂不爱?亦惟帝室。是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绥抚宇内。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厥父灾,厥子播而获之。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啬夫,予害敢不终予亩?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率宁人有旨疆土,况今卜并吉!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僭差,卜陈惟若此。”云云。

  文句全用尚书,此盖刘歆等为之弄笔也。  宇文泰在西魏当国时,从苏绰之言,官制仿周礼,诏诰亦仿尚书。其官制至魏恭帝时,始奏行之,而诏诰则大统中已大变骈丽之习。因魏帝祭庙,群臣毕至,命苏绰作大诰颁行之,自后文笔皆依此体,其词曰

  “惟中兴十有一年,仲夏,庶邦百辟,咸会于王庭。…六月丁巳,皇帝朝格于太庙,凡厥具僚,罔不在位。皇帝若曰:‘咨我元辅、群公、列将、百辟、卿士、庶尹、御事,朕惟寅敷祖宗之灵命,稽于先王之典训,以大诰于尔在位。昔我太祖神皇,肇膺明命,以创我皇基。烈祖景宗,廓开四表,底定武功。暨乎文祖,诞敷文德,龚惟武考,不霣其旧。自时厥后,陵夷之弊,用兴大难于彼东丘,则我黎人,咸坠涂炭。惟台一人,缵戎下武,夙夜祗畏,若涉大川,罔识攸济。是用稽于帝典,揆于王廷,拯我民瘼。惟彼哲王,示我彝训,曰天生蒸民,罔克自乂,上帝降鉴睿圣,植元后以乂之。惟时元后弗克独乂,博求明德,命百辟群吏以佐之。肆天之命辟,辟之命官,惟以恤民,弗惟逸念。辟惟元首,庶黎惟趾,股肱惟弼。上下一体,各勤攸司,兹用克臻于皇极。故其彝训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今台一人,膺天之嘏,既陟元后。股肱百辟又服我国家之命,罔不咸守厥职。嗟夫,后弗艰厥后,臣弗艰厥臣,于政何弗斁,呜呼艰哉!凡尔在位,其敬听命。”(苏绰传)  讨高欢时,誓师曰

  “与尔有众,奉天威,诛暴乱。惟尔士,整尔甲兵,戒尔戎事,无贪财以轻敌,无暴民以作威。用命则有赏,不用命则有戮。尔众其勉之。”

  其黜废帝而立恭帝也,又命卢辨作诰谕群臣曰

  “呜呼!我群后暨众,维文皇帝以襁褓之嗣托于予,训之诲之,庶厥有成。而予罔能革变厥心,庸暨乎废,坠我文皇帝之志。呜呼!兹咎予其焉避。予实知之,矧尔众之心哉。惟予之颜,岂惟今厚,将恐来世以予为口实。”(俱载本纪)

  及宇文泰殁后,魏恭帝禅位于周孝闵帝,诏曰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其宜也。天厌我魏邦,垂变以告,惟尔罔弗知。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周,庸布告遐迩焉。”  又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书曰

  “咨尔周公,帝王之位弗有常,有德者受命,时乃天道。予式时庸,荒求于唐虞之彝踵。曰我魏德之终旧矣,我邦小大罔弗知,今其可久怫于天道而不归有德欤。时用询谋,佥曰公昭考文公,格勋德于天地,丕济生民。洎公躬,又宣重光。故玄象征见于上,讴讼奔走于下,天之历数,用实在焉。予安敢弗若。是以钦祗圣典,逊位于公。公其享兹大命,保有万国,可不慎欤。”  是时宇文泰已殁而诏谕如此,盖朝廷之上用尚书作诰,久已相习为常故也。当六朝时骈体盛行,而绰等独能复古,可谓转移风气者矣!

  然时会所趋,积而难返,及宣帝即位,修洛阳之诏、传位太子之诏已用当时文体。迨隋文帝时,去周不过一二十年,而李谔奏文体卑靡云“竞一字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尽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至于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则周时虽暂用古体,而世之为文者骈丽自如,风会所开,聪明日启,争新斗巧,遂成世运,固非功令所能禁也。

  魏末周初无年号

  自汉武帝创置年号,便于记事,诚万世不易之良法。然后世有不用年号者。

  周书崔宣猷传“明帝即位,依周礼称天王,不建年号。宣猷请仍用以纪事,乃从之。”是周明帝即位之初,无年号也。

  然不始于此,按西魏废帝及恭帝皆无年号,其时宇文泰当国,专用周礼,故不设年号,但称元年、二年。周孝闵帝禅代亦因之,直至明帝三年,因宣猷奏,乃复用年号耳。

  隋书志  隋书本无志,今之志乃合记梁、陈、齐、周、隋之事,旧名五代史志,别自单行,其后附入隋书。然究不可谓隋志也。

  自开皇仁寿时,王劭为隋书八十卷,以类相从,至编年纪传尚阙。

  唐武德五年,令狐德棻奏修五代史(梁、陈、齐、周、隋),诏封德彝、颜师古修隋书。历年不就而罢。

  贞观三年,又诏魏征修之,房玄龄为监修。征又奏颜师古、孔颖达、许敬宗同撰,序论皆征所作,凡帝纪五、列传五十。十年正月上之,此隋书也。

  十五年,又诏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同修五代史志,凡成十志,三十卷。显庆元年,长孙无忌等上之,此五代史志也。  说见刘攽校刊时所记。

  一帝数后

  一帝一后,礼也。至荒乱之朝则漫无法纪,有同时立数后者。

  孙皓之夫人滕氏无宠,长秋宫僚备员而已。而内诸姬佩皇后玺绶者甚多。(三国志)

  刘聪僭位,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后死,纳刘殷女为皇后。后死,又纳靳准女为皇后,未几,进为上皇后,而立贵妃刘氏为左皇后,贵嫔刘氏为右皇后,又立樊氏为上皇后。四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又七人。后以宦者王沈养女为左皇后,宣怀养女为中皇后。(晋书载记)

  后周宣帝初即位,立妃杨氏为皇后,其后自称天元皇帝,又立妃朱氏为天元帝后,妃元氏为天右皇后,陈氏为天左皇后。寻进杨氏为天元大皇后,朱氏为天大皇后,元氏为天后大皇后,陈氏为天左大皇后,陈氏又改为天中大皇后,而以妃尉迟氏为天左大皇后。(后周书本纪)

  隋文帝杀宇文氏子孙

  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值周宣帝早殂,结郑译等矫诏入辅政,遂安坐而攘帝位。其时虽有尉迟迥、宇文胄、石愻、席毗、王谦、司马消难等起兵匡复,隋文犹假周之国力,不半载殄灭之。于是大权在手,宇文氏子孙以次诛杀,殆无遗种。今以周书考之:

  周文帝子,除宋公震、谯王俭、冀公通先卒,卫王直先以罪诛外,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皆被杀。而并杀招子员、贯、干铣、干铃、干鉴等;纯子谦、让、议等;盛子忱、悰、恢、懫、忻等;达子执、转等;逌子祐、裕、礼、禧等。而震之子实、俭之子干恽、通子绚亦被杀。于是周文帝子孙尽矣。

  节闵帝一子康先死,其子湜亦被杀。于是节闵子孙又尽矣。  明帝子毕王贤、酆王贞皆被杀。并杀贤子宏文、恭道、树娘等;贞子德文等。于是明帝子孙亦尽矣。  武帝子汉王赞、秦王贽、曹王允、道王充、蔡王兑、荆王元皆被杀。并杀赞子道德、道智、道义等;贽子忠诚、靖智、靖仁等。余本无子。于是武帝子孙尽矣。  宣帝子静帝既为隋文所害,余子邺王衍、郢王术皆幼而被杀。于是宣帝子孙又尽矣。

  其宗室内:宇文胄以起兵应尉迟迥被杀。又宇文洽、宇文椿及子道宗、本仁、邻武、子礼献等;宇文众及子仲和、熟伦等,皆被杀。惟宇文洛以疏属幼年,得封介国公,以为隋宾。未几,又毙之。于是宇文之宗族,亦无在者。

  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惨毒,岂复稍有人心!  其后隋文帝五子:

  长太子勇被废后赐死,

  次炀帝为宇文化及所弑,  次秦王俊先卒,  次越王秀废锢,死江都之难,

  次汉王谅以反诛。  计五子中除秦王俊外,无一非不得其死者。

  而勇子十俨以酖死,裕、筠、嶷、恪、该、瞁、孝实、孝范皆贬岭外杖死。  俊子浩、湛及秀、谅之子,皆为化及所害。

  炀帝三子,长太子昭先卒,次齐王暕、次赵王杲皆死江都之难,无子。而昭子代王侑为唐所立,未几禅位,封酅国公,不数月而殂,次燕王倓亦遇害于江都,次越王侗称号东都,为王世充所弑。于是炀帝之子孙亦无遗种矣。  惟齐王暕有一遗腹子愍,随萧太后入突厥,后归于唐,官尚衣奉御,杨氏之种仅延此一线。而炀帝之死,又巧借一姓宇文者之手以毙之。(宇文化及与周同姓,而非同宗。)此岂非天道好还之显然可据者哉!

  按隋文灭陈,不惟陈后主得善终,凡陈氏子孙,自岳阳王叔慎以抗拒被杀外,其余无一被害者,皆配往陇右及河西诸州,各给田业以处之。

  同一灭国也,于宇文氏则尽殄之,于陈氏则悉保全之。盖隋之篡周,本不以道,与宇文有不两立之势,且恐有尉迟迥等之起兵匡复者,不得不尽绝其根芽。至取陈则隋之基业已固,陈之子孙又皆孱弱不足虑,故不复肆毒也。至炀帝以后主第六女为贵人,最宠,因召陈氏子孙尽还京,随才叙用,由是并为守宰遍天下。此则陈氏开国之初本未甚杀戮,故子孙亦少诛夷,亦天道之不爽者,且劫运将终,杀气渐减也。

  隋独孤后妒及臣子  古来宫闱之妒莫有过于隋独孤后者,不惟妒在己,并子与臣之有妾者,亦代为妒之。

  后传谓:后宫罕得进御,尉迟迥女没入宫,帝私幸之,后伺帝听朝,即阴杀之。

  凡诸王及朝臣有妾孕者,必劝帝斥之。  皇太子勇多内宠,其妃元氏暴崩,疑太子宠妾云氏而害之,由是讽帝废太子。

  高颎妻死,后欲为娶继室,颎辞以老。后颎妾生子,后恶之,谮颎于帝,遂黜死。(隋书后妃传)

  按太子勇传: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嬖,礼匹于嫡。勇妃元氏无宠,尝遇心疾,二日而卒,独孤后意有他故,甚责望。后听晋王广之谮,后忿然曰“睍地伐(勇小字)渐不可耐,我为娶得元氏女,竟不闻作夫妻。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新妇本无病,忽尔暴亡,我亦不能穷治。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万岁后,使汝等向阿云再拜问讯,此是几许大苦痛耶!”乃日媒孽勇之短于帝前,遂废之。

  又高颎传:颎妻死,后谓文帝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宜为之娶。”帝以告颎,颎谢曰“臣今已老,惟斋居诵佛经,纳室实非所愿。”帝乃止。后颎妾生男,帝甚为之喜,后谓帝曰“陛下尚信颎耶?陛下欲为娶妇,颎心爱妾故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安可信之!”帝由是疏颎,以至赐死。

  子之厚妾薄妻而母恶之,此犹是家庭之恒情。至于臣下之有妾,亦何与后事?乃亦因此而憾之,岂非奇妒哉!

卷十六" 旧唐书源委

  

  晋出帝开运二年六月,监修国史刘煦、史官张昭远(后以避刘智远讳,但名昭,宋史有传)以新修唐书纪、志、列传并目录,凡二百三卷上之,赐器币有差。(晋纪)此旧唐书所以首列刘煦名也。然薛、欧二史刘煦传俱不载其有功于唐书之处,但书其官衔“监修国史”而已。盖煦为相时,唐书适讫功,遂由煦表上,其实非煦所修也。

  唐末播迁,载籍散失,自高祖至代宗尚有纪传,德宗亦存实录,武宗以后六代,惟武宗有实录一卷,余皆无之。(五代会要)  梁龙德元年(梁末帝),史馆奏请“令天下有记得会昌(唐武宗)以后公私事迹者,抄录送官,皆须直书,不用词藻,凡内外臣僚奏行公事,关涉制置沿革,有可采者并送官。”(梁纪)

  唐长兴中(后唐明宗),史馆又奏“宣宗以下四朝未有实录,请下两浙、荆、湖等处,购募野史及除目朝报、逐朝日历、银台事宜、内外制词、百司簿籍上进,若民间收得或隐士撰成野史,亦令各列姓名请赏。”从之。(后唐纪及五代会要)闻成都有本朝实录,即命郎中庾传美往访,及归,仅得九朝实录而已。(后唐纪)

  可见唐书因载籍散佚,历梁、唐数十年未溃于成,直至晋始成书,则纂修诸臣搜剔补缀之功不可泯也。今据薛、欧二史及五代会要诸书考之:  晋天福五年(高祖石敬瑭),诏张昭远、贾纬、赵熙、郑受益、李为光同修唐史,宰臣赵莹监修。(晋纪)莹以唐代故事残缺,署能者居职,纂补实录及正史。(莹传)贾纬丁忧归,莹又奏以刑部员外郎吕琦、侍御史尹拙同修。(晋纪)莹又奏请“据史馆所缺唐书实录,下敕购求。况唐咸通中(懿宗)宰臣韦保衡与薛伸、皇甫焕撰武宗、宣宗实录,皆因多事,并未流传。今保衡、裴贽现有子孙居职,或其门生故吏亦有纪述者,请下三京诸道,凡有此数朝实录,令其进纳,量除官赏之。会昌至天祐(武宗至昭宗),垂六十年,李德裕平上党,有武宗伐叛之书;康承训定徐方,有武宁本末之传。凡此之类,令中外臣僚有撰述者,不论年月多少,并许进纳。”从之。(五代会要)是此事赵莹为监修,综理独周密,故莹本传,谓“唐书二百卷,莹首有力焉。”

  昭宗一朝全无纪注,天福中,张昭远重修唐史,始有昭宗本纪。(五代史补)是张昭远于此事搜辑亦最勤,故刘煦上唐书时,与昭远同署名,昭远寻加爵邑,酬修史之劳也。(晋纪)

  贾纬长于史学,以武宗之后无实录,采次传闻,为唐年补录六十五卷,入史馆,与修唐书。(纬传)今旧唐书会昌以后纪传,盖纬所纂补。

  又赵熙修唐书成,授谏议大夫,赏其笔削之功。(熙传)

  是则旧唐书之成,监修则赵莹之功居多,纂修则张昭远、贾纬、赵熙之功居多,而刘煦传并不载经画修书之事,今人但知旧唐书为煦所撰,而不知成之者乃赵莹、张昭远、贾纬、赵熙等也,故特标出之。  新唐书

  宋仁宗以刘煦等所撰唐书卑弱浅陋,命翰林学士欧阳修、端明殿学士宋祁刊修,曾公亮提举其事,十七年而成,凡二百二十五卷。修撰纪、志、表,祁撰列传。故事:每书首只用官尊者一人。修以祁先进,且于唐书功多,故各署以进。(修传)祁奉诏修唐书十余年,出入卧内,尝以稿自随,为列传百五十卷。(祁传)

  论者谓“新书事增于前,文省于旧。”此固欧、宋二公之老于文学,然难易有不同者。

  旧书当五代乱离,载籍无稽之际,掇拾补辑,其事较难。至宋时文治大兴,残编故册次第出见。观新唐书艺文志所载,唐代史事无虑数十百种,皆五代修唐书时所未尝见者,据以参考,自得精详。  又宋初绩学之士各据所见闻,别有撰述。如孙甫著唐史记七十五卷,每言唐君臣行事,以推见当时治乱,若身历其间,人谓“终日读史,不如一日听孙论也。”又赵瞻著唐春秋五十卷,赵邻几追补唐实录会昌以来日历二十六卷,陈彭年著唐纪四十卷。(以上见宋史各本传)诸人皆博闻勤采,勒成一书,必多精核。欧、宋得藉为笔削之地。又吕夏卿熟于唐事,博采传记杂说数百家,又通谱学,创为世系诸表,于新唐书最有功。(宋史夏卿传)宋敏求尝补唐武宗以下六世实录百四十卷,王尧臣修唐书以敏求熟于唐事,奏为编修官。(宋史敏求传)是刊修新书时,又得诸名手佽助,宜其称良史也。

  唐实录国史凡两次散失

  唐时修实录、国史者皆当代名手。今可考而知者:

  高祖实录二十卷、太宗实录二十卷(皆敬播撰,房元龄监修),

  又贞观实录四十卷(令狐德棻撰贞观十三年以后事,长孙无忌监修,其时同修者,又有敬播、顾允、邓世隆、慕容善行、孙处约、刘顗、庾安礼,俱为修史学士,见德棻及允、处约等传),其后许敬宗又奏改正,高宗以其事多失实,又命宰臣刊正。(见郝处俊传)(初高祖、太宗两朝实录,敬播等所修颇详直,敬宗辄以己意改之。敬宗贪财,嫁女于钱九陇,本皇家隶人也,乃列之于刘文静等功臣传,又其子娶尉迟敬德女,则为敬德作佳传,以太宗赐长孙无忌之威凤赋,移为赐敬德者。事见敬宗传。而播传又谓播与敬宗同撰,盖当元龄、无忌监修时,播已在事,至是又徇敬宗意而与之同改修耳)  高宗实录三十卷(许敬宗、令狐德棻等撰),

  后修实录三十卷(德棻等所撰,止干封,刘知几、吴兢续成之),

  又有武后所定高宗实录一百卷(见艺文志),

  韦述所撰高宗实录三十卷(见述传),  则天皇后实录二十卷(魏元忠、武三思、祝钦明、徐彦伯、柳冲、韦承庆、崔融、岑羲、徐坚撰。刘知几、吴兢删正。见艺文志及元忠传。按刘子元修武后实录,有所改正,武三思不听,而吴兢书张易之诬元忠有不顺之言,引张说为证,说已许之,赖宋璟力阻,始对武后谓“元忠无此语。”后说见实录所书如此,嘱兢改之,兢曰“如此何名实录?”是刘、吴二人修实录,尚多直笔),

  中宗实录二十卷(见艺文志,谓吴兢撰,而岑羲传又谓羲撰,其书节愍太子之难,谓冉祖雍诬睿宗及太平公主连谋,羲密疏保护之,是岑羲亦在修史之列),

  睿宗实录五卷(亦吴兢撰,刘知几又有太上皇实录十卷,记睿宗为太上皇时事也),

  玄宗实录二十卷(张说与唐颖等撰,开元初年事),

  又有开元实录四十七卷(见艺文志,不著撰人姓氏),

  代宗时又修成一百卷(令狐峘撰,时起居注散亡,峘裒掇诏策成之,而开元天宝间名臣事多漏略,拙于去取,不称良史。见峘传)

  肃宗实录三十卷(元载监修),

  代宗实录四十卷(亦令狐峘撰,峘受诏纂修未成,坐事贬外,诏许在外成书,元和中,其子丕上之),  建宗实录十卷(沈既济撰,时称其能。见济传),  德宗实录五十卷(蒋乂、韦处厚、独孤郁、樊绅、林宝等撰,凡五年书成,裴监修),

  顺宗实录五卷(韩愈、沈传师、宇文籍撰,李吉甫监修。按愈传:修顺宗实录,拙于取舍,为世所非。穆宗、文宗尝诏史臣改修,而愈婿李汉、蒋系皆在显位,诸公难之。又郑覃传:文宗尝谓“事不详实,史臣韩愈,岂屈人耶?”是当时论者皆多此异议。然路隋传:谓愈所书禁中事皆切直,宦官不喜,咸议其非,故文宗诏隋刊正,隋奏“周居巢、王彦威、李固言,皆谓不宜改。而宰臣李宗闵、牛僧孺谓‘史官李汉、蒋系皆愈之婿,不可参撰。’臣独以为不然,愈所书,本非己出,自元和至今无异词,但请示其甚谬者,付下刊定可耳。”乃诏“摘出贞元、永贞间数事改正,余不复改。”据此,则愈所撰本非失实,特宦寺等妄论之耳),

  宪宗实录四十卷(蒋系、沈传师、郑浣、陈夷行、李汉、宇文籍、苏景允撰,杜元颖、韦处厚、路隋监修。敕隋与处厚更日入直,书未成,且免常参。传师寻授湖南观察使,元颖引张说、令狐峘之例,奏令传师以史稿即官下成之。俱见各本传。按宪宗实录凡两次重修,武宗时,李德裕当国,欲掩其父吉甫不善之迹,奏请重修,诏允之,并令旧本不得注破,候新撰成时,同进史官。郑亚等希德裕意,多所删削,德裕又奏“旧本多载禁中之言,夫公卿论奏必有章疏;藩镇上表,亦有批答,若徒得自其家,未足为据。今后实录所载必须有据者,方得纪述。”从之。议者谓“德裕以此掩其改修之迹也。”又李汉传:汉修宪宗实录,书宰相李吉甫事,不相假借,德裕恶之,乃坐以李宗闵党贬逐。此会昌中重修也。及宣宗即位,又诏“元和实录乃不刊之书,李德裕擅敢改张,夺他人之懿节,为私门之令猷。”周墀亦奏“德裕窜寄他事,以广父功。”乃诏崔龟从等刊落。此大中再定本也。俱见本纪及各本传内)

  穆宗实录二十卷(苏景贶、王彦威、杨汉公、苏涤、裴休撰。路隋监修),  敬宗实录十卷(陈商、郑亚撰,李让夷监修),

  文宗实录四十卷(卢耽、蒋偕、卢告、牛丛撰,魏监修),  武宗实录三十卷(韦保衡监修),

  宣宗以后无实录(大顺中,诏修宣、懿、僖实录,而日历记注亡缺,史官裴廷裕因摭宣宗政事奏记于监修杜让能,名曰东观奏记,凡三卷,以后诸帝皆无实录)。

  此诸帝实录见于各本纪、列传及艺文志者也。

  其总辑各实录事迹,勒成一家言,则又别有国史。

  先是吴兢在长安,景龙间任史事,武三思、张易之等监修,事多不实,兢不得志,乃私撰唐书、唐春秋,未就,后出为荆州司马,以史草自随。会萧嵩领国史,奏遣使就兢取其书,凡六十余篇。(兢传)此第一次国史也。然尚未完备。  开宝间,韦述总撰一百一十二卷并史例一卷,萧颖士以为谯周、陈寿之流。(述传)此第二次国史也。  肃宗又命柳芳与韦述缀辑吴兢所次国史,述死,芳绪成之。起高祖讫乾元,凡一百三十篇。而叙天宝后事,去取不伦,史官病之。(芳传)此第三次国史也。

  后芳谪巫州,会高力士亦贬在巫,因从力士质问,而国史已送官,不可改,乃仿编年法,为唐历四十篇,以力士所传,载于年历之下,颇有异同。(亦芳传)然芳所作,止于大历,宣宗乃诏崔龟从、韦涣、李荀、张彦远及蒋偕分年撰次至元和,为续唐历三十卷(蒋偕、崔龟从等传)此第四次国史也。

  是唐之实录、国史本极详备,然中叶遭安禄山之乱,末造又遭黄巢、李茂贞、王行瑜、朱温等之乱,乃尽行散失。

  据于休烈传云:国史一百六卷、开元实录四十七卷、起居注并余书三千六百八十二卷俱在兴庆宫,京城陷贼后,皆被焚。休烈奏请降敕招访有人收得者送官重赏。数月内仅收得一两卷,惟史官韦述藏国史一百一十三卷送于官。是天宝后所存仅韦述之本也。

  广明乱后,书籍散亡,五代修唐书时,因会昌以后事迹无存,屡诏购访。据旧唐书宣宗纪论云“宣宗贤主,虽汉文、景不过也,惜乎简籍遗落,十无二三。”又五代会要所云“有纪传者惟代宗以前,德宗亦只存实录,武宗并只实录一卷。”则虽有诏购访而所得无几。此五代时修唐书之难也。

  新唐书韦述等传赞云“唐三百年,业钜事丛,其间巨盗再兴,国典焚逸。大中以后,史录不存。故圣主贤臣、叛人佞子,善恶汨汨,有所未尽。”然则不惟旧唐书多所阙漏,即新唐书搜采极博,亦尚歉然于文献之无征也。

  旧唐书前半全用实录国史旧本

  五代修唐书,虽史籍已散失,然代宗以前尚有纪传,而庾传美得自蜀中者,亦尚有九朝实录。今细阅旧书文义,知此数朝纪传多钞实录国史原文也。凡史修于易代之后,考覆既确,未有不据事直书,若实录、国史修于本朝,必多回护。观旧书回护之多,可见其全用实录、国史而不暇订正也。

  以本纪而论:

  高宗上元二年,皇太子弘之死,由武后酖之也。而书:皇太子弘薨于合璧宫之绮云殿。(新书书:天后杀太子弘)

  章怀太子之死于巴邱,亦武后令邱神绩迫令自杀也。而书:庶人贤死于巴邱。(新书书:天后杀庶人贤)

  薛怀义承辟阳之宠,至命为行军大总管,以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幕僚,后以恣横杀之。而后纪绝无一字及怀义。(新书书:永昌元年,白马寺僧薛怀义为行军大总管,击突厥。证圣元年,书:杀薛怀义。)  张易之兄弟被诛,本张柬之等建谋举事,而书:张易之与弟昌宗反,皇太子率左羽林军桓彦范等诛之。(新书书:张柬之、崔元晖等以羽林兵讨乱,张易之等伏诛,帝复于位)其后张柬之等五王为武三思诬构至死,亦全不书。

  杨贵妃本寿王瑁妃,度为女道士,号太真,召入宫,此开元二十八年事也。本纪亦不书。直至天宝四载,始书:册太真杨氏为贵妃。而绝不见其来自寿邸之迹。(新书则先书以寿王妃杨氏为道士,号太真,后书册太真为贵妃。)

  至如穆宗以下诸帝皆宦官所立,而本纪绝不书,凡故君纪内必先书遗诏:以某嗣位。而于新君纪内即书:某月日柩前即位。一似授受得其正,皆先帝弥留时所定,而宦官无与者。

  此本纪之回护也。

  其列传如:

  皇后传内,宪宗郭后历穆、敬、文、武四朝,皆居重闱之尊,诸帝孝养备至。迨宣宗即位,其母郑本后侍儿,有宿怨,宣宗奉养遂薄。后郁郁,登楼将自殒,帝闻不喜,是夕,后暴崩。其后议葬景陵外园,太常王皞请合葬景陵,帝令宰相白敏中责之,皞曰“后乃宪宗元妃,事顺宗为子妇,历五朝母天下,岂容有异议!”皞遂贬。是郭后在宣宗时不得其死,自是实事。(见新书及通鉴)而旧书后本传乃云:诸帝既极孝养,宣宗继统,后之诸子也,恩礼愈异于前朝。大中年,崩于兴庆宫。一似全福令终,并无嫌隙之处。

  又宣宗母郑本丹阳人,有相者云“当生天子。”李锜闻之,纳为妾。后锜反,没入宫,宪宗幸之,遂生宣宗。(见新书及通鉴)是后之由李锜没入掖廷,自有原委。而旧书但云:宪宗时在内职御女之列。旧史残缺,未见族姓所出、入宫之由,亦是讳其所出也。

  曹王明之母,本齐王元吉妃,太宗纳之而生明,后即以明为元吉后。(见新书曹明王传)而旧书不载。

  杨弘武为吏部,高宗责其授官多非才,弘武对曰“臣妻悍,此其所嘱,故不敢违。”盖以讽帝也。(见新书弘武传)旧书弘武传不载。

  苏良嗣为相,遇薛怀义于朝,颇偃蹇,良嗣叱左右批其颊,曳去。武后谓怀义曰“师第出入北门,彼南衙宰相行来,勿犯之。”(见新书良嗣传)而旧书良嗣传不载。

  甚至褚遂良传不载其倾陷刘洎之事。

  李世绩传不载其瞻徇立武后之事。辛云京传不载其激变仆固怀恩之事。(怀恩引回纥可汗兵讨贼,过太原,辛云京以可汗系其婿,恐被袭,遂闭门不出犒军。及回纥讨贼还,过城下,亦不出。于是怀恩怒,遂叛。通鉴载之甚详,亦见旧书怀恩传,而云京传不载。)

  田神功传不载其先为贼将之事。(神功先为安禄山兵马使,归朝后,守陈,与贼战不胜,又降史思明,思明令其南略江淮,遂再归顺。旧书竟不叙,但云“上元中为平卢兵马使,破贼于郑州。”似未尝失身于贼者,岂以其晚节忠朴而代为讳耶?)

  李勉传不载其逃弃汴城之事。(李希烈攻襄州,诏勉出兵救之,勉以贼兵攻襄,则许下必虚,攻许则襄围自解。乃遣将攻许,未至为贼兵所败,希烈自来攻汴,勉固守不支,乃溃围出。旧书不载败状,但云“若与贼战,多杀无辜,遂南奔。”而传论并谓“与其坐受丧败,不如避寇全师。”是更为洗雪矣。)

  郝玭传不载马璘不城临泾之事。(玭为临泾将,请于其帅马璘,城临泾以控戎骑。或谓璘曰“如此,则边塞久安,公复何足重?”乃不听。旧书但云“玭请于主帅,不听。”而不著马璘姓氏,似为璘讳者。)

  李辅国传不载代宗遣人夜刺杀之事,但云“夜盗入其家,杀之。”鱼朝恩传不载帝使人擒缢之事,但云“自缢死。”盖当时朝旨本以为盗杀及自缢,故国史从而书之,此又列传之回护也。

  实录、国史书法既有回护,易代后修史时,考其非实,自应改正而直笔书之。乃旧书书法仍复如此。如其全用旧史之文,不复刊正也。  今按唐绍传:先天二年,今上讲武骊山,绍以仪注不合,坐斩。“今上”指玄宗也,此玄宗实录原文也。

  刘仁轨传后引韦述论云“仁轨好以甘言悦人,以收物望;戴至德正色拒下,推善于君,故身后毁誉各异。”此引用韦述国史旧文也。而刘仁轨、裴行俭、郝处俊传论并称仁轨曰刘栾城,行俭曰裴闻喜,处俊曰甑山,不称名而称爵邑,史家无此法,更可见韦述当日尊呼前辈之称,而非易代后史官之词也。

  崔元翰传,谓李汧公镇滑台,辟元翰为从事。“汧公”,李勉也。薛伾传,谓尚父汾阳王召置麾下。“汾阳王”,郭子仪也。此并是元翰、伾家状送入史馆者,国史即用之不及改,五代修史时,亦即用之,不复改也。  惟全录旧文,而旧时史官本皆名手,故各传有极工者,如:

  高仙芝、封常清二传,似分似合,常清传内,载其临死谢表,郁勃悲凉,而继之以仙芝之死,叹息数语,觉千载下犹有生气。

  又如郭子仪传,乃裴所修,首尾整洁,无一酿词。  因此可知唐史官之老于文学也。

  至会昌以后无复底本,杂取朝报吏牍补缀成之。  故本纪书吴湘狱案至千余字。

  咸通八年,并将延资库计帐贯匹之数琐屑开入,绝似民间记簿。其除官必先具旧衔,再入新衔,如以某官某人为某官,下至刺史亦书于本纪。是以动辄累幅,虽邸抄除目无此繁芜也。

  然亦有未可轻訾者,凡本纪只略具事由,而其事则详于列传此书。

  如庞勋之乱、黄巢之乱、李茂贞、王行瑜等之劫迁、朱温之篡弑,即于本纪详之,不待翻阅各传已一览了如。迁固本有此体,非必纪内只摘事目也。其余列传虽事迹稍略,而文笔极为简净,以新书比较,转逊其老成。

  则五代修史诸人,如张昭远、贾纬等亦皆精于史学,当缺漏支诎中,仍能补缀完善,具见撰次之艰,文字之老。今人动谓“新书过旧书远甚。”此耳食之论也。新书谓“旧史之文,浅则入俚,简则及漏,或有所讳而不得逞耶?或因浅仍俗而不足于文也。”此亦偶摘旧书之俚俗缺略者疵之耳,其佳处终不可没也。  新唐书本纪书法

  新唐书书法多可议者。

  武德元年,唐帝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贞观四年,李靖破突厥,获隋萧后及炀帝孙正道。此大事也,而本纪不书。(旧书书之)

  薛举寇泾州,虽因秦王卧病,刘文静出战而败,然主兵者秦王也,乃但书刘文静及薛举战,败绩。(旧书书“秦王与薛举战,败绩。”)

  秦王擒窦建德,降王世充,献俘于朝,斩建德于市,流世充于蜀。本纪但书“建德伏诛”,而世充放流之事不书。则世充如何决遣乎?  突利、颉利,两可汗也,乃李靖擒颉利则书,突利来奔则不书。

  侯君集擒高昌王麴智盛则书,李靖擒吐谷浑慕容伏允则不书。体例亦不画一。

  凡书伏诛者,以其有罪而正法也。

  玄宗讲武骊山,以仪注有失,斩唐绍。绍死后,玄宗追悔之。是其本罪本不至死,而书“唐绍伏诛”。(旧书“唐绍斩于纛下”)

  封常清与禄山战,败奔陕郡,劝高仙芝速守潼关,仙芝至关,缮守备,贼至不得入,乃去。是二人皆无死罪也,而书“封常清、高仙芝伏诛”。(旧书“斩常清、仙芝于潼关”)是不亦太刻乎?此数人皆书“伏诛”矣!

  宦官陈宏志弑宪宗,幸逃其罪,文宗始赐死于清泥驿。新书于宪宗纪,既书“陈宏志反,帝暴崩”矣,又于文宗纪论,谓“帝能诛宏志,亦足伸其志矣。”则清泥驿之赐死,自必应书“伏诛”,乃反书“杀陈宏志”,一似无罪而枉杀者。此更两失之也。  奉天之围,朱泚来攻二十余日,皆浑瑊昼夜拒战,得保危城,而本纪但书“甲子,瑊与泚战城下,败之。”似瑊之战,只此一次矣。

  宣宗大中元年,积庆太后崩,此文宗母也。本纪但书“皇太后”,则竟似宣宗母矣。

  宰相王铎赴沧帅任,路经魏博,为节度使乐彦祯所害。新书但书“盗杀义昌军节度使王铎”,似为彦祯讳者。

  此皆欧公过求简净之失也。  新唐书本纪及五代史皆欧公重修,然五代使系欧公私自撰述,从容订正,故无遗议。新唐书则二百八十余年事迹,头绪繁多,不暇检校入细。试平心论之,宋景文于列传之功,实费数十年心力,欧公本纪则不免草率从事,不能为之讳也。当日进呈时,宋仁宗即有旨“旧唐书不可废”,其早有所见欤?

  新书本纪书安史之乱

  欧公本纪书法,凡反逆者虽遣其将拒战,亦必书逆首姓名,不书贼将也。然亦有不可通者,如秦宗权、董昌等部将不多,举事又小,书其逆首,自不至混淆。至安禄山、史思明等,地广兵雄,遣将四出,其将又皆僭大官、拥大众,分路专征,各当一面,此岂得概以逆首之名书之?

  乃常山之陷,本贼将蔡希德也,而书“禄山陷恒山郡”。  滍水之战,鲁炅与贼将武令珣战而败也,而书“鲁炅与禄山战滍水,败绩。”

  灵宝、西原之战,本哥舒翰与贼将崔乾祐战而败也,而书“哥舒翰与禄山战灵宝、西原,败绩。”

  颍川之陷,本贼将阿史那承庆也,而书“禄山陷颍川郡,执太守薛愿。”

  且禄山既入东京,即在东京僭号。及潼关不守,天子幸蜀,禄山遣张通儒为西京留守,田干真为京兆尹,安守忠屯兵苑中,禄山未尝亲至长安也。据苗晋卿传“是时衣冠多为贼胁,自陈希烈以下皆送洛阳。”又崔光远传“光远为京尹,伪遣其子束见禄山,禄山仍以光远为京尹。”(光远赴灵武,禄山乃遣田干真为尹)是禄山未至长安之明证。而书“禄山陷京师”。即新书禄山传,亦云“禄山未至长安,群不逞,争取大盈库及百司帑藏。禄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间赀财尽掠之。”是宋景文亦真以禄山为亲至长安矣!

  禄山为其子庆绪所弑,庆绪亦在东京,未尝出洛阳一步。(如广平王收西京,庆绪自东京亟发大兵,使严庄率赴陕助通儒等拒战,及收东京,陈希烈等三百人皆待罪于天津桥南。此又庆绪据守东京并未至长安之明证。)而至德二载二月,书“郭英乂及庆绪战于武功,败绩。”又书“郭子仪及庆绪战于潼关,败之。”又书“子仪及庆绪战于永丰仓,败之。”又书“崔光远及庆绪战于骆谷,败之。”广平王收京时,又书“广平王及庆绪战于沣水,败之,遂复京师。”并书“庆绪奔于陕郡。”(是竟以庆绪自长安东奔矣)又书“广平王及庆绪战于新店,败之,遂复东都。”据此书法,一似庆绪处处身在行间者。其实香积寺之战(即沣水之战)乃贼将安守忠、李归仁拒战而败,张通儒在长安,即出奔也。新店之战,贼将严庄自东京来助战而败也。而新书概书庆绪,不几使观者回惑乎?(代宗纪内,却明书“克京城后,代宗率大军以东,安庆绪遣其将严庄拒于陕州,代宗及郭子仪、李嗣业大败之。是又明知庆绪之未至长安也。)  既处处书逆首姓名矣,乃河曲之战,又书“郭子仪败禄山将高秀岩。”陈留之战,又书“嗣吴王只败禄山将谢元同。”常山之复,书“郭子仪、李光弼败禄山将史思明。”雍邱之战,书“张巡败禄山将令狐潮。”堂邑之战,书“颜真卿败禄山将袁知泰。”白沙场之战,书“张巡败禄山将翟伯玉。”刘桥之战,书“子仪败庆绪将李归仁。”清渠之战,书“子仪及庆绪将安守忠战,败绩。”是又各书贼将之姓名,而不书禄山、庆绪。此又自乱其例也。

  新书改编各传

  旧书武后有本纪,遂不列后妃传;新书以其称制后政事编作本纪,而猥亵诸迹,仍立传于皇后传内。

  旧书帝子传各隶于诸帝之朝;新书总编于后妃传后。

  旧书无帝女传,故平阳公主附于其夫柴绍传后,太平公主附于其夫武攸暨传后;新书另立公主传。

  旧书无奸臣传,许敬宗、李义府、李林甫、卢杞、崔允、柳灿等皆在列传;新书另立奸臣传,而义府子湛能与李多祚等同诛张易之兄弟,遂不附其父传后,而入多祚传。  旧书无叛臣、逆臣传,但以安禄山父子、史思明父子及高尚、孙孝哲、朱泚、黄巢、秦宗权列在末卷,稍示区别。然高尚、孙孝哲皆禄山将校,则附于禄山传可矣,何必另立专传?此二人既有专传,则贼将尚有崔乾祐、张通儒、安守忠、尹子奇等,皆贼将之剧者,何以又不立传乎?朱泚既在末卷,而从泚叛臣如源休、姚令言等反在列传,岂不轻重倒置?新书则分叛、逆二项,以李希烈、安禄山父子、史朝义父子及朱泚、黄巢、秦宗权、董昌等(旧书无昌传,新书增入)僭号称尊者入逆臣传,而贼党即附其传后。以仆固怀恩、周智光、梁崇义、李怀光等背国自擅者入叛臣传。分类殊有差等。惟黄巢未仕于唐,而列于逆臣,殊觉名实不称。此明史所以有流贼传也。  旧书杜伏威、罗艺、苑君璋、李子和俱列群雄内,与李子通、朱粲等相次。然伏威等皆降唐者,伏威入朝后,不复出长安,后以辅公祏诬累,太宗登极,曾为之昭雪。李子和降唐后,历官数十年以善终。此岂得尚与群雄同卷乎?罗艺、苑君璋虽降而再叛,然既为唐臣,则唐之新书另编为卷,不复与群雄同列。惟李密、萧铣亦曾降唐,而仍入群雄,则以此二人地大兵众,唐初已隐然如敌国,与窦建德、王世充相等,未便入之降臣内耳。

  又旧书辅公祏次于伏威后,以二人同起事也。阚棱、王雄诞又次公祏后,以其为伏威部将也。然伏威降唐后,公祏反,而棱与雄诞皆为唐效力,此岂得与公祏相次乎?新书棱、雄诞附伏威传后,而公祏另入群雄内。

  旧书孔颖达、颜师古、马怀素、褚无量皆在列传,新书改入儒林,以其深于经学也。

  刘太真、邵说、于邵、崔元翰、于公异、李善、李贺皆在列传。新书改入文苑,以其优于词学也。

  孙思邈在方伎,改入隐逸,以其人品高,不仅以医见也。

  李淳风改入方伎,以其明天文也。

  武士改入外戚,以武后之父,尊崇极盛,三思等皆其子孙,宠幸冠一时,故皆附其传后也。

  杨国忠亦改入外戚,以杨贵妃之兄也。

  邱神绩本附其父和传后,改入酷吏,以其与周兴、来俊臣等同肆毒也。  马三宝本柴绍家奴,附绍传后,改入功臣传,以其为国立功,则绍不得而有之也。

  祖孝孙、傅仁均无传,以孝孙明乐律事已入礼乐志,仁均明历术事已入历志也。

  杨元炎、薛季昶本在循吏传,改与桓彦范等同卷,以诛二张时同事也。

  朱齐运本蒋王恽之孙,若论新书子孙附于祖父传之例,应入恽传,乃另立专传,以其与裴延龄等同恶,故与之同卷也。

  王宰旧附其父智兴传后,乃另立专传,以其讨刘稹之功大也。

  独孤及旧附其子朗传内,新书则传及而以朗附之,文行相等,自宜以子从父也。

  沧州程日华旧附义武张孝忠传内,以沧州本属义武也。新书另立横海专传,是时日华能守沧州,朝命以沧州为横海镇,特授日华为节度,横海一镇,自此始故也。

  甘露之变,旧书详于宦官王守澄传内,以仇士良继其职,故合为一传也。然甘露之事究与守澄无涉,新书故另立士良传,而详其事于传内也。

  他如宗室宰相传,见皇族之有人也。

  立蕃将传,见外夷亦效用也。  唐末诸镇:周宝、邓处讷、刘巨容、顾彦朗、李罕之、王敬武、孟方立、杨行密、赵犨等,旧书以诸人皆涉五代,不复立传。新书传之,以其事尚多系唐末造也。然赵光允、王处直后皆历仕梁及后唐,新书光允传但至知制诏而止;处直传但书天复初封太原郡王而止。以此官爵尚唐所授,其后则不复叙也。

  韦应物、郑谷等皆有诗名而无事迹可传,则于文苑序内见其姓名,谓“史家逸其事,故不能立传”,亦可见新书之周密也。

  惟中宗少子温王重茂,中宗崩,韦后立为帝,睿宗即位,退封襄王,开元中薨,追谥殇帝,旧书有传,新书既不列于帝纪,而皇子传内亦无传,殊为缺略。

  长孙顺德,旧在功臣传内,新书改附于长孙无忌传后,按高祖手定功臣,首秦王、次裴寂、刘文静,次即顺德。今反不立专传,而附于无忌后。

  苏、张说旧不同卷,新书既以当时燕、许并称,而改编作一卷矣。

  长庆中诗人,元、白并称,旧书同在一卷,新书何以又不同卷?而以白居易与李乂等同卷,列在中宗朝桓彦范等之前,不且颠倒时代乎?

  晚唐诗人,温、李并称,新书何以文苑中只有李商隐,而温庭筠则附其远祖大雅传后乎?

  阳城裂麻一事,不愧真谏官,入之列传可矣,司空图避乱晦迹,入之隐逸可矣,乃又创立卓行一门以位置之。

  张易之兄弟,旧书附在名臣张行传后,本属不伦,新书别无可位置,遂亦附行成传后。薛怀义旧附外戚武氏传后,固属非类,新书以其无可附,遂并不立传。夫卓行一门,既可创而为之矣,此等独不可立幸臣传乎?

  李忠臣、乔琳,旧在列传,新书以其晚节受朱泚伪命,遂改入叛臣传。夫叛臣必如高骈、朱玫等首倡叛乱者,方专立一传。乔、李等不过从贼耳。从贼中如源休、姚令言等皆尽力助逆,仅附泚传中,而乔、李曾有功于国,晚节一蹉跌,转列为叛首,而并以附泚之蒋镇等,附其后传,更觉失当,岂以二人曾为将相,故责之独重耶?

  又旧书无藩镇传,殊觉淆混,新书则魏博、镇冀、淄、青、横海、宣武、彰义、泽潞各为一卷,便觉一览了如。然既分镇立传,则此一镇之主帅更替承袭,但依次直书,其人之贤否自见,新书则以田宏正、张孝忠等之纯心为国,始终一节者,又提出另入列传,遂使一镇之序次中断,此亦过于分别之病。  至僧元奘为有唐一代佛教之大宗,此岂得无传,旧书列于方伎是矣,新书以其无他艺术,遂并不立传。抑思方者,方外也;伎者,艺术也,无艺术独不可以方外处之乎?余尝谓新唐书一部独缺两僧,一高行之元奘,一邪幸之怀素,究属史家缺事也。

卷十七" 新书增旧书处

  

  五代纷乱之时,唐之遗闻往事既无人记述,残编故籍亦无人收藏,虽悬诏购求而所得无几,故旧唐书援据较少。至宋仁宗时,则太平已久,文事正兴,人间旧时记载多出于世,故新唐书采取转多。今第观新书艺文志所载,如吴兢唐书备阙记、王彦威唐典、蒋乂大唐宰辅录、凌烟功臣、秦府十八学士、史臣等传、凌璠唐录政要、南卓唐朝纲领图、薛璠唐圣运图、刘肃大唐新语、李肇国史补、林恩补国史等书,无虑数十百种,皆旧唐书所无者,知新书之文省于前而事增于旧,有由然也。

  试取旧书各传相比较,新书之增于旧书者有二种:  一则有关于当日之事势、古来之政要及本人之贤否,所不可不载者。

  一则琐言碎事,但资博雅而已。

  今分别于左。而新书删旧书之处,亦附见焉。  新书增旧书有关系处

  代宗沈后传:陷贼后,不知所在。(增)高力士女冒为后,迎还上阳宫,力士子知非真,具言其情,诏贷之。

  李密传:密为魏公,设坛即位,改元永平。密与宇文化及隔水语,责其弑逆。贾润甫劝其稍节兴洛仓米,勿致食尽人散。

  王世充传:炀帝至江都,世充请以江淮女进宫。

  徐圆朗传:圆朗迎彭城刘世彻,欲以为主,会盛彦师被执在圆朗所,恐二凶合,则祸不解,乃说曰“公不见翟让用李密而见杀乎?”圆朗乃忌世彻而杀之。  房玄龄传:帝问“创业、守成孰难?”玄龄谓“创业难。”征谓“守成难。”帝曰“玄龄从我定天下,征与我安天下,故所见各异。然创业之事往矣!守成之难当与公等共之。”此正见太宗之图治也。

  许敬宗传:高宗欲立武后,敬宗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更故妇。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后何不可?”(此正见其逢君之恶)

  刘仁轨传:仁轨平百济后,高宗遣刘仁愿代还,仁轨以百济新定,恐新兵不得力,愿再留镇守。(此正见其忠于为国之处)旧书但书“仁愿率兵渡海,与旧镇兵交代,仁轨乃西还。”

  褚遂良传:遂良谏立武氏,谓“武氏昔事先帝。”武后从幄后呼曰“何不扑杀此獠!”

  魏元忠传:元忠再相,稍惮权幸,不能守正如往时,袁楚客以书规之。全载其文。

  来济传:谏立武后,引汉成帝以婢为后故事。

  韩瑗传:谏立武后,引宗周褒姒为言。

  陆象先传:玄宗初即位,太平公主欲废之,召宰相议曰“宁王长当立。”象先曰“帝何以得立?”曰“有一时之功。”象先曰“立以功者,废必以罪。今不闻有罪,安得废?”

  苏颋传:吐蕃盗边,玄宗欲自将讨之,颋极谏以为不可,乃止。  李景伯传:时有建言设都督者,景伯议“都督专生杀,权太重,授非其人,则衅易生,宜罢都督,留御史按察,秩卑重任,可制奸宄。”由是停都督。

  姚崇传:玄宗欲相崇,崇先以十事邀帝(此为相业之始,而旧书不载)。崇在帝前序进郎吏,帝不顾。后谓高力士曰“我任崇以大政,此小事何必渎耶?”(此见玄宗任相之专)

  宋璟传:璟不赏郝灵佺斩默啜之功,恐启天子幸边功。(此见大臣远虑)张嘉贞为相,阅堂案,见璟危言切论,不觉失声叹息。

  韩休传:帝尝猎苑中,或张乐,必视左右曰“韩休知否?”帝尝引镜不乐,左右谓“自休入相,陛下无一日欢。”帝曰“吾虽瘠,天下肥矣!”  张九龄传:武惠妃谋陷太子瑛,私使人言于九龄,九龄即奏之,帝为动色,故终九龄为相,太子得无患。

  裴耀卿传:玄宗封禅后,谓张说曰“怀州刺史王邱,饩牵外无他献,我知其不市恩也。魏州刺史崔沔供张不用锦锈,示我以俭也。济州刺史裴耀卿上书言扰民,即不足告成功,此其爱人也。”

  吴兢传:兢撰则天实录,书“张昌宗诬构魏元忠有不顺之言,引张说为证,说已许之,赖宋璟再三劝阻,说始明元忠无此语。”后说为相,私乞改之,兢曰“徇公之请,何名实录?”卒不改,世谓今之董狐。

  马怀素传:同时修书者数十人,姓名类叙于传末。

  杨慎矜传:慎矜得罪之由,因其家所出婢得入宫,以其与术士史敬宗相往来之事奏闻,玄宗发怒,杨国忠密知之,乃语王,使告发其罪。

  杨国忠传:国忠主议征云南,募兵之惨酷,州县吏至召贫弱者,缚至室中,械而送军前,亡者即以送吏代之。国忠请以安禄山为平章事,追入辅政。已草诏,而帝遣辅璆琳觇之(窥视),璆琳得赂还,言禄山不反,帝遂焚前诏。

  郭子仪传:复陕郡时,其子旰与贼战死。

  刘晏传:晏在襄阳,辞永王璘之官为采访使,李希言守杭州,璘闻有备,乃西走。晏所用管计帐者皆士人,尝言“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传末附韩洄、元琇、裴腆、李衡、包佶、卢征、李若初等,皆晏所擢用,后多任转运等使,循晏旧法,以利国者。  崔涣传:涣劾奏元载怙权树党之疏,正见其疾恶。  冯盎传:贞观中,或告盎反,帝将讨之,魏征力保其不反,乃遣使谕盎,盎果遣子入侍,帝曰“征一言,强于十万兵矣!”

  阿史那社尔传:同出征者有郭孝恪,其在军,床帷器用多饰金玉,以贻社尔,社尔不受,帝闻之曰“二将优劣,不必问人矣!”

  崔光远传:玄宗出奔,光远为京兆尹,伪遣子东见禄山,时禄山已令张休为京兆尹,及得光远投顺,即命休还洛。

  王思礼传:肃宗自灵武至凤翔,贼兵来攻甚危,适崔光远遣王伯伦、李椿以兵至,闻贼攻凤翔,欲乘虚袭长安,贼闻之,乃引还,伯伦战死,椿被执。

  李光弼传:野水渡之役,光弼以计降贼将高晖、李日越二人。邙山之败,由鱼朝恩不听光弼言,去山险就平地,故败。代郭子仪,营垒麾帜无所更,一经光弼,号令气色乃益精明。又于郝庭玉传记朝恩使庭玉布阵,坐作进退如一,朝恩叹赏,庭玉曰“此临淮王遗法也。”

  姜公辅传:德宗出避泾师之乱,欲往凤翔倚张镒,公辅谓“镒文臣,而其下皆朱泚旧部曲,军且有变。”帝乃往奉天,不数日,凤翔大将李楚琳果杀镒应泚。帝初至奉天,闻泚欲来迎,乃诏止诸道援兵,公辅力言不可无备,乃纳兵,不数日,泚兵来犯。

  田承嗣传:承嗣先为安、史伪将,后背史朝义,降于仆固玚。  田悦传:朱泚僭据长安,其弟滔自幽州起兵应之,约悦同举兵,悦许之,而王武俊遣人阻悦,悦兵遂不出。滔怒,攻其贝州,于是武俊与李抱真同出兵救悦。

  田季安传:宪宗命吐突承璀讨王承宗,季安欲救之,有谭忠者,为画策,阳出兵助王师,而阴约承宗以堂邑见与,若为攻得者,遂邀朝命宠奖。

  李维岳传:维岳败于束鹿,欲上表归朝,田悦遣人来责,维岳遂复抗。  刘济传:谭忠激济,进兵讨王承宗。

  刘总传:谭忠劝其以志地归朝。

  段秀实传:郭晞在邠,不戢军士,邠帅白孝德不能制,秀实杀十七人,自请于晞,晞不能难。

  韩游传:李怀光诱游叛,游白发其书,帝嘉之。后又有书来诱,为浑瑊所获,稍伺察之,游怒骂瑊,帝惧有变,遂幸梁州。此事大有关系,旧书乃无之。吐蕃入寇,游破之于合水。吐蕃攻陷盐州,游收复之。及吐蕃请盟,游奏不可信,帝不从,及平凉之盟,游以劲骑赴柳泉会盟,使浑瑊被劫逃出,赖游兵,乃得归。旧书亦无。

  董晋传:晋与李涵使回纥,回纥责偿马价,涵不能对,晋曰“我非无马,而与尔为市,赐尔不已多乎?尔之马多疲毙,天子敕勿屑屑较,尔反以为不足乎?”回纥语塞。  李希烈传:窦良女为希烈所得,女谓父母曰“勿戚戚,吾能杀贼。”果为希烈所嬖,乃与陈仙奇密谋,酖死希烈。旧书但云“仙奇酖死希烈”,而窦良女不载。  鲍防传:策贤良方正,防阅策,得穆质、柳公绰等,皆名士,质对策最切直,独孤勉欲黜之,防曰“使上得闻所未闻,不亦善乎!”卒置高第。

  杨凭传:凭为李夷简所劾,贬临贺尉,姻友无敢送者,徐晦独送至蓝田,夷简特荐晦为御史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耶?”旧书至以此另立徐晦传,新书删晦传而以此附凭传内。  杜黄裳传:黄裳与宪宗论致治之道,在修己任贤,操执纲领,至簿书讼狱,本非人主所自任。

  李吉甫传:罢冗员一疏。奏伐蜀之师,宜增二峡一路,以分贼势。劾中书吏滑涣勾结枢密使窃权。李锜将反,吉甫建议使韩弘进兵。因田弘正归顺,请撤河阳之兵戍汝州,以逼吴元济。按武宗时,吉甫子德裕重修宪宗实录,虚张其父之美。宣宗时特命刊正。今此等事,旧书皆无而新书增之,岂旧书据大中刊正之本,而新书尚据会昌重修之本耶?

  权德舆传:德舆建议王承宗可起复,卢从史不可起复。

  张荐传:颜真卿使于李希烈,为所拘絷。荐上疏,请以希烈之母妻妹三人之拘于京师者移置境上,以赎真卿。

  蒋乂传:李锜以反诛,诏削一房属籍,宰相召乂,问“一房自大功乎?”又曰“其祖神通,开国时有功,可因孙而累其祖乎?”曰“自期可乎!”又曰“其父若幽死社稷,可令其绝祀乎?”乃止,坐锜及子息,无旁坐者。

  王锷传:西域朝贡酋长在京,因陇右陷蕃,不得归,皆食鸿胪,凡四千余人。锷奏请停其廪给。李泌请以隶神策军。皆成劲旅,而岁省五十万缗。

  孔戣传:番舶至粤,向有下碇税,有阅货宴钱,戣帅粤,悉禁绝之。海商死,官籍其赀,满二月无妻子至,则没入。戣不为限,悉推与之。

  韦澳传:宣宗召澳,屏人问“近日奄宦如何?”对曰“帝威制,前世无比。”帝曰“未也。”澳曰“不若就其中可用者计之。”帝曰“朕固行之矣!自黄至绿至绯,犹可衣紫,则合为一矣!”  郑絪传:宦官窦文玚新为中尉,欲以白麻制下中书,絪力谏止。卢从史怀不轨,李吉甫谮絪漏言于从史,宪宗怒,召李绛告之,绛曰“诚如是,罪当族。然谁为陛下言者?”帝曰“吉甫。”绛曰“安知非吉甫诬陷之?”帝乃悟。  崔弘礼传:讨李同捷时,大将李万瑀、刘采拥兵自固,弘礼夺其兵破贼,李祐以郑滑兵入齐而溃,弘礼悉斩其兵,以浑兵二千付祐败贼。

  王起传:武宗即位,起为山陵使,枢密刘弘逸、薛棱欲因山陵兵谋废立,起密奏,乃皆伏诛。

  王式传:式为安南都护,退蛮兵,捕斩反者。及移浙东,讨杀草贼仇甫。移徐州,杀银刀都之为乱者数千人。

  钱徽传:徽为掌书记时,大寒,先发冬衣,以靖兵乱。在宣、歙,幕帅崔衍病亟,徽请池州刺史李逊至,以安军士。及为学士,奏宪宗弗纳贡献,帝密戒有献者入银台门,勿令学士知。

  裴度传:度与帝言“君子无党,小人有党。”

  牛僧孺传:初对策切直,得罪时宰之处,此为牛李党事之始。刘稹诛后,石雄军吏得从刘从谏与僧孺、李宗闵交结书。(此盖因李德裕当国,希旨者附会为之)

  李石传:石与文宗论为治之要,惟登拔才良。及论贞观、开元之治,石欲强帝意,谓“汉文、景不足法,当上法尧、舜。”讨刘稹时,石奉使督战,责石雄、王宰等,取破贼期,后果如期奏绩。

  萧仿传:宣宗以李璲为岭南节度使,已赐节,因仿封还诏书,帝方作乐,不暇遣使,即令乐工追节还。

  李传:文宗尝欲以陈王成美为嗣,既崩,中人引宰相商议所当立,曰“帝已命陈王矣!”已而武宗即位,人皆危之,曰“臣下知奉上命而已,安与禁中事!”后终以此被贬。

  李德裕传:德裕帅蜀时,筑筹边楼、仗义城、御侮城、柔远城等事。宰相合百官非公事不入,自李宗闵时往往通宾客,至设宴其中。德裕为相,奏文宗禁止。帝欲官李训,德裕以为佥人不当授。帝语王涯别与官,德裕摇手止之,适为帝所见,帝不悦。武宗欲杀杨嗣复、李,皆宗闵党也。德裕三叩求,乃免死。对武宗论宰相一事,又极论朋党之害。传末又附载崔嘏、魏铏、丁柔立等,皆为德裕讼冤者。

  马植传:植与中尉马元贽善,元贽以上所赐带遗之。他日对便殿,帝识其带,知其通近侍,遂出之。

  崔安潜传:安潜之将张自勉讨王仙芝有功,宋威忌之,欲令隶麾下,宰相郑畋谓“如此,则自勉以功而受辱也!何以劝立功者?”

  朱宣传:朱全忠攻宣,凡十兴师、四败绩。

  李辅国传:辅国逼徙上皇,高力士叱令为上皇控马之事。  鱼朝恩传:吐番入寇,朝恩欲迁都洛阳,郭子仪疏谏以为不可。朝恩讥诮宰相,温造面折其议。朝恩为其子请进宫,左右已以紫衣进。元载密谋,擒缚朝恩。

  田令孜传:令孜导僖宗荒乐赏赐及强夺商旅财货之事。令孜讨王重荣战败,逼帝幸兴元,以致朱玫立嗣襄王熅为帝,皆令孜召祸也。帝幸蜀后,令孜激黄帽军乱,孟昭图上疏谏,令孜矫诏,贬而害之。中人曹知悫与破贼有功,因大言“帝还时,当在大散关阅群臣,可归者归之。”令孜恐其图己,密令王行瑜杀之。此等旧书皆无之,但云“令孜从幸梁州,求为监军以去”而已。案此等事皆令孜之酿祸肆恶,不叙于令孜传而谁传耶?

  黄巢传:王仙芝为宋威败于沂州,仙芝亡去,威因奏仙芝已死,散遣诸道兵。已而仙芝复出,诸道兵始休又征,于是皆怨。刺史裴渥为贼求官,王仙芝、黄巢皆诣渥饮,适诏至,拜仙芝左神策军押衙,仙芝喜,巢以官不及己,询曰“君独得官,此五千众安归乎?”因击仙芝,仙芝惮众怒,亦不受官,分其众各路剽掠。贼将朱温为王重荣所败,遂降于重荣。  以上七十一传,新书所增事迹、章疏,皆有关于时事、政术者。

  新书增旧书琐言碎事

  窦建德传:建德微时,盗夜劫其家,建德杀三人,余不敢进,请其尸,建德曰“可,投绳取之。”盗投绳,建德乃自縻,使盗曳出,又杀数人。  李靖传:太宗手书二则,一曰“兵事节度皆付公,吾不中制。”一曰“有昼夜视公疾大老妪遣来,吾欲知公起居状。”后权德舆见之,流涕曰“君臣之际,一至此耶!”

  杜正伦传:正伦初欲与城南诸杜叙同族,不许。相传城南杜固有壮气,正伦既执政,奏凿杜固以通水利,既凿,川流如血,自是南杜不振。  太子承干传:承干学蕃人设穹庐,自作可汗死,令其下奔马哭之。誓有天下后,委身思摩作一设。又言“有谏者辄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

  李杰传:断狱有妇人与道士控其子不孝,杰究得其实,杀道士。

  许敬宗传:敬宗辨濮阳之帝邱及济漯断流。见其博雅。

  张锡传:锡与苏味道俱坐罪系狱,锡日膳丰侈,不少贬;味道席地菜食。武后遣人觇之,乃怜味道而恶锡。

  裴炎传:炎子先以谏武后流瀼州,逃入北庭,致富数千万,能诇朝廷阴事。后遣使杀流人,先预知之,与追者格斗。会后又赦流人,遂得免。后官至工部侍郎。  裴宽传:宽为润州参军,人有馈鹿肉者,不可却,则受而埋之于后圃。为刺史常说楼上所见,问知其故,遂以女妻之。宽衣碧瘠而长,人呼为碧鹳雀。

  哥舒翰传:潼关之战,贼将崔乾祐用兵十十伍伍,官兵厄于隘道,遂大败。

  严武传:武八岁时,击死父之宠妾。及节度剑南,最厚杜甫,亦屡欲杀之。李白作蜀道难,为甫危之也。

  刘晏传:晏八岁时,玄宗令张说试之,曰国瑞也。

  王屿传:汉以来丧葬皆有瘗钱,后世里俗稍以纸寓钱为鬼事,屿为祠祭使,乃用之祠庙。  关播传:李元平筑汝州城,李希烈潜使人应募,遂为内应,缚元平去,以元平本播所荐也。旧书以李元平传后附播传,故此事载元平传。新书则以此事附播传,而不复立元平传。

  邵说传:说面奏德宗,自解失身陷贼之处甚详。

  李贺传:每日出游,使童奴背古锦囊,有得即投入,其母探知之,曰“是儿呕出心肝乃已。”

  韦皋传:皋没后,有议其箭有“定秦”二字,以为蓄异谋者。陆畅为辩云“定秦者,匠名也。”事乃白。李白为蜀道难以斥严武,畅反以为蜀道易以美皋。

  田悦传:张伾固守待救,放纸鸢至马燧军,谓“三日不救,士且尽为悦食。”燧乃进军破悦。

  刘元佐传:元佐母数教元佐尽臣节,见县令白事者甚畏惧,即戒元佐“汝父吏于县时,亦当尔,汝可倨受耶?”汴州相国寺佛躯出汗,元佐大施金帛,人皆效之,输纳无算,元佐籍之,以充军赏。  卢坦传:杜黄裳谓坦曰“某家子与恶人游,将破产,盍戒之?”坦曰“凡官廉者必不积财,积财者皆剥下以致之。如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不若听其不道以散人。”

  韦绶传:绶让杨凝为举首,及为学士,德宗尝与韦妃幸其院,值其寝,以妃蜀襭袍覆之。

  胡证传:裴度未显时,饮酒店,为武士所窘,证突入座上,豪饮,取铁灯檠手合其跗,谓诸人曰“我欲为令,不釂者,以此击之!”众叩头请去,度乃得免。

  罗立言传:立言在河阴筑城,所当者多富豪,乃令自筑其处,贫民得免。

  毕諴传:諴三徙镇,不得入朝,乃求丽姝结宰相令狐绹,绹不受,有太医李元伯聘之,进于帝,极嬖之。

  崔彦昭传:彦昭与王凝,外兄弟也。凝先贵,不礼彦昭。及彦昭为相,其母恐彦昭报怨,敕家人多置履袜,曰“王氏妹将与子偕逐,吾将同行。”彦昭遂不敢报怨。

  黄巢传:巢入杭州,董昌所屯地名“八百里”,贼问老妪,答曰“官兵屯八百里矣!”贼惊遂去。又刘巨容使沙陀五百骑饵贼,弃马而遁,明日,贼乘其马出战,而马识沙陀语,呼之,尽奔还,遂多擒贼。

  新书立传独详处  新书诸传较旧书多大同小异,不过删其芜词而补其未备,无有大相迳庭者。惟刘晏、李泌、陆贽、李绛、高骈、高力士六传所增于旧书几至倍蓰。盖:

  刘晏传则本于陈谏所论晏之功,有二害二利也。(其论云“晏大指在使民得安耕织,常岁则敛之,凶年则蠲之。每州县荒歉有端,则先贷之,不使至赈给,赈给至,则无所济,多则国用不足,又将重敛矣。灾地所乏者粮,而他产自在,以所产货之于熟地,自免阻饥。”新书独详载之,以其有益于荒政也。)

  李泌传则本于李繁所作邺侯家传也。(新书增肃宗欲以建宁王倓为元帅,泌力请以广平王为之。肃宗欲掘李林甫墓,泌恐上皇不乐,止之。肃宗问破贼期,泌请先倾范阳巢穴,则一劳永逸。收京后,肃宗欲请上皇复位,泌曰“若是,则上皇不来,当以群臣疏请上皇归就养。”上皇果至。德宗征吐蕃兵讨朱泚,许以安西北庭地,吐蕃战不力,及事平,来索地,泌力言不可与。泌又请“德宗毋受私献,则方镇可以行法,天下纾矣。”又尝对德宗曰“陛下能知卢杞之奸,何至建中之祸?”帝又引桑道茂预请城奉天,以为天命合有此厄,泌论“君相造命,不可言命。”此皆旧书所无而家传所载者。惟顺宗在东宫时,因妃萧氏母郜国公主之累,储位甚危,泌百端奏说,上意方解。旧书详载之,与新书所云帝有废立意,泌再言“立侄不如立子”之语相同,此事当可信也。新书亦谓繁所作家传多不经,掇其近实者著于篇,而以明太子无罪一事为不可诬,则亦知此事之犹可信矣。)

  陆贽传则本于宣公奏议也。(新书增贽请以五术省风俗,八计听吏治,三科登俊乂,四赋经财实,六德保罢瘵,五要简官事。又马燧讨贼河北,久不决,请济师。贽疏言“国内空虚,不宜务远遗近。请先事李希烈,徐图田悦等。”此在泾师未变之前,已而果验。又劝德宗开诚纳谏等疏。又谏帝欲官献瓜果者一疏。)

  李绛传则本于蒋偕所撰遗事七篇也。(新书增其论敬大臣远小人一疏、论纳谏一疏。又魏博田季安死军中,请以其子怀谏袭,绛请迟之,已而军中果立田宏正,以六州归命。绛请速与节钺,并大犒赏以奖其忠义。案绛论事万余言,其甥夏侯孜以授蒋偕,蒋偕撰次七篇以传。)  高骈传则本于郭廷诲广陵妖乱志也。(新书增骈先复安南,为监军,李维周匿其功,不奏。幸骈所遣使王惠赞闲道得达。又移帅蜀,南诏方攻雅州,闻骈名,即遁去。骈裁减军士衣食,兵乱,骈匿圊中免。既而诛乱者,婴孺皆斩,旋移淮南为都统,讨黄巢,遣张潾败巢,巢惧乞降,骈信之,时所征各镇之师皆至淮南,骈欲专己功,奏尽遣散归,巢知之,即告绝,骈怒,又遣潾往讨,潾败死。又叙毕师铎、秦彦、杨行密、孙儒之乱甚详。)

  高力士传则本巫山记也。(新书增玄宗欲以天下事付李林甫,力士极言威柄不可下移。及立太子时,李林甫以武惠妃方宠,故属意其子寿王。力士劝帝推长而立,由是肃宗储位遂定。时杨国忠主用兵云南,丧师数十万,莫敢奏者,力士密奏之。后力士贬巫州,柳芳为编其遗事。)

  亦可见景文采辑之勤矣。至唐末诸臣各传俱比旧书详数倍,则旧书本太略耳。

  新书删旧书处

  新书事增于旧书,非特于旧书各传内增事迹,并有旧书无传而新书增传者。如

  穆宗宣懿韦后、武宗王贤妃、宣宗元昭鼌(晁)后,旧书有目无传,新书补传之。

  懿宗恭献王后并无其目,新书亦为补传。  可见搜考之博也。

  然于旧书事迹反有删之者:

  长孙无忌传:帝自制威凤赋赐无忌。

  李百药传:有封建论一篇。

  豆彦威传:议仆射上事仪注,宜遵开元礼,受册官与百僚答拜,不得坐受。

  刘沔传:沔尝战伤重卧草中,月黑不知归路,梦有人以双烛引之,遂起,果有光前导。自后破敌,危难时常有此光。及罢镇,光遂息,沔亦寻卒。

  李德裕传:有自著穷愁志及论冥数一篇。舒元舆传:有谏祀九宫贵神不宜称臣署御名。

  此皆旧书所有而新书删之,以其无大关系也。

  李嗣业传:旧书记其新店之战,郭子仪已为贼兵所包,嗣业引回纥兵冲之,转败为胜之功甚详。新书删之,以其香积寺之战功已冠军也。

  王武俊传:旧书李宝臣与朱滔破田承嗣,代宗使中贵马承倩劳之,宝臣赠绢少,为承倩所询,宝臣惭,武俊遂劝宝臣劫滔兵反,与承嗣合。新书删之,以此事已见于武俊传也。

  刘怦传:旧书怦本朱滔部将,先劝滔勿反,及滔举兵,败归,疑怦有异志,不敢入,怦乃具卒伍郊迎二十里,入之,人以为忠于所事。新书删之,以此事已见于怦传也。

  吕元膺传:旧书元膺为东都留守,李师道遣门察訾嘉珍至东都,结僧圆静纠约山棚民为变。新书亦删之,以此事已见李师道传也。  韦谔传:旧书杨国忠、贵妃既死于马嵬,玄宗将发,从驾军士犹怀去就,陈元礼不能制,适益州贡春彩十万至,帝召六军散之,令各自择便,军士乃俯伏流涕曰“死生从陛下。”按此事应入元礼传,与谔何涉?新书于谔传删之,亦见其去取得当也。

  张茂宗传:德宗以公主字茂宗,茂宗丁母忧,诏起复成礼,谏官蒋乂疏言“非军中不宜墨缞从事。”旧书载其疏于茂宗传,新书删之,改入乂传,亦见其移置得宜也。

  浑瑊传:旧书记平凉之盟,瑊为吐蕃所劫,单骑脱归之事甚详。新书但云“为尚结赞所劫,副使以下皆陷,惟瑊得免。”  陆贽传:旧书谓贽恶窦参,参之死,贽有力焉。新书删此数语,转于参传载贽救免之疏,似为瑊、贽讳者,以二人皆名臣也。

  李义府传:旧书御史王义方奏其初容貌为刘洎、马周所幸。此正见义府之无耻。

  魏少游传:旧书少游观察江西,有京吏贾明观恃鱼朝恩势肆恶,事败,元载受其赂,判往江西效力,少游以载故,优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到日,即杖杀明观,人以是贤路而丑魏。此正见少游附势之无品。

  裴延龄传:旧书载陆贽劾延龄一疏甚详,此正见延龄之奸、贽之正。  而新书皆不载,亦似为之讳者。然义府、延龄等人本卑劣,何必为之掩饰也?

  至如田悦传:朱滔方围悦之贝州,田绪杀悦,即以兵与王武俊、李抱真,大破滔于泾城。此事有关于三镇离合之故,而新书删之。

  王处存传:黄巢据长安,处存以兵五千,白繻为号,夜入京,贼惊遁去,而京师少年亦仿其白号劫掠坊市,贼觇知,复入京,召两市丁壮七八万杀之。此事见巢祸之惨,新书亦删之。

  此皆不当删而删者。

  而尤甚者:

  戴胄义仓为千古积贮之良法,旧书胄传载其疏甚详,而新书删之。

  张宏靖传:旧书刘总以幽镇归朝,欲尽革河朔承袭之弊,请以己镇分为三道,仍藉军中宿将送于朝,欲朝廷官之,使幽、蓟之人知慕朝廷官爵。及疏上,而宰臣崔植、杜元颖不知远计,时已命张宏靖节度幽、蓟,但欲崇重宏靖,以总所镇全畀之,其将校在京者悉令随归,故宏靖至镇,不数日复乱,自是再失河朔。此事大有关系,而新书亦删之。

  此则景文之率意裁汰,不及酌其轻重也。

卷十八" 新书改旧书文义处

  

  河间王孝恭传:旧书孝恭破降萧铣,高祖大悦,使画工图其貌而视之。案孝恭乃高祖从子,岂不相识而欲图其貌乎?新书则云诏图破铣之状以进。

  长孙顺德传:旧书顺德坐事免,发疾,太宗鄙之曰“顺德无慷慨之节,多儿女之情,今有疾,何足问也!”语殊无来历。新书谓顺德因丧女感疾,帝谓其无刚气,以儿女牵爱。

  许敬宗传:旧书太宗伐高丽,皇太子定州监国,敬宗与高士廉共知机要。岑文本卒于行所,令敬宗检校中书侍郎。太宗破高丽于驻跸山,敬宗立马于御前,受旨草诏书。是敬宗忽随太子在定州,忽随太宗草诏,语殊不明。新书改文本卒,驿召敬宗至行所。  韦陟传:旧书陟卒,太常谥为忠孝,颜真卿驳之曰“忠则以身许国,见危致命,孝则晨昏色养,取乐庭闱。不合二行,殊难以成忠孝。”新书改真卿云“许国养亲不两立,不当合二行为谥。”

  元载传:旧书载父景升任员外官,居岐州,载母携载适景升,冒姓元氏,语不可解,然则载本何姓耶?新书云父升本姓景,为曹王妃元氏主田租,请于妃,冒为元氏。

  崔光远传:旧书郭子仪与贼战汲郡,光远以千人渡河援之。及光远在魏州,使李处崟拒贼,子仪怒不救,处崟遂败。此事殊不明析。光远曾救子仪,子仪何以反怒而不救光远耶?新书谓子仪战汲郡,光远仅以千人援之,战不甚力,故魏州之战,子仪怒而不救。

  唐俭传:旧书俭劝高祖起兵,高祖曰“天下已乱,言私则图存,言公则拯溺,吾将思之。”新书改云“丧乱方剡,私当图存,公欲拯溺者,吾当为公思之。”是竟以公指俭矣。  王雄诞传:雄诞本杜伏威之将,其擒李子通、降汪华及闻人遂安,皆伏威降唐后,为唐宣力也。旧书先叙明高祖诏伏威,使雄诞讨之,故下文战功俱是为唐尽力。新书不先叙明,则此等攻讨全是为伏威矣。雄诞造遂安垒,谕以国家威灵,所谓国家者,唐耶?伏威耶?

  魏征对太宗忠臣、良臣之论,旧书云“良臣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新书改云“良臣身荷美名,君都显号,子孙传承,流祚无疆;忠臣身婴诛夷,君陷昏恶,丧国夷家,只取空名。”不过窜改数字,无他意义。

  傅奕请除释教疏,旧书有云“齐朝章仇子他上表言僧尼寺塔糜损国家,为诸僧附会,宰相对朝谗毁诸尼,依托妃主,潜行谤讟,遂死西市。”言因谏佛事为僧尼倾陷也,语已不甚明。新书改云“章仇子他言,僧尼塔庙,外见毁宰臣,内见嫉妃嫱。”尤不可解,并失本意。

  李光弼传:旧书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新书谓遣元礼战羊马,贼大溃。羊马城去城字,但云战羊马,成何语耶?

  卢汝弼传:旧书太原使府有龙泉亭,汝弼父简求节制时,手书一诗在亭之西壁。汝弼复为亚帅,每亭中宴集,未尝居宾位,但西向俯首而已。新书改云太原府子亭,其父简求所署多在,每宴亭中,汝弼未尝居宾位。转不明析。

  甘露之变,旧书本纪书仇士良率兵诛王涯、贾餗、舒元舆、李训、王璠、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韩约等十余家。案是时李训见事败,即出奔。郑注亦尚在凤翔,非同日被杀也。新书先书壬戌,李训谋诛宦官,不克,出奔。戊辰,凤翔监军杀郑注。较明。然李训出奔后,仍被杀。又不书。又涯等被杀,朝中无宰相,乃以郑覃、李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新书覃、石入相,反叙于士良杀朝臣之前,亦误。盖旧书以甘露之变系之壬戌,新书则系之乙丑,故有此误也。

  新书尽删骈体旧文

  欧宋二公不喜骈体,故凡遇诏诰章疏四六行文者,必尽删之。

  如德宗奉天之诏,山东武夫悍卒无不感涕。讨李怀光之诏,功罪不相掩,亦曲尽事情。而本纪皆不载,并陆贽传亦无之。

  其列传内,如李密讨隋帝檄文,祖君彦之词也。

  徐敬业讨武后檄文,骆宾王之词也。

  太宗徐贤妃谏伐高丽及兴土木一疏。

  封常清临死谢表。  代宗独孤后崩,帝命常衮为哀册文,情词凄惋,时称绝作。

  李克用收复京城后,杨复光所上露布,列诸将功伐最详赡。

  此皆传诵至今者,而各传皆不载。惟徐贤妃疏则节数语存之。至如旧书毕构传,有诏历数贪吏之弊,最为切中,亦以其四六而删之。(诏云“邑屋之间,囊橐俱竭,或地有椿干梓漆,或家有畜产资财,即被暗通,并从取夺,若有吝(吝),即因事以绳,粗杖大枷,动倾性命,怀冤抱痛,无所诉陈。)

  夫一代自有一代文体,六朝以来,诏疏尚骈丽,皆载入纪传,本国史旧法。今以其骈体而尽删之,遂使有唐一代馆阁台省之文不见于世,究未免偏见也。

  惟凌烟阁续图功成一诏系骈体,独全载于李晟传,则以事本严重,非四六之诏不足相称。此正宋子京相题之巧。

  其他骈体中有新语不忍弃者,则宁代为改削存之。

  如姜皎当玄宗为临淄王时,即倾心拥戴,几得重祸。帝登极赐之诏云“否当其晦,则灭宗毁族,朕负之必深。泰至其亨,则如山如河,朕酬之未补。”新书改云“否当其晦,则必灭乃宗,泰至其亨,则所酬未补。”

  又王志谏论太宽不可为政,疏有云“人慢吏浊,伪积赃深,若以宽理之,何异命王良御駻,舍衔策于奔踶;请俞跗攻疾,停药石于肤腠。”新书改云“舍衔策于奔踶,则王良不能御駻;停药石于肤腠,则俞跗不能攻疾。”语自较胜。

  又如昭宗为刘季述所废,幽于宫中,反正后,罪状季述之诏,有云“幽辱之时,要纸笔则恐作诏书;索锥刀则虑为凶器。朕所御之衣,昼服夜浣。嫔嫱公主,衾绸皆阙。缗钱则贯陌不入,缯帛则尺寸难求。”新书不载此诏,却即用诏中语,叙帝幽辱之状,谓“帝衣昼服夜浣,食自窦进,下至纸笔铜钱,亦疑作诏书凶器而不与。时方寒,公主嫔御无衾纩,哀闻外廷。”此可见子京于四六不欲存,又不忍弃,委曲斡旋之苦心矣。

  又郭虔瓘传独存骈体一诏,乃玄宗以虔瓘与阿史那献不协,特为和解者。此无甚关系而独存之,则以旧书虔瓘传无此诏,故转补之,以见其采掇之博也。

  其他如章疏之类,有关政体治道者,或就四六改为散文,或节其要语存之,固未尝概为删汰。此则子京用意之深,不以文词而没其议论耳。

  新书好用韩柳文

  欧宋二公皆尚韩柳古文,故景文于唐书列传,凡韩柳文可入史者,必采摭不遗。

  张巡传则用韩愈文。

  段秀实传则用柳宗元书逸事状。

  吴元济传则用韩愈平淮西碑文。

  张籍传又载愈答籍一书。

  孔戣传又载愈请勿听致仕一疏。

  而于宗元传载其贻萧俯一书、许孟容一书、贞符一篇、自儆赋一篇。  可见其于韩柳二公有癖嗜也。

  又于刘禹锡传载其所自作子刘子一篇,以见其处境之志。

  杜牧传载其罪言一篇,以见其经世之才。

  此皆文人气类相惜,有不期然而然者。

  白居易传:旧书载其与元稹书,极叙作诗之功及得名之处。后移忠州,与稹相遇于夷陵,流连文酒,写木莲枝图以寄朝士。晚归东都,作池上篇,寄兴樊素、小蛮。及与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等事。新书则一切删之,专叙其疏谏吐突承璀不可将兵;献虞人箴以儆穆宗好猎;并措置河朔,请令李光颜将兵,裴度镇太原等疏。与旧书命意迥别。盖旧书专表其诗才之高,襟怀之旷,置之恬淡一流。而新书则欲著其立朝丰采议论,以见文人中自有名臣,此又景文深意也。

  新书详载章疏

  新书于旧书内奏疏当存者,或骈体,或虽非骈体而无词过多,则皆节而存之,以文虽芜而言则可采也。

  其节存者:徐贤妃谏兴师动土木一疏、李大亮谏赈突厥一疏、房玄龄谏伐高丽一疏、褚亮论九庙七庙一疏、谏猎一疏、于志宁谏太子承干书及缓刑等疏、许敬宗荐张元素、令狐德棻等一疏、刘仁轨奏战士不被恩赏难于用命一疏、高季辅应诏陈时政损益五篇、韦承庆谏太子贤一疏、明堂灾一疏、韦嗣立修学校、止刑杀、禁封户等疏、徐彦伯枢机论、薛登选举过滥一疏、韦凑该驳改葬节愍太子一疏、张廷圭谏造大像一疏、杨绾请复古孝廉一疏及公卿大臣核议一疏、郭子仪辞尚书令一疏、王屿传内梁镇谏词祭一疏、皇甫镈传内裴度谏其入相一疏、窦参传内参既贬,德宗欲杀之,陆贽谏以为杀之太重一疏、陆贽传内谏设琼林大盈库一疏、萧仿谏作佛事一疏。此皆因旧疏繁芜而删存其要语者也。  他如魏征传:征与封德彝在太宗前论大乱之后易为治及戒土木、论刑赏、君子小人不宜参用、十渐十思等疏。马周传:论大安宫宜崇奉、太庙宜亲祀、刺史不可世袭、乐工不可赐官、太子宜预教、官令须慎选等疏。魏元忠传:论文武二途一疏。凡旧书所有者,仍一字不删。  并有旧书所无而新书补出者:  张九龄传载其重守令一疏,见当时重内轻外之弊也。  宗楚客传载其陈符命一疏,以见其求媚也。

  张廷圭传载其谏袭回鹘及买蕃马二疏,以其有关于边备也。

  崔涣传载其劾元载一疏,所以著载之恶、涣之直节也。

  李晟传:收京后,李怀光尚据河中,载晟所奏怀光有不可赦者五,见晟之公忠体国也。

  至如高郢传载其谏营章敬寺一疏、杜佑传载其省官节用一疏、程元振传载柳伉劾元振一疏,亦皆有关国计利害,民生休戚,未尝不一一著于篇。此正宋子京作史之深意,非徒贵简净而一切删汰也。

  新旧书互异处

  本纪:

  仪凤二年(高宗),刘审礼与吐蕃战于青海,败绩。旧书书审礼被俘。新书云审礼死之。  开元四年,突厥可汗默啜之死。旧书为拔曳固所杀,传首京师。新书子将郝灵佺斩默啜。  二十年,败奚契丹,献俘阙下。旧书信安王祎献俘。新书谓忠王浚献俘。是时浚为元帅未行,祎为副元帅败敌。新书以主帅为主,旧书则从实也。

  天宝十一载,李林甫死。旧书李林甫薨于行在所。新书李林甫罢案。是时林甫从驾骊山,死于邸,生前未尝先罢官也。其后削夺官爵,则死后事,乃先书罢,殊无据。

  永泰元年(代宗),郭英乂之死。旧书剑南节度使郭英乂为兵马使崔旰所杀。新书崔旰反,节度使郭英乂奔于灵池,普州刺史韩澄杀之。

  成汭之死。旧书汭以舟师援鄂,而雷彦恭乘虚袭陷江陵,军士闻之皆溃,汭投水死。新书汭与杨行密战于君山,死之。

  哀帝之立。旧书蒋元晖矫宣遗诏,立辉王祚为皇太子,即位。新书朱全忠已杀昭宗,矫诏立辉王为太子,即位。

  列传:

  邵王重润之死。新书本传:中宗子重润与女弟永郡主及主婿武延基窃议张易之兄弟出入宫禁,后怒,杖杀之。武延基传云:与重润等窃议,皆得罪,缢死。二传杖与缢,稍不符合。旧书张易之传则云:重润等窃议二张,后付太子自鞫问(中宗时为太子),太子并缢杀之。武延基传又云:武后咸令自杀。是二传一以为中宗所缢死,一以为后令自杀,又不符合。盖中宗之杀之,或令自杀,皆迫于武后之威也。新书竟书武后杀之,较为直截。

  史朝义之死。旧书朝义败投幽州,伪范阳节度李怀仙于莫州擒之,送款来降。新书朝义走莫州,欲决死战,田承嗣请身守莫州,劝朝义至幽州,以怀仙之师来战,朝义乃以老母幼子为托,而自往幽州。至范阳,怀仙部将李抱忠不纳,朝义谋走入蕃,怀仙招之至幽州,缢死。是朝义被擒在幽州,非莫州也。

  杨思训之死。旧书谓慕容宝节置妾于别室,邀思训饮,思训责以不宜背妻宠妾,妾怒,密置毒酒中,思训饮尽便死。新书则谓宝节邀思训谋乱,思训不敢答,宝节惧其泄,遂毒之死。

  裴、马。旧书裴行俭与李敬元同典选,有能名,时称裴、李。新书行俭与马载同典选,时称裴、马。案新唐书卢从愿传谓高宗时,吏部称职者,裴行俭、马载。至是从愿与李朝隐典选,亦有名。故号前有裴、马,后有卢、李。

  王仙芝之死。旧书谓仙芝败宋威,朝廷以王铎代威讨贼,斩仙芝首献阙下。是斩仙芝首者铎也。新书谓仙芝攻洪州,宋威往救,败仙芝于黄梅,斩贼五万,获仙芝,传首京师。则斩仙芝者乃威也。

  上官仪之死。旧书谓仪为许敬宗诬其与梁王忠通谋,遂赐死。新书谓武后既得志,帝为所制,欲废之,召仪使草诏,左右奔告后,后自诉,帝羞缩曰“仪教我。”由是敬宗诬构之死。

  卢奂治广州,有清节。旧书谓开元以来,广府清白者,惟宋璟、裴先、李朝隐及奂四人。新书谓朝隐、璟及奂三人。

  哥舒翰之死。旧书谓火拔归仁执翰送安禄山,降之,禄山闭翰于苑中,潜杀之。新书谓广平王收东京时,安庆绪挟翰渡河而北,及败,乃杀之。  第五琦之为租庸使。旧书贺兰进明令琦入蜀奏事,玄宗即令勾当(担当)江淮租庸使。是玄宗所授也。新书谓肃宗在彭原,琦为进明来奏事,帝即令勾当江淮租庸使。是肃宗所授官也。

  李揆之死。旧书谓揆奉命为入蕃会盟使,行至凤州,卒。新书谓揆至蕃,其酋问曰“闻唐有第一李揆,公是耶?”揆恐被留,乃曰“彼揆岂肯来耶?”归至凤州,卒。是揆入蕃后,始卒于归途也。

  韦见素传。旧书载其为杨国忠所引,在相位无所是非,但署字而已,遂至凶胡犯顺。不措一词。新书则谓安禄山请以蕃将代汉将,见素谓“难将作矣!”明日,与国忠入见,极陈反状。是见素未尝无言者。盖其奏禄山必反,亦附合国忠意耳。然旧书传论又谓“见素直言极谏,而君不从,独正犯难而人不咎,时论谓其取容(讨好他人以求容身)于国忠,不知其时势之不能匡救也。”则又与本传异。岂本传乃国史原本,而传论则修史者之平心持论耶?  吕渭传。中书省有枯柳,德宗自梁洋回,柳再荣,时以为瑞柳。渭试进士,以之命题。旧书谓上闻而嘉之。新书云上闻之,不以为喜。

  姜公辅传。旧书谓不知何许人。新书谓爱州日南人。

  阳惠元传。惠元为李怀光所袭,出奔,怀光遣冉宗追之。旧书谓惠元计穷,父子三人并投井中,冉宗俱出而害之。新书谓惠元被发,袒而战死,二子晟、皓匿井中,遇害。  韩游传。旧书谓德宗避京师之乱,仓猝出幸奉天,游率兵赴难,自乾陵北向醴泉,拒朱泚。会有人自京来,言泚兵旦夕当至,上遽令追游来奉天。游甫至,泚兵亦至,遂拒战。是游之至,由德宗召之也。新书谓游趋醴泉,有诏赴便桥,而途遇泚兵,游欲还护奉天,中使翟文秀曰“吾兵至奉天,贼兵亦随至,是引贼逼君也,不如壁于此拒之。”游曰“贼兵多,抗我于此,犹能分兵至奉天,不如先入卫。”遂还奉天,泚兵果至,遂与战。是诏令赴便桥,而游以救驾为急,自赴奉天也。

  刘稹传。旧书谓稹拒命时,其从父故节度使从谏妻裴氏召诸将妻入宴,裴泣谓“诸将妻归各语汝夫,勿忘先相公之拔擢,吾今以子母为托。”诸妇皆泣下。故诸将为稹尽力。后稹伏诛,裴氏亦以此极刑。新书则谓从谏妾张氏素有憾于裴,诬奏裴语如此,陷之极刑。  李师道传。师道死。旧书谓其妻魏氏出家为尼。新书谓魏氏没入掖廷。

  王铎传。旧书谓黄巢之乱,官兵收京城,封铎晋国公,加中书令,以收京诸将功伐,令铎量其高下,承制爵赏。下又云巢出关时,溥请身讨之,乃以溥为都统,罢铎都统之任。是收京时,铎正为都统也。新书则谓巢战数败,宦官田令孜知贼必破,欲使功归于己,乃构铎罢为检校司徒,铎功将就,而以谗见夺,然卒因其势,不数月遂平京师。是铎于未收京之前,已罢都统矣。案收京露布(捷报)系宦者杨复光所上,而无铎名,铎早罢都统矣,旧书应误。

  王龟传。旧书龟观察浙东,江淮盗起攻郡,为贼所害。是龟被贼杀也。新书但云徙浙东观察使,卒赠工部尚书。则似未被害者。

  元稹传。旧书谓稹宿敷水驿,与内官刘士元争厅,为士元击伤面。新书谓中人仇士良至,稹不让,中人怒,击稹伤面。案白居易救稹疏亦谓与刘士元争厅。而新书云仇士良者,盖士元随士良至而击稹耳。(仇士良传亦言与稹争厅。则是时士良实亲至敷水驿也。)

  李绅传。旧书谓李锜辟绅为掌书记,绅不就,锜怒,将杀之,遁而免。新书谓锜胁中使奏留己,召绅作疏,绅阳惧,至不能成一字,下笔辄涂去,锜注白刃令易纸,终不成,乃召许纵为之,而囚绅狱中,锜败乃免。  路岩传。岩为相,委亲吏边諴与郭筹相倚为奸。旧书云事败出为成都尹,改荆南,寻罢之。新书谓事败贬新州,赐死,剔取其喉。先是岩奏赐死者,当剔喉以验,至是自及之。

  宪宗之弑。旧书谓宦者陈宏庆。新书作陈宏志。旧书宏庆等弑逆。不言王守澄。新书谓守澄与宏志等弑帝。

  杨复光传。旧书谓复光监军讨贼,遣吴彦宏谕降黄巢,巢即令尚君长等奉表归国。宋威害其功,并兵击贼。巢怒,复作剽。新书谓复光谕降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长出降。宋威密请诛君长,故仙芝复叛。案是时仙芝为贼首,巢其将校也,复光谕降是仙芝明甚。

  张巡传。旧书谓蒲州河东人。新书谓邓州南阳人。

  郑畋传。旧书畋镇凤翔,病,乃表荐李昌言,诏可之,召畋赴行在。新书黄巢据京成,畋移檄讨之,遣大将李昌言率兵向京,昌言反兵袭畋,畋登城谓曰“吾方入朝,公能为国讨贼则可矣。”乃委军而去。通鉴与新书同。  王重荣传。新书宦官田令孜以重荣不肯归盐池,供禁军使朱玫讨之。重荣率李克用以兵来战于沙苑。禁军大败。(通鉴同)旧书但云沙苑之战,禁军为重荣所败,令孜挟天子幸宝鸡。李克用闻之,乃与重荣入援京师。一似沙苑之战,克用不与其事,及帝出奔后,始起兵勤王者。此或后唐修史时,为克用讳耶?

  新旧书各有纪传互异处

  旧书本纪:幽州军乱,逐节度使史元忠,推陈行泰为留后雄武军使。张绛奏“行泰不可为帅,请以本镇军讨之。”许之,遂诛行泰。诏“以绛主留后务,仍赐名仲武。”是绛即仲武也。而新书则陈行泰杀史元忠,张绛又杀行泰,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讨绛,朝廷因命仲武为节度。是绛与仲武判然两人。及考旧书张仲武传,史元忠为行泰所逐,行泰又为绛所逐,适仲武遣吏吴仲舒奉表至京,宰相李德裕问故,仲舒谓“行泰、绛皆客将,故人心不附,仲武本旧将,素抱忠义,可为帅。”德裕乃奏以仲武为节度使。是旧书列传内,亦未尝以绛与仲武为一人。而本纪乃谓绛赐名仲武,此纪传互异之显然者。合新书列传及通鉴核之,此旧书之误,在纪不在传也。

  新书本纪:杀梁郡公李孝逸。案新书孝逸传,讨徐敬业有功,后为武三思所谗,将置之死,后念其旧功,免死流儋州。旧书孝逸传亦然。是孝逸未被杀也,此新书之误,亦在纪而不在传也。

  新旧书误处

  严武传:旧书肃宗收长安,以武为京兆少尹,因史思明阻兵,不之官,优游京师。案长安即京兆也,既收长安,何以不能赴京尹之任?史思明并未据长安,何以因其阻兵,遂不赴任京兆?此必误也。盖是东都少尹耳。是时史朝义尚据东都,如刘晏亦除河南尹,以盗据都城,乃寄治于长水,然则武所除少尹,当是河南也。新书则云已拜京兆少尹,坐房管事,贬巴州刺史。然则旧书所云,以贼阻不之官者误。  鲁炅传:炅守南阳一年,与贼将田承嗣等日夜拒战,力不支,乃率众突围出,投襄阳。新旧二书皆同。是炅已走襄阳矣。而虢王巨传,巨奉命节度河南,诏“贬炅为果毅,以来瑱代之。”巨奏曰“若炅能守孤城,功足补过,则何以处之?”玄宗曰“卿随宜处置。”巨至内乡,贼解围走,巨乃至南阳宣敕“贬炅,削其章服,令随军效力。”其暮,以恩命仍令炅复位。据此,则炅尚在南阳也。来瑱传亦谓炅守南阳,诏以瑱代之。虢王巨奏炅能守南阳。乃诏各复本位。下又云:贼攻南阳累月,瑱救之,为贼所败。是炅亦尚未失南阳。数传核对,俱不符合。当是巨至南阳时,炅尚守城,贼暂退去,其后又来攻,瑱救之,又为贼所败,炅于是走襄阳耳。

  郭子仪传:新书代宗即位,子仪惧程元振谗,乃裒肃宗所赐诏敕千余篇上之。案旧书子仪表代宗云“陛下贻臣诏书一千余篇,自灵武、河北、河南臣所经行,蒙赐手诏敕书凡二十卷,昧死上进。”是代宗为广平王与子仪同收复两京时,军中往来手札也。代宗既即位,故即谓之诏敕。新书以为肃宗诏敕,殊误。

  旧书兴元元年(德宗),李抱真、王武俊破朱滔于京城东南,擒其伪相朱良祐、李俊等,滔遁归幽州。案朱泚、朱滔、武俊、抱真、田悦、田绪等传,是时泚因泾师之变,僭据京城,其弟滔及武俊、田悦等方连衡抗朝命,泚遣人册滔为皇太弟,使发兵趋洛阳,与己合势。滔率兵而南,悦托词不助兵,滔怒,遂攻其贝州,武俊、抱真以滔强横难共事,遂合兵袭滔,大败之,朱良祐等被执,滔遁归幽州。是滔至贝州即败去,未尝近京城也。新书武俊等传则谓败滔于经城。田绪传又谓与武俊等败滔于泾城。然则旧书所云京城东南者,盖经城、泾城之讹也,其地当在贝州耳。而新书本纪此战之前,又书浑瑊及朱滔战于武川亭,败之。朱滔自贝州败后,即归幽州,而武川亭,武功地也。滔既未到京西,何得有与瑊战武川之事?据瑊、泚二传,是时德宗在梁洋,瑊为行营副元帅,李晟方围泚于京城,瑊自行在来援,泚遣韩旻、宋归朝、张庭芝等来寇武功,瑊与吐蕃兵败之武川亭,斩首万计。是瑊武川亭所败乃泚将而非滔也。而云瑊与滔战武川亭,此又新书之误也。或书云与泚战而讹刻为滔耳。(欧书贼将必书贼首名,或以泚所遣将,即书为泚)

  新旧书刻本各有脱误处  旧书张巡传:安禄山陷河洛,许远守睢阳,贼将尹子奇攻围经年,巡以雍邱小邑,储备不足,大寇临之必难保,乃引卒诈降。至德二年正月也(肃宗)。玄宗闻而壮之,授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案巡方诈降,何以玄宗闻而壮之。盖巡以雍邱难守,故诈降以出,而并兵于睢阳,与远同守,故帝闻而嘉之耳。新书巡在雍邱,饷路绝,乃拔众保宁陵,至睢阳与太守许远、城父令姚訚等合兵,遣雷万春、南霁云等战宁陵北,杀贼万人,有诏拜巡主客郎中、河南节度副使。正此事也。而旧书云云,此必有行墨脱落之处。

  新书李光颜传末忽叙宋威、曾元裕讨王仙芝一事,大将张自勉表请讨贼,诏乘传赴军。威忌自勉,请以隶麾下,欲以事杀之。宰相知其谋,不听,乃以自勉代元裕。案仙芝之乱,距李光颜已将百年,与光颜何涉?而系其事于光频传后,此亦必错误也。

卷十九" 贞观中直谏者不止魏征

  

  贞观中直谏者首推魏征。  太宗尝谓征曰“卿前后谏二百余事,非至诚何能若是?”

  又谓朝臣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但觉其妩媚耳。”

  征以疾辞位,帝曰“金必锻炼而成器,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岂可去乎?”  至今所传十思、十渐等疏,皆人所不敢言,而帝悉听纳之,此贞观君臣间直可追都俞吁咈之盛也。(书经益稷: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书经尧典:帝曰:“吁!咈哉!”都、俞、吁、咈,均为感叹词。都、俞表同意。吁、咈,表反对。都俞吁咈后引申为君臣议事融洽。)

  然其时直谏者不止魏征也。今案新旧唐书各传:

  薛收谏猎,帝即赐金四十铤以奖之。孙伏伽谏元师律罪不当死,帝即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以为太厚,帝曰“朕即位,未有谏者,是以赏之。”

  温彦博谏长安令杨纂失察罪不当死,帝即赦之。  虞世南谏田猎、谏山陵之制不宜过厚、谏宫体诗不宜作,恐天下从风而靡、谏勿以功高自矜,勿以太平自怠,帝尝曰“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  马周谏大安宫宜崇奉、宗庙宜亲祀、乐工王长通等不宜赐官,帝购大宅直二百万者赐之。

  庐江王瑗姬侍侧,王圭曰“陛下知瑗杀其夫而取之以为非,奈何又令侍左右?”帝即出之。谏祖孝孙雅士,不宜令教女乐。帝虽责之,明日悔,语房元龄令群臣勿因此不言。

  姚思廉谏幸九成宫,赐帛五十疋。  高季辅指陈时政得失,帝赐以钟乳一两,曰“卿以药石之言进,故以药石相报。”

  载胄谏修洛阳宫,帝嘉之。

  张元素亦谏修洛阳宫,至以为甚于炀帝。帝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卒兴,同归于乱耳。”帝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命罢役,赐帛二十疋。  褚遂良谏宠魏王泰太过,帝纳之。谏告成东岳,即罢封禅。张元素令史出身(掌理案卷、文书的小吏),帝问其履历,元素惭不能对,遂良谓“元素已擢至三品,陛下不宜对群臣穷其门户。”

  帝常论山东人物,张行成言“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宜以东西为限。”帝善之,赐马一匹、钱十万、衣一袭。  裴仁轨私役门夫,帝欲斩之,李乾祐奏罪不应死。帝即免之。

  权万纪不能教太子承干以正,帝欲诛之,柳范曰“房玄龄尚不能止陛下猎,岂可独罪万纪?”帝大怒,拂衣入,久之,独召范慰谕之。

  帝好与群臣论难,刘洎力谏,帝诏答曰“轻物骄人,恐由于此,敬当虚怀改之。”洎又言“近来上书人,或面加穷诘,恐致阻进言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改之。”

  此皆见于各传者也。  魏征尝言“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臣岂敢犯龙鳞?”帝尝宴韦挺、虞世南、姚思廉等,谓曰“龙有逆鳞,人主亦然,卿等遂能不避触犯,常如此,朕岂虑危亡哉!”是诸臣之敢谏,实由于帝之能受谏也。独是仁善之君则能纳诲;英睿之主每难进言。以太宗之天锡智勇,手定天下,制事决机,动无遗策,宜其俯视一切,臣下无足当意者。乃虚怀翕受,惟恐人之不言,非徒博纳谏之名,实能施之政事,其故何哉?盖亲见炀帝之刚愎猜忌,予智自雄,以致人情瓦解而不知,盗贼蜂起而莫告,国亡身弑,为世大僇。故深知一人之耳目有限,思虑难周,非集思广益,难以求治,而饰非拒谏,徒自召祸也。炀帝恶谏,曰“有谏者,当时不杀,终不令生于地上。”苏威欲言不敢,因午日献古文尚书,炀帝曰“讪我也。”即除名。萧瑀谏伐辽,即出为郡守。董纯谏幸江都,即赐死。由是人皆钳口,至丧国亡身而不悟。(见吴兢疏)此太宗所亲见也,惟见之切,故惧之深,正张廷圭所云“多难兴邦,殷忧启圣,皆以事危则志锐,情迫则思深也。”魏征之谏亦动以隋为戒,谓“隋帝岂恶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长久哉?特恃其富强,不虑后患,驱天下以从欲,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陛下当鉴彼之失。”又曰“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所亲见。隋之未乱,自谓必无乱;隋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戮而犹未悟。今能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马周亦言“炀帝笑齐、魏之失国,今之视炀帝,犹炀帝之视齐、魏也。”此当时君臣动色相戒,皆由殷鉴不远,警于目而惕于心,故臣以进言为忠,君以听言为急。其后勋业日隆,治平日久,即太宗已不能无稍厌魏征,谓“贞观之初,导人以言。三年后,见谏者悦而从之。近一、二年,勉强受谏而终不平。”是可知贞观中年,功成志满,已不复能好臣其所受教。然则惧生于有所惩,怠生于无所儆,人主大抵皆然。若后世蒙业之君,运当清泰,外无覆车之戒,而内有转圜之美,岂不比太宗更难哉!  时政记

  左右史起居注之外,有政事及奏对由宰相撰录者,谓之“时政记。”

  案旧书:唐初记注最详备,苏冕言“贞观中每日朝退后,太宗与宰臣参议政事,即令起居郎一人执简记录,由是贞观注记政事极详。”

  高宗时,许敬宗、李义甫用权,多妄奏事,恐史官书之,遂奏令随仗便出,不得备闻机务。姚璹乃表请“仗下所言政要,宰相一人专知撰录,是为时政记,每月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此始也。

  据旧书云:璹罢后,其事遂寝。贾耽、齐抗,贞元时为相(德宗)又修之。耽、抗罢而事又寝。然宪宗尝问李吉甫“时政记,记何事?”吉甫曰“是宰相记天子事,以授史馆之实录也。左史记言,今起居舍人是;右史记事,今起居郎是。永徽中(高宗),姚璹监修国史,虑造膝之言,外间或不得闻,因请随奏对而记于仗下,以授史馆,今时政记是也。”上曰“间有不修何也?”曰“面奉德音,未及行者,不可书付史官;有谋议出于臣下者,又不可自书付史官故也。”(宪宗纪)又裴休尝奏言“宰相知印者撰时政记,或多载己言而略他人之言,史官莫得知。请自今宰相各自为记,令付史馆。”(唐宰相不只一人,中书、门下、尚书长官及同平章事皆为宰相,而以掌印者居首位。)从之。(休传)可见历朝仍皆有时政记,未尝废也。  其后又稍变其例。穆宗时,宰臣崔植等奏请“坐日所有君臣献替事宜,应随日撰录,号为‘圣政记’,岁终付史馆。”则不必每月送史馆,至岁终始送矣。

  文宗又诏“时政记因循日久,废坠日多,自后宰臣奏事及临时处分,委中书门下丞一人,随时撰录,每季送馆。”则又不必宰相自撰,而令中书门下丞撰录矣。然皆于纪录政事,致其详慎,可为后世法也。

  天子不观起居注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历代皆重其职。

  唐太宗尝欲观起居注,朱子奢曰“恐开后世史官之祸,史官全身畏死,悠悠千载,尚有闻乎?”(子奢传)

  后至文宗益重其事,每入阁日,左右史执笔立于螭头之下,宰相奏事得以备录。宰臣既退,上召左右史更质证所奏是非,故开成政事最详。(张次宗传)(新唐书百官志:复置起居舍人,分侍左右,秉笔随宰相入殿。若仗在紫宸内合,则夹香案分立殿下,直第二螭首,和墨濡笔,皆即坳处,时号螭头。)  帝尝与宰相议事,适见郑朗执笔螭头下,谓曰“向所论事,亦记之乎?朕将观之。”朗引朱子奢事对曰“史不隐善讳恶,人主或饰非护失,见之则史官无以自免,即不敢直笔。昔褚遂良亦称‘史记天子言动,虽非法必书,庶几自饬也。’”帝曰“朗可谓善守职者,朕恐平日之言不合治体,庶一见得以改之耳。”朗乃上之。(朗传)

  后帝又欲观魏谟起居注,谟曰“陛下但为善事,勿畏臣不书。”帝曰“我尝取观之。”谟曰“此史官失职也。陛下若一见之,自此执笔者须有回避,后世何以示信乎?”乃止。

  论者咎朗而是谟。

  唐诸帝多饵丹药

  古诗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自秦皇、汉武之后,固共知服食金石之误人矣!及唐诸帝又惑于其说而以身试之。

  贞观二十二年,使方士那罗迩婆娑于金飙门造延年之药。(旧书本纪)高士廉卒,太宗将临其丧,房玄龄以帝饵药石,不宜临丧,抗疏切谏。(士廉传)是太宗实饵其药也。其后高宗将饵胡僧卢伽阿逸多之药,郝处俊谏曰“先帝令胡僧那罗迩婆娑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征求灵草异石,历年而成,先帝服之无效。大渐之际,高医束手,议者归罪于胡僧,将申显戮,恐取笑外夷,遂不果。”(处俊传)李藩亦谓宪宗曰“文皇帝服胡僧药,遂致暴疾不救。”(宪宗本纪)是太宗之崩实由于服丹药也。

  乃宪宗又惑长生之说,皇甫镈与李道古等遂荐山人柳泌、僧大通待诏翰林,寻以泌为台州刺史,令其采天台药以合金丹,帝服之,日加燥渴。裴潾上言“金石性酷烈,加以烧炼,则火毒难制。”不听。帝燥益甚,数暴怒责左右,以致暴崩。(宪、穆二纪及裴潾、王守澄传)是又宪宗之以药自误也。

  穆宗即位,诏泌、大通付京兆府,决杖处死,是固明知金石之不可服矣!乃未几听僧惟贤、道士赵归真之说,亦饵金石。有处士张皋上书切谏,诏求之,皋已去不可得。寻而上崩。是穆宗又明知之而故蹈之也。  敬宗即位,诏惟贤、归真流岭南,是更明知金石之不可服矣!寻有道士刘从政说以长生久视之术,(老子:“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即长生不老也。)请求异人,冀获异药。帝惑之,乃以从政为光禄卿,号“升元先生”。又遣使往湖南、江南及天台采药。(敬宗本纪)是敬宗又明知之而故蹈之也。(赵翼此段有误。按本纪流赵归真等,系文宗时事,而敬宗宝历二年以赵归真充两街道门都教授博士,尚惑于其术也。至敬宗之崩,系刘克明等谋害,时年十八,在位仅三年。)

  武宗在藩邸早好道术修摄之事,及即位,又召赵归真等八十一人于禁中修符箓、炼丹药。(武宗本纪)所幸王贤妃私谓左右曰“陛下日服丹,言可不死,然肤泽日消槁,吾甚忧之。”(王贤妃传)后药发燥甚,喜怒不常,疾既笃,旬日不能言,宰相李德裕请见不得,未几崩。是武宗又为药所误也。

  宣宗亲见武宗之误,然即位后,遣中使至魏州谕韦澳曰“知卿奉道,得何药术?可令来使口奏。”澳附奏曰“方士不可听,金石有毒不宜服。”(澳传)帝竟饵太医李元伯所治长年药,病渴且中燥,疽发背而崩。懿宗立杖杀元伯。(崔慎由、毕諴二传)是宣宗又为药所误也。

  统计唐代服丹药者六君。穆宗昏愚,其被惑固无足怪。太、宪、武、宣皆英主,何为甘以身殉之?实由贪生之心太甚,而转以速其死耳。李德裕谏穆宗服道士药疏云“高宗朝有刘道合,玄宗朝有孙甑生,皆能以药成黄金,二祖竟不敢服。”(德裕传)然则二帝可谓知养生矣。

  其臣下之饵金石者,  如杜伏威好神仙术,饵云母被毒暴卒。(伏威传)

  李道古既荐柳泌,后道古贬循州,终以服药欧血而卒。(道古传)

  李抱真好方术,有孙季长者,为治丹云“服此当仙去。”抱真信之,谓人曰“秦、汉君不遇此,我乃遇之,后升天,不复见公等矣!”饵丹至二万丸,不能食,且死,道士牛洞元以猪肪、谷漆下之,病少间,季长来曰“将得仙,何自弃也?”乃益服三千丸而卒。(抱真传)斯真愚而可悯矣!

  惟武后时,张昌宗兄弟亦曾为之合丹药,萧至忠谓其有功于圣体,则武后之饵之可知,然寿至八十一,岂女体本阴,可服燥烈之药,男体则以火助火,必至水竭而身槁耶?

  玄宗五代一堂  肃宗为太子时生代宗,为嫡皇孙。生之三日,玄宗临澡,嫡孙体弱,负姆嫌陋,更取他宫儿进,玄宗观之不乐,姆叩头言非是,玄宗曰“非尔所知,趣取儿来。”于是见嫡孙,玄宗大喜,向日视之曰“福过其父。”顾力士日“一日见三天子,乐哉!”(吴皇后传)此已属盛事。

  又案旧书顺宗纪:顺宗生于肃宗上元二年,时玄宗尚为太上皇,是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凡五代共一堂,则不惟一日见三天子,且一堂有五代天子也。  唐有两上元年号

  年号重袭已见丛考前编,皆异代之君不知详考,致有误袭前代年号者。至唐则高宗有上元年号,而肃宗亦以上元纪年。高之与肃相去不过六、七十年,耳目相接,朝臣岂无记忆?乃以子孙复其祖宗之号,此何谓耶?

  元顺帝慕元世祖创业致治,而用其至元纪年,故当时有重纪至元之称,衰乱之朝,不知典故,固无论矣!

  德宗好为诗

  唐诸帝能诗者甚多,如太宗、玄宗、文宗、宣宗皆有御制流传于后。而尤以德宗为最。刘太真传谓“帝文思俊拔,每有御制,辄命朝臣毕和。”

  今案本纪:

  贞元二年,宴群臣于麟德殿,赋诗一章,令群臣和。

  四年,赐百寮宴曲江亭,赋重阳赐宴诗六韵。(唐时于长安东南曲江亭赐宴,称“曲江宴”)

  六年,又宴曲江亭,赋中和节赐宴诗七韵。

  上已节,又宴,赋上已诗一章。

  九年正月,朝罢,赋退朝观仗归营诗。

  十年,曲江九日赐宴又赋诗。  十一年,赐宰臣两省供奉官宴曲江,赋诗六韵。

  十二年,御制刑政箴一首,又制中和乐武曲,于御殿奏之。

  是年仲春,赐宴麟德殿,九日,赐宴曲江,皆赋诗。  十七年仲春及重阳赐宴曲江,亦皆赋诗。

  十八年,九日宴马嶙山池,亦赋诗,皆命群臣属和。

  此见于本纪者也。

  贞元四年,九日之宴,帝亲为诗序,令朝官和进,帝亲考其诗,以刘太真、李纾等四人为上,鲍防、于邵等四人为次,张蒙、殷亮等二十三人为下,李晟、马燧、李泌三宰相之诗,不加优劣。(见太真传)  韦绶在内直,帝作黄菊歌,顾左右曰“不可不示韦绶。”即遣人持往,绶即附和进。(绶传)

  又尝制宸扆台衡二铭赐马燧。(燧传)  杜希全赴镇天德,献体要八章,多所规讽,帝制君臣箴赐之。(希全传)

  张建封入朝将还镇,帝赋诗饯之。(建封传)

  此皆见于列传者也。

  今载其数首。

  贞元四年曲江赐宴诗曰“早衣对庭燎,躬化勤意诚。时此万机暇,适与佳节并。曲池洁寒流,芳菊舒金英。乾坤爽气澄,台殿秋光清。朝野庆年丰,高会多欢声。永怀无荒戒,良士同斯情。”

  其赐建封诗曰“牧守寄所重,才贤生为时。宣风自淮甸,授钺膺藩维。入觐展遐恋,临轩慰来思。忠诚在方寸,感激陈情词。报国尔所尚,恤人予是资。欢宴不尽怀,车马当还期。谷雨将应候,行春犹未迟。勿以千里遥,而云无已知。”  褒贬前代忠奸

  式闾表墓为新朝激扬首务,(于生者则式其闾门,死者则表其墓,所以激励宣扬。)所以表是非之公,新天下之耳目也。  唐武德元年,诏“隋高颎、贺若弼、薛道衡、宇文、黄纯等,并抗节怀忠,陷于极刑,特赠官加谥。”  贞观元年,诏“齐崔季舒、郭遵封、李琰以极言蒙难,褒叙其子孙。”则不惟赠恤死者,且官其后人矣。

  麟德元年,又诏“访周宇文孝伯子孙,授以官。”  此皆褒忠令典也。

  贞观元年,追论隋臣裴虔通手弑炀帝之罪,削爵流欢州。

  七年,又诏“宇文化及及弟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孝哲、张恺、许宏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弑炀帝者,其子孙并禁锢,勿得齿叙。”此亦昭瘅恶之公。

  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化及等已死,锢其子孙是矣。裴虔通尚在,而徒以前代之事,不复正以诛殛,仅配流遐裔,尚不免失刑也。

  武后圣历元年,又追贬隋杨素子孙,不许仕京官及侍卫。

  谥兼美恶

  唐制:三品以上皆得请谥,而其人之贤否不同,则必核其生平以定之。盖犹存古道也。

  皇甫无逸官于蜀,其母卒于京,无逸奔丧归,在途而死。太常谥曰“孝”,王圭驳之,谓“无逸赴官,不与母偕,不可称孝。”乃更谥“良”。

  萧瑀卒,太常谥曰“肃”,太宗以其多忌,改谥“贞褊”。

  裴矩卒,初谥曰“恭”,刘洎以其侈肆驳之,乃改谥“纵”。

  封俭卒,后奸邪事发,改谥曰“缪”。  许敬宗卒,博士袁思议“敬宗弃子荒徼,嫁女蛮落。”谥曰“缪”。敬宗孙彦伯请改谥,博士王福畤执不可,诏尚书省更议,以既过能改为恭,乃请谥曰“恭”。(新书谓更谥“蔡”。)

  韦巨源卒,太常谥曰“昭”,李邕以其附武、韦为相,不当得美谥,虽不听而议者是之。

  杨炎卒,谥“肃愍”,孔戣驳之,改谥“平厉”。

  高璩卒,博士曹邺议其为相时,交游丑杂,请谥为“刺”。从之。

  皆见于本传。

  是俱能存彰瘅之公,不专以美举阿人者。然其时已多请嘱失实之弊。  李虞仲奏言“古者将葬请谥,今近或二、三年,远或数十年方请,人殁已久,采诸传闻,不可考信;取诸诔状,亦多浮词。请自今凡应得谥者,前葬一月,请考功太常定谥。在京者不得过半期,在外者不得过一期。若不请者,许考功即察行谥之。”(虞仲传)盖唐犹详慎谥法如此。

  后世惟赐谥者始得谥,即邀恩赐,自必其人履行无亏,故谥皆有美而无恶也。

  唐追赠太子之滥

  子帝而追帝其父,礼也。弟而追帝其兄,兄而追帝其弟,已属过当。

  如:玄宗追册中宗子襄王重茂为帝,以重茂本韦后所立为帝后,退封襄王,故薨而仍以帝号还之,尚不失为厚。

  玄宗又以兄宪让己为太子得立,宪薨,追赠让皇帝。  肃宗以长兄琮早薨,追赠奉天皇帝。

  代宗以弟倓有功,被谗死,追赠承天皇帝。

  皆礼之过者。然犹有说以处此。

  至太子而追崇为帝,必其子即位而追帝之。

  如:金世宗太子允恭以子章宗即位而谥为显宗。

  元世祖太子珍戬以子成宗即位而谥裕宗是也。

  乃唐高宗之太子宏薨,而赠孝敬皇帝,则以父而追帝其子,不经之甚矣!  若追赠太子,必其曾为太子,或早薨,或不得其死,则仍复其旧称。

  如:中宗子重润在高宗时已立为皇太孙,后为武后杖死。神龙初,赠懿德太子。

  宪宗立子宁为太子,薨,赠惠昭太子。  文宗立子永为太子,后废死,赠庄恪太子。

  此父之追赠其子也。(太宗立子承干为太子,后废,薨不追封。高宗立子忠为太子,后废死,封燕王。昭宗立子德王裕为太子,后刘季述废昭立裕为帝,反正后,仍以裕为德王。)

  中宗立子重俊为太子,后起兵诛武三思败死,睿宗追赠节愍太子。

  此以叔而赠其侄,亦以其曾为太子也。

  高祖立子建成为太子,太宗杀之,即位后,仍赠隐太子。

  高宗立子贤为太子,为武后废死,睿宗追赠章怀太子。

  玄宗立子瑛为太子,以谗死,肃宗仍赠太子。  此以弟而赠兄,亦以其曾为太子,还其旧物也。

  敬宗子普,文宗时薨,赠悼怀太子。  懿宗子倚,为刘季述所杀,昭宗赠恭哀太子。

  此以叔而赠其侄,亦以普、倚本应为太子,特以年幼未得立而还其旧物,尚不失为厚也。

  至未为太子而死后追赠者,

  如玄宗子琬薨,赠靖恭太子。

  代宗子邈薨,赠昭靖太子。

  宣宗子汉薨,赠靖怀太子。

  此则其人本不应为太子,而殁以太子之号荣之,已不免紊于礼,然此犹父之赠其子,于名分尚顺也。

  若玄宗赠弟申王撝为惠庄太子、岐王范为惠文太子、薛王业为惠宣太子。此三王者,将以为睿宗之太子耶?则睿宗自有太子宪,(睿宗在武后时为帝,先立宪。后玄宗平内难,宪让玄宗为太子)继又以玄宗为太子。此三王初未身为太子,则加以大国荣封可矣。太子之称,究属以子继父而言,非同官爵之可加赠也,而以施于未为太子之弟,转似下侪于己子之列,此则苟欲以追崇见其友爱,而不知转失礼甚矣!

  后穆宗子凑,文宗时以谗死,文宗赠怀懿太子。穆宗已有太子,敬宗为帝,凑未为太子也,而文宗以从兄赠之为太子,亦同此失。(顾宁人日知录内但举秦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及代宗追谥弟承天皇帝二事,尚未备。)

  帝号标后谥

  以帝号标后谥,乃范蔚宗汉书追书之例,非当日本制也。

  光武阴后本谥“烈”,以光武谥合之,故曰“光烈”。

  明帝马后本谥“德”,以明帝谥合之,故曰“明德”。

  章帝窦后之称“章德”,

  和帝邓后之称“和熹”,  安帝阎后之称“安思”,

  桓帝窦后之称“桓思”,  灵帝何后之称“灵思”,

  献帝曹后之称“献穆”,皆仿此。  其桓帝梁后谥“懿献”二字,不便合帝谥并称,则曰“桓帝懿献梁皇后”。

  此可以见范史牵合之书法也。

  后世不察,乃遂于皇后定谥时,即系以帝号。

  如唐高祖窦皇后崩,合帝谥曰“太穆神皇后”。

  文德皇后崩,始谥“文德”,及太宗崩,合谥曰“文德圣皇后”。

  是反以夫从妇矣!

  睿宗窦后之谥,

  太常初谥曰“大昭成”,  或援范史例,谓“宜引‘圣真’冠谥,以单言配之,应曰‘圣昭’或‘睿成’,以双言配之,应曰‘大圣昭成’或‘圣真昭成’。(以睿宗谥元真大圣大兴孝皇帝故也)谓此后汉光烈等谥例,且本朝太穆、文德故事也。”

  太常驳之曰“蔚宗以帝号标后谥,是史家记事体,妇人非必与夫同也。入庙称后,义系于夫,在庙称太,义系于子。文母生号也,文王谥也,周公岂以夫从妇乎?后汉书不可为据。”

  诏曰“可”。(俱见皇后传)  后汉书皇后纪论曰“汉世皇后无谥,皆因帝谥以为称。中兴明帝始建‘光烈’之称,其后定以‘德’配,故马、窦二后俱称‘德’焉。蔡邕始追正‘和熹’之谥,其‘安思’、‘顺烈’以下,皆依而加焉。”

  案蔡邕谥议曰“汉世母氏无谥,至明帝始建‘光烈’之称,自是转因帝号加之以‘德’,上下优劣,混为一体,殊非礼制。谥法有功安人曰‘同’,帝后一体,礼亦宜同,大行皇太后谥宜为‘和熹’。”  据此,则后之有专谥,始于明帝之谥阴后,继成于蔡邕之谥邓后。

  又案魏道武追谥先世皇后皆无本谥。北史后妃传序云“皆从帝谥为皇后谥”,今案如神元皇后窦氏、桓皇后惟氏、平文皇后王氏之类是也。

  神元、桓、平、文皆帝谥也,其皇后无本谥,故即从帝之谥也。

  至道武以后,则后自有谥。如道武宣穆皇后刘氏、明元昭哀皇后姚氏是也。道武、明元,帝谥也;宣穆、昭哀,后谥也,其曰“道武宣穆”及“明元昭哀”者,亦史家追书之例,以帝号标后谥也。

  皇后哀册尊称  德宗昭德皇后薨,侍郎李纾撰册文曰“大行皇后”,帝以为不典,命学士吴通元为之,又云“咨后王氏”,议者亦以为非。宜如贞观中岑文本撰文德皇后谥册曰“皇后长孙氏”。(旧唐书)

  祔葬变礼

  (说文解字:祔,后死者合食于先祖。即后死者合葬于先死者。)

  招魂而葬本起于东汉。

  光武姊元为邓晨妻,起兵时,元被害,后晨封侯卒,帝追尊姊为公主,招其魂,与晨合葬。此招魂葬之始也。

  唐中宗和思赵皇后,先为武后幽死,莫知瘗所。中宗崩,议者以韦后得罪,不宜祔葬,乃追谥赵为皇后,欲行招魂祔葬之礼。

  博士彭景直上言“古无招魂之礼,不可备棺椁。宜据汉书郊祀志,葬黄帝衣冠于桥山故事,以皇后袆衣(后之祭服,上有雉图。周礼天官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袆衣、揄狄、阙狄、鞠衣、展衣、缘衣。郑玄注:袆衣,画翚者。从王祭先王则服袆衣。)於陵所寝宫招魂,置衣于魂舆(灵车),以太牢告祭,迁衣于寝宫,覆以夷衾而祔葬焉。”从之。

  睿宗刘后、窦后亦皆为武后所杀,莫知瘗所,后亦招魂葬之。盖亦仿赵后例也。

  然古不墓祭,惟以立主于庙为重,盖魂气归于天,体魄归于地,招魂而葬,是欲以归天之魂,使之入地,理难强通。即葬衣冠而必先招魂于衣冠,然后葬之,是仍欲使魂入地也。既莫知瘗所,似不必复设祔葬之虚礼,但奉主祔庙可耳。

  案晋东海王越殁于项,其丧柩为石勒所焚,妃裴氏渡江归于元帝,欲招魂葬越,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设冢椁以藏形,事之以凶;主庙祧以安神,事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室庙、寝庙,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非神之所处也。”遂诏不许,是晋人已有定议矣!

  代宗沈后(德宗之母)陷贼不知存亡,德宗即位,屡求不获,至宪宗时,群臣请仿晋庾蔚之议“寻求三年之后,又俟中寿而服之。”(东晋初中原丧乱,室家离析,朝廷议二亲陷没寇难,应制服不?庾蔚之云:“二亲为戎狄所破,存亡未可知者,寻求之理绝,三年之外,犹宜以哀素自居,待中寿而服之也。”)乃以是年九月发哀,先令造袆衣一副,择日祔代宗陵。此亦无于礼者之礼也。  案晋书李允传:允祖敏避公孙度之命,浮海不知所终。允父信追求,积年不获,欲行丧,又恐父尚存,有邻人与父同岁者死,乃以是时行丧。后因徐邈劝娶妻,既生子,遂绝房室。此亦一故事。  南史沈洙传:建康令沈孝轨门生牒(诉状)称“主人父灵柩在周,主人奉使关右,因欲迎丧,久而未返。今月晦,即是再期。主人弟息,应以是月末除灵?抑或应待主人还除灵?”  江德藻云“礼久而不葬,惟主丧者不除,其余各终月数而除。此家内有事,未得葬者耳。孝轨既在异域,虽迎丧而无还期,诸弟若遂不除,则永绝婚嫁。宜咨沈洙。”

  洙议曰“礼有变正,有从宜,礼小记之文(久而不葬者,唯主丧者不除,其余以麻终月数者,除丧则已。注云:‘其余谓傍亲。’),礼之正也。但魏氏东关之役,失亡尸骨,葬礼无期,议者以为无终身之丧,故制使除服。晋室丧乱,或死于北庭,无从迎柩,故又申明其制。今孝轨丧还未有定期,在此者应除服,若丧柩得还,别行改葬之礼。”

  礼记云“改葬之礼服缌。”不忍无服送至亲也。  谥后于庙

  顺宗王皇后崩,太常进谥,公卿欲告天地宗庙,礼院奏曰“案礼曾子问‘古者天子称天以诔之。’皇后之谥则读于庙。江都集礼亦曰‘谥皇后于庙。’又曰‘皇后无外事,无为于郊也。准礼,贱不诔贵,子不爵母,所以必谥于庙者,宜受成于祖也。’故天子谥于郊,后妃谥于庙。”从之。

  两太后并称  文宗即位时,敬宗母王太后尚在,而文宗自有母萧太后,乃号敬宗母曰宝历太后,又以两太后难于分别,乃诏以宫名别之。宝历太后居义安宫,称义安太后。后武宗即位,文宗母萧太后尚在,徙居积庆殿,乃称积庆太后。  皇太后不祔葬

  穆宗久葬,其妃韦氏生武宗,亦已久亡。武宗立,欲以母祔葬於穆宗之光陵,宰臣奏“神道安于静,光陵葬已二十年,不可更穿。太后所葬之福陵,亦崇筑已久,不宜徙。请但奉主祔庙。”穆宗从之。  又明世宗有三后,孝源,元配也。继张后被废。继孝烈方氏薨。帝欲先以其神主祔太庙,群臣请“设位于皇妣睿皇后之次,后寝藏主则设幄于宪庙皇祖妣之右,以从祔于祖姑之义。”帝曰“安有享从此而主藏彼,可祧仁宗,而以后主即列于朕之位次。”群臣言“后虽宜祔享,但迁及庙次,非臣子所敢言。”帝怒,乃祔主于第九室。隆庆中,从群臣议,仍以元配孝源后合葬永陵,孝烈主移于宏孝殿。

  案明宪宗生母周已尊为皇太后,孝宗时始崩。孝宗问刘健等祔庙礼,健曰“汉以前,一帝一后祔。二后自唐始也。祔三后自宋始也。三后者,一正后,一继后,一生母也。”帝曰“事须师古,祖宗来,一帝一后,今并祔,则坏礼自朕始矣。”遂不祔庙。嘉靖中,移祀陵殿,题主曰“皇后”,不系帝谥,以别嫡庶。自后穆宗母、神宗母、光宗、熹宗、庄烈帝母咸用此制。  建成元吉之子被诛

  谋反者族诛,秦汉六朝以来皆用此法。(见崔仁师传)太宗为秦王时杀建成、元吉,不过兄弟间互相屠害,其时太宗尚未为帝,不可以反论也。乃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晋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俱坐诛,除其属籍。是时高祖尚在帝位,而坐视其孙之以反律伏诛,而不能一救,高祖亦危极矣!  没入掖廷

  族诛者既诛其壮丁,而妻妾子妇及子孙之幼者,皆没入掖廷为奴婢。如樊兴、钱九陇俱以父犯罪,配没为皇家隶人。(兴等传)武后杀唐宗室,壮者皆被戮,幼者皆没入为官奴。(巢王明传)李师道既诛,其小男没入掖廷。(师道传)此子孙之幼者也。

  齐王元吉被诛,其妃没入宫为太宗妃。(巢王明传)卢江王瑗既诛,其姬入侍太宗。(王圭传)上官仪及子庭芝既被诛,庭芝妻郑及女婉儿配入掖廷。(仪传)吴元济之妻沈氏、李师道之妻魏氏,败诛后,皆没入。(元济、师道传)师道既诛,宪宗谓宰相曰“李师古之妻于师道叔嫂也,虽云逆族,亦宜等降。李宗奭妻亦士族也。今俱在掖庭,于法似稍深。”崔群奏“此圣主仁恻之心也。”于是师古妻裴氏、女宜娘,宗奭妻韦氏及男女皆释。(群传)御史李孝,本皇族也。坐李训事诛,其女没入宫,魏谏出之。(传)又元载女真一,少为尼,载败,没入宫。德宗时始告以载死,号泣投地。则女之出家者亦不免也。(载传)韩滉过汴,语刘元佐曰“宜早见天子,不可使太夫人白首与新妇、子孙填宫掖。(滉传)盖当时法令如此。然其中亦有生贵子者。肃宗为太子时,玄宗命高力士选良家子侍之,力士曰“京兆料择,人得借口,不如掖廷衣冠女。”会有吴令圭坐事死,女没入宫,力士选以进,后生代宗,即章敬皇后也。李锜反,被诛,其妾郑氏没入宫,宪宗幸之,后生宣宗,即孝明皇后也。

  案北史崔昂传,律文籍没者,妇人年六十以上,免配官。  唐女祸

  报应之说本属渺茫,然亦有不得不信者。

  唐高祖初为晋阳留守时,宫监裴寂私以宫人入侍。后太宗起兵,使寂以此事胁高祖,谓“二郎举义旗,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发族诛耳。”高祖意乃决。(寂传)是高祖之举兵,实以女色起也。及太宗杀弟元吉,即以元吉妻为妃。卢江王瑗以反诛,而其姬又入侍左右。是两代开创之君皆以女色纵欲。  孰知贞观之末,武后已在宫中,其后称制命,杀唐子孙几尽,中冓之丑,千载指为笑端。韦后继之,秽声流闻,并为其所通之武三思榜其丑行于天津桥,以倾陷张柬之等。寻又与安乐公主毒弑中宗,宫闱女祸至此而极。

  及玄宗平内难,开元之始几于家给人足,而一杨贵妃足以败之。虽安史之变不尽由于女宠,然色荒志怠,惟耽乐之从,是以任用非人而悟,酿成大祸而不知,以致渔阳鼙鼓,陷没两京,而河朔三镇从此遂失,唐室因以不竞。追原祸始,未始非色荒之贻害也。然则以女色起者,仍以女色败。所谓君以此始,亦以此终者。得不谓非天道好还之昭然可见者哉。

  武后之忍

  古来无道之君好杀者,有石虎、符生、齐明帝、北齐文宣帝、金海陵炀王;其英主好杀者,有明太祖。然皆未有如唐武后之忍者也。

  自其初搤死亲女以诬王皇后,绝毛里之爱,夺燕昵之私,固已非复人理。(后为昭仪时生女,皇后至,抚弄而去,昭仪潜毙女于衾下,伺帝至,阳欢笑,发衾,女死矣。左右曰“皇后适至。”昭仪悲啼,帝怒日“后杀吾女!”后无以自解,寻被废。)

  及正位后,王后、萧良娣被废,各杖二百,反接投酿瓮中,日“令二妪骨醉。”数日死,犹殊其尸。并窜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至死。又杀上官仪。其出手行事,即凶焰绝人,然此犹曰妒者常情,不得不害人以利己也。

  称制后,欲立威以制天下,开告密之门,纵酷吏周兴、来俊臣、邱神绩等起大狱,指将相,俾相连染,一切案以反论,吏争以周内为能,于是诛戮无虚日。大臣则裴炎、刘祎之、邓元挺、阎温古、张光辅、魏元同、刘齐贤、王本立、范履冰、裴居道、张行廉、史务滋、傅游艺、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乐思晦、苏干、李昭德、李元素、孙元亨、石抱忠、刘奇等数十人;大将则程务挺、李光谊、黑齿常之、赵怀节、张虔、勖泉献诚、阿史那元庆等亦数十人;庶僚则周思茂、郝象贤、薛顗、裴承光、弓嗣业、弓嗣明、弓嗣古、郭正一、弓志元、弓彭祖、王令基、崔察、刘昌从、刘延景、柳明肃、苏践言、白令言、乔知之、阿史那惠、杜儒童、张楚金、元万顷、苗神客、裴望、裴琏、韦方质、刘行实、刘日瑜、刘行感、张虔通、云宏嗣、李安静、裴匪躬、范云仙、薛大信、来同敏、刘顺之、宇文全志、柳璆、阎知微等数十百人,皆骈首就戮,如刲羊豕。甚至邱神绩、来俊臣向为后出死力以害朝臣者,亦杀之。其流徙在外者,又遣万国俊至岭南杀三百余人。又分遣六御史至剑南、黔中等郡,尽杀流人,皆惟恐杀人之少,刘光业所杀九百余人,其余少者亦不减五百。虽明祖之诛胡、蓝二党,不是过也。然此犹曰中外官僚,非戚属也。

  越王贞、琅玡王冲起兵谋复王室,事败被诛,于是杀韩王元嘉、鲁王灵夔、范阳王霭、黄公撰、东莞公融、霍王元轨、江绪王都、舒王元名、汝南王玮、鄱旸公諲、广汉公谧、汶山公蓁、广都王、恒山王厥、江王知祥及其子皎嗣、郑王璥、豫章王亶、蒋王炜、安南郡王颖、鄅国公昭、滕王元婴子六人、纪王慎之子义阳王琮、楚国公璇、襄阳公秀、广化公献、建平公钦、曹王明,及诸宗室李直、李敞、李然、李勋、李策、李越、李黯、李兀、李英、李志业、李知言、李元贞、钜鹿公晃等数十百人,除其属籍,幼者流岭表,又为六道使所杀。虽萧鸾之杀高武子孙,完颜亮之杀太祖、太宗子孙,亦不是过也。然此犹曰李氏宗室,非武族也。

  武元庆、元爽,则后兄也,惟良、怀运,则后兄子也。元庆、元爽寻坐事死。后姊之女为高宗所私,封魏国夫人,后私毒之死,又归罪于惟良、怀运,杀之。然此犹曰异母兄侄,本不相睦也。

  若高宗子,则后之诸子也。后宫所生忠,已立为皇太子,因武后有子宏,甘让储位,改封梁王,乃废流黔州赐死。泽王上金,后宫杨氏所生,许王素节,萧淑妃所生,武三思讽周兴诬以谋反,缢素节于驿亭,上金闻之亦自缢。上金七子、素节九子并诛,幼者悉囚雷州。然此犹曰非己所生也。

  太子宏则后亲子,立为储贰,贤德闻天下,以其请萧淑妃女之幽于掖廷者出嫁,遂恶之,又以其聪睿,不便于己,竟酖之死。宏既死,立其弟贤为太子,亦后亲子也,又以触忌,而使人发其阴事,高宗欲薄其罪,后日“大义灭亲,不可赦!”乃废为庶人,流巴州,后又遣邱神绩逼杀之,并杀其子光顺,仅一子守礼,亦幽于宫中,屡被杖。玄宗时,岐王尝奏其能知雨旸,帝问之,对日“臣无他,天后时被杖创痕,雨则沈懑,霁则佳故耳。”又中宗子郡王重润,则后孙也,永泰公主,则后女孙也,主婿武延基,则女孙婿也,三人尝私言张易之等出入宫中,恐有不利。后闻之,咸令自杀。太平公主夫驸马薛绍,则亲女婿也,亦以私怒杀之。此则因纵欲而杀亲子孙,天理灭矣!然此犹不便于纵欲而害之也。

  薛怀义入侍床第,宠冠一时,至命为行军大总管,率十八将军击默啜,以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长史、司马,可谓爱之极矣。后以嫌,即令太平公主伏有力妇人数十,缚而杀之,畚车载其尸还白马寺。斯又情之最笃者,亦割爱而绝其命矣!

  新唐书谓其“当忍断,虽甚爱不少隐也。”真千古未有之忍人也哉!

  案古来太后以纵欲而杀子者,后魏文明冯太后行不正,有内宠李奕,献文帝因事诛之,冯太后遂害帝,然帝非冯后亲子也。明帝母灵后胡氏,亲生明帝,帝幼登极,太后恣行凶秽,后帝长,母子间起嫌隙,太后乃毒死明帝,后为尔朱荣沈于河,是徒有武后之失德,而无武后之雄才,更不足道也。

  武后纳谏知人

  武后之淫恶极矣,然其纳谏知人,亦自有不可及者。

  初称制,刘仁轨上疏以吕后为戒,后即使武承嗣赍敕慰谕之(仁轨传)。大石国献狮子,姚奏不贵异物,后即诏止其来使。九鼎成,欲以黄金涂之,亦为谏而罢。(传)后欲以季冬讲武,有司迁延至孟春,王方庆谏“孟春不可习武。”即从之。(武庆传)季秋梨花开,后出以示宰相,皆以为仁及草木,杜景俭独以为阴阳不和所致,后曰“真宰相也。”(景俭传)河北民陷契丹者,武懿宗将奏杀之,景俭以为皆迫胁所致,宜原之。王求礼并谓“懿宗遇贼退缩,反加罪被胁之民,请斩懿宗以谢河北。”后即为赦河北。(景俭、王求礼传)张庭圭谏造大像,即允之,并召见面慰。(庭圭传)朱敬则请改严刑从宽政,亦从之。(敬则传)李峤请雪旧为酷吏破家者,后未听,桓彦范等又上十疏,卒从之。(峤等传)苏安桓奏请归政太子,后亦不怒。然此犹论列朝政也。

  至其最宠幸而讳之者,宜莫如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然苏良嗣遇怀义于朝,命左右批其颊,怀义诉于后,后第戒其出入北门,毋走南牙触宰相。而未闻罪良嗣也。(良嗣传)怀义度白丁为僧,御史周矩劾之,后曰“朕即令赴台。”怀义至,坦腹于床,矩召吏将案之,怀义遽乘马去,矩以闻后,曰“此道人病风,不可苦问,其所度僧,听卿勘。”矩悉配流之。后矩为怀义所谮免官,亦未闻加以罪也。(矩传)后晚年尤爱张易之、昌宗兄弟。易之诬奏魏元忠欲挟太子为耐久朋(新唐书魏玄同传:玄同与裴炎缔交,能保终始,故号耐久朋。)引张说为证,及廷诘,说言元忠无此语,虽贬元忠为高要尉,流说钦州,然未闻致之死也。易之赃赂事发,为御史台所劾,诏桓彦范、袁恕己等鞫之,彦范等奏罪当族,昌宗自陈为后炼丹有功,诏虽释之,然尚以赃赂归罪于其兄昌仪、同休,而罢其官,亦未闻罪彦范等也。昌宗引术者占己有天子分,宋璟劾奏,请付狱便穷究,后阳许而令璟出使幽州,别令崔神庆鞫免其罪,璟犹执奏昌宗当斩,李邕曰“璟言是。”后虽不听,亦未尝罪璟、邕等也。(昌宗传)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入宫,宴后前,韦安石奏贱类不宜预,顾左右逐出之,后更慰免,不闻其罪安石也。(安石传)然此犹未直陈其淫秽之丑也。  至朱敬则疏谏选美少年,则曰“陛下内宠有薛怀义、张易之、昌宗矣,近又闻尚食柳模自言其子良宾洁白美须眉,长史侯祥云阳道壮伟,堪充宸内供奉。”桓彦范以昌宗为宋璟所劾,后不肯出昌宗付狱,彦范亦奏云“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此皆直揭后之燕昵嬖幸,可羞可耻,敌以下所难堪,而后不惟不罪之,反赐敬则彩百段,曰“非卿不闻此言。”而于璟、彦范亦终保护倚任。

  夫以怀义、易之等床第之间,何言不可中伤善类,而后迄不为所动摇,则其能别白人才,主持国是,有大过人者。其视怀义、易之等不过如面首之类。人主富有四海,妃嫔动至千百,后既身为女主,而所宠幸不过数人,固亦无足深怪。故后初不以为讳,并若不必讳也。至用人行政之大端,则独握其纲,至老不可挠撼。陆贽谓“后收人心,擢才俊,当时称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李绛亦言“后命官猥多,而开元中名臣多出其选。”旧书本纪赞谓“后不惜官爵笼豪杰以自助,有一言合,辄不次用,不称职,亦废诛不少假,务取实才真贤。”然则区区帷薄不修,固其末节,而知人善任,权不下移,不可谓非女中英主也。

  案魏文明冯后虽毒死献文帝,然能慈爱献文之子孝文帝迄于成立,孝文虽御极而性谦谨,事皆决于太后,太后多智猜忍,杀戮赏罚,决于俄顷。王睿出入卧内数年,便为宰辅,李冲以才见任,亦由帏幄之宠,锡赉不可胜计,然后性严明,左右有过,动加捶楚,寻又待之如初,或更加富贵,故人人怀于利,至死而不思退。太后又外礼人望元丕、游明根等,每至奖美王睿等,辄引丕等参之,以示无私。

  改恶人姓名

  恶其人而改其姓名,盖本于左传所云梼杌、饕餮、浑沌、穷奇之类,然此但加以恶称,非易其氏名,且非朝制也。其改为恶姓恶名者,王莽以单于囊知牙斯不顺,命改匈奴单于为降奴单于,此已开其端。后汉桓帝诛梁冀,恶梁姓,时邓后犹冒梁姓,乃改后姓为薄,此改姓也。吴孙皓杀何定,以其恶似张布,乃改定名为布,此改名也。(孙峻、孙琳专权肆恶,伏诛,吴主孙休削其宗室属籍,但称故峻、故琳,此另是一法。)晋成帝时,南顿王司马宗有罪,诛贬其族为马氏。宋竟陵王刘诞反,伏诛,孝武帝改其姓为留氏。(留与刘同音也)又改晋熙王母谢氏为射氏。齐明帝杀鱼腹侯子响,改其姓为蛸氏。(蛸与萧同音也)梁武帝弟子正德奔魏,寻又亡归,帝改其姓为背氏。豫章王综奔魏,帝恶其悖逆,改其子直为悖氏。武陵王纪起兵被诛,元帝改其姓为饕餮氏。隋杨元感反,伏诛,炀帝改其姓为枭氏。唐高宗王皇后、萧良娣为武后所杀,武后改王皇后姓为蟒氏,萧良娣姓为枭氏。武后又杀其侄武惟良、武怀运,皆改姓蝮氏。革命后,琅玡王冲、越王贞起兵复唐,事败被杀,皆改姓虺氏。连坐之韩王元嘉、鲁王灵夔、范阳王霭、黄公撰、东莞公融、常乐公主,亦改为虺氏。契丹首领李尽忠及孙万荣反,后遣兵讨之,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突厥默啜入寇,改其名曰斩啜。又骨咄禄入寇,改其名曰不卒禄。中宗时,成王千里欲诛武三思党宗楚客等,不克被诛,改姓蝮氏。玄宗初,太平公主谋逆,窦怀贞惧罪投水死,追戮其尸,改姓毒氏,宗室李晋亦与太平之谋被诛,改姓厉氏。皆乱世不经之陋例也。(清世宗雍正罪其八弟允?、九弟胤?,易名为阿其那、塞斯黑,满语为猪、狗之意,亦为乱世不经之陋例耶?)

  朝贺近臣先行礼

  朝贺时,近御诸臣须于殿陛侍班,故先于内殿行礼,然后随至正殿。此制盖自唐武宗始。会昌元年,中书省奏“元日御含元殿,百官就列,惟宰相及两省官皆于未开扇之前立栏槛内,及扇开,即侍立于御前,是宰相近臣转不得行礼。请御殿日,宰相两省官在香案前侍立,俟扇开,即再拜,拜讫,升殿侍立,然后百官行礼。”从之。

  大臣搜检

  汉制:大臣剑履上殿者,例带木剑,不得有兵刃。盖防微杜渐之意。魏晋以来,遂著令进见者必先搜检。虽宰相不免焉。唐文宗始命停之,诏曰“任则不疑,疑则不任。乃自魏晋以来,虚仪检索,旧习尚存。朕方推大信,况吾台宰,又何间焉。自后紫宸坐朝,众寮既退,宰臣复进奏事,其监搜宜停。”(本纪)可知此诏以前,大臣搜检,久成故事,君臣一体,何至猜防若此?此文宗可谓知政体矣。然如金熙宗时,海陵为相,与十余人带刀入宫,侍卫等见以为常,遂成弑逆,是亦不可过于阔略也。

  度牒

  宋时,凡赈荒兴役,动请度牒数十百道济用,其价值钞一、二百贯,至三百贯不等。(僧道出家的证明文件,上载僧道本籍、俗名、年龄、所属寺院道观、师名及官署关系者的连署,可免徭役。)不知缁流(僧尼)何所利而买之?及观李德裕传而知唐以来度牒之足重也。徐州节度使王智兴奏“准在淮泗置坛,度人为僧,每人纳二绢,即给牒令回。”李德裕时为浙西观察使,奏言“江淮之人闻之,户有三丁者,必令一丁往落发,意在规避徭役,影庇赀产,今蒜山(地名)渡日过百余人,若不禁止,一年之内,即当失却六十万丁矣!”据此,则一得度牒,即可免丁钱、庇家产,因而影射包揽可知,此民所以趋之若鹜也。然国家售卖度牒,虽可得钱,而实暗亏丁田之赋,则亦何所利哉!

卷二十" 唐代宦官之祸

    东汉及前明宦官之祸烈矣,然犹窃主权,以肆虐天下。至唐则宦官之权反在人主之上,立君、弑君、废君,有同儿戏,实古来未有之变也。推原祸始,总由于使之掌禁兵、管枢密,所谓倒持太阿而授之以柄,及其势已成,虽有英君察相,亦无如之何矣!

  身在禁闱,社鼠城狐,本易窃弄威福,此即不典兵、不承旨,而燕间深密之地,单词片语,偶能移动主意,轩轾事端,天下已靡然趋之。

  如高力士贵幸时,儌幸者愿一见如天人,肃宗在东宫亦以兄事之,诸王公主呼为翁,戚里诸家尊曰,将相大臣皆由之以进。尝建佛寺、道观各一所,钟成,宴公卿,一扣者,纳礼钱十万,有至二十扣者。李辅国贵幸时,人不敢斥其官,直呼为五郎。李揆当国,以子姓事之,尝矫诏迁上皇于西内,至忧郁以崩。他如鱼朝恩忌郭子仪功高,谮罢其兵柄。程元振谮来瑱,赐死,李光弼遂不敢入朝。又谮裴冕罢相,贬施州,以致方镇解体,吐蕃入寇,代宗仓皇出奔,征诸道兵,无一至者。此犹是未掌兵权,未管枢要以前事也。(案代宗欲除辅国而惮其握兵,是代宗时宦官已典兵。然代宗由广平王为元帅,即位后,犹有帅府之名,令辅国为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继之,朝恩亦为观军容使,俱系暂时管摄,未得常主兵柄。)  自德宗惩泾师之变,禁军仓卒不及征集,还京后,不欲以武臣典禁兵,乃以神策、天威等军,置护军中尉、中护军等官,以内官窦文场、霍仙鸣等主之,于是禁军全归宦寺。其后又有枢密之职,凡承受诏旨、出纳王命多委之,于是机务之重,又为所参预。(案李吉甫传:宪宗初,有中书小吏滑涣与枢密使刘光琦昵,颇窃权。又裴洎传:李绛承旨翰林,有中人梁守谦掌密命。是枢密之职,盖始于德宗之末。宪宗之初,严遵美传:枢密使无厅事,惟三楹舍藏书而已。其后遂有堂状贴黄,决事与宰相等。)是二者皆极要重之地,有一已足揽权树威,挟制中外,况二者尽为其所操乎!

  其始犹假宠窃灵,挟主势以制下,其后积重难返,居肘腋之地,为腹心之患,即人主废置,亦在掌握中。僖宗纪赞谓“自穆宗以来八世,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今案本纪:宪宗时,太子宁薨,中尉吐突承璀欲立丰王恽,而恽母贱不当立,乃立遂王宥为皇太子。宪宗崩,宦官陈弘志杀承璀及恽,以皇太子即位,是为穆宗。(旧书王守澄传:宪宗崩,守澄与马进潭、梁守谦等册立穆宗,盖皆与陈弘志同谋者。)是穆宗之立,由陈弘志等之力也。然穆宗犹是宪宗时已立为皇太子,而弘志等翊戴之,尚非擅立。敬宗夜猎还宫,与中官刘克明、田务成、许文端、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定宽等二十八人饮,帝醉,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刘克明等同害帝,苏佐明等矫制立绛王,枢密使王守澄、中尉梁守谦率禁军讨贼,诛绛王,迎江王即位,是为文宗,是文宗之立,由王守澄等之力也。然此犹敬宗未有太子,故讨贼立君,亦尚出于正。至文宗在时,已立敬宗子成美为皇太子矣,及大渐,宰相李、枢密使刘弘逸等又奉密旨,以成美监国,乃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矫诏废成美,立颖王瀍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武宗。是武宗之立,由仇士良等之力也。此则废先帝所立之太子,而擅易之,其恶更非陈弘志、王守澄等比矣。武宗崩,中尉马元贽立光王怡为皇太叔即位,是为宣宗。(时武宗未有太子)是宣宗之立,由马元贽之力也。宣宗疾大渐,以夔王滋属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孺等,而中尉王宗实及丌元实矫诏立郓王为皇太子即位,是为懿宗。是懿宗之立,由王宗实等之力也。懿宗大渐,中尉刘行深、韩文约立普王为皇太子即位,是为僖宗。是僖宗之立,由刘行深等之力也。僖宗大渐,群臣以吉王保最贤且长,欲立之,观军容使杨复恭率兵迎寿王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昭宗。是昭宗之立,由杨复恭之力也。统计此六、七代中,援立之权尽归宦寺,宰相亦不得与知。

  且不特此也,宪、敬二帝,至为陈弘志、刘克明等所弑,昭宗又为刘季述所幽,近侍之凶悖,至斯而极。其间非无贤哲之主,有志整饬,如宪宗无所宠假,吕全如擅取樟材治第,送狱自杀,郭旻醉触夜禁,即杖杀之,凶焰稍戢,然其后竟遭弑害。文宗欲倚李训、郑注诛宦官,甘露之变,反为仇士良等肆逆横杀,朝士横尸阙下,帝亦惴惴不保,仅而获免。宣宗始稍黜其权。(初延英奏事,帝与宰相可否,枢密使在旁得与闻。及出,或矫上旨有所改易,帝始令延英召对,两中尉先降,枢密使候于殿西,俟宰相奏事毕,案前受事,稍防矫诈之弊。)至懿、僖又如故矣。文宗尝以周赧、汉献受制强臣,而己受制家奴,谓不如赧、献,对周墀泣下。学士崔慎由夜直,忽仇士良召至秘殿,令草诏,更立嗣君,慎由以死拒之,士良引至小殿见帝,士良等历数帝过,帝俯首而已。刘季述锢昭帝于少阳院,亦以杖画地,责帝曰“某日某事,尔不从我,罪一也。”至数十不止。杨复恭之反也,既令其养子守信为神策军使,又令守贞、守忠及侄守亮为节度使,以树内外之援,与守亮书曰“承天门乃隋家旧业,儿但积粟训兵,不必进奉。吾于荆榛中立寿王,既得位,乃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此可见下陵上替之极也。  卒之朝廷纲纪为所败裂,国势日弱,方镇日强,宦寺虽握兵,转不得不结外藩为助。于是韩全诲等劫天子迁凤翔,倚李茂贞,致朱全忠攻围逾年,力穷势迫,帝与茂贞乃杀全诲等四人、韦处廷等二十二人以求和,又杀小使李继彝等十人,城门既开,又杀中官七十余人,全忠又令京兆诛党与百余。既还京师,遂尽杀第五可范以下八百余人,哀号之声闻于路,诸道监军亦即所在赐死,盖不减东汉末之诛宦官,至有无须而误死者。唐室宦官之局,至此始结,而国亦亡矣。

  宋景文谓“灼木攻蠹,蠹尽而木亦焚也。”而抑知其始,实由于假之以权,掌禁兵、管枢要,遂致积重难返,以至此极也哉!

  中官出使及监军之弊

  中官出使及监军,累朝皆有之,然其害亦莫有如唐之甚者。小则索贿赂,大则酿祸端。今就新旧唐书案之。

  高力士传:是时中人出使,或修功德、市鸟兽,使还所获,动巨万计。京师甲第名园、良田美产,占者什六七。此犹不过藉禁近之势以黩财也。安禄山将反,杨国忠等力言于帝前,帝使宦官辅璆琳觇之,得厚赂归,言禄山不反。于是禄山益得征缮称兵矣。封常清在东都战败奔陕,劝高仙芝退守潼关,中人边令诚奏其败退状,而二大将同日受戮矣。仆固怀恩负气诉冤,代宗使中人骆奉先谕之,奉先不受宴,窃马驰归,而怀恩以疑惧而决反矣。李宝臣方奉命讨田承嗣有功,代宗使中人马承倩劳之,宝臣赠绢少,承倩诟而掷于途,宝臣顾左右有惭色,于是转与承嗣连衡拒命矣。德宗晚年姑息藩镇,每帅守物故,必先遣中使往觇军情,其副贰有物望者,辄厚赂使之保奏,德宗因而授之,由是节度使之除拜,亦出其口矣。武宗讨泽潞时,太原将杨弁激众叛,武宗使中人马元贯往谕,得其贿归,言“太原有十五里明光甲,不可讨。”赖李德裕折之,始语塞。是转为叛者胁授旄节矣。此中官出使徒纵其纳贿而无益于国事,且反以酿祸者也。

  又有中使监军之弊。

  自开元、天宝间讨吐蕃诸国,已有宦者监大将之军。至鱼朝恩为观军容使,邙山之战,李光弼欲据险而阵,朝恩令阵于平地,遂致大败。(光弼传)据裴度、韦、李德裕等所奏,大概监军者先取锐兵自卫,懦者出战,战胜则先报捷,偶衄则凌挫百端,侵挠军政,将帅不得专主。每督战,辄建旗自表,小不胜则卷旗去,大军往往随之奔北。故刘辟之叛,杜黄裳请不用监军,专委高崇文讨之。然白居易疏谓“韩全义讨淮西,贾国良监之,高崇文讨蜀,刘贞亮监之。”是黄裳虽奏,而监军仍未撤也。(居易传)裴度讨吴元济,始奏去监军,主将得专兵柄,法令既一,战皆有功,遂平淮、蔡。(度传)其后会昌中讨刘稹,李德裕亦奏“监军不得干军事,每兵百人,听以一人为卫。”由是号令精整,遂平泽潞。(德裕传)

  观此,则中使监军有害无利,昭然可见。此犹是临战时用以监察,尚有说也。其寻常无事时,各藩镇亦必有中使监军。如陆长源死,监军俱文珍密召宋州刺史刘全谅入汴以靖其乱。(长源传)王承宗死,诸将请王承元主留务,承元曰“天子使中贵人监军,当与议。”监军以众意赞之,承元乃受。(承元传)是亦未尝无靖难解纷之益。然其中贤者百不一,而恃势生事之徒,踵相接也。在河朔诸镇者,既不能制其叛乱,徒为之请封、请袭;而在中州各镇者,则肆暴作威,或侵挠事权,或诬构罪戾。姚南仲帅郑、滑,为监军薛盈珍诬奏。有裨将曹文洽不平,杀其奏事者,而自刎以明南仲之枉。南仲入朝,德宗曰“盈珍扰军政邪?”南仲曰“如盈珍者,在在有之,虽羊、杜复生,不能治军理人也。”(南仲传)洪州监军诬奏刺史李位谋逆,追赴京,付仗内讯,赖薛存诚力请付外,始得白。(存诚传)杨於陵帅岭南,为监军许遂振诬奏,宪宗即令贬於陵官,赖裴谏,始改吏部侍郎。(传)此牵掣藩臣之弊也。监军王定远有德于节度使李说,军政皆专决,将吏悉自补授,以田宏代彭令茵,令茵不伏,定远即斩之,埋尸马粪中,家人请尸不得,说奏之,定远抽刀刺说,说走而免。(说传)刘承偕监泽潞军,侮节度使刘悟,三军愤噪,欲杀承偕,悟救而免。穆宗问裴度“何以处之?”度奏“惟有斩承偕耳。”(度传)此激变军士之弊也。严绶在太原,军政一出监军李辅光,绶但拱手而已。后入朝,适赐食廊下,有中使马江朝来赐樱桃,绶在镇时,曾识江朝,至是不觉屈膝。(绶传)可见监军之积威肆横,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因记宦官掌兵承旨之祸,而并及出使、监军二事,亦前代得失之林也。

  唐宦官多闽广人

  唐时诸道进阉儿,号私白,闽岭最多。如高力士,本高州冯盎之后,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之。后吐突承璀及杨复光皆闽人,时号闽为中官区薮。咸通中,杜宣猷为闽中观察使,每岁时,遣吏致祭其先,时号为敕使墓户。(宣猷传)

  唐节度使之祸

  唐之官制莫不善于节度使。其始察刺史善恶者有都督,后以其权重,改置十道按察使。开元中或加采访、观察、处置、黜陟等号,此文官之统州郡者也。

  其武臣掌兵,有事出征,则设大总管;无事时镇守边要者,曰大都督。自高宗永徽以后,都督带使持节者,谓之节度使,然犹未以名官。景云二年,以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河西节度使。节度使之官由此始,然犹第统兵,而州郡自有按察等使司其殿最。  至开元中,朔方、陇右、河东、河西诸镇皆置节度使,每以数州为一镇,节度使即统此数州,州刺史尽为其所属。故节度使多有兼按察使、安抚使、支度使者,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于是方镇之势日强。

  安禄山以节度使起兵,几覆天下,及安史既平,武夫战将以功起行阵为侯王者,皆除节度使,大者连州十数,小者犹兼三、四,所属文武官,悉自置署,未尝请命于朝,力大势盛,遂成尾大不掉之势。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于士卒,往往自择将吏,号为留后,以邀命于朝,天子力不能制,则含羞忍耻,因而抚之,姑息愈甚,方镇愈骄。

  其始为朝廷患者,只河朔三镇,其后淄、青、淮、蔡无不据地倔强,甚至同华逼近京邑,(同华节度使辖同州、华州,地处京兆之右)而周智光以之反。泽潞亦连畿甸,而卢从史、刘稹等以之叛。

  迨至末年,天下尽分裂于方镇,而朱全忠遂以梁兵移唐祚矣。推原祸始,皆由于节度使掌兵民之权故也。  自宋以文臣知州事,历代因之,遂无复弱干强枝之患。宋太祖及赵普之计虑深矣。而议者徒谓宋之弱由此,是但知御侮力薄不足以自强,而不知消患于未萌,苟非外有强敌,内有流寇,则民得安耕牧,不至常罹兵革之苦,其隐然之功,何可轻议也!  方镇兵出境即仰度支供馈

  诸方镇各擅土地,赋税足以养军,乃朝廷用之讨叛,则一出本境,即须朝廷给以衣粮,此国力所以困于用兵也。

  讨王廷凑时,诸镇兵十五万才出境,即仰度支,乃置南北供军院,由度支转运,往往多为贼所截,不得至院。(廷凑传)

  讨李同捷时,诸军在野,朝廷特置供军粮料使,日费寖多,诸帅每有小捷,辄张其数以邀赏,实欲困朝廷而缓贼也。缯帛征马,赐之无算。(同捷传)

  刘总出军讨王承宗,取其武强县,遂持两端,以利朝廷赏赐。(承宗传)

  其实心为国者,惟李鄘以淮南兵二千讨李师道,粮饷未尝仰给于有司。(鄘传)王智兴之讨李同捷,亦自备五月粮。(智兴传)朝廷皆特褒之。

  伐叛讨逆,国家固不可惜费,而如唐之骄藩镇,则国力为之敝,而贼势亦益以张。

  故讨李师道时,魏博田宏正请自黎阳渡河,裴度以为不可,曰“黎阳渡河,既离本界,便至滑州,徒仰度支供馈,不如且在河北养威,俟霜降后,于扬刘渡河,即可直抵郓州贼境也。(度传)

  讨刘稹时,李德裕亦奏言“向来朝廷伐叛,兵才出界,便费度支供饷,故逗挠以困国力,或密与贼通,取一县一栅,以为胜捷,所以师出无功。今当令王元逵、何宏敬只取州,勿取县。”未几,果平贼。(德裕传)此亦伐谋之术也。

  方镇骄兵

  秦汉六朝以来,有叛将无叛兵。至唐中叶以后,则方镇兵变比比而是。盖藩帅既不守臣节,毋怪乎其下从而效之,逐帅、杀帅视为常事。为之帅者,既虑其变而为肘腋之患,又欲结其心以为爪牙之助,遂不敢制以威令,而徒恃厚其恩施,此骄兵之所以益横也。今就新旧书各传观之:

  刘元佐传:汴军自李忠臣以来,士卒骄甚,至元佐益厚赏赐,故百姓重困。其后杀大帅,肆抄劫,皆狃于利而然也。

  李质传:汴军牙兵二千人,皆日给酒食,物力为之屈。

  郗士美传:泽潞自卢从史以来,日具三百人膳,以食牙兵。

  王式传:徐州自王智兴召募凶豪之卒二千,号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后渐骄,节度使姑息不暇。田牟镇徐州,与之杂坐,酒酣抚背时,把板为之唱歌。其徒日费万计,每有宾宴,必先饫以酒食。祁寒暑雨,卮酒盈前,然犹諠噪,动谋逐帅。温璋来为节度,士卒素闻其严,皆忧疑,璋开诚抚谕,终不释,给以酒食,未尝沥口,不期月,遂逐璋。适王式以义成忠武军破浙东贼仇甫而归,上即以式来镇徐。徐卒颇惧,居三日,式劳两镇兵使还,既擐甲执兵,即令围骄卒,尽杀之,凡三千余人。由是凶徒尽殄。

  又温造传:兴元军杀节度使李绛,诏造为节度使,途遇征蜀兵回,造谕以自从,至则大宴,问兴元军杀绛状,即令征蜀兵尽杀之,凡八百余人,以百级祭绛,三十级祭死事官,余投之汉江。

  盖骄之极,至于肆无忌惮,则亦不得不草剃而禽狝之矣。

  然主帅有能以正自持,亦有不恃杀戮而能靖之者。李质为汴军兵马使,以日给二千人食为多费,会新帅韩充将至,质曰“若俟韩公至,顿去二千人食,人情必怨。”乃停日膳而迎充。郗士美以泽潞日给牙兵三百人食为非法,曰“兵卫牙职也,安得广费!”遂罢之,而二军亦未有敢鼓噪者,此又在乎主将之足以服人也。

  盗杀宰相有二事

  唐代盗杀宰相有二事。一元和十年,盗杀武元衡,刺裴度,伤而免。一开成三年,盗射伤李石,以马逸得脱。

  按元和中,朝廷讨吴元济,而王承宗请赦之,使人白事中书,颇不恭,元衡叱去。未几,元衡早朝,出靖安里第,夜漏未尽,贼乘暗呼曰“灭烛。”射元衡,中肩,又击其左股,徒御格斗,不胜,皆骇走,遂害元衡,批颅骨持去。逻司传噪“盗杀宰相”,连十余里,达朝堂,未知主名。少顷,马逸归,乃审知。(元衡传)裴度出通化里,盗三以剑击度,初断带,次中背,才绝单衣,复微伤其首,度堕马,会度带毡帽,故疮不至深,贼又挥刃追度,度从人王义持贼,连呼甚急,贼断义手而逸,度已堕沟中,贼谓度已死,乃舍去。(度传)是日,宪宗骇悼,罢朝哀恸,诏金吾府县大索,或传言曰“无搜贼,穷必乱。”又投书于道曰“毋急我,我先杀汝。”许孟容言于帝曰“国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为朝廷辱。”帝乃下诏“能得贼者,赏钱千万,授五品官。积钱东、西市,以募告者。”于是神策将王士则、王士平等捕得张宴等十八人,言为承宗所遣者,皆斩之。(元衡传)时王承宗、李师道皆遣人在京窃发,断陵庙之戟,焚刍稿之积。未几,东都防御使吕元膺执李师道留邸,贼门察、訾嘉珍自言始谋杀元衡者,会宴先发,故籍以告师道,而窃其赏。帝令密诛之。(元膺传)而李师道传则谓:察、嘉珍即害元衡者,后田宏正诛,李师道阅其簿书,果有赏杀元衡之款。(张宏靖传)此元和中事也。

  文宗遭甘露之变,宰相王涯等皆为宦官仇士良所杀,遂以李石为相。石持正立朝不少贬,朝廷赖之。石居亲仁里,将曙入朝,盗发于尚父郭子仪宅,引弓追及,矢才及肤,马逸而回,盗已伏坊门,断石马尾,石竟以马逸,得还私第。上闻骇愕,是日京师大恐,常参官入朝者,九人而已。已而知仇士良遣人所为也,帝亦知之,而无可如何。石遂乞罢相去。此开成中事也。而开成之贼终不得。  盖元和系藩镇遣人窃发,故神策将士得捕诛之,开成则宦者所为,而神策军即宦官所掌,故不能得贼也。  六等定罪三日除服之论  安禄山之变,唐臣贵如宰相陈希烈,亲如驸马张,皆甘心从贼,腼颜为之臣,此即处以极刑,岂得为过?乃广平王收东京后,希烈等数百人押赴长安。崔器定仪注,陷贼官皆露头跣足,抚膺顿首于含元殿前,令扈从官视之,并概请诛死。李岘争之,谓“非维新之典,伪官内或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概处极法,恐乖仁恕,况残寇未平,尚多陷贼者,若尽行诛,是益坚其从贼之心。”乃议六等定罪。(器、岘等传)旧书谓“岘此奏全活无算。”新书亦谓“因此衣冠更生,贼亦不能使人归怨天子,皆岘力也。”是皆以器为过当,岘为持平。

  六等定罪:定罪为六等,时肃宗方用刑名,公卿但唯唯署名而已。于是河南尹达奚珣等三十九人,以为罪重,与众共弃。珣等十一人,于子城西伏诛,达奚珣、韦恒乃至腰斩。陈希烈、张、郭纳、独孤朗等七人,于大理寺狱赐自尽。达奚挚、张岯、李有孚、刘子英、冉大华二十一人,于京兆府门决重杖死。大理卿张均引至独柳树下刑人处,免死配流合浦郡。

  案是时萧华自贼中归奏云“仕贼官有为安庆绪驱至河北者,闻广平王宣恩命释放,皆相顾悔恨,及闻崔器议刑太重,众心又摇。”(器传)李勉亦奏肃宗曰“元恶未除,点污者众,皆欲澡心归化,若尽杀之,是驱天下以资凶盗也。”由是全活者众。盖当日时势,或有不得不从轻典者,然一时权宜,用以离携贼党则可,若竟以岘所奏为正论则非也。

  堂堂大一统之朝,食禄受官,一旦贼至,即甘心从贼,此而不诛,国法安在?乃当时无不是李岘而非崔器,何也?

  又如代宗崩,遗诏“吏民三日释服。”常衮以为“吏者,府史之类,固当与庶民同例。至朝臣则宜以二十七日为准。”崔祐甫谓“吏即指官僚而言,百官皆当三日除服。”夫大行甫殡,遏密方深,虽有遗诏,臣子何忍遽行即吉?常衮之议,自是正论。而当时又无不是祐甫而非常衮者。

  盖自六朝以来,君臣之大义不明,其视贪生利己、背国忘君已为常事。有唐虽统一区宇已百余年,而见闻习尚犹未尽改。颜常山、卢中丞、张睢阳辈,激于义愤者,不一一数也!至宋以后,始知以忠义为重,虽力所不及者,犹勉以赴之,岂非正学昌明之效哉!

  间架除陌宫市五坊小使之病民

  德宗初用杨炎为相,定两税之法,天下受其利。  初唐制租庸调法,自开元以来,不为版籍,丁口转死,田亩换易,贫富升降,悉非向时,而户部岁以空文上之。又戍边者蠲其租庸,六岁免归,玄宗事夷狄,戍者多死,边将讳不以闻,故贯籍不除。王为户口使,以其籍存而丁不在,是隐课不出,乃案旧籍积三十年,责其租庸,民遂大困。至德后,天下兵起,科敛凡数百名,废者不削,重者不去,百姓旬输月送,无有休息,吏因为奸。富人丁多者,以宦学释老得免,贫人无所托则丁存,故课免于上而赋增于下,天下尽荡为浮人乡,居地著者,百不四五。  杨炎乃请为两税法,凡百之费,先度其数而赋于民,秋夏两入之。其租庸杂徭悉省,而丁额不废。其田亩之税,以大历十四年为准,而均收之。天下果便之。(炎传)是帝颇能用人理财,稍纾民患矣。  乃后因用兵河南北,月费百余万缗。听卢杞、赵赞等计,守商贾本钱过千万者,贷其余以济军,军罢取偿于官。乃令京兆暴责大搜,疑占列不尽,则笞掠之,人自经者相望,然仅得八十万。又质库及储粟者,四贷其一,亦仅至二百万,而市已皆闭肆。于是设间架、除陌之令(按间架法即今之房屋税,除陌法即今之营业税),屋二架为间,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执筹入室计之,隐不尽者,二架即抵罪,告者以钱五万赏之。其公私贸易,旧法率千钱算二十,乃请加至五十,主侩注所售入其算,其自相市者,令自言,有隐不尽,率千钱没二万,告者以万钱赏之。由是主侩得操其权,告讦纷起。上所入不得半,而恨诽之声满天下。及泾师乱,呼于市曰“不夺尔商人僦质矣,不税尔间架除陌矣。”于是帝奔奉天,长安失守,李晟收京,始归宫阙。是亦可稍鉴前车以求民莫。  乃又用裴延龄、李实等,横征百出。延龄诡言“左藏干隐二千万,请置别库为羡余(赋税之盈余),以充天子私费。”乃大搜市廛,夺所入进献以实其言,逮捕匠徒,迫胁就功,号曰“敕索”,弗酬其直,名曰“和雇”,弗与之庸。(延龄传)李实为京兆尹,暴敛苛索,民不聊生,优人成辅端戏作诽语曰“秦地山河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五石米,三间堂屋二千钱。”谓民皆卖田屋以输赋也。实奏劾,以贱工谤国,杀之。(实传)此朝官之以掊克为事也。

  又听宦官主宫市(按宫市即皇家采购),置数十百人,阅物廛左,谓之“白望”,无诏文验核,但称宫市,则莫敢谁何!大率与直,十不偿一。又邀阍闼所奉及脚直(送货进宫之搬运费),至有重荷趋肆而徒返者。有民卖一驴薪,宦人以数尺帛易之,又取它费,且驱驴入官,民愿纳薪,辞帛而去,不许,民恚曰“惟有死耳!”遂击宦者,有司执之以闻,帝黜宦者,赐民帛十匹,然宫市不废也。谏臣交章论,皆不纳。京兆吴凑奏“宫中所须,责臣可办,不必差宫使。”亦不报。会张建封入朝言之,始稍戢。(建封、凑传)

  且不特此也,又听宦官纵五坊小使肆毒于外,(五坊: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为皇家狩猎队。)每岁秋案,鹰犬于畿甸,所至邀索供馈,小不如意,至张罗网于民家门及井,不令出入、汲井水,曰“惊我供奉鸟雀!”又群聚于酒食家,肆饮啖,将去,留蛇一箧,诫之曰“吾以此蛇供鸟雀,可善饲之,无使饥渴。”主人重赂之,乃肯携蛇去。(裴度传)鄠县令崔发闻门外喧斗声,吏白“五坊小使击百姓”,发命吏捕之,时已昏黑,天子闻之怒,收发系狱。御楼之日,囚发鸡竿下,有内官五十余人持杖殴发,破面折齿。诏囚皆释,而发不放,李渤具疏极论之。(渤传)

  德宗非甚暗,乃纵其下虐民至此,盖由于天资好利而喜昵小人,其流毒遂至于此也。

  豪宴  大历二年,郭子仪入朝,代宗诏赐(软)脚局(设宴款待远归之人,今称接风、洗尘。出有赐,曰饯路,返有劳,曰软脚。)宰臣元载、王缙,仆射裴冕、第五琦、黎干等,各出钱三十万,宴于子仪之第。时田神功亦朝觐在京,并请置宴,于是鱼朝恩及子仪、神功等更迭治具,公卿大臣列于席者,百人一宴,费至十万贯。(子仪传)亦可见是时将相之侈也。  名父之子多败德

  房、杜为唐一代名臣,而玄龄子遗爱、如晦子荷皆以谋反诛。上官仪赞高宗废武后事不成被诛,而其孙女婉儿没入宫,附武后为所宠,又助韦后为逆。狄仁杰子景晖,官魏州,以贪暴为民所恶,并毁仁杰生祠。宋璟直声震天下,而其子浑等流荡无行,为物议所薄。李泌为贤相,而其子繁乃党于裴延龄,阳城劾延龄,属繁书疏稿,繁即默识以告延龄,使得先奏。此皆名父之子而败德坠其家声,不可解也。

  惟李义府附武后,而其子湛乃与张柬之等诛张易之兄弟,可谓能干蛊者。(幼学琼林袓孙父子类:“盖父愆名为干蛊。”子贤而掩父母之过。)  李世绩将死,谓其弟弼曰“我见房玄龄、杜如晦、高季辅辛苦作得门户,亦望垂裕后昆,并遭痴儿破家荡尽。我子如有操行不伦者,急即打杀,然后奏闻。”其望子保家之心,可谓切矣。然世绩附武后以固位保门户,而其子敬业起兵讨武后被族,虽不能保家,亦可谓能雪先人之耻者。

  李绩子孙

  李绩子孙,旧书本传谓“绩子敬业起兵讨武后,既败死,坐夷族,而其子孙有逃入吐蕃者。贞元中,有蕃将徐舍人掠延州,谓僧延素曰‘我本英公五代孙也,遭武后之变,吾祖举义不成,子孙流落,如此三世矣。虽代居职任,而思本之心未尝忘。’”是世绩子孙无复有在中国者。然卫次公传“次公为兵部侍郎,故英公李绩、大理卿徐有功之孙皆有累不得调次,公曰‘子之祖勋在王室,宁限常格乎?’即优补之。”是绩之后人仍有仕于唐者。

  安禄山执送京师之事

  张九龄传:范阳节度张守圭以裨将安禄山讨奚契丹败衄,执送京师,请行朝典。九龄判云“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教战,亦斩宫嫔,守圭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上特舍之。九龄奏禄山面有反相,请因罪诛之。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误害忠良。”遂放归。是禄山以罪送京,实有其事。

  然考张守圭传,并无其事。(新旧书皆同)禄山传亦但云:禄山败当斩,禄山呼曰“公不欲灭两蕃耶?奈何杀壮士!”守圭遂宥之。后以其捉生多获,拔为裨将,并养之为子。(新旧书亦同)是亦无执送京师之事也。

  是时大将生杀在手,欲杀则杀,既不杀而宥之,何又送京请行朝典?疑此乃传闻之讹,非实事也。

  然禄山反后,玄宗在蜀,思九龄之先见,下诏褒赠,诏词有云“先觉合于蓍策”即指此事也。又刘禹锡贬逐在外,以逐臣不得与善地之例,系九龄为相时所奏,故追怨之,谓“曲江能识胡雏有反相,足为名臣,然迄无后,岂非建言禁锢逐臣之报耶?”是禄山送京当斩被赦,又系当时共见共闻之实事矣。

  睢阳殉节尚有姚訚

  睢阳之难,张巡、许远固千古共知,其次则南霁云、雷万春尚在人口,而不知殉难者,尚有姚訚也。  訚本姚崇之从孙,与巡、远同守,据旧书本纪云:尹子奇陷睢,害张巡、姚訚、许远。是訚尚叙在远之上。新书本纪亦云:安庆绪陷睢阳,太守许远、张巡、郓州刺史姚訚、左金吾卫将军南霁云皆死之。是本纪皆有訚也。即新旧书巡传内亦称:与訚同被执见杀。远传内又称:与訚同守经年。巡、远传后又皆有訚传:未死之前,诏拜巡御史中丞,远侍御史,訚吏部郎中。既死之后,诏赠巡扬州大都督,远荆州大都督,訚潞州大都督。是三人者同守城、同殉难、同加官、同赠恤,无一不同。而今但传巡、远二人,訚则莫有举其姓氏者,岂所谓幸、不幸耶?

  案巡、远并传,本始于韩愈,而新书巡、远传末谓:睢阳人至今祠享,号双庙云。则称巡、远为双忠,而不及訚者,自唐已然。或守城之功稍逊故耶?然既同死于守城,而身后名迥异,未免向隅,故特表而出之。  案巡遣南、雷二将败贼宁陵时,尚有别将二十五人:石承平、李辞、陆元镇、朱圭、宋若虚、杨振威、耿庆、马日升、张维清、廉坦、张重、孙景趋、赵连城、王森、乔绍俊、张恭默、祝忠、李嘉隐、翟良辅、孙廷皎、冯颜(见新书巡传,余四人失其名),后皆死巡之难。则巡死时,同被戮之三十六人中,石承平等亦皆在内。今既尚有姓名在巡传,则巡远庙内应增祀訚在正位,又增祀石承平等在从祀班也。

  唐初三礼汉书文选之学

  六朝人最重三礼之学,唐初犹然。

  张士衡从刘轨思授毛诗、周礼,又从熊安生、刘焯受礼记,皆精究大义。当时受其业者,推贾公彦。(士衡传)公彦撰周礼义疏五十卷、仪礼义疏四十卷。公彦子大隐亦传其业。又有李元植从公彦授礼学,撰三礼音义行于世。(公彦传)王恭精三礼,别为义证,甚精博。盖文懿、文达皆当世大儒,每讲必遍举先儒义,而畅恭所说。(孔颖达传)王元感尝撰礼记绳愆,徐坚、刘知几等深叹赏之。(元感传)王方庆尤精三礼,学者有所咨质,必究其微,门人次为杂礼答问。(方庆传)他如褚无量、韦逌(ㄧㄡˊ)、高仲舒、唐休璟、苏安恒皆精三礼,见各本传。

  今诸儒论著见于新旧书者,如王方庆、张齐贤论每月皆告朔之说。(旧方庆传、新齐贤传)王元感三年之丧以二十七月,张柬之以二十五月,一本郑康成说,一本王肃说也。(旧柬之传,新元感传)史元灿议禘祫三年、五年之别。(韦绦传)(说文解字:祫,大合祭先祖亲疏远近也。周礼曰:三岁一祫。礼记˙王制: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朱子奢议七庙、九庙之制。(子奢传)韦万石、沈伯仪、元万顷、范履冰等议郊丘明堂之配。(沈伯仪传)皆各有据依,不同剿说。  其据以论列时政者,如卢履冰、元行冲论父在为母三年服之非。彭景直论陵庙日祭之非。康子元驳许敬宗先燔柴而后祭之非。黎干驳归崇敬请以景皇帝配天地之非。唐绍、蒋钦绪、褚无量驳祝钦明皇后助祭郊天之非。陈贞符论隐、章怀、懿德、节愍四太子庙四时祭享之非。皆见于各本传。  李淳风辨太微之神不可为天,见萧德言传。韦述议堂姨舅不宜服,见韦绦传。无不援引该博,证辨确切,可为千百世之准。

  其后元行冲奉诏用魏征类礼列于经,与诸儒作疏,成五十篇,将立之学官,为张说所阻,行冲又著论辨之。大历中尚有仲子陵、袁彝、韦彤、韦茞以礼名其家学。

  此可见唐人之究心三礼,考古义以断时政,务为有用之学,而非徒以炫博也。

  次则汉书之学,亦唐初人所竞尚。

  自隋时萧该精汉书,尝撰汉书音义,为当时所贵。(该传)包恺亦精汉书,世之为汉书学者,以萧、包二家为宗。(恺传)刘臻精于两汉书,人称为汉圣。(臻传)又有张冲撰汉书音义十二卷。于仲文撰汉书刊繁三十卷。是汉书之学,隋人已究心。

  及唐而益以考究为业。颜师古为太子承干注汉书,解释详明,承干表上之,太宗命编之秘阁,时人谓杜征南、颜秘书为左邱明、班孟坚忠臣。其叔游秦先撰汉书决疑,师古多取其义,此颜注汉书,至今奉为准的者也。(师古传)房玄龄以其文繁难省,又令敬播撮其要,成四十卷。当时汉书之学大行,又有刘伯庄撰汉书音义二十卷。秦景通与弟暐皆精汉书,号大秦君、小秦君。当时治汉书者,非其指授以为无法。又有刘纳言亦以汉书名家。(敬播传)姚思廉少受汉书,学于其父察。(思廉传)思廉之孙班,以察所撰汉书训纂多为后之注汉书者隐其姓氏,攘为己说,班乃撰汉书绍训四十卷,以发明其家学。(姚传)又顾允撰汉书古今集二十卷。(允传)李善撰汉书辨惑三十卷。(善传)王方庆尝就任希古受史记、汉书,希古迁官,方庆仍随之卒业。(方庆传)他如郝处俊好读汉书,能暗诵。(处俊传)裴炎亦好左氏传、汉书。(炎传)此又唐人之究心汉书,各禀承旧说,不敢以意为穿凿者也。

  至梁昭明太子文选之学,亦自萧该撰音义始。入唐则曹宪撰文选音义,最为世所重,江淮间为选学者悉本之。又有许淹、李善、公孙罗相继以文选教授,由是其学大行。淹、罗各撰文选音义行世。善撰文选注解六十卷,表上之,赐绢一百二十匹,至今言文选者,以善本为定。杜甫诗亦有熟精文选理之句,盖此固词学之祖也。

  唐古文不始于韩柳

  新书文苑传序“唐兴百余年,诸儒争自名家,大历、贞元间,美才辈出,擩哜道真,(摩挲品尝,比喻深入的体会)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唐之文完然为一代法,此其极也。”是宋景文谓唐之古文由韩愈倡始。其实不然。  案旧书韩愈传“大历、贞元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扬雄、董仲舒之述作,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举进士,投文公卿间,故相郑余庆为之延誉,由是知名。”是愈之先,早有以古文名家者。今独孤及文集尚行于世,已变骈体为散文,其胜处有先秦、西汉之遗风,但未自开生面耳。(生面:新境)又如陆宣公奏议,虽亦不脱骈偶之习,而指切事情,纤微毕到,其气又浑灏流转,行乎其所不得不行也,岂可以骈偶少之?此皆在愈之前,固已有早开风气者矣。

  唐前后米价贵贱之数

  贞观时,斗米三钱。(魏征传)

  玄宗东封泰山之岁,东郡米斗十钱,青齐米斗五钱。(本纪)

  自安史之乱,兵役不息,田土荒芜,兼有摊户之弊,如李渤疏所言“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今才百户。阌乡县本有三千户,今才千户,由于均摊逃户。十家之内,五家逃亡,即令未逃之五家均摊其税。如石投井,不到底不止。”(渤传)是以逃亡愈多,耕种愈少。  代宗永泰元年,京师米斗一千四百。(本纪)畿甸挼穗,以供宫厨。(刘晏传)至麦熟后,市有醉人,已诧为祥瑞,较贞观、开元时,几至数十百倍。读史者于此,可以观世变也。  至如攻战之地,城围粮绝,尤有不可以常理论者。鲁炅守南阳,贼将武令珣、田承嗣等攻之累月,米斗至四、五十千,有价无米,一鼠值四百。(炅传)安庆绪被围于相州,斗米钱七万。(庆绪传)黄巢据长安,百姓遁入山砦,累年废耕耘,贼坐守空城,谷价涌贵,斗米三十千,官军皆执山砦民,卖于贼为食,一人直数十万。(巢传)杨行密围扬州,城中草根、木实、皮囊、革带俱尽,外军掠人来卖,人五十千。张雄有军粮,相约交市,金一斤、通犀带一条,得米五升。(高骈传)

  长安地气

  地气之盛衰,久则必变。唐开元、天宝间地气,自西北转东北之大变局也。

  秦中自古为帝王州,周、秦、西汉递都之。苻秦、姚秦、西魏、后周相间割据,隋文帝迁都于龙首山下,距故城仅二十余里,仍秦地也,自是混一天下,成大一统。唐因之,至开元、天宝而长安之盛极矣!盛极必衰,理固然也。

  是时地气将自西趋东北,故突生安史以兆其瑞。自后河朔三镇,名虽属唐,仅同化外羁縻,不复能臂指相使。盖东北之气将兴,西方之气已不能包举而收摄之也。东北之气始兴而未盛,故虽不为西所制,尚不能制西;西之气渐衰而未竭,故虽不能制东北,尚不为东北所制,而无如气已日薄一日,帝居遂不能安。于是玄宗避禄山,有成都之行;代宗避吐蕃,有陕州之行;德宗避泾师,有奉天、梁洋之行。地之卼臲不安,和气之消耗渐散。迨僖宗走成都、走兴元、走凤翔,昭宗走莎城、走华州,又被劫于凤翔,被迁于洛,而长安自此夷为郡县矣。

  当长安夷为郡县之时,契丹安巴坚已起于辽,此正地气自西趋东北之真消息,特以气虽东北趋,而尚未尽结,故仅有幽、蓟而不能统一中原。而气之东北趋者,则有洛阳、汴梁为之迤逦潜引,如堪舆家所谓过峡者。至一、二百年而东北之气积而益固,于是金源遂有天下之半,元、明遂有天下之全,至我朝不惟有天下之全,且又扩西北塞外数万里,皆控制于东北,此王气全结于东北之明证也。而抑知转移关键乃在开元、天宝时哉!

  今就唐书所载开、宝以后长安景象日渐衰耗之处,撮而叙之,可以验地气之变也。

  唐人诗所咏长安都会之繁盛、宫阙之壮丽,以及韦曲莺花、曲江亭馆、广运潭之奇宝异锦、华清宫之香车宝马,至天宝而极矣!

  安禄山兵陷长安,宫殿未损,收京时战于香积寺,贼将张通儒守长安,闻败即遁,未暇焚剽,(惟太庙久为贼所焚,故肃宗入京,作九庙神主,告享于长乐殿)都会之雄丽如故也。

  代宗时,吐蕃所燔,惟衢弄庐舍,而宫殿仍旧。

  朱泚之乱,李晟收京时,诸将请先拔外城,然后北清宫阙,晟曰“若收坊市,地隘人嚣,非计也。贼兵皆在苑中,自苑击之,贼走不暇,则宫阙保安。”乃自光泰门入,泚果遁去。远方居人至有越宿始知者,则并坊市亦无恙矣。故晟表有云“钟不惊,庙貌如故。”盖地运尚有百余年,故不至一旦尽埽也。

  黄巢之乱,九衢三内,宫室尚宛然,自诸道勤王兵破贼后入城,争货相攻,纵火焚掠,市肆十去六、七,大内惟含元殿独存。此外惟西内、南内及光启宫而已。僖宗在蜀,诏京兆尹王徽修复,徽稍稍完聚,及奉表请帝还,其表有云“初议修崇,未全壮丽。”则非复旧时景象可知也。

  及昭宗时,因王重荣、李克用沙苑之战,田令孜劫帝出奔,焚坊市并火宫城,仅刈存昭阳、蓬莱二宫。还京后,坐席未暖,又因李茂贞之逼奔华州,岐军入京,宫室廛闾,鞠为灰烬。自中和以来,王徽葺构之功,至是又埽地而尽。于是长安王气衰歇无余矣。(见李晟、王徽、田令孜及黄巢等传)

  黄巢李自成  流贼有适相肖者。

  黄巢初从王仙芝为盗,仙芝被戮,巢始为盗魁。李自成亦先从高迎祥为盗,迎祥被擒,自成始为盗魁。相似一也。

  巢以草贼起事,陷京师,据宫阙,僭号改元。自成亦以草贼起事,陷京师,据宫阙,僭号改元。相似二也。

  巢未入京以前,其锋不可当,入京僭位后,逆运已满,未几,遂一败涂地。自成自襄、陕向京,凶威亦无敌,入京僭位后,逆运亦满,未几,亦一败涂地。相似三也。

  巢因民谣有“逢儒则肉师必覆”之语,遂戒军中不得害儒者,所俘民称儒者辄舍之。至福州杀人如麻,过校书郎董朴家,令曰“此儒者。”乃灭火弗焚。自成所用牛金星,乃举人不第者,每肆毒于进士官,而戒军中勿害举人,至河南,贼将误杀一县令,或告曰“此举人也。”群骇而去。其相似四也。

  巢入长安,令唐官三品以上并停,四品以下俱复旧任。自成入京,亦令三品以上并停,四品以下仍旧。其相似五也。岂贼中有人知巢之故事而相仿之耶?

  又巢败奔狼虎谷,为林言所斩,事见唐书及通鉴,而小说家谓巢实未死,后为僧于嵩、洛间,自题其像,有“铁衣著尽著僧衣”之句。自成窜九宫山,为村民击死,事见明史,而论者谓其部兵尚有数十万,何至毙于村民之手?遂亦有传其为僧于武当者。此二贼先后事迹何适相肖也!

卷二十一" 薛居正五代史

  

  宋太祖开宝六年四月,诏修梁、唐、晋、汉、周书。其五代史者乃后人总括之名也。七年闰十月,书成,凡一百五十卷,目录二卷。监修者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薛居正。同修者为卢多逊、扈蒙、张澹、李昉、刘兼、李穆、李九龄。(见宋史及晁公武读书志、玉海所引中兴书目)皆本各朝实录为稿本。此官修之史也。

  其后欧阳修私撰五代史记七十五卷藏于家,修没后,熙宁五年,诏求其书刊行。(见宋史)

  于是薛、欧二史并行于世。至金章宗泰和七年,诏止用欧史,于是薛史渐湮。惟前明永乐大典多载其遗文,然已割裂淆乱,非薛史篇第之旧。恭逢我皇上开四库馆,命诸臣就永乐大典中甄录排纂,其缺逸者,则采宋人书中之征引薛史者补之。于是薛史复为完书,仍得列于正史,遂成二十三史之数。今覆而案之,虽文笔迥不逮欧史,然事实较详。盖欧史专重书法,薛史专重叙事,本不可相无,以四、五百年久晦之书,一旦复出,俾考古者得参互核订,所以嘉惠后学,诚非浅鲜也。

  薛史全采各朝实录

  五代虽乱离,而各朝俱有实录。

  梁贞明中,诏李琪、张衮却、殷象、冯锡嘉修太祖实录,共成三十卷。寻以事多漏略,又诏敬翔补缉,翔乃别成三十卷,名曰“大梁编遗录”,与实录并行。(见薛史李琪及敬翔传)此梁祖实录,贞明中所成也。(其庶人友圭及末帝实录,则周时补修,说见后。)

  后唐明宗天成四年,诏卢质、何瓒、韩彦晖纂修武皇以上及庄宗实录,瓒奏“张昭有史才,(即张昭远,后单名昭,宋史有传)尝私撰同光实录,又欲撰三祖志,并藏唐昭宗赐武皇制诏九十余,请以昭为修撰,并其所撰送史馆。”从之。昭以懿献及武皇不践帝位,乃为纪年录二十卷、庄宗实录三十卷上之,(见薛史唐纪及五代会要、宋史张昭传)此唐武皇以上载纪及庄宗实录,乃天成中所成也。(薛史李愚传:明宗时愚监修国史,与诸儒修创业功臣传三十卷。又李之仪集,记:赵凤修庄宗实录,不载何挺劾刘煦疏,煦德之。是实录并有诸臣列传,不特朝廷政事也。)

  清泰二年,命史官修明宗实录,次年,监修国史姚顗、史官张昭、李祥、吴承范等修成三十卷上之。(见薛史唐纪及吴承范传、宋史张昭传)此明宗实录,清泰中所成也。(其闵帝、废帝实录,则周广顺中补修,说见后。)

  晋在汉前,而晋祖实录反成在后。后周广顺元年七月,史官贾纬等以所撰晋高祖实录三十卷、少帝实录二十卷上之。此晋二帝实录,皆周广顺中所成也。

  汉乾祐二年二月,诏左谏议大夫贾纬等修高祖实录,是年十月,监修国史苏逢吉、史官贾纬等修成二十卷上之。(见汉纪)此汉祖实录,乾祐中所成也。(其隐帝实录,亦周显德中补修,说见后。)  周显德三年,诏兵部尚书张昭纂修太祖实录,五年,昭等修成二十卷上之。六年,世宗崩,王溥请修世宗实录,以扈蒙、张澹、王格、董淳为纂修官。(见周纪及宋史王溥传)此周太祖实录,皆显德中所成。而世宗实录亦是时所修也。

  其梁庶人友圭及末帝等实录,亦皆周代所修。显德三年,诏张昭补修梁末帝及唐清泰帝两朝实录,昭奏“本朝太祖历试之事在汉隐帝时,请先修隐帝实录,以全太祖之事。又梁末帝之上有郢王友圭弑逆,数月未有纪录,请仿宋书元凶劭之例,书为元凶友圭。唐清泰帝前,尚有闵帝在位四月,亦未有编纪,并请修闵帝实录,其清泰帝请书为废帝。”从之。(见周纪及五代会要、宋史张昭传)此梁庶人友圭及末帝、唐闵帝、废帝、汉隐帝实录,皆周显德中所补修也。

  可见五代诸帝本各有实录,薛居正即本之以成书,故一年之内,即能告成。今案其纪载,不惟可见其采取实录之迹,而各朝实录之书法,亦并可概见焉。

  薛史书法回护处  梁太祖纪:

  朱瑄、朱瑾救汴,后帝(即朱温)以其有力于己,厚礼而归之。瑄、瑾以帝军士勇悍,悬金帛诱之,军士利其赀,赴之者众,帝乃移檄让之,瑾等来使不逊,乃命朱珍侵曹伐濮。案通鉴考异及五代史补:朱温常患兵力不足,敬翔说“令麾下士诈为叛逃,即奏于唐帝,并告四邻,以追叛为名,可以拓地广众。”温大喜,从之。是兖郓本无诱兵之事,特温托词以为兵端也。而薛史云云,是真谓瑄、瑾以诱兵启衅矣。欧史则直书宣(欧史瑄作宣)、瑾助汴,已破秦宗权东归,王(朱温时已封王)移檄兖郓,诬其诱汴亡卒,乃发兵攻之。

  天祐元年七月,帝发东都至河中。八月壬寅,昭宗遇弑于大内,遗制以辉王柷为嗣。十月,帝至洛阳,临于梓宫,只见于嗣君。案李彦威(即朱友恭)、氏叔琮等传:温既迁唐昭宗于洛阴,遣敬翔至洛,令彦威、叔琮行弑,以龙武兵夜入叩宫奏事,夫人裴正一开门,问“奏事何得以兵入?”牙官史太杀之,直趋椒兰殿,昭宗方醉,起走,太持剑逐而弑之。是昭宗之被弑,实温使彦威等行事也。而薛史云温在河中,昭宗遇弑于大内。一若昭宗之弑,无与于温者。下又云温至洛,临于梓宫,只见于嗣君。一似能曲尽臣节者。欧史则直书温遣朱友恭、氏叔琮、蒋元晖等行弑,昭宗崩。

  二年十一月,天子(唐昭宣帝,亦称哀帝)命帝(朱温)为相国,总百揆,以宣武等二十一道为魏国,进封帝为魏王,兼备九锡之命,帝让相国、魏王、九锡。案孔循传:唐哀帝封温魏王备九锡,拒不受,蒋元晖、柳灿驰谓温曰“自古革易之际,必先建国,备九锡,然后禅位。”温曰“我不由九锡作天子可乎?”是温急于篡国,非让殊礼也。而薛史云云,则似温真能辞让矣。欧史则云温怒不受。  是岁唐昭宣帝卜祀天于南郊,温怒,以为蒋元晖等欲延唐祚,昭宣帝惧,遂改卜郊。薛史不书。  又是岁,温遣人告蒋元晖私侍何太后,遂杀元晖,弑太后。薛史亦不书。

  昭宣帝禅位后,梁封为济阴王。开平二年正月弑之。薛史亦不书。

  乾化二年,温为其子友圭所弑。薛史亦不书,但书友圭葬太祖于伊阙,号宣陵。

  唐明宗纪:

  帝奉庄宗命讨赵在礼,至邺城,夜有军士张破败等鼓噪逼营曰“城中兵何罪?直畏死耳!今已与城中约,欲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帝力拒之,乱兵益擐甲露刃,环帝左右,安重诲、霍彦威蹑帝足,请诡许之,因为乱兵拥入城,夕乃得出。帝欲归藩上章,图再举,重诲等谓“元行钦已弃甲而去,(行钦亦以兵攻邺,闻兵变,别拔营去)不知其所奏如何,正当赴阙自陈以杜谗口。”帝从之。至相州,获官马二千匹。元行钦已以蜚语入奏。及至汴,有姚彦温来投,谓“主上已惑行钦之言,事势已离,不可再合。”帝曰“卿自不忠,言何悖也!”庄宗寻为郭从谦所弑,帝急入洛,时魏王继岌征蜀未还,帝谓朱守殷曰“公善巡抚以待魏王,吾奉大行梓宫,礼毕即归藩矣!”而群臣上笺劝进至再三,请监国,帝始从之。据此,则明宗遇军变后,率兵向京师,并无反心,只欲自诉,迨庄宗被弑,犹欲俟其子继岌至而奉之,可谓纯臣也。然考当日情事,有不尽然者。明宗性本淳实,兵变之初,固不肯因以为利,即兵变后,欲归藩待罪,欲上章申理,亦属实情。然是时惟有只身归朝,庶明心迹,而明宗武夫,岂能知此?方外怵于元行钦之奏其反,内惑于石敬瑭、安重诲等之劝其反,势当骑虎难下之时,不得不为挺鹿走险之计。(左传“鹿死不择音,挺而走险,急何能择?”)则当其率兵而南,固已变计决反,非真欲面诉于庄宗之前也。天下岂有欲自诉不反,而转举兵向阙者?本纪所云赴阙自陈,可不辨而知其饰说也?且是时甫一举足,反形已露。康义诚曰“今从众则有归,守节则将死。”明宗纳其言。(义诚传)非决计反,则何以纳其言也?郑琮在营中,安重诲欲征四方兵,琮历数诸道屯兵之数,附口传檄,相次而至。(琮传)王晏球率兵戍瓦桥关,明宗招之,即以兵来会。(晏球传)非决计反,则何以征诸道兵也?至相州,即掠官马以益军矣;至河上,则劫上供船绢帛以犒军矣。既先以三百骑付敬瑭,使速入汴。(石晋传)又养子从珂自横水率兵与王建立倍道驰至,由是军声大振。(废帝传)其抗逆之迹已不待言。而本纪犹谓其入汴、入洛,犹怀退让。盖当时实录,例有隐讳,修史者但照本抄录,不复改订耳。欧史则书军变后,嗣源入于魏,与在礼合,以其兵南,遣石敬瑭将三百骑为先锋,嗣源至钜鹿,掠马三千以益军。是明著其反逆之迹,可谓直笔。而其先本无欲反之意,则于石晋纪及霍彦威传内见之。是又不没其初念,以见其仓卒被逼,不同于郭威之自澶州入也。

  汉隐帝纪:

  帝密诏李洪义诛王殷,又诏郭崇诛郭威、王峻,而洪义不敢发,反以诏示威,威即召王峻、郭崇及诸将校至,曰“君等当奉行诏书,断予首以报天子。”崇等曰“此必李业等所诬构,事可陈论,何须自弃?”于是争劝威入朝。乃率众南行。周太祖纪亦云:帝(郭威)途次,又谓将校曰“吾此来万不得已,然以臣拒君,宁论曲直?汝等不如奉行前诏,我以一死谢天子,实无所恨!”是郭威本志似尚能守臣节者。案魏仁浦传:郭威得洪义所示密诏,即召仁浦于卧内,仁浦教威倒用留守印,更为诏书,令威诛诸将校以激怒之,将校皆愤然效用,遂举兵渡河。是威方更诏书以欺众,讵肯以天子诛己之诏出示诸将,使奉诏杀己乎?本纪所云,诬饰显然。欧史帝纪则直书郭威反。

  周太祖纪:

  汉隐帝遣慕容彦超拒郭威于刘子坡,王师败,威谓宋延渥曰“尔国亲,可速往卫主上。”明日,望见帝旗在高坡之上,谓隐帝在其下,即免胄而前,左右劝止之,威曰“吾君在此,又何忧焉!”及至,则隐帝已去矣。案刘子坡之战,隐帝亲在阵中,威果欲自诉,何不于是时释甲趋谒?乃方遣何福进、王彦超、李筠等大合骑以乘之。既败王师,岂有明日又欲束身见主之理?且明日清晨,隐帝已为郭允明所弑,又安得有旌旗在高坡之上?其为饰说,亦不待辨也。

  隐帝既崩,郭威遣人迎湘阴公赟来即位,已而威至澶州,兵变入京,王峻闻赟已至宋州,虑左右变生,遣郭崇以七百骑往卫之。案十国春秋:崇至宋州,赟召见于楼上,判官董裔说赟曰“崇瞻视举措,必有异谋,不如杀之。”赟犹豫不决,崇遂幽赟于外馆。是峻之遣崇,本欲害赟于途也。而本纪反云卫之,尤属矛盾。欧史则直书王峻遣郭崇以七百骑逆赟于宋州,杀之。

  薛史失检处

  唐庄宗之被弑也,弟存霸自河中奔太原,存渥亦自洛与刘后奔太原。薛史苻彦超传谓:存霸至太原,与吕、郑二内官谋杀留守张宪及其部将苻彦超,彦超觉之,部下大噪,宪出奔,军士杀存霸及吕、郑。而张宪传则谓:存渥奔太原,左右见其马已断饰,必战败而逃者,因欲杀吕、郑,系存渥以观变,宪不可,而彦超已诛吕、郑,军士大乱。是一事也,彦超传则以为存霸,宪传则以为存渥,殊属两岐。案存渥出奔,行至风谷,为部下所杀,惟存霸翦发为僧,求彦超庇护,而军士杀之。是与吕、郑同被杀者,乃存霸非存渥也。欧史则宪、彦超二传,皆书存霸。  又南唐刘仁赡死守寿州。薛史则列在周书,盖以其有降表至,周世宗加以官秩,既没,又赠恤极隆,故列之于周臣也。然仁赡固守无二志,其子崇谏劝之降,即斩以徇。及病甚,不知人事,副使孙羽诈为仁赡书以降,且舁至周营,世宗嘉其忠于所事,加爵进官,诏出而仁赡已卒。是仁赡实未尝降也。薛史周纪既书刘仁赡上表乞降,令其子崇让请罪。仁赡传亦云赡病急,翻然纳款。末又云先斩其子崇谏,其后出降,乃欲保其后嗣,抑有由焉。是真谓仁赡之初抗节而终改节矣。若非欧史辨明,岂不受诬千载邪?  苻彦饶斩白奉进之兵,奉进来责,彦饶麾下兵噪而杀奉进,已而军将马万等作乱,缚彦饶送京,诬其通范延光谋反。晋祖遂使人杀之于途。薛史竟称彦饶通延光反,伏诛。欧史则直书其事,谓以反诛,非其罪也。可见薛史全据各朝实录,而不复参考事之真伪,此欧史之所以作也。

  薛史亦有直笔

  薛史虽多回护处,然是非亦有不废公道者。

  列传诸臣多与居正同仕前朝,否则其子孙亦有与居正同官于宋者。赵延寿子廷赞,仕宋为卢延等州节度使,而延寿传不讳其背晋附辽,求为辽太子之事。崔协子颂,仕宋为谏议大夫,而协传直书任圜讥其没字碑。符存审子彦卿,仕宋封魏王,而存审传不讳其少时犯罪,将就戮,以善歌,得妓者救免之事。王继宏子永昌,仕宋为内诸司使,而继宏传载其曾为高唐英将,唐英待之甚厚,后竟杀唐英,自为留后,曰“吾侪小人若不因利乘便,何以得志?”尹晖子勋,仕宋为防御使,而晖传不讳其反戈推戴唐废帝之事,传赞并谓因倒戈而杖钺,岂义士之所为?赵在礼孙廷勋仕宋,历岳、蜀二州刺史,而在礼传载其在宋州贪暴,及移镇,民相贺曰“拔去眼中钉矣!”在礼闻之怒,又乞留宋一年,每户征钱一千,号“拔钉钱”。后契丹入汴,索在礼货财,在礼不胜愤,以衣带就马枥自缢死。安审琦三子皆仕宋为显官,而审琦妾通于隶人,遂与之通谋,杀死审琦之事,传中亦不讳。此足见其直笔,不以同官而稍有瞻徇也。  他如高汉筠子贞文,仕宋为开封尹,而汉筠传历叙其洁己爱民,则以汉筠本良二千石也。高行周子怀德,仕宋为驸马都尉,而行周传叙其历官政绩,则以行周本能以慎重自处者也。此薛史之终不可没也。

  薛欧二史体例不同  薛史梁祖纪开首即以帝称之,欧史则先称朱温,赐名后称全忠,封王后称王,僭位后始称帝。盖薛则仿宋、齐、梁、陈书之例,欧则仿史记之例也。

  薛史于各国僭大号者,立僭伪传,其不僭号而自传子孙者,立世袭传。欧则概列为世家,亦仿史记也。  薛史凡除官自宰相至于刺史,皆书于本纪,几同腐烂朝报。欧史则但书除拜宰相及枢密使,其余不书,以省繁冗也。

  五代革易频仍,惟梁、唐创业各三十余年,故其臣有始终在一朝者,其他未有不历仕数朝。薛史则以死于某朝者即入于某朝传内。如张全义、朱友谦、袁象先等,事迹多在梁朝,而编入唐书。杨思权佐唐废帝篡位,而编入晋书。冯道历唐、晋、汉、周皆为相,而编入周书。欧史则以专仕一朝者系于某朝,其历仕数朝者,则另为杂传,以叙其历宦之迹,此又创例之最得者。

  欧史不专据薛史旧本  欧史虽多据薛史旧本,然采证极博,不专恃薛本也。宋初薛史虽成,而各朝实录具在,观通鉴考异,尚引梁太祖、唐庄宗实录,则欧公时尚在可知也。欧史郭崇韬传赞云“余读梁宣底,则实录之外,又有宣底等故籍,皆不遗也。”刘煦之旧唐书修成亦未久,其所援据底本,方藉以修新唐书,凡唐末交涉五代之事,又足资考订。至宋初诸臣记五代事者尤多。案宋史:范质尝述朱梁至周为通鉴六十五卷。(质传)王溥亦采朱梁至周为五代会要,共三十卷。(溥传)王子融集五代事,为唐余录六十卷。(子融传)路振采五代九国君臣事迹,作世家列传。(振传)郑向以五代乱亡,史多缺漏,著开皇纪三十卷。(向传)此外又有孙光宪北梦琐言、陶岳五代史补、王禹偁五代史阙文、刘恕十国春秋、龚颖运历图(见于宋艺文志)及晁公武读书志者,皆在欧公之前,足资考订。其出自各国之书,如钱俨之吴越备史、备史遗事、汤悦之江南录、徐铉之吴录、王保衡之晋阳见闻要录,又皆流布。而徐无党注中所引证之唐摭言、唐新纂、九国志、五代春秋、鉴戒录、纪年录、三楚新编、纪年通谱、闽中实录等书,又皆欧所参用者。盖薛史第据各朝实录,故成之易,而记载或有沿袭失实之处。欧史博采群言,旁参互证,则真伪见而是非得其真。故所书事实、所纪月日,多有与旧史不合者,卷帙虽不及薛史之半,而订正之功倍之,文直事核,所以称良史也。  欧史书法谨严

  不阅旧唐书,不知新唐书之综核也;不阅薛史,不知欧史之简严也。

  欧史不惟文笔洁净,直追史记,而以春秋书法,寓褒贬于纪传之中,则虽史记亦不及也。

  其用兵之名有四:

  两相攻曰攻。如梁纪:孙儒攻杨行密于扬州是也。

  以大加小曰伐。如梁纪:遣刘知俊伐岐是也。

  有罪曰讨。如唐纪:命李嗣源讨赵在礼是也。

  天子自往曰征。如周纪:东征慕容彦超是也。

  攻战得地之名有二:

  易得曰取。如张全义取河阳是也。

  难得曰克。如庞师古克徐州是也。

  以身归曰降。如冯霸杀潞将李克恭来降是也。

  以地归曰附。如刘知俊叛附于岐是也。

  立后得其正者曰以某妃、某夫人为皇后。如唐明宗纪:立淑妃曹氏为皇后是也。

  立不以正者曰以某氏为皇后。如唐庄宗纪:立刘氏为皇后是也。

  凡此皆先立一例,而各以事从之,褒贬自见。

  其他书法亦各有用意之处。

  如梁纪书弑济阴王,王即唐昭宣帝也。不曰昭宣帝而曰济阴王者,逊位后,梁所封之王书之,以著其实;又书弑,以著梁罪也。

  襄州军乱,杀其刺史王班。不书王班死之,而以被杀为文者,智不足以卫身而被杀,不可以死节予之也。  杀王师范。不曰伏诛,而曰杀者,有罪当杀曰伏诛;不当杀则以两相杀为文也。

  郢王友圭反。反与叛不同,叛者,背此附彼;反则自下谋上,恶逆更大也。反不书日者,反非一朝一夕,难得其日也。

  梁太祖、唐庄宗皆被弑,故不书葬。唐明宗考终,宜书葬矣,以贼子从珂所葬,故亦不书也。

  梁纪:天雄军乱,节度使贺德伦叛附于晋。乱首系张彦而书德伦者,责在贵者也,而德伦究不可加以首恶而可责以不死,故书叛附于晋也。

  唐灭梁,敬翔自杀。翔因梁亡而自杀,可谓忠矣。不书死之而但书自杀,以梁祖之恶,皆翔所为,故不以死节予之也。

  除官非宰相、枢密使不书。(说见前)而唐纪书教坊使陈俊为景州刺史,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为宪州刺史者,著其授官之太滥也。

  明宗纪:先书皇帝即位于柩前,继书魏王继岌薨。见其即位时,君之子尚在,则其反不待辨而自明也。

  又书郭从谦为景州刺史,既而杀之。从谦弑庄宗,乃不讨而反官之,见明宗之无君也。其罪本宜诛,乃不书伏诛,而书杀者,明宗亦同罪,不得行诛,故以两相杀为文也。  秦王从荣以兵入兴圣宫,不克伏诛。从荣本明宗子,以明宗病,恐不得立,以兵自助,故不书反。而擅以兵入宫,其罪当诛,故其死书伏诛也。

  汉纪:隐帝崩,即书汉亡。隐帝被杀后,尚有李太后临朝,及迎湘阴公赟嗣位之事,汉犹未亡也,而即书汉亡,见太后临朝等事,皆周所假托,非汉尚有统也。

  周太祖纪:书汉人来讨,周祖篡汉得位。崇之于周,义所当讨,故书讨也。

  世宗纪:书帝如潞川攻汉。不曰伐而曰攻者,曲在周也。  此可见欧史本纪书法一字不苟也。

  其列传亦有折衷至当者,死节分明。  如王彦章、裴约、刘仁赡既列之死节传矣。尚有宋令询、李遐、张彦卿、郑昭业等,皆一意矢节,以死殉国,而传无之,则以其事迹不完,不能立传故也。然于本纪特书死之,以表其忠,固不在传之有无矣。  张宪留守太原,庄宗被弑后,皇弟存霸来奔,或劝宪拘存霸以俟朝命,张昭又劝其奉表明宗,宪皆涕泣拒之,已而存霸为苻彦超军士所杀,宪出奔沂州。薛史书宪坐弃城,赐死。欧独明其不然,然以其不死于太原,故亦不入于死事传,但书宪出奔沂州见杀而已。

  药彦稠、王思同皆以兵讨潞王从珂,为从珂所执而死。乃思同入死事传,而彦稠不入,则以思同词义不屈,系甘心殉国者。彦稠第被执见杀,不可竟以死节予之也。于此可见欧史之斟酌至当矣。

  欧史传赞不苟作

  欧史纪传各赞皆有深意。

  于张承业传则极论宦官之祸,而推明郭崇韬之死由于宦官之谮,使崇韬不死,其所将征蜀之兵皆在麾下,明宗能取庄宗之天下而代之哉?追原祸本,归狱貂珰,可谓深切著明矣!

  唐六臣张文蔚等押传国宝逊位于梁,此事与朋党何涉?而传赞忽谓此时君子尽去,小人满朝,故其视亡国易朝,恬不知怪。而所以使君子尽去者,皆朋党之说中之也。盖宋仁宗时,朝右党论大兴,正人皆不安其位,故借以发端,警切时事,不觉其大声疾呼也。

  至晋出帝纪赞,深明以侄为子而没其本生父为非,谓出帝本高祖兄敬儒之子,当时以为高祖子则得立,为敬儒子则不得立,于是深讳其所生而绝之以欺天下,以为真高祖子也。礼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自古虽出继为人后,未有绝其本生而不称父母者。余书曰“追封皇伯敬儒为宋王者,以见其绝天性,臣其父而爵之也。”于晋家人传赞,又反覆申明之。则以当时濮议纷呶,朝臣皆以英宗当考仁宗,而以本生濮王为伯,欧公与韩琦等独非之,故因是以深斥其非礼也。可见欧史无一字苟作。

  欧史失检处

  欧史亦有失检处。

  唐昭宗之被弑也。李彦威传则云:梁祖遣敬翔至洛,与彦威等谋弑之。李振传又云:梁祖遣振至洛,与彦威等谋弑之。此必有一误。

  梁本纪书:朱友谦叛,杀同州节度使程全晖。而全晖传则云:全晖奔京师。是纪传两不符合。薛史则纪传皆称奔京师,当不误也。

  罗绍威传:魏博自田承嗣始有牙军,岁久益骄,至绍威时,已二百年。案承嗣至绍威,实止百五十年。欧史所云亦行文之误。

  郑傲传:遨与李振善,方振贵显,遨不一顾,振得罪南窜,遨徒步千里往视之。案振仕梁为枢密使,并无远谪之事,及唐灭梁,振即被诛,又未尝贬窜也。而遨传何以云耶?

  唐庄宗被弑后,其弟存霸奔太原。据苻彦超传则云:彦超欲留之,军士大噪,遂杀之。张宪传又云:宪欲纳之,彦超不从,存霸乃见杀。亦不画一。  且欧史例以历仕数朝者入杂传,专仕一朝者入某朝传。氏叔琮、李彦威、李振、韦震皆只仕梁一朝,何以不入梁传而入杂传?元行钦先事刘守光,继降唐,何以反不入杂传,而列于唐臣传?此不免自乱其例也。  至如宋太祖奋迹全在周朝,建立战功,勋望由此大著。薛史于周纪一一叙之。如高平之战,则书今上先犯其锋。清流关之战,书今上破淮贼万五千人,擒皇甫晖、姚凤。六合之战,书今上大破江南军于六合。楚州之役,书今上在城北,亲冒矢石,登城拔之。迎銮江口之捷,书今上率战桌(舟船),直抵南岸,焚栅而还。此皆宋太祖历试之迹也。欧史一概不书,但云周师击败之而已,岂以宋祖仕周为讳耶?然宋祖由周臣为军士拥立,固不能讳,亦不必讳也。居正在太祖时修史,必进御览,并不隐讳。欧史修于仁宗时,乃转讳之耶?盖第欲取其行文之净耳。

  一产三男入史  一产三男、四男入史,自旧唐书始。高宗纪:嘉州辛道让妻一产四男。高苑县吴文威妻魏氏一产四男。哀帝纪:颖州汝阴县彭文妻一产三男。欧阳五代史仿之,亦载于本纪。如同光二年,军将赵晖妻一产三男是也。

  或以为瑞而记之,不知此乃记异耳。徐无党注云“此因变异而书,重人事,故谨之。后世以此为善祥,故于乱世书之。”以见其不然也。今案唐高宗后即有武氏之祸。哀帝正当失国时,尚有此事。又宋哲宗绍圣四年,宣州民妻一产四男。元符二年,河中猗氏县民妻一产四男。徽宗重和元年,黄岩民妻一产四男。未几,即有金人之祸。可知一产三男、四男,皆是变异,非吉祥也。

  五代诸帝多由军士拥立  宋太祖由陈桥兵变,遂登帝位。查初白诗云“千秋疑案陈桥驿,一著黄袍便罢兵。”盖以为世所稀有之异事也。不知五代诸帝多由军士拥立,相沿为故事,至宋祖已第四帝矣。宋祖之前,有周太祖郭威;郭威之前,有唐废帝潞王从珂;从珂之前,有唐明宗李嗣源,如一辙也。

  赵在礼为军士皇甫晖等所逼,据邺城叛。庄宗遣嗣源讨之,方下令攻城,军吏张破败忽纵火噪呼,嗣源叱之,对曰“城中之人何罪?但思归不得耳。今宜与城中合势,请天子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嗣源涕泣谕之,乱兵呼曰“令公不欲,则他人有之。我辈狼虎,岂识尊卑?”安重诲、霍彦威等劝嗣源许之,乃拥嗣源入城,与在礼合,率兵而南,遂得为帝。(见霍彦威等传)此唐明宗之由军士拥立也。  潞王从珂为凤翔节度使,因朝命移镇,心怀疑惧,遂据城拒命。愍帝命王思同等讨之,张虔钊会诸镇兵皆集,杨思权攻城西,尹晖攻城东。从珂登城呼外兵曰“吾从先帝二十年,大小数百战,士卒固尝从我矣!今先帝新弃天下,我实何罪而见伐乎?”因恸哭,外兵闻者皆哀之,思权呼其众曰“潞王真吾主也。”即拥军士入城。晖闻之,亦解甲降,从珂由是率众而东,遂得为帝。(见王思同、杨思权等传)此废帝之由军士拥立也。

  郭威以汉隐帝欲诛己,遂起兵犯阙,隐帝遇弑,威请太后临朝,又迎立湘阴公。会契丹兵入滑州,威率兵北伐,至澶州,军校何福进等与军士大呼,越屋而入,请威为天子,或有裂黄旗以加其身者,山呼震地,拥威南还,遂得为帝。(见汉、周各本纪)此周祖之由军士拥立也。

  尚有拥立而未成者: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时,因出猎,军中忽有拥之呼万岁者,敬瑭惶惑,不知所为。段希尧劝其斩倡乱者李晖等三十余人,乃止。(希尧传)  敬瑭为帝后,命杨光远讨范延光,至滑州,军士推光远为主,光远曰“天子岂汝等贩弄之物?”乃止。(光远传)

  苻彦饶率兵戍瓦桥关,裨将张谏等迎彦饶为帅,彦饶伪许之,约明日以军礼见于南衙,遂伏甲尽杀乱者。(彦饶传)  郭威自澶州入京,有步军校因醉扬言“昨澶州马军扶策,今我步军亦欲扶策。”威闻,急擒其人斩之,令步军皆纳甲仗,始不为乱。(周本纪)

  此皆拥立未成,故其事未甚著,然亦可见是时军士策立天子,竟习以为常。

  推原其始,盖由于唐中叶以后,河朔诸镇各自分据,每一节度使卒,朝廷必遣中使往察军情,所欲立者,即授以旄节。(见新旧唐书藩镇传)至五代其风益甚,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往往害一帅、立一帅,有同儿戏。今就唐末及五代计之:  黄巢之乱,武宁节度使支详遣时溥率兵赴难,兵大呼,反逐支详,推溥为留后。(溥传)

  青州王敬武卒,三军推其子师范为留后。(师范传)

  义武王处存卒,军中推其子郜为留后。

  李克用之起也,康君立等推为大同军防御使。

  朱瑄本郓州指挥使,军中推为本州留后。  天雄军乱,囚其节度使乐彦贞,并杀其子从训,聚而呼曰“孰愿为节度使者?”罗弘信出应之,牙军遂推为留后。(弘信传)

  夏州李思谏卒,军中立其子彝昌为留后。

  赵在礼之被逼而反也,军士皇甫晖因戍兵思归,劫军将杨仁晸为帅,仁晸不从,晖杀之,又推一小校,小校不从,亦杀之,乃携二首诣在礼曰“不从者视此。”在礼不得已从之,遂为其帅。

  如此类者,不一而足。计诸镇由朝命除拜者十之五六,由军中推戴者十之三四。藩镇既由兵士拥立,其势遂及于帝王,亦风会所必至也。

  乃其所以好为拥立者,亦自有故。拥立藩镇,则主帅德之、畏之,旬犒月宴,若奉骄子,虽有犯法,亦不敢问。如魏博牙兵是也。(说见后)拥立天子,则将校皆得超迁,军士又得赏赐剽掠。如:

  明宗之立,赵在礼即授沧州节度使,皇甫晖亦擢陈州刺史。杨思权叛降废帝于凤翔时,先谓废帝曰“望殿下定京师后,与臣一镇,勿置在防御团练之列。”乃怀中出一纸,废帝即书“可邠宁节度使。”后果与尹晖皆授节镇。同时立功之相里金、王建立亦擢节度使。

  周祖即位,亦以佐命之王峻为枢密使,郭崇为节度使。

  此将校之所以利于拥立也。至军士之得重赏恣劫夺,更无纪极。

  明宗之入洛也,京师大乱,焚剽不息,明宗亟命止焚掠,百官皆敝衣来见。(本纪)

  废帝之反,愍帝遣兵讨之,幸左藏库赏军人各绢二十匹、钱五千,军士负物,扬言于路曰“到凤翔,更请一分。”(康义诚传)王师既降,废帝许以事成重赏,军士皆过望,及入立,有司献库籍甚少,废帝大怒,自诸镇至刺史皆进钱帛助赏,犹不足,乃率民财佐用,囚系满狱,又借民屋课五月。(卢质、李专美等传)诸军犹不满欲,相与谣曰“去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本纪)先是帝在凤翔,许入洛后,人各赏百缗,至是以禁军在凤翔降者,杨思权等,各赏马二、驼一、钱七十缗,军士二十缗,在京者十缗。(通鉴)

  周太祖初至滑州时,王峻谕军士曰“我得公处分,俟入京,许尔等旬日剽掠。”众皆踊跃。(本纪)及至汴,自迎春门入,诸军大掠,烟火四发。明日,王峻、郭崇曰“若不禁止,比夜化为空城矣!”由是命诸将斩其尤甚者,晡时乃定。(本纪)而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已为乱军所害,侍郎张允坠屋死,(隐帝纪)安叔千家赀已掠尽,军士犹意其有所藏,棰掠不己,伤重归于洛阳。(叔千传)时有赵童子者,善射,愤军士剽掠,乃大呼曰“太尉志除君侧之恶,鼠辈敢尔!乃贼也!”持弓矢据巷口,来犯者辄杀,由是保全者数十家。后周祖闻民间有赵氏当有天下之谣,疑此童子,遂使人诬告杀之。(五代史补)又赵凤见居民无不剽之室,亦独守里门,军不敢犯。(凤传)是周祖犯阙时,居民得免劫夺者,惟此二赵之里,其他自公卿以下,无不被害也。

  此军士之利于拥立也。

  王政不纲,权反在下,下凌上替,祸乱相寻。藩镇既蔑视朝廷,军士亦胁制主帅,古来僭乱之极,未有如五代者。开辟以来,一大劫运也。

卷二十二" 五代枢密使之权最重

    唐中叶以后始有枢密院,乃宦官在内廷出纳诏旨之地。昭宗末年,朱温大诛唐宦官,始以心腹蒋元晖为唐枢密使,此枢密移于朝士之始。温篡位,改为崇政院。敬翔、李振为使,凡承上之言,皆宣之宰相,宰相有非见时,而事当上决者,则因崇政使以闻,得旨则复,宣而出之。然是时,止参谋议于中,尚未专行事于外。

  至后唐复枢密使之名,郭崇韬、安重诲等为使,枢密之任重于宰相,宰相自此失职。(见欧史郭崇韬传赞)今案唐庄宗时,崇韬为使。明宗时,安重诲为使。晋高祖时,桑维翰为使。汉隐帝时,郭威为使。

  当崇韬为使时,宰相豆卢革以下皆倾附之。以崇韬父讳宏,遂奏改宏文馆为崇文馆。  重诲为使时,过御史台门,殿直马延误冲其前导,重诲即台门斩延而后奏。是时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诲,然后闻。重诲与任圜不协,则因朱守殷反,即诬圜通谋而先杀之。忌潞王从珂,则嗾其部将杨彦温逐出之,明宗遣药彦稠致讨(彦温),命生致彦温,欲亲讯其由,而彦稠希重诲旨,即杀彦温以灭口。宰相冯道等亦希重诲意,数言从珂失守宜坐罪,明宗不听而止。

  新五代史唐臣传:重诲以从珂非李氏子,必为后患,乃阴图之。从珂阅马黄龙庄,其牙内指挥使杨彦温得重诲旨,闭城以叛,从珂乃上变,明宗拜彦温绛州刺史,以诱致之。重诲固请用兵,明宗不得已,乃遣侍卫指挥使药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讨之,而诫曰:“为我生致彦温,吾将自讯其事。”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诲旨,斩彦温以灭口。重诲率群臣称贺,明宗大怒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贺!”从珂罢镇,重诲讽宰相冯道言从珂失守,宜得罪。明宗怒曰:“吾儿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儿人间邪?”明日,重诲乃自论列,明宗曰:“吾为小校时,衣食不能自足,此儿为我担石灰,拾马粪,以相养活,今贵为天子,独不能庇之邪!使其杜门私第,亦何与公事!”重诲由是不复敢言。

  郭威为使时,率兵平三叛归,西京留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守恩官已使相,肩舆出迎,威怒之,即以头子(令状)命白文珂代之,守恩方在客次待见,而吏已驰报“新留守视事于府矣!”守恩遂罢。  五代史补:郭威出讨凤翔、永兴、河中三镇,回戈路由京洛。时王守恩为留守,以使相自专,乘檐子迎威于郊外。威遥见大怒,疾驱入公馆,召白文珂而谓曰:“王守恩乘檐子俟吾,诚无礼也,安可久为留守?汝亟去代之。”守恩不知其怒,但安坐俟之。顷之,吏驰报曰:“白侍中受枢密命,为留守讫。”守恩大惊,奔马而归,但见家属数百口皆被逐于通衢中,百姓莫不聚观。其有乘便号叫索取贷钱物者,威使吏籍其数,立命偿之,家财为之一空,朝廷悚然,不甚为理。

  可见当时枢密之权等于人主,不待诏敕而可以易置大臣。其后出镇魏州,史弘肇又令带枢密使以往,苏逢吉力争之不得,于是权势益重,遂至称兵犯阙,莫不响应也。

  五代姑息藩镇

  唐自失河北后,河朔三镇,朝命不行,已同化外。羁縻至末季,天子益弱,诸侯益强,朝廷尤以姑息为事,卒至尾大不掉,区宇分裂,鼎祚遽移。

  梁祖以枭桀之资,驱策群下,动以诛戮为事,如氏叔琮、朱友恭、王重师、朱珍、邓季筠、胡规、黄文静、李谠、李重允、范居实等,皆披坚执锐,为开国功臣,一有疑忌,辄斩艾随之,固未尝稍事含忍也。

  及末帝即位,渐不能制其下。

  杨师厚在魏博,朝廷常有隐忧而不敢过问。师厚死,乃私贺于宫中。

  华温琪为定昌节度使,夺人妻,为其夫所告,帝下诏曰“若便行峻典,谓予不念功勋;若全废旧章,谓予不念黎庶。为人君者,不亦难乎?”乃召温琪入为金吾大将军。

  此可以见其曲事调停,略无威断矣。

  庄宗登极,历年未久。

  明宗尝因诸侯邸吏骄恣,杖遣示惩。可谓能整饬纪纲者。

  邸吏为诸镇在京之进奏官,即地方在中央之联络办公室。自唐末诸藩之邸吏在京者,每御史初上任,皆至客次通名,劳以茶酒而不相见,相传以为故事。至是卢文纪为御史中丞,百官参贺,吏白诸道邸吏贺,文纪问:“当如何?”吏对以故事不相见,文纪乃遣吏谕以赞拜,诸邸吏皆奋臂諠然欲去,不得已入见,文纪据?端笏,台吏通名赞拜,既出,恚怒不自胜,诉于枢密使安重诲,重诲曰:“吾不知故事,可上诉于朝。”即相率以状诉。明宗问宰相赵凤:“进奏吏比外何官?”凤曰:“州县发递知后之流也。”明宗怒曰:“乃吏卒尔,安得慢吾法官!”皆杖而遣之。

  然姑息之弊实起于是时。

  高季兴擅窃夔州,帝遣西方邺讨之,以霖潦班师。  李彝超据夏州不受代,帝遣安从进讨之,以刍粮不继班师。

  安重诲虑孟知祥据蜀,遣李严往监军,知祥即斩严以叛。(严传)

  董璋与知祥分据两川,攻陷遂、阆二州,帝遣石敬瑭讨之,又以馈饷不给引还。帝遣人往谕璋改过,璋不听。(璋传)

  知祥抗命既久,范延光奏曰“陛下若不屈意招抚,彼亦无由自新。”帝曰“知祥,吾故人也。抚之,何屈意之有?”乃以诏赐知祥,知祥始上表谢。(明宗纪及知祥传)  是明宗之于强藩已多所包容,不能制驭矣。  至石晋尤甚,几有冠履倒置之势。

  杨光远奉命讨范延光,兵柄在手,以为晋祖畏己,辄干预朝政,或抗有所奏,晋祖亦曲意从之。(光远传)

  张彦泽为节度使,所为不法,从事张式谏不听,出奔,彦泽使人面奏,谓“彦泽不得张式,恐致不测。”晋祖亦不得已与之。(彦泽传)

  朝廷之尊,反为臣下所胁制。然此犹事之小者也。

  安重荣在镇州,以晋祖厚事契丹,数加非笑,谓“诎中国以事外蕃。”上表欲兴兵攻契丹,并执契丹使者,驰书各镇,谓“契丹贪傲无餍,将与之决战。”帝谕止之,不从。重荣谓帝无如之何,遂与襄州安从进谋反。(重荣传)

  从进在襄州,南方贡输道襄者,辄留之。帝欲徙之青州,使人告以虚青州以待,从进曰“移青州在汉江南,即赴任。”帝亦优容之。(从进传)

  威令不行,武夫悍将桀傲至此,固由于兵力不足以相制。然周世宗登极后,诸镇咸惕息受驱策,则又不系乎兵力之强弱,而制驭天下自有道矣!

  五代藩郡皆用武人  五代诸镇节度使未有不用勋臣武将者,遍检薛、欧二史,文臣为节度使者,惟冯道暂镇同州、桑维翰暂镇相州及泰宁而已。兜鍪积功,恃勋骄恣,酷刑暴敛,荼毒生民,固已比比皆是。

  乃至不隶藩镇之州郡,自朝廷除刺史者,亦多以武人为之。欧史郭延鲁传,谓“刺史皆以军功拜,论者谓天下多事,民力困敝之时,不宜以刺史任武夫,恃功纵下,为害不细。”薛史安重荣传亦云“自梁、唐以来,郡牧多以勋授,不明治道,例为左右群小所惑,卖官鬻狱,割剥烝民。”诚有慨乎其言之也。

  故虽以唐明宗之留心吏治,惩贪奖廉,吏有犯赃,辄置之死。曰“贪吏者,民之蠹也。”邓州陶、亳州李邺皆以赃污论死。又尝下诏褒廉吏石敬瑭、安从阮、张万进、孙岳等,以风厉天下。然出身军伍,本不知抚循,风气已成,沦胥莫挽。相里金传云“是时诸州刺史皆用武人,多以部曲主场务,渔蠹公私,以利自入。金为沂州刺史,独禁部曲不与民事,厚加给养,使主家务而已。”此亦非有循绩可纪,而当时已以金为治行之最。则民之罹于涂炭可知也。

  自宋太祖易以文臣牧民,而后天下渐得苏息,历代因之,皆享国久长,民不思乱。岂非设官立法之善,有以出水火而登之衽席哉!

  五代藩帅劫财之习

  五代之乱,朝廷威令不行,藩帅劫财之风,甚于盗贼,强夺枉杀,无复人理。

  李匡俦为晋军所败,遁沧州,随行辎重、妓妾、奴仆甚众,沧帅卢彦威杀之于景州,尽取其赀。(晋纪)

  张筠代康怀英为永平节度使,怀英死,筠即掠其家赀。有侯莫陈威者,尝与温韬发唐诸陵,多得珍宝,筠又杀威而取之。

  筠弟篯守京兆,值魏王继岌灭蜀归,而明宗兵起,篯即断咸阳桥,继岌不得还,自缢死,遂悉取其行橐。

  先是王衍自蜀入京,庄宗遣宦者向延嗣杀之于途,延嗣尽得衍赀。至是明宗即位诛宦者,延嗣亡命,篯又尽得其赀。由是筠、篯兄弟皆拥赀钜万。(筠传)

  马全节败南唐将史承裕,擒以献阙下,承裕曰“吾掠城中所得百万,将军取之矣!吾见天子,必诉而后就刑。”全节惧,遂杀之。(全节传)

  高允权为延州令,其妻刘景岩孙女也。景岩家于延,良田甲第甚富,允权心利之,乃诬景岩反而杀之。(允权传)

  李金全讨安州,至则乱首王晖已伏诛,金全闻其党武彦和等为乱时劫赀无算,乃又杀而夺之。(金全传)  张彦泽降契丹,奉德光命先入京,乃纵军大掠,又缢死桑维翰,悉取其赀。(彦泽传)  成德节度使董温,其为契丹所掳,其牙将秘琼杀其家而取其赀。琼为齐州防御使,道出于魏,范延光伏兵杀之,以戍卒误杀闻。后延光叛而又降,挈其帑归河阳,杨光远使子承勋推之堕水死,尽取其赀。(延光传)  杨光远后亦叛而复降,其故吏悉取其宝货、名姬、善马献李守贞。(光远传)  欧史谓琼杀温,其取其赀,延光杀琼而取之。延光又以赀为光远所杀,而光远亦不能有也。可见天道报施,虽乱世亦不爽。

  且多财为害,乱世尤易召祸。

  白再荣在镇州,劫夺从契丹之官吏,镇人谓之“白麻答”。及归京师,遇周祖兵入,军士至其家,悉取其财,已而前启曰“我辈尝事公,一旦无礼至此,何面目见公乎?”乃斩之而去

  麻答,德光之从弟。契丹犯京师,留麻答守镇州而去。麻答尤酷虐,多略中国人,剥面、抉目、拔发、断腕而杀之,出入常以钳凿挑割之具自随,寝处前后挂人肝、胫、手、足,言笑自若,镇、定之人不胜其毒。居未几,李筠、何福进、再荣等共逐麻答,共推再荣为留后,而悉拘尝事麻答者取其财,镇人谓之“白麻答”。

  则以人事言之,非分取财,更杀身之道也。

  五代幕僚之祸

  五代之初,各方镇犹重掌书记之官,盖群雄割据,各务争胜,虽书檄往来,亦耻居人下。觇国者,并于此观其国之能得士与否。一时遂各延致名士,以光幕府。如:

  李袭吉为李克用书记,克用讨王行瑜而不得入觐,袭吉为作表云“穴禽有羽,听舜乐以犹来;天路无梯,望尧云而不到。”昭宗大叹赏之。又为克用修好于朱温,有句云“毒手尊拳,交相于暮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温谓敬翔曰“李公斗绝一隅,乃得此名士。若吾之智算,得袭吉之笔才,虎傅翼矣!”由是袭吉之名大著。  是时梁有敬翔,燕有马郁,华州有李巨川,荆南有郑准,凤翔有王超,钱塘有罗隐,魏博有李山甫,皆有文称。(袭吉传)其后冯道由书记入相,桑维翰由书记为枢密使,固华要之极选也。然藩镇皆武夫,恃权任气,又往往凌蔑文人,或至非理戕害。  郑准为荆南成汭书记,以语不合解职去。汭怒,潜使人杀之于途。(五代史补)

  是时诸侯方重书记,已肆虐如此。此外副使、判官之类,更何论矣。今见于薛、欧二史者:  西方邺为节度使,所为非法,判官谭善达数谏之,邺怒,诬以事,下狱死。(邺传)

  襄州节度使刘训以私忿族副使胡裴,诬以欲谋乱也,人士冤之。(训传)

  房知温为节度使,多纵其左右排辱宾僚。(知温传)

  高行圭为节度使,性贪鄙,副使范延策谏之,乃诬奏延策谋叛,并其子杀之。(行圭传)

  高行周镇邺城,其副使张鹏一言不合,为行周所奏,诏即处斩。(行周传)  王继宏镇相州,杀判官张易,以伪言闻。  是时藩郡凡奏刑杀,皆顺其命,故当时从事鲜宾客之礼,重足一迹事之,犹不能免祸。(汉隐帝纪)而尤惨者:

  张彦泽镇彰义,为政苛暴,掌书记张式谏之,彦泽怒,引弓射之,式走而免,遂出奔,彦泽使二十骑追之,曰“不来,即取其头来。”式至邠州,节度使李周为奏留之,诏流式商州,彦泽奏以必得式为期,晋祖不得已与之,彦泽乃剖心、决口、断手足而斩之。(彦泽传)此幕僚之祸最酷者也。  惟史匡翰镇义成,好读书,接下以礼,幕客有关彻者,使酒,怒目谓匡翰曰“近闻张彦泽脔张氏,未闻史匡翰斩关彻,恐天下谈者未有比类。”匡翰不怒,引满自罚而慰之,时称其宽厚。由是观之,士之生于是时者,絷手绊足,动触罗网,不知何以全生也。  五代盐麴之禁

  五代横征无蓺(限度),洪容斋随笔,记“朱温以夷门一镇,力征而得天下,士虽苦战,民则乐输。末帝与唐庄宗对垒于河上,民虽困于辇运,亦未至流亡。由赋敛轻而田园可恋故也。及唐庄宗任吏人孔谦为三司使,峻法以剥下,厚敛以奉上,于是赋敛日重,而历代因之。”今即据盐麴二事,可见其大概也。

  盐法

  凡盐铛户(铛,锅有足者。盐铛,用以煮盐之器。)应纳盐利,每斗折纳白米一斗五升。晋初始令折钱收纳。灶户所纳如此,盐价之贵可知也。海盐界分,每年收钱一千七万贯,以区区数十州之地,而收价如此,其价更可知也。每城坊官自卖盐,乡村则案户配食,依田税输钱。

  其私贩之禁,十斤以上即处死。刮碱煎盐者,不论斤两皆死。凡告者,十斤以上,赏钱二十千,五十斤以上三十千,百斤以上五十千。其法令之严可知也。  晋高祖知盐贵之病民,乃诏“计户征税,每户自一千至二百文,分五等,听商人贩盐,民自买食。”一时颇以为便。

  出帝时又令诸州郡税盐,过税斤七钱,住税斤十钱。盖已案户征盐钱,不便改法。乃又加征商税,使利归于官也。

  汉乾祐中,青盐一石抽税一千文、盐一斗,是又加重于出帝时矣。

  周广顺中,始诏“青盐一石抽八百文、盐一斗,白盐一石抽五百文、盐五升。”然盐价既因抽税增贵,而案户所征之盐税又不放免,是一盐而二税,民益苦之。

  此盐法之大概也。

  麴法

  其酒麴之禁。孔循曾以麴法杀一家于洛阳。(私麴五斤以上皆死)明宗乃诏“乡村人户于秋田苗上,每亩纳钱五文,听民自造麴酿酒。其城坊亦听自造,而榷其税。”  长兴中,又减五文为三文。寻仍诏“官自造麴,减旧价之半,卖民酿酒。”

  汉乾祐中,私麴之禁,不论斤两,皆死。

  周广顺中,仍改为五斤以上。然五斤私麴,即处极刑,亦可见法令之酷矣!

  此麴法之大概也。(以上俱见薛史及五代会要)

  即此二事,峻法专利,民已不堪命,况赋役繁重,横征百出。加以藩镇之私敛,如:

  赵在礼之拔钉钱,每户一千。  五代史补:赵在礼在宋州,所为不法,百姓苦之。诏移镇永兴,百姓欣然相贺,曰:“此人若去,可为眼中拔钉子,何快哉!”在礼闻之怒,遽上表更求宋州一年,诏许之。于是命吏籍户口,不论主客,每岁一千,号曰“拔钉钱”,是岁获钱百万。

  刘铢之加派秋苗,每亩率钱三千;夏苗,亩二千。

  民之生于是时者,可胜慨哉!

  五代滥刑

  五代乱世,本无刑章,视人命如草芥,动以族诛为事。

  梁祖以旧怨使人族王师范于洛,师范设席与宗族饮,谓使者曰“死者,人所不免,然恐少长失序,下愧先人。”酒半,命少长以次就戮。(师范传)

  唐庄宗既灭梁,诏梁臣赵岩等并族于市,除妻儿骨肉外,其疏属仆隶并释。(庄宗纪)

  又命夏鲁奇族诛朱友谦于河中,友谦妻张氏率其家属二百余口,见鲁奇曰“请别骨肉,无致他人横死。”(友谦传)

  汴州控鹤指挥使张谏谋叛,既伏诛,又集其党三千人并族之,并诛滑州长剑等军士数百人,夷其族。(明宗纪)  汉三司使王章被杀,有女适张贻肃,病已逾年,扶病就戮。(章传)

  是族诛之法,凡罪人之父兄妻妾子孙并女之出嫁者,无一得免,非法之刑,于兹极矣!而尤莫如汉代之滥。

  史弘肇为将,麾下稍忤意,即挝杀之。故汉祖起义之初,弘肇统兵先行,所过秋毫无犯,两京帖然,未尝非其严刑之效。

  隐帝时,李守贞等反,京师多流言,弘肇督兵巡察,罪无大小皆死。有白昼仰观天者,亦腰斩于市。凡民抵罪,弘肇但以三指示吏,吏即腰斩。又为断舌、决口、斫筋、折足之刑。于是无赖之辈望风逃匿,路有遗物,人不敢取,亦未尝非靖乱之法。

  然不问罪之轻重,理之是非,但云有犯,即处极刑。枉滥之家,莫敢上诉。军吏因之为奸,嫁祸胁人,不可胜数。  故相李崧之弟屿有仆葛延遇干没屿赀,屿责之,延遇遂告崧、屿通李守贞谋反,坐是族诛。  何福进有玉枕,遣奴卖之江南,奴隐其价,福进笞之,奴即诬告福进通吴,弘肇辄治福进弃市,帐下分取其妻子,而籍其家财。

  于是前资故将之家,姑息僮奴,无复主仆之分。(弘肇传)

  此京师之滥刑也。

  苏逢吉为相,以天下多盗,自草诏“凡盗所居,本家及邻保皆族诛。”或谓“盗无族诛法,况邻保乎?”乃但去族字。由是郓州捕贼使者张令柔杀平阴县十七村人皆尽。卫州刺史叶仁鲁帅兵捕盗,有村民十数方逐盗入山,仁鲁并疑其为盗,断其脚筋,宛转号呼而死。(逢吉传)

  刘铢立法深峻,左右有忤意,即令人倒曳而出数百步,体无完肤。每杖人,双杖对下,谓之“合欢杖”,或杖人如其岁数,谓之“随年杖”。(铢传)

  此又藩郡之滥刑也。

  毒痛四海,殃及万方,刘氏父子二帝,享国不及四年,杨、史、苏、刘诸人亦皆被横祸,无一善终者,此固天道之报施昭然,而民之生于是时,不知如何措手足也。

  五代诸侯贡奉多用鞍马器械

  用兵之世,武备是亟,故五代藩镇贡献多以鞍马器械为先。

  梁纪:开平二年,大明节(梁太祖降诞日),内外臣僚各以奇货良马上寿。清明宴,以鞍辔马及金银器为献者,殆千万。午日(五月五日)献者巨万,马三千蹄。已又诏“诸道进献,不得以金宝装饰戈甲剑戟,至于鞍勒亦不用涂金及雕刻龙凤。”可见是时贡献,专以戎备为重也。

  欧史云:自唐庄宗以来,方镇进献之事稍作,至于晋而添都助国之物,动以千计,其来朝奉使买宴赎罪,无不出于贡献云。

  今按庄宗甫灭梁,河南尹张全义即进暖殿物,后遂宠冠群臣,命刘皇后拜之为父,自是贡献赀财之风大起。

  明宗南郊,诏“两川进助郊礼物五十万。”并有明下诏征者矣。(明宗纪)  开成中,在圜奏“故事贡献,虽以进马为名,却将绫绢金银折充马价。今乞从之。”(五代会要)则并明令折价矣。  晋天福三年,诸镇皆进物以助国,及高祖崩,节度使景延广、李守贞、郭谨等,皆进钱粟,助作山陵。(晋纪)

  盖后唐以后,又无不用财物也。然进戎备之例亦未停止。

  周太祖诏“诸州不得以器械进贡。”先是诸道州府各有作院课造军器,逐季搬送入京。既留上供钱帛应用,又于部内广配土产物,民甚苦之。除上供军器外,节度使、刺史又多私造,以进贡为名,悉取之于民,至是始罢之。(周本纪)贡献专以戎器马匹,似亦适于时用而非无名,乃其害已如此。何况唐晋之竭民财以充进奉也。

  案是时,又有以进献而免祸得官者。

  袁象先在梁时,镇宋州,积赀千万。入唐,辇其赀赂将相、奉宫闱,遂有宠。其卒也,长子正辞,当唐废帝时,进其父钱五万缗,领衢州刺史。晋祖时,又献五万缗,求为真刺史,乃拜雄州,雄州在灵武西,正辞不欲行,复献数万缗,乃得免。出帝时,又献三万缗,帝欲与内郡,未授而卒。(象先传)

  李嗣昭镇昭义,妻杨氏善积财,嗣昭夹城之围,多赖以济。嗣昭殁,子继韬谋反,遇赦入朝,杨氏以银数十万随之行,厚赂皇后及伶人、宦官,遂得解。庄宗转宠继韬。又一子继忠,家于晋阳,赀尚钜万,晋祖起兵时,贷以充用,既入立,甚德之,以继忠为沂、棣、单三州刺史。杨氏平生积财,嗣昭父子三人皆赖之。(嗣昭传传)

  房知温历诸镇节度,积赀钜万,其卒也,子彦儒献其父钱三万缗、绢布三万匹、金百两、银千两,遂拜沂州刺史。(知温传)  欧史所谓“功臣大将死,子孙率以家财求刺史,物多者得大州善地。”盖是时风气如此。

  魏博牙兵凡两次诛戮

  魏博六州号天雄军,自田承嗣盗据后,召募牙兵,皆丰给厚赐,年代既久,父子相袭,姻党胶固,变易主帅如儿戏。自田氏后百五十年,主帅废置,出于其手,如史宪诚、何全皞、韩君雄、乐彦祯,皆其所立。小不如意,则举族被诛。

  唐天德元年,乐彦祯为牙兵所囚,彦祯子从训乞兵于梁以攻之,彦祯遂被杀,从训亦战死,牙兵因立罗弘信。弘信虽为主帅,而兵愈骄横。迨其子绍威嗣袭,心益惧,欲尽诛之,而畏其强不敢发,乃遣亲吏臧延范密告梁祖。会梁女之适罗氏者死,梁祖乃遣马嗣勋以千人入魏,声言助葬,实兵仗于橐中,肩橐而入,夜半,与绍威亲军攻牙兵,尽杀之,死者七千余人,婴孺亦不留。此魏兵第一次诛戮也。

  其后梁祖令杨师厚屯魏州。梁祖崩,师厚逐节度使罗周翰(绍威子袭位者)而据其地。梁主友圭即命为天雄军节度使。师厚复置银枪效节军,皆选骁锐,恣豢养,复故时牙兵之态,又将为梁患。  会师厚死,赵岩与邵赞为末帝画策,分相、魏为两镇,以相、澶、卫为昭德军,张筠为节度使;魏、博、贝仍为天雄军,贺德伦为节度使,分魏兵之半入昭德。德伦促之就道,亲戚相诀别。效节军将张彦曰“朝廷以我军府强盛,设法残破之。”乃与众执德伦,置之楼上,末帝遣使宣谕,彦不听,使者再往,彦裂诏书于地曰“梁主听人穿鼻。”遂逼德伦降于唐。庄宗时方为晋王,梁由是失河北。德伦既降,阴遣人诉彦于庄宗,庄宗斩彦而后入,即以魏军自卫,号帐前银枪军。

  自是与梁战河上,数有功。胡柳之役,逐梁兵下土山,皆其力也。许灭梁而重赏,及梁亡,虽数赐予,犹怀怨望。庄宗令杨仁晸率之戍瓦桥关。同光四年,代归。又有诏令驻贝州,军士以贝、魏相去一舍而不得归,咸怨。皇甫晖因倡乱杀杨仁晸等,而逼赵在礼为帅,入魏州。庄宗遣李嗣源讨之。会军变,与魏军合,嗣源犯阙,庄宗遂至弑亡。皆此军肇祸也。

  明宗(李嗣源)既即位,在礼惧祸求解去。明宗乃令房知温率魏效节九指挥使戍卢台,不给兵甲,惟长竿系帜,以束队伍。明年,遣乌震往代知温戍军,夹水东西为两寨,震至,与知温会东寨,效节军为变,知温亟乘马出,乱军击杀震,执辔留知温。知温绐以“马兵皆在西,今独步军,何能为也!”即登舟渡入西寨,以骑兵尽杀乱者。明宗诏悉诛其家属于魏州,凡三千余家,驱至漳河上杀之,漳水为之变色。魏之骄兵至是而尽。此第二次诛戮也。(见梁、唐各本纪,及罗绍威、苻道昭、马嗣勋、杨师厚、贺德伦、赵在礼、皇甫晖、乌震、房知温等传)

  一军中有五帝

  唐庄宗为晋王时,与梁

  五代诸帝皆无后  梁祖朱温子  彬王友裕早卒。

  郢王友圭以弑逆被诛。  养子博王友文为友圭矫杀。

  均王友贞嗣位,是为末帝,唐兵入,自杀于建国楼。

  康王友孜,末帝时先以谋反诛。  贺王友雍、福王友璋、建王友徽,欧史谓此三人不知所终,薛史亦不载其卒,而王禹偁五代史阙文,谓唐庄宗入,尽诛朱氏。则友璋等皆被杀也。通鉴则谓唐师将至,末帝疑兄弟乘危谋乱,尽杀之。

  是梁祖后无子孙也。

  唐武皇李克用

  有子落落及廷鸾,洹水、晋州二战,皆为梁所擒杀,见于梁本纪。而薛史宗室传、欧史家人传俱不载。

  见于二史者,

  长子庄宗存勖为郭从谦所弑。

  睦王存义以郭崇韬婿,先为庄宗所杀。

  永王存霸、申王存渥,国变后俱逃太原,为军士所杀。

  通王存确、雅王存纪,为霍彦威所杀。

  惟邕王存美、薛王存礼,薛史谓皆不知所终。通鉴则谓存美以病风偏枯,得免居于晋阳。

  是武皇后,仅存一废疾之子也。

  庄宗子

  魏王继岌,闻庄宗之变,自缢死。

  继潼、继嵩、继蟾、继峣,薛史谓并不知所终。惟清异录谓唐福庆公主下降孟知祥,庄宗诸子削发为僧,间道走蜀,知祥以公主之侄,厚待之。则庄宗子有延于蜀者。

  明宗  长子从审,庄宗改为继璟,为元行钦所杀。

  次秦王从荣,以率兵入宫,为安从益所杀。

  宋王从厚,即位是为愍帝,失国后以酖死。

  从璨先以戏登御榻,为安重诲陷死。

  许王从益,废居于洛。契丹主北归,萧翰令知南朝军国事。汉祖入洛,赐死。

  愍帝有子重哲,见明宗纪,而薛、欧二史皆无传,盖亦不知所终。  是明宗后无子孙也。

  废帝

  长子重吉,为愍帝所杀。

  次雍王重美,同废帝自焚死。

  是废帝后无子孙也。

  晋高祖子

  剡王重允(本高祖弟,养为子)、虢王重英,皆高祖起兵时,为唐废帝所诛。

  楚王重信、寿王重义皆为张从宾所杀。  齐王重贵嗣位(本高祖兄敬儒子),是为出帝。后降契丹北迁。  夔王重进、陈王重杲,早卒。

  少子重睿,从出帝北迁。重信有二子及出帝子延宝、延熙,皆随北迁,不知所终。

  是晋帝后亦无子孙在中国也。

  汉祖  长子魏王承训先卒。  次承祐嗣位,是为隐帝,为郭允明所弑。  次陈王承勋,以废疾不得立。广顺初,卒。

  是汉祖后无子孙也。  周祖起兵于邺,汉以兵围其京邸,子青哥、意哥皆被诛,是周祖后无子孙也。

  世宗以养子嗣位,其子宜哥、喜哥、三哥先在京邸,同为汉所诛。

  次恭帝,逊位于宋。  次熙谨,宋乾德二年卒。

  次熙让、熙诲,不知所终。

  而恭帝逊位后,又十四年而殂,周子孙封崇义公,历宋三百余年,世袭不替,比于诸帝,独幸矣!

  周祖四娶皆再醮妇

  周祖初为军校,会唐庄宗崩,明宗出其宫人各归家。有柴氏者,庄宗嫔也,住逆旅,有一丈夫过,氏问逆旅“此何人?”曰“郭雀儿也。”氏识其非常人,遂以所携赀半与父母,留其半嫁周祖,资其进身。(见东都事略,而薛欧二史皆不载其出自唐宫)即世宗之姑也。后殁,周祖即位,追谥为圣穆皇后。  有杨氏者,已嫁石光辅,光辅卒,周祖之柴夫人适弃世,遂聘之,氏初不肯,使其弟廷璋见周祖,廷璋归,为言“周祖姿貌异常,不可拒。”乃嫁之。后卒,追册为淑妃。  周祖又娶张氏,张氏亦先嫁武从谏之子而寡。适周祖之杨夫人殁,乃纳为继室。周祖起兵于邺,张氏与儿女俱在京邸,为汉所诛。后追册为贵妃。

  周祖既为帝,有董氏者,旧与杨夫人为乡亲,杨常誉其贤,已嫁刘进超,适嫠居,周祖忆杨之言,又娶焉。是为德妃。

  统计前后四娶,皆再醮妇,亦不可解也。

  宠待功臣改赐乡里名号

  新唐书:朱滔将叛,刘怦谏之曰“司徒兄弟,恩遇极矣!今昌平有太尉乡、司徒里,不朽业也。”云云,是唐时宠待功臣本有赐乡里名号之例。(案刘子元传:好著述,封居巢子,兄弟六人俱有才名,人号其乡曰“高阳”,里曰“居巢”,然则改乡里名号,本民间所荣奖之举,而朝廷因之。)及唐末而益滥。

  唐昭宗以朱温有功,封沛郡王,诏改其乡锦衣里为沛王里。  梁开平中,钱镠奏改其所居临安县之广义乡为衣锦乡。(俱见梁纪)

  此皆出于特恩也。

  唐长兴元年,诏群臣职位带平章事、侍中、中书令者,并与改乡里名号,则并著为成例矣。(后唐纪)  晋天福三年,诏带使相、节度使者,自杨光远以下七人,并改乡里名号。又诏宰臣赵莹、桑维翰、李崧,亦改乡里名号。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本贯汴州浚仪县王畿乡表节坊,诏改为拥旌乡浴凤里。(晋纪)

  冯道长乐老传,自叙因官贵,敕以其所生来苏乡改为元辅乡,朝汉里改为孝行里。后于河南置宅,又敕其所居三州乡改为上相乡,灵台里改为中台里。及官益进,又改上相乡为太尉乡,中台里为侍中里。此随官而屡改也。

  天福四年,中书奏以太原潜龙庄,改为庆长宫,使相乡改为龙飞乡,都尉里改为神光里。使相都尉名号,盖皆未即位前所赐,至是又改焉。观冯道之随官改乡名,则帝王潜邸自亦宜改称矣。  张全义冯道  张全义媚事朱温,甚至妻妾子女为其所乱,不以为愧。及唐灭梁,又贿赂唐庄宗、刘后伶人、宦官等,以保禄位。冯道历事四姓十君,视丧君亡国,未尝屑意,方自称长乐老,叙己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二人皆可谓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者矣。

  然当时万口同声皆以二人为名臣、为元老。

  晋天福中,全义子继祚同张从宾等谋反,当族诛。李涛上言“全义有再造洛邑之功,乞免其族。”(通鉴)诏“继祚显从叛乱,难贷刑章,乃眷先臣,实有遗德,遽兹乏祀,深所轸怀。所有祖父坟墓祠堂,可交付其骨肉。”(晋纪)此全义之宥及后嗣也。

  耶律德光入汴,责刘继勋为晋出帝谋,绝两国之好,继勋诿之冯道,德光曰“此老子不是好闹人,毋相引。”(继勋传)郭忠恕亦谓道曰“公累朝大臣,诚信著于天下,四方谈士,无贤不肖皆以为长者。”(五代会要)道死年七十三,论者至谓与孔子同寿。(本传)此道之望重一世也。

  以朝秦暮楚之人,而皆得此美誉,至身后尚系追思,外番亦知敬信,其故何哉?盖五代之乱,民命倒悬,而二人独能以救时拯物为念。除本传所载,不必再述外,其见于他书及别传者:

  全义事朱梁,以免兵革,招复流亡,使得仰父俯子。每出行,见新麦、新茧辄喜,民窃言“王不好声伎,惟见好蚕麦则笑耳。”(洛阳缙代诗话)观此亦可见其劳梾安集之功也。

  冯道在唐明宗时,以年岁频稔,劝帝居安思危,以春雨过多,劝帝广敷恩宥。(唐纪)对耶律德光则言“此时百姓,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论者谓一言而免中国之人夷灭。(通鉴)在汉祖时,牛皮禁甚严,匿者死。有二十余人当坐,道力争得免。(洛阳缙绅旧闻记)

  初汉祖在河东,大聚甲兵,禁牛皮不得买卖及盗用,如有牛死,即时官纳其皮。及即大位,三司仍请禁天下牛皮法,与河东时同,天下苦之。乃有上党民犯牛皮者二十余人,论罪俱当死。

  且秦王从荣败时,其僚属俱应坐罪,道独以任赞、王居敏等,素以正直,为从荣所恶,力言出之。(唐纪)史圭以铨事与道不协,道反荐圭为刑部侍郎。(圭传)韩恽性谨厚,道为相,尝左右之。(恽传)是道之为人,亦实能以救济为心,公正处事,非貌为长厚者。

  统核二人之素行,则其德望为遐迩所倾服,固亦有由。至于历事数姓,有玷臣节,则五代之仕宦者,皆习见以为固然,无足怪。郑韬传谓:自襁褓迄悬车,凡事十一君,越七十载,无官谤,无私过,士无贤不肖皆颂之。以历事十一君之人,而尚谓无官谤,可见当时风气,绝无有以更事数姓为非者。宜全义及道之訾议不及也。  五代人多以彦为名

  彦本美名,故人多以之为名,然未有如五代时之多者。  唐末本有宰相徐彦若、左拾遗徐彦枢、供奉官史彦琼、宦官支彦勋、魏博乐彦祯(凡言州镇者,皆其节度使)、东川顾彦朗及弟彦晖、彦瑶。  其著于梁者:铁枪王彦章,人所共知也。然同时统兵大将又有谢彦章,此外则沧州卢廷彦、同州寇彦卿、鄜州李彦容、静胜军李彦韬(本名温昭图)、宣义军霍彦威。又沧州卢彦威、左龙武统军李彦威(即朱友恭)、都指挥使杨彦洪、蔡州刺史王彦温、大将李彦柔、左天武使刘彦圭、左仆射押牙王彦洪、杨刘守将安彦之、幽州骑将高彦章、蔡州军校张彦珂、雷满之子彦恭、彦雄、彦威。

  唐、晋间有中书焦彦宾、供奉官刘彦瑶、宦官马彦圭、伶官史彦琼、右监门卫上将军王彦璘、兵马都监夏彦朗、皇城使李彦绅、宫苑使史彦容、游奕将李彦晖、龙骧指挥使姚彦温、马步军使马彦超、枢密李虔徽之客边彦温、步军指挥使药彦稠、户部尚书韩彦晖(薛史作晖,欧史作恽)、河中安彦威、义成李彦舜、安国杨彦珣、彰义张彦泽、昭顺姚彦章、镇州副使李彦珂、兴元副使符彦琳、鄚州刺史白彦球、天平军副使李彦赟、河阳行军司马李彦珣、灵州将王彦忠、西川董璋有将李彦钊、安重荣有将赵彦之、杜重威之子名彦超。

  晋、汉间有泰宁慕容彦超、保大军张彦超、徐州王彦超、同州张彦赟、知安阳州苻彦伦、丹州指挥使高彦珣、如京使甄彦琦、监军杨彦朗、何彦超、先锋指挥使史彦超、步军指挥使宋彦筠、河东行军司马张彦威、沂州刺史房彦儒、汾州刺史武彦弘、庆州刺史郭彦钦、登州刺史郭彦威、镇州副使李彦琦、元从都押牙苏彦存、后宫都押牙李彦弼、虢州刺史常彦卿、徐州守御使康彦环、西京判官时彦澄、保宁军都头刘彦章、安州军校武彦和、彰义张万进之子名彦球、同州指挥使成殷之子名彦璋。

  汉、周间有苻彦图、彦超、彦卿、彦饶、彦能,皆苻存审之子。又尚辇奉御金彦英(本高丽人)、监军李彦从、内客省使李彦頵、左卫上将军扈彦珂、金吾卫上将军张彦成、水部员外郎韩彦卿、镇州副使赵彦铎。此皆见于薛、欧二史者。

  此外则刘守光有将史彦璋。杨行密有寿州将王彦威、军使彭彦章。南唐有寿州大将刘彦贞、楚州将张彦卿、袁州刺史袁彦章。徐知训有行酒吏刁彦能。南汉有大将伍彦俦、指挥使暨彦赟、宦者许彦贞。北汉有辽州刺史傅廷彦、石州刺史安彦进。蜀有先锋使尚彦晖、招讨使高彦俦、副使吕彦珂、使介赵彦韬、客将王彦球、袁彦超。闽有学士廖彦若。楚马殷有左相姚彦章、大将姚彦晖、刘彦韬、朗州帅雷彦恭、彦雄、虔州将李彦图。甚而辽有鄚州刺史王彦徽、寰州刺史赵彦辛、武州刺史王彦符、牙校许彦钦。党项亦有拓跋彦昭、威州有拓跋彦昭。回鹘有首领杨彦询。南宁蛮有酋长莫彦珠。亦见薛、欧二史。

  至宋初犹然。陈桥兵变,有军校罗彦、王彦升。后有龙捷指挥使赵彦徽、武信军节度使崔彦进、步军指挥使靳彦朗、晋阳巡检穆彦璋。伐北汉时,有防御使张彦进。伐南汉时,有部将冉彦衮。伐蜀时,有部将高彦容、折彦赟。又杜太后之兄子彦超、彦圭、彦遵、彦钧、彦彬。太宗时尚有供奉官陈彦询、崇化副使閰彦进。征并州时,有尚食使石彦赟。征契丹时,有沙州观察使杜彦圭。此又见于宋史者。

  统计五代至宋时,名彦章者七人、彦超者十一人、彦威者七人、彦卿者七人、彦进者四人、彦温、彦韬者各三人,竞相仿效,各以彦为名,亦一时风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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