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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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二百八十四

  孝义一

  硃用纯吴蕃昌从弟谦牧沈磊周靖耿燿弟炳兄子於彝

  耿辅李景濂汪灝弟晨日昂日升黄农曹亨黄嘉章

  郑明允刘宗洙弟恩广恩广子青藜何复汉许季觉  吴氏四孝子雷显宗赵清荣涟薛文弟化礼

  曹孝童丁履豫锺保觉罗色尔岱翁杜佟良克什布

  王麟瑞李盛山李悃奚缉营周士晋黄有则

  王尚毅胡锳李三张梦维乐太希董盛祖  徐守仁李凤翔卯观成葛大宾吕斅孚

  王子明冯星明张元翰俞鸿庆姜瑢汤渊魏兴

  戴兆笨潘周岱张淮张廷标胡其爱方其明邓成珠

  张三爱杨梦益阎天伦夏士友白长久郭味兒聂宏

  董阿虎张乞人席慕孔张长松崔长生荣孝子

  无锡二孝子哑孝子

  清兴关外,俗纯朴,爱亲敬长,内悫而外严。既定鼎,礼教益备。定旌格,循明旧。亲存,奉侍竭其力;亲殁,善居丧,或庐於墓;亲远行,万里行求,或生还,或以丧归。友于兄弟,同居三五世以上,号义门,及诸义行,皆礼旌。亲病,刲股刳肝;亲丧,以身殉:皆以伤生有禁,有司以事闻,辄破格报可。所以教民者,若是其周其密也。国史承前例,撰次孝友传,亦颇及诸义行。合之方志甄录、文家传述,无虑千百人。采其尤者,用沈约宋书例,为孝义传。事亲存没能尽礼;或遘家庭之变,能不失其正;或遇寇难、值水火,能全其亲。若殉亲而死,或为亲复仇,友于兄弟,同居三五世以上,及凡有义行者,各以类聚。事同,以时次。孝为二卷,友与义合一卷。

  硃用纯,字致一,江南昆山人。父集璜,明季以诸生死难。用纯慕王裒攀柏之义,自号曰柏庐。弃诸生,奉母。其学确守程、硃,知行并进,而程於至敬。来学者授以小学、近思录。仿白鹿洞规,设讲约,从者皆兴起。居丧哀毁,尝曰:“宰我欲短丧,吾党皆以为怪,然可见古人丧礼之尽,必蔬水饘粥哭泣哀毁无苟弛。若今人饮酒食肉不改其常,虽更三年,岂谓久哉?”晚作辍讲语,又为治家格言,语平易而切至。病将革,设先人位,拜於堂,告无罪,顾弟子曰:“学问在性命,事业在忠孝。”乃卒。用纯与徐枋、杨无咎称“吴中三高士”,皆明季死事之孤也。

  吴蕃昌,字仲木,浙江海盐人。父麟徵,明季死难,蕃昌事所后母查孝,居丧,水浆不入口。既殡,啜粥,不茹蔬果。寝苫,不脱衰绖。比葬,呕血数升,逾小祥遂卒。

  从弟谦牧,字裒仲。为程、硃之学。事母硃孝,居丧,杖不能起。疾稍间,手编父遗集,复困。治窀穸,哀动行路。谦牧体素羸,益不自胜,遂卒。蕃昌、谦牧皆交于张履祥,履祥称之。

  时以孝著者,复有归安沈磊,亦履祥友也。磊事母严,母不御酒肉,磊力请,终不听。有疾,医为言,乃御酒肉。磊客授于外,弟子具时食,不忍食,以为母未尝也。弟子乃先以馈母,曰:“太君食矣。”乃食,率以为常。

  周靖,江南吴县人。父茂兰,刺血上书明父顺昌冤,事具明史。靖少补诸生,事亲能尽力。茂兰卒,擗踊哭泣,丧葬悉如礼。三年不脱衰绖,不饮酒食肉。小祥,有疾作,或谓在礼得饮酒食肉,靖不可。靖素善作篆,或请题榜,亦以丧辞。

  耿燿,河南太康人。世农。父应科,好施与,七世同居,颜其堂曰“效艺”。兄光,明诸生,孝后母而教诸弟严,燿从之学,事必谘而后行。明末,流寇屠太康,燿与弟炳舁母避河北,贸布以养。母病,朝出暮归,不解带累月。母卒,挽车归母丧。炳亦纯谨,定兴耿权与弟极以孝友闻,炳慕其为人,分田舍处之,孙奇逢为作三耿传焉。方寇至,光前卒,未葬,子於彝号泣守其柩不去,寇执之,推陨城下,伤腰膂,几死。寇退,归掬土掩柩乃去。县饥,知县餽以粟,散赡贫乏。督僮蔬,任饥者刈以食。  同时有耿辅,虞城人。奉母避寇开封,寇决河灌城,倚浮木负母以渡。母卒,哀毁,缁衣粗食终其世。

  李景濂,字亦周,浙江鄞县人。幼丧母,父再娶于何而卒。何年少,媒氏欲夺之,景濂闻,伺於道,出椎击之,归告何。何相与恸哭,誓相依终身。何教景濂严,景濂事何甚谨。何嗜酪,景濂日入市求之,端捧急趋,如鸟张翼。市人怪而求其故,则皆叹其孝,为让道。何老病,景濂侍疾七年不怠。何卒,景濂亦六十,庐墓三年,作孺子泣。景濂明诸生,明亡,弃诸生去为医。

  汪灝,江南休宁人。晨、日昂、日升,其弟也。父病咯血,灝年十六,割股和药进,良愈。后数年病足,晨割股炼为末,敷治亦愈。又数年复咯血,晨复割臂以疗。更数年,疾大作,灝复割臂,勿瘳。晨病,日昂泣曰:“吾兄割臂愈父,吾不能割以愈吾兄乎?”众尼之。懵且仆,匠治棺,日升持匠斧断指,血淋漓,调药以饮晨。有司表其门曰“一门四孝友”。

  钱塘吴瑗及弟琦、璠、琰相友爱,年皆逾九十。江苏华亭姜应龙,应龙子世璜,世璜子文枢,文枢子超萃,超萃子怀权,怀权子栻,六世皆以孝行旌,人尤以为难。  黄农,江南元和人。父衮,诸生。农年十馀,母吴病六年,农侍疾不懈。母卒,恸屡绝,坐卧母柩侧。衮客授于外,携农俱。久之,察其枕渍泪若膏,貌癯然如初丧。衮客授稍远家,农归,五日一往省,衮止之,则私伺门外问安否,衣服器用,时其寒暑具以往。一夕,心悸,走省,衮得暴疾,舁以归。会除夕祷神,原减算益父,衮愈。农三十馀而卒,妻金,亦贤孝。

  曹亨,陕西镇安人。年十一丧母,不能具棺,号泣於路,乞自鬻为敛。或与之金,葬母毕,即诣其家执役终身。

  黄嘉章,湖南桂阳人。吴三桂之乱,从父避兵连珠崖。父殁,兄嘉林年十六,嘉章亦年十一,自鬻以葬父。嘉林稍长,力为佣,得钱赎嘉章还,兄弟相友爱。

  郑明允,江南歙县人。康熙间,耿精忠兵至,明允侍母抱谱牒及先世遗笔入山。贼大索山中,明允夜负母匿僻坞,还挈二子,未至,雾溢山,虎声震林木,纳二子石穴中,疾趋侍母。贼退,二子亦无恙。兄病,视汤药不去侧。及亡,每恸辄绝。与其戚同贾,失其赀,明允发橐金尽与之。族子缢客舍,明允为坐守达曙,白于官,出私财以敛。有友荡其赀,困甚,明允罄所有佽之,无难色。明允世业医,精而不试,曰:“十得九,犹有一误。”业贾终其身。

  刘宗洙,字长源;弟恩广,字锡三:湖北襄城人。父汉臣,明季从军。襄城破,被数创,几殆。恩广两耳断,号泣负以归。宗洙方走避寇,闻父难,往赴,贼截其耳鼻。居数年,父病,尝粪,时称襄城“尝粪孝子”。父歾,与季弟宗泗同居,俄与恩广皆得官,以母老不出。母歾,恩广呕血至笃疾。或慰解,曰:“勿复言,五内裂矣!”遂卒。宗洙积哀兼痛弟,亦呕血卒。

  恩广子青藜,康熙四十五年进士,选庶吉士。遭父丧,哀毁呕血,事母不复出。

  何复汉,江西广昌人。十五而丧父,哭泪皆血。长事母孝,母疾作,尝粪苦甘以测病深浅,不解带者数月。母歾,寝苫三月,泪渍苫左右尽血痕。葬,乃庐墓侧,日夜悲号,丧终犹庐居。耿精忠兵至,复汉守墓不去,亲知毁其庐,乃哭而行。著古今粹言示子孙。子人龙,康熙五十二年进士,入翰林。

  许季觉,浙江海宁人。少尚侠,既折节读书。居亲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杖而后起。含殓、殡葬、虞祔、卒哭、祥禫皆用古礼。葬,躬负土,庐于侧,朝夕哭不辍。季觉故与同县查氏交密,查氏贵,营葬侵许氏墓地。季觉曰:“吾不能以友卖亲。”讼连年不决,亲朋居间,季觉终不让。查氏诬季觉通海,逮狱,有为辨者,狱稍解,避地山阴。查氏复诬以他事,再逮狱。季觉度不免,狱中碎瓷盎吞之,死。

  吴氏四孝子,江南崇明人,失其名。父壮年家贫,鬻子为富家奴。及长,皆能自赎。娶妇列肆居,养父母,兄弟议奉父母膳,月而易。诸妇曰:“翁姑老矣!月而易,必三月后方为翁姑具膳,太疏。”复议日而易,诸妇又曰:“翁姑老矣!日而易,必三日后方为翁姑具膳,仍太疏。”乃议伯具早餐,仲午,叔脯,次日季具早餐,周而复始。越五日,诸子合具馔奉父母,子孙皆侍,诸妇以次上酒食,以为常。室置★,兄弟各具钱五十,父食毕,取钱入市嬉,易果饵,归畀诸孙,钱将尽,复具。父或从博徒戏,兄弟潜以钱畀博徒,令阳负与其父以为欢。行之数十年,父母皆将百岁,奉事不衰。陆陇其为之传。

  雷显宗,河南陈州人。诸生。父病痪,显宗摩掌热拊父四支,二十七昼夜不倦,父良愈。居数年,复病剧,侍汤药两月馀,竟卒,哀毁柴立。居母丧亦如之。康熙中,岁饥,出米粟济贫乏,代偿其逋赋。有鬻其孥者,赎以归。佽婚葬者三百馀家。显宗年九十,朔望集家人讲孝经、曲礼、内则诸篇,里闬称其家范。

  赵清,山东诸城人。生有至性,嗜酒,与同县李澄中、刘翼明辈遍陟县中山,纵饮,辄沉顿。丧父,庐墓侧百日,母往携以归。丧母,复庐墓侧,麻衣躬畚锸,负土为坟,毁几殆。客有劝者,清曰:“清所以为此者,盖下愚居丧法耳。清狂荡如湍水,不居墓侧,将食旨,久而甘;闻乐,久而乐;居处,且久而安。不一期,沉湎不可问矣。不孝孰甚!”居庐久,或传有狼与犬为守庐,狎不相齧也。

  荣涟,江南无锡人。少孤,多病,母令为道士。善诗画。事母孝,出游得珍玩、良药必以奉母。游倦归,晨昏侍母侧。母卒,庐墓不复出。涟与县人杜诏及僧妙复号“三逸”。

  薛文,江南和州人。弟化礼。贫,有母,兄弟一出为佣,一留侍母,迭相代。留者在母侧絮絮与母语,不使孤坐。日旰,佣者还,挟酒米鱼肉治食奉母,兄弟舞跃歌讴以侑。寒,负母曝户外,兄弟前后为侏儒作态博母笑。母笃老,病且死,治殡葬毕,毁不能出户。佣主迹至家,文与化礼骨立不能起,哭益哀,数日皆死,时康熙四十二年也。知州何伟表其闾。伟勤于民,卒,民祠焉。乾隆间,学政硃筠令以文、化礼附韦祠。  曹孝童,江南无锡人。居南郭,父为圬者。童五岁,父或扃户出,则竟日不食。邻或哺之,泣不食,俟父归同食。父死,童呜咽匍匐死父侧,邻市棺为敛。  丁履豫,江南娄县人。少孤,事母孝。兄二、弟一皆出游,以岁所入畀履豫,使营甘旨。母卒将敛,画师貌母像绝肖,履豫谛视久之,大恸,仆地遽绝。

  锺保,满洲镶黄旗人。父希晋,以步军校从讨吴三桂,积功当迁,锺保以父老,力劝请休奉养。康熙间,自刑部笔帖式累迁刑部郎中,居父丧哀恸,水浆不入口。事母尤谨,归必侍母侧。兄荡产,抚其孤,祖遗田宅悉推与之。弟贫,周之甚力。雍正二年,举孝子,赐金,旌其门。官至工部侍郎。

  觉罗色尔岱,满洲镶红旗人,德世库七世孙也。性笃孝。年十七,父病,医不效,乃割左臂为糜以进,病稍间,旋歾。事母益谨,母病饮食减,亦减饮食;饮食不能进,忧之,亦辍饮食;母能饮食,乃复常。雍正元年,命举忠孝节义,以色尔岱应,诏赐白金,旌其门,授银库主事,勤其官,迁郎中。

  康熙间,以割臂疗亲旌者,有翁杜、佟良,与色尔岱同时有克什布。翁杜,满洲镶白旗人;佟良,蒙古镶黄旗人:官防御。克什布,满洲镶红旗人,官三等侍卫。

  王麟瑞,福建南靖人。诸生。八岁丧母,事后母如所生。母病暍,非时思食梅,麟瑞绕树呼号,不食三日,梅夜华,结实奉母,母良愈。父丧,庐墓三年,遇虎,虎为卻避。雍正初,诏举孝廉方正,县以麟瑞上。四年,授陕西道监察御史,出为直隶永平知府。  李盛山,福建罗源人。母病,割肝以救,伤重,卒。巡抚常赉疏请旌,下礼部,礼部议轻生愚孝,无旌表之例。雍正六年三月壬子,世宗谕曰:“朕惟世祖、圣祖临御万方,立教明伦,与人为善。而於例慎予旌表者,诚天地好生之盛心,圣人觉世之至道,视人命为至重,不可以愚昧误戕;念孝道为至弘,不可以毁伤为正。但有司未尝以圣贤经常之道,与国家爱养之心,明白宣示,是以愚夫愚妇救亲而捐躯,殉夫而殒命,往往有之。既有其事,若不予以旌表,无以彰其苦志。故数十年来虽未定例,仍许奏闻,且有邀恩於常格之外者。圣祖哀矜下民之盛心,如是其周详而委曲也。父母爱子,无所不至,若因己病而致其子割肝刲股以充饮馔、和汤药,纵其子无恙,父母未有不惊忧恻怛惨惕而不安者,况因此而伤生,岂父母所忍闻乎?父母有疾,固人子尽心竭力之时,傥能至诚纯孝,必且感天地、动鬼神,不必以惊世骇俗之为,著奇于日用伦常之外。妇人从一之义,醮而不改,乃天下之正道,然烈妇难,节妇尤难。夫亡之后,妇职之当尽者更多,上有翁姑,则当代为奉养。他如修治蘋蘩,经理家业,其事难以悉数,安得以一死毕其责乎?朕今特颁训谕,有司广为宣示,俾知孝子节妇,自有常经,伦常之地,皆合中庸,以毋负国家教养矜全之德。倘训谕之后,仍有不爱躯命,蹈於危亡者,朕亦不概加旌表,以成激烈轻生之习也。”盛山仍予旌表。

  李悃,河南开封府人,失其县。贫为木工,父病痺,奉侍惟谨。岁歉,不能养,乃行乞於市,归啖父。后得赈穀一石,虑不能继,日舂升许供父,而以?秕自咽。父病剧,夜中邻人时闻悃抚摩嗟泣声,迟明则悃抱父足死矣,父亦一恸而绝。邻人愍其孝,收而葬之。

  奚缉营,字圣辉,江苏宝山人。父士本,以孝旌。缉营幼读论语,至“父母之年,不可不知”,辄陨涕簌簌,师奇之,谓真孝子子也。母病,刲臂以疗。士本老,恶寒,缉营夜抱父足眠,以为常。两弟早卒,抚其孤如所生。女兄嫁而贫,从妹寡,皆依以居,为营婚嫁。

  周士晋,江苏嘉定人。母病久,医言惟饮人乳可生,士晋子生方九月,谋於妻李,弃道旁,以乳乳母。母病已,问兒,以殇对,后李不复姙,亦无怨。越十二年,有僧为殷氏子推命,年月日与士晋兒同,诘之,则得诸道旁者也,父子得复合。

  黄有则,湖南邵阳人。四岁丧父,母孙劬苦育以长。遣就傅,或迂之,孙曰:“吾忍死,不欲兒废学也。”有则大感恸,奋学,客授养母。夏无帐,主人以进,命撤之,曰:“吾母无此也。”寒为制棉衣,又卻之,曰:“家贫,无以暖母,不忍享奇温。”一夕风雪,既寐,复起,行三十里归省母。母喜曰:“吾正思兒。”是时母逾九十,有则亦六十矣。母丧,以毁卒。

  王尚毅,陕西郃阳人。为人佣。母佞佛,欲凿山造佛像,力不逮,将死,以命尚毅。尚毅佣,啬衣食积钱,买山辟洞,琢石为佛像,洞六,像十二,皆手造。或愍而助之,谢曰:“力不己出,非敬母命也。”钱尽乃辍,复出佣,得钱更为之,如是三十馀年。山植柏,围以紫荆,洞上下莳迎春,洞成方冬,花尽开,山人怪之,名曰九华洞。山无水,凿池而雨至,遂不涸,名曰青龙池。

  胡锳,浙江上虞人。锳九岁从母汲,母堕井,锳呼救未至,亦跃入井,救至,引以出,俱不死。中岁游陕西,一夕忽心痛,曰:“殆吾父病耶?”驰还,父正病,旋卒,哀恸尽礼。方冬母病,求医,途遇盗,衣尽褫,冒寒行数十里,与医俱归。

  李三,江苏宜兴人。一目眇,一足跛。父死,二兄皆娶,析产,有田六亩、屋四椽、舟一,二兄分田、屋,而畀三以舟。迭养母,三奉母食必有肉,母至二兄所,三辄私致甘旨。二兄死,嫂一前死、一嫁,三独奉母。晨爨毕,乃以舟应客,或当出五十里外,度尽日不能返,虽重雇不之许。事母三十年,邻里称其孝,抚兄子慈,而教之严。母将死,呼孙执手泣曰:“兒学好,毋累汝叔怒!”自是不复怒其兄子。

  张梦维,直隶元城人。县诸生。父晚病风痺,梦维日侍左右,卧起饮食溲溺皆躬自扶持。父愍其劳,呵之去,少退,复前,数年不少懈。事母如事父。居丧哀毁,准家礼,屏俗习。弟病疽,为剪发灼艾,日数省视,及卒,恸甚,几丧明。弟妻或诟谇,待之有加,抚孤女逾己出,弟妻卒悟且悔。少师郡人卫鹤鸣,治程、硃之学。鹤鸣卒,心丧三年。授弟子孝经、小学,以力行为本。  乐太希,湖北通山县人。幼慧,三岁母负以嬉,堕地伤额。祖母问,诡对,恐祖母见怜而怒母也。父疾,抑搔澣濯,昼夜不去侧。居丧尽哀,既葬,恆绕墓悲痛。母疾及丧亦如之,庐墓侧居五年。早为诸生,以事亲不应试,或延使授经,辄辞,虑违亲也。亲既终,益笃学。

  董盛祖,云南黑盐井人。盛祖不知书,早失父,事母谨,起居饮食侍视不少懈。一妹嫁里中,盛祖出负贩,呼妹还侍母,妹亦善事母如盛祖。盛祖行遇蛇当道,惊曰:“母得无病乎?”归则母方病,呼祖,人皆怪之。母丧,哭甚哀,或恸绝,邻里惊救之,乃甦。盛祖有妻早亡,不更娶。或劝之,曰:“娶妇以事亲,顾贤者实难。脱不贤,将戾吾母,吾能安乎?”卒不娶。未终丧,遂卒。

  徐守仁,安徽青阳人。世为农,未尝读书。四岁而孤,事母孝。得佣直,市酒肉奉母,母呼共食,辄以持斋谢,实不忍分甘也。母殁,哀恸。既葬,露处墓侧,蛇虺不避,里人哀之,为庐舍饮食焉。守仁并奉其父木主以居,四年,乃还其室,须发皆白。  李凤翔,直隶武强人。善事父母。凤翔以父老,自请佐家事,而督诸弟读书、习射,应文、武试。父将终,遗命析产,心怜幼子而未有言。凤翔察父意,益以所分三之一。父歾,事母益谨。道光初,滹沱连岁氾溢,闾里荡析,负凤翔债者二千馀缗,悉焚其券,复散钱济贫者。又遇旱,所艺蔬果任饥者采食。族子早孤,他县人以迎丧遇盗,皆厚周之。或将屠马,凤翔赎以归,马驯异常畜,乡人感之,遂无屠马者。  卯观成,云南恩安人。父汉而母夷。乌蒙乱,父死,母被掠,鬻为婢。乱定,观成无所依,为昭通禁卒。父母尝为聘妇,舅促观成娶,娶而不与婚。三年,舅诘之,曰:“吾非不欲婚也,行将嫁吾未婚之妻,取所直归吾母。与之婚,情不能割,义亦不可出也。”语且泣。有义之者,募得六十金,以半赎其母,半为营庐舍,成婚,仍为禁卒以养母。

  葛大宾,字兴森,湖南湘乡人。诸生。四岁丧父,哀恸如成人。丧终,值忌日,出主祭,主仆,粉落“葛”字脱,露“周”姓,盖木工饰周氏废主为之。大宾痛哭引咎,告墓易主。事母钜细必躬,疾尝药,生徒有餽则献。尝出客授,独坐心动,亟还呼母,母出,屋后山遽颓,压母坐处。母殁,饮不入口者五日。既葬,不脱衰,腰以下缕皆尽。丧终,祭必哀,兄弟既分居,财尽,大宾复与同居,通财无所私。殁则庀其丧,无子,为立后。

  吕斅孚,湖南永定人。父孟卿,贫,以客授自给。母病将殆,思肉食,斅孚方七岁,贷诸屠,屠不可,泣而归。闻母呻吟,益痛,内念股肉可啗母,取厨刀砺使利,割右股四寸许,授其女弟,方五岁,令就炉火炙以进。母疾良已,孟卿归,察斅孚足微跛,得其状,与母持以哭。斅孚曰:“毋然,兒固无所苦也。”乡人皆嗟异称孝童。长为诸生,学政温忠翰疏闻,寻除华容训导。孟卿亦尝刲股愈父病,然斅孚割股时,初不知父有是事也。

  王子明,甘肃通渭人。诸生。事母孝。出为客,蔬果新出,必遥献乃食。尝赴试,母闻桃香久不散,女曰:“此必吾兄所献。”记其日,归验之,果然。

  冯星明,甘肃秦安人。为营卒,戍龙山。食新韭,置诸案,叩首。同伍问之,曰:“以献母。”咸以为迂。或归候其母,母曰:“他日吾假寐,梦兒以韭食我,觉,犹有馀香。”叩其日,星明献韭时也。

  张元翰,直隶南皮人。光绪五年举人,除获鹿教谕,迁知县。方谒京师,父嗣陶时为万全教谕,卒官。元翰奔赴恸哭,几不能胜。居丧三年,悉用古礼。丧终,以知县待缺河南,奉母赴官,摄渑池、宁陵诸县。方有事于考城,而母遽卒,元翰以父母卒皆不克视终事,大痛。将归葬,自为文祭告,凭棺一恸而绝。  俞鸿庆,湖南善化人。光绪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事父母笃孝。官京师,岁必乞假归省。二十七年,母歾,鸿庆方自西安还京师,闻丧奔还,哀恸若不欲生。父年已八十,衰病,鸿庆跬步不去侧,婉容愉色,依慕如少时。冬夜必数起省视,或竟夕不眠。二十九年,父歾,鸿庆恸甚,以毁卒,距父?勿方匝月。  姜瑢,云南?习峨人。父文柄,尝远游,瑢裹粮行求,得以归。贫,析薪治圃以养。父嗜饮,日必具酒,家益贫,父为罢饮。命子跪而请,翌日偕樵於山,买酒归,共劝酣饮,日以为常。父歾,辄提父尝饮壶沽酒,哭於墓,人称其圃为“孝子圃”。

  汤渊,江苏常熟人。八岁丧父。母茅纺织不稍休,渊见辄泪下。少长,为负贩,劝母暂休,母曰:“休,不且馁死耶?”渊大恸。客至,母擎茗椀呼渊持以出,渊跪而受,自责贫不能具仆婢也。娶,生子而妇亡,或劝再娶,曰:“吾已有子,何忍分养母力以养妇?”竟以鳏终。母卒,哀号动行路。其后家稍裕,方冬,有被而无褥,曰:“吾母昔无此也。”将卒,命市棺视殡母之费。

  魏兴,直隶新城人。早丧父,兴与弟继宗皆入伍。继宗战死,兴以母老,出伍为樵以养。岁饥,米贵,兴以米奉母,而自食糟糠,恆不饱。兴亦老,樵不足,毁屋,伐屋后树以鬻。安康诸生张鹏翼闻其事,过兴,见兴侍母左右扶持如童子,因问其邻魏叟:“与其母日何食?”邻曰:“兴?敢包穀,母食麦。”鹏翼大嗟异,以其事白知府,月予以粟,兴母子始得饱。

  戴兆笨,安徽旌德人。少从父业缝纫,十三丧母,尽礼,事后母如母。父病噎,亦减饮食,百方疗父,不得,则刲肱糜以进,终不愈。恸甚,庐墓侧,朝夕稽颡。时归省后母,呼妻出,戒以善侍养,不入其室。

  潘周岱,安徽泾县人。为竹工,与父同佣,必躬其劳而遗父易且逸者。父创足,负以往返。老废,周岱独应佣,得酒肉时蔬怀归,燂以进。家食,必父母食乃食。岁饥,奉父母必丰,次以食弟,躬与妻子饱糠覈。父母疾,左右侍养无须臾去侧。母家山下泉洌,母病笃,夜半思得泉以饮,周岱挈瓶往,行四十馀里,乡晨以泉至。居丧,旦暮悲号,先后庐墓三年。丧既终,夕必诣墓爇香燃灯,如是终其身。妻吴亦孝,无违命。

  张淮,浙江秀水人。贫,粗识字,为人收田租。父有心疾,思食羊,非特杀则不食,淮买羊杀以食父。思出游,则赁肩舆侍以出,穷日乃还。父疾数年,凡所思,百方致之,不稍怠。疾笃,刲肱进,卒不治。

  同时张廷标,为衣工。奉母,常效市中兒嬉戏以娱母。一日邻家火,负母出,迁祀先之具,而不及他器用。节所入为弟娶妇,而终身不自娶。县人与淮称“二孝子”,道光初年事也。

  胡其爱,江南桐城人。为人佣而养母。母病疲癃,其爱日夕在左右,视卧起饮食。出就佣,具晨餐,度午不能归,出勺米付邻媪,嘱代爨,必拜。邻媪止之,行数里外,复遥拜。夜必归,为母涤中裙廁牏。在佣家得肉食,即请归遗母。母出观优,负以往,夜则负以还。欲往戚党家,亦如之。母殁,负土为坟,居悒悒而卒。

  方其明,亦桐城人。亦为佣而养母,母亦病疲癃。其明虑出佣母饥渴,乃弃佣为丐,负母以出,得食必先母。母卒,乃为圃,时荷锄而泣曰:“昔为乞,苦饥寒,不离母侧;今稍足衣食,思母不可得矣!”

  邓成珠,福建泰宁人。亦为佣而养母。佣所距家远,日乞米一合,昧旦送母所,还执佣。母盲不能炊,乃负母依主家傍舍,朝夕为具食。主或以为言,成珠曰:“成珠自减餐奉母,不敢重累主人也。”居五年,母卒,葬毕,辞主人,不知所之。

  张三爱,江南歙县人。为人役。事母孝,母病,不能具药物。或谓之曰:“汝欲愈母病,盍刲肝?”三爱祷於丛祠,破腹,肝堕出,以右手劙肝,得指许,左手纳於腹,束以白麻。归以肝和羹饮母,母良愈,三爱创亦合。三爱所事主,故尝为知县,贫,逋赋,三爱辄代承,被笞,不少懟。主病且死,命三爱去,三爱勿听,事主之子如事主。

  杨梦益,陕西郃阳人。卖菜佣也,事母孝,妻贾力纺织以佐养。乾隆中,岁饥,梦益与妻食糠籺,盛米於囊,置其中,熟以奉母。米尽,将鬻子,族人感而周之,乃止。  阎天伦,甘肃陇西人。贫,父居僧寺,天伦与妻杨,鸡鸣起磨面,及明入市,求父所嗜往馈,午若晡皆然,夜则从父寝。父失明,天伦为茹素,年馀,目复明。天伦先父卒,杨卖浆为养,如天伦在时。翁卒,力营葬,忌日必祭,终其身。

  夏士友,湖北江夏人。事母孝,佣力以养,不足,则减己食食母。邻或邀食,必先为母具食,然后往。寒,语母勿早起,自执炊置食床前,又丁宁嘱母善自护,乃出,如是以为常。年四十未娶,或愍之,助其娶妇。居半载,士友自外归,妇与姑诟于室,流涕责妇,即日出之。或曰:“出妇,如无后何?”士友曰:“有妇,欲其孝;有子孙,亦欲其孝。苟不孝,安用妇?安用子孙?”年馀,士友疾卒,母哭之恸,邻有张某感士友孝而不得终事母,月供薪米,终其身。  白长久,甘肃平番人。幼孤,贫,负贩奉母,具甘旨。母或不怡,以首抵母,引手披其颈,俟解乃止。里社演剧,负母往观,侍侧说剧中事。母年八十,长久亦六十,未尝稍懈。光绪中,青海办事大臣豫师餽以金,不受。母卒,朝夕诣墓,馈食三年。  郭味兒,甘肃礼县人。卖浆,出必拜母,归亦然。母严,稍不当意即恚,味兒为孺子状悦母。母苦胫痛,或言瘗枯骨,母当愈,黎明辄携长鑱徘徊丘陇间,寒暑不间。母卒,饮不入口,五日毁卒。

  聂宏,陕西鄠县人。卖酒,事亲孝,得钱易甘脆奉亲。母卒,卧父榻侧,时省视。畜犬,得饼衔饲母,人以为孝感。

  董阿虎,江南山阳人。少丧父,为人担水,得值养母。稍有馀,必具甘旨。积十馀年,构茅屋奉母。一日,邻被火,阿虎负母避,还跪户外,乞神佑。俄左右尽爇,独阿虎茅屋存。

  张乞人,顺天永清人,失其名。父死,行乞以养母。穴土为居,天大雪,知县魏继齐过其处,闻歌声出地中,怪而呼问之,曰:“今日母生日,歌以劝餐耳。”继齐命车载其母子至县,继齐母畀其母粟及布,继齐与银十缗。乞人叩头曰:“官母赐我母,不敢不受;官赐我,我不敢受。”继齐问其故,曰:“民愚,不知此十缗官何所受之?我母年八十,我年六十一,为清白百姓足矣。”继齐不复强,将为营室,乞人负其母去,不知所终。

  席慕孔,广东三水人。善养母。尝娶妻生子。岁饥,田数亩尽鬻,妻怨其贫,求去,遂遣之。夏秋助人耕穫为佣,冬则乞食以养。得饼饵归食母,得馀羹,啜湆,以肉归。

  张长松,山东栖霞人。母瞽,长松出为佣,主人与之食,辄不尽,归遗母。无所事则乞诸邻里,母食已,乃食其馀。冬大雪,长松病不能出,呼母涕泣言曰:“兒不肖,不能养吾母,乃乞食,母赖以活。今疾惫,母老,可若何?”遂死。

  崔长生,江南邳州人。生而瘖,手又挛。为佣养父母,出入必面。岁大祲,乞食于市,得糟糠,上父母,自食草根木实以活。拾字纸,得遗金,待失者逾月不得。乃易母彘饲之,茁壮蕃息,为父母治送死之具。丧父母,舁葬於中野,遂去,不知所终。

  荣孝子,河南遂平人。幼痴聋,无名。家本饶,后中落,贫甚。父卒,无所居,奉母居栖流铺。出乞食,择所得供母,自食其馀。得少,则但供母,而自忍饥归。见母必叩头,食必跪进。母食则起而舞,食减则泣。母或故减食以食子,则泣不受。母七十馀卒,县人为具敛,朝暮泣,终其身。吏以孝子旌其楣,亦不知孝子为何名也。卒亦七十馀。

  无锡二孝子,皆失其姓氏。其一瞽,磨粉为业,事母至孝,竭力供甘旨。年至四十馀复明,人皆异之。其一哑,行乞得钱以养母,必具酒脯。母卒,食必祭,祭必伏地号痛。既葬,哭于墓,见者皆感。

  哑孝子,无姓氏,或曰云南昆明人。家有母,老矣,行乞以养。得食必奉母,母食然后食。母或怒,嬉戏拜且舞,必母乐乃已。得钱密投诸井,母卒,乡人有欲醵钱以助敛者,与如井,数数指水中,乡人为出钱,营殓且葬。事毕,远游不知所终。

列传二百八十五

  孝义二

  卢必升李应麒李中德张文龄黎安理易良德

  方立礼丁世忠汪良绪贾锡成王长祚刘国宾曹超  黎兴岕夏汝英金国选张愫李志善弟志勃彭大士

  钱孝则任遇亨族子裕德陆国安徐守质兄基

  黄简程原学郁褒姚易修胡梦豸贺上林何士阀  陈嘉谟林长贵弟长广戚弢言李敬跻

  张大观杨璞蔡应泰张士仁潘瑂刘希向

  沈嗣绶谢君泽冯福基黄向坚顾廷琦李澄

  刘献煜钱美恭赵万全刘龙光李芳巇唐肇虞

  缪士毅子秉文陆承祺弟承祚汪龙方如珽张焘  硃寿命潘天成翁运槐弟运标杨士选徐大中

  沈仁业魏树德李汝恢郑立本李学侗

  董士元李复新党国虎严廷瓚陆起鹍弟起鹏

  虞尔忘弟尔雪黄洪元弟福元颜中和颜鼇  王恩荣杨献恆任骑马李巨勋任四

  王国林蓝忠

  卢必升,字寀臣,浙江山阴人。九岁,父芳病,思得蟚蜞炙,必升挟筐求之沙上,潮至,几死,不释筐。明季遇寇,芳独行入山,必升行求得之归。必升为叔父茂后,顺治初,寇絷茂舟中,必升绕岸哭,三昼夜,不绝声。寇引使见茂,胁茂降,拔刃屡欲下,必升叩头流血,乞贷死。久之,寇中有义其行者,脱茂使共还。茂有女忌必升,嗾母遣必升往松江,使盗击诸途。盗察必升且死,曰:“尔死勿我仇,谁某实使我。”必升阳死,盗掷之水,复以救免。必升书告所后母,但自谢不谨被盗,所后母为感悟,为母子如初。

  李应麒,云南昆明人。遘乱,与其父相失,被略至迤东,乞食归。丧母,劝父再娶,后母至,遇应麒虐,应麒卖卜以养。失后母意,辄笞楚,跪而受杖。后乃被逐,事父母愈谨。父生日,卖卜得鸡米,持归为寿。佃人田,方耕,闻后母病,辍耕走三十里求医药。后母生三子,友爱无间。后母久乃悟,卒善视焉。

  李中德,汉军旗人。康熙初,父从征福建,中德亦出参陕西军事,奉母以行。事毕,还京师,父先自福建还,已娶妾生子矣。中德母至,父暱妾而出嫡,拒不相见。中德为请,叩头流血,父终不听。请得居别室,亦不听,及营室东直门外奉母,早晚侍父侧无几微憾,善视诸庶弟。越六年,父病棘,乃告父迎母还,父深悔焉,旋卒,妾亦死。中德母抚妾生四子如己出,中德亦友爱如父在时。  张文龄,字可庭,河南西华人。父暱妾而憎其母,文龄事父抚庶弟甚笃,庶弟亦感之,而父终不悟,逐文龄。文龄号泣呼天自惩艾,谓不复比于人,未尝一言扬亲过。远近慕其行,遣子弟从游,得束脩,因庶弟以献其父,或不得通,循墙走,泣且望,见者皆泣下。雍正五年,成进士,父荣之,意稍改。八年,就吏部选,京师地震,死者众,文龄亦与焉。邹一桂与为友,归其丧,父始悟其孝,为之恸。

  黎安理,贵州遵义人。祖母卒,复娶而悍,父不容於后母,客授四川灌县,遂卒,葬焉。母还母家,安理方十岁,留祖父母所。祖母遇之虐,昼则令刈薪,夜督舂,舂重不举,绳络碓,以足挽之。恆不使得饱。尝取毒蠚纳其口。诱之溪侧,推堕水。皆濒死,遇救苏。既长,习举子业,出客授佐家。祖父卒,为治丧葬。祖母病,侍疾不倦,卒,又为治丧葬,无缺礼。其事祖父母凡三十有四年。痛父客死,恆诣灌县谒墓。母复归,事之孝。两弟不胜祖母虐,出走,安理往来黔、蜀,求得仲弟还。季弟客死,抚其孤。安理晚举乾隆四十四年乡试,授永清教谕,迁山东长山知县,有治绩。告归,卒於家。

  易良德,湖南黔阳人。出为世父志宰后。志宰性急,屡抚兄弟子,皆不相能,遣还本支。最后得良德,良德能先意承志,得其欢心。有疾,昼夜侍,寝食俱废,里人无子者恆举良德相慰藉。

  方立礼,江苏江都人。母歾,后母遇之虐,怒辄与大杖,立礼谨受无懟。一日,杖几绝,及苏,无变容。父歾,遂逐立礼。立礼时时候门外问起居,疾则忧惧不食,愈乃已。妻洪,亦孝谨,日受鞭挞,后母稍自悔,为少戢。后母?勿,为之哀毁。后母二子皆早死,立礼育其子女如己出。  丁世忠,湖南黔阳人。母初未有子,父娶妾,母生世忠。妾亦有子女而悍,恶世忠,尝酖之,不死。父懦,令别室居,世忠事两母无懟。庶弟无礼于世忠,嫡母丧,不欲持服,世忠皆不与较。庶弟坐事破家,世忠亦中落,仍割田畀之。

  汪良绪,江苏吴江人。父嗜博,母谏,忤父,为父逐。良绪日夜号泣,求返其母。父怒,并逐之,乃奉母依其妻父居。父以博破家,亦来与共居,母出奁赀易田,尽为父所鬻,良绪客授以养。方暑,父撤床上帐偿博进,屡易屡鬻,良绪亦不具帐。晨起,蚊迹遍其体。母多病,良绪必亲视汤药。出客授,母疾病,方冬,水冻舟阻,履冰而还。母既歾,哭泣无常,寝

  不解绖,稍寐辄呼阿母,寤则大恸,未终丧而卒。卒后视其枕,麻布包土★M6也。

  贾锡成,江苏宜兴人。父映乾,性严。锡成生而生母吴以小过逢映乾怒,遂去不返。锡成稍长,邻兒嘲无母,问得其故,悲不胜。甫成童,屡出访母。过无锡,梦至尼菴,妪予食,甚慈爱。因遍访诸尼庵,方雪,老尼问里居,曰:“宜兴。”因曰:“吾徒亦宜兴。”入见之,即其母也。相持哭,母终不肯归。锡成数省视馈食。及母卒,以丧还葬,上冢哭必恸。映乾遘疫卒,锡成痛甚,伏柩侧喃喃若共父语,梦中或欢笑,寤则大恸。疾作遽卒,距映乾卒才五日。

  王长祚,字尔昌,湖南衡阳人。父乔年,以富名。明季张献忠破衡阳,乔年出避,游骑絷长祚与次子璠求乔年所在,榜掠终不言。寇挽长祚发,加刃於颈,璠号泣求代。寇中有骑者言:“此父子皆孝,奈何杀之?”遂得释。

  刘国宾,芷江人。国初流寇入县境,国宾负母出避,道遇寇,劫母衣,刃创国宾,血流至足。国宾忍痛跪乞还母衣,语迫至,寇愍其孝而还之。康熙中,吴三桂兵至,掠族弟国宥,其母嫠也,哭之丧明。国宾行求国宥,逾年以归,其母目复明。贫不能自存,国宾分田百亩与之。

  曹超,安徽和州人。顺治中,郑成功兵至,超奉父母出避,遇寇欲杀之,超号泣求代,并得免。居丧,负土为坟。家有紫薇,父手植也,久枯,每对之哀恸,非时复发花。

  黎兴岕,湖南湘阴人。张献忠破长沙,略湘阴,兴岕父嘉品为贼絷,将杀之。兴岕八岁,请代父死,贼幼之,举刀令申颈,泣曰:“此恐欺我,既杀我,复杀父,乞但杀我一人。”引颈就刀,贼两释之,里人称之曰“孺孝”。  夏汝英,湖南安化人。顺治初,游兵掠其家,汝英九岁,卫母不去左右,游兵掠汝英去。道中告以母孤苦,乞释还,贼怜而许之。  金国选,湖南黔阳人,吴三桂之乱,贼掠其父母去。国选七岁,牵衣痛哭,求释,不得。骂贼,贼哧以白刃,不舍。击以杖,终不舍,乃释其父母。

  张愫,湖南湘阴人。年十岁,寇至,从其祖走避。寇执其祖,将杀之,愫哀号求代,身蔽祖,被数创,不顾。寇嗟叹,舍之去。

  李志善、志勃,湖南安化人。父步武。诸生。流寇破县,缚步武,志善十六、志勃十四,

  号泣求免。贼诘步武里中孰为富,步武骂贼,贼杀之。志善、志勃夺贼刀杀贼,皆为贼所杀。  彭大士,湖南湘阴人。顺治初,李自成馀党破县,执大士母求金。大士绐贼:“金在井侧。”请偕往,因赴井,母走免。大士年十八,妻仇归大士仅二十日,亦入井死。

  钱孝则,江南桐城人。方明福王时,父以党人被逮急,变姓名,挈家人亡命至震泽。兵起,母及弟、妹皆赴水死,孝则与父匿稻田中得脱。兵过,收葬母及弟、妹,走福建。未几,福建乱作,父子奔避相失。孝则走广东,数年还福建,求父十三年,始得与父俱归。父续娶于徐,徐有富名。父他往,盗夜至,毁牖,缚孝则迫令导入徐室,孝则不可。盗斫以斧,颅裂死。  任遇亨,江南昆山人。生有膂力。国初盗大起,遇亨负父逃,盗劫其父去。遇亨持刀突入,负父出,身被数创,肠出,遇医得不死,扶父徙居嘉定以老。

  族子裕德,有土豪积怨於其父,伺隙持刀欲杀之。裕德年十一,身蔽父,两手夺刀,正言晓以祸福,土豪掷刀去。父病痢三年,裕德昼夜扶持,躬涤濯污秽。父卒,居丧哀毁。友于兄,幼即请代兄杖。兄老而无藉,养生送死皆任之甚具。

  陆国安,浙江山阴人。父华宇,顺治初,县境寇作,缚华宇入砦,求金以赎。国安归自海上,奋入寇砦,馘寇,救华宇归,被重创,卒无恙。

  徐守质,江南常熟人。顺治初,守质与兄基奉母避乱,母老病,兵至,度不能去。守质谓基曰:“毋徒死,绝徐氏后。兄速行,守质当奉母。”基不可。兵迫,守质愠,促基行。守质有妹適袁氏,早寡,携子与母俱。基乃弃妻、子,挟孤甥而遁。事定,基还,母与袁氏妹俱自沉井,守质被二创仆,死。

  黄简,字敬之,湖南祁阳人。父用忠,诸生。简事亲孝,顺治十年二月,李定国兵略湖南,其将郝永忠屠祁阳,简奉父母避兵竹山。母渴,命简取饮,兵遽至,简父窜山阳,简妻张,奉姑窜山阴。简取饮至,不见父母,升高望之,见乱兵缚一人置釜上将烹,则其父也。简大呼,往乞代,乱兵释简父,执简求赂,不得,遂烹之。村民哀简,名其山汤镬岭。  程原学,字奂若,江南仪真人。顺治十六年,郑成功兵退,县人坐连染死者二十馀,原学祖故睢州知州绍儒与焉。父免死徙塞外,原学以幼留。稍长,将出塞求父,虑死且无后,乃娶妻生子。妻死,挟子行道中,子病,还,计行待子长。居恆丧服,食但啜粥,不饭,不食果蔬,衣不帛不棉。僦居学舍旁,授经不出户。训导顾霭慕其贤,屡过皆不见。偕其弟子出不意往语原学:“何自苦?”原学对曰:“原学有隐痛,不可以为人,非以自苦也。”明日报谒,贽砚与画,霭谢曰:“子无所受於人,今吾受子遗,亦原以报子。”原学乃持砚与画去。他日复过之,已他徙矣。俄卒,霭求得其砚,铭曰“廉士砚”。

  郁褒,字子弁,浙江嘉善人。父之章,顺治六年进士,以大理寺丞坐罪徙尚阳堡。京师修治官廨,许罪人出家财佐工赎罪,褒请任刑部官廨,之章得赎还。工未如程,例当复徙,褒叩阍,请弃官代行。褒弟诸生广,叩阍,言身当代父徙,留褒侍父疾。部议子代父徙非旧例,仍用冲突仪仗例治罪。圣祖愍其孝友,并宥之。之章还乡里,褒以贡生授江西永丰知县。

  姚易修,字象亭,江南元和人。父宗甲,康熙初客闽浙总督范承谟幕。耿精忠为乱,执承谟,尽絷其幕客,宗甲与焉。易修闻,诣精忠,齧指作血书原代父死,贼乃释宗甲而系易修狱,胁使降,易修不为屈。康熙十五年,师至,乃得脱归。易修母闻变,悲泣,两目盲,易修晨起舐母目,母目复明。邻家火,易修突火入,负父出;又入,负母出。发尽燎,两足焦烂,而父母俱无恙。

  胡梦豸,江南江都人。康熙中,从父至绍兴省墓,道遇盗劫民财,斥其不义,盗怒,将刃之。梦豸从后至,奔赴,击盗仆,民群起殴杀盗。盗大至,欲屠其里,梦豸曰:“不可以我故,危一乡也。”入盗寨,独承杀盗,遂被杀。

  贺上林,江苏丹阳人。父天叙,以事忤知县,系狱,将杀之。上林年十八,谋脱父。闻巡抚将上官,涉江溯淮,迎舟呼,驺从呵之,不得前,乃发愤投水,发没数寸,复跃起大呼。巡抚见,令救,已死,检其衣,得白父冤系状。巡抚按部黜知县,释天叙出狱,乡人为立贺孝子祠。

  何士阀,安徽南陵人。族人破其祖母冢以葬,士阀讼不得直,巡抚檄知县诣勘,族人持之力,事未定。士阀恸,触墓碑,脑裂,死。知县乃责族人他葬,治其罪,葬士阀,碑曰“义士”。

  陈嘉谟,江苏兴化人。顺治初诸生。父弘道,为怨家所诬,系扬州府狱。狱卒绝其橐饘,嘉谟求见父不得,知怨家计必杀之,乃痛哭祷于神,自沉於水。明日,盐运使得嘉谟讼冤血书,而嘉谟仆又诉失嘉谟。求其尸,七日得于钞关水次,植立风涛中,发上指。遂出弘道狱,葬嘉谟,而抵诬告者罪。

  林长贵、长广,福建福清人。父宗正,业曬盐。入城,至星桥,海潮暴至,溺死。长贵闻之,奔救不及,仰天长号,投桥下殉;长广继至,绕崖痛哭,亦自沉。时雍正九年七月。里人悯其孝,收三尸敛焉。

  戚弢言,字魏亭,浙江德清人。父麟祥,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坐事戍宁古塔,弢言从,备艰苦。麟祥遣令归就试,成雍正八年进士,除福建连江知县,勤其官。乾隆初,赦流人,麟祥不得与,弢言深痛之。总督郝玉麟将入觐,弢言刺指血为书求赦父,诣玉麟乞代上,玉麟难之。弢言叩首持玉麟裾号泣,引佩刀欲自裁,玉麟乃许之。诣京师,以弢言书上,高宗悯之,赦麟祥。麟祥就弢言养连江,明年卒。弢言持丧还,哀甚,亦卒。

  李敬跻,字翼兹,云南马龙州人。父盛唐,雍正八年进士,官四川松茂道,以所部有罪坐监临官,戍卜魁。卜魁距云南万四千里,敬跻三往省。尝遇暴水,丧其仆马,徒步行,路人哀之,与之食,导使诣盛唐,盛唐辄令还侍祖母,迫使归。敬跻成乾隆二十二年进士,授福建将乐知县,计赎盛唐还。盛唐死戍所,敬跻遂发病,日呜呜而啼,未几亦死。

  卜魁有范杰者,与盛唐善,盛唐倚以居二十年,至是归其丧。闽人吴阿玉尝欲从敬跻之官,盛唐丧过京师,吴为送还云南。

  张大观,河南偃师人。乾隆二十六年秋,伊、洛水溢。灌偃师,民避水奎星楼上,大观奉母亦登焉。水撼楼,楼倾,柱压大观手,臂折,奋入水求母。望母髻露水中,得之,负出水,攀树以上,泳而求食以食母。水退,负母归其室,即夕创重死。  同时有杨璞,与其弟奉母居。水至,弟以筏载其妻逃山上,母呼不应。璞弃妻子背襁母,浮水至神堤滩,或援之,得登。顷之,有妇抱子从水下,母遥望,呼曰:“吾妇与孙也!”拯之,皆不死。而弟乘筏即至山下,树折压筏沉,夫妇俱死。  又有蔡应泰,居母丧,柩在堂。水至,以绳系母柩,跪而负之,入水中疾驶,亦至神堤滩。村民以长钩引至岸,舁以上。日暮,其妻、子亦得救。

  张士仁,江南昆山人。六岁,母有疾,泣祷请代,母良愈。十三从父寝,仇伏榻下,露刃出。士仁呼父未应,手捍之,指欲堕,涕泣语仇请代,仇为感动,呼其父醒,曰:“尔有此子,吾不忍杀尔。”父惶遽,良久始定,与矢天日,释怨。母丧尽礼,后母虐士仁,士仁孝敬无稍渝,后母亦感悟。火作,负父出,复入火负后母,后母抱幼子,几不胜,风反得无恙。居父及后母丧如丧母,里或忤父母,必泣劝之,悔乃已。

  潘瑂,浙江钱塘人。父出远游,家遇火,母出箧令瑂负以行,及门回视,不见母,委箧复入,家人自火出,止瑂毋入,瑂不可,入与母俱死。瑂女兄珠姑嫁范氏,归宁,亦在火中,家人欲掖以出,珠姑挥之曰:“汝男子,何可掖我!我从我母死耳。”火熄,瑂与母、姊三尸相环结,时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望。瑂聘妻王,家江干,闻丧来归,事舅以孝闻。

  刘希向,江南山阳人。火,其父入火中求先人木主遗像。希向自外归,突火入,求其父不得,号而出;复入,火方盛,救者以为刘氏父子死矣。俄而墙圮,顾见庭树下人影往来,乃争入负其父出,左奉像,右握木主,希向牵父衣,额半焦矣。后数年,父病,希向为割股,良愈。希向年六十,病噎,其子亦割股,刀钝,肉不决,剪之,乃下,然希向竟不瘳。

  沈嗣绶,字森甫,江阴人。父燿鋆,湖北通判,咸丰二年死於寇。嗣绶奉母还,寇至,徙避江船,高不可攀,展?被以其母登。至通州,转徙山东、河南,结绳床舁母,步从之,千数百里,不去左右。未至兰山,道遇寇。嗣绶涕泣乞免,寇感其孝,遣四骑护行。至兰山,方闭城拒寇,嗣绶求入城,守者疑谍也,趣缚之,涕泣言其故,乃得释。既,亦得官湖北,以母病不赴。侍养十六年,进汤药,夜起,虑履声惊母,虽严寒必跣。凡事婉曲称母意,见者感叹。

  谢君泽,江苏武进人。父祜曾,事母以孝闻。寇乱,为贼虏,君泽冒死依护。父齿豁,不能食,恆嚼以哺。贼欲戕之,则号泣乞代父死,贼首感动,并释之。

  冯福基,代州人。父焯,为安徽潜山天堂司巡检。咸丰七年,寇至,福基年十四,匿母他所,藏利刃,计伺隙杀贼,不可得。日夜涕泣从至黄梅,市毒药置饭中,毙贼十七,亦吞药死。巡抚李续宜奏言:“福基以童穉之年,护母陷贼,计杀凶党多人,从容就义。奇节至性,深可嘉愍!”被旨旌恤。  黄向坚,字端木,江南吴县人。父孔昭,崇祯间,官云南大姚知县,挈孥之官,向坚独留。鼎革后,孔昭阻兵不得归,向坚日夜哭,将入云南,亲朋、妻子颇危之,向坚决行。至白盐井,得父母并弟向严皆无恙,留一年乃归,时为顺治十年。行二万五千里有奇,向坚次山川道途所经,自为图十二记之,吴人作乐府纪其事。

  顾廷琦,江南长洲人。父绳诒,崇祯间,官四川仁寿知县,死张献忠之难。事定,廷琦徒步入四川,阅四年,乃至成都。?展转求得绳诒墓龙脑桥侧,持丧归,自撰入蜀记述其事。

  李澄,字仲澜,云南昆阳人。明季,充选拔贡生。父兆旂,官庐江训导,死寇难,幼子淳从死。澄奔赴,收父骨返葬,请于当事,得立祠,晨必诣祠拜且泣。寇至,奉母洪避山谷。洪病亟,言不原以山谷终,负母投佛寺,遽卒,负遗骸攒祖墓。顺治初,山倮入州城,劫官舍,发藏粟。省吏以兵至,执澄将杀之,兵中有识澄者,乃免。澄因言:“山倮迫饥寒,无与百姓事。今固不宜累百姓,即山倮亦不宜轻言剿,否则且反戈。”乃坐其渠,州民以安。兄弟凡八,与仲弟俱,老,相友爱。

  刘献煜,字台凝,陕西华阴人。父濯翼,明崇祯间官武昌,母与偕,遘乱绝消息。顺治初,献煜徒步求父母,乱初定,道阻,屡濒险乃达。哭山径中,遇叟识濯翼殡所,发得砖,硃书姓名里贯皆具,犹濯翼所自记也。乃负骨归葬。

  钱美恭,浙江山阴人。父士骕,明官云南阳宗知县,与妾之官,美恭留侍母。康熙元年,美恭得请于母,求父,至云南,乃知士骕迁嵩明知州,卒葬通海。美恭至通海,得故仆导诣士骕墓,得庶母及幼弟。贫无赀,留五年,乃负骨归葬。

  赵万全,浙江会稽人。父应麟,明季客授北游,万全始二岁。既长,问母:“父安在?”母告以故。年十九,出求父。应麟初客京师,遇乱转徙死马邑。万全遍访江、淮间,亦至京师,心疑应麟死,见道有遗骸,刺血渗之,不得入,则号於路。又自京师西,亦至马邑。马邑人张文义,尝招应麟主书者,死为之殡。一日遇万全,问得其事,导至殡所,恸绝良久,乃裹应麟骨负以归。既卒,吏为之祠,琢石表异孝。

  刘龙光,字蓼萧,湖南长沙人。父廷谔,仕明为益王长史。师下江西,克建昌,益王遁,廷谔逃山中。龙光以应试家居,闻乱疾作。居五年,乃行诣建昌,不得父母所在。祷於神,梦闻人语在石际,谘石际所在,有女僧示以路。行小径万山中,经藤峡至白石岭。径绝险,攀援颠顿,蒲伏上下。岭尽至石际,於村民姚氏家遇其母,廷谔已前一年卒。居数月,舆榇奉母归。所居村曰见娘堡,相传宋王龙山於此遇母,故得名云。

  李芳巇,小字葵生,湖南湘乡人。明季流寇至,湘乡当孔道,三复三陷,芳巇父母皆被掠。兄弟死於兵者三,芳巇收葬之,弃家,求父母所在。行数年至贵阳,遇乡人必为言父状,或谓军中某所颇有状似所言者,诣求之,果得父。父脱军中籍与归。再出,又数年至宝庆,暮投山家宿,见二妪操作,其一方理炊,乃似母。芳巇自陈寻母状,妪闻遽呼曰:“汝葵生耶?吾即汝母也!”盖母避兵转徙,方从此妪为佣,遂奉母还。

  唐肇虞,江南人,失其县。父卒,肇虞尚幼,昼夜哭。母止之,曰:“母哭,能止兒勿哭耶?”顺治初,江南寇大起,母被掠。肇虞遍求诸村落及旁郡县,渡江北,复南行数千里,屡与寇遇,仅乃免,卒不得母。至江宁,众问所自来,泣以情告。一妪前问曰:“若母非戴姓

  耶?”曰:“然。”妪引至家,则其母在焉,相见大恸,遂侍母归。

  缪士毅,江南天长人。父廊宾,富。顺治十七年,寇掠其家牛马,怨家诬以助寇,廊宾见法,妻子徙奉天。士毅以后世父得免,依从母以长。既闻父死母徙状,从母语之曰:“而母将行,抱汝乳,且言兒仅此一乳,乳当饱,生死与兒诀矣!”士毅闻,号泣,欲行求母,恐去不得还,先娶妻生子,康熙二十二年乃决行。至沈阳,遇族人同徙者,知母在乌喇为流人薛氏妻。乃行求得母,母不相识,士毅具言姓名及两女兄適谁某,皆信,相抱哭,观者多流涕。母於法不得还,乃辞归。居数年,复往,母又徙爱珲。行未至,闻母死,求得母葬所,遂居其侧僧庐,不复归。

  子秉文,长,躬至爱珲,泣请归,士毅终不可。又数年,卒母葬所。秉文乃发祖母瘗,并持父骨还葬。  陆承祺,字又祉,浙江仁和人。父梦兰,客死郁林。方军兴,逾年乃得问。承祺与弟承祚号恸,走万里,历险阻,仅得达。睹丛箐中败棺,刺血漉骨皆不入,兄弟哭愈哀。途中有知梦兰者,告其棺在佛寺,兄弟从以往,抚棺恸,皆陨绝,观者嗟叹呼孝子。持水饮之,承祚

  徐甦,承祺气结不属,竟死。承祚匮两骸担以归。母王得承祚报,知得梦兰骨及承祺死状,悲恸不食,七日,未见承祚归,遽卒。  汪龙,江南歙县人。祖客死苏州,父往迎丧,溺采石,龙时六岁。稍长,闻祖丧未归,如苏州求祖柩,无知者。久之,遇灌园叟与徙其祖柩,引诣殡舍,诸柩纵横,匍匐谛审,柩有祖名,乃奉以归。龙侍母孝,一夕,疽发背,委顿甚,自力勿使母闻,越数旬始瘥,母竟未知也。  方如珽,休宁人。国初,其曾祖避兵客死潜山。祖前卒,父不在侧,道梗,丧未归。如珽既长,问老婢,言有族姑嫁程氏。年七十馀,访之,则尝会其曾祖丧。偕往踪迹,至黄石坂,於洞中得败棺,得白金簪,族姑验之,其曾祖敛时物也。乃负骨归葬,距其曾祖卒时,已五十有六年矣。

  张焘,福建连江人。父震公,家县东岱堡,海寇破岱堡,张氏歼焉。震公適他往,独免。焘方七岁,为所掠,转徙佣于清漳。康熙十年,焘年二十馀矣,时时念父母。顾被掠时幼,不审乡县,以人谓其语音似连江,而追忆父似名天贞,乃走还连江,数日无所乡。或问何为,以张天贞问。震公闻之,曰:“天贞,吾亡弟,彼焉识之?”走视问其详,喜挟以归,使见母。焘追忆母容貌,曰:“非吾母也。”震公曰:“汝母已死於贼,此汝后母耳。”焘大恸,为母补行丧服三年,而事后母如母。

  硃寿命,江西馀干人。康熙十三年,遇寇,与母李相失,寿命日夜泣。既,闻母为禁旅所俘,属正蓝旗。寿命徒步走京师,乞於市,忍饥积钱将赎母。久之得母所在,而主者邀重购,拒寿命。寿命日跽其门外,膝为痺。侍读学士邵远平高其行,为捐金以赎,暂留远平家。母卞,小不当意辄诟骂,或捽而批其颊,寿命益嬉笑。居数月,附舟还。寿命不知书,语质,每言:“在母腹日?敢母血三合,那忍不报?”

  潘天成,字锡畴,江南溧阳人。年十三,遇家难,父母挈子女出避仇。天成行后,几为仇所毙。既得免,乃行求父母。经青阳白沙庙,宿废庙,闻虎声,为诗述悲。往来徽州、宁国所属州县,迹父母所在,至则又他徙。天成行经村聚,辄播{兆鼓}作乡语大呼。至江西界,母金自巷出,就问之,始相识。乃得父及其弟、妹,皆无恙。时天成年十五,欲归苦无赀,出行贷。又六年,使其弟从父归,天成奉母挈妹以行。遇风雪,负母行数里,还抱妹,往复跣行,足流血,入雪尽殷。既归,出行贩以养,暇则读书。荆溪汤之锜出高攀龙门,治性理之学,贤天成,天成从受业焉。同县许国昌遇天成尤厚,使为童子师。邻家兒詈母,天成召其乡老人呼兒共惩之,兒悔谢乃巳。及父母卒,游学桐城,遂隶籍为安庆府学生。居二十馀年,移家江宁,天成学益进,狷洁不以干当道。终穷饿,年七十四卒,葬惠应寺侧。国昌子重炎,师天成,编刻其遗书为铁庐集。

  翁运槐,字楫山;运标,字晋公:浙江馀姚人。父瀛,往广西,道湖南。一夕,泊舟祁阳新塘,失所在,舟人求不得,还报,归其行箧,锁在而钥亡。时运槐、运标皆幼,运槐年十三,行求父不得,以病归。运标,雍正元年成进士,与运槐复求父,遍湖南境,更二年不得。一夕,复泊新塘,遇土人郑海还,言距今三十年,弟海生堕水,格败苇不死。视苇间有尸,因瘗之白沙洲,身有钥在囊,藏为识。乃遣力以囊钥还,钥与行箧锁牝牡合,囊则运槐女兄昔年制以奉父者也。乃痛哭启攒,以父丧还葬,而于瘗处留封树焉,时雍正五年八月也。

  运标谒选,得湖南武陵知县。尝有兄弟争田讼,运标方诣勘,忽掩涕。讼者请其故,曰:“吾兄弟日相依,及官此,与吾兄别。今见汝兄弟,思吾兄,故悲耳。”讼者为感泣罢讼。县东堤圮,水虐民,县又无书院,运标为修筑,民以运标姓名其堤与书院。擢道州知州,县通

  郴、桂,凿山八十馀里为坦道。疫,亲持方药巡视,曰:“我民父母,子弟病,奈何不一顾耶?”年六十,卒官。

  运标知武陵,建祠白沙洲,起钥亭,买田,俾郑氏世董之。知道州,拜祠下,哀感行路。

  杨士选,字有贞,江南吴县人。方六岁,入塾,塾师为说古人孝行,辄穷其本末,归告父母:“兒他日亦当如是。”父商于河南。丧赀而病。士选年十六,往省,渡河风雨,士选泣祷得不覆,人称“孝子舟”,奉其父还里。岁饥,士选与妻唐食糠籺,共营甘旨奉父母。居丧营葬,身穿?负土,唐为姑吮疽。

  徐大中,湖北潜山人。潜山俗重风水,大中丧母,厝棺居室傍未葬。乾隆四十七年,县大水,齧前和,失其尸,大中大恸。水初退,求尸于沙中,得一足,衤蔑败犹未尽,色馀黄,其母敛时装也。大中抱足泣,路人见者语曰:“去此二里许,树上悬尸,湿绵裹,缺一足。”奔视良是,但脱颐下骨,负归改敛。忽有人若丐入其家,曰:“吾拾得颐下骨。”取与合,人传为异。学官欲上其事,大中曰:“我久不葬母,乃遘此祸,我天地间一罪人耳。举我孝,於及时葬亲者谓何也?”坚卻之。

  沈仁业,字振先,江苏吴县人。父贾于安南,娶妇生子女,仁业八岁从父归,而母为外国女,例不得入中国,不能从。仁业长而思母,父卒,乃图父像,渡海省母。安南有兵事,母挟幼子女窜山谷中,仁业行求得之,不食七日矣。居二年,有义其行者为具舟,舟入海,飓作,触海中山。仁业抱母泣,风转,挟母过山至琼州。吏执例拒仁业母不得入,仁业涕泗请,莫应。久之,有老吏谓康熙间有故事,检文书得之,仁业乃奉母及弟妹以归。

  魏树德,陕西蒲城人。父季龙,出佐幕客游,树德犹在娠。幼劬学,母力针黹以活。季龙久不归,树德以嘉庆十五年举於乡,乃行求父。初闻季龙自福建转客广东,先诣福建,求不得,乃诣广东,遇知季龙者,为约略言葬处,遍求之,得志石荒冢中,乃持丧还。逾年,母卒,庐墓三年。除高陵训导,求吕柟遗书,授诸生。久之,以老乞归,卒。

  李汝恢,江西庐陵人。父仲鸿,业医,游无方。汝恢年十三,出求父。初至四川,又至广东,皆未遇。乃节日用得百金,复出,遍涉江湖,遇仲鸿贵筑。仲鸿有弟亦出游,既归,日念弟。汝恢乃更出求其从父,得诸柳州。仲鸿乃乐甚,遽无疾而卒,汝恢丧葬尽礼。母痺,奉事尤谨。

  郑立本,江苏萧县人。父相德,坐罪戍新疆,立本方四岁。年十八,辞母以求父,母哭而诫之曰:“汝父左手小指缺一节,中有横纹,幸相值,以此为验。”立本贫无赀,乞且行,至库车。闻父戍绥来,绥来至库车,三千馀里,张格尔乱未定,官道塞,乃里粮求路,独行迷失道,还库车。待乱定,乃行至绥来,则父殁已数年。相德在戍授同戍子弟读,殁,弟子为治葬。立本哭墓而病,居二年,相德弟子力护视,故得不死。病起,启父瘗,体久化,左手独存小指,缺一节,有横纹,如母言。立本骇恸,闻其事者皆叹异,乃负骨归葬,往还凡八年。同治中,大学士曾国籓驻军徐州,闻立本事,招往见,立本举孟子召役往,召见不往语,谢不往见。国籓高其义,檄知县以时存问。  李学侗,山西介休人。诸生。生廷仪,道光中客死贵州荔波县,有同行者敛而葬焉。学侗志欲归父丧,贫,客授十馀年,积数百金,始克行。诣荔波,时方乱,贵州境亦骚动,屡遇险,乃达。廷仪葬社稷坛山下,或以为先农坛,语廷仪同行者音转,又以为西龙塘。学侗至,求西龙塘,无其地。恸哭周行诸丛冢,乃於社稷坛得焉。学侗持丧还葬,族人有客死而旅殡者,并载以归。既葬,日必往视,持盂饭以祭。晚治易,有所撰述。

  董士元,直隶临榆人。父行健,嘉庆中出关,去三月而士元生,行健遂不归。士元幼思父,六岁,尝失所在,翼日得之关外二里店。母问其故,涕泣言曰:“欲寻父也。”年十五,戚商于奉天,士元请于母,从之往,求父消息不能得。越十馀年,至阿什河,有言十年前在三姓南淘淇,尝遇临榆人,董姓,今不知存亡。士元乃往淘淇,地僻,行失道,久之始得达。举父姓名里居问居人,有知者,曰:“是尝渔於此,死数年矣。”士元大恸,得藁葬地,发冢审视,齧指血滴入骨,函以归。至奉天,乃具棺还葬。居二十馀年,母殁,丧葬如礼。至光绪初卒。

  李复新,湖北襄城人。崇祯末岁饥,复新出籴於郾。土寇贾成伦劫杀其父际春,复新归,痛甚,誓复仇。时方乱,法不行,而成伦悍甚,复新乃谬懦示无复仇意,成伦易之。顺治初,复新始告官,狱成,会赦,成伦得减死。吏监诣徒所,复新伏道旁,俟其至,举大石击之,死。诣县请就刑,县愍其孝,上府,请勿竟狱,且旌表其门。府駮议,谓成伦已遇赦减死,复新擅杀,当用杀人律坐罪。县有老掾复具牍上府曰:“礼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又言报仇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赦罪者一时之仁,复仇者千古之义。成伦之罪,可赦於朝廷,复新之仇,难宽於人子。成伦且欲原贷,复新不免极刑,平允之论,似不如是。复新父子何辜,并遭大戮?凡有人心,谁不哀矜!宜贳以无罪,仍旌其孝。”府乃用县议,表其门日“孝烈”。  党国虎,陕西富平人。明末,父兄为族子所杀,国虎方幼。顺治初,国虎稍长,诱族子於野,挝杀之,并其子,诣县自首入狱。知县郭传芳将贷之,国虎念父兄仇已雪,遂自经狱中。唐时县人梁悦复亲仇,传芳立孝义祠,首悦而配以国虎。

  严廷瓚,浙江乌程人。父时敏。族子旸,以姑为明大学士温体仁妻,怙馀势,时敏尝斥其非。旸阳与出游,挤堕水死。廷瓚稍长,闻父死状,讼旸论斩。旸贿上官反其狱,得脱,益肆。廷瓚奉母避长兴,买斧誓复仇。岁还里省墓,遇旸,阳暱就之,旸以为畏己也。母卒,以丧归。方村演剧,旸高坐以观。廷瓚直前斧裂其首,断项,诣县自首。县嘉其孝,欲生之,狱上,按察使将援韩愈复仇议为请,廷瓚遽死狱中,或曰旸家贿狱吏杀之。

  陆起鹍、起鹏,贵州安顺人。父希武。明末水西安邦彦叛,破安顺,陆氏举室自焚,希武与起鹏幸得脱。起鹍自火中跳而出,遇贼,为所掠。居数月,贼攻贵阳,自间道出求父及弟,未得。顺治初,师下安顺,起鹍乃归。诇知起鹏所在,鬻产赎以归。起鹏具言父为邦彦党罗戎所杀,被掠鬻入土司中。时戎已就抚,起鹍兄弟诉父前为戎杀事,下巡道,巡道判戎罚鍰。起鹍始不肯受,既而曰:“不受金,是使戎知吾必报也。”乃受金,戎谓讼已决,不为备。起鹏故善骑射,结壮士七,日夜伺戎隙。一日,戎以事入安顺,其徒皆从,起鹍、起鹏与七人者盟,挟弓弩伏城外,令所亲醉戎。戎既醉而出,起鹏射戎中肩,即前斫之,七人者皆起,尽缚其徒,得与戎同杀父者四人,剖心以祭父。起鹍令起鹏走避,戎党诉巡道,起鹍赴质,抗辩不稍屈,巡道释不问。  虞尔忘、尔雪,江南无锡人。国初江南多盗,尔忘、尔雪父罕卿董乡团,捕盗,盗惎焉。一日自县还,闻门外呼,罕卿出,为盗缚去。尔忘、尔雪方田作,闻驰救,罕卿死桥下矣。尔忘、尔雪既葬父,仍董乡团,乃更其初名,“忘”,警忘仇;“雪”,冀雪恨也。每获盗,必诘执杀罕卿者,久之,知为盗杜息。息方谋入海,与所左右二人夜治行,尔忘、尔雪诇知之,将壮士奄至息家,絷息及二人者至罕卿死所。比明,尔忘抱罕卿木主至,尔雪于其旁爇釜,尔忘取息舌,尔雪探心肝,且祭且?敢,尔忘乃断息头。将刃二人者,一詟死,一乞哀,沉诸河。尔忘、尔雪持息头悬罕卿墓,时距罕卿死方逾月。

  黄洪元,江南丹阳人。父国相,与同里虞庠不相能。方社,国相被酒夜行,庠遣恶少绑而沉诸河。洪元与弟福元皆幼,稍长,微闻父死状,庠欲壻洪元以自解,洪元巽言谢之。母丧,既葬,洪元、福元同诇庠所在。又值社,洪元见庠在社所,还呼福元,各持斧往,洪元入迫庠,字庠曰:“逸群,我死汝!”庠起犹曰:“孺子醉耶?”洪元曰:“将醉汝血!”两斧并举,遂杀庠。诣县自陈状,有司义之,免福元,下洪元狱。明年,亦赦出,为浮屠以终。  颜中和,吴县人。父弘仁。顺治初,怨家周昌乘乱诱而杀之,弃其首。中和砺斧束藁如人形,书昌姓名以试斧。昌闻之,轻中和幼,不为备。中和怀斧出迹昌,值市中,尾之行。稍前,遽挥斧中昌,昌左右顾,又斧之。母遣其兄孟和走视弟,昌已死。乃相与诣县,兄弟争自承杀人,市人言杀昌者实中和,乃下中和狱。明年巡按御史录囚,释中和。中和,明义士佩韦从孙也。

  同时又有颜鼇,父仲常,国初为其仇金瑞甫所杀。鼇淬刃挟以出入,一日,遇诸胥口,鼇刺瑞甫,入水,鼇从之。瑞甫脱去,诬鼇以盗。兵备道王纪、同知刘瑞讯得实,为诛瑞甫。

  中和复仇时年十六,鼇年十八。

  王恩荣,字仁庵,山东蓬莱人。县有小吏宠于官,恩荣父永泰与有隙,被殴死。恩荣方九岁,祖母、母皆刘氏。祖母以告官,不得直,畀埋葬银十两,内自伤,遽缢。母泣血三年,病垂死,以官所畀银授恩荣曰:“汝家以三丧易此,汝志之不可忘!”  恩荣依其舅以居,稍长,补诸生。志复仇,以斧自随,其舅戒之曰:“汝志固宜尔,然杀人者死,汝父母其馁矣。”乃娶妻,生子,辞於舅,挟斧行。遇小吏,挥斧不中,投以石,仆,得救免;又遇於门,直前斫其首,帽厚,伤未殊。诉官,时去永泰死十九年,事无证。恩荣出母所授银,其上有硃批,旁钤以血书。知县叹曰:“孝子也!吾欲听尔,违国家赦令;吾欲挠尔,伤人子至情。周官有调人,其各相避已耳。”於是恩荣哭,堂上下皆哭,小吏避之栖霞。

  居八年,一日,方入城,过小巷,恩荣与遇,小吏无所逃,乞贷死。恩荣曰:“吾父迟尔久矣!”斧裂其脑,以足蹴其心,死。乃诣县,小吏家言永泰故自缢,非殴死,当发棺以验。恩荣曰:“民原抵罪死,不原暴父骸。”叩头流血。知县谘於众,皆曰:“恩荣言是。”具状上按察使,按察使议曰:“律不言复仇,然擅杀行凶人,罪止杖六十,即时杀死者不论,是未尝不许人复仇也。恩荣父死时未成童,其后屡复仇不遂,非即时,犹即时矣。况其视死无畏,刚烈有足嘉者,当特予开释,复其诸生。”有司将请旌,其舅为辞罢。  杨献恆,山东益都人。父加官,与济南杨开泰有隙,詈其门,开泰讼焉。加官率献恆走求援,开泰遣其徒绐使出小径,要而殴之,加官死焉。献恆死复苏,开泰以他事诬之,下济南狱。山东初设总督,献恆讼焉,下青州府勘问,直献恆,开泰以贿免。献恆走京师叩阍,下山东巡抚会鞫,罚开泰纳埋葬银四十两,迫献恆具领。献恆藏银典肆,再走京师叩阍,下山东巡抚,以狱已定罪,献恆妄诉,笞四十。开泰计必欲杀献恆,遣其子承恩至青州谋诸吏。献恆潜知之,持铁骨朵挟刃至所居。承恩方与吏耳语,伺其出,以铁骨朵击之,仆,急拔刀断其喉,又抉其睛啖之,诣县自陈,出所藏银为证。县具狱,得末减,遣戍。  任骑马,直隶新城人。父为仇所戕,死以四月八日,方赛神,被二十八创。骑马时方幼,至七岁,问母,得父死状,恸愤,以爪刺胸,血出。悲至,辄如是,以为常。其仇姓马,因自名骑马。长,虑仇且疑,乃字伯超,诡自况马超也。母欲与议婚,力拒。母死,治葬,且营祭田。年十九,四月八日复赛神,骑马度仇必至,怀刃待於路。仇至,与漫语,指其笠问值,骑马左手脱笠授仇,蔽其目,右手出刃急刺,洞仇胸,亦二十八创乃止。仇妻子至,怖甚,骑马曰:“吾杀父仇,於汝母子何与?”乃诣县自首。知县欲生之,曰:“彼杀汝,汝夺刃杀之耶?”骑马对曰:“民痛父十馀年,乃今得报之,若幸脱死,谓彼非吾仇,民不原也。”因袒,出爪痕殷然,见者皆流涕。狱具,得缓决。

  在狱十馀年,知县尝使出祭墓,辞,怪而问之,曰:“仇亦有子,假使效我而斫我。我死,分也,奈何以累公?”新城人皆贤之,请于县,筑室狱傍,为娶妻生子。久之,赦出。知县后至者欲见之,辄辞。闻其习形家言,以相宅召,又谢不往,曰:“官宅不同於民,若言不利,且兴役,是以吾言扰民也。”既卒,总督曾国籓旌其庐曰“孝义刚烈”。  李巨勋,甘肃礼县人。回乱,土豪罗五杀其父,巨勋欲赴死,母以弟幼沮之,命之娶,不可,乃讼五,五系狱,始娶生子。五以贿出狱,巨勋与弟恆挟刃伺五。光绪初,竟击杀五,巨勋自首系狱,瘐死。母不食,亦卒。妻张,抚孤子成立。

  任四,甘肃渭源人,农也。徙家狄道,父死於虎,四乃习鸟枪,誓杀百虎报父仇。遇虎,枪一发立殕。邻县有虎,辄迎四往捕,必得。四已老,计所杀虎九十有九,复入山伺虎,虎骤至,枪不及发,几为所噬。俄云起昼晦,虎自去,四归祭父,戒子孙毋更仇虎,遂以无疾卒。卒时,犹寝虎皮也。

  王国林,湖南长沙人。有膂力。虎咥其父,国林奋击,折虎左牙。虎怒,爪其腹,腹破,肠出尺许,而父卒死。国林死复甦,家人纳其肠,为缝腹,得愈。乃制火器猎虎,最后获一虎,左牙折,知为咥父者,烹之,告父墓。

  蓝忠,福建漳浦人。家万山中,父元章,与叔裕比屋居。有虎夜出,中伏弩,跳踉入所居村。裕梦中闻虎至,呼,虎扑门不得入,登屋毁杗桷直下,齧杀裕。元章闻裕为虎杀,复呼,虎循声至,破屋扑元章,仆。忠持长刀直前,刺虎中喉,刃入腹三尺许。虎舍元章扑忠,忠拔刀柄脱,妻卓搤虎颈,连呼曰:“斧!”忠自门后取斧力斫之。天明:力且尽,视虎已殪。元章尚卧地,忠与妻扶就寝,越日,创甚竟死。

列传二百八十六

  孝义三

  岳荐张廒黄学硃吴伯宗钱天润萧良昌李九

  张某程含光陈福谯衿黄成富李长茂任天笃  赵一桂黄调鼎杨艺咸默李晋福胡端友硃永庆王某

  张瑛郭氏仆胡穆孟苑亮杨越子宾吴鸿锡

  韩瑜程增李应卜塞勒王联黎侗李秉道赵珑  蒋坚李林孙高大镐许所望邢清源王元凤瑞

  方元衡叶成忠杨斯盛武训吕联珠

  岳荐,江南山阳人。明末为诸生。事父母谨,居丧哭踊,气息仅属,乃病羸终其身。庶弟甫生而其母暴疾死,荐亦生女,乃令妻弃女而乳其弟。弟病疡,日夜啼,夫妇迭拊之,遂俱生疡,血淋漓被体,不以为苦。  张廒,陕西盩厔人。顺治初,山贼破其堡,杀廒兄厂,并掠厂子去。廒愍厂死且无后,负其子入山易厂子归。方谋赎子,山贼引去,其子幼不能从,遂杀之。廒复生子,与厂子并成立。  黄学硃,福建瓯宁人。诸生。顺治间,县有土寇,执学硃及其弟。度不能两全,乃绐贼曰:“家有薄产,释弟归鬻产,以其值赎我,何如?”贼疑,欲遣学硃,学硃曰:“我秀才,质重于弟。”贼遂释弟归。实无产,赎不至,学硃遂被戕。

  吴伯宗,山西稷山人。早丧父母,二弟幼,与相依。居数年,先后皆失之。伯宗求弟遍远近,久之,得季弟京师,为高氏仆。高氏遇之厚,曰:“吾为子善抚,子求得仲弟,与之俱归。”又久之,伯宗得仲弟消息,在宁古塔,乃躬往踪迹之。仲弟属将军部,投牒讼焉。庭质,辞未毕,伯宗忽跃起,主者怒,扑之,血被面。伯宗徐曰:“民非敢与抗,適见略吾弟者,奴吾弟者,皆法所不宥,顾美衣帽,平立官侧。民兄弟良家子,为奸人诱掠,万里投命,官不明其冤,乃视若罪囚,使跪而听命,民是以不服。”主者悟,白将军,归其仲弟。时正冬,兄弟相扶行冰雪中,至京师,与季弟同归。

  钱天润,江苏宜兴人。少孤,为人佣耕,得钱必奉母。母死,以奉其兄。有女弟嫁而寡,甥二,方幼,天润往视之。女弟泣言:“夫死子幼,不知所以为计。”天润问其意,女弟言:“原守节,第苦贫。”天润曰:“妹无忧!吾助汝。”遂为女弟耕以给食。三年,女弟死,抚二甥,毕姻娶。

  萧良昌,湖南邵阳人。家贫,贸漆,事父孝。兄弟四,良昌其少季。析居,伯、仲、叔皆有一子,伯、仲早卒,叔携其子出游,良昌召伯、仲子与同居,率之贸荆、襄间。家渐起,始娶妇。岁除,具酒奉父,父语良昌曰:“兒能抚存孤侄甚善,顾安得汝叔兄父子复还耶?”良昌跪白父曰;“兒欲行求久矣。”明岁遂行。时传叔兄在云南,良昌行六阅月,赀且尽,途穷哭泣,目尽肿。晨行至一村,遇晓汲者,则叔兄子也,乃与见叔兄,偕归,父乃大慰。年八十馀,乃为诸子析居,厚兄子而薄其子,其子亦受之无间言。

  李九,江苏赣榆人。家青口,兄七,与其邻争地而讼,知县吴?元纳邻赇,逮七,下典史费长春加楚毒焉,七自经死,九誓雪兄枉,诉州不得直,诉监司,狱下州,仍不得直。走京师,诉都察院,命下江苏巡抚。?元、长春赂承审官,责九健讼,加非刑,而令九所亲关说,啗以重利,九不应。九愤且楚,发病,?元等贿医将毒九。会按察使陈继昌至,亲鞫,九得直。狱成,黜?元,戍长春,诛县役二。九叹曰:“兄枉雪,死无憾!”归未至,卒。青口士民具鼓乐迎其丧。

  张某,甘肃通渭人。兄弟皆贫,为木工,相友爱。将析产,兄曰:“均之。”弟曰:“弟子一,而兄之子五,如兄言,弟子则富矣!诸侄独非父母孙乎?当视人为分。”兄曰:“不可,父母先有子,未尝有孙。”议不决,乃析为三,兄二而弟一。兄弟皆逾八十,常言:“谁先死,必呼与俱去。”兄卒,弟恸几绝,不食七日,亦卒。  程含光,安徽休宁人。出游,得赀以养亲。尝偕弟自六安归,策蹇经篛岭。日暮风起,虎突出,攫弟去。含光惊坠地,持短鞭力追,左手据虎颈,右以鞭捶虎,大呼震山谷。虎舍弟嵎吼,含光负弟疾趋投岭下旅舍。弟息仅属,灌以汤,徐甦,肩创十馀,血淋漓。人言虎牙毒,血不尽且死,含光吮之,血尽出,乃瘥。其后含光卒,弟每言遇虎事,解衣示人,辄流涕不巳。

  陈福,福建永春人。居西溪,同居十二世,家范简肃。世以一人督家事,子孙率教醇朴,未有讼者。  谯衿,湖南沅江人。同居七世,有家训二十条,丧祭无失礼。

  黄成富,福建连江人。同居六世,子弟各执其业。方田作,诸妇馌,以一妇守家,视卧兒於筐,饥则哺,不问何人子。悬衣於桁,共衣之,垢则澣,不问何人衣。雍睦无间言。

  李长茂,福建海澄人。同居四世,建祠,置祭田,立义学,著家规、法戒各十条示子孙。子五福,顺治六年进士,官刑部侍郎,兄弟八人皆友爱。

  任天笃,河南偃师人。乾隆中,巡抚何裕成言天笃九世同居,高宗赐以诗,赉鏹帛,表宅里。初,天笃祖开昌生五子,欲定议不析产,观诸子意。纳金麦囷中,子士尧、士舜得以告,开昌曰:“此天赐,汝二人取之!”以“子无私蓄”对。开昌悦,乃定议不析产。宗经、传,为家训,教子弟毋侈,毋急利,毋入城市,毋传述时事,务耕田读书,惟许学医,亦毋取酬,不则执百工业以佐家。妇初至,长者以家训教之,不率,令暂还母家,悟,乃迎归。平居布衣椎髻操作,毋私馈,毋饰容观,毋適私室。年五十不执役,寡毋入厨,稍厚其衣食。女適人寡,毋再嫁。至天笃,上溯开昌祖光玉,下见玄孙瑞丰,通九世男妇百六十馀人共爨。吏问天笃何术能不析产,天笃曰:“不忍也!”人传其语,谓视张公艺书“忍”字义尤大而远。

  其后傅麟瑞、张璘,皆以七世同居赐诗旌奖。麟瑞,鲁山诸生;璘,泾阳诸生。  赵一桂,不知其邑里。崇祯末,以省祭官署昌平州吏目,被檄为庄烈帝、后营葬。师入关,定京师,列状申州,略曰:“三月二十五日奉顺天府檄,穿田妃壙,葬崇祯帝、后。四月初三日发引,初四日下窆。州库如洗,葬日促,监葬官礼部主事许作梅无策,职与义士孙繁祉等十人,敛钱三百四十千,僦夫穿壙。至初四日,羡道开通,启壙宫门入,享殿三间,陈祭品。中设石案一,悬镫二。旁列锦绮缯币五色,具生存所用器物★M7具,皆贮以硃红木笥。左傍石床一,床上氍毹衾枕。又启中羡门,内大殿九间,中为石床,置田妃棺椁。帝、后梓宫至,停席棚,陈羊豕、金银纸錁、祭品。率众伏谒,哭,尽哀。职躬督夫役移田妃柩於右,奉周皇后梓宫於左,乃安先帝梓宫居中。先帝有棺无椁,移田妃椁用之。梓宫前各设香案祭器,职手燃万年镫,度不灭。久之,事毕,掩中羡,闭外羡门,复土与地平。初六日,又率诸人祭奠号哭,呼集居民百馀人,畚土起冢,又筑冢墙高五尺有奇。幸本朝定鼎,为先帝建陵殿三间,缭以周垣,使故主陵寝,不侵樵牧,虽三代开国,无以加之。一时敛钱者:繁祉,诸生刘汝朴、白绅、徐魁、李某、邓科、赵永健、刘应元、杨道、王政行,皆州民。”康熙中,嘉兴谭吉璁至昌平,得故吏牍,采入所为肃松录,邵长蘅又为之文,谓是时李自成据京师,礼部主事改礼政府属,盖一桂不知自成所改官制,而政行有子乞韩菼表墓,亦书其事。  黄调鼎,字盐梅,河南洛阳人。诸生。其女兄,明福王由崧妃也。早卒,葬洛阳。福王称帝南京,追爵妃父奇瑞洛中伯,以其长子九鼎袭,亦官调鼎。福王选立后、妃,巡抚山阴祁彪佳之女与焉,命以彪佳少女妻调鼎。南都破,九鼎降,马士英挟福王母邹太后至浙江。兵败,太后匿山阴民家,调鼎走依祁氏,与相闻。福王死京师,求得其柩,载归洛阳,葬故妃园。迎邹太后奉养,至卒,葬福恭王园。调鼎弃诸生,不出。

  杨艺,字硕父,广西临桂人,大学士瞿式耜客也。阔略无所忌讳,同幕者称为痴艺,因以自号。已,终不合去。孔有德徇广西,破桂林,执式耜及总督张同敞,不屈死,艺衰绖悬纸钱满衣,号哭营、市间,请敛式耜,有德闻而义焉,遂许之,令并敛同敞。有姚端者,式耜门人。艺与谋,敛式耜及同敞,浅葬风洞山麓,筑室於旁,守墓不去。时明给事中金堡去为僧,将上书有德乞敛式耜等,知艺先之,乃罢。以书稿寄式耜子,颇流传人间,而罕知艺者。堡纪其事甚详,且曰:“以吾书掩艺,吾为窃名,瞿氏子为负德。”

  咸默,字大咸,江南山阳人。明诸生,侍郎左懋第客也。福王遣懋第等诣京师,默与司务陈用极,副将艾大选,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王廷佐,守备刘统从。使事毕,留勿遣。大选从令薙发,懋第怒笞之,自杀。南京破,懋第与用极、一斌、良佐、廷佐、统,皆以不屈死。默送懋第丧归葬莱阳,又送用极丧归葬昆山,一斌等为浅葬京师郊外。默讬堪舆术游四方,尝作哭莱阳诗以吊懋第,凄楚,人不忍读。

  李晋福,直隶景州人。事诸生赵遵谱为僮。师入塞,略地至州,遵谱方出游,骑而行,晋福从,仓卒被掠去,家人不知也。越数日,晋福潜还,告家人,即复从遵谱出塞。遵谱马为人夺,与晋福徒跣行。久之,有骑过,则遵谱马也。遵谱直前欲夺之,骑者抽刀斫遵谱仆,几死。晋福负归为里创,仅乃得愈。遵谱惷直,晋福力戒毋负气取祸,在兵中稍久相习。晋福弟遵谱,有劳役,必代之。后三年,得间,遣遵谱亡归。归一年,晋福亦逃入塞。  胡端友,湖南宁乡人,刘光初仆也。顺治初,光初妻胡遇寇,以幼子付端友,端友负而逃,寇逐之,力奔得脱。至其家,释负,仆,久之乃苏。胡死於寇,其子得成立。至乾隆中,丁近二千,刘氏祀端友於祏。

  硃永庆,字长源,顺天大兴人,故明宣府巡抚之冯子也。师入关,永庆见俘,隶汉军正黄旗,僦屋居。永庆修幹美髯,负气节,好佛,主者贤之,将赐以妇,命视诸俘,恣所择。武进杨兆升,仕明官给事中,起兵死。妾姚见俘,薙发矢守节。永庆夙闻之,乃自名故殉难宣府巡抚子,择姚以请,引归所居室。向夕,姚拜永庆乞哀,永庆曰:“吾将全夫人节,非特哀之而已。”乃诵佛至旦,凡三夕,居停觇知之,问曰:“君不近妇人,安用此赘疣?”永庆曰:“此缙绅妇,吾非欲妻之,欲完其节耳。恐机泄,故且同室,然非诵佛不可。乃为君侦得,幸终为吾讳。”居停感焉,乃治别室以居姚。久之,事闻於主者,主者益贤之,令姚寄书其家,以其母若弟来,予赀遣之还。

  王某,江南如皋人,隶也。顺治初,县人许德溥坐不薙发死,妻当流,王欲脱之,思不得其策,夜不寐,其妻怪问之,语以故。其妻曰:“此义举也!然非得一人代不可。”王曰:

  “安所得代者?”其妻曰:“吾当成子义举,原代行。”王伏地叩头谢。乃匿德溥妻,而以其妻行,行数千里,至流所。县人义之,敛金赎归,夫妇终老於家。

  张瑛,字玉采,山西汾阳人,居西官村。顺治六年,姜瓖乱,众劫东官村赵氏,尽杀其人。独一子亡归瑛,瑛纳之,众索焉,瑛不与。瓖乱定,瑛助赵氏子讼於官,诛劫者。当乱急,村人将走避,瑛曰:“贼未至先走,能保必全乎?孰若为守计!”众曰:“如无砦堡何!”瑛曰:“砦堡诚不可猝为,环村而沟焉,其可。”遂为沟,务深广。瑛家有楼,贮村人财物其中。既而贼大至,逾沟,村人退保楼。瑛见贼渠据胡床坐而指挥,发石中之,立毙。馀贼怒攻楼,取薪将焚,众汲井以救。持数日,乃稍稍去。瑛率众出击之,贼奔溃,村以得全。瑛家饶,岁终,必出粟周邻里。康熙三十六年,饥,县民鬻田,贬其值,瑛辄收之,得田且千亩。明年大穰,瑛榜诸村曰:“原赎者听。”不十日尽赎去。瑛卒,年九十有一。

  郭氏仆,失姓名,山西闻喜郭景汾家仆也。姜瓖反,县人章惇为乱,杀景汾祖及父。景汾方三岁,仆负之走,得免。瓖败,惇降,得官。景汾读书成进士,上仆义,被旌。景汾图复仇,顾惇已遇赦,知县邵伯麟为之解,令惇谒景汾祖、父墓,且诣景汾谢。居无何,景汾击杀

  惇,断其首祭祖、父,而身诣狱。伯麟义景汾,具狱辞言惇谋反,景汾率众击杀之。大吏覆谳惇谋反事无有,乃坐景汾擅杀,伯麟意出入人罪,皆论死。逾年遇赦,减死,戍福建。耿精忠反,官景汾,事定,逮京师,以从逆见法。仆自闻喜走京师,为具敛。惇子讦仆不当收罪人尸,下刑部,仆言:“某负三岁主艰难万死中,辱以义被旌。景汾虽被罪死,固某主也。主死,仆不为之收,是为无义。某原死,不敢负前旌。”狱上,圣祖哀而宥之。当精忠官景汾。亦欲官伯麟,景汾言:“是不办一县令,何能为?”遂不用,以是免。

  胡穆孟,福建人,失其县。顺治间武举。与连江沈廷栋同岁,相善。耿精忠反,徵穆孟,避匿廷栋家。廷栋寓书於其友,诋精忠,穆孟窃见之,虑书发且得祸,易书为隐语,逻者得书,犹以诋精忠见收。穆孟以语其妻王,王谓当自承以脱廷栋。穆孟乃诣吏,吏使与廷栋各具书,辨其迹,释廷栋而杀穆孟。穆孟死,王诣市,缀穆孟首,具衣冠为敛,嘱子於其叔,且及廷栋,遂缢於尸侧,市人皆感泣。师克福建,恤穆孟,廕其子焉。

  苑亮,江南亳州人。事州人韩斌为仆。斌举武科,授福建兴化守备。耿精忠反,胁授副将,浙江总督李之芳讨焉。移江南,录斌子世晋。亮从之行,之芳授以札,使招斌。亮度精忠兵所置堠,为逻者所执。问谁何,亮自陈,言斌家被籍,南来投斌。主者监亮见斌,而不许交语。亮伪遗履,斌发视,得之芳札,乃单骑诣之芳降。亮陷贼中,被刑讯,终不言赍札事,遂死。之芳作传表之。

  杨越,初名春华,字友声,浙江山阴人。所居曰安城,因以为号。为诸生,慷慨尚侠。康熙初,越友有与张煌言交通者,事发,辞连越,减死,流宁古塔。例佥妻,与其妻范偕行,留老母及二子家居。宁古塔地初辟,严寒,民朴鲁。越至,伐木构室,垒土石为炕,出馀物易菽粟。民与习,乃教之读书,明礼教,崇退让,躬养老抚孤。赎入官为奴者,萧山李兼汝、苏州书贾硃方初及黔沐氏之裔忠显、忠祯皆廪焉。又赎明大学士硃大典孙妇,河南李天然希声夫妇。凡贫不能举火及婚丧,倡出赀以周,民相助恐后。吝,则嗤之,曰:“何以见杨马法?”马法犹言长老,以敬越也。母终於家,年馀始闻丧,哀恸,杜门居三年。  子宾,出塞省越,越初戍年二十四,至是已六十八。宾还,叩阍乞赦越,事未行。子宝,复出塞省越。又二年,越卒於戍所,例不得归葬,宾、宝请不已,又二年乃得请。迎范奉越丧以归,民送者哭填路。宾撰柳边纪略,述塞外事甚详。

  吴鸿锡,字允康,福建晋江人。父德佑,康熙初,客浙江,兵部郎中噶尼布奉命督造战舰,延德佑入幕。数月德佑卒,鸿锡方七岁,噶尼布携至京,将子之,鸿锡请呼以伯,曰:“父一而已。”噶尼布奇之,曰:“七岁兒能辨此耶?”噶尼布故廉,家渐困,鸿锡为督刍牧,私市书册、弓矢习之。通满、汉文,精骑射。噶尼布从兄云麟以平台湾功授温州参将,至京师,欲以鸿锡行,噶尼布诺之。鸿锡流涕曰:“我七岁育於公,今我壮而公老,父子幼,必俟其成立,我乃归。”镇国公海清,噶尼布壻也,义鸿锡俾入旗。

  噶尼布卒,妻哀甚,得狂疾。子和顺、和鼐、和麟。和顺才七岁,鸿锡为治丧,持家政,延师教和顺兄弟,稍长,为娶妇。和顺年十六,有忌之者,授以护军,将困苦之。每值宿,鸿锡佩刀以从,露坐终夜。

  大学士阿兰泰为噶尼布故交,鸿锡率和顺兄弟候其门,和顺试除中书。师征噶尔丹,和顺从军,以功擢礼部主事。有召和顺饮者,佐以博,鸿锡持刀迳入坐以和顺归。他日,或问鸿锡:“人可杀乎?”鸿锡曰:“杀人罪不过死,吾受抚孤讬,而坐视其溺於燕朋,诚生不如死。死而诸孤知勉,则死贤於生矣。”和顺自是不复与人饮。

  山东饥,遣官治赈,和顺与焉,鸿锡从之。武城廪未发,出私钱散米,又虑饥者骤饱且致毙,瀹莱菔饮之,全活无算。和顺寻榷密云关,鸿锡曰:“负贩小民不得取其税,额不足,可以家财补焉。”民欢趋之,额亦足。

  和鼐习举业,鸿锡督之,虑其怠,穴几贯铁索自系守之,和鼐惊谢,读益力,以副榜贡生得官。

  和麟年十六,鸿锡偕诣永定河效力,水大至,巡抚于成龙夜行堤上,见有向河拜且泣者,问之,鸿锡也,解衣旌之。工竟,和麟议叙笔帖式,擢刑部郎中。

  鸿锡不得归,募工写父母遗像,检父遗衣冠招魂葬之。年五十八,卒。和顺兄弟去缨席地,如父母丧。

  韩瑜,字玉采,山东濰县人。少孤,事母孝。母殁,哭泣三年。既除丧,祭墓未尝不哀,年八十如故。冠时母有衣一袭,★M8箧中,宾祭则服之,衣敝不弃。将卒,命以敛,犹举孟郊诗曰:“此慈母手中线也。”事兄谨,兄弟皆八十,无改常度。产不过中人,好施予,多蓄书,遇寒士则遗之。族党长不能婚娶,丧不能葬,必佽以赀。族子贫,赠以秫十石,使居贾。得赢,倍以偿,不受。康熙四十三年,饥,民鬻子女,罄所蓄,得九人,不立券。岁丰,悉遣还之。卒时八十有六。

  程增,字维高,江南歙县人。父朝聘,自歙移家安东。归省墓,病作。增冒风渡江,六日夜行千五百里,至则朝聘已殁。母唐病复作,急还,又已殁,乃绝意仕进。安东地卑,母柩在堂,水大至,增与一仆力升柩木案上。既葬,复移家山阳为贾,而使二弟就学。父母之党死而无归者毕葬焉,馀皆定其居,使有恆业。析田立塾,以养以教。友有急难,以千金脱之,后更相背,穷复来自解,待之如初。康熙初,河、淮溢,增出家财修邗沟两岸堤十里,河道总督张鹏翮以闻。康熙四十四年,圣祖巡视芒稻河,召增入见,书“旌劳”二字以赐。两江总督于成龙好微行,奸人因造言倾怨家,狱或失入。增谒成龙,力言其弊,指事为徵,成龙曰:“微子言,吾安知人心抗敝至此!”久之,卒。

  李应卜,河南郏县人。早失父母,叔丕基遗侧室,事如母,寿百岁终。侄纬,孤,饮食教诲之。病作,必数视之,曰:“我夜不能起,然终宵未成寝也!”弟应会亡,病甚,一夕须发皆白。侄缉幼,食必呼共案,出必视而行,返必问在何所。施及於乡人,有典其田而远游者,以子讬焉,久之,为娶妇,且复其田。有丧其妻者,为之复娶,予田,俾资以生。有贫欲远徙者,予之粟,留勿徙。有佣於其肆,负金,病且死者,为之蠲其逋,厚给其妻子。有持金入其肆市粟者,视金有官封,与粟,遣之去。持金诣县庭,知县方以库失金笞吏,应卜以金上,具言始末,事乃白。乾隆二年,县举应卜行事上大吏,请旌表其门曰“义士”。

  塞勒,满洲人。官苑副。与惠色友,塞勒老无子,时引以为戚。惠色曰:“我已有二子,今妇又有身,男也,为君子。”已而得男,命曰奇丰额。既免乳,以畀塞勒,塞勒与其妻抚以为子。年十六,将应童子试,当具三代,塞勒曰:“吾宁无子,不可改祖宗,欺君父!”乃携奇丰额还惠色。奇丰额初不自知惠色子,塞勒语以故,駷马去。奇丰额遂还为惠色子,乾隆三十四年成进士,授刑部主事,累迁江苏布政使。塞勒及其妻相继卒。五十七年,奇丰额擢江苏巡抚,入觐,涕泣陈本末,请以本身封典貤封塞勒,并以第三子广麟为塞勒后。上命具疏,下部议,皆不许,上特允之。

  奇丰额,黄氏,先世朝鲜人,隶内务府满洲正白旗。坐事罢官,终内务府主事。

  王联,字鹭亭,江苏泰州人。诸生。应乾隆四十五年江南乡试,联与友沈某偕。沈病於喉,欲归,联不入试,送之还。至龙潭,沈病益剧,联伴之寝,病者口腐,秽触鼻,不问。舆行虑其颠,徒步翼以行。沈遽死,舆者欲散,联以义感之,乃得至丹徒,殡於僧寺,以其柩归。论者谓新唐书以张道源送友尸归里,列诸忠义传,联亦其亚也。

  黎屌,安南人,故安南国王黎维祁之族也。乾隆间,广南阮光平破安南,屌护维祁叩关乞援,上遣孙士毅率师送归国。既,复为光平袭破,维祁出走,屌赍上所赐国王印走,间道入关,与段旺等二十九人俱。上命薙发,分置江、浙诸地,独屌与李秉道等四人不肯从。其一为黎驷,亦维祁族,其一失姓名,四人者坚请得出关为维祁复仇。上已受光平降,不欲更为黎氏出兵。谓屌等忠於黎氏,不以盛衰为去就,谕福康安平心询问。士毅寻奏:“屌假讬忠义,意图构衅。”上命屌等从维祁至京师,令军机大臣传询。屌等力请还黎氏故土,誓以死殉。上曰:“屌等仍还安南,或为光平所戮,朕心所不忍。”命暂系刑部狱。维祁卒,葬京师郊外。  仁宗即位,命释四人者,使居外火器营。嘉庆八年,农耐阮福映并安南,使上表乞封,屌子光倬在行,屌与秉道至涿州迓焉。仁宗责其私出,下刑部。屌等初自承出谒维祁墓,既乃具言原得归国,并以维祁丧还葬。上许之,赉以银,并诸黎氏旧臣入汉军置内地者悉遣还。

  赵珑,字雨亭,安徽桐城人。倜傥重然诺。有叶旸者,与有连,官大名同知,珑往客焉。甫逾月,旸坐事戍伊犁,童仆皆散走,旸父母老且病,日夜泣,珑请与俱行。既至,将军爱旸才,置幕中,珑乃辞归。旸泣,珑曰:“勿尔!吾且再来。”归一年,旸母卒,珑复往。比出关,闻旸从将军移驻塔尔巴哈台,改途赴之。将军闻,贤珑,称曰“义士”,以此赵义士名著关外。

  有叶椿者,旸同族也,亦戍伊犁。珑再出关,椿母附寄子书致金。珑既改赴塔尔巴哈台,未至伊犁。归道呼图壁,遇巡检陈栻,亦皖人也,因迹椿,则死久矣。珑曰:“椿母日夜望子归,乃今死,当奈何?且以金附我者,为我能致之也,义不忍空返其金,令椿骨不还。顾金少,尽吾橐中赀,犹不足,又当奈何?”贷於栻,迂道八千里,载椿柩以归。  蒋坚,字非磷,江西铅山人。幼即有智数。七岁,从叔入寺,庑坐县役,值与语,谓某寺僧被杀,不得其主名。坚语其叔曰:“杀人者,堂上老僧也!”方诵经,屡顾,意乃不在经。役牵去,一讯而服。年十七,附舟经瑞洪,有少年同舟,当食必出避,坚疑而问之。少年自言贫不能偿舟值,舟人将不余食焉,故出避。坚邀与共食,资以金,其人后客死,又策返其骨及馀金。长习法家言,佐幕山西,屡雪疑狱。康熙五十二年,主泽州知州佟国珑,临汾民迫奸胥为变,巡抚檄国珑往按,坚从国珑以七骑往。至则众保山汹汹,坚以巡抚令箭先谕众。国珑入县,执胥扰民者五六,笞之流血,众就观,欢譟悉散。国珑乞休,坚归。数年,闻国珑以属吏亏帑逮下太原狱,责偿数千金。坚往省,为国珑徵债栾城,又至泽州,贷於州民,为国珑输偿,狱乃解。坚尝曰:“法所以救世,心求人之生,斯善用法矣。”著求生集。  子士铨,文苑有传。

  李林孙,河南襄城人。乾隆末,教匪起,将攻河南会城。是时布政使马慧裕主城守,顾无兵,度无以御。有陈伯瑜者,郫县人,尝为河南巡抚客,先事言教匪且起,以妖言下狱。川、楚乱作,诸大吏礼为上客。友林孙,言於慧裕,使率乡兵五百人助守。教匪至,伯瑜以二百五十人面水肄战。匪易其少,就观之,林孙以二百五十人出其背夹击,大破之。知县林岚乞其兵守卢氏,教匪渠张潮兒来攻,号十万,岚兵不及二千,莫敢进。岚谢其众曰:“公等皆林孙人,徒死无益。”指大树曰:“我官也,死是间耳。”众怒曰:“谁无面目者,致公为此言?今日战,有不胜贼而生者,撞大石破脑死!”岚拜,众亦拜。遂战,贼几歼。人或以兵家言问林孙,林孙谢不省,曰:“豪杰无他,得人心耳。”

  高大镐,湖南桃源人。父陛,临淄知县。嘉庆初,大镐将仆王明省父归,道荆门,遇教匪。大镐从容语,使引见其渠。渠疑为官军谍,欲杀之。大镐自言:“我盗也!奈何杀我?”渠使与其徒角,杀三人,乃录与其徒伍。渠令攻宜城,大镐从行,渡溪,匿桥下得脱。遇馀寇,又杀三人,乃走宜城白吏,言寇且至,为画城守策。大镐在贼中久,知贼畏飞石,令尽发市衢街道民家阶磩碎之,置城上。寇至,见有备乃走。吏欲叙大镐功,大镐辞归桃源。王明在贼中,不与大镐相闻,既为官兵所俘,谳非盗,释之,亦得归。

  许所望,字叔翘,安徽怀远人。诸生。工为诗。嘉庆七年冬,宿州民王朝明、李胜才为乱,州破。所望与其戚王冠英出粟三千石佐军,且率其徒邱惠龄、张国纲、谢崇训等破贼陈家集。十八年秋,林清乱起,师围滑县,两江总督百龄驻徐州,安徽巡抚胡克家驻亳州,为备。归德盗杨七郎据引河集,其党洪广汉据保安山,与颍州乱民沙占魁等遥相结,观变。克家知所望,以书招之。所望率八百人至亳州,以惠龄等十人为队长。所望谋曰:“杨七郎猛且狡,宜以计诱之。”令国纲、崇训率健兒八人伪为逃卒诣七郎,越五日诱之出,以百馀人至邱家集。七郎忽疑曰:“若为许所望来耶?”崇训出不意断七郎臂,众大惊,国纲疾呼曰:“我张国纲也!”立击杀数人、国纲与惠龄同破宿州贼,以勇闻,贼素惮之,遂大溃。所望率兵至,七郎走死,广汉亦溃。占魁等走永城,会师克滑县,馀贼走与合,焚会亭。所望与战公基湖,列十火枪土埠上,令众伏地,曰:“贼至二百步,枪发,乘烟疾进击之。”贼溃奔,逐之数十里,亳州师乃罢。百龄在徐州,亦得河南张永祥者,以乡兵三百助守。事定,所望辞叙功,以诸生应试如故。永祥从巡抚阮元自河南移浙江,亦罢去,人呼为张铁枪云。

  邢清源,曹州人。入镇标为兵数十年,老而退伍。咸丰十一年,长枪会为乱,围曹州。时亲王僧格林沁驻军济宁,欲乞援,无敢赍书往者,清源请行。乃裂帛为牍,置清源衣带,清源破衣持竹杖为丐者状,出围达王所。王即札示发兵状,仍置衣带还报,兵至,城得全。王元,杭州旗营牧马人也。粤寇陷省城,将军瑞昌守旗营,令元持书突围出乞援张玉良,大哭不食。玉良义之,立进兵。瑞昌夹击,遂复省城。明年,城再陷,元已保营官,战殁长安,附祀瑞昌祠。

  凤瑞,字桐山,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乍浦驻防。粤寇来犯,与兄麟瑞战御。城陷,麟瑞阵殁,见忠义传。凤瑞改隶李鸿章军,转战江、浙,屡有功,而太仓一役尤著。  初,李军以乏饷不用命,凤瑞力保盗魁贺国贤,国贤本盐商,官诬杀其兄,乃为盗。凤瑞与其兄善,责以大义,立出十万金助饷,并率所部奋攻城,遂克太仓州。国贤后官至总兵,凤瑞以笔帖式积功累保副都统,赏花翎。

  江南平,调归杭州,遂隐居不仕。时难民遍地,凤瑞先於上海、青浦设厂施衣食,为谋栖宿,分遣归里。复奉诏招集旗人归防安插,恢复营制。建昭忠祠,立忠义坟。凡杭、乍两营死者逾万人,尸骨狼藉,躬督检埋,分建两大冢於两地。勒碑致祭,列入祀典。又采访姓名,汇刻浙江八旗殉难录。

  乍浦副都统锡龄阿全家同殉,其仆石某独负其幼子出,乞食养之。凤瑞见而言於巡抚薛焕,奏请抚恤,为赋义仆行,给赀送归。

  凤瑞义侠,好行善,岁收租穀数百石,必尽散之穷乏,数十年如一日,众称善人。卒,年八十有二,赠将军。

  凤瑞博学,工书画,游迹遍天下,尝自刊玉章,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著有老子解、如如老人诗草及殉难录等。

  子四,文梁年十三,母病危,剖心以救,母愈,文梁竟卒。

  方元衡,字莘田,安徽桐城人。以贡生官光禄寺署正。父病失明,晨夕调护,廁牏必躬亲之,终亲之身不稍怠。推产给弟,惟笔耕以奉甘旨。年五十,依母怀如婴兒。居丧不宴笑,不居内,日所行必告於主,葬则庐墓侧,岁时祭,必哀戚尽礼。俗惑於风水,常停柩久不葬,请设劝葬局,限期督葬,无后者则购地代葬之,先后逾五万具。复设采访局,采访全省节孝贞烈,历二十年,汇请得旌者凡十馀万人。建总祠总坊於省会,有司春秋致祭。著有续心学宗、孝经浅讠主。卒后,皖人上其孝义行,特赠五品卿。

  叶成忠,字澄衷,浙江镇海人。世为农。六岁而孤,母洪抚以长。为农家佣,苦主妇苛,去之上海,棹扁舟江上,就来舶鬻杂具。西人有遗革囊路侧者,成忠守伺而还之,酬以金不受,乃为之延誉,多购其物,因渐有所蓄。西人制物以机器,凡杂具以铜铁及他金类造者,设肆以鬻,谓之五金。成忠肆虹口,数年业大盛,乃分肆遍通商诸埠。就上海、汉口设厂,缫丝、造火柴,赀益丰。乃置祠田,兴义塾,设医局。会朝议重学校,成忠出赀四十万建澄衷学堂,规制宏备,生徒景从。制字课图说、修身、舆地诸书,诸校用之,以为善本。又建怀德堂,佣於所设肆者死,育其孤,恤其嫠,困乏者岁时存问,毋俾冻馁。乡人为之谚曰:“依澄衷,不忧穷。”凡佣於叶氏,皆为尽力。成忠屡以出赀助赈,叙劳至候选道,加二品顶戴,卒。命诸子人择一业,行义竟其志,勿邀赏。

  杨斯盛,字锦春,江苏川沙人。为圬者至上海,上海既通市,商於此者咸受廛焉。斯盛诚信为侪辈所重,三十后稍稍有所蓄,乃以廉值市荒土营室,不数年地贵,利倍蓰。善居积,择人而任,各从所长,设肆以取赢,迭以助赈叙官。光绪二十八年,诏废科举,设学校,出赀建广明小学、师范传习所。越三年,又建浦东中、小学,青墩小学,凡糜金十八万有奇。上海业土木者以万计,众议立公所,设义学,斯盛已病,力赞其成,事立举。海滨潮溢,居民多死者,斯盛出三千金以赈,又集赀数万,全活甚众。浦东路政局科渡捐急,民大譁,官至,群毁其舆。斯盛力疾往,挥众散,捐亦罢。又出赀规筑洋泾、陆家渡、六里桥南诸路,改建严家桥,创设上海南市医院,诸事毕举。建宗祠,置义田,佽故友族人,咸有恩纪。及卒,遗命散所蓄助诸不给,遗子孙者仅十一。

  武训,山东堂邑人。乞者也,初无名,以其第曰武七。七孤贫,从母乞於市,得钱必市甘旨奉母。母既丧,稍长,且佣且乞。自恨不识字,誓积赀设义学,以所得钱寄富家权子母,积三十人,得田二百三十亩有奇,乞如故。蓝缕蔽骭,昼乞而夜织。或劝其娶,七谢之。又数年,设义塾柳林庄,筑塾费钱四千馀缗,尽出所积田以资塾。塾为二级,曰蒙学,曰经学。开塾日,七先拜塾师,次遍拜诸生,具盛馔飨师,七屏立门外,俟宴罢,啜其馀。曰:“我乞者,不敢与师抗礼也!”常往来塾中,值师昼寝,默跪榻前,师觉惊起;遇学生游戏,亦如之:师生相戒勉。於学有不谨者,七闻之,泣且劝。有司旌其勤,名之曰训。尝至馆陶,僧了证设塾鸦庄,赀不足,出钱数百缗助其成。复积金千馀,建义塾临清,皆以其姓名名焉。县有嫠张陈氏,家贫,刲肉以奉姑,训予田十亩助其养。遇孤寒,辄假以钱,终身不取,亦不以告人。光绪二十二年,殁临清义塾庑下,年五十九。病革,闻诸生诵读声,犹张目而笑。县人感其义,镌像於石,归田四十亩,以其从子奉祀。山东巡抚张曜、袁树勋先后疏请旌,祀孝义祠。

  吕联珠,字星五,汉军正黄旗人,隶盛京内务府。所居村曰瓦子峪。贫,授徒为大父及父母养,一介不妄取。应乡试,徒步千馀里,有富家子招与同乘,坚卻之。光绪十四年,举於乡,授笔帖式,补催长,不改其狷。联珠有从叔,其一贫,无子,请兼祧侍养。叔严急,事之尽礼;其一出远游,以废疾归,奉於家,丧葬婚嫁力任之。有田招佃以耕,邻田鬻於人,占联珠田五尺,联珠言於官,让与之。田中有他氏墓,为之扫除岁祭焉。同学坐事系狱死,为之葬。姻家有以疑狱死京师者,赴会试,为携其骨还葬。

  联珠笃行,式於乡人。治程、硃之学,乡人奉其教。久之,卒。

列传二百八十七

  遗逸一

  李清李模梁以樟王世德阎尔梅万寿祺郑与侨  曹元方庄元辰王玉藻李长祥王正中董守谕

  陆宇?弟宇巇江汉方以智子中德等钱澄之

  恽日初郭金台硃之瑜沈光文陈士京吴祖锡  太史公伯夷列传,忧愤悲叹,百世下犹想见其人。伯夷、叔齐扣马而谏,既不能行其志,不得已乃遁西山,歌采薇,痛心疾首,岂果自甘饿死哉?清初,代明平贼,顺天应人,得天下之正,古未有也。天命既定,遗臣逸士犹不惜九死一生以图再造,及事不成,虽浮海入山,而回天之志终不少衰。迄於国亡已数十年,呼号奔走,逐坠日以终其身,至老死不变,何其壮欤!今为遗逸传,凡明末遗臣如李清等,逸士如李孔昭等,分著於篇,虽寥寥数十人,皆大节凛然,足风后世者也。至黄宗羲等已见儒林传,魏禧等已见文苑传,馀或分见于孝友及艺术诸传,则当比而观之,以见其全焉。

  李清,字心水,号映碧,兴化人。天启辛酉举人,崇祯辛未进士,授宁波府推官。考最,擢刑科给事中,同日上两疏:一言御外敌当战守兼治,不当轻言款;御内寇当剿抚并用,不当专言抚。一言治狱不宜置失入,而独罪失出,因论尚书刘之凤不职状。寻以天旱,复疏言此用刑锻鍊刻深所致,语侵尚书甄淑,淑遂劾清把持,诏镌级,调浙江布政司照磨。无何,淑败,即家起吏科给事中。疾朝臣日竞门户,疏言:“国家门户有二:北门之锁钥,以三协为门户;陪京之扃键,以两淮为门户。置此不问,而閧堂斫穴,长此安底?”疏入,不报。

  京师陷,福王建号南京,迁工科都给事中。见朝政日坏,官方大乱,乃疏言:“大仇未雪,凡乘国难以拜官者,义将惭恸入地,宜急更前辙,以图光复。”又愤时议以偏安自足,抗疏曰:“昔宋高之南渡也,说者谓其病於意足,若陛下於今日,其何足之有?以河、洛为丰、沛,则恭皇之旧封也,为恭皇所已有而不有,则不足;以金陵为长安,则高帝之始基也,为高帝所全有而不有,则不足。臣深望陛下无忘痛耻,以此志为中外倡也。傥陛下弛於上,则诸臣必逸於下,先帝之深仇,将安得而复哉?且宋之南渡,犹走李成,擒杨么,以靖内制外。今则献、瑶交炽,两川危於累卵,汀、潮、南赣,并以警闻。北有既毁之室,南无可怡之堂,臣窃为陛下危之!”疏上,报闻而已。

  有司始谥庄烈帝为思宗,清言庙号同於汉后主禅,请易之。又请补谥太子、二王及开国、靖难并累朝死谏诸臣,或以为迂,叹曰:“士大夫廉耻丧尽矣!不於此时显微阐幽,激发忠义之气,更复何望耶?”清事两朝,凡三居谏职,章奏后先数十上,并寝阁不行。  寻迁大理寺左寺丞,遣祀南镇,行甫及杭,而南都失守矣。乃由间道趋隐松江,又渡江寓高邮,久乃归故园,杜门不与人事。当道屡荐不起,凡三十有八年而殁。清忠义盖出天性,庄烈帝之变,適在扬州,闻之,号恸几绝。自是每遇三月十九日,必设位以哭。尝曰:“吾家世受国恩,吾以外吏,蒙先帝简擢,涓埃未报。”国亡后,守其硜硜,有死无二,盖以此也。  晚著书自娱,尤潜心史学,为史论若干卷,又删注南、北二史,编次南渡录等书,藏於家。

  李模,字子木,吴县人。天启乙丑进士,授东莞知县。考最,入为御史。因劾论中官,谪南京国子监典籍。福王立,封四镇为侯、伯,模上言:“拥立时,陛下不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功?甚至侯、伯之封,轻加镇将。夫诸将事先帝未收桑榆之效,事陛下未彰汗马之绩,方应戴罪,何有勋劳?使诸将果忠义者,必先慰先帝殉国之灵,而后可膺陛下延世之赏。”报闻。寻改为河南道御史。马、阮乱政,叹曰:“事无可为矣!”即请告,不复出。杜门里居,三十年如一日。幼与徐汧为总角交,汧死国事,为恤其家而存其孤,不渝旧好。年八十,卒於家。

  梁以樟,字公狄,清苑人。与兄以棻、弟以桂,并知名,时号“三梁”。以樟负异才,八岁读书家塾中,值壁裂,作壁裂歌云:“壁猛裂,龙惊出。”见者大奇之。十六岁补弟子员,受知左光斗。崇祯己卯举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命试骑射,进士皆书生,夙不习,以樟独跃马弯弓,矢三发,的皆应弦破,观者叹异。即授河南太康知县。  中原盗起十馀年,所在荼毒,督抚莫能办,率倡抚议,苟且幸无事,盗且服且叛。而河南比年大旱蝗,人相食,民益蜂起为盗。人为以樟危,佥都御史史可法以其有经世略,独劝之行。抵任,探知境内贼凡三十六窟,於是练乡勇,修城堡,严保甲;募死士,入贼巢。伺贼出入。尝夜半驰风雪中,帅健兒密捣贼垒,贼惊佚,擒其渠,毁巢而归。居半载,境内贼悉平。调商丘,时李自成犯开封,不能破,乃东攻归德。以樟婴城血战三日夜,城陷,妻张率家人三十口自焚死,事具明史。

  以樟被重创,仆乱尸中,死复甦,商民救之出,奔淮上,被逮谳请室。贼入潼关,复渡河东犯,京师震动。以樟乃从狱中上疏:“请皇太子抚军南京,辅以重臣,假便宜从事,系人心。倡召豪杰义旅,大起勤王兵。择宗室贤才,分建要地,而重督抚权,行方镇遗意,合力拒。”疏上,执政尼之。

  迨出狱,而都城陷。福王立,以樟自德州、临清南下,与各郡邑建义文武吏及诸豪士歃血盟,人皆感愤流涕,受约束待命。渡淮见可法,因建议:“山东、河北为江南籓蔽,若无山东、河北,是无中原、江北,无中原、江北,区区江南,岂能自守耶?今宜於河南北、山东,设三大镇,仿唐节度使、宋经制招讨使之制,以大臣文武兼资者为之。宽其文法,使自为战守,而阁部大治兵,居中驭之。”又言:“北方人心向顺,宜及时抚为我用,否则忠者不能支,黠者反戈相向矣。”前后奏记百数十。而马士英专政,货鬻官爵,用逆党阮大铖为兵部尚书,竞立门户,斥忠谠之士,君臣日夜酣乐。左良玉、高杰、刘泽清等各拥兵跋扈,莫能制。以樟知事不可为,愤郁成疾,辞去。可法仍举以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经理开、归。  未几,扬州破,可法死,南都相继溃。以樟遂与以棻遯迹宝应之葭湖,买田数十亩,躬耕自给。清初,召用胜国诸臣,以樟年才三十七,朝贵致书劝驾,不应。自筑忍冬轩,日与张★M9、孙尔静讲学其中,四方之士,若阎尔梅、王猷定、刘纯学、崔干城、僧松隐暨其乡人王世德父子,时时过以樟剧饮,慷慨激昂,继以涕泣。晚年偕乔出尘、陈钰、硃克生、刘中柱结文字社。康熙四年七月十五日,端坐作论学数百言,掷笔而卒,年五十八。世德之子洁、源,集其理学、经济诸书及诗、古文合为一编,曰梁鹪林先生全书,今传世者,惟卬否诗集而已。

  世德,字克承,自号霜皋,北平人。少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部陷,拔刀将引决,为仆所夺,妻魏已率妇女赴井死,遂易僧服,与以樟偕隐。尝愤野史诬罔,不可传信后世,欷歔扼腕,作崇祯遗录一卷,自序之,康熙间修明史,有司录其副本上史馆。三十二年,卒,年八十有一。子源,以手藁殉葬。  阎尔梅,字用卿,号古古,沛县人。崇祯庚午举人。李自成陷北京,尔梅上书请兵北伐,并尽散家财,结死士,为前驱。自成党武愫至沛,屡使招尔梅,以碎牒大骂下狱,愫败,乃免。赴史可法之聘,参军事,首劝渡河复山东,不听。时高杰为许定国所杀,河南大乱,尔梅又说可法西行镇抚之。杰部将约束待命,可法为设提督统其众,而自退保扬州。尔梅力阻之,请开幕府徐州,号召河南北义勇,得以一成一旅规画中原。又请空名告身数百纸,乘时布发,视忠义为鼓励,俾逋寇叛帅不得以逾时涣散,少有睥睨。策皆不行,遂贻以书而去。

  及可法殉节,尔梅走淮安,就刘泽清、田仰,画战守策,复不听。师入淮,尔梅率河北壮士伏城外,众惧阻,羽士陶万明特庇之。巡抚赵福星以书招,尔梅痛哭谢之。乃散其众,遁海上,祝发,称蹈东和尚。复走山东,联络四方魁杰,谋再举。又至河南,至京师,以山东事发被捕,下济南狱,脱走还沛。名捕急,弟尔羹、侄御九皆就逮,妻、妾同自缢。

  尔梅乃讬死夜遁,变名翁深,字藏若,历游楚、蜀、秦、晋九省。过关中,与王弘撰等往还。北至榆林,从宁夏入兰州。凡十年,狱解,始还。未几,为仇家所攀,复出亡,龚鼎孳救之,得免。北谒思陵,又东出榆关。还京,会顾炎武,复游塞外。至太原,访傅山,结岁寒之盟。尔梅久奔走,历艰险,不少阻。后见大势已去,知不可为,乃还沛。寄於酒,醉则骂座。常慨然曰:“吾先世未有仕者,国亡,破家为报仇,天下震动。事虽终不成,疾风劲草,布衣之雄足矣!”遂高歌起舞。泣数行下。居数岁卒。年七十有七。

  尔梅博学善诗,有白耷山人集。  万寿祺,字介若,世称年少先生,徐州人。与尔梅同郡,又同岁生,同举乡试,志节皆  同,既同举事。南都破,江以南义师云起。沈自炳、戴之俊、钱邦芑起陈湖,黄家瑞、陈子龙起泖,吴易起笠泽,皆与会师,谋恢复。兵溃,寿祺被执,不屈,将及难,有阴救之者,囚系月馀,得脱。乃渡江归隐,筑室浦西,妻徐、子睿,灌园以自给。髡首被僧衣,自称明志道人、沙门慧寿,而饮酒食肉如故。时渡江而南,访知旧,吊故垒。遗民故老过淮阴者,亦辄造草堂,流连歌哭,或淹留旬月。虽隐居,固未尝一日忘世也。顺治九年,卒。

  寿祺善诗、文、书、画,旁及琴、剑、棋、曲、雕刻、刺绣,亦靡弗工妙。尔梅论有明一代书,推为第一。著有隰西草堂集。

  初,尔梅、寿祺同谋举事,一起江北,一起江南,先后相呼应。及事败,尔梅出走,思得一当。寿祺留江、淮观世变,不幸先死。尔梅独奔走三十馀年,亦终无所就。后世称“徐州二遗民”,常为之太息云。

  郑与侨,字惠人,号确菴,济宁人。五岁父殁,母张以祖遗田让之仲,独取遗书一箧授侨,曰:“兒读此,可饱也!”与侨发奋力学,崇祯丙子举於乡。时流寇充斥山左,与侨以济宁为漕艘咽喉地,倡义与城守张世臣、举人孟瑄并力杀贼,城赖以完。有贼郭升者,将至济宁州,吏议迎款,嘱与侨草表,力拒乃止。及贼至,与侨率乡人歼之,遂徙家淮阳。

  史可法方开府淮上,闻与侨名,奏为仪真令,而吏部以其前守济宁功,改除扬州府推官。扬州为兴平伯高杰列籓地,其将卒多骄横,稍不当意,抽刀剚人,与侨悉裁之以法。巡按御史何纶荐以推官监江、海军,驻通州。  江南失守,与侨奉母之武林,总督张存仁、经略洪承畴奇其才,欲官之,皆谢不起。后归济上,立社教授生徒,绝口不谈时事。尝遍游秦、晋、川、蜀、荆、楚、吴、越诸胜,著有确菴稿、丹照集、争光集、济宁遗事、秦边记要等书。卒,年八十有四。自为壙志。

  曹元方,字介皇,海盐人。父履泰,明兵部侍郎,以忠直著。元方,崇祯癸未进士,南京建号,授常熟知县。时大学士马士英擅国政,有荐元方署职方司事者,士英亦藉元方名,冀往谒附己,元方讫不往。上疏言原遵定制补外吏,语侵士英,士英怒,卒与令常熟。常熟为吴中烦剧邑最,当金陵草创,所在兵与民交狃无宁晷。元方措兵饷,惜民力,俱帖然,邑称治。

  金陵败,弃官归,履泰先获谴谪戍,亦適归。父子相谓,於义不可晏然以居。元方先变姓名,间道入闽,至建宁,谒唐王。即授吏部文选司主事,晋验封司郎中。顷之,履泰亦由海道至,即授太常卿,晋兵部右侍郎。父子俱以忠义激发,间关来,一时咸伟之。

  当是时,郑芝龙久以桀寇内附,崇其秩号,姑息为养骄,至是益甚,志叵测。元方抗疏,自请出视江上师,阅封守,欲从外为重内计。得召对,加御史衔,赐白金,挥涕以行。至浦城,则江上溃兵接踵狼狈下,元方仓卒走,计后图。履泰从唐王趋赣州,遇兵,投身崖石下,绝复甦。舁至僧舍,?展转至浦城,父子得相见。

  履泰疾甚,先归,旋卒於家。元方闻,乃亟归,微服挈母及妻子行,寄食旅舍中。久之,事稍定,卜居硖石村,筑草堂,自号耘庵。以老卒,年八十有二。

  庄元辰,字起贞,晚字顽菴,鄞人,学者称汉晓先生。赋性严凝,不随人唯阿。崇祯丁丑进士,授南京太常博士。甲申之变,一日七至中枢史可法之门,促以勤王,福王立,议推科臣,总宪刘宗周、掌科章正宸皆举元辰为首,而马士英密遣私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门下刺上谒相公?掌科必无他属。”峻拒之。中旨仅授刑部主事。已而阮大铖欲兴同文之狱,元辰曰:“祸将烈矣!”遽行,未几而留都亡。  钱肃乐之起事也,元辰破家输饷,时降臣谢三宾为王之仁所胁,以饷自赎。及肃乐与之仁赴江上,三宾潜招兵,众疑之。明经王家勤谓肃乐曰:“浙东沿海皆可以舟师达盐官,倘彼乘风而渡,列城且立溃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肃乐曰:“是无以易吾庄公者。”於是共推元辰任城守事,分兵千人属之,以四明驿为幕府,家勤及林时跃参其事。元辰日耀兵巡诸堞里,人呼为“城门军”,三宾不敢动。乃迎鲁王於天台,鄞始解严。

  晋吏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卿。上疏言:“殿下大仇未雪,举兵以来,将士宣劳於外,编氓殚藏於内,卧薪尝?之不遑,而数月来,颇安逸乐。釜鱼幕燕,抚事增忧,则晏安何可怀也?敌在门庭,朝不及夕,有深宫养优之心,安得有前席借箸之事,则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讬命将相,今左右之人,颇能内承色笑,则事权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为昔时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则恩膏何可滥也?陛下试念两都黍离麦秀之悲,则居处必不安;试念孝陵、长陵铜驼荆棘之惨,则对越必不安;试念青宫二王之辱,则抚王子何以为情;试念江干将士列邦生民之困,则衣食可以俱废。”疏入,报闻。已又言中旨用人之非,累有封驳,王不能用。

  时三宾夤缘居要,而马士英又至,元辰言:“士英不斩,国事必不可为!”贻书同官黄宗羲、林时对云:“蕞尔气象,似惟恐其不速尽者,区区忧愤,无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缠绵,形容骨立。原得以微罪,成其山野。”遂乞休。

  未几,大兵东下,乃狂走深山中,朝夕野哭。元辰故美须眉,顾盼落落,至是失其面目,巾服似头陀,一日数徙,莫知所止,山中人亦不复识。忽有老妇呼其小字曰:“子非念四郎邪?”因叹曰:“吾晦迹未深,奈何?”顺治四年,疽发背,戒勿药,曰:“吾死已晚,然及今死犹可。”遂卒。

  王玉藻,字质夫,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授慈溪知县。少詹项煜以从逆亡命,玉藻及慈民冯元飚均出其门,遂匿於冯氏。慈人毙煜於水,玉藻置不问。有明士习重闱谊,或以为过,玉藻曰:“吾岂能为向雄之待锺会哉!夫君臣之与师友,果孰重?”闻者悚然。

  金陵破,鲁王监国,玉藻乃与沈宸荃起兵,晋御史,仍行县。复募义勇,请赴江上自劾,略谓:“今恃以自保者,惟钱唐一江,待北兵渡江而后御,曷若御之於未渡之先?臣原以身先之!”乃解县事,以兵科都给事往军前。时驻兵江上者,有方国安、王之仁、孙嘉绩、熊汝霖、章正宸、郑道谦、钱肃乐、沈光文、陈潜夫、黄宗羲,咸各自为军,兵饷交讧,莫敢先进。既不予玉藻以饷,复陈划地分饷,又不听,玉藻乃力请还朝。

  既入谏垣,上封事十馀,略谓:“北兵之可畏者在勇,而我军之可虑者在怯,怯由於骄,兵骄由於将骄。今统兵之将,无汗马之劳,辄博五等之封,安得不启以骄心?骄则畏战,非稍加裁抑,恐无以戢其嚣陵之气。”又谓:“宜用海师窥吴淞,以分杭州北兵之势。又刘宗周、祁彪佳诸臣,宜加褒忠之典。”以是不为诸臣所喜,乃力求罢职。时元辰为太常,固乞留之,谓:“古人折槛旌直,今令直臣去国,岂国家之福!”玉藻感其言,供职如初。

  浙东再破,玉藻追鲁王跸,弗及,自投於池,水涸,不得死,乃以黄冠遯於剡溪。资粮俱尽,采野葛为食。妻李,辽东巡抚植女,知书明大义,在浙右时,屡脱簪珥佐军兴;偕入剡溪,命二子方岐、方嶷拾堕樵,不以穷?厄易操。適四明山寨竞起义军,以书致玉藻,玉藻思乘间入舟山,为侦骑所遏,不果往。每临流读所作诗,辄激励慷慨,仰天起舞,或朝夕悲歌,与门人熊亦方相和答。继亦方以癫死,玉藻归隐北湖,誓不易衣去发,作绝词以逝。遗命不冠而敛。  李长祥,字研斋,达州人。崇祯癸未进士。初以诸生练乡勇助城守,后选庶吉士,吏部荐备将帅之选。或曰:“天子果用公,计安出?”叹曰:“不见孙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请便宜行事,虽有金牌,亦不受进止。平贼后,囚首阙下受斧钺耳!”闻者咋舌。贼日逼,上疏请急令大臣辅太子出镇津门,以提调勤王兵。不果行,而京师溃,为贼所掠,乘间南奔。

  福王立,改监察御史,巡浙盐。鲁王监国,加右佥都御史,督师西行,而江上师又溃。鲁王航海去,长祥以馀众结寨上虞之东山。时浙江诸寨林立,四出募饷,居民苦之。独长祥与张煌言、王翊三营,且屯且耕,井邑不扰。监军鄞人华夏者,为之联络布置,请引舟山之兵,连大兰诸寨,以定鄞、慈五县,因下姚江,会师曹娥,合偁山诸寨以下西陵。佥议奉长祥为盟主,刻期将集,而为降绅谢三宾所发,引兵来攻。前军张有功被执,死。中军与百夫长十二人,期以次日缚长祥为献。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语:“奈何杀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遯。

  长祥匿丐人舟中,入绍兴城。居数日,事益急,复遯至奉化,依平西伯朝先。朝先亦蜀人,得其助,复合众於夏盖山,晋兵部左侍郎。请合朝先之众,联络沿海,以为舟山卫。张名振忌之,袭杀朝先,长祥仅免。舟山破,亡命江、淮间,总督陈锦捕得之,安置江宁。未几,乘守者之怠,逸去。由吴门渡秦邮,奔河北,遍历宣府、大同,复南下百粤。晚岁,始还居毗陵,筑读易堂以老。

  王正中,字仲扌为,保定人。崇祯丁丑进士。鲁王监国,以兵部职方司主事摄馀姚县事。时义军猝起,市魁、里正得一劄付,辄入民舍括金帛,郡县不敢谁何。正中既视事,令各营取饷必经县,否则以盗论。

  总兵陈梧渡海掠馀姚,正中遣民兵击杀之,诸营大譁,责正中擅杀大将。黄宗羲言於监国曰:“梧借丧乱以济其私,致犯众怒,是贼也。正中守土,当为国保民,何罪之有?”议乃息。张国柱、田仰、荆本彻各率所部过姚江,舳舻蔽空而下,以正中严备,不敢犯,皆帖帖趣行。国柱后从定海入,纵兵焚掠,正中单骑入其军,呵止之,国柱迄不得逞。寻擢监察御史,诸军从浙西来会,一听约束,众倚之若严城焉。  寻以株连系狱,论死。狱中有闽人柯仲蜅者,精星象,正中欲从受业,援黄霸从夏侯胜授经事为说,数年讲习不怠,洞悉天官、律吕、度数诸书,复从黄宗羲学壬遁、孤虚之术。宗羲叹曰:“传吾绝学者,仲扌为一人耳!”遂造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以进。浙东亡,避窜山中,贫不能自存,傍鉴湖佃田五亩,佐以医卜自给。康熙六年,卒,年六十九。著有周易註、律书详註。

  董守谕,字次公,鄞县人。举人。鲁王监国,召为户部贵州司主事。时熊汝霖、孙嘉绩首事起兵,然皆书生,不知调度。乃迎方国安、王之仁,授之军政,凡原设营兵、卫军俱隶之。孙、熊所统,惟召募数百人。

  方、王兵既盛,反恶当国者有所参决,因而分饷分地之议起。分饷者,正兵食正饷,田贼之出也,方、王主之;义兵食义饷,劝捐无名之徵也,熊、孙诸军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饷;某义兵,支某邑义饷也。鲁王令廷臣集议,方、王司饷者,皆至殿陛譁争,守谕曰:“诸君起义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法乎?”乃稍退。守谕又进曰:“义饷有名无实,以之馈义兵,必不继。即使能继,谁为管库?今请以一切税供悉归户部,计兵而后授饷,覈地之远近,酌给之后先,则兵不绌於食,而饷可以时给也。”方、王虽不从,然所议正,无以难也。

  之仁请收渔船税,守谕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渔户巳办渔丁税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人心一摇,国何以立?”久之,又请行税人法,请塞金钱湖为田,官卖大户祀田赡军,三疏皆下部议,兵士露刃以待覆,守谕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谓:“行朝大臣不敢裁量幕府,户曹小臣敢尔阻大事邪?”檄召守谕,将杀之,鲁王不能禁,令且避。守谕慷慨对曰:“司饷守正,臣分也。生杀出主上,武宁虽悍将,何为者?臣任死王前,听武宁以臣血溅丹墀可耳!”於是举朝忿怒,曰:“之仁反邪,何敢无王命而害饷臣!”之仁乃止。

  明年,庄烈帝大祥,守谕请谒朝堂哭,三军缟素一日,迁经筵日讲官,兼理饷事。鲁王航海,守谕不及从,遂遯迹荒郊,旋卒。著有揽兰集。  陆宇?,字周明,鄞县人。诸生。慷慨尚气节。时有弟子讼其师,师不得直。宇?诣文庙,恸哭伐鼓,卒直其师而后止。明亡,尝与黄宗羲谋举事,其所与计画者,皆四方知名士。其城西田舍,衤复壁柳车,杂宾死友。计败,喜事乃益甚。江湖间多传其姓名,以为异人。  南都破,甬东师起,宇?毁家纾饷。翁洲又破,宇?捐金与谍者,令访死事消息。张肯堂之孙以俘至,亟治橐饘入狱视之,语其弟宇巇使为脱系。董志宁之丧在海上,宇?致而葬之。旋为降卒所诬,捕入省狱,狱具,宇?无所诖误,脱械出门,未至馆而卒。  宇?以好事尽其家产,室中所有,惟草荐败絮及故书数百卷。讣闻,家人整理其室,得布囊於乱书之下,发而视之,则赫然人头也。宇巇识其面目,捧之而泣曰:“此故少司马笃庵王公头也!”初,司马兵败,枭城阙,宇?思收葬之,每徘徊其下。一日,见暗中有叩首而去者,迹之,走入破室。宇?曰:“子何人?”其人曰:“余毛明山,曾以卒伍事司马,今不胜故主之感耳!”宇?相与流涕,而诣江子云计所以收其头者。子云名汉,钱肃乐部将也。失势家居,会端阳竞渡,游人杂沓,子云红笠握刀,从十馀人登城遨戏。至枭头所,问守卒曰:“孰戴此头也者?”卒以司马对。子云佯怒曰:“嘻!吾怨家也,亦有是日乎?”拔刀击之,绳断堕地,宇?、明山已豫立城下。方是时,龙舟噪甚,人无回面易视者,宇?以身蔽,明山拾头杂俦人而去。宇?祀之书室,盖十二年矣,而家人无知者。至是宇巇始瘗之。

  宇巇,宇?第五弟,字春明。负才自喜,俯视一切。宇?风格棱棱不可犯,而宇巇稍济之以和,故世人亲之如夏日冬日之分。然其刻意励行,虽嚬笑皆归名节,则一也。丙戌后,弃诸生与诸遗民游,荒亭木末,时闻野哭。

  同里秀才杜懋俊,仗义死难,藏其遗孤。桐城方授,避地来鄞,宇巇馆之湖楼中。授卒,宇巇经纪其丧,收拾遗文以致其家。性嗜异书,晚年,家既贫,不能具写官,乃手钞之,濒病不倦。从子官山左,令其访东莱赵士喆遗书,垂殁,尚以其书未至为恨。自弃诸生,即练衣蔬食,丛林以为佞佛,争劝之披缁,宇巇笑不答。及遗命不作佛事,众始瞿然。卒,年六十六。著观日堂集八卷。

  汉,钱塘人。为肃乐所倚恃,授以都督佥事总兵官。师至闽,几下福州,汉功为多。侍郎冯景第之乞师日本也,请与偕行。及归,汉曰:“东师必不出也!”已而果然。肃乐既卒,汉侍母居鄞,种蔬自给,四壁无长物,惟馀肃乐所赠宝刀一而已。每语及肃乐,则泪淋淋下,抑郁终。

  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父孔炤,明湖广巡抚,为杨嗣昌劾下狱,以智怀血疏讼冤,得释,事具明史。以智,崇祯庚辰进士,授检讨。会李自成破潼关,范景文疏荐以智,召对德政殿,语中机要,上抚几称善。以忤执政意,不果用。京师陷,以智哭临殡宫,至东华门,被执,加刑毒,两髁骨见,不屈。

  贼败,南奔,值马、阮乱政,修怨欲杀之,遂流离岭表。自作序篇,上述祖德,下表隐志。变姓名,卖药市中。桂王称号肇庆,以与推戴功,擢右中允。扈王幸梧州,擢侍讲学士,拜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旋罢相。固称疾,屡诏不起。尝曰:“吾归则负君,出则负亲,吾其缁乎?”

  行至平乐,被絷。其帅欲降之,左置官服,右白刃,惟所择,以智趋右,帅更加礼敬,始听为僧。更名弘智,字无可,别号药地。康熙十年,赴吉安,拜文信国墓,道卒,其闭关高座时也。友人钱澄之,亦客金陵,遇故中官为僧者,问以智,澄之曰:“君岂曾识耶?”曰:“非也。昔侍先皇,一日朝罢,上忽叹曰:‘求忠臣必於孝子!’如是者再。某跪请故,上曰:‘早御经筵,有讲官父巡抚河南,坐失机问大辟,某薰衣,饰容止如常时。不孝若此,能为忠乎?闻新进士方以智,父亦系狱,日号泣,持疏求救,此亦人子也。’言讫复叹,俄释孔炤,而辟河南巡抚,外廷亦知其故乎?”澄之述其语告以智,以智伏地哭失声。

  以智生有异禀,年十五,群经、子、史,略能背诵。博涉多通,自天文、舆地、礼乐、律数、声音、文字、书画、医药、技勇之属,皆能考其源流,析其旨趣。著书数十万言,惟通雅、物理小识二书盛行於世。  子中德,字田伯,著古事比。以智构马、阮之难,中德年十三,挝登闻鼓,讼父冤。父出亡,偕诸弟徒步追从。中通,字位伯,精算术,著数度衍,见畴人传。中屦,字素伯,幼随父於方外,备尝险阻,著古今释疑。

  钱澄之,字饮光,原名秉镫,桐城人。少以名节自励。有御史巡按至皖,盛仪从,谒孔子庙,诸生迎迓门外。澄之忽前扳车,御史大骇,止车,因抗声数其秽行。御史故阉党,方自幸脱“逆案”,内惧不敢究其事。澄之以此名闻。是时复社、几社始兴,比郡中主坛坫者,宣城沈寿民,池阳吴应箕,桐城则澄之及方以智,而澄之又与陈子龙、夏允彝辈联云龙社,以接武东林。澄之体貌伟然,好饮酒,纵谈经世之略。尝思冒危难,立功名。

  阮大铖既柄用,刊章捕治党人,澄之先避吴中,妻方赴水死,事具明史。於是亡命走浙、闽,入粤,崎岖险绝,犹数从锋镝间支持名义不少屈。黄道周荐诸唐王,授吉安府推官,改延平府。桂王时,擢礼部主事,特试,授翰林院庶吉士,兼诰敕撰文。指陈皆切时弊,忌者众,乃乞假,间道归里。结庐先人墓旁,环庐皆田也,自号曰田间,著田间诗学、易学。

  澄之尝问易道周,依京房、邵雍说,究极数学,后乃兼求义理。其治诗,遵用小序首句,於名物、训诂、山川、地理尤详。自谓著易、诗成,思所以翊二经者,而得庄周、屈原,乃复著庄屈合诂。盖澄之生值末季,离忧抑郁无所泄,一寓之於言,故以庄继易,以屈继诗也。又有藏山阁诗文集。卒,年八十二。

  恽日初,字仲升,号逊菴,武进人。崇祯癸酉副榜。久留京师,应诏上备边五策,不报。知时事不可为,乃归隐天台山。两京亡,唐王立福州,鲁王亦监国绍兴,吏部侍郎姜垓荐日初知兵,鲁王遣使聘之,固辞不起。大兵下浙,避走福州;福州破,走广州;广州复破,乃祝发为浮图,复至建阳。

  是时唐王被执死,鲁王亦败走海外,湖广何腾蛟、江西杨廷麟等皆前后覆灭,而明遗臣尚拥残旅,遥奉永历。金坛人王祈聚众入建宁,属县多响应。日初曰:“建宁,入闽门户,能守,则诸郡安,然不扼仙霞关,建宁终不守也。欲取仙霞,宜先取蒲城。”乃遣长子桢随副将谢南云先趋蒲城,失利,皆死。而御史徐云兵连入数州县,锐甚,日初说令夜入蒲城,自督兵继进。会大雷雨,人马冲泥淖,行不能速,军遂溃。建宁被围,王使兵部尚书揭重熙赴援。日初上书,请迳取蒲城,断仙霞岭饷道,徐与围中诸将夹击之。重熙巡至邵武,不能进,建宁遂破,王祈力战死。日初收残卒走广信,寻入封禁山中,数日粮尽,喟然曰:“天下事坏散已数十年,不可救正。然庄烈帝殉社稷,薄海茹痛,小臣愚妄,谓即此可延天命。今乃至此,徒毒百姓,何益?”遂散众,独行归常州。久之,张煌言与郑成功军薄江宁,败走。讹传张弟凤翼乃日初门人,从师匿,县官将收捕,日初色如常,曰:“吾当死久矣。”既而事解。卒,年七十有八。

  少与杨廷枢等交,於百氏无所不窥,尤喜宋儒书。及从刘宗周游,学益进,尝上书申

  救,义声震天下。丙戌后,累至山阴哭祭,为之行状,近十万言。晚服浮图服,而言学者多宗之。无锡高世泰重葺东林书院,日初与同志习礼其间。知常州府骆锺泰屡求见,不纳。去官后,与一见,言中庸要领,喜而去,曰:“不图今日得聆大儒绪论也!”

  次子桓,在建宁被掠,不知所终;少子格,字寿平,见艺术传。

  郭金台,字幼隗,湘潭人,本姓陈氏,名湜。年十五,遭家难,赖中表郭氏卵翼得脱,遂为继。弱冠有声黉序间,万历间,两中副车。崇祯朝,屡以名荐,不起;例授官,亦不拜。既南渡,隆武乡试登贤书,督师何腾蛟论荐,授职方郎中。再起监军佥事,有司敦迫,皆以母老病辞不就。避迹山中,然於时事多所论列。一二枕戈泣血之士,崎岖岭海,经营措置,不遗馀力。当是时,溃卒猖獗,积尸盈野,百里无人烟。金台请於督师,命偏裨主团练,力率乡勇,锻矛戟,峙刍糗,乡人全活者以数万计。  清初,当局特疏荐於朝,力请得免。晚授徒衡山,深衣幅巾,足不履户外,绝口不谈世事。惟论列当时殉难诸人,辄欷歔流涕。康熙十五年,以疾卒於家,年六十有七。自题其墓曰“遗民郭某之墓”。著有石村诗文集,五经骈语,博物汇编。

  硃之瑜,字鲁?兴,号舜水,馀姚人,寄籍松江。少有志概,九岁丧父,哀毁逾礼。及长,精研六经,特通毛诗。崇祯末,以诸生两奉徵辟,不就。福王建号江南,召授江西按察司副使,兼兵部职方司郎中,监方国安军,之瑜力辞。台省劾偃蹇不奉诏,将逮捕,乃走避舟山,与经略王翊相缔结,密谋恢复。渡海至日本,思乞师。鲁王监国,累徵辟,皆不就。又赴安南,见国王,强令拜,不为屈,转敬礼之。

  复至日本,时舟山既失,之瑜师友拥兵者,如硃永祐、吴锺峦等皆已死节,乃决蹈海全节之志,遂留寓长崎。日人安东守约等师事之,束脩敬养,始终不衰。日本水户侯源光国厚礼延聘,待以宾师,之瑜慨然赴焉。每引见谈论,依经守义,曲尽忠告善道之意。教授学者,循循不倦。

  日人重之瑜,礼养备至,特于寿日设养老之礼,奉几杖以祝。又为制明室衣冠使服之,并欲为起居第,之瑜再辞曰:“吾藉上公眷顾,孤踪海外,得养志守节,而保明室衣冠,感莫大焉!吾祖宗坟墓,久为发掘,每念及此,五内惨烈。若丰屋而安居,岂我志乎?”乃止。

  之瑜为日人作学宫图说,商榷古今,剖微索隐,使梓人依其图而以木模焉,栋梁枅椽,莫不悉备。而殿堂结构之法,梓人所不能通晓者,亲指授之。度量分寸,凑离机巧,教喻缜密,经岁而毕。文庙、启圣宫。明伦堂、尊经阁、学舍、进贤楼,廊庑射圃,门户墙垣,皆极精巧。又造古祭器,先作古升、古尺,揣其称胜,作簠、簋、笾、豆、登、鉶之属。如周庙欹器,唐、宋以来,图虽存而制莫传,乃依图考古,研覈其法,巧思默契,指画精到。授之工师,或未洞达。复为揣轻重,定尺寸,关机运动,教之经年,不厌烦数,卒成之。於是率儒学生,习释奠礼,改定仪注,详明礼节,学者皆通其梗概。日人文教,为之彬彬焉。之瑜居日本二十馀年,年八十三卒,葬於日本长崎瑞龙山麓。日人谥曰文恭先生,立祠祀之,并护其墓,至今不衰。

  之瑜严毅刚直,动必以礼。平居不苟言笑,唯言及国难,常切齿流涕。鲁王敕书,奉持随身,未尝示人,殁后始出,人皆服其深密谨厚云。著有文集二十五卷,释奠仪注一卷,阳九述略一卷,安南供役纪事一卷。

  沈光文,字文开,一字斯菴,鄞人。少以明经贡太学,福王授太常博士,浮海至长垣,晋工部郎。闽师溃而北,扈从不及。闻粤中建号,乃走肇庆,累迁太仆卿。由潮阳航海至金门,闽督李率泰方招徠故国遗臣,密遣使以书币招之,光文焚书返币。知粤事不可支,卜居於泉州海口,浮家泛宅。忽飓风大作,舟人失维,飘泊至台湾。时郑成功尚未至,而台湾为荷兰所据,光文受一廛以居,与中土音耗隔绝。成功克台湾,知光文在,大喜,以宾礼见。时海上诸遗老,多依成功入台,光文与握手相劳苦。成功致廪饩,且以田宅赡之。  成功卒,子锦嗣,改父之臣与政,军亦日削。光文作赋讽之,几不测。乃变服为浮屠,逃入台北鄙,结茅罗汉门山中以居,山旁有伽溜湾者,番社也。光文教授生徒自给,不足,则济以医。叹曰:“吾二十载飘零绝岛,弃坟墓不顾者,不过欲完发以见先皇帝於地下耳,而卒不克,命也夫!”已而锦卒,诸郑复礼之如故。

  康熙癸丑年,王师下台湾,闽督姚启圣招之,光文辞。启圣贻书问讯曰:“管宁无恙?”且许遣人送归鄞,会启圣卒,不果。而诸罗令李麟光,贤者也,为粟肉之继,旬日一候门下。时耆宿已尽,而寓公渐集,乃与宛陵韩文琦,关中赵行可,无锡华衮、郑廷桂,榕城林奕丹,山阳宗城,螺阳王际慧等结诗社,所称福台新咏者也。寻卒於诸罗。

  陈士京,字佛庄,先世本奉化硃氏,迁鄞,改姓陈。熊汝霖荐授职方司郎中,监三衢总兵陈谦军。谦使闽,偕行,而唐、鲁方争颁诏事,谦死,遂遯之海上。郑芝龙闻名,令与其子成功游,芝龙以闽降,成功不肯从,异军特起,士京实赞之。已而汝霖奉鲁王室,复以公义说成功,始致寓公之敬。会鲁王上表粤中,成功亦欲启事於粤,使士京往,加都御史,归。

  鲁王入浙,特留闽,与成功相结,以为后图。成功盛以恢复自任,宾礼遗臣,其最致敬者,尚书卢若腾,侍郎王忠孝,都御史章朝荐,及徐孚远、沈光文,与士京数人而已。久之,见海师无功,粤事亦日坏,乃筑鹿石山房於鼓浪屿中,感物赋诗以自遣。寻卒。

  吴祖锡,字佩远,吴江人。崇祯壬午副贡。时中原大乱,料京师必危,预谋勤王。欲身任浙西,以浙东属之许都,约未定而变作,故镇臣陈洪范随王师下江南,与有旧,自言其降出於不得已,而以奇策告祖锡,立出遗产四万金畀之。已而薙发令下,遽委之去,改名鉏,字稽田。从陈子龙、徐孚远谋恢复。侦事杭州,为仇家缚送江宁,羁系狱中,复髡而纵之。鲁王授职方郎中,桂王亦官之如鲁,仍往来吴、越间。

  副将冯源淮驻军嘉兴,乃与结纳,冀有所为。其部属董某司诇察,冯耳目也,亦故与厚善。比孚远归自海外,有所谋,密馆之。事稍闻於冯,冯遣董诣问,祖锡遽前握其手曰:“徐公在此,若欲见之乎?”董惊曰:“徐公果在此,顾肯令我见耶?”即引见,董叩头泣下,道其乡慕,矢不相负。因以譌言报冯,而阴遣弋船卫孚远浮海去。  海师入江,祖锡实导之,且连岁在金陵,隐为之助。乃复遭刊章,事解,志不稍挫。将诣滇南,而先之郧阳。时郧阳十三营,尚保残寨,乃劝出师挠楚以救滇。顾十三营已疲敝,不能用其策也。

  桂王既入缅甸,思追从,道阻,不得达。复返吴。游中州,更由秦入楚,卒无所遇。康熙己未,客胶州大竹山,郁郁靡所骋。会怀宗忌日,恸哭呕血死,遗命藁葬山中,年六十有二。距明亡已三十有五年矣。

  凡明末三王遗臣逸士,其初或起义,或言事,各有所谋,其后或蹈海,或居夷,志不少沮,皆先后云亡。及祖锡死,徐枋为之传曰:“自吴子殁,而天下绝援溺之望。”亦可悲矣!故以附於明末遗臣之末。

列传二百八十八

  遗逸二

  李孔昭单者昌崔周田刘继宁刘永锡彭之灿

  徐枋戴易李天植理洪储顾柔谦子祖禹冒襄陈贞慧

  祁班孙兄理孙汪沨余增远周齐曾傅山子眉费密

  王弘撰杜濬弟岕郭都贤陶汝鼐李世熊谈迁

  李孔昭,字光四,蓟州人。性孤介,平居教授生徒,倡明理学。崇祯十五年进士,见世事日非,不赴廷对,以所给牌坊银留助军饷。奉母隐盘山中,躬执樵采自给。母病,刲股疗之。北都陷,素服哭於野者三载。蓟州城破,妻王殉难死,终身不再娶。形迹数易,人无识者。

  清初,诏求遗老,抚按交章荐,不出。一日,当道遣吏持书币往,遇负薪者,呼而问之,曰:“若识李进士耶?”负薪者诘得其故,以手遥指而去。吏至其室,虚矣。邻叟曰:“汝面失之。向所负薪者,李进士也!”后屡物色之,卒不得。时有某孝廉,当上公车,辄止不行,曰:“吾出郭门一步,何面目见李光四乎?”

  会值邑中方兴役,按户签夫,驱孔昭,孔昭曰:“吾力不能任,原出赀以代。”吏持去。阅数日,大学士杜立德闻孔昭在邑,急往候之,吏闻,趋谢罪。孔昭曰:“此间不知有李进士,若勿误也。”由是?迹愈密,或黄冠,或儒服,见者甚稀。惟宝坻单者昌、崔周田、刘继宁皆高士,与之友善,往来无虚岁。

  者昌,字蔚起。才名埒孔昭。早饩於庠,入清不复应试。杜立德招之,不能致,独与孔昭徜徉田野间,悲歌慨愤,有所作,辄焚之,不以示人。竟以忧死。

  周田,字锡龄。顺治中,充岁贡,不与试。建一楼,贮古本书及金石刻万卷,日吟啸其中。尝过盘山,与孔昭坐林石间相笑语。孔昭亦时下榻於其家,周田命其子执弟子礼,且迎孔昭母,事之如所生。

  继宁,字兑菴。少负义气,有古侠士风。尝出重金赎难女二,为之择配。岁饥,煮粥食饿者。视周田如手足,有缓急恆资之,周田亦弗谢也。晚年为子择师游盘山,?迹孔昭,得之。邀至其家,令其三子从受业。暇则与周田聚宴歌呼以为乐,然每一念母,虽深夜必驰归,弗能禁也。晚好陶诗,因又自号潜翁。一日,为门人讲孟子尽心章,曰:“此传心法也!”言讫而卒。其弟子私谥曰安节先生。

  刘永锡,字钦尔,号賸菴,魏县人。崇祯乙亥举人,官长洲教谕。南都败,率妻栗隐居相城,大吏造其室,欲强之出,永锡袒裼疾视,曰:“我中原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伾,跃马鸣鞘,两河豪杰,谁不知我者!欲见辱耶?”取壁上剑自刎。门下士抱持之,得解,谓其妻曰:“彼再至,我与若立决矣!”皆裂尺帛握之。寻移居阳城湖滨,与妻及子临、女贞织席以食。市中见永锡携席至,皆呼席先生。食不继,时不举火,有遗之粟者,非其人不受,益困惫。其女已许字,未嫁,乱后恐遭辱,绝粒死。其妻哭之成疾,亦死。其僮仆遇水灾乏食,相继饿死,或散走。有老奴从魏县来,劝之归,曰:“室庐故在也!”永锡曰:“我非不欲归,然昔奉君命来,义不可离此一步。”命其子与妇携老奴还里,曰:“祖宗丘墓责在汝!”麾之去。时岁荒,得食愈艰,每杂糠籺作饭。临既归,思父不置,假贷得百金驰献,中途马惊,堕地死。  永锡容貌甚伟,至是,毁形骨立,既自悼无家,买一破船往来江湖间。尝泛舟中流,鼓枻而歌曰:“溯彼中流兮,采其荇矣。呼君与父兮,莫之应矣。身为饿夫兮,天所命矣。中心殷殷兮,涕斯迸矣。”又歌曰;“白日堕兮野荒荒,逐凫雁兮侣牛羊,壮士何心兮归故乡。”歌声悲烈,闻者哀之。尚书钱谦益念其穷,招之往,永锡曰:“尚书为党魁,受主眷,枚卜时天子期以伊、傅,彼岂忘之邪?”卻不往,卒穷饿至不能起。一夕,大呼“烈皇帝”者三,遂卒,时顺治十一年秋也。弟子长洲徐晟、陈三岛,友人常熟陆泓,经纪其丧,葬之於虎丘山塘,以妻、女祔之。

  彭之灿,字了凡,蠡县诸生。甲申后携妻寓饶阳作村塾师。未几,妻、子相继死,至苏门,与孙奇逢游。然性不谐俗,爱静坐。有人延於家,以市嚣,辄避去。尝渡河南游,韩鼎业为馆之僧舍,年馀,又弃去。独担瓢笠图书,遍游嵩、少、王屋诸名胜。在九山绝粒数日,奇逢挽之夏峰,劝归老先人墓旁。之灿曰:“某出门时,已誓告先垅不再返,不能蹈东海、入西山而死,即沟壑道路,无恨也!”顺治十五年六月,竟死啸台东北石柱下。奇逢为镌石记其事,立墓上,曰“饿夫之墓”。之灿与容城张果中、西华理鬯和,并称“苏门三贤。”  徐枋,字昭法,长洲人。父汧,明少詹事,殉国难,事具明史。枋,崇祯壬午举人。汧殉国时,枋欲从死,汧曰;“吾不可以不死,若长为农夫以没世可也!”自是遁迹山中,布衣草履,终身不入城市。及游灵岩山,爱其旷远,卜涧上居之,老焉。枋与宣城沈寿民、嘉兴巢鸣盛,称“海内三遗民”。枋书法孙过庭,画宗巨然,间法倪、黄,自署秦馀山人。尝寄灵芝一?贞於王士祯,士祯与金孝章画梅、王玠草书作斋中三咏以记之。然性峻介,键户勿与人接。睢州汤斌巡抚江南,屏驺从,往访之,枋避不见。斌登其堂,坚坐移晷,为诵白驹之诗,周览太息而去。川湖总督蔡毓荣自荆州致书求其画,枋答书而返币,竟不为作。曰:“明府是殷荆州,吾薄顾长康不为耳。”所往来惟沈寿民与莱阳姜垓、同里杨无咎、门人吴江潘耒及南岳僧洪储而已。

  家贫绝粮,耐饥寒,不受人一丝一粟。洪储时其急而周之,枋曰:“此世外清净食也。”无不受。豢一驴,通人意。日用间有所需,则以所作书画卷置簏於驴背,驱之。驴独行,及城闉而止,不阑入一步。见者争趣之,曰:“高士驴至矣!”亟取卷,以日用所需物,如其指,备而纳诸簏,驴即负以返,以为常。卒,年七十三。

  时商丘宋荦抚吴,枋预戒曰;“宋中丞甚知我,若我死,勿受其赙也。”荦果使人赠棺槥赀如枋命,终不受。卒,以贫不能葬。一日,有高士从武林来吊,请任窀穹,其人亦贫,而特工篆、隶,乃赁居郡中。鬻字以庀葬具,纸得百钱。积二年,乃克葬枋於青芝山下,而以羡归其家。语之曰:“吾欲称贷富家,惧先生吐之,故劳吾腕,知先生所心许也。”葬毕即去,不言名氏。或有识之者,曰:“此山阴戴易也!”  易,字南枝。少从刘宗周学,游吴门,年七十馀矣。有六子,不受其养,独携一子及残书百卷自随。其售字也,铢积寸累,不妄费一钱。一苍头饥不能忍,辄逃去。己寄食僧舍中,语及枋,必流涕。尝浮七里濑,登严子陵钓台,赋诗,且歌且泣。或竟日不得食,采野蕨充膳。操瓢量水,坐长松古石间饮之。

  李天植,字因仲,平湖人。崇祯癸酉举人。改名确,字潜夫。甲申后,馀田四十亩、宅一区,乃并家具分与所后子震及女,而与妻别隐陈山,绝迹不入城市,训山中童子自给。居十年,以僧开堂,始避喧,返蜃园,卖文自食;不足,则与其妻为椶?奚竹筥以佐之。好事者约月供薪米,力辞不受。有司慕其高,往访之,辄逾垣避。所著诗文,皆吊甲申以来殉节者。蜃园者,乍浦胜地,可望见海市者也。

  又十年,家益困,鬻其园,寄身僧舍,戚友赎而归之,始复与妻居,时年七十矣。子震,亦弃诸生,非义一介不取。老夫妇白头相对,时绝食,则叹曰:“吾生本赘耳,待尽而已。”有餽食者,非其人,终不受。或问身后,曰:“杨王孙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园仅存二楹,两耳聋,又苦腹疾,终日仰卧。客至,以粉版书相问荅。魏禧来自江西,造其庐,天植与之粉版,书竟,天植视姓字,则强起张目视之,泣,禧亦泣。时方绝粮,禧探囊得银半两赠之,五反不受,固以请,曰:“此非盗跖物也!”始纳之。买米为炊,共食而别。禧嘱布衣周筼、侍郎曹溶纠同志为继粟,且谋身后事,徐枋闻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听其以饿死可也。”已而筼赍粟往,天植果坚拒。禧闻之,曰:“吾浅之乎为丈夫已。”乍浦有郑婴垣者,孤介绝俗,与天植称金石交,先二年,冻死雪中,至是天植亦饥死。临歾,曰:“吾无愧於老友矣!”时康熙十一年也。年八十有二。葬牛桥。所著有蜃园集、乍浦九山志。

  理洪储,字继起,兴化人。本姓李。父嘉兆与中州理鬯和耻与贼同姓,皆改理氏,天下称“二理”。洪储早岁出家,南都覆,明之遗臣多举兵,洪储左右之,被逮,获免,好事如故。人戒之,则曰:“吾苟自反无媿,即有意外风波,久当自定。”又曰:“忧患得其宜,汤火亦乐国也。”枋闻之,叹曰:“是真能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洪储在沙门,宏暢宗风,笃好人物,海内皆能道之。枋曰:“此其迹也,但观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挥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为者?”

  顾柔谦,字刚中,无锡人,迁常熟。幼遭家难,赀产皆尽。尝同兄出门游,有数人拥之行,行乃挤大泽中。母忽心动,急呼老仆往迹之,得不死。补弟子员。甲申之变,柔谦哀愤,往往形诸诗歌,读者悲之。不妄交游,以父执师事马士奇,而江阴黄毓祺、嘉定黄淳耀皆一见定交。诸人殉国难,柔谦皆设位以哭尽哀。子祖禹,见父尝闭门嘿坐,或竟日不食,祖禹叩头宽譬,柔谦乃曰:“汝能终身穷饿,不思富贵乎?”祖禹跪应曰:“能。”柔谦曰:“汝能以身为人机上肉,不思报复乎?”祖禹复应曰:“能。”柔谦喜曰:“吾与汝偕隐耳!”遂更名隐,署其室曰伐檀。常夜蹴祖禹曰:“汝他日得志,如旧怨何?”祖禹曰:“每忆幼时祖母抱兒置膝上,为言家难,及堕大泽中事,祖禹不敢忘。”柔谦曰:“嘻,汝何见之隘?吾家数传以来,颇盈盛,以祖、父之才,而竟中折,天也!於彼何尤?同室之中,宁彼以非礼来,吾不可以非礼报,汝谨识之!”著有补韵略、六书考定、山居赘论。

  祖禹,字复初。柔谦精於史学,尝谓:“明一统志於战守攻取之要,类皆不详山川,条列又复割裂失伦,源流不备。”祖禹承其志,撰读史方舆纪要一百三十卷,凡职方、广舆诸书,承譌袭谬,皆为駮正。详於山川险易,及古今战守成败之迹,而景物名胜皆在所略。创稿时年二十九,及成书,年五十矣。宁都魏禧见之,叹曰:“此数千百年绝无仅有之书也!”以其书与梅文鼎历算全书、李清南北史合钞称三大奇书。祖禹与禧为金石交,禧客死,祖禹经纪其丧。徐乾学奉敕修一统志,延致祖禹,将荐起之,力乱罢。后终於家。

  冒襄,字辟疆,别号巢民,如皋人。父起宗,明副使。襄十岁能诗,董其昌为作序。崇祯壬午副榜贡生,当授推官,会乱作,遂不出。与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商丘侯方域,并称“四公子”。襄少年负盛气,才特高,尤能倾动人。尝置酒桃叶渡,会六君子诸孤,一时名士咸集。酒酣,辄发狂悲歌,訾詈怀宁阮大铖,大铖故奄党也。时金陵歌舞诸部,以怀宁为冠,歌词皆出大铖。大铖欲自结诸社人,令歌者来,襄与客且骂且称善,大铖闻之益恨。甲申党狱兴,襄赖救仅免。家故有园池亭馆之胜,归益喜客,招致无虚日,家自此中落,怡然不悔也。

  襄既隐居不出,名益盛。督抚以监军荐,御史以人才荐,皆以亲老辞。康熙中,复以山林隐逸及博学鸿词荐,亦不就。著述甚富,行世者,有先世前徽录,六十年师友诗文同人集,朴巢诗文集,水绘园诗文集。书法绝妙,喜作擘?大字,人皆藏★M8珍之。康熙三十二年,卒,年八十有三。私谥潜孝先生。

  陈贞慧,字定生,宜兴人,明都御史陈于廷子。于廷,东林党魁。贞慧与吴应箕草留都防乱檄,摈阮大铖。党祸起,逮贞慧至镇抚司,事虽解,已濒十死。国亡,埋身土室,不入城市者十馀年。遗民故老时时向阳羡山中一问生死,流连痛饮,惊离吊往,闻者悲之。顺  治十三年,卒,年五十三。著有皇明语林、山阳录、雪岑集、交游录、秋园杂佩诸书。子维崧,见文苑传。

  祁班孙,字奕喜,山阴人。父彪佳,明苏松巡抚。班孙次六,人称六公子,彪佳尝受业於刘宗周,宗周将兵江上,班孙与其兄理孙罄家饷之。祁氏藏书甲江左,班孙兄弟以故国乔木自任。豪宕喜结客,家居山阴之梅墅,园林深茂。登其堂,衤复壁大隧,莫能诘也。慈谿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当。班孙兄弟与之誓天,称莫逆。或告变於浙大吏,四道捕耕,并缚班孙兄弟去。既谳,兄弟争承,祁氏客乃纳赂而宥其兄。班孙遣戍辽左,理孙竟以痛弟郁郁死,而祁氏家亦破。  旋班孙遁归,祝发於吴之尧峰,寻主毗陵马鞍山寺,所称咒林明大师者也。班孙好议论古今,不谈佛法,每语及先朝,则掩面哭,然终莫有知之者。康熙十二年,卒。发其箧,有东行风俗记、紫芝轩集。且得其遗教,命归祔,乃知为山阴祁六公子,遂得返葬云。  班孙娶少师硃燮元女孙,硃工诗。其来归也,与其姑商、姒张、小姑湘君,时相唱和。商氏字冢妇曰楚纕,字介妇曰赵璧,以志闺门之盛。班孙既被难,硃盛年,孤灯缁帐,数十年未尝一出?屏。自班孙兄弟歾,淡生堂书星散,论者谓江东文献一大厄运也。  汪沨,字魏美,钱塘人。少孤贫,力学,与人落落寡谐,人号曰汪冷。举崇祯己卯乡试,与同县陆培齐名。甲申后,培自经死,沨为文祭之,一恸几绝,遂弃科举。★L5党欲强之试礼部,出千金兒其妻,俾劝驾,妻曰:“吾夫子不可劝,吾亦不屑此金也。”尝独身提药裹往来山谷间,宿食无定处。沨故城居,母老,欲时时见沨,其兄澄、弟澐亦弃诸生服,奉母徙城外。沨时来定省,然沨能自来,家人欲往迹之,不可得。

  嗣因兵乱,奉母入天台。海上师起,群盗满山谷,复返钱塘。当是时,湖上有三孝廉,皆高士,沨其一也,当事皆重之。监司卢高尤下士,一日,遇沨於僧舍,问:“汪孝廉何在?”沨应曰:“適在此,今已去矣。”高怅然,不知应者即沨也。高尝舣舟载酒西湖上,约三高士以世外礼相见,惟沨不至。已,知其在孤山,以船就之,排墙遁去。沨不入城市,有司或以俸金为寿,不得卻,坎而埋之。里贵人请墓铭,馈百金,拒弗纳。徙居孤山,匡床布被外,残书数卷,键户出,或返或不返,莫可踪迹。遇好友,饮酒一斗不醉。

  晚好道,夜观天象,昼习壬遁,能数日不食,了不问世事。黄宗羲遇之於孤山,讲龙溪调息法。尝坐月至三更,夜寒甚,止布被一,沨与宗羲背相摩,得少暖气。魏禧自江西来访,谢弗见。禧留书曰:“吾宁都魏禧也,欲与子握手一痛哭耳!”沨省书大惊,一见若平生欢。临别,执手涕下。沨尝从愚菴和尚究出世法,禧曰:“君事愚菴谨,岂有意为其弟子耶?”沨曰:“吾甚敬愚菴,然今之志士,多为释氏牵去,此吾所以不屑也。”康熙四年秋,终於宝石山僧舍,年四十有八。临歾,举书卷焚之,诗文无一存者。起视日影,曰:“可矣!”书五言诗一章,投笔就寝而逝。沨与陈廷会、柴绍炳、沈昀、孙治人,称“西陵五君子”。

  余增远,字谦贞,世称若水先生,会稽人。明崇祯十六年进士,除宝应知县。南都授礼部主事,迁郎中。事败,逃之山中。郡县逼之出见,乃舆疾城南,以死拒。久之,事得解。草屋三间,不蔽风雨,以鳖甲承漏。聚村童五六人,授以三字经。卧榻之下,牛宫鸡?,无下足处。晨则秉耒出,与老农杂作。同年生王天锡为海防道,欲与话旧,以疾辞。天锡披帷直入,增远拥衾不起,曰:“不幸有狗马疾,不得与故人为礼。”天锡执手劳苦,出间未数武,则已与一婢子担粪灌园矣。天赐遥望见之,叹息去。冬夏一皁帽,虽至昵者,不见其科头。增远慨世路偪仄,遂疑荀卿性恶之说为确,至欲著论以非孟。康熙八年,卒,年六十有五。盖二十有四年不出城南一步也。疾革,黄宗羲造其榻前,欲为切脉,增远笑曰:“某祈死二十年前,反祈生二十年后乎?”宗羲泫然而别。  同时有周齐曾者,字思沂,号唯一,鄞人,增远同年进士也。知广东顺德县事,变社仓为义田,而以社仓之法行之。国变后,弃官遯入剡源,尽去其发为发冢,架险立飘榜,曰“囊云”,自称无发居士。剡源饶水石,与山僧樵子出没瀑声虹影间。天锡访之,拒曰:“咫尺清辉,举目有山河之异,不原见也。”为诗文,机锋电激,汪洋自恣,寓言十九。然清苦自立,胸中兀然有所不可,与增远无二也。黄宗羲尝为两人合志其墓云。  傅山,字青主,阳曲人。六岁,啖黄精,不穀食,强之,乃饭。读书过目成诵。明季天下将乱,诸号为搢绅先生者,多迂腐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少媕冘。提学袁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阉党也。山约同学曹良直等诣通政使,三上书讼之,巡抚吴甡亦直袁,遂得雪。山以此名闻一下,甲申后,山改黄冠装,衣硃衣,居土穴,以养母。继咸自九江执归燕邸,以难中诗遗山,且曰:“不敢媿友生也!”山省书,恸哭,曰:“呜呼!吾亦安敢负公哉!”

  顺治十一年,以河南狱牵连被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中有以奇计救之,得免。然山深自咤恨,谓不若速死为安,而其仰视天、俯视地者,未尝一日止。比天下大定,始出与人接。

  康熙十七年,诏举鸿博,给事中李宗孔荐,固辞。有司强迫,至令役夫舁其床以行。至京师二十里,誓死不入。大学士冯溥首过之,公卿毕至,山卧床不具迎送礼。魏象枢以老病上闻,诏免试,加内阁中书以宠之。冯溥强其入谢,使人舁以入,望见大清门,泪涔涔下,仆於地。魏象枢进曰:“止,止,是即谢矣!”翼日归,溥以下皆出城送之。山叹曰:“今而后其脱然无累哉!”既而曰:“使后世或妄以许衡、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至家,大吏咸造庐请谒。山冬夏著一布衣,自称曰“民”。或曰:“君非舍人乎?”不应也。卒,以硃衣、黄冠敛。

  山工书画,谓:“书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人谓此言非止言书也。诗文初学韩昌黎,崛强自喜,后信笔抒写,俳调俗语,皆入笔端,不原以此名家矣。著有霜红龛集十二卷。子眉,先卒,诗亦附焉。

  眉,字寿髦。每日出樵,置书担上,休则把读。山常卖药四方,与眉共挽一车,暮抵逆旅,篝灯课经,力学,继父志。与客谈中州文献,滔滔不尽。山喜苦酒,自称老糵禅,眉乃称小糵禅。

  费密,字此度,新繁人。父经虞,明云南昆明县知县。密年十四,父病,医言尝粪甘苦,可知生死,密尝而苦,父病果起。未几,流贼张献忠犯蜀,密上书巡按御史刘之勃,陈战守策,不省。已而全蜀皆陷,密?展转穷山中,会有人传其父滇中消息,闻之痛哭,遂去家入滇。经历蛮峒中,奉父自滇归蜀。至建昌卫,为凹者蛮所得,父赂蛮人,始脱归。

  明将杨展闻密名,遣使致聘,密乃说展曰:“贼乱数年,民且无食,今非屯田,无以救蜀民,且兵不能自立。”展纳其言,命子总兵官璟偕密屯田於荣经瓦屋山之杨村,以次举其法,行诸州县。后展为袁韬、武大定所杀,密与璟整师为复仇计,尝与贼战,躬自擐甲,左手为刃所伤。时璟营於峨眉,裨将有与花溪民殴争者,言“花溪居民下石击吾营,势且反”以怒璟。璟欲引兵诛之,密力争曰:“花溪,吾民也。方与贼战而杀吾民,彼变从贼,是益贼也。”璟乃止,全活数百家。

  后密还成都省墓,至新津,为武大定兵所掠。知密尝参展军事,欲杀之,以计得免。密叹曰:“既不能报国,又不能庇亲及身,不如舍而他去!”遂奉父由成都北行入秦,溯汉江,下吴、越,流寓泰州,老焉。

  经虞邃於经学,尝著毛诗广义、雅论诸书,以汉儒注说为宗。密尽传父业,又博证学士大夫,与王复礼、毛甡、阎若璩交,密一足跛,后往苏门谒孙奇逢,称弟子。工诗、古文,俯仰取给於授徒、卖文,人咸重其品,悲其遇。州守为之除徭役,杜门三十年,著书甚多。

  密谓宋人以周、程接孔、孟,尽黜二千馀年儒者为未闻道,乃上稽古经、正史,旁及群书,作中传正纪百二十卷,序儒者授受源流,自子夏始。又作弘道书十卷、古今笃论四卷、中旨定录四卷、中旨辨录四卷、中旨申感四卷,皆申明弘道书之旨。又有尚书说、周官注论、二南偶说、中庸大学駮议、四礼补篇、史记笺、古史正、历代贡举合议、费氏家训及诗文集。卒,年七十七。子锡琮、锡璜,世其学。  王弘撰,字无异,号山史,华阴人。明诸生。博雅能古文,嗜金石,藏古书画金石最富。又通濂、洛、关、闽之学,好易,精图象。学者翕然宗之,关中入士领袖也。与李颙、李柏、李因笃齐名,时以得一言为荣。凡碑版铭志非三李则弘撰,而弘撰工书法,故求者多於三李。弘撰交游遍天下,甲申后,奔走结纳,尤著志节。

  顾炎武遍观四方,至华阴,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他邦所少;华阴绾毂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欲定居,弘撰为营斋舍居之。炎武尝曰:“好学不倦,笃於朋友,吾不如王山史。”当时儒硕遗逸皆与弘撰往还,颇推重之。弘撰尝集炎武及孙枝蔚、阎尔梅等数十人所与书札,合为一册,手题曰友声集,各注姓氏。中有为谋炎武卜居华下事,言:“此举大有关系,世道人心,实皆攸赖,唯速图之!”盖当日华下集议,实有所为也。

  康熙间,以鸿博徵,不赴。初与因笃同学,甚密,及因笃就徵,遂与之绝。弘撰所居华山下,有读易庐,与华峰相向,称绝胜。卒,年七十有五。著有易象图说、山志、砥斋集。

  杜濬,字于皇,号茶村,黄冈人。明季为诸生,避乱居金陵。少倜傥,尝欲著奇节,既不得试,遂刻意为诗,然不欲以诗人自名也。於并世人独重宣城沈寿民、吴中徐枋,自媿不如。其在金陵,与方仲舒善,仲舒,苞父也。金陵冠盖辐辏,诸公贵人求诗者踵至,多谢绝。钱谦益尝造访,至闭门不与通,惟故旧徒步到门,则偶接焉。门内为竹关,关外设坐,约客至,视键闭,则坐而待,不得叩关,虽大府至,亦然。及功令有挑门之役,有司按籍欲优免,濬曰:“是吾所服也!”躬杂厮舆夜巡绰,众莫能止。嗜茗饮,尝言吾有绝粮,无绝茶。既有花冢,因拾残茗聚封之,谓之“茶丘”。年七十七,卒於扬州。

  丧归,故人谋卜兆,子世济曰:“吾有亲,而以葬事辱二三君乎?是谓我非人也。”亡何,世济卒。又数年,陈鹏年来守金陵,始葬诸蒋山北梅花村。

  濬诗最富,世所传不及十一,手定者四十七册。吴伟业尝云:“吾五言律得茶村焦山诗而始进。”阎若璩於时贤多所訾謷,独许濬五律,称为“诗圣”。已刻者曰变雅堂集。

  弟岕,字苍略,号些山。诸生。与兄同避乱金陵。昆弟行身略同,而趣各异。濬峻廉隅,孤特自遂。遇名贵人,必以气折之,於众人未尝接语言,用此丛忌嫉。然名在天下,诗每出,远近争传诵之。岕则退然自同於众,所著诗歌、古文,虽子弟弗示也。方壮丧偶,不复娶。所居室漏且穿,木榻敝帷,数十年未尝易。室中终岁不扫除,每日中不得食,兒女啼号,客至无酒浆,意色间无几微不自適者。行於途,常避人,不中道与人言,虽兒童厮舆,惟恐或伤之也。后兄七年卒,年七十七。有些山集。

  郭都贤,字天门,益阳人。天启壬戌进士,授行人。分校顺天乡试,得史可法等六人。历官员外郎,出为四川参议,督江西学政,分守岭北道,巡抚江西。时张献忠已逼境,贼骑充斥。都贤昼夜缮守御,兵饷无措,乃大会属僚,凡官司一应供给,皆捐以助饷。左良玉屯兵九江,骄蹇观望,都贤恶其淫掠,檄归之,而募士兵为戍。会有尼之者,遂乞病,弃官入庐山。逾年,北京陷,悲愤不食。南都建号,史可法开阃扬州,荐授以官,辞不赴。桂王立肇庆,以兵部尚书召,而都贤已祝发为僧矣。先是洪承畴坐事落职,都贤奏请起用,至是承畴经略西南,以故旧谒都贤於山中,餽以金,不受;奏携其子监军,亦坚辞。都贤见承畴时,故作目眯状,承畴惊问何时得目疾,都贤曰:“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承畴默然。

  都贤笃至性,哀乐过人,严而介,风骨崭然。博学强识,工诗文,书法瘦硬,兼善绘事,写竹尤入妙。僧号顽石,又号些菴。茹苦,无定居。初依熊开元、尹民兴於嘉鱼,住梅熟菴;已,流寓海阳,筑补山堂:前后十九年。归结草庐桃花江。客死江宁承天寺。  有女名纯贞,许字黔国公沐氏,变后,音问梗绝,遂终於家。纯贞能诗,自署曰郭贞女。

  都督所著有衡岳集、止菴集、秋声吟、西山片石集、破草?奚集、补山堂集、些菴杂著等书。

  陶汝鼐,字仲调,一字密菴,宁乡人。与都贤交最笃。崇祯初,充拔贡生。会帝幸太学,群臣请复高皇积分法,祭酒顾锡畴奏荐汝鼐才,特赐第一,诏题名勒石太学。除五品官,不拜,乞留监肄业。癸酉举於乡,两中会试副榜。南渡后,薙发溈山,号忍头陀。生平内行笃,父歾,哀慕终身。事母曲尽孝养,处族党多厚德,尝为人雪奇冤,冒险难,活千馀人,然不自言也。诗古文有奇气,著有广西涯乐府、?古集、寄云楼集、褐玉堂集、嘉树堂集,都贤为序而行之。有“生同里、长同学、出处患难同时同志”之语。

  李世熊,字元仲,宁化人。明诸生。少负奇气,植大节,更危险,死生弗渝。笃交游,敢任难事。生平喜读异书,博闻强记。年八十,读书恆至夜分始休。六经、诸子百家靡不贯究,然独好韩非、屈原、韩愈之书。其为文,沉深峭刻,奥博离奇,悲愤之音,称其所遇。纵

  论古今兴亡,儒生出处,及江南北利害,备兵屯田水利诸大政,辄慷慨欷歔,涔涔泣下不止。年十六,补弟子员,旋中天启元年副榜,以兴化司李佘昌祚得其文,争元於主司弗得,袖其卷去,曰:“须后作元也。”典闽试者,争欲物色之为重。

  甲申后,自号寒支道人,屏居不见客。徵书累下,固谢卻之。凡守、令、监司、镇将至其门者,罕能一识面。闽中拥唐王监国,用大学士黄道周、礼部侍郎曹学佺、都察院何楷荐,徵拜翰林博士,辞不赴。尝上书道周,感愤时事。及道周殉节,走福州请褒恤,时恤问其孤嫠。

  顺治初,师入闽,有齮龁於郡帅者,帅遣某生移书,逼入都,且言:“不出山,祸不测。”世熊复之曰:“死生有命,岂遂悬於要津之手?且某年四十八矣,诸葛瘁躬之日,仅少一年;文山尽节之辰,已多一岁。何能抑情违性,重取羞辱哉!”时蜚语腾沸,世熊矢死不为动,疑谤旋亦释。  世熊既以文章气节著一时,名大震。辛卯、壬辰间,建昌溃贼黄希孕剽掠过宁化,有卒摘其园中二橘,希孕立鞭之,驻马园侧,视卒尽过乃行。粤寇至,燔民屋,火及其园,贼魁刘大胜遣卒扑救之,曰:“奈何坏李公居?”当时虽匹夫匹妇,无不知有寒支子者。

  世熊积垒塊胸中,每放浪山水,以写其牢骚不平之概。尝诣西江,交魏禧、魏礼、彭士望诸子,相与泛彭蠡,登庐山绝顶。追维闯贼横行时事,痛悼如绝,泪下如泉涌,不能禁也。耿精忠反,遣伪使敦聘,世熊严拒之。自春徂冬,坚卧不起,乃得免。世熊山居四十馀年,乡人宗之,争趋决事。有为不善者,曰:“不使李公知也。”晚自号媿菴,颜其斋曰“但月”。所著有寒支集、宁化县志、本行录、经正录、狗马史记等。年八十五,卒於家。

  世熊有三弟,早世,遗子女,抚育装遣之。馈遗其亲戚终身。又独建祖祠,修祖墓,编述九世以来宗谱。凡祭祀,必亲必谨。父母忌日,则减餐绝宴会。元旦,展先人遗像,则泣下沾襟,拜伏不能起,盖其孝友出於天性云。  谈迁,字孺木,原名以训,海宁人。初为诸生。南都立,以中书荐,召入史馆,皆辞,曰:“余岂以国家之不幸博一官耶?”未几,归里。迁肆力经史百家言,尤注心於明朝典故。尝谓:“史之所凭者,实录耳。实录见其表,其在里者,已不可见。况革除之事,杨文贞未免失实;泰陵之盛,焦泌阳又多丑正;神、熹之载笔者,皆逆奄之舍人。至於思陵十七年之忧勤惕厉,而太史遯荒,皇宬烈焰,国灭而史亦随灭,普天心痛,莫甚於此!”乃汰十五朝实录,正其是非。访崇祯十七年邸报,补其缺文,成书,名曰国榷。

  当是时,人士身经丧乱,多欲追叙缘因,以显来世,而见闻窄狭,无所凭藉。闻迁有是书,思欲窃之为己有。迁家贫,不见可欲者,夜有盗入其室,尽发藏橐以去。迁喟然曰:“吾手尚在,宁遂已乎?”从嘉善钱氏借书复成之。阳城张慎言目为奇士,折节下之。慎言卒,迁方北走昌平,哭思陵,复欲赴阳城哭慎言,未至而卒,顺治十二年冬十一月也。黄宗羲为表其墓。

  明末遗逸,守志不屈,身虽隐而心不死,至事不可为,发愤著书,欲讬空文以见志,如迁者,其忧愤岂有已耶?故以附於各省遗逸之末。

列传二百八十九

  艺术一

  吴有性戴天章余霖刘奎喻昌徐彬张璐高斗魁周学海

  张志聪高世栻张锡驹陈念祖黄元御柯琴尤怡

  叶桂薛雪吴瑭章楠王士雄徐大椿王维德吴谦  绰尔济伊桑阿张朝魁陆懋修王丙吕震邹澍费伯雄

  蒋平阶章攀桂刘禄张永祚戴尚文

  自司马迁传扁鹊、仓公及日者、龟策,史家因之,或曰方技,或曰艺术。大抵所收多医、卜、阴阳、术数之流,间及工巧。夫艺之所赅,博矣众矣,古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六艺,士所常肄,而百工所执,皆艺事也。近代方志,於书画、技击、工巧并入此类,实有合於古义。

  圣祖天纵神明,多能艺事,贯通中、西历算之学,一时鸿硕,蔚成专家,国史跻之儒林之列。测绘地图,铸造枪砲,始仿西法。凡有一技之能者,往往召直蒙养斋。其文学侍从之臣,每以书画供奉内廷。又设如意馆,制仿前代画院,兼及百工之事。故其时供御器物,雕、组、陶埴,靡不精美,传播寰瀛,称为极盛。  沿及高宗之世,风不替焉。钦定医宗金鉴,荟萃古今学说,宗旨纯正。於阴阳术数家言,亦有协纪辨方一书,颁行沿用,从俗从宜,隐示崇实黜虚之意,斯徵微尚矣。

  中叶后,海禁大开,泰西艺学诸书,灌输中国,议者以工业为强国根本,於是研格致,营制造者,乘时而起。或由旧学以扩新知,或抒心得以济实用,世乃愈以艺事为重。采其可传者著於篇,各以类为先后。卓然成家者,具述授受源流;兼有政绩、文学列入他传者,附存梗概;凡涉荒诞俳谐之说,屏勿载。后之览者,庶为论世之资云。

  吴有性,字又可,江南吴县人。生於明季,居太湖中洞庭山。当崇祯辛巳岁,南北直隶、山东、浙江大疫,医以伤寒法治之,不效。有性推究病源,就所历验,著瘟疫论,谓:“伤寒自毫窍入,中於脉络,从表入里,故其传经有六。自阳至阴。以次而深。瘟疫自口鼻入,伏於膜原,其邪在不表不里之间。其传变有九,或表或里,各自为病。有但表而不里者,有表而再表者,有但里而不表者,有里而再里者,有表里分传者,有表里分传而再分传者,有表胜於里者,有先表后里者,有先里后表者。”其间有与伤寒相反十一事,又有变证、兼证,种种不同。并著论制方,一一辨别。古无瘟疫专书,自有性书出,始有发明。

  其后有戴天章、余霖、刘奎,皆以治瘟疫名。

  天章,字麟郊,江苏上元人。诸生。好学强记,尤精於医。所著伤寒、杂病诸书,及咳论注、疟论注、广瘟疫论,凡十馀种。其论瘟疫,一宗有性之说。谓瘟疫之异於伤寒,尤慎辨於见证之始。辨气、辨色、辨舌、辨神、辨脉,益加详焉。为人疗病,不受谢。子瀚,成雍正元年一甲第二名进士。

  霖,字师愚,安徽桐城人。乾隆中,桐城疫,霖谓病由热淫,投以石膏,辄愈。后数年,至京师,大暑,疫作,医以张介宾法者多死,以有性法亦不尽验。鸿胪卿冯应榴姬人呼吸将绝,霖与大剂石膏,应手而痊,踵其法者,活人无算。霖所著曰疫疹一得,其论与有性有异同,取其辨证,而以用达原饮及三消、承气诸方,犹有附会表里之意云。

  奎,字文甫,山东诸城人。乾隆末,著瘟疫论类编及松峰说疫二书,松峰者,奎以自号也。多为穷乡僻壤艰觅医药者说法。有性论瘟疫,已有大头瘟、疙瘩瘟疫、绞肠瘟、软脚瘟之称,奎复举北方俗谚所谓诸疫证名状,一一剖析之。又以贫寒病家无力购药,取乡僻恆有之物可疗病者,发明其功用,补本草所未备,多有心得。同时昌邑黄元御治疫,以浮萍代麻黄,即本奎说。所著书流传日本,医家著述,亦有取焉。

  喻昌,字嘉言,江西新建人。幼能文,不羁,与陈际泰游。明崇祯中,以副榜贡生入都上书言事,寻诏徵,不就,往来靖安间。披?为僧,复蓄发游江南。顺治中,侨居常熟,以医名,治疗多奇中。才辩纵横,不可一世。著伤寒尚论篇,谓林亿、成无已过於尊信王叔和,惟方有执作条辨,削去叔和序例,得尊经之旨;而犹有未达者,重为编订,其渊源虽出方氏,要多自抒所见。惟温证论中,以温药治温病,后尤怡、陆锂修并著论非之。

  又著医门法律,取风、寒、暑、湿、燥、火六气及诸杂证,分门著论。次法,次律。法者,治疗之术,运用之机;律者,明著医之所以失,而判定其罪,如折狱然。昌此书,专为庸医误人而作,分别疑似,使临诊者不敢轻尝,有功医术。

  后附寓意草,皆其所治医案。凡诊病,先议病,后用药,又与门人定议病之式,至详审。所载治验,反覆推论,务阐审证用药之所以然,异於诸家医案但泛言某病用某药愈者,并为世所取法。

  昌通禅理,其医往往出於妙悟。尚论后篇及医门法律,年七十后始成。昌既久居江南,从学者甚多。

  徐彬,字忠可,浙江嘉兴人。昌之弟子。著伤寒一百十三方发明及金匮要略论注,其说皆本於昌。四库著录金匮要略,即用彬论注本。凡疏释正义,见於注;或賸义及总括诸证不可专属者,见於论。彬谓:“他方书出於凑集,就采一条,时亦获验。若金匮之妙,统观一卷,全体方具。不独察其所用,并须察其所不用。”世以为笃论。

  张璐,字路玉,自号石顽老人,江南长洲人。少颖悟,博贯儒业,专心医药之书。自轩、岐迄近代方法,无不搜览。遭明季之乱,隐於洞庭山中十馀年,著书自娱,至老不倦。仿明王肯堂证治准绳,汇集古人方论、近代名言,荟萃折衷之,每门附以治验医案,为医归一书,后易名医通。  璐谓仲景书衍释日多,仲景之意转晦。后见尚论、条辨诸编,又广搜秘本,反覆详玩,始觉向之所谓多歧者,渐归一贯,著伤寒缵论、绪论。缵者,祖仲景之文;绪者,理诸家之纷纭而清出之,以翼仲景之法。

  其注本草,疏本经之大义,并系诸家治法,曰本经逢原;论脉法大义,曰诊宗三昧:皆有心得。又谓唐孙思邈治病多有奇异,逐方研求药性,详为疏证,曰千金方释义,并行於世。

  璐著书主博通,持论平实,不立新异。其治病,则取法薛已、张介宾为多。年八十馀卒。圣祖南巡,璐子以柔进呈遗书,温旨留览焉。子登、倬,皆世其业。

  登,字诞先,著伤寒舌鉴;  倬,字飞畴,著伤寒兼证析义:并著录四库。

  高斗魁,字旦中,又号鼓峰,浙江鄞县人。诸生。兄斗枢,明季死国难。斗魁任侠,於遗民罹难者,破产营救。妻因事连及,勒自裁。素精医,游杭,见舁棺者血沥地,曰:“是未死!”启棺,与药而甦。江湖间传其事,求治病者无宁晷。著医学心法;又吹毛编,则自记医案也。其论医宗旨,亦近於张介宾。

  周学海,字澂之,安徽建德人,总督馥子。光绪十八年进士,授内阁中书,官至浙江候补道。潜心医学,论脉尤详,著脉义简摩、脉简补义、诊家直诀、辨脉平脉章句。引申旧说,参以实验,多心得之言。博览群籍,实事求是,不取依讬附会。慕宋人之善悟,故於史堪、张元素、刘完素、滑寿及近世叶桂诸家书,皆有评注。自言於清一代名医,服膺张璐、叶桂两家。证治每取璐说,盖其学颇与相近。宦游江、淮间,时为人疗治,常病不异人,遇疑难,辄有奇效。刻古医书十二种,所据多宋、元旧椠藏家秘笈,校勘精审,世称善本云。

  张志聪,字隐庵,浙江钱塘人。明末,杭州卢之颐、繇父子著书,讲明医学,志聪继之。构侣山堂,招同志讲论其中,参考经论,辨其是非。自顺治中至康熙之初,四十年间,谈轩、岐之学者咸归之。注素问、灵枢二经,集诸家之说,随文衍义,胜明马元台本。

  又注伤寒论、金匮要略,於伤寒论致力尤深,历二十年,再易稿始成。用王叔和原本,略改其编次。首列六经病,次列霍乱易复并?湿、暍汗、吐下,后列辨脉、平脉,而删叔和序例,以其与本论矛盾,故去之以息辨。驳辨成无已旧注,谓:“风伤卫,寒伤营,脉缓为中风,脉紧为伤寒。伤寒,恶寒无汗,宜麻黄汤;中风,恶风有汗,宜桂枝汤:诸说未尽当。而风、寒两感,营、卫俱伤,宜大青龙汤为尤谬。其注,分章以明大旨,节解句释,兼晰阴阳血气之生始出入,经脉藏府之贯通循行,使读论者取之有本,用之无穷,不徒求之糟粕,庶免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也。”

  又注本草,诠释本经,阐明药性,本五运六气之理。后人不经臆说,概置勿录。

  其自著曰侣山堂类辨、针灸秘传。志聪之学,以素、灵、金匮为归,生平著书,必守经法,遗书并行於世,惟针灸祕传佚。

  高世栻,字士宗。与志聪同里。少家贫,读时医通俗诸书,年二十三即出疗病,颇有称。后自病,时医治之,益剧;久之,不药,幸愈。翻然悔曰:“我治人,殆亦如是,是草菅人命也。”乃从志聪讲论轩、岐、仲景之学,历十年,悉窥精奥。遇病必究其本末,处方不同流俗。志聪著本草崇原,未竟,世栻继成之。又注伤寒论。晚著医学真传,示门弟子。自述曰:“医理如剥蕉,剥至无可剥,方为至理。以之论病,大中至正,一定不移。世行分门别类之方书,皆医门糟粕,如薛已、赵献可辈,虽有颖悟变通,非轩、岐、仲景一脉相传之大道。古人云:‘不知十二经络,开口举手便错;不明五运六气,读尽方书无济。病有标有本,求其标,只取本,治千人,无一损。’故示正道,以斥旁门,使学者知所慎。”

  后有张锡驹,字令韶,亦钱塘人。著伤寒论直解、胃气论,其学本於志聪。

  陈念祖,字修园,福建长乐人。乾隆五十七年举人。著伤寒金匮浅注,本志聪、锡驹之说,多有发明,世称善本。嘉庆中,官直隶威县知县,有贤声。值水灾,大疫,亲施方药,活人无算。晚归田,以医学教授,门弟子甚众,著书凡十馀种,并行世。

  黄元御,字坤载,山东昌邑人。诸生。因庸医误药损目,发愤学医,於素问、灵枢、难经、伤寒论、金匮玉函经皆有注释,凡数十万言。自命甚高,喜更改古书,以伸己说。其论治病,主於扶阳以抑阴。

  柯琴,字韵伯,浙江慈谿人。博学多闻,能诗、古文辞。弃举子业,矢志医学。家贫,游吴,栖息於虞山,不以医自鸣,当世亦鲜知者。著内经合璧,多所校正,书佚不传。

  注伤寒论,名曰来苏集。以方有执、喻昌等各以己意更定,有背仲景之旨,乃据论中有太阳证、桂枝证、柴胡证诸辞以证名篇,汇集六经诸论,各以类从。自序略曰:“伤寒论经王叔和编次,已非仲景之旧,读者必细勘何者为仲景言,何者为叔和笔。其间脱落、倒句、讹字、衍文,一一指破,顿见真面。且笔法详略不同,或互文见意,或比类相形,因此悟彼,见微知著,得於语言文字之外,始可羽翼仲景。自来注家,不将全书始终理会,先后合参,随文敷衍,彼此矛盾,黑白不分。三百九十七法,不见於仲景序文,又不见於叔和序例,林氏倡於前,成氏和於后,其不足取信,王安道已辨之矣。继起者,犹琐琐於数目,亦何补於古人?何功於后学哉?大青龙汤,仲景为伤寒中风无汗而兼烦燥者设,即加味麻黄汤耳。而谓其伤寒见风、伤风见寒,因以麻黄汤主寒伤营、桂枝汤主风伤卫、大青龙汤主风寒两伤营卫,曲成三纲鼎立之说,此郑声之乱雅乐也。且以十存二三之文,而谓之全篇,手足厥冷之厥,或混於两阴交尽之厥,其间差谬,何可殚举?此愚所以执卷长吁,不能已也!”

  又著伤寒论翼,自序略曰:“仲景著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法大备。其常中之变,变中之常,靡不曲尽。使全书俱在,尽可见论知源。自叔和编次伤寒、杂病,分为两书,然本论中杂病留而未去者尚多,虽有伤寒论之专名,终不失杂病合论之根蒂也。名不副实,并相淆混,而旁门歧路,莫知所从,岂非叔和之谬以祸之欤?夫仲景之言六经为百病之法,不专为伤寒一科,伤寒、杂病,治无二理,咸归六经之节制。治伤寒者,但拘伤寒,不究其中有杂病之理;治杂病者,复以伤寒论无关於杂病,而置之不问。将参赞化育之书,悉归狐疑之域,愚甚为斯道忧之。”论者谓琴二书,大有功於仲景。

  尤怡,字在泾,江苏吴县人。父有田千亩,至怡中落。贫甚,鬻字於佛寺。业医,人未之异也。好为诗,与同里顾嗣立、沈德潜游。晚年,学益深造,治病多奇中,名始著。性淡荣利,隐於花溪,自号饲鹤山人,著书自得。其注伤寒论,名曰贯珠集。谓后人因王叔和编次错乱,辨驳改订,各成一家言,言愈多而理愈晦。乃就六经,各提其纲,於正治法之外,太阳有权变法,斡旋法,救逆法,类病法;阳明有明辨法,杂治法;少阳有权变法;太阴有藏病、经病法,经、藏俱病法;少阴、厥阴有温法、凊法。凡病机进退微权,各有法以为辨,使读者先得其法,乃能用其方。分证甚晰,於少阴、厥阴、温凊两法,尤足破世人之惑。注金匮要略,名曰心典。别撰集诸家方书、杂病治要,足以羽翼仲景者,论其精蕴,曰金匮翼。又著医学读书记,於轩、岐以下诸家,多有折衷,徐大椿称为得古人意。怡著述并笃雅,世以贯珠集与柯琴来苏集并重焉。  叶桂,字天士,江苏吴县人。先世自歙迁吴,祖时、父朝采,皆精医。桂年十四丧父,从学於父之门人,闻言即解,见出师上,遂有闻於时。切脉望色,如见五藏。治方不出成见,尝曰:“剂之寒温视乎病,前人或偏寒凉,或偏温养,习者茫无定识。假兼备以幸中,借和平以藏拙。朝用一方。晚易一剂,讵有当哉?病有见证,有变证,必胸有成竹,乃可施之以方。”

  其治病多奇中,於疑难证,或就其平日嗜好而得救法;或他医之方,略与变通服法;或竟不与药,而使居处饮食消息之;或於无病时预知其病;或预断数十年后:皆验。当时名满天下,传闻附会,往往涉於荒诞,不具录。卒,年八十。临殁,戒其子曰:“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以济世。不然,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吾死,子孙慎勿轻言医!”

  桂神悟绝人,贯彻古今医术,而鲜著述。世传所注本草,多心得。又许叔微本事方释义、景岳发挥。殁后,门人集医案为临证指南,非其自著。附幼科心法一卷,传为桂手定,徐大椿谓独精卓,后章楠改题曰三时伏气外感篇;又附温证证治一卷,传为口授门人顾景文者,楠改题曰外感温证篇。二书最为学者所奉习。

  同里薛雪,名亚於桂,而大江南、北,言医辄以桂为宗,百馀年来,私淑者众。最著者,吴瑭、章楠、王士雄。

  雪,字生白,自号一瓢。少学诗於同郡叶燮。乾隆初,举鸿博,未遇。工画兰,善拳勇,博学多通,於医时有独见。断人生死不爽,疗治多异迹。生平与桂不相能,自名所居曰扫叶庄,然每见桂处方而善,未尝不击节也。著医经原旨,於灵、素奥旨,具有发挥。世传湿温篇,为学者所宗,或曰非雪作。其医案与桂及缪遵义合刻。

  遵义,亦吴人。乾隆二年进士,官知县。因母病,通方书,弃官为医,用药每出创意,吴中称三家焉。

  瑭,字鞠通,江苏淮阴人。乾、嘉之间游京师,有名。学本於桂,以桂立论甚简,但有医案散见於杂证之中,人多忽之。著温病条辨,以暢其义,其书盛行。

  同时归安吴贞,著伤寒指掌,亦发明桂医案之旨,与瑭相同。  楠,字虚谷,浙江会稽人。著医门棒喝。谓桂、雪最得仲景遗意,而他家不与。  士雄,字孟英,浙江海宁人。居於杭,世为医。士雄读书砺行,家贫,仍以医自给。咸丰中,杭州陷,转徙上海。时吴、越避寇者麕集,疫疠大作,士雄疗治,多全活。旧著霍乱论,致慎於温补,至是重订刊行,医者奉为圭臬。又著温热经纬,以轩、岐、仲景之文为经,叶、薛诸家之辨为纬,大意同章楠注释。兼采昔贤诸说,择善而从,胜楠书。所著凡数种,以二者为精详。  同时浙西论医者,平湖陆以湉、嘉善汪震、乌程汪曰桢,宗旨略同。  阳湖张琦、曜孙,父子皆通儒,以医鸣,取黄元御扶阳之说,偏於温。曜孙至上海,或劝士雄往就正,士雄谢之。号叶氏学者,要以士雄为巨擘,惟喜用辛凉,论者谓亦稍偏云。

  徐大椿,原名大业,字灵胎,晚号洄溪,江苏吴江人,翰林检讨釚孙。生有异禀,长身广颡,聪强过人。为诸生,勿屑,去而穷经,探研易理,好读黄老与阴符家言。凡星经、地志、九宫、音律、技击、句卒、嬴越之法,靡不通究,尤邃於医,世多传其异迹。然大椿自编医案,惟剖析虚实寒温,发明治疗之法,归於平实,於神异者仅载一二。其书世多有,不具录。

  乾隆二十四年,大学士蒋溥病,高宗命徵海内名医,以荐召入都。大椿奏溥病不可治,上嘉其朴诚,命入太医院供奉,寻乞归。后二十年复诏徵,年已七十九,遂卒於京师,赐金治丧。

  大椿学博而通,注神农本草经百种,以旧注但言其当然,不言其所以然,采掇常用之品,备列经文,推阐主治之义,於诸家中最有启发之功。

  注难经曰经释,辨其与灵枢、素问说有异同。注伤寒曰类方,谓:“医家刊定伤寒论,如治尚书者之争洪范、武成,注大学者之争古本、今本,终无定论。不知仲景本论,乃救误之书,当时随证立方,本无定序。”於是削除阴阳六经门目,但使方以类从,证随方定,使人可案证以求方,而不必循经以求证。一切葛藤,尽芟去之。所著兰台轨范,凡录病论,惟取灵枢、素问、难经、金匮要略、伤寒论、隋巢元方病源、唐孙思邈千金方、王焘外台秘要而止。录方亦多取诸书,宋以后方,则采其义可推寻、试多获效者,去取最为谨严。於疑似出入之间,辨别尤悉。

  其论医之书曰医学源流论,分目九十有三。谓:“病之名有万,而脉之象不过数十,是必以望、闻、问三者参之。如病同人异之辨,兼证兼病之别,亡阴亡阳之分。病有不愈不死,有虽愈必死,又有药误不即死。药性有古今变迁,内经司天运气之说不可泥。针灸之法失传。”诸说并可取。

  又慎疾刍言,为溺於邪说俗见者痛下针砭,多惊心动魄之语。医贯砭,专斥赵献可温补之弊。诸书并行世。

  大椿与叶桂同以医名吴中,而宗旨异。评桂医案,多所纠正。兼精疡科,而未著专书,谓世传外科正宗一书,轻用刀针及毒药,往往害人,详为批评,世并奉为善本。  同郡吴县王维德,字洪绪,自号林屋山人。曾祖字若谷,精疡医,维德传其学,著外科全生集。谓:“痈疽无死证,痈乃阳实,气血热而毒滞;疽乃阴虚,气血寒而毒凝。皆以开腠理为要,治者但当论阴阳虚实。初起色红为痈,色白为疽,截然两途。世人以痈疽连呼并治,误矣。”其论为前人所未发。凡治初起以消为贵,以托为畏,尤戒刀针毒药,与大椿说略同,医者宗之。维德兼通阴阳家言,著永宁通书、卜筮正宗。  吴谦,字六吉,安徽歙县人。官太医院判,供奉内廷,屡被恩赉。乾隆中,敕编医书,太医院使钱斗保请发内府藏书,并徵集天下家藏秘籍,及世传经验良方,分门聚类,删其驳杂,采其精粹,发其馀蕴,补其未备,为书二部。小而约者,以为初学诵读;大而博者,以为学成参考。既而徵书之令中止,议专编一书,期速成,命谦及同官刘裕铎为总修官。

  谦以古医书有法无方,惟伤寒论、金匮要略、杂病论始有法有方。灵、素而后,二书实一脉相承。义理渊深,方法微奥,领会不易,遂多譌错。旧注随文附会,难以传信。谦自为删定,书成八九,及是,请就谦未成之书,更加增减。於二书譌错者,悉为订正,逐条注释,复集诸家旧注实足阐发微义者,以资参考,为全书之首,标示正轨。次删补名医方论,次四诊要诀,次诸病心法要诀,次正骨心法要旨。书成,赐名医宗金鉴,虽出众手编辑,而订正伤寒、金匮,本於谦所自撰。

  其采引清代乾隆以前医说凡二十馀家,张璐、喻昌、徐彬、张志聪、高世?式、张锡驹、柯琴、尤怡,事具本传。

  其次者:林澜,著伤寒折衷、灵素合钞,兼通星象、堪舆之学;汪琥,著伤寒论辨注;魏荔彤,著伤寒金匮本义;沈明宗,著伤寒金匮编注;程应旄,著伤寒后条辨;郑重光,著伤寒论条辨续注;周扬俊,著伤寒三注、金匮二注;程林,著金匮直解、圣济总录纂要;闵芝庆,著伤寒阐要编。而遗书湮没无考者,尚六七家云。

  绰尔济,墨尔根氏,蒙古人。天命中,率先归附。善医伤。时白旗先锋鄂硕与敌战,中矢垂毙,绰尔济为拔镞,傅良药,伤寻愈。都统武拜身被三十馀矢,昏绝,绰尔济令剖白驼腹,置武拜其中,遂甦。有患臂屈不伸者,令先以热镬熏蒸,然后斧椎其骨,揉之有声,即愈。

  觉罗伊桑阿,乾隆中,以正骨起家,至钜富。其授徒法,削笔管为数段,包以纸,摩挲之,使其节节皆接合,如未断者然,乃如法接骨,皆奏效。故事,选上三旗士卒之明骨法者,每旗十人,隶上驷院,名蒙古医士。凡禁庭执事人有跌损者,命医治,限日报痊,逾期则惩治之。侍郎齐召南坠马,伤首,脑出。蒙古医士以牛脬蒙其首,其创立愈。时有秘方,能立奏效,伊桑阿名最著。当时湖南有张朝魁者,亦以治伤科闻。

  朝魁,辰谿人,又名毛矮子。年二十馀,遇远来乞者,朝魁厚待之,乞者授以异术,治痈疽、瘰疬及跌打、损伤、危急之证,能以刀剖皮肉,去淤血於脏腑。又能续筋正骨,时有刘某患腹痛,仆地濒死,朝魁往视曰:“病在大小肠。”剖其腹二寸许,伸指入腹理之,数日愈。辰州知府某乘舆越银壶山,忽堕岩下,折髃骨,朝魁以刀刺之,拨正,傅以药,运动如常。

  陆懋修,字九芝,江苏元和人。先世以儒显,皆通医。懋修为诸生,世其学。咸丰中,粤匪扰江南,转徙上海,遂以医名。研精素问,著内经运气病释。后益博通汉以后书,恪守仲景家法,於有清一代医家,悉举其得失。所取法在柯琴、尤怡两家,谓得仲景意较多。吴中叶桂名最盛,传最广,懋修谓桂医案出门弟子,不尽可信。所传温病证治,亦门人笔述。开卷揭“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一语,不应经法,误以胃热为肺热,由於不识阳明病,故著阳明病释一篇,以阐明之。又据难经“伤寒有五”之文,谓:“仲景撰用难经,温病即在伤寒中,治温病法不出伤寒论外。”又谓:“瘟疫有温、有寒,与温病不同,医者多混称。吴有性、戴天章为治疫专家,且不免此误。”著论辨之,并精确,有功学者。

  懋修既弃举业,不求仕进,及子润庠登第,就养京邸,著述至老不倦。光绪中,卒。润庠亦通医,官至大学士,自有传。

  王丙,字朴庄,吴县人,懋修之外曾祖也。著伤寒论注,以唐孙思邈千金方仅采王叔和伤寒论序例,全书载翼方中,序次最古,据为定本。谓:“方中行、喻昌等删驳序例,乃欲申己见,非定论。”著回澜说,争之甚力。又著古今权量考,古一两准今六分七釐,一升准今七勺七秒,承学者奉以为法。  吕震,字?茶村,浙江钱塘人。道光五年举人,官湖北荆门州判。晚寓吴,酷嗜医,诊疗辄有奇效。其言曰:“伤寒论使学者有切实下手工夫,不止为伤寒立法。能从六经辨证,虽繁剧如伤寒,不为多歧所误,杂证一以贯之。”著内经要论、伤寒寻源。懋修持论多本丙、震云。

  邹澍,字润安,江苏武进人。有孝行,家贫绩学,隐於医。道光初,诏举山林隐逸,乡人议以澍名上,固辞。澍通知天文推步、地理形势沿革,诗古文亦卓然成家,不自表襮。所著书,医家言为多。伤寒通解、伤寒金匮方解、医理摘要、医经书目,并不传。所刊行者,本经疏证、续疏证、本经序疏要。谓明潜江刘氏本草述,贯串金、元诸家说,反多牵掣,故所注悉本伤寒、金匮,疏通证明,而以千金、外台副之。深究仲景制方精意,成一家之言。

  费伯雄,字晋卿。与澍同邑,居孟河,滨江。咸、同间以医名远近,诣诊者踵相接,所居遂成繁盛之区。持脉知病,不待问。论医,戒偏戒杂。谓古医以“和缓”命名,可通其意。著书曰医醇,毁於寇。撮其要,成医醇賸义,附方论。大旨谓常病多,奇病少,医者执简,始能驭繁,不可尚异。享盛名数十年,家以致富,子孙皆世其业。伯雄所著,详於杂病,略於伤寒,与懋修、澍宗旨并不同。清末江南诸医,以伯雄为最著,用附载焉。

  清代医学,多重考古,当道光中,始译泰西医书,王清任著医林改错。以中国无解剖之学,宋、元后相传脏腑诸图,疑不尽合,於刑人时,考验有得,参证兽畜。未见西书,而其说与合。光绪中,唐宗海推广其义,证以内经异同,经脉奇经各穴,及营卫经气,为西医所未及。著中西汇通医经精义,欲通其邮而补其缺。两人之开悟,皆足以启后者。  蒋平阶,字大鸿,江南华亭人。少孤,其祖命习形家之学,十年,始得其传。遍证之大江南、北古今名墓,又十年,始得其旨;又十年,始穷其变。自谓视天下山川土壤,虽大荒内外如一也。遂著地理辨正,取当世相传之书,订其纰缪,析其是非,惟尊唐杨筠松一人,曾文辿仅因筠松以传。其於廖瑀、赖文俊、何溥以下,视之蔑如。以世所惑溺者,莫甚於平砂玉尺一书,斥其伪尤力。自言事贵心授,非可言罄,古书充栋,半属伪造。其昌言救世,惟在地理辨正一书。后复自抒所得,作天元五歌,谓此皆糟粕,其精微亦不在此,他无秘本。三吴两浙,有自称得平阶真传及伪撰成书指为平阶秘本者,皆假讬也。

  从之学者,丹阳张仲馨,丹徒骆士鹏,山阴吕相烈,会稽姜尧,武陵胡泰徵,淄川毕世持,他无所传授。姜尧注青囊奥语及平砂玉尺辨伪,总括歌,即附地理辨正中。

  平阶生於明末,兼以诗鸣。清初诸老,多与唱和。地学为一代大宗,所造罗经,后人多用之,称为“蒋盘”云。  章攀桂,字淮树,安徽桐城人。乾隆中,官甘肃知县,累擢江苏松太兵备道。有吏才,多术艺,尤精形家言。谓近世形家诸书,理当辞显者,莫如明张宗道地理全书,为之作注,稍辨正其误失。大旨本元人山阳指迷之说,专主形势。攀桂既仕显,不以方技为业,自喜其术,每为亲族交友择地,贫者助之财以葬。妻吴故农家,自恨门第微,攀桂为购佳壤葬其亲,择子弟秀异者抚教之,遂登进士第,为望族。

  高宗数南巡,自镇江至江宁,江行险,每由陆。诏改通水道,议凿句容故破冈渎,攀桂相其地势,谓茅山石巨势高,纵成渎,非设闸不可成,储水多劳费。请从上元东北摄山下,凿金乌珠刀枪河故道,以达丹徒,工省修易。遂监其役,渎成,谓之新河,百年来赖其利便,攀桂亦因获优擢。

  大学士于敏中於金坛里第筑园,攀桂为之相度营建,敏中殁后,事觉,高宗恶之,褫职居江宁。晚耽禅理,殁时预知期日。兼通日者术,括协纪辨方精要为一书,曰选择正宗,行於世。  刘禄,河南人。善风角。圣祖召直蒙养斋,欲授以官,屡辞。从上北征,会粮饷乏济,命卜之,曰:“不出三日必至。”果如其言。后从幸热河,一日,踉跄至宫门,请上速徙高阜以避水厄。时方晴霁,夜山水涨发,果冲没行宫。又善相人,谓张廷玉、史贻直皆异日太平宰相。六十一年冬,乞假归,至十一月望日,忽命家人制缞服,北向哭,未几,哀诏至,正圣祖崩之后二日也。后卒於家。

  张永祚,字景韶,浙江钱塘人。幼即喜仰观五纬,长通晓星学,究悉天象。年近三十,督学王兰生稔其学,录为诸生。闽浙总督嵇曾筠求通知星象者,试永祚策,立成数千言。荐於朝,授钦天监博士。屡引见,占候悉验。诏刊二十二史,永祚校勘天文、律历两志。及书成,告归。晚著书,曰天象原委。卒后,有女传其学。壻沈度,亦善推步,守其书。  戴尚文,湖南溆浦人。诸生。从鸿胪卿罗典学,凡天官星卜诸书,无不究览。尝曰:“吾治经,师罗先生。吾术数,未知孰可吾师者?”闻江南某僧精六壬、奇门,往师焉,尽得其秘。归,应乡试长沙,同舍生失金,尚文为占曰:“君金若干,盗者青衣,手鱼肉,前行,后一白衣随之,肩荷重物。以某时,候驿步门外,可获也。”如其言往,果验。尝侍母夜坐,心动,知偷兒入宅。取井泥涂灶门,书符封之,偷不得去。

  嘉庆初,福康安征苗,招致才异,罗典荐溆浦两生,一严如煜,一即尚文。谓曰:“严生负经济才,应禄仕;汝疏散,为幕客,慎勿官职自羁也。”

  尚文见福康安,长揖不拜,福康安欲试其术,握丝带问曰:“君神算,知吾握中何物?”乃请一字析其数,以五行推之,曰:“丝缕耳。”大惊异,礼遇之,凡事必谘。时苗猖獗,恆夜扑营,尚文辄预卜知之。当五月,进攻旗鼓寨,占:“有大雹,贼伏林莽,师出不利。”勿听。日午,将抵寨,忽大风,雷雨雹交下,如卵如拳,击伤士卒,伏苗乘之,果败。军中呼曰“神仙”。又大军在乾州,营龙头,为苗所围,断水,军不得食。尚文设坛凿池,以法禳之,剧地,清泉滃出。四年,驻天心寨,尚文夜观天象,知有咎,作书置幕府,辞归。数日,福康安遽卒。尚文归未几,亦病,自知死日。卒后,其母伤之,焚所传书。

列传二百九十

  艺术二

  王澍蒋衡徐用锡王文治梁巘梁同书  邓石如钱伯坰吴育杨沂孙吴熙载梅植之杨亮

  王澍,字若林,号虚舟,江南金坛人。绩学工文,尤以书名。康熙五十一年进士,入翰林,累迁户科给事中。雍正初,诏以六科隶都察院。澍谓科臣掌封驳,品卑任重,傥隶台臣,将废科参,偕同官崔致远、康五端抗疏力争。世宗怒。立召诘之,从容奏对,上意稍解,遂改吏部员外郎。越二年,告归,益耽书,名播海内。摹古名搨殆遍,四体并工。於唐贤欧、褚两家,致力尤深,辄跋尾自道所得。后内阁学士翁方纲持论与异,谓其篆书得古法,行书次之,正书又次之。所著题跋及淳化阁帖考正,并行於世。

  自明、清之际,工书者,河北以王铎、傅山为冠,继则江左王鸿绪、姜宸英、何焯、汪士鋐、张照等,接踵而起,多见他传。大抵渊源出於明文徵明、董其昌两家,鸿绪、照为董氏嫡派,焯及澍则於文氏为近。澍论书尤详,一时所宗。  蒋衡,改名振生,字湘帆,晚号拙老人。与澍同里。键户十二年,写十三经。乾隆中,进上,高宗命刻石国学,授衡国子监学正,终不出。衡早岁好游,足迹半海内,观碑关中,获晋、唐以来名迹,临摹三百馀种,曰拙存堂临古帖。晚与澍相期斫胜,每临一书,相从质证。子骥,孙和,并以书世其家。  骥尤精分隶,著汉隶譌体集、古帖字体、续书法论各一卷,兼工画。其言曰:“汉、魏字体不同,性情各异。书须悬臂中锋,而用力以和平为主。作画之提顿逆折,参差映带,其理一尔。”皆阐明其先说。

  徐用锡,字坛长,宿迁人,占籍大兴。登乡举,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从李光地游,究心乐律、音韵、历数、书法。五十四年,分校会试,严绝请讬,衔之者反嗾言官劾其把持闱事,圣祖原之,终以浮议罢归。乾隆初,起授翰林院侍读,年已八十。寻告归,卒於家。用锡乡举出姜宸英之门,与何焯同为光地客,论书多与二家相出入。精於鉴别古人,言笔法亦多心得,著字学劄记二卷,载圭美堂集中。

  王文治,字禹卿,江苏丹徒人。生有夙慧,十二岁能诗,即工书。长游京师,从翰林院侍读全魁使琉球,文字播於海外。乾隆三十五年,成一甲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逾三年,大考第一,擢侍读。出为云南临安知府,因事镌级,乞病归。后当复官,厌吏事,遂不出,往来吴、越间,主讲杭州、镇江书院。高宗南巡,至钱塘僧寺,见文治书碑,大赏爱之。内廷有以告,招之出者,亦不应。  喜声伎,行辄以歌伶一部自随,辨论音律,穷极幽渺。客至张乐,穷朝暮不倦。海内求书者,多有餽遗,率费於声伎。然客散,默然禅定,夜坐,肋未尝至席。持佛戒,自言吾诗与书皆禅理也。卒,年七十三。  所著诗集外有快雨堂题跋,略见论书之旨。文治书名并时与刘墉相埒,人称之曰“浓墨宰相,淡墨探花”。与姚鼐交最深,论最契,当时书名,鼐不及文治之远播;后包世臣极推鼐书,与刘墉并列上品,名转出文治上。

  梁巘,字闻山,安徽亳州人。乾隆二十七年举人,官四川巴县知县。晚辞官,主讲寿春书院,以工李北海书名於世。初为咸安宫教习,至京师,闻钦天监正何国宗曾以事系刑部,时尚书张照亦以他事在系,得其笔法,因诣家就问。国宗年已八十馀,病不能对客,遣一孙传语。巘质以所闻,国宗答曰:“君已得之矣。”赠以所临米、黄二帖。

  后巘以语金坛段玉裁曰:“执笔之法,指以运臂,臂以运身。凡捉笔,以大指尖与食指尖相对,笔正直在两指尖之间,两指尖相接如环,两指本以上平,可安酒杯。平其肘,腕不附几,肘圆而两指与笔正当胸,令全身之力,行於臂而凑於两指尖。两指尖不圆如环,或如环而不平,则捉之也不紧,臂之力尚不能出,而况於身?紧则身之力全凑於指尖,而何有於臂?古人知指之不能运臂也,故使指顶相接以固笔,笔管可断,指锲痛不可胜,而后字中有力。其以大指与食指也,谓之单勾;其以大指与食指中指也,谓之双勾;中指者,所以辅食指之力也,总谓之‘拨镫法’。王献之七、八岁时学书,右军从旁掣其笔不得,即谓此法。舍此法,皆旁门外道。二王以后,至唐、宋、元、明诸大家,口口相传如是,董宗伯以授王司农鸿绪,司农以授张文敏,吾闻而知之。本朝但有一张文敏耳,他未为善。王虚舟用笔祗得一半,蒋湘帆知握笔而少作字乐趣。世人但言无火气,不知火气使尽,而后可言无火气也。如此捉笔,则笔心不偏,中心透纸,纸上飒飒有声。直画粗者浓墨两分,中如有丝界,笔心为之主也。如此捉笔,则必坚纸作字,輭薄纸当之易破。其横、直、撇、捺皆与今人殊,笔锋所指,方向迥异,笔心总在每笔之中,无少偏也。古人所谓屋漏痕、折钅义股、锥画沙、印印泥者,於此可悟入。”巘少著述,所传绪论仅此。当时与梁同书并称,巘曰“北梁”,同书曰“南梁”。  梁同书,字元颖,晚号山舟,浙江钱塘人,大学士诗正子。乾隆十七年,会试未第,高宗特赐与殿试,入翰林,大考,擢侍讲。淡於荣利,未老,因疾不出。晚年重宴鹿鸣,加侍讲学士衔。卒,年九十三。好书出天性,十二岁能为擘窠大字。初法颜、柳,中年用米法,七十后乃变化。名满天下,求书者纸日数束,日本、琉球皆重之。

  尝与张燕昌论书,略曰:“古人云‘笔力直透纸背’,当与天马行空参看。今人误认透纸,便如药山所云‘看穿牛皮’,终无是处。盖透纸者,状其精气结撰墨光浮溢耳,彼用笔如游丝者,何尝不透纸背耶?用腕力使极輭之笔自见,譬如人持一彊者,使之直,则无所用力;持一弱者,欲不使之偃,则全腕之力,自然集於两指端。其实书者只知指运,而不知有腕力也。藏锋之说,非笔如钝锥之谓,自来书家从无不出锋者,只是处处留得笔住,不使直走。笔耍輭,輭则遒;笔要长,长则灵;笔耍饱,饱则腴;落笔耍快,快则意出。书家燥锋曰渴笔,画家亦有枯笔,二字判然不同。渴则不润,枯则死矣。今人喜用硬笔故枯。帖教人看,不教人摹。今人只是刻舟求剑,将古人书摹画如小兒写仿本,就便形似,岂复有我?字耍有气,气须从熟得来。有气则有势,大小、长短、高下、欹整,随笔所至,自然贯注,成一片段,却著不得丝毫摆布,熟后自知。中锋之法,笔提得起,自然中,亦未尝无兼用侧锋处,总为我一缕笔尖所使,虽不中亦中。乱头粗服非字也,求逸则野,求旧则拙,此处不可有半点名心在。”同书平生书旨,与梁巘之异同,具见於此。

  邓石如,初名避仁宗讳,遂以字行,改字顽伯,安徽怀宁人。居皖公山下,又号完白山人。少产僻乡,鲜闻见,独好刻石,仿汉人印篆甚工。弱冠孤贫,游寿州,梁巘见其篆书,惊为笔势浑鸷,而未尽得古法。介谒江宁梅镠,都御史?成子也。家多

L3藏金石善本,尽出示之,为具衣食楮墨,使专肄习。  好石鼓文,李斯峄山碑、泰山刻石,汉开母石阙,燉煌太守碑,吴苏建国山碑,皇象天发神谶碑,唐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帝搜三代钟鼎,秦、汉瓦当、碑额。五年,篆书成。乃学汉分,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白石神君,张迁,潘校官,孔羡,受禅,大飨诸碑,各五十本。三年,分书成。石如篆法以二李为宗,纵横辟阖,得之史籀,稍参隶意,杀锋以取劲折,字体微方,与秦、汉当额为近。分书结体严重,约峄山、国山之法而为之。自谓:“吾篆未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鹄。”

  客梅氏八年,学既成,遍游名山水,以书刻自给。游黄山,至歙,鬻篆於贾肆。编修张惠言故深究秦篆,时馆修撰金榜家,偶见石如书,语榜曰:“今日得见上蔡真迹。”乃冒雨同访於荒寺,榜备礼客之於家。荐於尚书曹文埴,偕至京师,大学士刘墉、副都御史陆锡熊皆惊异曰:“千数百年无此作矣!”时京师论篆、分者,多宗内阁学士翁方纲,方纲以石如不至其门,力诋之。石如乃去,客两湖总督毕沅,沅故好客,吴中名士多集节署,裘马都丽,石如独布衣徒步。居三年,辞归,沅为置田宅,俾终老。濒行,觞之,曰:“山人,吾幕府一服清凉散也!”石如年四十六始娶,常往来江、淮间,卒,年六十三。

  子传密,初名廷玺,字守之。从李兆洛学,晚客曾国籓幕。能以篆书世其家。

  当乾、嘉之间,嘉定钱坫、阳湖钱伯坰,皆以书名。坫自负其篆直接阳冰,尝游焦山,见壁间篆书心经,叹为阳冰之亚。既而知为石如所作,摭其不合六书者以为诋。伯坰故服石如篆、分为绝业,及见其行、草,叹曰:“此杨少师神境也!”复与论笔法不合,遂助坫诋之尤力。坫见儒林传。

  伯坰,字鲁斯,自号仆射山人,尚书维城从子。少孤,力学,工诗嗜酒,广交游,以国子监生终。书学颜平原、李北海,尝曰:“古人用兔毫,故书有中线,今用羊毫,其精者乃成双钩。吾躭此五十年,才十得三四。”论者谓自刘墉殁,正、行书以伯坰为第一。其执笔,虚小指,以三指包管外,与大指相拒,侧毫入纸,助怒张之势。指腕皆不动,以肘来去,斥古今相承拨镫之说。石如作书,则悬腕双钩,管随指转,两家法大殊。

  吴育,字山子,江苏吴江人。与包世臣、李兆洛游,能文,工书。谓:“下笔须使笔毫平铺纸上,乃四面圆足,此阳冰篆法,书家真秘密语。”世臣取其说。育篆书尤工,法与石如差近。

  杨沂孙,字咏春,江苏常熟人。道光二十三年举人,官安徽凤阳知府。父忧归,遂不出,自号濠叟,少学於李兆洛,治周、秦诸子。耽书法,尤致力於篆、籀,著文字解说问譌,欲补苴段玉裁、王筠所未备。又考上古逮史籀、李斯,折衷於许慎,作在昔篇。篆、隶宗石如,而多自得。尝曰:“吾书篆、籀,颉颃邓氏,得意处或过之;分、隶则不能及也。”光绪七年,卒,年六十九。沂孙同时工篆、籀者,又推吴大澂,自有传。

  吴熙载,初名廷飏,以字行,后又字让之,江苏仪徵人。先世居江宁,父明煌,始游扬州,善相人术。熙载为诸生,博学多能,从包世臣学书。世臣创明北朝书派,溯源穷流,为一家之学。其笔法兼采同时黄乙生、王良士、吴育、硃昂之、邓石如诸人之说。执笔,食指高钩,大指加食指、中指之间,中指内钩,小指贴名指外拒,管向左迤,后稍偃,若指鼻准。运锋,使笔毫平铺纸上,笔笔断而后起。结字计白当黑,使左右牝牡相得,自谓合古人八法、九宫之旨。熙载恪守师法,世臣真、行、藁草无不工,嗜篆、分而未致力,熙载篆、分功力尤深。复纵笔作画,亦有士气。咸丰中,卒。

  与熙载同受包氏法者,江都梅植之蕴生,甘泉杨亮季子,高凉黄洵修存,馀姚毛长龄仰苏,旌德姚配中仲虞,松桃杨承汪挹之。配中详儒林传。

  植之,道光十九年举人。通经,以诗鸣,世臣尤称其书。谓其跌宕遒丽,?段炼旧搨,血脉精气,奔赴腕下,熙载未之敢先。又得琴法於吴思伯之女弟子颜夫人,独具神解。纠正思伯传谱,於古操制曲之故,辄能知之。自署所居曰嵇庵。配中与有同嗜,著琴学二卷。植之五十而卒,琴法未有传书。

  亮,世为将家,袭骑都尉世职。笃学敦行,江、淮间士大夫多称之。书亚於熙载。  合肥沈用熙最后出,至光绪末始卒,年近八十。毕生守师法,最为包门老弟子。

  世臣叙次清一代书人为五品,分九等:“平和简静,遒丽天成,曰神品;醖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逐迹寻源,思力交至,曰能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神品一人,邓石如隶及篆书。妙品上一人,邓石如分及真书;妙品下二人,刘墉小真书,姚鼐行草书。能品上七人,释邱山真及行书,宋玨分榜书,傅山草书,姜宸英行书,邓石如草书,刘墉榜书,黄乙生行榜书;能品下二十三人,王铎草书,周亮工草书,笪重光行书,吴大来草书,赵润草榜书,张照行书,刘绍庭草榜书,吴襄行书,翟赐履草书,王澍行书,周於礼行书,梁巘真及行书,翁方纲行书,于令?行书,巴慰祖分书,顾光旭行书,张惠言篆书,王文治方寸真书,刘墉行书,汪庭桂分书,钱伯坰行及榜书,陈希祖行书,黄乙生小真行书。逸品上十五人,顾炎武正书,萧云从行书,释雪浪行书,郑簠分及行书,高其佩行书,陈洪绶行书,程邃行书,纪映锺行书,金农分书,张鹏翀行书,袁枚行书,硃筠藁书,硃珪真书,邓石如行书,宋镕行书;逸品下十六人,王时敏行及分书,硃彝尊分及行书,程京萼行书,释道济行书,赵青藜真及行书,钱载行书,程瑶田小真书,巴慰祖行书,汪中行书,毕涵行书,陈淮行书,姚鼐小真书,程世淳行书,李天澂行书,伊秉绶行书,张桂岩行书。佳品上二十二人,沈荃真书,王鸿绪行书,先著行书,查士标行书,汪士鋐真书,何焯小真书,陈奕禧行书,陈鹏年行书,徐良行书,蒋衡真书,于振行书,赵知希草书,孔继涑行书,稽璜真书,钱澧行书,桂馥分书,翁方纲小真书,张燕昌小真书,康基田行书,钱坫篆书,谷际岐行书,洪梧小真书;佳品下十人,郑来行书,林佶小真书,方观承行书,董邦达行书,华嵒行书,秦大士行书,高方小真书,金榜真书,吴俊行书,陈崇本小真书。”九品共九十七人,重见者六人,实九十一人。复增能品上一人,张琦真、行及分书;能品下三人,于书佃行书,段玉立小真及草书,吴德旋行书。佳品上六人,吴育篆及行书,方履籛分书,梅植之行书,硃昂之行书,李兆洛行书,徐准宜真书。  其后包氏之学盛行,咸、同以来,以书名者,何绍基、张裕钊、翁同龢三家最著,并见他传。绍基宗颜平原法,晚复出入汉分;裕钊源出於包氏;同龢规模闳变,不为诸家所囿,为一代后劲云。

列传二百九十一

  艺术三

  王时敏族侄鉴子撰孙原祁原祁曾孙宸

  陈洪绶崔子忠禹之鼎余集改琦费丹旭

  释道济髡残硃耷弘仁王翚吴历杨晋黄鼎方士庶

  恽格马元驭王武沈铨龚贤赵左项圣谟查士标

  高其佩李世倬硃伦瀚张鹏翀

  唐岱焦秉贞郎世宁张宗苍余省金廷标丁观鹏缪炳泰

  华嵒高凤翰郑燮金农罗聘奚冈钱杜方薰

  王学浩黄均

  王时敏,字逊之,号烟客,江南太仓人,明大学士锡爵孙。以廕官至太常寺少卿。时敏系出高门,文采早著。鼎革后,家居不出,奖掖后进,名德为时所重。明季画学,董其昌有开继之功,时敏少时亲炙,得其真传。锡爵晚而抱孙,弥锺爱,居之别业,广收名迹,悉穷秘奥。於黄公望墨法,尤有深契,暮年益臻神化。爱才若渴,四方工画者踵接於门,得其指授,无不知名於时,为一代画苑领袖。康熙十九年,卒,年八十有九。

  鉴,字圆照,明尚书世贞曾孙。与时敏同族,为子侄行,而年相若。崇祯中,官廉州知府,甫强仕,谢职归。就弇园故址,营构居之,萧然世外。与时敏砥砺画学,以董源、巨然为宗,沈雄古逸,虽青绿重色,书味盎然。后学尊之,与时敏匹。康熙十六年,卒,年八十。

  孙原祁,字茂京,号麓台。幼作山水,张斋壁,时敏见之,讶曰:“吾何时为此耶?”问知,乃大奇曰:“此子业且出我右!”康熙九年成进士,授任县知县。行取给事中,寻改中允,直南书房。累擢户部侍郎,历官有声。时海内清晏,圣祖右文,几馀怡情翰墨,常召入便殿,从容奏对。或於御前染翰,上凭几观之,不觉移晷。命鉴定内府名迹,充书画谱总裁、万寿盛典总裁,恩礼特异。五十四年,卒於官,年七十四。  原祁画为时敏亲授,於黄公望浅绛法,独有心得,晚复好用吴镇墨法。时敏尝曰:“元季四家,首推子久,得其神者,惟董宗伯;得其形者,予不敢让;若形神俱得,吾孙其庶几乎?”王翚名倾一时,原祁高旷之致突过之。每画必以宣德纸,重毫笔,顶烟墨,曰:“三者一不备,不足以发古隽浑逸之趣。”或问王翚,曰“太熟”;复问查士标,曰“太生”。盖以不生不熟自居。中年后,供奉内廷,乞画者多出代笔,而自署名。每岁晏,与门下宾客画,人一幅,为制裘之需,好事者缄金以待。弟子最著者黄鼎、唐岱,并别有传。

  原祁曾孙宸,字子凝,号蓬心。乾隆二十五年举人,官湖南永州知府。原祁诸孙,多以画世其家,惟宸最工。枯毫重墨,气味荒古。爱永州山水,自号潇湘子,有终焉之志。罢官后,贫不能归,毕沅为总督,遂往依之武昌。以诗画易酒,湖湘间尤重其画。著绘林伐材十卷,王昶称为“画史总龟”云。  陈洪绶,字章侯,浙江诸暨人。幼適妇翁家,登案画关壮缪像於素壁,长八九尺,妇翁见之惊异,扃室奉之。洪绶画人物,衣纹清劲,力量气局,在仇、唐之上。尝至杭州,摹府学石刻李公麟七十二贤像,又摹周昉美人图,数四不已,人谓其胜原本,曰:“此所以不及也。吾画易见好,则能事犹未尽。”尝为诸生,崇祯间,游京师,召为舍人,摹历代帝王像,纵观御府图画,艺益进。寻辞归。鼎革后,混迹浮屠间,初号老莲,至是自号悔迟。纵酒不羁,语及乱离,辄恸哭。后数年卒。子字,号小莲。画亦有名。

  洪绶在京师与崔子忠齐名,号“南陈北崔”云。

  子忠,一名丹,字道母,别号青蚓,山东莱阳人,寄籍顺天。为诸生,负异才。作画意趣在晋、唐之间,不屑袭宋、元窠臼。人物士女尤胜,董其昌称之,谓非近代所有。以金帛请者不应,家居常绝食。史可法赠以马,售得金,呼友痛饮,一日而金尽。为诗古文,奥博奇崛。遭乱,走居土室中,遂穷饿以死。其后画人物士女最著者,曰禹之鼎、余集、改琦、费丹旭。

  之鼎,字尚吉,号慎斋,江苏江都人。幼师蓝瑛,后出入宋、元诸家,尤擅人物,绘王会图传世。其写真多白描,不袭李公麟之旧,而用吴道子兰叶法,两颧微用脂赭染之,弥复古雅。康熙中,授鸿胪寺序班。爱洞庭山水,欲居之,遂归。朝贵名流,多属绘图像,世每传之。

  集,字秋室,浙江钱塘人。乾隆三十一年进士。工画士女,时称曰“余美人”,廷试,当得大魁,因此抑之。寻充四库全书纂修,荐授翰林院编修,累擢侍读。所作风神静朗,无画史气,为世所重,比诸仇、唐遗迹。

  琦,字伯蕴,号七芗,先世为西域人,寿春镇总兵光宗孙,因家江南,居华亭。琦通敏多能,工诗词。嘉、道后画人物,琦号最工。出入李公麟、赵孟頫、唐寅及近代陈洪绶诸家。花草兰竹小品,迥出尘表,有恽格遗意。

  丹旭,字子苕,号晓楼,浙江乌程人。工写真,如镜取影,无不曲肖。所作士女,娟秀有神,景物布置皆潇洒,近世无出其右者。

  释道济,字石涛,明楚籓裔,自号清湘老人。题画自署或曰大涤子,或曰苦瓜和尚,或曰瞎尊者,无定称。国变后为僧,画笔纵恣,脱尽窠臼,而实与古人相合。晚游江、淮,人争重之。著论画一卷,词议玄妙。与髡残齐名,号“二石”。

  髡残,字石溪,湖南武陵人。幼孤,自翦发投龙三三家菴。遍游名山,后至江宁,住牛首,为堂头和尚。画山水奥境奇辟,缅邈幽深,引人入胜。道济排奡纵横,以奔放胜;髡残沉著痛快,以谨严胜;皆独绝。

  硃耷,字雪个,江西人,亦明宗室。崇祯甲申后,号八大山人,尝为僧。其书画题款“八大”二字每联缀,“山人”二字亦然,类“哭”类“笑”,意盖有在。画简略苍劲,生动尽致,山水精密者尤妙绝,不概见。慷慨啸歌,世以狂目之。

  弘仁,字渐江,安徽休宁人,姓江,字亦奇。明诸生,亦甲申后为僧。工诗古文,画师倪瓚,新安画家皆宗之。然弘仁所作层崖陡壑,伟俊沈厚,非若世之以疏竹枯株摹拟高士者比。殁后,墓上种梅数百本,因称梅花古衲云。

  自道济以下,皆明之遗民,隐於僧,而以画著。其后画僧,上睿、明中、达受最有名。

  上睿,字目存,吴人。尝从王翚游,得其指授。  明中,字大恆,浙江桐乡人。晚主杭州南屏净慈。高宗南巡,赐紫衣。山水得元人法。

  达受,字六舟,浙江海宁人。故名家子。耽翰墨,书得徐渭、陈道复纵逸之致。善别古器。精摹搨,或点缀折枝於其间,多古趣。阮元呼曰“金石僧”。  王翚,字石谷,号耕烟,江南常熟人。太仓王鉴游虞山,见其画,大惊异,索见,时年甫冠。载归,谒王时敏,馆之西田。尽出唐以后名迹,俾坐卧其中,时敏复挈之游江南北,尽得观收藏家秘本。如是垂二十年,学遂成。康熙中诏徵,以布衣供奉内廷。绘南巡图,集海内能手,逡巡莫敢下笔,翚口讲指授,咫尺千里,令众分绘而总其成。图成,圣祖称善,欲授官,固辞,厚赐归。公卿祖饯,赋诗赠行。翚天性孝友,笃於风义,时敏、鉴既殁,岁时犹省其墓。康熙五十六年,卒,年八十六。翚论画曰:“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

  气韵,乃为大成。”称之者曰:“古今笔墨之龃《齿吾》不相入者,翚罗而置之笔端,融冶以出。画有南、北宗,至翚而合。”  吴历,又名子历,字渔山,号墨井道人,亦常熟人。学画於王时敏,心思独运,气韵厚重沈郁,迥不犹人。晚年弃家从天主教,曾再游欧罗巴。作画每用西洋法,云气绵渺凌虚,迥异平时。康熙五十七年,卒,年八十七。当时或言其浮海不归,后於上海南郭得其墓碣,题曰“天学修士”云。翚初与友善,后绝交。王原祁论画。右历而左翚,曰:“迩时画手,惟吴渔山而已。”世以时敏、鉴、翚、原祁、历及恽格,并称为六大家。同县又有杨晋、黄鼎。

  晋,字子鹤。翚弟子,山水清秀,尤以画牛名。翚作图,凡有人物与轿驼马牛羊,皆命晋写之。从翚绘南巡图,因摹内府名迹进御。

  鼎,字尊古。学於王原祁,而私淑翚,得其意。临摹古人辄逼真,尤擅元王蒙法。遍游名山,号独往客。论者谓翚看尽古今名画,下笔具有渊源;鼎看尽九州山水,下笔具有生气。常客宋荦家,梁、宋间其迹独多。

  方士庶,字循远,号小师道人,安徽歙县人,家於扬州。鼎弟子,早有出蓝之目。年甫逾四十,卒,论者惜之。翚画派为一代所宗,世比之王士祯之诗,当时门弟子甚盛,传衍其法者益众,附著其尤者。  恽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号南田,江南武进人。父日初,见隐逸传。格年十三,从父至闽。时王祈起兵建宁,日初依之。总督陈锦兵克建宁,格被掠,锦妻抚以为子。从游杭州灵隐寺,日初侦遇之,绐使出家为僧,乃得归。格以父忠於明,不应举,擅诗名,鬻画养父。画出天性,山水学元王蒙。既与王翚交,曰:“君独步矣!吾不为第二手。”遂兼用徐熙、黄筌法作花鸟,天机物趣,毕集豪端,比之天仙化人。画成,辄自题咏书之,世号“南田三绝”。虽自专意写生,间作山水,皆超逸,得元人冷淡幽隽之致。王时敏闻其名,招之,不时至。至,则时敏已病,榻前一握手而已。家酷贫,风雨常闭门饿,以金币乞画者,非其人不与。康熙二十九年,卒,年五十四。子不能具丧,王翚葬之。  从父向,字道生。自明季以画著,山水得董源法,格少即师之。及格负重名,群从子弟多工画。其著者源濬,字哲长,官天津县丞。能传徐熙法,笔有生气。族曾孙锺廕之女曰冰,尤有名,详列女传。

  其弟子尤著者:马元驭,字扶曦,常熟人。家贫,好读书。幼即工画,王翚称之。后学於格,得其逸笔,颇称入室。孙女荃,传其学,名与恽冰相匹。元驭尝以画法授同县蒋廷锡,后廷锡宫禁近,以书招之,谢不往。

  格人品绝高,写生为一代之冠,私淑者众,然不能得其机趣神韵。惟乾隆中华嵒号为继迹。后改琦亦差得其意云。

  王武,字勤中,吴县人。画花草,流丽多风,王时敏亦称为妙品,学者宗之。及格出,遂掩其上。

  沈铨,字南蘋,浙江德清人。工写花鸟,专精设色,妍丽绝人。雍正中,日本国王聘往授画,三年乃归,故其国尤重铨画,於格为别派。

  龚贤,字半千,江南昆山人。寓江宁,结庐清凉山下,葺半亩园,隐居自得。性孤僻,诗文不苟作。画得董源法,埽除蹊径,独出幽异,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同时与樊圻、高岑、邹喆、吴弘、叶欣、胡造、谢荪号“金陵八家”。圻,字会公;造,字石公,与荪,皆江宁人。岑,字蔚生,杭州人。喆。字方鲁,吴人。弘,字远度,金谿人。欣,字荣木,华亭人。诸家皆擅雅笔,负时誉,要以贤为称首。  清初画学蔚盛,大江以南,作者尤多,各成派别,以娄东王时敏为大宗。若金陵、云间、嘉禾、新安,皆闻人迭起。

  赵左,字文度,华亭人。画出於宋旭,为云间派之首,吴、松间多宗之。

  项圣谟,字孔彰,嘉兴人,元汴之孙。初学文徵明,后益进於古,董其昌称其与宋人血战,又得元人气韵。子奎,字东井,世其学。  同县李琪枝,字云连,日华之孙。山水淡逸,传世者梅竹为多。项、李皆名族,濡染有绪,群从多以画名。

  其后雍、乾中钱纶光妻陈书,花鸟人物并工,详列女传。钱氏子孙及闺秀传其法者众,更盛於项、李二家。

  张庚,字浦山,亦嘉兴人。学於书,深通画理,著画徵录及续录,自明末至乾、嘉中,所载四百馀人。

  查士标,字二瞻,号梅壑,安徽歙县人。明诸生,后弃举子业,专精书画。家饶於赀,多藏鼎彝古器,及宋、元名迹。初学倪瓚,后参以吴镇、董其昌法,称逸品。晚益以幽淡为宗,疏嬾罕接宾客,盖讬以逃世。与同县孙逸,休宁汪之瑞、释弘仁,号“新安四家”。久寓扬州,康熙三十七年,卒,年八十四。

  逸,字无逸。流寓芜湖,曾绘歙山二十四图。

  之瑞,字无瑞。豪迈自喜,渴笔焦墨,酒酣挥洒如风雨。

  时当涂萧云从,字尺木。与逸齐名,山水不专宗法,兼长人物。於采石太白楼下四壁画五岳图,又画太平山水及离骚图,好事者并镌刻以传。

  高其佩,字韦之,号且园,奉天辽阳人,隶籍汉军。父殉耿籓之难,其佩以廕官至户部侍郎。画有奇致,人物山水,并苍浑沉厚,衣纹如草篆,一袖数折。尤善指画,尝画黄初平叱石成羊,或已成羊而起立,或将成而未起,或半成而未离为石,风趣横生。画龙、虎,皆极其态。世既重其指墨,晚年以便於挥洒,遂不复用笔。其笔画之佳,几无人知之。雍正十二年,卒。甥李世倬、硃伦瀚皆学於其佩。

  世倬,字汉章,总督如龙子。官至右通政。少至江南,从王翚游,得其传。后官山西,观吴道子水陆道场图,悟人物之法。花鸟写生,得其佩指墨之趣,易以笔运,各名一家。

  伦瀚,字涵斋,明裔也,隶籍汉军。官至都统,直内廷。指画师其佩,丘壑奇而正,色淡味厚。喜作巨障,元气淋漓。指上生有肉锥,故作人物,须眉尤有神,出於天授。其后传其佩法者,有傅雯、瑛宝。

  雯,字凯亭。奉天布衣,为诸王邸客,京师多其遗迹。

  瑛宝,字梦禅,满洲人,大学士永贵子。以疾辞廕不仕,诗画自娱。指墨以简贵胜,深自矜许。

  张鹏翀,字天飞,自号南华山人,江苏嘉定人。雍正五年进士,入翰林,官至詹事府詹事。天才超迈,诗画皆援笔立就,潇酒自適,类其为人。高宗爱其才,不次拔擢。进奉诗文,多寓规於颂。画无师承,自然入古。虽应制之作,萧散若不经意,愈见神韵。绘春林澹霭图,题诗进上,上赐和,鹏翀即於宫门叠韵陈谢。尝从驾西苑液池,一渡之顷,得诗八首。屡敕御舟作画,赐御笔枇杷折枝及松竹双清图,又赐双清阁书额,迭拜笔砚、文绮之赐无算。乾隆十年,乞假归,卒於途次。上眷之,久不忘,对群臣辄曰:“张鹏翀可惜!”

  自康熙至乾隆朝,当国家全盛,文学侍从诸臣,每以艺事上邀宸眷。大学士蒋廷锡及子溥,董邦达及子诰,尚书钱维城,侍郎邹一桂,与鹏翀为尤著。

  廷锡以逸笔写生,奇正、工率、浓淡,一幅间恆间出,无不超脱。源出於恽格,而不为所囿。邦达山水源於董源、巨然、黄公望,墨法得力於董其昌,自王原祁后推为大家。久直内廷,进御之作,大幅寻丈,小册寸许,不下数百。溥、诰各承其家法。维城山水苍秀,花卉傅色尤有神采。一桂以百花卷被宸赏,世谓恽格后罕匹者。诸人所绘并入石渠宝笈,御题褒美,传为盛事。

  嘉庆中,尚书黄钺由主事改官翰林,入直,画为仁宗所赏。道、咸以后,侍郎戴熙、大学士张之万,并官禁近,以画名。然国家浸以多故,视承平故事稍异焉。

  唐岱,字毓东,满洲人。康熙中,以廕官参领。从王原祁学画,丘壑似原祁。供奉内廷,圣祖品题当时以为第一手,称“画状元”。历事世宗、高宗。高宗在潜邸,即喜其画,数有题咏,后益被宠遇。唐岱专工山水,以宋人为宗。少时名动公卿。直内廷久,笔法益进,人间传播者转稀。著绘事发微行世。

  清制,画史供御者无官秩,设如意馆於启祥宫南,凡绘工、文史及雕琢玉器、装潢帖轴皆在焉。初类工匠,后渐用士流,由大臣引荐,或献画称旨召入,与词臣供奉体制不同。间赐出身官秩,皆出特赏。高宗万几之暇,尝幸馆中,每亲指授,时以为荣。其画之精美者,一体编入石渠宝笈、秘殿珠林二书。嘉庆中,编修胡敬撰国朝院画录,凡载八十馀人,其尤卓著可传者十馀人。

  焦秉贞,山东济宁人。康熙中,官钦天监五官正。工人物楼观,通测算,参用西洋画法,剖析分刌,量度阴阳向背,分别明暗,远视之,人畜、花木、屋宇皆植立而形圆。圣祖嘉之,命绘耕织图四十六幅,镌版印赐臣工。自秉贞创法,画院多相沿袭。  其弟子冷枚,胶州人,为最肖。与绘万寿盛典图。

  陈枚,江苏娄县人。官内务府郎中。初法宋人,折衷唐寅,后亦参西洋法。寸纸尺缣,图群山万壑,人物胥备。

  郎世宁,西洋人。康熙中入直,高宗尤赏异。凡名马、珍禽、琪花、异草,辄命图之,无不奕奕如生。设色奇丽,非秉贞等所及。  艾启蒙,亦西洋人。其艺亚於郎世宁。

  张宗苍,字默存,江苏吴县人。学画於黄鼎。初官河工主簿。乾隆十六年南巡,献册,受特知,召入直。数年,授户部主事,以老乞归。宗苍山水,气体深厚,多以皴擦取韵,一洗画院甜熟之习,被恩遇特厚。所画著录石渠者,百十有六,多荷御题。

  弟子徐扬、方琮最得其法,亦邀宸赏,赐扬举人,授内阁中书。  余省,字曾三,江苏常熟人。善写生,能得花外之趣。同时杨大章,亦赋色修洁,可与邹一桂颉颃,花鸟以二人为最工。

  金廷标,字士揆,浙江桐乡人。南巡进白描罗汉,称旨,召入祇候。廷标画不尚工緻,以机趣传神。高宗题所作琵琶行图曰:“唐寅旧图,有琵琶伎在别船,廷标祇绘白居易一人侧耳而听,别有会心。古人画意为先,非画院中人所及。”会爱乌罕进四骏,郎世宁绘之,复命廷标别作,仿李公麟法,增写执靮人,古趣出彼上。及廷标卒,上命旧黏殿壁者悉付装池,收入石渠宝笈。

  丁观鹏,工人物,效明丁云鹏,以宋人为法,不尚奇诡。画仙佛神像最擅长,著录独多。

  时有严弘滋者,南巡两次献画,所作三官神像,秀发飞扬,称为绝作,屡命画院诸人摹之。

  姚文瀚,亦以人物仙佛名,亚於观鹏。

  缪炳泰,字象宾,江苏江阴人。初以国子监生召绘御容。南巡,应召试,赐举人,授中书,官至兵部郎中。乾隆五十年以后御容,皆出所绘。又命绘紫光阁功臣像,人人逼肖,写真之最工者。

  画院盛於康、乾两朝,以唐岱、郎世宁、张宗苍、金廷标、丁观鹏为最,宗苍所作,尤有士气,道光以后无闻焉。至光绪中,孝钦皇后喜艺事,稍复如意馆旧规,画史皆凡材,无可纪者。

  华嵒,字秋岳,号新罗山人,福建临汀人。慕杭州西湖之胜,家焉。画山水、人物、花鸟、草蟲无不工,脱去时蹊,力追古法。有时过求超脱,然其率略处,愈不可及。工诗,有离垢集,古质清峭。书法脱俗,世称“三绝”,可继恽格。侨居扬州最久,晚归杭州,卒年近八十。

  乾、嘉之间,浙西画学称盛,而扬州游士所聚,一时名流竞逐。其尤著者,为高凤翰、郑燮、金农、罗聘、奚冈、黄易、钱杜、方薰等。

  凤翰,字西园,山东胶州人。雍正初,以荐得官,署安徽绩溪知县,被劾罢。久寓江、淮间,病偏痺,遂以左手作书画,纵逸有奇气。尝登焦山观瘗鹤铭,寻宋陆游题名,亲埽积藓,燃烛扪图,以败笔清墨为图,传为杰作。性豪迈不羁,藏砚千,手自镌铭,著砚史。又藏司马相如玉印,秘为至宝。卢见曾为两淮运使,欲观之,长跪谢不可,其癖类此。

  燮,字板桥,江苏兴化人。乾隆元年进士,官山东濰县知县,有惠政。辞官鬻画,作兰竹,以草书中竖长撇法为兰叶,书杂分隶法,自号“六分半书”。诗词皆别调,而有挚语。慷慨啸傲,慕明徐渭之为人。

  燮同县李鱓,字复堂。举人。官山东滕县知县。花鸟学林良,多得天趣。

  陈撰,字楞山,浙江鄞县人,亦居扬州。举鸿博,不就试。与鱓齐名,写梅尤隽逸。

  农,字寿门,号冬心,浙江仁和人。布衣,荐鸿博,好学癖古,储金石千卷。中岁,游迹半海内,寄居扬州,遂不归。分隶小变汉法,又师禅国山及天发谶两碑。截毫端,作擘窠大字。年五十,始从事於画。初写竹,师石室老人,号稽留山民。继画梅,师白玉蟾,号昔耶居士。又画马,自谓得曹、韩法。复画佛,号心出家盦粥饭僧。其点缀花木,奇柯异叶,皆意为之。问之,则曰:“贝多龙窠之类也。”性逋峭,世以迂怪目之。诗亦鑱削苦硬。无子,晚手录以付其女。殁后,罗聘搜辑杂文编为集。  聘,字两峰,江都人。淹雅工诗,从农游,称高足弟子,画无不工。躭禅悦,梦入招提曰花之寺,仿佛前身,自号花之寺僧。多摹佛像,又画鬼趣图,不一本。游京师,跌宕诗酒,老而益贫。曾燠为两淮运使,资之归,未几卒。妻方婉仪,亦工诗画,好禅,号白莲居士。

  冈,字铁生,号蒙泉,旧为歙县人,居钱塘,遂隶籍。负奇,不得志,寄於诗画。山水取法娄东,自成逸韵;竹石花木,超隽得元人意;四十后名益噪。曾游日本,海外估舶,悬金购其画。徵孝廉方正,辞不就。

  冈与同县黄易齐名。易父树穀,亦工书画。易详文苑传,笃嗜金石,每以访碑纪游作图,为世所重。画境简淡,山左多宗之。

  杜字,叔美,号松壶,仁和人。屈於下僚,曾官云南经历,足迹逾万里。深揅画学,摹赵伯驹、孟頫、王蒙皆神似。间为金碧云山,妍雅绝俗。画梅疏冷出赵孟坚。兼擅诗名。著松壶画赘、画忆,多名论。  从兄东,字袖海,画近恽格,名亚於杜。  薰,字兰坻,浙江石门人。父《呆呆》,故善画,薰幼从父游吴、越间,多见名迹,接耆宿,遂兼众长。论画曰:“写生以意胜形似。”又曰:“不拘难易,须雅驯。”著山静居论画,以布衣终。

  王学浩,字椒畦,江苏昆山人。乾隆五十一年举人。幼学画於同县李豫德,豫德为王原祁外孙,得南宗之传。学浩溯源倪、黄,笔力苍劲。论画曰:“六法,一写字尽之。写者,意在笔先,直追所见,虽乱头粗服,而意趣自足。或极工丽,而气味古雅,所谓士大夫画也。否则与俗工何异?”又曰:“画以简为上,虽烟客、麓台,犹未免繁碎,如大痴,真未易到。大痴法固在荒率苍古中求之,尤须得其不甚著力处。”时论学浩用墨,能入绢素之骨,比人深一色。晚好用破笔,脱尽窠臼,画格一变。著南山论画。卒,年七十九。学浩享大年,道光之季,画苑推为尊宿。馆吴中寒碧山庄刘氏,坛坫甚盛。其时吴、越作者虽众,足继前哲名一家者,盖寥寥焉。

  黄均,字穀原,元和人。守娄东之法,尽其能事。游京师,法式善、秦瀛为之延誉,得官,补湖北潜江主簿,未之任。於武昌臙脂山麓筑小园,居之二十年,以吏为隐。画晚而益工,於吴中称后劲。

  清画家闻人多在乾隆以前,自道光后,卓然名家者,惟汤贻汾、戴熙二人,并自有传。昭文蒋宝龄著墨林今话,继张庚画徵录之后,子茝生为续编,至咸丰初,视庚录数几倍之。其后光绪中,无锡秦祖咏著桐阴论画,论次一代作者,分三编,评骘较严,称略备焉。今特著其尤工者,宝龄、祖咏画亦并有法。

列传二百九十二

  艺术四

  王来咸褚士宝冯行贞甘凤池曹竹斋潘佩言

  江之桐梁九张涟叶陶刘源唐英戴梓

  丁守存徐寿子建寅华封  王来咸,字征南,浙江鄞县人。先世居奉化,自祖父居鄞,至来咸徙同?,从同里单思南受内家拳法。内家者,起於宋武当道士张三峰,其法以静制动,应手即仆,与少林之主於搏人者异,故别少林为外家。其后流传於秦、晋间,至明中叶,王宗岳为最著,温州、陈州同受之,遂流传於温州。嘉靖间,张松溪最著,松溪之徒三四人,宁波叶继美为魁,遂流传於宁波。得继美之传者,曰吴昆山、周云泉、陈贞石、孙继槎及思南,各有授受。思南从征关白,归老於家,以术教,颇惜其精微。来咸从楼上穴板窥之,得其梗概。以银卮易美槚奉思南,始尽以不传者传之。

  来咸为人机警,不露圭角,非遇甚困不发。凡搏人皆以其穴,死穴、晕穴、哑穴,一切如铜人图法。有恶少侮之,为所击,数日不溺,谢过,乃得如故。牧童窃学其法,击伴侣,立死。视之,曰:“此晕穴。”不久果甦。任侠,尝为人报仇,有致金以雠其弟者,绝之,曰:“此以禽兽待我也!”明末,尝入伍为把总,从钱肃乐起兵浙东,事败,隐居於家。慕其艺者,多通殷勤,皆不顾。锄地担粪,安於食贫。未尝读书,与士大夫谈论蕴藉,不知为粗人。黄宗羲与之游,同入天童,僧少焰有膂力,四五人不能掣其手,稍近来咸,蹶然负痛。来咸尝曰:“今人以内家无可炫耀,於是以外家羼之,此学行衰矣!”因为宗羲论述其学源流。康熙八年,卒,年五十三。宗羲子百家从之学,演其说为内家拳法一卷,百家后无所传焉。

  清中叶,河北有太极拳,云其法出於山西王宗岳,其法式论解,与百家之言相出入。至清末,传习者颇众云。

  褚士宝,字复生,江南上海人。家素封,膂力过人,好技击,游学四方。与毕昆阳、武君卿为友,遂精枪法,名曰四平枪,旋转如风,人莫能近。同邑有张擎者,虎颈板肋,力举百钧,横行为闾里患,众请士宝除之。同饮酒,擎自讠夸其勇,酒酣,攘臂作势,士宝徐以箸点其胸,曰:“子盍坐而言乎?”擎遂默然,少顷辞去,越日,死於桥亭。明季福王南渡,兵部员外郎何刚荐士宝为伏波营游击。未之官,南都陷,终老於家。所传弟子有王圣蕃、池天荣。天荣又传浙江提督乔照。其枪谱二种及治伤药酒方,世犹有藏之者。  冯行贞,字服之,江南常熟人。父班,以文学者。兄行贤,传其学。行贞少亦喜读书,工小词,性倜傥不羁。善射,能以后矢落前矢,投石子於百步外无不中。实鸡卵壳以矿灰,遇剧盗,辄先发鸡卵中其目。山东响马老瓜贼为行旅患,闻冯氏名,莫敢撄。从休宁程打虎及张老受枪法,驰突无敌。山行遇虎,以短枪毙之。尝为客报仇。康熙中,从康亲王杰书军南征,有功,当得官,寻弃归。侨居吴中娄门外村落,以经书教授,诗画自娱。年七十馀,卒。以枪法授同县陶元淳,元淳后无传者。

  甘凤池,江南江宁人。少以勇闻。康熙中,客京师贵邸。力士张大义者慕其名,自济南来见。酒酣,命与凤池角,凤池辞,固强之。大义身长八尺馀,胫力强大,以铁裹拇,腾跃若风雨之骤至。凤池卻立倚柱,俟其来,承以手,大义大呼仆,血满鞾,解视,拇尽嵌铁中。即墨马玉麟,长躯大腹,以帛约身,缘墙升木,捷於猱。客扬州巨贾家,凤池后至,居其上。玉麟不平,与角技,终日无胜负。凤池曰:“此劲敌,非张大义比!”明日又角,数蹈其瑕,玉麟直前擒凤池,以骈指卻之,玉麟仆地,惭遁。凤池尝语人曰:“吾力不逾中人,所以能胜人者,善借其力以制之耳。”手能破坚,握铅锡化为水。又善导引术,同里谭氏子病瘵,医不效,凤池於静室窒牖户,夜与合背坐,四十九日而痊。

  喜任侠,接人和易,见者不知为贲、育。雍正中,浙江总督李卫捕治江宁顾云如邪术不轨狱,株连百数十人,凤池亦被逮,谳拟大辟。世宗於此狱从宽,未尽骈诛。或云凤池年八十馀,终於家。江湖间流传其佚事多荒诞,著其可信者。

  曹竹斋,以字行,佚其名,福建人。老而贫,卖卜扬州市。江、淮间健者,莫能当其一拳,故称曹一拳。少年以重币请其术,不可。或怪之,则曰:“此皆无赖子,岂当授艺以助虐哉?拳棒,古先舞蹈之遗也,君子习之,所以调血脉,养寿命,其粗乃以御侮。必彼侮而我御之,若以之侮人,则反为人所御而自败矣。无赖子以血气事侵凌,其气浮於上,而立脚虚,故因其奔赴之势,略藉手而仆耳。一身止两拳,拳之大才数寸,焉足卫五尺之躯,且以接四面乎?惟养吾正气,使周於吾身,彼之手足近吾身,而吾之拳,即在其所近之处。以彼虚嚣之气,与吾静定之气接,则自无幸矣。故至精是术者,其徵有二:一则精神贯注,而腹背皆乾滑如腊肉;一则气体健举,而额颅皆肥泽如粉粢。是皆血脉流行,应乎自然,内充实而外和平,犯而不校者也。”嘉庆末,殁於扬州,年八十馀。

  潘佩言,亦以字行,安徽歙县人。以枪法著称,称潘五先生。其言:“枪长九尺,而杆圆四五寸,然枪入手,则全身悉委於杆。故必以小腹贴杆,使主运;后手必尽錞,以虎口实擫之;前手必直,令尽势。以其掌根与后手虎口反正拧绞,而虚指使主导。两足亦左虚右实,进退相任以趋势。使枪尖、前手尖、前足尖、鼻尖五尖相对,而五尺之身,自讬廕於数寸之杆,遮闭周匝,敌仗无从入犯矣。其用,有戳、有打;其法,曰二、曰叉。二以取人,叉以拒人。此叉则彼二,此二则彼叉。叉二循环,两枪尖交如绕指,分寸间,出入百合,不得令相附。杆一附,则有仆者,故曰‘千金难买一声响’。手同则争目,目同则争气。气之运也,久暂稍殊,而胜败分焉。故其术为至静。”“吾授徒百数,而莫能传吾术。吾之术,受於师者才十之三,其十之七,则授徒时被其非法相取之势迫而得之於无意者也。是故名师易求,佳徒难访。佳徒意在得师,以天下之大,求之无不如意者。至名师求徒,虽遇高资妙质,足以授道,而非其志之所存,不能耐劳苦以要之永久,则百贡而百见却矣。”

  佩言与竹斋同时处扬州,后归歙,不知所终。

  江之桐,字兰崖,安徽和州人。年十馀岁,佣於江宁卖饼家,嗜读书,其主人异之。招至家,居之楼上数年,读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三国志毕。乃谢主人去,自设小肆於市。更习武艺,手臂刀矛,皆务实用,变通成法。且读书,且习艺,读稍倦,则趫举翕张,以作其气。已而默坐,以凝其神,昼夜无间。至百日乃睡,睡十馀日,复如之。读史善疑,质之儒生,往往无以答。其艺通绵长、俞刀、程棓、瓘嵋十八棍,多取洪门,敌硬斗强,以急疾为用。复及阵图、形势、器械,皆有理解。

  年六十馀,始遇荆溪周济。济故绩学,自负经世之略,通武艺,好谈兵。与语大悦,延教其孙,三年而之桐卒。济之言曰:“兵事至危,非得练士能临敌苦斗历三十刻,及选锋一可当三者,虽上有致果之志,下有死长之心,遇强敌不能必克。以力为本,以技济之,谓之练士;作其勇者,谓之选锋。世之便骑射、习火器,以为士卒程,事取捷速,恆不能持久。洎乎接刃,则霍然而去。故曰‘巧不胜拙’。若之桐,庶为知务。”

  梁九,顺天人。自明末至清初,大内兴造匠作,皆九董其役。初,明时京师有工师冯巧者,董造宫殿,至崇祯间老矣。九往执业门下,数载,终不得其传,而服事左右,不懈益恭。一日九独侍,巧顾曰:“子可教矣!”於是尽授其奥。巧死,九遂隶籍工部,代执营造之事。康熙三十四年,重建太和殿,九手制木殿一区,以寸准尺,以尺准丈,大不逾数尺许,四阿重室,规模悉其,工作以之为准,无爽。

  张涟,字南垣,浙江秀水人,本籍江南华亭。少学画,谒董其昌,通其法,用以叠石堆土为假山。谓世之聚危石作洞壑者,气象蹙促,由於不通画理。故涟所作,平冈小阪,陵阜陂纮,错之以石,就其奔注起伏之势,多得画意,而石取易致,随地材足,点缀飞动,变化无穷。为之既久,土石草树,咸识其性情,各得其用。创手之始,乱石林立,踌蹰四顾,默识在心。高坐与客谈笑,但呼役夫,某树下某石置某处,不假斧凿而合。及成,结构天然,奇正罔不入妙。以其术游江以南数十年,大家名园,多出其手。东至越,北至燕,多慕其名来请者,四子皆衣食其业。晚岁,大学士冯铨聘赴京师,以老辞,遣其仲子往。康熙中,卒。后京师亦传其法,有称山石张者,世业百馀年未替。吴伟业、黄宗羲并为涟作传,宗羲谓其“移山水画法为石工,比元刘元之塑人物像,同为绝技”云。

  叶陶,字金城,江南青浦人,本籍新安。善画山水,康熙中,祇候内廷。奉敕作暢春园图本称旨,即命佐监造,园成,赐金驰驿归。寻复召,卒於途。

  刘源,字伴阮,河南祥符人,隶汉军旗籍。康熙中,官刑部主事,供奉内廷,监督芜湖、九江两关,技巧绝伦。少工画,曾绘唐凌烟阁功臣像,镌刻行世,吴伟业赠诗纪之。及在内廷,於殿壁画竹,风枝雨叶,极生动之致,为时所称。手制清烟墨,在“寥天一”、“青麟髓”之上。於一笏上刻滕王阁序、心经,字画崭然。奉敕制太皇太后及皇贵妃宝范,拨蜡精绝。时江西景德镇开御窑,源呈赩样数百种。参古今之式,运以新意,备诸巧妙。於彩绘人物山水花鸟,尤各极其胜。及成,其精美过於明代诸窑。其他御用木漆器物,亦多出监作,圣祖甚眷遇之。及卒,无子,命官奠茶酒,侍卫护柩,驰驿归葬,恩礼特异焉。

  唐英,字俊公,汉军旗人。官内务府员外郎,直养心殿。雍正六年,命监江西景德镇窑务,历监粤海关、淮安关。乾隆初,调九江关,复监督窑务,先后在事十馀年。明以中官督造,后改巡道,督府佐司其事,清初因之。顺治中,巡抚郎廷佐所督造,精美有名,世称“郎窑”。其后御窑兴工,每命工部或内务府司官往,专任其事。年希尧曾奉使造器甚夥,世称“年窑”。  英继其后,任事最久,讲求陶法,於泥土、釉料、坯胎、火候,具有心得,躬自指挥。又能恤工慎帑,撰陶成纪事碑,备载经费、工匠解额,胪列诸色赩釉,仿古采今,凡五十七种。自宋大观,明永乐、宣德、成化、嘉靖、万历诸官窑,及哥窑、定窑、均窑、龙泉窑、宜兴窑、西洋、东洋诸器,皆有仿制。其釉色,有白粉青、大绿、米色、玫瑰紫、海棠红、茄花紫、梅子青、骡肝、马肺、天蓝、霁红、霁青、鳝鱼黄、蛇皮绿、油绿、欧红、欧蓝、月白、翡翠、乌金、紫金诸种。又有浇黄、浇紫、浇绿、填白、描金、青花、水墨、五彩、锥花、拱花、抹金、抹银诸名。

  奉敕编陶冶图,为图二十:曰采石制泥,曰淘炼泥土,曰炼灰配釉,曰制造匣钵,曰圆器修模,曰圆器拉坯,曰琢器做坯,曰采取青料,曰炼选青料,曰印坯乳料,曰圆器青花,曰制画琢器,曰蘸釉吹釉,曰钅旋坯挖足,曰成坯入窑,曰烧坯开窑,曰圆琢洋采,曰明炉暗炉,曰束草装桶,曰祀神酬原。各附详说,备著工作次第,后之治陶政者取法焉。英所造者,世称“唐窑”。

  戴梓,字文开,浙江钱塘人。少有机悟,自制火器,能击百步外。康熙初,耿精忠叛,犯浙江,康亲王杰书南征,梓以布衣从军,献连珠火铳法。下江山有功,授道员劄付。师还,圣祖召见,知其能文,试春日早朝诗,称旨,授翰林院侍讲。偕高士奇入直南书房,寻改直养心殿。梓通天文算法,预纂修律吕正义,与南怀仁及诸西洋人论不合,咸忌之。陈弘勋者,张献忠养子,投诚得官,向梓索诈,互殴构讼。忌者中以蜚语,褫职,徙关东。后赦还家,留於铁岭,遂隶籍。

  所造连珠铳,形如琵琶,火药铅丸,皆贮於铳脊,以机轮开闭。其机有二,相衔如牝牡,扳一机则火药铅丸自落筒中,第二机随之并动,石激火出而铳发,凡二十八发乃重贮。法与西洋机关枪合,当时未通用,器藏於家,乾隆中犹存。西洋人贡蟠肠鸟枪,梓奉命仿造,以十枪赉其使臣。又奉命造子母砲,母送子出坠而碎裂,如西洋炸砲,圣祖率诸臣亲临视之,锡名为“威远将军”,镌制者职名於砲后。亲征噶尔丹,用以破敌。

  丁守存,字心斋,山东日照人。道光十五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充军机章京。守存通天文、历算、风角、壬遁之术,善制器。时英吉利兵犯沿海数省,船砲之利,为中国所未有。守存慨然讲求制造,西学犹未通行,凡所谓力学、化学、光学、重学,皆无专书,覃思每与闇合。大学士卓秉恬荐之,命缮进图说,偕郎中文康、徐有壬赴天津,监造地雷、火机等器,试之皆验。

  咸丰初,从大学士赛尚阿赴广西参军事,会获贼党胡以旸,使招降其兄以晄,守存制一

  匣曰手捧雷,伪若缄书其中,俾以晄致之贼酋,酋启匣炸首死。寻槛送贼渠洪大全还京,迁员外郎。

  从尚书孙瑞珍赴山东治沂州团防,造石雷、石砲以御贼。寻调直隶襄办团练,上战守十六策。十年,回山东,创议筑堡日照要塞,曰涛雒。贼大举来犯,发石砲,声震山谷,贼辟易,相戒无犯。丁家堡附近之民归之,数年遂成都聚。

  同治初,复至直隶,留治广平防务,筑堡二百馀所。军事竣,授湖北督粮道,署按察使。充乡试监试,创法,以竹筒引江水注闱中,时以为便。濒江诸省,率仿行之。寻罢归。所著书曰丙丁秘籥,进御不传於外;所传者曰造化究原,曰新火器说。

  徐寿,字雪村,江苏无锡人。生於僻乡,幼孤,事母以孝闻。性质直无华。道、咸间,东南兵事起,遂弃举业,专研博物格致之学。时泰西学术流传中国者,尚未昌明,试验诸器绝鲜。寿与金匮华蘅芳讨论搜求,始得十一,苦心研索,每以意求之,而得其真。尝购三棱玻璃不可得,磨水晶印章成三角形,验得光分七色。知枪弹之行抛物线,疑其仰攻俯击有异,设远近多靶以测之,其成学之艰类此。久之,於西学具窥见原委,尤精制器。咸丰十一年,从大学士曾国籓军,先后於安庆、江宁设机器局,皆预其事。

  寿与蘅芳及吴嘉廉、龚芸棠试造木质轮船,推求动理,测算汽机,蘅芳之力为多;造器罝机,皆出寿手制,不假西人,数年而成。长五十馀尺,每一时能行四十馀里,名之曰黄鹄。国籓激赏之,招入幕府,以奇才异能荐。既而设制造局於上海,百事草创,寿於船砲枪弹,多所发明。自制强水棉花药、汞爆药。

  创议繙译西书,以求制造根本。於是聘西士伟力亚利、傅兰雅、林乐知、金楷理等,寿与同志华蘅芳、李凤苞、王德均、赵元益孳孳研究,先后成书数百种。寿所译述者,曰西艺知新及续编,化学鉴原及续编、补编,化学考质,化学求数,物体遇热改易说,汽机发軔,营阵揭要,测地绘图,宝藏兴焉。法律、医学,刊行者凡十三种,西艺知新、化学鉴原二书,尤称善本。

  同治末,与傅兰雅设格致书院於上海,风气渐开,成就甚众,寿名益播。山东、四川仿设机器局,争延聘寿主其事,以译书事尤急,皆谢不往,而使其子建寅、华封代行。大冶煤铁矿、开平煤矿、漠河金矿经始之际,寿皆为擘画规制。购器选匠,资其力焉。无锡产桑宜蚕,西商购茧夺民利,寿考求烘茧法,倡设烘灶,及机器缫丝法,育蚕者利骤增。

  寿狷介,不求仕进,以布衣终。光绪中,卒,年六十七。子建寅、华封,皆世其学。

  建寅,字仲虎。从父於江宁、上海,助任制造。寻充山东机器局总办,福建船政提调,出使德国二等参赞,洊擢直隶候补道。光绪末,张之洞调至湖北监造无烟火药,已成,药炸裂,殒焉,赐优恤。

  华封,字祝三。性敏,为父所爱,秘说精器多授之,以制造为治生。建寅、华封并从父译书行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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