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美图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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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沈员外触怒前情花子林延学擒拿"

  再说沈凤栖员外被华鼎山挽到船上,见了树春,触及心事,一时怒气回家。来至中堂,安人见员外怒容满面,忙问:“何事?莫非是银子被欠,讨不得来么?故此发怒?”

  员外道:“院君,今日一气连人也要气死了。不期路上遇着华鼎山,挽我同到花家庄看打擂台。又说六个姐妹,女扮男装,要去打擂。在船备上酒,拉我到船中一看。那几个妮子,田家姐妹,陆家姐妹,华爱珠柴素贞,果然扮的与男人一般,一个是小桃,又一个是张金定。我说张金定,现在有病在家,怎么亦来,并且脸无病容。小桃一时语塞,那华鼎山心中疑惑,向前认明,方知就是当移墨珠的柳树春。我想起前情,方悟是此人扮了张金定,前来与着小贱人两个,明为姑嫂,暗里通情。那时不觉,到如今没有凭据,惟忍气吞声而已。若是上卿不死,怎肯饶这冤家?你道可恼不可恼!”

  安人听见此话,心下却有周全之意,即应道:“员外,虽然家门不幸,伤了风俗,幸喜尚无外人传闻。今上卿已赴黄泉之路,以我想来,要顾名声,不如把婚退了。退了之后,张金定若做出事来,与我们不相干。”

  员外道:“难道罢了柳树春狗奴才不成?”

  安人道:“想你要与他赌气么?我闻他是相府之后,算来也是大乡绅,古语云:刚柔莫可敌,卵石不相争。以我看来,只好丢开手。乐得逍遥自在。”

  沈员外看着安人道:“据你说来,只可惜造化了这狗才。”

  那员外起初时节,满腹恨气,如今听了安人一席话解劝,即时恨气方平。次日天明,便差家人请卞文加来说话:“不幸孩儿中途见弃,早赴黄泉,媳妇年轻,不敢留她白头待老。烦尔将庚帖仍送张家,使其重招夫婿。”

  卞文加接了庚帖,来至张府,说知其事。呈上庚帖,永林大怒道:“沈老为人如此相欺,我虽则是公门中低微之辈,我家又不会做下伤风败俗之事;为甚退起婚来?岂有此理!”

  卞文加道:“老贤侄,这还是沈员外好意,尔不欲怪错了。他恐误尔令妹青春年少,所以退此亲事,与令妹另觅良缘,贤侄休要执意不允。”

  张永林道:“你快去回他,说这事断难从命的。”

  卞文加一时着呆,无言可答。那树春在屏后听得明白,急急忙忙走到里面,叫声:“姐姐快来周全了。”

  柳大娘问道:“周全什么事情?”

  树春便将卞文加奉沈员外之命,前来退婚,说沈上卿已死,犹恐媳妇白头待老,难以了局,愿要退婚,使其另招夫婿。说了一遍。”

  这是千金难买之话。那姐夫偏偏执意不肯允从,反怒怪沈员外,姐姐快行一个方便,快与姐夫说一声,叫他允了罢。”

  柳大娘道:“我道何事发此慌忙着急,此事我不敢理会的,休要多言语。”

  树春见柳大娘作难,便叫的姐姐长,姐姐短,看少弟之面,不要作难了罢。柳大娘亦觉好笑:“你自家要老婆,求了姐姐做甚?你且出去,待我向你姐夫说罢。”

  即着丫环去外面请大相公进来,另再备酒在外款待卞相公。那丫环答应而去,树春又恐怕卞文加回去,忙来陪伴言语。永林入内,柳大娘说道:“官人你为何如此莽撞言语?自古道千差万差,来人不差。况且沈员外的言语,也是一片好心肠。只为姑娘年少青春起见,难使她守到白头,若说望门寡妇,人间虽有,只为翁姑不肯退婚所致。娘家怎强作主张?如今沈员外乃是美意,你到反不允他,被姑娘闻知,兄妹岂不结怨?伤了骨肉之情!”

  永林道:“据你所见,难道应允了不成?”

  柳氏道:“自然应允的是。”

  永林道:“只是我张氏之后,从无再婚之女。”

  柳大娘道:“这是姑娘命薄克损夫婿,并非不正败坏门风。不是我今朝见笑张家人来,亦不是什么官家。”

  永林道:“娘子之言,却也不差,你再去问问妹子如何主张?”

  柳大娘即抬身入内,心中想着,姑娘心事我已尽知,此言正合她意。何必再问?一头行,一头想,早已到房中。张金定站起身说道:“嫂嫂请坐。不知嫂嫂今日为何笑容可掬?”

  柳大娘应说:“今日卞文加媒人,奉沈亲翁之命前来说,要姑娘与姑夫穿带孝服,姑娘快些收拾好前去沈家。”

  张金定闻言,即时流下泪求道:“嫂嫂休要多言,我已曾立下誓愿,若要我到沈家,就死在眼前,亦是不去的。”

  柳大娘笑道:“姑娘不要吓坏,与我说明,好去回复你哥哥。”

  金定道:“自古云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怎么要我自家作主?”

  柳大娘道:“如此说,愚嫂作主便了。”

  即起身出房,来至外边,把金定之言,说与永林知情。永林便把庚帖收下,还了原聘。卞文加酒罢辞别而去。忽见华府差人下帖相邀,永林并不推辞,便往华府而去。树春见退婚已成,心中大喜,忙进里面与柳大娘作揖。柳大娘道:“世间哪有你这没廉耻老面皮?如今还不快些打算央托媒人前来说亲?不可延迟日期,倘被他人所有。”

  树春道:“还望姐姐在姐夫跟前处周全一二,待弟归家禀知母亲,然后央媒聘便了。”

  再说永林来到华府,华鼎山欢笑迎接,二人见礼,分宾主坐定。说些套谈,少刻酒席已备,二人入席。酒过三巡,永林问道:“不知老伯见招,有何吩咐?”

  华鼎山道:“我家有一件事务,要商量请教。只为爱珠素贞亲事,向年磋跎,未有相当之门,可招为婿。今见令舅人才出众,欲招为坦腹东床,故请你前来商议为媒。只为令舅今年三月间,曾在我当里当下明珠一颗,次日前来取赎不遂,被他闹动干戈,打坏厅堂。不是我希奇一粒珠子,只为爱珠识他人才,有意欲招他为婿。故此请你相议,哪晓得拆散了八美图,我想八美图姐妹,四双八人,如今四个先攀了一个丈夫,我华鼎山平生最为强硬,今朝偏偏要将这亲攀了令舅,你若不肯为媒,仰我老婆子作主,八美同随一个丈夫。”

  永林道:“老伯休要取笑。”

  华鼎山道:“我若做不得主不算好汉。就是令妹,我也要做主的。惟有沈月姑还未知逃在何方,至今一月,并无音信。若打听得知,接她依旧回家,那时八美一齐团圆。”

  永林道:“老伯果有此意,还不知舍舅意下如何。待小侄明日到府回复便了。”

  即起身告辞而别。华鼎山满面笑容,入内一一说与田氏知道。那时众位姐妹,多在太太左右,听了此话,个个满面通红,连忙躲开而去。田氏道:“应我家女儿,自己做主的。张家女儿怎好主意?况沈月姑至今并未知下落,要何处跟寻?这断是不可的。”

  华鼎山道:“不妨,待我明朝与沈凤栖兄说知便了。”

  再说永林回家,便将华鼎山言语说与妻子知道,柳大娘即差丫环请树春入内,便将此言说知。怎知树春心中欢喜,假作推辞。永林道:“原说舅兄不肯,待我明日回复便了。”

  柳大娘把的嘴唇扯道:“真正书呆,装什么腔?做什么鬼?贤弟,我想八美图中,八个人一般样美貌,鼎山已要为媒一齐招你,你可不必推辞。”

  树春道:“只是小弟有母在家,不能自主。”

  永林道:“不妨,我后日有公事到杭州,待我面见伯母,告禀便了。”

  次日,永林到华府回复了华鼎山,说舍舅已允,亦将沈家退婚之事说知。华鼎山哈哈大笑:“待我就去沈家说个明白了。”

  张永林作别回家,次日公事上省而去。华鼎山直到沈家,见礼坐定,便把要与月姑为媒说明。沈员外问道:“未知哪家?”

  华鼎山道:“就是柳树春。”

  沈员外听见杭州柳树春五字,一时气得两眼睁圆,把头乱摇道:“兄台,一则贱人私下离家,目下全无音信;二则这贱人若有回家之日,亦不许这柳树春。”

  华鼎山道:“小弟主见不差,若论柳树春当今豪杰,又是相府之裔,武艺高强,大闹三山馆,打退铁门闩,嘉兴地方,名声大振。花家庄打擂台,打死了宋文宾,花少爷愿拜他为师,学了擒拿手法,富贵易如反掌。”

  沈员外一腹恨气,欲说又难以出口,只管摇头不可不可,抬身走入里面而去。单丢下华鼎山独坐在厅上,良久不见沈老出来,觉得没趣,即站身出门回家。沈员外走进入内,安人便问华鼎山到此说什么话,为何怒容满面?沈员外应说:“华鼎山到来,为这不肖贱人亲事。如今不知逃在何方,还要做什么媒人?又是要做那对头冤家柳树春,你道气也不气?恼也不恼?我说一则贱人并无踪迹,二者总不肯对这柳树春,他只管絮絮叨叨,说的不了。我不耐烦听他,故此入内躲他。”

  安人道:“他是为媒好意,怎么这般看待的?又怎的总不肯对柳树春?我如今偏偏要对他,可见我手段。”

  沈员外见安人着恼,并不言语,往书房而去。再说那日重阳佳节,花子林备了黄金彩缎,身骑骏马,前来张家聘请柳树春。树春连忙迎接入内,分宾主坐定。顷刻酒筵已备,二人一席,三巡已罢。树春入内别了姐姐,然后与花少爷上马,直至花府下马。柳兴亦跟随而去。二人挽手入内,重新见礼,甚是殷勤。只是气杀了宋文采,见花子林如此亲厚款待树春,把他冷眼相视,满腔怨恨花少爷,独在书房闷坐,不肯出来相见。树春问道:“不知宋教师可在么?何不请他出来相见!”

  花子林赞称道:“弟见柳兄义气,以弟意见,便不理他。既是恳意,即叫家人去请他罢。”

  家人去不多时,回禀道:“宋教师说身子不快,改日相见。”

  少刻酒席完备,二人入席,谈今论古,言语投机。花子林道:“柳兄,我若拜你为师,你必不肯;意欲与你结为生死之交,未知柳兄意下如何?”

  树春应说:“小弟微贱小躯,怎生当得?”

  花子林道:“柳兄休要太谦。”

  树春道:“既是如此,少爷美意,从命便了。”

  即吩咐备办香案,二人当时礼誓,结为兄弟,生死相交,叙了年齿花子林多二岁居长,柳树春为弟。花少爷即命家人打扫花园内什锦园,楼中安排床铺与树春为卧房。自此二人情兴绵绵,亲热非常。惟宋文采在书房恨气难消,想的花子林实在欺人太过了!柳树春这狗才,不知哪里学的这几步擒拿手法,在此卖弄,把俺全不放在眼里。我是男子英烈好汉,昔日多少威风,目下如何忍得他冷眼相视?一时心头大怒,把书房桌上的水晶瓶撩碎在地。却是家人花茂送茶入内,看见便说道:“教师为何将少爷物件如此糟蹋?”

  宋文采骂道:“你这奴才多言。敢管我么!”

卷十八"什锦楼文采误杀关帝庙树春遇拐"

  花茂奔走入内,告禀花少爷,说:“宋教师在书房中恨气,把水晶瓶撩了,小男送茶入内,看见说他,哪知他反掌举拳要打小男,小男见势头不好,只得奔出。特来报知。”

  花子林听见此话,心中大怒,站起身便要向书房中去。柳树春道:“兄长休要发怒,且做假不知,待日后慢慢与他计较便了。”

  花子林方才止祝且按下花家,再说张永林公务到杭州,顺便来柳府探望,太太备酒款待。张永林在席间说起:“树春乃当世豪杰,在嘉兴曾经大闹三山馆,花家庄打擂台得胜,花子林慕他擒拿手法,要接他到府。舅兄心中只为太太在家,归心似箭,怎奈花少爷情意难拂,却逢小侄有事到此,顺便禀知。”

  又把八美图及华鼎山求他为媒人,亦说一遍。太太听见摇头道:“这个使不得,我们现在门户衰微,畜生又是一个书呆,全不想耀祖荣宗,把功名二字,一尽荒芜。谅他没有出头之日,哪里养得许多妻房?”

  张永林道:“舅兄乃是英雄之流,非久居人下之辈,将来决成大器。”

  太太方应允道:“既蒙大相公如此盛意,老身也推辞不得。”

  永林见太太应允,心下欢喜,酒罢辞别起身。柳太太款留不住,只得备下程仪相送。永林交代公务明白,然后下船回家。便将柳太太之话说与妻房知晓。又问花家之事,柳大娘又把重阳日花家前来迎接之事说了一遍。次日永林来至华府,鼎山接进入内见礼坐下,永林便将柳太太允许亲事说知。华鼎山提起:“沈员外十分蛮情,说他女儿现无着落,倘然回家之日,亲事又许他人,柳树春是赌咒不肯的。幸他安人贤德,暗自打发丫环前来说明,若月姑回家,再作商量。我才放心。竟不知月姑哪时方能回家?”

  言语间酒席已备,二人饮至半酣方别。再说树春与花子林甚然相得,每日传授擒拿手法。这日花子林正与奶奶凌氏闲谈,凌氏得知树春乃是上杰儿子,一时想起前情,当初我爹爹被上杰气成一病,命归黄泉,我母亲相继而亡,如今仇人之子在此,怎得干休?若不乘此时报冤,怎泄胸中之恨?我想下一计摆布他便了。便叫丫环春香密约树春上楼,待我今夜结果他性命。切不可泄漏机关。

  春香口里答应,心内想着:不知主母因何故这等性凶?我不免到花园悄悄报与柳相公,叫他早早回家,免遭其害。看官听说,那凌氏之父名叫凌文韬,亦是两榜,历官工部尚书。只因为官不正,被上杰羞辱一场,愤恨成病而死。夫人陈氏,亦相继而亡。膝下并无男子,单此一女,配给花子林为妻。今日凌氏闻知树春与花子林对酌,直饮至更深,花子林大醉靠桌睡去。树春见子林睡去,自己在园中独步赏月。再说丫环春香,来至楼上,寂静无声,想必是睡了,如今报他得知便了。我不免用言回复少奶奶,且待明日再作主张。即打从花园中而来。却好看见树春,便呼:“柳大爷在这里么?”

  树春着了一惊,抬头一看,忙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半夜三更在此做甚?”

  春香道:“我是服侍少奶奶的春香。”

  树春道:“既是丫环为什么独自更深夜静到此何事?”

  春香应说:“只为少奶奶与你不知有何冤仇,欲相加害;我想大爷当今豪杰,名扬四海,所以不忍遭到毒手。特地前来通一个信。大爷切须小心提防为是。”

  树春道:“多谢姐姐美意通知,你且回去,恐人知觉。”

  春香即刻入内而去。树春一腹呆想,为什么与我结冤?再说宋文采恨花子林与树春结为兄弟,反将俺冷眼相视,难道俺宋文采反不如柳树春么?可恼这树春也把俺看不在眼里,任你有多大擒拿手法,管叫你今夜认俺手段。打算一番,主意已定。便挨到更深夜静,众人睡熟,即藏了宝剑,从花园来至中楼。花子林正依桌而睡,宋文采一时心忙,仿佛看不甚明,将剑砍下,大喝一声:“狗男子。”

  花子林梦中跳将起来,宋文采又是一剑,花子林身首分开,登时一命归阴。宋文采满心欢喜,回归书房而去。且说树春在园中步月,一腹怀的鬼胎,不知凌氏欲加相害,是因何故?想来想去,再摸不着。将尽三更之后,方才回楼,叫声:“兄长。”

  不应。上前一看,见身首异处,吃了一惊道:“不好了,谁人来此杀你!”

  放声大哭,惊醒了看园的花春,连忙上楼问道:“柳大爷为何半夜三更叫鬼?”

  树春道:“你家少爷,被何人杀死了!”

  花春闻言大惊,上前一看,果然是真。慌忙入内,报与少奶奶得知。凌氏闻知大哭,即带了使女提灯而来,唤起合府家人,将树春拿祝闹动两旁邻居,俱来观看。地方官前来相验,就将树春带回收监。柳兴连忙走到张家报知,永林夫妻二人大惊。张金定惊得手足俱冷,无计可施,只得打发柳兴到监探望。

  柳兴又到华府报知六位姐妹,个个面面相觑。华鼎山夫妻十分忧闷,自不必说。再说县官姓魏名志贤,乃是清廉正直怜才惜士之官。那日早堂,带了树春审问,难以结案。晓得其中必有委曲。又想树春乃是上杰之子,况上杰为官,铁面无私,单传此子。我看树春一表非俗,决成大器,岂可屈打成招?若要周全他,又碍人命关天,且花家亦不肯干休。左思右想,一时无计可施。只得退入后堂,坐在椅上,想及此事,实在两难。两旁站着二位公子,大公子魏光,二公子魏烈兄弟二人,见父亲审问此案,难以判断,正在烦恼。魏光拉着魏烈道:“兄弟,我想此件事情,实在难审。若枉屈无辜,罪名有关。若欲释放,又防花家起了波浪。未知贤弟心中别有主见么?”

  魏烈道:“以弟想来,小弟愿欲将身抵了柳涛罪名,以解爹爹之忧。未知兄长如何主意?”

  魏光笑道:“然与我所见俱同。”

  兄弟两人,便将此事禀知父母。魏爷听见此言,一时难以开口。江氏夫人甚然贤德,即应道:“我儿,你不可有口无心。”

  魏老爷不忍,吊他起来,又见他兄弟二人争先要去,无奈即传令禁子,不许人等进监探望。尤恐漏泄机关。到一更时候,密传沈太牢入内,魏老爷道:“你可将柳涛带进来。”

  沈太牢心内疑惑,不知何故,连夜吊了柳涛,只得连声应诺而去。少刻带进,魏老爷一见笑道:“老兄受亏了!”

  树春道:“此事柳涛命中所招,有何怨言?”

  魏大爷吩咐沈太牢松了刑具,一面叫说:“我有事欲与你商议。”

  沈太牢道:“不知老爷有何见教?”

  魏老爷道:“我今欲救柳涛,将公子抵换,切不可走漏风声。”

  沈太牢沉吟半晌,方才应说:“老爷吩咐,敢不从命。只是柳涛人人认得,倘有败露,不但老爷前程干系,连小人性命也是不保。又是公子,怎甘心代监受刑?”

  魏老爷道:“魏光甚是孝行,且说自己发心的,再无后悔。你只管放心,包你无事。”

  沈太牢方才依允道:“既如此,监中之事,小的料理便了。”

  魏老爷又向树春说明,树春不肯道:“此事我命中应遭此厄,决不敢带累大公子。”

  魏老爷再三相劝,树春没奈何,只得允从。同到书房饮酒。忽听见谯楼鼓已三更,沈太牢在外催促,快些打点。树春便脱下衣服,与魏光对换穿了,父子二人,十分苦楚而别。树春亦觉下泪。沈太牢将魏光上了刑具下监而去。魏老爷夫妇放声大哭,树春上前劝解,说:“多承美意,生死难忘。此去杭州,决意寻访凶身解救公子无事。老爷休得伤悲。”

  魏老爷止泪道:“贤契,你若回家,不可露人耳目。”

  树春答应晓得,那夜就在私衙安歇,次日辞别魏老爷夫妻,改名魏光,换了一身华服,带了盘缠等,到定更后,悄悄出了私衙,一直来到官塘上。只见一座关帝庙,就在庙里坐下。左右思想,又惊又喜。却说太湖上有两个拐子,兄弟二人,一个名刁龙,一个名刁虎,专在江湖上拐了人家子弟或断其手足,或哑其声音,在街上求乞,讨铜钱养活他二人。那日船摇到嘉兴地面而来,要拐几个人去做买卖。兄弟二人,把船泊住了。刁龙道:“自来月色光明,上岸闲行一回,倘有卖买,见机而作。”

  刁虎依言,二人上岸步行至关帝庙前。见一个小后生,抬头看天,自言自语的,二人一见欢喜忙问道:“原来是一位相公,为何夤夜独自在此,未识相公尊姓大名?”

  树春答应道:“小生姓魏名光。”

  刁虎道:“观相公音语不是嘉兴人的口气,正是杭州人么?未知宝舟泊在何处?”

  树春道:“没有船的。小生有一敝亲住在放生桥,初到这里,一时认不得路,等到天明,方要前去。”

  刁龙说道:“呵呀,若说放生桥,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只怕相公人地生疏,况且天色已晚,不便寻找。不如到小弟船中一叙,明日再作道理。”

  树春不知是计,即随同刁龙刁虎下船而来。刁龙说道:“相公请坐,我们吃了夜饭,随即开船,兄弟拿茶来请相公吃。”

  刁虎答应,即拿了茶,暗将毒药倾在杯内。此药乃是异授奇方,名曰蒙汗药,凡人吃了,遍身酥麻。刁虎满面笑容,双手递进说道:“相公吃茶。”

  树春正觉口渴,接过一饮而荆不觉头晕眼花,手足麻木,难以挥动。一时软倒在舱内。刁龙刁虎连忙去其衣服靴袜,又将毒药将树春周身探擦,可怜一位英雄,遇了拐子,欺侮得这般光景。正是:已备牢狱苦,仍罗奸拐灾;方知时未遇,不幸一齐来。如今虽然身子难以转动,声音可出喉,刁龙又将一粒哑口药放入口中,树春自吃这口药之后,再说不出言语。

  刁龙刁虎把船开往苏州,令树春沿街乞讨。限定每夜回来交铜钱一百文,如少分文,便要苦打。此言暂且丢开。再说众位姐妹,个个烦恼在心。华鼎山夫妻放心不下,差人到监探望,哪晓得魏老爷晓谕人命案情重大,不许犯亲等人进监探望。华鼎山没奈何,只得罢了。又说柳兴赶回家中,把情由细说一遍,柳太太闻说,两泪淋漓,心中如刀剜箭钻一般。吩咐家人,速备下船只,待我到嘉兴与这贱官理论。家人使女连忙收拾行李物件,搬下船中。柳太太下船往嘉兴而来。

卷十九"马昭容卖身葬父宋文采露迹脱逃"

  马昭容自从卖身之时,多承树春当了移墨珠,周全她救了父亲出监。昭容感激在心,过意不去,描柳树春图像,朝夕焚香礼拜。这一时马孝侯急急回家,说道:“不好了。”

  昭容忙问道:“爹爹为何这般光景?什么不好?”

  马孝侯道:“杀死花琼,就是柳树春,算来他是我大恩之人,今日收禁在监,无计可救。我闻此言,吓得胆战心惊,至今手足还是冰冷的。”

  昭容听见此言,惊得冷汗淋漓,叫声:“爹爹,女儿想来,柳树春英雄豪杰之士,断然绝无此事。一定其中必有什么隐情,被人诬陷是实。”

  马孝侯道:“待我明日再打听便了。”

  且说柳太太次日到了嘉兴,坐着小轿,使女跟随,一直来到衙门宅口。衙役连忙入内报知,魏老爷夫妻闻言,心中疑惑柳树春已自回家了,为何他母亲又来?其中必有缘故。即吩咐衙役,犯人的母亲,不要说请字,只说唤她进来。衙役答应一声,宅门大开道:“老爷唤太太进来。”

  马孝侯是日在衙内,打听消息,见此光景,大怒道:“堂堂一品太夫人,如此轻慢,是何道理?”

  柳兴见他不平之意,即问说:“老相公尊姓大名?”

  马孝侯应道:“我家在巡楼居住,姓马名孝侯,你相公是我大恩之人。岂知遭此大难,我因放心不下,故来此打听。”

  柳兴心中方晓此人就是马昭容的父亲,当下柳太太含悲而行,魏老爷躲在书房,江氏夫人出外迎接进入内堂,施礼坐定,柳太太含泪道:“小儿有事在监,老身独此单传,还望从宽,求恳老爷见怜,使我母子能得相逢,感恩不荆”江氏触动心事,亦觉惨然下泪。即屏退丫环后,将儿子魏光代监之事细说一遍。”

  太太若不信,回府便知,令公子必然到家了。”

  柳太太道:“原来如此,使我倍加伤心。可怜令公子为此不肖之儿代累。”

  江氏又叮嘱道:“太太这件事情干系非小,只好你我晓得。”

  柳太太点首称是,只是满腹猜疑,据她这般说,为何不见我儿回家?只得起身告辞。江氏送出外边方别。柳太太假意把罗帕拭泪,正要上轿,只见马孝侯深深揖道:“请太太寒门小叙,待小女权奉一杯茶罢。”

  柳太太忙问柳兴,这位何人。柳兴便把前情说知,太太方才心中明白道:“既如此,坐定一刻便了。”

  马孝侯连忙向前引来到家,昭容母女二人双双迎接,见礼坐定待茶毕。老娘娘便说起春间多谢公子恩德赠银之事,又道:“太太已来到嘉兴,令公子不能见面,难道罢了不成么?”

  柳太太假意拭泪说:“这不肖做下的事,不是官府作难他,如今也没奈何。只是空了跋涉往返。”

  老娘娘道:“太太且免忧烦!若回家去,慢慢调停便了。”

  马昭容在旁听见此话,呆看无言。看官听说,马昭容不能究问,乃是年轻女流,下文自有交代。柳太太巴不得立刻到家,只得再饮一杯茶,抽身告辞。马孝侯夫妻母女送出门外,太太上轿下船。直抵杭州,来到家中,哪晓得还未见树春之面。心中疑惑,便将江氏所说代监之事,与柳兴说知。为何这畜生尚未回家?柳兴应道:“以小男想来,世间哪有这般好人?他无非花言巧语哄骗,决无此事。到不如开船再去嘉兴,与他理论。”

  柳太太道:“以我看来,江氏所说是真,不是虚言模样。”

  柳兴怨道:“多是大爷自己不好。在家乐得逍遥,寻访什么印然和尚?致了大祸临身!如今便要怎样主张。”

  柳太太叫说:“柳兴,你可再到嘉兴张相公家中访问一番,如有着落,叫他速速随时回家。”

  柳兴领命,立刻起身。来至张家探问,并无消息。心中想道:张家乃是至亲,谅必无妨。便将换监之事说知。柳大娘又惊又喜,忙把此话说知金定晓得,一人传一人,众姐妹统统知了代监之事。只是未见树春之面,亦是半信半疑而已。再说马孝侯得了一病,十分沉重。不多几日,一命归阴。母女二人哀哭,又全无殡殓之资,贷借无门。昭容只得要卖身以为殡殓父亲之资。却逢一位官员经过看见,此人姓方名治忠,衢州府人氏,曾为刑部郎中之职,丁母忧在家三年,如今起复要进京中,由嘉兴经过。船泊在码头上,却好探望一个同年兄弟,来到街中。望见昭容在那里要卖身,方爷吩咐住轿,唤他母亲过来,见昭容在那里仪表非俗,连忙出轿细问情由,要卖多少银子?老娘娘言道:“只要五十两,愿为婢仆,不愿为妾。”

  方爷闻言,即吩咐兑足五十两银子,付与老娘娘。又说道:“你们回家料理殡殓之事,然后女儿随我进京去罢。”

  母女二人,相抱而哭。老娘娘道:“我儿休要苦切,从今莫想了做娘的,为娘自恨命乖。今朝与你撇开两地,等待你爹爹丧事明白,做了断七,为娘的亦要寻一所庵院为尼。”

  昭容即回家中,拜别描像恩人柳树春,又至父亲灵前痛哭一番,然后出来上轿。母女二人,十分难舍。只是无可奈何。老娘娘即央了邻舍代为相帮,料理出殡守过断七,寻一所尼庵居住,此是后话。下文再提。再说方老爷家人,领了昭容下船。昭容进舱,与夫人叩头。那夫人一时头晕起来,连忙扶起。又看见昭容生得袅娜端庄,心中欢喜。不敢待做下人,即与她一齐并坐。即便问起昭容家事。方老爷问道:“夫人与她座位为何?”

  夫人应道:“与她座位便何妨碍?相公可知膝下无所倚靠么?”

  方爷说:“据夫人言语这般,想是要她继为螟蛉么?这事与我所见却也相同。”

  夫人叫道:“姑娘见礼。”

  昭容走过来,正要将头叩下,方爷便觉头眩,把手乱摇道:“不得了。”

  睁的二目静看,满心疑惑。难道一官骨格比她不得?便叫丫环服侍姑娘去换衣服。因向夫人说道:“方才昭容刚刚跪下,下官一时便觉头晕眼花,看来她目下虽然落难,后来福分定然不校如今虽认做螟蛉之女,凡事须要另眼相视。”

  夫人应道:“相公说得有理。”

  登时开船往京而去。再说柴君亮保镖舟去到淮安,不期遇了大盗,保守性命,逃去欲到嘉兴,因身无分文,只得在闹市之处沿途卖拳。那日正在卖拳之际,只见街坊上面围住打闹,君亮即上前询问众人是何事故。众人应说:“这个人欠了王小二房钱,不肯还他,反打了王小二。”

  柴君亮见那人,却是一条大汉,便问说:“老兄尊姓大名?”

  那人应道:“俺姓宋名文采,松江人氏。有事欲到山西,不幸得病缠绵,盘费皆空,所以少他房钱。俺许他到了山西,回来还他,他不肯,强把俺行李铺盖留住,所以打他几下。”

  柴君亮道:“这也难怪王小二,既然欠他房钱,他自然将你铺盖留下抵了房钱。”

  又问王小二:“还了他铺盖,银子在俺身上取就是了。这人欠你多少房钱?”

  王小二道:“总共三两三钱七分半银子,去了零头还是三两。”

  王小二又向柴君亮道:“小人不认客人住在哪处?”

  柴君亮道:“俺在关王庙中作寓的。每日在闹市之上耍拳,尽十天之内,到关王庙取便了。”

  王小二即将行李铺盖取出交与宋文采。宋文采接过说道:“柴大哥,俺与你萍水相逢,蒙大哥英雄慷慨,待小弟薄东,与大哥谈心片时罢。”

  柴君亮道:“就要吃酒,小弟作东便了。”

  二人同行至三岔路,入了酒馆,上楼坐下。酒保前来问说:“客官吃酒要什么菜?”

  柴君亮道:“只好的拿来。”

  酒保答应下楼,登时酒席已备齐。二人对坐共谈,柴君亮问道:“文兄一向作何贵干?府上还有何人?”

  宋文采应说:“小弟父母已是双亡,只有同胞兄弟,名叫宋文宾,兄弟二人,俱在花琼府做教习,算来约有二年。”

  柴君亮道:“既有此好地方,为什么又到山西去何事?”

  宋文采道:“俺兄弟二人在花府内着实相安,不想那杭州柳树春前来作对,就此大闹三山馆,把俺兄弟打败。看龙舟又在南河大闹,被一班贱人替他不平,俺兄弟一齐吃亏。”

  柴君亮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宋文采应道:“就是华家八美人,不知为怎的帮了柳树春,把我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因此我们二人心中不愿,唆使花琼搭下擂台,招集众门从,原要与柳树春见个高低。谁想八美扮了男装,前来打擂。被俺兄弟一个个打败下台,不料柳树春这狗男女来得厉害,擒拿手法,果然高强,把俺弟宋文宾撩在台下,一时爬不起来,被柳兴踹死。

  哪晓得花琼见他拳法精通,一时喝住,请他到家,希图学习擒拿手法。两下盟为生死之交,把俺冷眼相视。俺心中恨气,那夜藏了宝剑,寻到楼上见一人伏桌而唾,吃俺一剑,身首分开。俺一时仿佛以为得计,哪晓得次日方知错杀了花琼。我想花府怎肯干休?即将移桃代李之计,把树春拿下,送官囚禁监中。俺佯推事故,离却花家。要往山西寻一相知。”

  柴君亮听见宋文采一席话,把着眼睁圆看他,心里想道:“若说柳树春,华家太太曾把妹子招他为婿,算来是俺的亲妹夫。如今被他陷害禁在牢中,俺且假做不知,哄他到嘉兴去,当官鸣冤,救了妹夫罢。”

  主意已定,即将言语一荐道:“文兄不必往山西去。依旧同小弟到嘉兴的好。况此事无人知觉,又有柳树春抵当,何必如此惧怕?”

  那宋文采执意要往山西,不肯同行。柴君亮一时着急,上前将手扭住骂道:“宋文采,你这狗男女,陷害了无辜柳树春,我今与你当官去鸣了冤枉,救了柳树春。”

  一手扭住,拖了就走。宋文采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挣开身子,要想脱走。二人在楼上你一拳我一脚打斗。酒倌听见,上楼一看,见二人十分掺打,吓做一堆,又难上前解劝,把楼上的家伙一尽打坏。那宋文采本事比那柴君亮差些,所以招架不祝连忙把手虚晃晃将身子一蹲,跳下楼来,如飞而走。柴君亮骂道:“狗奴才要走哪里去!”

  追到楼门首,莽撞把了一脚踏个空,两脚俱空,倒翻跌下扶梯而来,文采才得脱身。及至柴君亮爬起来,宋文采已是去远,只得罢了。但是妹夫身居有难,待俺到嘉兴说与姐妹知道。再行搭救便了。即算清酒钱,把宋文采行李带回至关王庙内。吃了夜饭明白,忽听见窗外行人之声。即开门一看,见是一个老僧。君亮便相请入房,二人闲话。

卷二十"沈月姑重会树春苏州府审结刁龙"

  宋文采逃去,心中悔恨,不该将此隐情一尽说与他知道!如今这狗才,是容他不得的,待我今夜悄悄到关王庙赏他一刀便了。主意已定,挨到黄昏之后,即来关王庙,见庙门未曾关的,即走入内,东寻西觅四处观看,绝无踪影。不知他在哪一处安歇。只见一个小沙弥问客官何来?宋文采道:“俺要访一个朋友柴君亮可在这里么?”

  小沙弥指道:“那边第二间就是君亮的卧房。”

  宋文采问道:“和尚哪里去?”

  小沙弥应道:“要去闭山门。”

  宋文采吩咐说:“且慢的,俺就要去。”

  小沙弥道:“既如此,待我们吃了夜饭再来关罢。”

  宋文采心中暗喜,悄悄来至柴君亮房门外,侧耳细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声说道:“俺在江湖之上,久仰印然禅师大名,不想今日相逢,未知大师今欲何往?”

  又一个应道:“俺有个徒弟名叫树春,多时不见,挂在心头。如今正要到杭州去与树春一叙。”

  又听见柴君亮道:“原来柳树春就是贤徒,如今为事在嘉兴监牢中。”

  便将遇见宋文采情由一一说知。印然禅师听见大怒道:“待我明日往外边寻这宋文采,拿来碎剐凌迟,以雪我恨。”

  宋文采句句听得明白,不得下手,想道:“也罢,待我先到山西,再作道理罢了。”

  即时怒气冲冲,出了关王庙。次日往山西而去。那小沙弥出来问道:“柴大哥,适才有一客人来此,访问柴大哥住在哪里房屋,说与柴大哥是个朋友,要来相访。吩咐我且慢闭庙门的。想是去了么?”

  柴君亮听了此话,心中疑惑,并没有什么人来此。为何访问住房?想来想去,方悟是宋文采前来行刺。便拿灯四处寻觅,一夜不敢安睡。与印然论谈拳法,直到天明。还了王小二银两,印然禅师道:“宋文采已是走了,我和你先到嘉兴看望树春,然后再作计较。”

  二人当下认做师从,往嘉兴而来。再说沈月姑身怀六甲,觉腹中渐大起来,赵二娘一时盘问,月姑料瞒不过,只得从实说明。那日赵二娘身中欠安,月姑只得在店掌管,偶然见外边一个乞丐,是个后生家,在地上爬的,不能言语,张口乱叫。月姑见这乞丐,已犯废疾,又再哑口,心中怜他。即取了十个铜钱与那乞丐。乞丐摇手不要,只管把眼看着月姑。月姑说道:“已做了乞丐,不要铜钱,要做什么?”

  那乞丐爬近店前,做了手势。月姑见他手势,问道:“你不要钱,敢是要写字么?”

  乞丐把头乱点。月姑便叫走使的取了纸笔与他,看他写出什么来。那乞丐不多时写完,走使拿来与月姑一看。上写的:“我是杭州柳树春,只因为了冤屈之事,故此改名魏光,正要逃回家,不期在关王庙遇了拐子兄弟二人。名刁龙刁虎,将卑人损坏身体,到此苏州,举目无亲,幸遇贤妻,快来搭救。卑人感恩不浅。”

  月姑看完一时咬牙切齿,痛骂刁龙刁虎,把我官人害到这般模样!叫我怎耐的住?不觉流下泪来。也顾不得羞耻,立起身来说道:“官人休要着急,走使的扶他起来。”

  那走使的向前扶了起来,又走不得路,只得驮他入内。哪晓得刁虎在那里东观西望,一时不见树春,正在四处搜寻。树春在店内望见刁虎,把手乱指。月姑问道:“此人可是拐子么?”

  树春把头乱点。月姑大怒,便叫走使的向前把刁虎拿住!走使即走出街中,将刁虎拖住不放。一时围上许多闲人观看。刁虎正在与走使的揪打,却见柴君亮与印然禅僧打从山塘经过,二人上前问道:“怎么如此相斗?”

  众人指道:“这一个人是拐子,如今被拐之人,现在那茶店里面。”

  印然禅师听说是拐子,心中大怒,将刁虎一把抓将过来。柴君亮忙进茶店里面,看那被拐之人,一时看见月姑之面,呆了一呆。月姑认得君亮,即问说:“来者莫非君亮哥哥么?”

  柴君亮方才认得月姑了,忙问说:“月妹你为何住在这里?”

  月姑听说,说:“哥哥,此时不便告禀,改日说明罢。”

  君亮看见树春如此模样,即问道:“这可是被拐之人?”

  月姑道:“正是此人。”

  又附君亮耳边悄悄说道:“此人就是杭州柳树春,因为人陷屈,故此逃走。改了姓名魏光。”

  柴君亮回头一看,见印然禅师哈哈大笑,走入茶店里面而来。君亮便把树春情由,悄悄说知。印然禅师听了此话,即近树春面前悄悄说:“贤侄,我和你分离,不觉多时。常挂念在心。那晓侄儿遇了拐子,弄得这般光景,真正伤心。”

  树春看见印然,只是把头乱点而已。又听见外边高声大喊道:“那个游方和尚,快还我兄弟命来。”

  印然问树春道:“他是拐子么?”

  树春把头点一点,印然大怒,要走出来。柴君亮道:“师父且免动手,待徒弟去打死这狗才。”

  印然吩咐说:“从弟,只好拿住送官究治,以除万民之害。不要伤他性命。”

  柴君亮答应晓得。却值苏州府从山塘经过,看见二人正在扭打,吩咐住轿。唤打架的人过来。衙役答应一声,把二人拿到。苏州府问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为何事在此打架?”

  柴君亮说:“小的叫柴君亮,有一个妹夫,叫做魏光。却被这怪人去用药伤了身体,做了残疾哑口之人。放在山塘,每日乞丐。小人妹子,偶然看见丈夫,将他扶到店中。哪晓得这拐子恃强,特来讨去。”

  苏州府又问刁龙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将魏光拐去,用药损他为残疾,做了乞丐求乞,还敢在此恃强打闹?”

  刁龙道:“小人弟兄两人,俱是守己安分,并不敢做下犯法之事。只为印然和尚与小人之弟刁虎,向来未知何怨,如何把我兄弟扯为两片!小人来与他理论,又走出此个柴君亮,把小人打得如此狼狈。”

  苏州府问道:“印然和尚何在?”

  刁龙道:“在茶坊内。”

  苏州府即着衙役带印然和尚并魏光前来看验。少刻带至。苏州府问道:“你就是魏光么?”

  树春点一点头。柴君亮禀是被拐用药毒成哑口,求大爷命他写出字来,便知其详。苏州府即命衙役取文房四宝,命树春写出情由。当面问印然说:“汝已是出家之人,为什么不守清规,把刁虎伤亡?有何理说?”

  印然禀道:“僧家有个侄儿的,可怜被刁龙刁虎二人所拐,用药伤得如此狼狈,放在山塘上求乞。偶见他妻房收留入内,不期刁虎还来此逞凶,僧家适值从此经过,一时问知其情,大怒,误伤他的性命,望太爷审断实情。”

  又见衙役呈上要树春所写的字,苏州府接过一看,与他两人交代相符。心中明白,晓得被拐所害是真。即命魏光发还妻子调治,柴君亮释放无事,印然刁龙二人俱交管押。着地方收殓刁虎尸骸,打道回衙。立刻升堂,两位排班,带进犯人听审。苏州府命吊刁龙上来问:“刁龙,你将拐害魏光一一情由说明,免受刑罚。”

  刁龙道:“太爷,小人实是平民,柴君亮错认为拐子。熬打不过,只得从实招来。还望太爷笔下超生。”

  苏州府又问道:“你共拐有几人在哪里?”

  刁龙说:“现在五个孩子在船内。”

  太爷立刻差人到船中搜回孩子,追其余党,将刁龙收禁。问成立斩之罪。晓渝被失小儿之家认明具领。又唤印然上来道:“你既做了出家之人,当应守清规,不合将人打死,应得问罪。姑原其情委曲,枷号一月。”

  苏州府审判明白,然后退堂,衙役将印然枷示,自不必说。再说月姑见树春这般情景,两泪交流,连忙取了热水替他洗脸净手。没有衣服可换,即取银子与走使的往街房买下一领衣巾,前来替换。那赵二娘因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听见吵闹好觉心焦,便问了月姑,月姑恐她心中着急,便将言语遮瞒。又私下差走使的去请郎中,前来与树春调治。奈何没有好名医,并无见效。赵二娘病体渐渐安痊,月姑只得从实说知。赵二娘听见此话,吓得手足冰冷道:“他是个斩犯,哪里留得他?倘或机关败露,非同小可!”

  月姑心中悔恨,早知如此,亦不将实情之话告她。便与柴君亮商议,君亮道:“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待俺送他到杭州便了。”

  月姑称是。柴君亮又来与印然说知,印然道:“你若送他到杭州,决然没有好名医,不如忍耐住几天,待我月满之后,释了枷号,领他别处去延治,方保得此疾无事。”

  君亮回来,将印然禅师之语说与月姑,亦与赵二娘说知。且再多住几天便行,赵二娘无奈,只得允从。那树春一时心中欲写一个回家,口不能言。即写下数字与月姑看。月姑便与君亮计议。君亮说道:“这有何难待我就去走一遭便了。”

  树春执笔正要写下,月姑道:“我的机关,切莫与太太知道,只说偶然遇见了印然,把拐子打坏,如今随的印然医治。”

  树春依的月姑之言,将家书封好,付与柴君亮。柴君亮拿了铺盖,别了月姑树春并赵二娘,又来辞别印然禅师。然后匆匆往官塘大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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