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美图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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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月姑寅夜走山塘上卿忿怒命归阴"

  沈安人叫月姑快些逃走,月姑应道:“孩儿乃是女流之辈,不出闺门,叫我要逃走何方?”

  安人道:“女儿,目下事急了,不如且到华家,或是张家,暂避几时。等待你爹爹气平,那时再作区处。在外须要保重,衣衫不要多带,只好首饰钗环打了一个小包袱,从后门出去。况身中有孕,切须小心行走。若有顺便,通个信息与我,免使你娘心焦。”

  月姑一时伤心起来,眼泪汪汪。心中犹如针刺刀割一般。安人亦下泪道:“女儿休要伤悲,只恨你自己做下没来由之事,今当急切之间,留不得你!预早逃走,方免灾祸。”

  忽见丫头报说:“大相公此刻又发晕了,员外请安人出去!”

  安人向月姑道:“女儿,为娘的如今不及送你了。”

  又对丫环秀梅道:“你可速同小姐开了后门去,关门进来;打从大门东首,一重重悄悄开出去,然后到书房如此如此。”

  秀梅答应晓得。月姑说道:“母亲且慢些去,女儿还要拜别。”

  安人道:“如此机会,还要拘什么礼!”

  一直下楼而去,到书房看视上卿了。月姑此时心中惨切,珠泪淋漓,忙把钗梳匣开,取几件金珠细软,包了罗帕,藏在胸怀。叫秀梅陪她下去。二人下楼,将近二更时分,并无人知觉,幸有月光照见,一齐到了后园门。月姑到此情景,肝肠寸断,三番两次,回头难舍。秀梅也觉伤心道:“小姐须要保重,行路之人,切莫悲哭,恐人动疑。”

  月姑道:“是”。秀梅即关了后门,依安人吩咐言语,即从东首把门一重重开到大门,方才走到书房而来。只见员外与安人都在床前啼哭,员外哭道:“你是久病方痊之人,生不得气,今日动恼恨,为父的看你这般光景,多像要归无常之路,只可恨这贱人。”

  安人假意儿咳嗽一声,丢个眼色,将头乱摇,似乎止住员外不可多言。时已近三更,上卿渐渐苏醒,员外安人方住了哭。近前叫说:“上卿,我儿你要有主意,不可把爹娘急坏。”

  上卿喘气不定,只点头答应而已。员外又叫昌德快去请好医生。昌德应道:“员外,嘉兴的郎中,是无一个有用的。倒是去苏州再请何相公前来,还是好的。”

  员外道:“怕他不肯来,空费往返。况大相公这等光景,那里待得许久!”

  安人拭泪道:“今夜先请一个医生与孩儿诊视。然后去苏州请何相公,多送他些银子,表叔必定肯来。”

  员外说道:“事已至此,昌德你先去请个医生。”

  昌德即时行出外边,一见门多已开了,心中疑惑。再到大门,连大门也是开的。昌德大惊,连忙闭上大门,奔到书房而来说道:“员外不好了,家中被贼入内,把门一重重开出去,不知偷了什么东西逃走。”

  安人心下明白,员外正苦上卿之病,呆呆在书房立着。忽闻此言,应道:“人若要死了,一齐偷完了,一并了局,不干我事。”

  安人假意道:“员外,你到自在说话。”

  便叫众丫环各执灯盏四处照看。众丫环小使各执灯笼周回乱照,照到高楼之上,单不见了小姐。安人假意着急盘问秀梅,秀梅假意应道:“方才小姐打发我到书房看视大相公,如今不知小姐哪里去了。”

  安人即走至书房,招了员外出来说道:“女儿如今不知哪里去了。”

  员外闻言,气得暴跳如雷,大怒骂道:“一定是你通风,放走了这贱人,还是要来愚弄我!”

  安人道:“员外何出此言?我和你年老夫妻,安敢相欺?”

  员外又吩咐众家人女眷:“各处分头寻找,若拿得这贱人,我一时就要处死,方消我的恨气。也免出丑败坏家风。”

  安人悄悄吩咐众人:“不必去寻。员外若问,只说寻不见,我各赏你们每人一锭银子。”

  众人听见安人如此说,大家一齐去睡了。再说月姑若是懦怯之人,安人安肯放她出去?就是月姑也不敢逃走。然她虽是个女流,欲胜过英雄之汉,所以安人放心,并不挂虑。那月姑出了后门,一头走一头想道:“母亲叫我暂到华府安身几时,想我有孕在身,何面目向人?不如不去华家为是。若说张金定处,柳郎现在她家,我此去岂不羞杀。虽然七位姊妹,哪一家不留;只碍我有孕在身,无颜对人。如今算来,他家俱是去不得的。左思右想,无处安身。不免且在这里坐一会,再作道理。”

  忽见那边有所玄僧庙宇,待我近前参拜一番,即行至庙前道:“今沈月姑逃难到此,本该进来参拜才是。怎奈身中有孕,不敢亵渎神明,只得远远诚心一拜。暂借庙旁坐片时。”

  拜罢即合着眼睛席地而坐。那昌德去请郎中回来见一人坐在一旁,连忙把灯一照,却不是别人,正是月姑小姐。月姑见是昌德,心下忽惊,必是我爹爹差他前来追赶,要拿我是实。忙将身躯一扭,左手一撇,把昌德翻个斤斗,跌倒在地。昌德爬起来道:“小姐为何使了这般家伙?”

  月姑道:“昌德,你可是员外差来赶我的么?”

  昌德道:“小男是员外差来请郎中前来看视大相公,一路回来,不期遇着小姐。未知小姐连夜要往何方?”

  月姑见昌德不是员外差来赶的,即放了心说道:“员外为人糊涂耳轻,不知听了大相公说下怎么事,无端今夜三更时分,要害我性命。幸得我母亲通得此信,我故此连夜逃走。若你回去,切莫露我风声。”

  昌德道:“小姐还是同小男回去的是。”

  月姑道:“你不晓得的,自古道好马不回头。我若归家,性命决然难保。”

  昌德又问道:“小姐如今未知要去何方?”

  月姑道:“我好似逃脱出笼禽鸟一般,焉有身的定所?”

  昌德道:“小姐何不到众姐姐家暂住?”

  月姑不肯,昌德心下一想:安人平常待我不薄,今日小姐有难,应该相助才是。待我想一个安身之处,方好保全。况小姐是个单身女,岂可走遍天涯?想了一会儿道:“有了,我苏州有一个姨娘,名叫赵二娘,是个孤孀之妇,卖茶为生。我与小姐同去苏州,且在姨娘处暂住几时,然后再作计谋。”

  月姑应允,昌德见月姑首肯,即说道:“既如此,小姐权坐片时,待我辞别员外就来。”

  月姑叫声:“昌德,你不必哄我,此去必然报与员外知道,前来拿我。”

  昌德应说:“小姐不要疑心,只因大相公今宵病势凶险,员外安人差我去请郎中与大相公把脉。我说嘉兴没一个高手的郎中,除非再往苏州请了何相公前来看视才好。如今我回去与员外说知,便要去苏州请那何相公,我与小姐同船齐到苏州,岂不两便。”

  昌德安慰了月姑,一直回来,来到书房,员外安人问说:“郎中怎的不来?”

  昌德道:“朗中已是睡熟,待明朝才来。”

  员外大骂:“狗才不中用的,大相公这般光景,怎么等到明日?快去请别个。”

  昌德道:“若要请别个,不如不要请。小男意欲往苏州去请何相公。”

  说了一声,往外就走。员外把手招来道:“狗才慢些走,既然要去苏州,为什么盘费也不带去?”

  昌德道:“盘费是必要的,快快拿来。”

  员外忙修书一封,另备十两银子付与昌德说道:“书信一封,白银十两,付与何相公。这二百铜钱,把你做盘费的,速去速来,不可担搁。”

  昌德接了银子书信,一直跑到玄僧庙旁而来。月姑一见昌德前来,便说道:“如今又是去不得了,我想苏州何家表叔在那里,倘若被他看见,反为不美。”

  昌德劝说:“小姐不必多心,苏州地方广阔,哪里认得?”

  月姑方才站起身来。那时已近四更时候,夜静无人行走。二人步来岸边,雇了船只,望苏州而去。先说上卿有病方痊之人,一时动了真气,病症加倍沉重,十分危险,昏迷不省人事。次日郎中来家看治,药已不能进口,只存一丝未绝之气。到黄昏之后,一命归阴。员外安人伤心大哭,一面报与张家要金定前来穿孝服。张家推辞病体方痊不来。

  张永林只得备下礼物,往沈家致祭。树春闻知上卿已死,料想金定亲事可图,洋洋得意,不禁欢喜。华家田家陆家众姊妹,多因与沈月姑姊妹之交,故此都到沈家劝慰。哪知月姑走了,大家一齐惊呆了。不知妹子何故动身,撇了爹娘。安人心内只道月姑总要到众姊妹之处,当面只做不知,不敢在众人跟前提起真情恐被人耻笑。那日沈家成殓,诸亲朋邻居,俱来作躬,也有一番忙乱。再说昌德同月姑当夜到了苏州,自己先去见了赵二娘,那赵二娘是一个寡居之人,在山塘上开茶坊为生,甚为热闹。忽见昌德前来,便问道:“外甥,你一向否好?”

  昌德也问了:“姨娘安康么?”

  一面就将沈员外欲害月姑小姐之事说了一遍。”

  如今同外甥前来在船上,望姨娘收留小姐在此暂住几时。”

  赵二娘听了叹道:“外甥,虽然你小姐有难,做姨母的左右也欠人,她依靠着我,却也使得。只恐员外闻知,不肯干休;倘有不测,岂非恩反成怨?我实在不敢留她!”

  昌德着急道:“姨娘只管放心。我家员外,是四季不离家庭的。从来不曾到过苏州。目下正在怒气未消,要害小姐性命,再过几日气平,依旧便好回去了。”

  赵二娘踌躇一番,方才应允,快请小姐上岸。昌德大喜,连忙跑到船中,同了月姑而来。赵二娘相接入内见礼,叙了寒温,那赵二娘眼睛好不厉害,一头说,一头把眼看的月姑上下周身,心内明白。晓得她已是破瓜之女,此必是员外闻知,要处治她,无奈逃走是实。又是不好盘问,只得说道:“小姐,老妇家寒,难以度日,开此茶店为生,三餐恐有不周之处,得罪小姐。”

  月姑应道:“妈妈休要客话,多蒙看待落难之人,结草衔环,也难图报,正要早晚服侍,聊表寸心。”

  赵二娘应道:“小姐言重了。”

  只见昌德道:“我家大相公病势极凶,我要去请何一贴到家看病,要紧之事,不敢担搁。”

  赵二娘留住道:“既如此吃了午饭去罢。”

  昌德道:“过一日再来便了。”

  又安慰月姑道:“小姐你在此宽胸,不要心焦,日里做些女工,伴我姨娘度守光明,不过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月姑此刻珠泪交流,叫声:“昌德你若回去,可悄悄与安人说知,我在此处,不必烦恼。”

  昌德答应晓得,小姐放心。即辞别姨娘出门而去。自此月姑与赵二娘同住,犹如亲生母女一般,甚是相得。且按下月姑之事,又说昌德来到何一贴家,呈上员外银两书信。哪知何沧海执意不肯前来。昌德无奈他何,只得连夜赶到家中,方知大相公已经身故。便将何沧海不肯来之事说了一遍。员外道:“不来也罢了。”

  昌德又悄悄说与院君,告知月姑小姐在苏州山塘上赵二娘处暂住,吩咐安人不必挂念担忧。那上卿哀事毕,各位姊妹辞了安人,各要到华府耽搁;说起月姑妹子无影无踪,未知下落,不觉触动安人心事。一时竟坠下泪来。众位姊妹劝解一番:母亲且自宽心,慢慢打听知端的,何必这般苦恼?说罢辞别上轿,齐到华府而去。

卷十四"想叙情孟尝期会扮男妆八美打擂"

  却说花府高结擂台,正待完工,择了吉日开台。宋文宾、宋文采二人只因怀恨着柳树春与八美,欲报其仇,泄了怨气,故此设下此座擂台,招集了众人,写下一联挂在台柱之上: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四方闻知,一传两,两传三,纷纷传到各府各县好汉,都来看打擂台。众姊妹闻知脚踢嘉兴八美之句。知他是南河里闹龙舟受亏,欲报其仇。柴素贞大怒道:“今日这奴才如此放肆大言,我们姊妹一齐到了擂台,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才罢。”

  爱珠道:“贤妹休得造次。他们既搭擂台,必有英勇之人。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如其胜他还好,倘或失手于他,有何面目?”

  柴素贞道:“姊姊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他有意相寻,若不去打死了他,反被他人得志。以我想来,容易得紧。如今改下女妆,扮了男妆如何?”

  田家妹妹陆家妹妹,俱各欢喜称道果然好计。即打发丫头去告知张金定。金定因前日上卿死后,要她过门穿孝服,她推得病方痊,不肯前去。实在延挨日月之计。如今亦是这样的言语,只有小桃满心欢喜,也要前去。随即到书房问树春道:“大爷要去打擂台么?”

  树春道:“不知众小姐们可去打么?”

  小桃应说:“除了金定小姐不去,还有一位月姑娘亦是不去的。”

  树春问道:“那月姑为何不去?”

  又想道:“她必是身怀六甲,怕人知道,所以不去。”

  小桃道:“大爷你还不知么?那月姑娘不知何处去了,竟寻不见。”

  树春听了此言,心中大惊,不知哪里去了?又不好声张,只是把头乱摇,把脚乱跌,不禁长吁短叹。今闻六个姊妹,要扮男妆打擂,便向小桃说道:“一则张金定不去,二则六位小姐要扮男妆,有了我代金定与她们凑数,倘如有失,亦可与六位小姐面上增光。”

  小桃道:“待我去与小姐们商量,若肯允从更好。倘若不允者,休得见怪。”

  树春道:“若说他人便未可知。如今是我,料她们必无不允之理。望小桃姐善言一二。”

  小桃答应出门而去。树春回到书房,心中烦恼如有所失。想月姑自从那日与她分开,今闻她逃走,全无踪迹,未知寄身何方?实是我空误了她。一时伤心坠下泪来。又想道:“花家高结擂台,除了宋文宾、宋文采之外,还有拳法高强之辈,亦自不少。六位小姐与小桃,要扮男妆打擂,还恐有失。我必须前去走一遭才好。并可与六位姑娘叙下情话,图美乐益。倘若她们有失,为她们照应,免致被辱。”

  且按下树春一边之事,再说小桃回去,爱珠小姐问道:“五妹既然有病,为什么不来通知一声,直待今朝才晓得,不知是何病症?”

  小桃应道:“张小姐那病,是柳大娘不好。”

  便将前情一一说明,众位姊妹笑个不祝原来是害了相思病!翠娥道:“虽然上卿亡过,算来还是未亡之人。沈家岂肯干休?只恐难配柳树春。”

  小桃说道:“据丫头论起来,我家夫人不好!移墨珠,什么希奇,拿了一幅八美图与他兑换。”

  爱珠听见小桃说了此话,连忙咳嗽,丢个眼色。小桃看见会意,即住口不言。田家姊妹陆家姊妹见小桃说了半截,即合口不言,再三再四地盘问。小桃向了爱珠素贞道:“小姐料瞒她们不过,况且俱是同船之人,瞒她们做甚?”

  就将八美图兑换移墨珠,太太当面应允八位成亲的言语,一一语明。田家妹妹点一点头儿道:“原来如此。”

  陆氏姊妹恼道:“姊姊,我们今日方才明白,难道姊妹之情,是说不得的?还要隐瞒何故!”

  素贞见陆氏姊妹发恼,即叫道:“贤妹有所不知,那柳涛赎珠不遂,致动干戈;我母亲没奈何,虽然赠他八美图,还糊涂说得厉害的话,叫他若得鳌头独占之时,取了八副封诰,那时方才八美尽归。柳涛方肯干休。立刻堂上拜认母亲做了岳母。想起来六位妹子,我母亲是做不得主的,故此一向包瞒,不便说出,如今小桃已然说明,贤妹休怪我们二人。”

  只见采琴说道:“太太相请花园内赏桂。”

  姊妹闻言,一齐起身,来到花园内。只见华太太朝南正面坐着,众姊妹两旁陪坐。太太一时见景伤情,想着月姑未知逃走何方,生死存亡,全无踪迹,不觉流目。大家见太太烦恼,即解劝一番,说些闲话。素娥便说起打擂之事,太太听了摇头道:“你们还算拳法未精,莫若在家玩耍,不必去打为是。”

  素娥道:“支擂台,必是要去打的,他实眼中无人,甚是夸口。”

  太太问说他夸什么口。素娥应说:“他擂台柱上,贴下一联说道:‘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若还不去,岂非反被他所笑,只道我们怕他。”

  太太道:“女儿,不是做娘的阻挡你们,只恐打他不过,反为没趣。”

  小桃说道:“太太放心,小姐已商量停当了,亦是以防不虞。如今要改扮男妆去走一遭。若是被他所败,名也不知声也不响,干干净净的。”

  太太笑说:“女扮男妆,却然容易。只是金莲如何打扮?”

  小桃道:“极容易的,穿上靴子,里面放些棉花,任是走遍天涯,亦难看出。”

  太太深知众姊妹之意,料想阻不住,没奈何只得嘱咐她们,各要小心为是。不觉红日西沉了,散了酒席,众姊妹各回房中言谈。小桃趁机便将那树春言语说与众人知道。六位姊妹,皆言使不得。叫小桃去回他话,又取了银子与小桃买办衣靴。次日早饭后,小桃带了银子,先到张家,将小姐不肯允许之言说与树春知道。竟去备衣巾了。树春见事不成,长唉一声:“罢了。我也不管她容不容允不允,临期打擂,必然相逢。”

  正在思想,忽见柳兴进来,忙问道:“柳兴,你为何又来?太太在家好么?”

  柳兴应说:“太太在家平安,只是怎生盼望大爷,吩咐大爷速即回家,切不可去打擂台。”

  树春道:“非我敢违母命,奈打擂台日期将近,且在此见一高低,方放心胸。”

  柳兴又入内堂见了永林柳大娘,代言太太问候之命。永林夫妻称谢。

  且按下张家之话,再说小桃带了银子,置备七套箭杆衣,七样颜色,七顶武巾,七条乌带,七双皂靴,一齐拿到房中。众位姊妹各人先试装一回,摇摇摆摆,宛像真的男子英雄一般。小桃也拿一幅衣巾打扮起来,也是一样像的。只是靴子儿白棉衬在里面。主仆七人,一同下楼走进花园内玩赏,各人执器械舞演一番,演罢坐定,吩咐备酒请华太太前来。华太太看见众位姊妹打扮起来,果然像的男子无二,心中欢喜,自不必言。

  再说花府内宋文宾、宋文采弟兄二人,习成拳法精通,传授门徒三百余人,于是声名大振。不料经过三山馆,撞着了柳树春;闹龙舟,又在南河里遇了八美人,二次受亏,要报复旧仇。所以高结擂台。擂台已成,传齐了门徒,到花家庄,择下九月初三日黄道吉日,开台打擂。那日宋文宾与宋文采说道:“大哥明早开台吉日。少爷吩咐在台前演戏敬神,命我们同走一遭。”

  二人即时换了衣巾,来见花少爷。花少爷满面笑容道:“烦二位习教,同我到庄前祭神一番。”

  二人应诺,花子林换了吉服,上了银鬃马,八名家将跟随。只见街上真是热闹,做买卖,赶生意,开茶坊酒市,粉面食物,时新果品,排的沿街满巷。那闲人拥拥挤挤,成群成阵。各州各县好武之士,纷纷云集,巴巴等到初三开台。再说树春欲看擂台光景,带了柳兴先到花家庄,只见游人如山如海的。定睛一看,果然好一座擂台。周围结彩灯,四面吊挂金钟;左边排的刀枪剑戟;右首挂的靴镜刁弓。柱上贴了一对联,写的“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

  心中正是气忿,可恨两个强人,实在相欺。正看之间,只听那边高声大喝,闲人站开。众闲人急忙闪在两旁,只见花少爷坐在马上,手中扬鞭。宋文宾、宋文采跟在后面,随了家将,一直到了庄前下马。放了三声号炮,花子林进里面拈香进爵,开声演戏。树春主仆二人在人群中看了一回,柳兴叫道:“大爷回去罢!待明早前来打他一回,方晓得大爷的好擒拿手法,柳兴的好猴拳,哪里怕他宋文宾、宋文采?”

  树春依言,二人一同回家。再说众姊妹那日早早起来,换了男妆,吃了早饭,叫小桃雇了舟船,只禀知华太太。太太叮嘱:“小心仔细,到底你们还是女儿家,早去早回。免我在家盼望,放心不下。”

  众姊妹答应晓得,下船而去。那日树春亦预早起来梳洗明白,用了早饭,同柳兴沿街而去。这一日比往日更加热闹,二人一直来至端正桥,桥上的人往来甚多。树春想道:“此间乃是咽喉之路,六位小姐既要打擂,必从此经过,待我在此等候,一齐同去打擂。”

  正想之间,只见桥下一个沙飞船,如飞而来,树春望前一看,那船头上穿绿箭杆衣的,好似小桃一样。及至来近,定睛再看,果是小桃。将眼望船中直进一观,真正是各位小姐,一齐打扮男妆。正待要叫,小桃早已望见,将手往前一指,树春会意,随船挨岸而行。至百步桥,那船泊住,树春驻足,将身一蹦,跳上了船。树春笑脸深深作揖,六位小姐看见,一时呆了,哪个叫他来此?只得大家站起身来,羞惭得满面通红,没奈何也作回一揖,两旁坐下。树春道:“众位贤妹,自从那日一别,直至今日才得一会。不道宋氏兄弟如此猖獗,难得贤妹齐心到此,愚兄之幸也。”

  爱珠道:“久慕君家大闹三山馆,打退宋文宾,目下他又狂言说‘拳打杭州柳树春’。”

  树春接口道:“众位贤妹看龙舟,在南河里,宋文采打我入水,多蒙贤妹帮助败他兄弟,分明心中不愿,欲报旧仇,所以反说‘脚踢嘉兴八美人’。只可惜八位美人今缺了两位,不知心中怎生裁处?”

  素贞心下却也好笑,你看他这般行径,发呆得紧。既然有心到此,不便辞他回去。即叫他代了张金定,小桃顶了月姑之名。柳兴在岸上见树春去船上半日,还未见来,等得心急,即纵过船来。见了小桃迷花眼笑,口中不住地妹妹长,妹妹短,小桃竟觉有趣。原来小桃心内却亦想着终身之事,见柳兴面貌却也生得清秀,心中有些意思。算来二人男有心,女有意,情绪相合,虽无风花雪月之话,却有眉眼留情之态。正在说话,只听得岸上闲人一哄而去,说道:“我们快去看打擂台。”

卷十五"挟微怨擂台比赛怀旧恨"

  船中喧嚷树春同众姊妹见闲人一哄而去,说要齐去看打擂台。众姊妹和小桃、树春、柳兴一齐上岸,跟了众人来至台前。听得三声炮响,台上闪出一位英雄,大眼粗鼻,头带大红海青,气宇昂昂,威风凛凛,耀武扬威,高声大叫道:“俺宋文宾今日设此擂台,与天下英雄交手。杭州柳树春,来也不曾来?嘉兴八美人,到也不曾到?若到来,速速上台交手。”

  只见东首人中一声大喝道:“铁门闩宋文宾不要夸口,你爷来也!”

  即纵上台与宋文宾交手。不及数拳,被宋文宾一把抓住道:“这不中用狗才,也污俺的手。”

  望台下一撩,掉将下来。跌的疼痛难当,爬不得起来。只听见宋文宾又高叫道:“下面可有英雄好武艺高强者,快快上来与俺交手。”

  又听得众人中喊一声:“俺李大成来了!”

  那人生得身长腰大,浓眉暴眼,飞身一跳,上了擂台。宋文宾接住,两下各立身势,一来一往,一上一下,铁门闩气力果然高强,李大成一时招架不住,被宋文宾使了一个“老虎扒潭,”把手一扬,飞了一脚,将李大成踢下擂台去。再说华爱珠看见,心下沉吟,我看宋文宾拳法精通,果然有些本事。如今连败了数人。柴素贞亦在想道:“以我看来,宋文宾拳法亦只平常,待我与他交手。管教他必败。只是不好争先。”

  田氏姐妹也想着:“我们一时高兴而来,如今看他这般光景,料然难以胜他。”

  素娥道:“既已到此,打他过更好,倘然打不过,也是必要打的。”

  翠娥道:“哪一位哥哥先请。”

  爱珠道:“随便罢了。”

  树春笑说:“自然从长而下。”

  爱珠便把身子一跳,上了擂台,与宋文宾交手。但见二人一拳一扬,一蹭一起,一边使了九龙入海,一边使了二虎扒山;那边用下丹凤点头,这边还了仙鹤抢桃。宋文宾抖擞精神,全然不怕。柴素贞见爱珠打他不过,抢上台来。爱珠看见素贞上台接打,便下云梯而来。花少爷与宋文采在台后观看,见宋文宾连败数人,洋洋得意。宋文采心下想道:“我看方才与我弟交手,那穿天蓝的,好似大闹龙舟八美中的姊妹。为何今日打扮男妆?必是提防打败要瞒人眼,故此败将下去,有这穿红的来帮扶。”

  那柴素贞与宋文宾交手,打得气喘吁吁,几乎措手不及;幸得素月登台接住,柴素贞方才下台。那素月亦不是宋文宾的对手;素日上台,也不能取胜。陆氏双娥亦只平平,难以取胜。无非保不跌下台来,就算好本事。小桃怒气冲冲,也上擂台而来。与着宋文宾交手,如龙争虎斗一般,台下闲人喝彩。宋文宾已是斗过多人,一时有些力怯,手里略松,汗流满面。宋文采恐其有失,便宽下海青,大喊一声,出台接住小桃。宋文宾见宋文采接住,便在台旁观看。柳兴在台前看见小桃不是宋文采对手,即亦飞身上台,用了猴拳,与宋文采两边交手。小桃便从云梯下来。此时已是申牌时候,花少爷观看日已西沉,传话两边住手,明日再打。柳兴道:“不见输赢,终不住手。”

  宋文采亦怒道:“料你有多大本领,俺也不怕。”

  二人不听花少爷之言,抖擞精神,各逞手段。柳兴的猴拳,果然高强,宋文采倒有招架不住之势。宋文宾看见,忙跳出台前,耀武扬威,两边拱一拱手道:“今日俺家连败数人,并无有一个对手。天色已晚了,如有英雄,明日再会。”

  说罢兄弟二人各退台后。花少爷大喜,吩咐家将备马回府。台下之人,纷纷而散。柳兴下台向树春道:“小男的猴拳实在好,打了他顾上不顾下。大爷为什么不上台发一把擒拿手法,将他两个狗才倒翻下来?”

  树春道:“他们有百日擂台,何在今日就将他们打败?明日再打他们未迟。”

  小桃叫说:“大爷回船去罢。”

  柳兴道:“大爷不必船中去,有什么言语,我们从岸上回去,明日仍在此间相会便了。”

  树春依言,便拱一拱手道:“众位请了,明日再会罢。”

  众姊妹亦拱手道:“请便。”

  各各分头回家。六位姊妹回至船中,俱不悦道:“我们嘉兴八美,颇有名色,今日打败,真正不得自解。”

  田素月道:“我们明日再来,必要胜他才好。”

  爱珠道:“明日来便来,且慢上台交手,待等柳树春上台,若能取胜他,也算挫他锐气了。”

  柴素贞道:“姐姐说得有理。如今回家,在母亲跟前,只说打胜了的话,不可实说。”

  爱珠道:“这个自然。”

  船到后门,已是黄昏时分,众姊妹上岸回家。却好华鼎山在中堂,夫妻二人饮酒,一时不见爱珠、素贞,便问田氏道:“这两个妮子,想是怪我,为何不来。”

  田氏道:“女儿们怎敢怪你!”

  正说之间,只见小桃喊将进来“铁门闩打坏了”,后面随了六位姑娘而来。华鼎山一时看不明白,慌立起身说道:“怎么事,来这般后生?”

  六位小姐免不得上前见礼道:“女儿们打擂回来了。”

  华鼎山方才明白,笑结了肚肠,我道是谁,原来是女光棍扮做“贼腔。”

  太太问道:“今日打擂,谁败谁胜?”

  众位应道:“今日打擂,女儿们胜了。”

  太太道:“既然胜他就好,快去换了衣服。”

  众姊妹各归楼房,卸下男妆,依然打扮女妆,来至厅堂,一齐坐下饮酒。再说树春回至张家,来到书房。永林一见树春回来便问:“舅兄今日打擂,可取胜么?”

  树春应道:“不瞒姐丈。今日四方豪杰皆多,小弟不曾上台交手。明日再去未迟。”

  永林道:“舅兄明日若去,须要小心。”

  树春答应晓得。郎舅二人就在书房饮酒闲谈,那张金定闻知树春打擂,却不知打擂事情怎样。忙打发丫环到书房打听,柳兴便将众位小姐如何打扮男妆,如何打擂,细细说与丫环知道。丫环回复金定,金定闻言想道:“今日她们幸得改妆前去,若不然,一齐尽出了丑,但愿柳郎明日得胜回来,我方安心。”

  再说花家罢擂回府,兄弟二人,说说谈谈,开怀畅叙。宋文宾道:“哥哥,我看七个穿箭衣的后生,必定是那八美打扮来的,为什么柳树春不来?”

  宋文采道:“就是柳树春来,我们何足为惧?”

  二人言谈,直至三更,方才罢饮安睡。到了次日天明,各人吃了早饭,俱各动身。不约而同,齐至花家庄。又说那华鼎山一向在隆兴当里多时,直至前日方才回家。闻说花家庄高结擂台,心中却也有意要往一观。那日早早起来,忙用了早饭,也不带家人,自己独行。只见街坊上面,闲人拥挤不开,又见前边一人好像沈员外,急忙赶上一看,果然是沈员外。二人相见,双双作揖。沈员外问道:“鼎兄今日何往?”

  华鼎山道:“小弟一时高兴,要去花家庄看看打擂,凤栖兄如今一同去看罢。”

  沈员外道:“我们是老人家,恐拥他们不过,反被跌倒。”

  华鼎山道:“我家两个妮子,与众位姊妹,在大沙飞船里备酒。我同凤栖兄齐去船上吃酒好么?那般女光棍倒像无爹娘管辖的一般,无法无天,扮做男客。”

  沈员外道:“怎好扮做男人,倘或被人看出来,可不要笑死了。”

  华鼎山道:“凤兄若不去,我与你同到船中看看,实是好笑,倒要算嘉兴一场胜事。”

  沈员外笑道:“有这等事,倒是异文小弟奉陪。”

  二人手挽手一齐同行。再说六位小姐的船,依旧泊在百步桥边,柳树春、柳兴赶早到花家庄,只见这些闲杂人等,来往不绝。花家教师尚未到来,树春叫柳兴道:“我们且到别处闲话一回罢。”

  柳兴道:“大爷,船里不要去的,为什么昨日也不留我们吃酒!”

  树春骂道:“多言,如此小见。”

  二人信步来至东边,见百步桥边,泊了只小沙飞,居中一只大沙飞,树春近前一探,果是众位姊妹。即跳过船来,大家俱站起身来作揖。树春道:“今日待愚兄先去交手,管教打得他落花流水,方见我手段。”

  六位姊妹笑道:“哥哥曾经大闹三山馆,嘉兴地方尽皆慕名,何必怕他?”

  小桃戏言道:“南河里看龙舟,这更是慕名的。”

  不提船中闲话,且说华鼎山挽了沈凤栖,二人一直来至百步桥岸边,沿塘细认。内中一只大沙飞,华鼎山望见,便拉沈员外道:“凤兄,在这里了。”

  船上水手认得是华鼎山,便上船问说:“老爷要上船来么?”

  华鼎山与沈员外正说得高兴,听不见水手问他的话。小桃听见,探头一看,吓了一惊道:“呵呀,老爷来了。”

  华鼎山听见说道:“为什么事叫我?”

  六位姊妹一齐着惊,树春一时如泥塑木雕一般。欲待躲避,又无处藏身,只得站在旁边,不敢作声。六位姊妹上前见礼,树春亦深深作了一揖。华鼎山问道:“你是何人,却有些面善?”

  小桃应道:“老爷为何不认得张金定小姐?如今一同打扮,要去打擂。”

  华鼎山说道:“原来就是张金定,我倒认不清。”

  因拉沈员外的手道:“凤栖兄,你是认得的。”

  沈员外道:“认倒认得,只是她已有病,为何亦来在此,且又并无病容。”

  华鼎山心中疑惑:凤栖兄说得是,前日病体甚凶,为甚她全无一些病容。看来又有些面善。一时想来想去顿悟,高声怒骂:“这人我认得了,就是当移墨珠的柳树春。前日打得我屋里七颠八倒,目下我恨气尚未消除,你还敢到此开心作乐,男和女杂?凤栖兄快来,快将他剥去小衣一看便知。”

  树春此时缩在旁边,把腰曲弯,口内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华爱珠即上前道:“爹爹,此人正是杭州豪杰柳树春,他到此亦要相约前去打擂台的,并无他意。”

  华鼎山说道:“如此说,擂台上有句云:拳打杭州柳树春,为什么不去打擂台,来此男和女杂,是何意思?”

  树春听见爱珠之话,又见鼎山说此句,便乘机应道:“只为花家还有一句话,说脚踢嘉兴八美人,故来此船中相会,无非谈论几句拳法,相约打擂,果然众位姑娘实在精通武艺。”

  沈员外听见,一时触动心事,满腹恨气,便起身告辞道:“小弟失陪了。”

  华鼎山拖住不放:“为什么不曾吃茶,就要回去?”

  沈员外应道:“小弟实在的不耐烦,所以要回去。”

  华鼎山只得放手,相送到船头,翻身入舱坐下,一时转念为喜道:“柳朋友请坐,目下嘉兴地方,传说有见一个柳树春杭州人,真是英雄好汉。六里街大闹三山馆,打退铁门闩,本事高强!不期就是朋友,多有得罪,幸勿见怪!要相请到舍下一叙。”

  树春道:“多谢老先生盛情,晚生自当造府进谒。”

  只见柳兴跳过船来说道:“大爷,铁门闩来了,快些去罢。”

  树春连忙起身,把手拱一拱道:“众位请了。”

卷十六"宋文宾失手丧身华鼎山叹气匿珠"

  柳树春同柳兴上岸而去,华鼎山亦与众姊妹一齐往着花家庄而来。只见宋文宾在台上耀武扬威,高声喊道:“俺家昨日连败十余人,华家八美,被俺打得逃走无路。今又连败四人,可有什么英雄好汉,快快上台见个高低!杭州柳树春到也不曾到,来也不曾来?”

  柳兴道:“大爷,这厮如此无礼,快快上去打死这狗才。”

  树春大怒,把海青脱下,将腰带束好停当。大声骂道:“三山馆打不怕的狗强人,休得夸口!杭州柳树春来了。”

  飞身一跳,上了擂台。此刻宋文宾一见着呆道:“原来柳树春还不曾死。”

  只得强颜说道:“你记得南河里闹龙舟被俺们打下水底么?俺只谓人死了,今日有何面目再敢上台而来?”

  树春亦骂说:“你记得三山馆被我打得无处藏身,只道你潜逃灭迹,再不敢出来。那知你不怕羞耻,尚敢如此猖狂!”

  宋文宾怒道:“休要多言,照打。”

  二人在台上动起手来,众姊妹与小桃、柳兴立在旁边观看。台下闲人,看得交头接耳,舌头乱伸,也有晓得的说道:“这人就是杭州柳树春,他曾在六里街大闹三山馆,打倒宋文宾正是此人。你看宋文宾也是难胜他,要翻下来了。”

  众人看他二人在擂台打得有趣,个个拍手大笑。众姊妹与小桃、柳兴见树春胜他,喜得心花怒开。树春到了五十二次擒拿法,宋文宾渐难招架,两臂酥麻,汗流满背,两足虚福树春再到五十三次擒拿法,将宋文宾一把抓住道:“如今晓得俺家手段么?”

  随手往着台前一抛,丢在地下。宋文采一时怒声如雷,喊将出来,与树春接祝二人又是一番操打。先说宋文宾被树春抛下台来,跌得头晕眼花,爬不起来,柳兴赶近前骂道:“这狗才口夸大言,如今可有何说?”

  即将脚踏在背心之上,狠力蹦跳,可怜宋文宾被树春抛下来,已是筋断骨折,如今又被柳兴在背心上蹦跳,登时一命呜呼。六位姐妹俱皆暗喜。再说台上二人打得浓兴,树春用了擒拿法,手段果然与众不同。宋文采招架不住,呼呼气喘,汗流满背。花子林在台后看见,暗暗称奇道:“柳树春所用俱是擒拿法,果然与众不同。两个教习每日夸张大言,拳法无双,也是我一时浅见,信他一言。今朝见了树春擒拿法,比着教习拳法,胜过万倍。宋文宾已遭擒拿而死,我看宋文采亦非树春对手!”

  万恐有失,即喝二人休要再打,将身踱出拦住道:“柳兄且慢动手,小弟花琼在此。”

  柳树春一时不解,只得深深下礼。宋文采见了大怒,眉皱眼斜道:“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花子林道:“你往日间自称英雄,今日看将起来,哪里有什么本领?你兄弟已是死了,你不可再想差念头。”

  一边说,一边挽了树春之手,入台后同坐,恭敬言谈。两旁从弟呆呆地看。宋文采气得敢怒而不敢言。一时忍耐不住,指树春骂道:“你是何等之人,敢与少爷对坐么,俺与你若不再见高下,便罢了不成!”

  花子林恼道:“宋文采,你在我面前,尚敢如此无礼。往日夸张本事,今日遇了对手,还不肯服。你兄弟被柳兄如抛球一般,你若还思量赌着,也是像你兄弟一样。”

  宋文采捶胸顿足道:“可怜俺兄弟死于非命,难道不要他偿命?”

  花子林骂道:“胡说!已然死了,抵什么命?”

  宋文采听了这句话,气冲牛斗,二目圆睁,站在旁边;心中想道:“可恨花琼今日如此反面相待,只可怜我兄弟今日丧于此贼之手。”

  花琼即吩咐家人备了棺木收殓宋文宾,台下闲人三三两两说道:“为什么打到其间,即住了手?走出个束发紫金冠与他两下见礼。你看那宋文采二目睁圆,在那里立着。”

  有的道:“你们还不晓得,这是花少爷有见识,看见树春擒拿手法高强,宋文宾死的重伤,万恐宋文采也是一样的,一者保全自己威风,二者保全宋文采性命,所以叱祝”那华鼎山看见那宋文宾被柳兴踹死之时,叹道:“巴不得也到鬼门关了。”

  又见台上住手不打,满心焦躁,为什么正打得好看光景,竟不打了?反觉没兴。六位姐妹心里亦自踌躇,未知是何事故?柳兴道:“却也奇怪,不知什么心意?古语云:“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待我上台一看。”

  即飞身上台,只见二人对坐,笑脸盈腮,殷勤言谈。宋文采怒气冲冲,站在旁边。柳兴上前叫声:“大爷,今朝是打擂台,为什么来此说闲话?”

  树春道:“花少爷要我传授擒拿手法,所以不打擂台了。过来叩见少爷。”

  柳兴即上前叩头。花子林问说:“柳兄,这就是尊管么?”

  树春应道:“正是小介。”

  花子林道:“昨日观他猴拳,却也纯熟。”

  即叫家将过来,赏柳兴二锭银子。柳兴说道:“多谢少爷。小的不敢领情。”

  花子林道:“莫非嫌少么?”

  柳兴应说:“并非嫌少,我家大爷屋里很多的,况又无故,何敢受惠?”

  花子林道:“也罢,待我慢慢提拔你便了。”

  树春叫道:“柳兴你先回去,少爷要我同到府中,少顷就回。”

  柳兴道:“大爷早些回来的好。”

  随即下台,向众人说明。众位姐妹与华鼎山俱各欢然回家。花少爷即吩咐家将,拆毁擂台,唱戏酬神。自己与树春下台,将宋文采马匹与树春坐骑,同归花府。气得宋文采呆痴无言,把这些门从尽行驱散,坐了宋文宾的马匹,独自闷闷回府。家人拆了擂台,演戏酬神,花子林与树春并马入府。到府又是一番重新见礼,分宾主而坐。那宋文采满心不乐,闷坐书房。不必细表。当下花子林吩咐备酒,在花园内赏菊轩,欲与树春赏菊谈心,家人领命而去。花子林说道:“柳兄,闻你在杭州亦是富饶官家,有何事故到这嘉兴而来?不知现寓何所?”

  树春道:“家君为官,已经亡过,只有老母在堂,非为饶富,不过聊充薪水之资而已。”

  花子林道:“太谦了。我是闻名久矣,难以会面直到今朝,方才相遇,果然奇男子!擒拿手法如是精通,可是家传的么?”

  树春应说:“不瞒少爷,擒拿手法,并非家传,乃是三载之前从印然和尚传授的。只为出门寻访师友不遇,所以暂住在东关张永林姐夫家中。算来将近四个月了。”

  花子林道:“柳兄久居我地,小弟未能闻知,真恨相见之晚。”

  树春道:“少爷乃是金枝玉叶公子,只恐蛇与蛟龙,入不得班。”

  花少爷应说:“柳兄不要太谦了,敢屈权住敝舍,晨昏作伴,未知柳兄意下如何?”

  树春道:“少爷要学擒拿手法,却然容易。只恐宋教师见怪。”

  花子林笑道:“什么教师?不必介意。”

  只见家人禀道:“酒席完备在菊花轩,请少爷入席。”

  花子林即挽树春之手,二人双双走入花园。至菊花轩,但见一片铺金,俱是奇花异种,开来比众不问。二人对坐,树春说道:“多蒙少爷台爱,何不请宋教师齐来一叙?”

  花子林道:“管他做甚?既柳兄意爱,即命家人去请罢。”

  那宋文采独坐书房之中,正想的花琼这般款待柳树春,把俺家撇在一旁,反眼相视,若不报树春此仇,誓不为人。管教他性命在吾掌中而亡。忽见家人来到,说少爷要请教师。宋文采便问道:“少爷在哪里?”

  家人应说:“少爷同柳树春在菊花轩。”

  宋文采道:“既是柳树春在此,俺不要去了。”

  家人道:“此乃是柳大爷好意,不要错怪了他。”

  宋文采说:“既如此,你去叫他自家请罢。”

  家人即将此话回复。花子林亦发着恼。树春见宋文采不来,心中恼气。花少爷举怀相劝,甚是殷勤。道:“今夜小弟欲屈柳兄就在此指示,未知柳兄肯否?”

  树春道:“多蒙见爱,本该从命。但未曾辞过姐夫,另日再会罢。”

  花子林道:“既然柳兄此说,待小弟打发家人择一吉日,至期到府相接便了。”

  那家人听见少爷话说,即忙前去择日,回来禀说:“择了重阳佳节。”

  花子林向树春道:“就是重阳佳节日造府奉请了。”

  树春称谢,二人言谈投机,不觉红日西沉。树春作别起身,花少爷相送至门外而别。再说华鼎山即行回家,开了心怀,扒手扒脚入内,哈哈笑个不住道:“可笑铁门闩今日被树春抛杀台下,做了阴间好汉。”

  田氏闻言,心中也觉喜欢。忽见众姐妹回来,鼎山见了笑道:“你们这班女光棍,平日夸张本事,据我看来,亦只平常,勿甚稀奇。杭州柳树春,方才算得好汉!好本事,好擒拿手法!好拳法!要算第一名家的那铁门闩被他一把抓住,撩在台下如抛球一般。花少爷见他武艺高强,拳法精通,愿拜他为师学了擒拿手法,必然管取富贵。”

  这几句话说得六位小姐开不出口,华太太笑脸道:“相公,那柳树春的拳法果然好么?”

  华鼎山道:“甚好的极。只可惜我有些年纪了,若还是个少年后生家,愿要拜他为师学了擒拿手法,在这六里街显显声名,岂不是好?”

  说罢,长吁短叹起来。华太太看见如此,便叫众女儿各进房去罢。即问说:“相公为何叹息?”

  华鼎山应道:“我想悔恨前日,吞吃移墨珠,不肯还他。被他大闹厅堂,是我一刻念差。若不然,招他为坦腹东床,岂不是难得之女婿?今朝见他行为前程,实未可量,我与你膝下无子,空了豪富,若不是前番吃移墨珠之事,招了此人为婿,岂不是你我二人老年靠山?今日实在追悔前非!”

  华太太闻言,心中也觉好笑:“惟你不知我早已许下的了。”

  夫妻正在厅堂闲话,忽见家人报说:“柳大爷在外要见老爷。”

  华鼎山听见,一时大喜,连忙抬身迎接。二人挽手入内至厅堂,华太太亦在那里,各各见礼,坐下茶罢,华鼎山道:“柳兄今日得胜擂台,真堪恭喜,夫人快些吩咐备酒与柳兄庆贺。”

  树春稍谢,又说些套谈,霎时间酒筵已备。内堂众姐妹俱各男妆一齐出来,厅堂之上,华鼎山夫妻朝南坐下。树春独自坐在东首,众姊妹坐在西首。大家入席,开怀畅饮。席间华鼎山与树春谈谈家世。再说柳兴自己回家,把树春打胜擂台,花少爷要他传授擒拿手法的话,一路嚷将进来。

  张永林夫妻闻知,俱皆大喜。张金定得知,一时心中亦觉快活。柳大娘见天色已晚,正叫柳兴去接,只见树春已进入内堂。见了姐姐姐夫二人,又是一番赞美。树春便把花家择了九月初九重阳之日,要前来迎小弟到他家传授擒拿手法,说了一遍。永林道:“舅兄,你令堂在家悬望,还是回家省亲,以免伯母挂怀为是。”

  树春应道:“姐夫所说极是。怎奈花琼多情待我,今已允许,不可失信。”

  且按下郎舅二人闲谈,再说华鼎山有意欲招树春为婿,又不好开口,田氏道:“相公既是有招他为婿之心,何不央个媒人说合。闻张永林是他姐夫,彼此俱是亲道相关何妨一烦?”

  华鼎山道:“既如此说,待我明日打发家人前去请他便了。倒要备了酒席请他,方足敬重。”

  田氏问道:“未知到底要将哪个女儿许他?”

  鼎山道:“爱珠是亲生的,便把爱珠配他。素贞是过继的,慢慢再寻一个对子便了。”

  田氏道:“相公说哪里话?素贞虽不是亲生,姐妹尤如一般。我们一齐许配他,女儿们亦不见怪我们偏心。”

  华鼎山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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