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秘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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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一" 君臣三弑椒兰殿 "

却说朱友珪、朱友从,行了数日,不觉早到汴梁,进至东华门下等旨。时朱温起不仁之心,行乱伦之事,正与儿妇贾氏在分宫楼饮酒作乐。忽报二位殿下自鸡宝山来见陛下,梁王急令宣入间之。此时,梁王酒已半酣,把贾氏事情俱已忘了。宣友珪来见,见左手坐的是朱温,右手坐的是友珪妻贾氏。友珪大骂:“无道昏君,禽兽之为,满城人说,翁婚儿妇,父纳子妻,王彦章不信,今日果有此事实矣!”忿然怒发,即拔出剑来。朱温见了,知事已泄,抽身便走。友珪赶步如飞,直赶到弑昭宗的椒兰殿上来。朱温大叫:“世间那有子杀父!”友珪答言:“你因何去臣弑君?”朱温躲避不及,被友珪一剑砍落尸首在地。不防朱友从仗一口剑从后赶来,飞步而走,友硅反被朱温尸首一绊,跌倒在地,友从赶上,喝声:“着中!”劈开缝有血,剑过项无头。此殿上,臣弑了君,子弑了父,弟杀了兄,三弑椒兰殿。才人意不尽,有诗为证:飒飒金蝉绕树飞,绿杨枝上逞高低,金风未动蝉先退,暗送无常死不知。

朱温身亡,百官发丧,一面具棺殡殓,停灵柩于偏殿。张文尉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大位。”乃请朱友从即皇位,开平三年,改为乾化元年。朱友从字公顺,加张文蔚平章事。后八月,葬朱温于宣陵,谥曰太祖皇帝,尊皇后徐氏为皇太后,入养老宫,大赦天下。

却说大唐细作,飞报入鸡宝山,众将告知潞州王。李杰闻知大喜曰:“朱温已死,吾无忧矣!”众王子仰天大笑曰:“吾料奸贼,天下必不长久,果然今日弑死于椒兰殿,乘此国中无主,移兵讨之,易如反掌耳!”潞州王曰:“朱温虽死,友从新立,朝中智谋之士极多,难以摇动,不如先擒了王彦章,然后北向,无不胜矣!”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朱温纂逆后,意满气骄,乱淫子女,悖伦无道,致为友珪弑死于椒兰殿,岂非天道报施耶!

卷四十二" 五龙逼死王彦章 "

当日,众人欢喜,言未尽,报有一彪人马到来,尽打红旗。

众人视之,是二位英雄。身长九尺,肚量过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二人是谁?一个是同台郭彦威,一个是河西石敬瑭,皆受节度使之职。当日,引了人马,同来降唐。见了潞州王,告曰:“某愿与大王为前部,同破水手,与唐报仇!”潞王大喜,赏赐金帛,加封二人为都指挥之职。史建唐曰:“今得二人相助,吾观彦章水手之贼,死已将近。今日五龙俱全,逼此水手,吾事必济矣!”

言未尽,又一支人马径奔唐营来降。为首一小将,花枝本是公卿子,虎体猿班将帅孙。进见潞州王,告曰:“某愿为前部,擒获彦章 。”王问之,其人曰:“臣乃山东郓州东平阿齿人也。姓高名行周,年方一十三岁,颇习武艺。臣父高思继,死于彦章逆贼之手,切齿之仇,常欲报之,特来降唐,充为前部,乞大王亲拨数万之兵,上为国家讨贼,下得复报父仇,臣万死无恨也!”潞州王即命高行周为先锋,领兵前去迎敌,当日天晚,众人各散。

次早潞州王升帐,召史建唐议事,报言:“昨夜不知建唐何处去了,绝无踪影。”王问七将曰:“史总兵今往何处?”

七将曰:“昨夜径出,不知去向?”言未已,只见建唐欣然奔入大寨,下马来见潞州王,曰:“臣昨仰观天象,见西北方将星坠地,料彦章亡在旦夕,必被吾擒。”今已寻去此九十里之地,一地名狗家疃人头峪,四下草木深丛,只可入不可出,极好埋伏。把这水手赚到那里,獐入狗口,岂能得活。吾布开七十二座连珠阵,军人不要赢,只要输,赚他到狗家疃,布个五方五帝阵,才逼得这水手死矣!”潞王大喜曰:“此计极妙,速可行之!”便遣高行周前去引战,佯输诈败,只骂彦章是李存孝摔不死的水手贼,把他赚到阵中,轮流挑战。建唐急令五将,授计而行,号为五龙。怎见得五龙:一龙是直北沙陀李晋王世子李存勖,后灭梁为唐庄宗皇帝。

一龙是直北沙陀李晋王养子李嗣源,后为唐明宗皇帝。

一龙是河西石敬塘,后为晋高宗皇帝。

一龙是沙陀知远,后为汉高祖皇帝。一龙是同台郭彦威,后为周太祖皇帝。

史建唐吩咐五将听令,各人授一贴儿,领人马到狗家疃,计而行。定下四面埋伏之计,遣高行周先去搦战。

却说王彦章,在帐中商议:“今唐兵分布而来,谁去迎敌?

”闪出尚让曰:“吾与齐克让、景祥三将,见阵一遭。”即披挂绰枪上马,出营布阵,门旗开处,高行周出马。尚让笑曰:“唐朝叫此小孩为将,真势屈也。口中乳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安能当阵耶?”更不打话,便挺枪直刺行周,行周挺枪来迎,二人战不三合,行周大怒,一枪挑尚让于马下。齐克让两手舞刀便砍,被行周逼开,举虎掌金锤打下,正中克让头,打得粉碎。景祥见二将已死,惊惶不战,拍马便走,行周追及,起一锤,打景祥跌下马来。唐兵见了,齐喝声大彩。皆言:“此等小将,如此英勇,世之罕有!”小校慌报彦章,二将出阵,皆被小将杀死。彦章听知,遂自绰枪立马阵前。行周知是彦章,大骂:“水手贼,下马受死,报杀吾父血恨之仇!”彦章大怒,拍马挺枪,直刺行周,行周急架相还,不及三合,行周拨马便走。彦章知是计,停马不赶。

行周大骂:“李存孝摔不死的贼,因何不赶?”彦章听知大怒,忿然遂勒马追下阵来。中军一声炮响,冲一阵,开一阵,直冲到狗家瞳来。中军旗号一层,东南西北,四方八面,一涌齐来。怎见得,有诗为证:

  四方人马纷纷至,八面枪刀列布排,

  虎牢关下长蛇阵,九里山前大会垓。

此时,建唐领名将四百五十员,杀出阵来,喊声大震,叫:“水手下马受死!”彦章大怒,遂拍马拈枪,冲入阵中。建唐把枪晃了一晃,众将齐杀进来,正杀了一日,被彦章枪挑将一十六员落马。回头遥看,尚有三千余众,猛将四员,俱为行周所杀。彦章此时力乏,径撞奔西阵上逃走。西阵上是潞州王李杰挡住要路,正遇彦章,交马一合,彦章冲进中阵,正遇高行周,厉声大骂:“水手贼!下马受缚。”彦章拍马挺枪,直取行周。行周逼开枪,喝声:“着中!”一虎掌金锤打得彦章抱鞍吐血而走,径往人头峪去了。天色已晚,彦章正走,扑的连人带马跌倒了,比及爬将起来,打上一鞭,又跌倒在地下,一步一交,直跌到天明。此时彦章在马上视之,见地下都是人头滚滚,广一丈,盘柏相结,长在一处。人马正跌了一夜,跌得彦章,垂肩射袖难施勇,手脚慌忙怎用功。

彦章方出人头峪,才到狗家疃,正在危急,忽听一声炮响,五色号旗一层,闪出五支人马到来。彦章望东上视之,见那来将,打扮得:擐甲披袍立战场,三股钢叉手内将。雕弓鸾凤壶中插,宝剑沙鱼鞘内藏。束雾衣飘黄锦带,腾空马顿紫丝疆。青旗红焰龙蛇动,虎据夫东守震方。

怎见得东方阵势,有诗为证:

  一按东方甲乙木,倒马金戈列摆布,

  手执三股托天叉,短剑傍牌前引路。

彦章望正南上而走,见那来将,怎生打扮:当先涌出英雄将,凛凛威风添气象。鱼鳞铁甲紧遮身,凤翅金盔拴护项。冲波战马似龙形,开山大斧如弓样。红旗红甲火光飞,威镇南方离位上。

怎见得南方阵势,有诗为证:

  二按南方丙丁火,红袍赤马绛红缨,

  飞檛着人头粉碎,红锦套索老龙筋。

  彦章望正西而走,见那来将打盼得:

  雕鞍玉勒马嘶风,甲胄棱层花雾濛。

  豹尾壶中银镞箭,飞鱼袋内铁胎弓。

  袍端翠缕穿双凤,简上金花嵌小龙。

  一簇白旗涌猛将,天门西据是兑宫。

怎见得西方阵势,有诗为证:

  三按西方庚辛金,素罗旗下撒寒冰,

  手提银简白如玉,剑征离匣晃光明。

彦章又往正北上而走,见那来将打盼得:虎坐雕鞍胆气昂,弯弓插箭鬼神慌。朱缨银盖遮钢戟,绒缕金铃贴马旁。盔顶镶花红错落,甲穿柳叶翠遮藏。皂旗黑甲烟云内,北面天山守坎方。

怎见得北方阵势,有诗为证:

  四按北方壬癸水,闷棍都是黑油漆,

  狼牙铁槊数千层,雁翎摆开方天戟。

  彦章又望中央而走,见那来将打扮得:

熟铜锣间花腔鼓,簇簇攒攒分队伍。金刀金斧赭黄袍,翦绒战袄葵花舞。核心两骑马如龙,阵内一双人似虎。周回绕定杏黄旗,正按中央戊己土。怎见得中央阵势,亦有诗为证:

  五按中央戊己土,黄花弓箭脚踏弩,

  人人肩担大杆刀,短剑月样宣花斧。彦章周回一看,见那五方阵势,相近追来,只见:明分八卦,暗合九宫,占天地之机关,夺风云之气象。前后列龟蛇之状,左右分龙虎之形。丙丁前进,如万条烈火烧山;壬癸后随,似一片乌云覆地。左势下,盘旋青气;右手下,贯串白光。金霞遍满中央,黄道全依戍戊己。四维有二十八宿之分,周回有六十四卦之变。盘盘曲曲,乱中队伍变长蛇;整整齐齐,静里威仪如伏虎。马军则一冲一突,步卒是或后或前。

休夸八阵成功,谩说六韬取胜。孔明施妙计,李靖播神机。

彦章见了五方五帝阵势,仰天叹曰:“天绝我也!今日中计。”正欲前走,忽听得唐中军催战的炮响,东南上郭彦威杀来,正南上刘知远杀来,正西上石敬瑭杀来,正北上李嗣源杀来,中央李存勖杀来。这五位皇帝,俱各骑着五匹马。一个是乌獬豕,一个是赤狻猊,一个是黄骠马,一个是枣骝驹,一个是分鬃骥。各使着五般兵器。一个是托天叉,一个是倒马搠,一个是安汉刀,一个是画杆戟,一个是金蘸斧。五位皇帝,一齐来攻彦章,彦章困在垓心,自知独力难战,怎当这五王的福分。正是五条赤须龙,群战一个白额虎。彦章力尽神疲,仰天大叫一声,拔剑自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丽泉诗云:鸡宝山前战二秋,彦章自刎大梁愁,建唐妙算人难及,先胜梁兵第一筹。

卓吾子评:王彦章屯兵鸡宝山二年,百战百胜,勇冠三军,为强梁弼辅。被史建唐以五皇兵将,按据五方,赶逼彦章,自刎于狗家疃而死。建唐妙算,唐营中无有。

卷四十三" 李嗣源据守大梁 "

话说五龙逼死王彦章,梁兵四散奔走,降者极多,唐兵径奔汴梁,远近守将,望风归降。时梁王闻彦章已死,乃聚宗族长幼,相向而哭,君臣商议破敌之策,皆莫能对。遂谓宰相敬翔曰:“汝尝有生子,当如李亚子,教吾事唐,吾一时不从,以至于此。今事急矣,将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将三世,名为宰相,其实朱氏老奴耳!事陛下,献言莫非尽忠,陛下不肯早图,致有今日,纵使陈平更生,诸葛复出,谁能为陛下计也?臣请先赐一死,不忍见宗庙丧亡!”因与梁王恸哭一常城中尚有控鹤军数千,朱珪请帅之出战,梁王不从,乃命王瓒驱市中百姓,登城守御,比及五日,唐兵打入大梁,梁王疑诸兄弟,乘危谋乱,尽行杀之。至是,梁之众臣,各怀忿怒,遂将朱友从绑出城来,为唐乱兵所杀。

当日,大唐众王子商议,皆言:“李存勖是晋王嫡子,志气远大,英雄无敌,当应天顺人,以承大统。”众人共立为帝,是日即位,称号后唐庄宗皇帝。改元为同光元年,大赦天下。时张全义请迁都洛阳,唐主从之。封冯道为左右仆射,封李嗣源为行兵大总管,封郭崇韬为侍中。崇韬深有谋略,辅佐唐主,以成帝业,至是权兼内外,谋猷规益,竭中无隐,荐引人物,他相受成而已。

却说唐主自灭梁后,溺于酒色,专事音乐,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优名谓之李天下,尝自呼:“李天下,李天下!”言尚未绝,只见一人向前披其额曰:“李天下只一人,尚谁呼耶?”唐主视之,乃是一优人,姓敬名新磨。此人善于音律,尤精歌舞,甚得帝所钟爱,至是如此戏之。当时诸乐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疾忿,莫敢出言,亦有交相附托,纳贿以干思泽者。蠹政害人,恣为谗慝,且疏忌宿将,不恤军土,数出游畋,蹂践民间五谷,上下恣怨。

时有魏博将守瓦桥,留屯贝州,赵在礼据守邺城,遂谋作乱。唐主遣李嗣源率兵五万讨之,嗣源领命去讫,星夜到邺都扎了营寨。嗣源下令,命众军准备,次早进兵攻城。是夜指挥使从马直部下军士张破败作乱,率众大噪,杀都将,焚营寨。比及平明,众兵各个持枪带剑,围逼中军。嗣源厉声叱而问曰:“尔众人欲何所为?”众军齐声答曰:“吾等从主上十有余年,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且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我辈初无叛心,但畏死耳!今众议欲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军,请主上帝于河南,令公帝于河北,以为军民之主。

”嗣源曰:“汝等是何言乎?”因泣下以谕众军士,军士于是厉声一呼,左右相从,即共拥嗣源入城,城中军士不受,城外众军挺枪混战,内外皆溃。嗣源诈言,方得出城,即欲召兵,以攻为乱者。安重诲曰:“不可!公既为元帅,不幸为凶人所劫,安可以攻之?不如星夜诣阙,以见天子,庶可自明,此弭乱之计也!”嗣源听言,即日结束,南奔相州。

正值李绍荣在唐主面前进献谗言,奏嗣源在邺城已叛,自立为帝,唐主信之。比及嗣源上表,诉明其事,又为绍荣所遏,不能上达。嗣源由是疑惧,石敬瑭谓嗣源曰:“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安有上将与叛卒入城,他日得保无恙乎?今日事势如此,早宜决计。吾观大梁,乃天下都会之所,愿先取之,始可全身无事,此为上策也。”康义诚亦曰:“今主上无道,军民怨望,公若从众则生,守节则死。”嗣源曰:“吾亦知如此,恐招不义之名。”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于是,军声大振,遂以石敬瑭为先锋,李从珂为都总兵,引兵径入大梁。

报至洛阳,此时李绍荣请唐主幸关东,招谕中原,唐主从之。及至万胜镇闻嗣源已据大梁,诸军离叛,神色沮丧,乃登高叹曰:“吾不济矣!”即命旋师,径回洛阳。当日与群臣正在商议御乱之策,忽闻禁中喊声大举,杀气冲天。唐主问:“是何处喧闹?”近臣奏称:“从马直指挥、伶人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唐主听得大惊,急召救援。时朱守殷将骑兵在外,召之不至,唐主亲自率卫兵击之,乱兵四散,各自奔出门外。唐主乃引兵憩息于茂林之下,未及半刻,乱兵已烧兴教门,一涌而入。此时近臣宿将,皆解甲逃躲,独有指挥使符彦卿、军校何福、王全斌十余人,力战拒敌。俄而唐主为流矢所中,须臾而殂。彦卿等恸哭一回,不顾而去,左右皆从。伶人善友,钦乐器而焚之。刘皇后见唐主已死,遂收拾金宝,包裹数囊系于鞍轿之亡,与申王存渥及李绍荣焚嘉庆殿出奔去了。朱守殷领兵入宫,领宫人三十余个,纳于其家。于是,诸军大掠一番。是日,李嗣源至罂子谷,闻之大哭。谓诸将曰:“主上素为群小蔽惑,致有此失,吾今将安归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曰:灭梁继统后唐兴,何事庄宗政不明,信任奸邪耽酒色,偏贪音乐宠优人,迁都恣怨荒朝政,畋猎游观扰庶民,自取乱亡何足惜,彦卿恸哭亦虚情。

卓吾子评:

庄宗灭梁即位,以声色自娱,宠优信谗,致死于郭从谦之流,抑可怜不足惜也!

卷四十四" 唐明宗焚香祝圣 "

当日,嗣源乃入洛阳,止于私第,禁止焚掠,得庄宗之骨于灰烬之中,以帝王礼殡之。文武百官三上笺请嗣源监国,嗣源乃泣诉于庄宗柩前,遂即皇帝位,称号明宗皇帝,改元天成元年,立淑妃曹氏为皇后,立子李从厚为太子,封冯道为平章事,封婿石敬瑭为六都卫副使,封郭从谦为景州刺史。从谦既至景州,唐主遣使诛之,夷其三族,以从谦叛庄宗之故也。

却说唐主自即位以来,年已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本胡人,因天下扰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明宗初无为帝之心,遭时多艰,邂逅得国。莅政之初,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官,废藏库之财,赏廉吏,治赃蠹,虽不知书,而所行暗合于道,年谷屡登,兵革罕用,校于五代,名为小康。

是年长兴四年,秋八月,唐主染疾甚重,秦王从荣入内问疾,唐主低头不语。从荣见唐主病势已危,遂抽身出外,行不数步,只听得后面哭声震外,从荣疑是唐主殂了,恐不得为嗣。次日遂称疾不朝,密与其党设谋,欲带兵入侍,先制服权臣。

乃遣都押牙马处钓,谓朱弘昭、冯斌曰:“吾欲率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二人曰:“主上万岁之后,大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妄行非为之事!”处钓将二人之言,回告从荣。从荣大怒。复遣处钓再往谓曰:“公辈殊不爱夷家灭族耶?何敢以言拒我!”二人患之,遂先入告王淑妃。淑妃大惊,急召孟汉琼、唐议诚商议拒王之计,议诚等面面相觑,竟无一策。

当日,从荣率步骑千人,陈于天津桥,先遣马处钓至冯斌私宅。谓之曰:“吾今日领兵决入,公等存亡祸福,只在须臾之间耳!”斌听之大惊,乃驰入右掖门,来见弘昭议诚、汉琼及三司使孙岳。冯斌谓议诚曰:“公勿以儿在秦府左右,顾望主上拔擢吾等,自布衣列至将相,非一旦之计得人,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门,置主上于何地?”议诚默然无语。数人正在商议,未及半晌,忽见监门将士来报:“秦王帅兵已至端门矣!”汉琼听言,拂衣便起,趋入殿门,弘昭与斌随之。议诚此时不得已亦随之。汉琼见唐主曰:“今从荣作反,欲谋为帝,帅兵攻打端门,乞陛下圣裁,早为定计!”此时唐主昏晕在榻,不能言语。久之,乃以手指天,徐徐泣下。谓议诚曰:“卿自处置,勿惊百姓。”控鹤指挥使李重吉,从珂之子也,时侍于侧。唐主曰:“我与汝父,亲冒矢石,出万死于一生,以定天下。从荣辈有甚功劳,今乃为人所诱,为此悖逆之事乎!以今之计,当呼汝父,授以兵柄。”重吉听言,即率控鹤军守宫门。汉琼遂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宾,使五百骑将,共讨从荣。

从荣见内兵已动,其势浩大,不敢交战,即走回府,僚佐惊惧,尽皆逃遁,牙兵溃去。皇城使安从益,力斩从荣并其子,以献唐主。唐主骇然大叫一声,昏绝久之。左右急救,半晌方醒,宫人复进汤药,田是疾愈沉重。时从荣一子尚幼,养在宫中,诸将欲除之,并灭余党,以绝后患。唐主泣曰:“此子何罪?苦欲杀之!”诸将力赞,唐主不得已,竟至典刑。冯道曰:“从荣所亲者,高辇、刘陟、王说而已,今数人已死,自非与之同谋,岂得一切诛之。”于是遂止。

时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众臣会议,遣孟汉琼召之。唐主乃召冯道听诏,嘱以后事。唐主遂崩,年六十九岁。时长兴四年也。史官评曰:明宗美善颇多,过亦不至于甚。求诸汉唐之间,盖亦贤主也。观其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官,废内藏库,四方贡物,悉归之有司。褒赏廉吏,严治贪墨。虽四方未平,而中土绥靖,享屡丰之报。若辅佐得人,过举当又少矣!其焚香祝天之言,发于诚心,天既厌乱,遂生圣人。用是观之,武丁恭默思道,梦得傅说,周公纳策金滕,武王疾瘳。天人交感之理,不可诬矣!

凡在位天成四年,长兴四年,共八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人有诗赞曰:明宗五代羡贤君,诚意祈天产圣人,宋祖应期生甲马,天人交感理斯明。

逸狂有诗赞曰:  明宗御极本天成,泣诉庄灵发至诚,

  外戒游观安社稷,内无声色肃宫庭,

  亲贤惩蠹褒廉吏,寡过修身几太平,

  五谷丰登民乐业,汉唐贤主不多称。

卓吾子评:

明宗不以位为乐,《纲目》于其得国无讥词。即位数年,善多可纪。五季之君,若明宗之贤者,抑寥寥矣!

卷四十五" 潞王夺位登天下 "

却说明宗既崩,平章事冯道秉政,迎立明宗次子从厚登基,称号闵帝,大赦,改元为应顺元年,葬明宗于微陵。时潞王从珂,知从厚即位,遂举兵反于风翔,兵势甚锐,人莫敢当。唐主遣兵讨之,官兵莫敢与敌,望风而降。潞王执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之,长驱至洛阳,闵帝开门出奔,未及数月,潞王即位。

从珂本姓王氏,明宗之养子也,少从明宗征伐有功,甚得众心,朝廷用事者每忌之。初,从珂镇风翔,闵帝命移镇河东,将佐以为移镇,必无全理,乃移檄邻道,起兵入清河去了。至是,从珂至陕,诸将佐康议诚等皆来投降。及入洛阳,宰相冯道率百官相迎,遂即帝位,称号废帝,改元清泰。此时,闵帝奔于卫州,废帝遣王峦赍送鸩酒,闵帝觉而不饮。王峦使将士缢死闵帝。当日,废帝与众臣商议备御之策。冯道奏曰:“三关重地,夷人出入之所,必须得人把守,方保无虞。”废帝曰:“朕封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与桑维翰、刘知远、赵莹、柴研带领五万人马,前去把守。却说石敬瑭本是西夷枭捩鸡之子,隶于明宗帐下,号左射军,尝脱明宗于危急之中。因有异相,于是,明宗以女永宁公主嫁之。当日,敬瑭领旨,径入木樨宫,与公主辞别。次日,随带人马,径上三关把守去讫。

却说废帝正宫张皇后,乃勾拦之女,明宗长兴年间,废帝为潞王时,游于柳巷,见此女虽落风尘,美而且贤,可以奉箕帚,遂纳之。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清泰三年,元旦之日,废帝大会文武于廷,朝贺已毕,赐群臣宴罢回宫。永宁公主至帝前,贺寿酒罢,公主奏曰:“今皇上接统御极,福布八荒,百姓讴歌,士民乐业。惟臣妾久留木樨宫,不得与石驸马相见,望皇兄垂念同胞之情,放妾归晋阳,与驸马一面,此隆恩也。

”言罢,满眼流泪。帝因酒醉,乃曰:“在此宫中有甚亏你,只思归晋阳,欲与石郎同谋作反耶?”公主泣奏曰:“妾岂有此心,石驸马亦非反臣。”帝佯笑曰:“朕戏言耳!贤妹可往朝阳宫,见你嫂嫂,以尽人臣之礼。”公主领诺。原来公主素轻张后出身微贱。当日领旨,无奈只得进宫。

宫人报知,果然张后又恃至尊,妄自尊大,乃佯为不知,无人迎接。公主立在宫前半日,不见动静,忿然发怒,抢门而入。

见张后端坐不动,公主正色责之曰:“汝乃何等人出身,敢如此无礼,失了国家礼体,吾立了半日,既无宫娥来接,进得宫来,复又端坐不动,是何礼也?”张后曰:“汝出言不逊,合得甚罪?以家法论之,吾嫂也,汝姑也;以国法论之,吾皇后也,汝臣也,入而不拜,自失其礼,尚敢责人失礼乎?”公主曰:“我乃明宗皇帝之女,当今之妹,玉叶金枝,汝是一介烟花之妓,以君后压我国姑乎?若非吾夫把守三关严紧,使外夷不敢侵犯,吾兄安得坐享太平,汝亦安得为皇后也?”张后曰:“汝不闻古人云,一岁为君百岁奴,汝夫虽有汗马之劳,受朝廷重禄,即朝廷之奴隶。汝虽皇妹,亦宫中使唤之人,焉敢在此夸口!”公主听罢大怒,即挺金笏向前欲打张后。张后忙陪笑脸喜气相迎。徐谓公主曰:“望国姑暂息雷威,念贱妾小可之辈,见识欠远,凡事望国姑容恕,前言特戏之耳!”公主于是掷笏在地,怒气稍息。日色已晚,二人各自退回。

却说废帝还宫,一班宫娥,皆来迎接,宫内侍宴,酒至数巡。只见张后泣而诉曰:“念妾身乃烟花之女,蒙陛下不鄙,使贱妾得侍巾栉。一旦位居正宫,兢兢业业,未尝敢行非礼之事,满朝文武,称得贤助。不想皇姑今日领旨朝贺,不行君臣之礼,反出不逊之言,秽骂百端,又欲持笏打妾。贱妾固不足惜,毁及至尊,岂人臣之礼乎?”废帝曰:“联妹自幼曾习经史,从来知礼,安有此悖逆之事乎?”张后曰:“陛下不信,现有宫人在此为证。若非妾陪笑脸,险被金笏所击,即其欺妾一事,即欺陛下也!”要知废帝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卓吾子评:潞王从珂本王氏,为明宗养子。盖至是而国姓三变焉。方其入洛,许赏军士百缗,及至洛,府库枵然,乃括民财给之,民心怨嗟,思乱者众。况弑闵帝,罪恶深重,而又促敬瑭之乱,欲不焚延得乎!

卷四十六" 石敬瑭反下三关 "

当日,废帝被张后花言巧语,冒奏一遍,心中大怒,便遣宫娥,去宣公主到来,不由分诉,即时送入冷宫,监禁一月,受了无限苦楚,不在话下。却说公主囚禁在冷宫中,悲啼自诉,饮食俱废,形容憔悴。只有一宫娥,原是冯丞相侍女,名李玉英,在冷宫伏侍,见公主忧愁,以好言宽解。公主道:“我夫石驸马镇守河东,怎知我受此磨折,若有人传此消息与他知道,统领人马到长安,将这贱人碎尸万段,方雪此恨!”道罢,忽见一双燕子飞到梁间。公主遂吟一诗云:夫君难见面,忽睹双飞燕,飞燕识人情,来此深宫院,谁知一种愁,缕结凄凉怨,传将边塞人,管取狼烟现。

公主吟毕,李玉英将此诗抄写,传送冯丞相。丞相一见大惊曰:“这几日,主上未曾设朝,那知有此事?”吩咐宫人,见公主拜上,待驾设朝之日,奏准迎还,勿用忧煎,回话去了不题。次日,废帝升殿,时当清明佳节,大会群臣夜宴,共议治平之事,见西北方一颗星,其大如斗,从天飞过东南,流光灿烂。又有一星,正照东南,其色煌煌,如欲坠地。废帝大惊,急问众臣,宰相冯道奏曰:“臣前者算,今年罡星在于洛阳,不利于国,又见太白星经天,过午不散,请陛下谨防之。”废帝慌问其故。冯道曰:“永宁公主乃陛下之妹也,只因小节,陛下不审虚实,忘了金枝玉叶,即便监禁冷宫,受尽苦楚,今驸马石敬瑭,把守三关,雄兵猛将极多,若知此事,领兵前来报仇,谁人可敌?今日此星,正应在此人身上,为祸不小,请陛下详之。”废帝曰:“何以解之?”道曰:“此事极易,万无一失。陛下即将公主苏放,称言前日之故,皆因酒失,仍赐金帛,特以至亲之情,虽怀忿恨,安能加害陛下?此安社稷之计也!”废帝曰:“卿所奏,诚金石之论也!”

当日,废帝悉从冯道之议,公主遂得苏放,归至木樨宫中,暗思:“主上信此贱妇之言,疏恩绝义,使我冷宫受苦,今虽见放,此恨怎消?谁肯往三关报知驸马?引兵来京报仇,吾之愿也!”言未尽,只见小卒应声出曰:“吾秦涉也,愿往三关,报与驸马。”公主曰:“但恐反误事。”涉曰:“吾自有计以报恨,公主不必挂虑。”于是,公主即修血书一封,付与秦涉。

秦涉领书,结束上马,径到河东三关之下,未敢擅入辕门,但见:兵雄马壮,石驸马正坐中军,左边列四十二员出征勇将,右边列三十六员参赞官僚。帐前戈戟森森,阶下三军整整。本官头顶束发紫金冠,身穿大红绣鸾袍,腰系金箱白玉带,脚揣粉底皂朝靴。正是威风凛凛,果然相貌堂堂。

有诗为证:

  沙陀顿产栋梁材,紫气红光映玉台,

  龙虎谋臣阶下立,貔貅战士帐前排,

  三封诰敕分南省,两镇声名重九垓,

  接授唐王为帝子,晋王兵马逼将来。

当日,石敬瑭正升帐中,与桑维翰、刘知远、赵莹、柴研众将,同守三关,操练人马,号令严肃。众将正在关上议事,忽报秦涉自都下来,敬瑭召入问之。涉答云:“公主因元旦朝贺被张后疏慢,二人面殴一番。不意张后阴献谗言,主上大怒,将公主监禁冷宫受苦,后得冯丞相奏过,方才得免,特遣小卒,奉书驰报,请将军察之!”怀中取出书呈上。敬瑭接了,拆开视之,却是一纸血书,大惊!念其书云:妾李氏公主,书达夫君石驸马将军麾下。爰从适配,实为万幸,一旦分离,忧愁并积。虽宫中膏粱轻暖,难禁情有所思。

适今正月,值皇兄寿诞,称觞已罢,奏归晋阳,以谐琴瑟。不意皇兄,顿生多疑,恐妾回晋阳,与夫君谋异,不允所奏,发归后宫。遭张后之谗,蛊惑皇兄,将妾幽禁冷宫四十余日,饮食俱废,更欲置妾于死地。幸得丞相冯道力救,方免其祸。妾今度日如年,每遇穷檐夜雨,衰革凄风,但有凝望眼穿肠断。

壁灯半灭,泪尽眼枯,血书到几,早作良图,倘若来迟,则妾为阳台不归之云也。临岐凄断,不知所云。妾李氏再拜。

敬瑭看罢公主来书,顿足大怒曰:“昏君贱妇,敢如此无礼,誓必杀之!以雪吾耻。汝且回避,待吾商议起兵!”秦涉自去营中安歇。敬瑭与刘知远议曰:“公主无辜受苦,此仇如何可报?”知远曰:“明公久得士卒之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兴兵传檄,帝业可成。岂可坐视而忍辱乎?”敬瑭曰:“汝言深合吾意,但恐谋事不成,反招祸害。”桑维翰曰:“主上即位之初,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耶!

然卒以河东三关令明公把守,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蘖伐之,群情不附,况公乃明宗之爱婿。今主上逆情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公诚能推心屈节以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敬瑭之意遂决。即令桑维翰写表,称臣于契丹,且请以父礼事之,如事成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贿之,便足以致其兵,不必许以土地。今契丹引兵相助,得暂解目下之急,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无及矣!”敬瑭终不肯从。先儒读史至此,有诗曰:中国须教中国治,卢龙岂可属夷人?

  尺一只因轻约誓,诸州从此入沉沦。

  却将礼乐冠裳地,货作侏亻禽鴂舌伦。

  读史至今遗怅恨,令人切齿怒庸臣。

却说使臣赍表至契丹,契丹主见表大喜,即遣慕容韬为元帅,领兵五万前来相助。当日敬瑭与众商议:“今我约会起兵,其势甚大,报仇必矣!倘废帝探知,先将公主害了,如何是好?

”赵莹曰:“且宜按兵勿动,先遣一人,密地前去,将公主取出宫中,离了东京方好行事。”桑维翰曰:“吾帐下一人,堪任此事。”敬瑭曰:“此人是谁?”维翰曰:“此人少不负囊,长而有勇,身长八尺,乃赵州人也,复姓宇文名涣。”敬瑭大喜曰:“吾闻此人之名久矣!得彼前去,大遂吾愿。”即修书一纸封好,便遣宇文涣前去。涣领军令,星夜驰奔东京,径入木樨宫,来见永宁公主。

侍妾报曰:“三关有使来见,公主唤入,细问其故。涣告曰:“某乃小卒宇文涣也!驸马欲报公主冷宫之恨,起兵十万,离了三关,杀奔京城,恐公主遭难,差某先来报知,早为脱身之计,今晚结束,便好上马,迟则误事!今有密书呈上。”公主拆开视之。书云:拙夫驸马石敬瑭,致书于公主贤妻知道,即日兵临潼关口外,指日便到长安,诚恐不利于公主,不敢遽进,先遣宇文涣报知,速作脱身,离了长安城。吾随后领兵前来迎接到营,然后举事,方保万全。善觑方便,伏乞裁处。公主览毕,“果有此事,你且暂退,我自有道理”。宇文涣故意催并一番而出。公主入见宫人韩月娥,暗暗垂泪。月娥曰:“公主何故烦恼?”公主曰:“念我在冷宫受苦之时,无计得脱,望空许下观音醮一坛,得至本宫,即便酬还。今已脱难,未了此愿,使吾悒怏不已。”月娥曰:“休得瞒我,我已知道了。宇文涣报你,驸马反下三关,欲取你去,故托此意。

”公主惊曰:“汝既知此事,吾安敢瞒,实无奇计离此,因此烦恼。”月娥曰:“我有一计,离此不难。”公主请问其计?月娥曰:“明早你当殿苦奏,酬愿出宫,吾同公主前去便是。”公主曰:“若如此,生死难忘,切勿漏泄。”二人商议已定,公主便唤宇文涣,吩咐云:“你先出城于官道边等候,吾推还愿,与宫人月娥同行。”宇文涣曰:“公主自宜仔细,勿误主帅之计。”

次日,废帝升殿,众官拜舞已毕,永宁公主伏于阙下,奏言:“只为元旦朝贺,与皇嫂相争拜见之礼,触怒龙颜,致被监禁冷宫受苦。当时暗思无计可脱,对天曾许观音醮一坛,已蒙圣恩赦出,理宜赛还,望陛下以慈悲为本,念兄妹之情,赐小妹往金莲观酬还此愿,小妹之幸也!”废帝许之,公主拜谢出朝,随即上了彩车,一班宫人侍女跟定出城,与宇文涣相会,五百军士前遮后拥,离了洛阳,趱程而去。有诗为证:一兄一妹不相容,听信谗言道不通,不是石郎来阃外,戈矛原自起深宫。

当日文武皆散,比及报道公主与宫娥逃去之时,已是三日。

废帝听得走了公主,慌集众文武商议。冯道曰:“此必三关有人来此,暗通消息,既已接去公主,早晚必生祸乱,可急追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废帝既委敬瑭以三关重任,岂因小节而囚永宁公主于冷宫,其祸不起于阃外,实肇自宫中矣!

卷四十七" 废帝遣将追公主 "

却说废帝听得冯道所奏,遂大惊慌,便差梁刚、伍亮选五百精壮人马,无分昼夜,务要赶上拿回。二将领命去了。废帝忿怒转加,深恨公主,差人书报三关。廖武曰:“陛下虽有冲天之忿,臣料梁刚、伍亮必追公主不来。公主自幼曾习武事,严毅刚正,众皆惧之,她既然有心上三关,那追赶将士,若见公主,决然不敢下手。”废帝大怒,掣所佩剑,唤慕容迁、朱弘昭听令:“汝二人将这口剑去取公主头来,违令者斩之!”

二人随后点一千马军赶来。

却说公主加鞭纵辔,催趱而行。来到定嘉界口,望见背后尘头起处,众军报道:“追兵至矣!”宇文涣慌问公主曰:“追兵已至,如之奈何?”公主曰:“众军先行,吾当断后。”于是,麾众人推车直出,卷其车帷,自喝梁刚、伍亮曰:“汝二人欲造反耶?”梁、伍二将,慌忙下马,尽弃军器,俯伏车前,诉曰:“安敢造反?为奉主上敕旨,领兵请公主还宫。”

公主怒曰:“汝二匹夫、果欲造反!朝廷不曾亏负于汝,石驸马是我夫主,把守三关,我已奏过主上,还愿已毕,许我上三关见夫,又不是私奔,你两个于山僻去处,引着军马追至,意欲劫我财物耶?”梁刚、伍亮喏喏连声,口称:“不敢。请公主息怒,不干小将之事,乃是朝廷之命。”公主叱曰:“朝廷杀得你,偏我杀你不得!”把二将千匹夫,万匹夫,骂不住口。

喝令推车前进。二人自思我等本是臣下之臣,如何敢抗公主言语,只得把军士喝开,放她过去。才去不上五六里,只见背后慕容迁、朱弘昭赶到。梁刚、伍亮把却才言语说了一遍,慕容迁、朱弘昭二将曰:“你放差了!我二人奉朝廷旨意,特来追捉她。”四将合兵一处赶来。

却说公主,才脱得此难,正行之间,背后喊声又起,军马纷纷赶来。宇文涣又告公主曰:“后面追兵复来,如之奈何?”公主曰:“众人先行,我自挡住后路。”于是,五百骑纵马先行,宇文涣上马,立于车旁。四将追至,见了公主,只得下马,叉手而立。公主曰:“汝二人来此何干?”二将答曰:“奉主上敕旨,特来请公主还宫!”公主正色骂曰:“都是你这伙匹夫,间谋我兄妹不睦。我已奏过主上,赛愿寻夫,又不是私奔,今日谁敢阻挡,你四人倚仗兵威,特来中途害我乎?”

正话间,只见前面一声炮响,山林内一队生力军杀出,为首一员大将,乃北平人也,姓赵名莹。四将见有准备,回马便走,赵莹领兵赶来,杀得唐兵大败,四散奔走。原来唐兵被石敬瑭预先埋伏,赵莹一支军马在此接应,一击而散,丧折甚多。

赵莹收兵,护着公主与宫娥车马,齐上三关去讫。

却说石敬瑭接见永宁公主,夫妇不胜欣喜。当日便命赵莹为先锋,刘知远为副将,反下三关。大军依期而进,又有契丹主差将慕容韬引兵相助,于是,水陆并进,声势浩大。前军已至陕界,潼关下张雄、韩虎正坐,报河东三关石敬瑭索战。张雄与韩虎商议退敌之策。韩虎说:“下官去见阵一遭!”披挂上马,领兵出关。问:“来将何人?”敬瑭曰:“吾乃河东节度使、镇守三关、兼天下兵马大元帅石敬瑭!发兵要上长安,伐无道昏君,下马归顺,免尔一死。”韩虎大怒,拍马挺枪便刺,比手三合,被石敬瑭一枪截下马而死。砍军一半,众将乘势杀上潼关。张雄听得韩虎失手,寻一匹快马,跑上长安,进朝阳殿,望驾叩头奏曰:“三关反了,石敬瑭人马已到潼关!韩虎战死,抢了潼关,大军随后即到长安!”帝闻奏大惊!问左右文武官曰:“敬瑭反入长安,何以退之?”诸将皆默然,忽一少年将军,突然而出曰:“臣愿领兵活擒敬瑭!”众闻之大惊。此人非别,乃高思继长子高行周是也。废帝曰:“奈尔年幼,必得一人副之,方可前往。”忽又一将进曰:“臣愿同破石敬瑭!

”众视之,乃绍陵人也,姓郝名守敬。废帝大喜,即点兵五万,命二将出师。就拜高行周为行兵总管,郝守敬为副总管,即日进兵。哨马回报:“敬瑭之兵,前队已到武陵下寨,行周亦催兵前到武陵,前后分作二寨。当日诸将谓石敬瑭曰:“唐朝遣高行周、郝守敬为将,扎住武陵界口,请室将发兵拒敌。”敬瑭怒曰:“量此乳臭孩子,岂能为将,与我交战?”赵莹曰:“既废帝命孩子为将,某请擒之!”敬瑭曰:“汝可用心,为我擒来。”赵莹拜辞欲行。刘知远曰:“既赵先锋要去出阵,小将亦愿同行。”敬瑭许之。二将即日领兵前进不提。

却说高行周探知敬瑭之兵至近,遂拔二寨之兵齐起,列于武陵山下。敬瑭之兵出马,漫山塞野,金鼓喧天,两阵对圆。

高行周引郝守敬并副将李超出马,立于阵前,遥望对阵中,拥出一队红旗,于中两员上将,银盔银甲,骏马红袍,左边赵莹,持开山月斧;右手刘知远,手挺安汉刀。两匹马左右驰骤,知远扬声大骂曰:“高行周竖子,死限临头,尤敢拒敌天兵耶?

”行周亦骂曰:“量汝敬瑭,乃匈奴鼠辈,你不过一牧马饿夫,如何擅敢反下三关,加兵于此,自送其死耶?”知远大怒,跃马轮刀,直取行周,行周挺枪来迎,二人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赵莹挺枪跃马,便来夹攻。行周败走,赵刘二将,杀入唐兵阵中,敬瑭与柴研,驱兵掩击,郝守敬跃马当先,挥刀来迎,正遇敬瑭,未及一合,被敬瑭刺于马下。李超见刺死守敬,忿怒愈加,跃马来迎,又被敬瑭枪挑落马。当日,敬瑭在阵,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敬瑭军马大至,杀得唐兵死者无算。

此时高行周折了二将,势孤力穷,落慌逃去。

却说赵、刘二将,请敬瑭商议云:“如今高行周兵败将亡,可乘虚劫寨,则唐兵锐气尽挫,不敢复来拒敌矣!”知远曰:“高行周虽然折了许多兵将,南军甚众,请俟明日用计擒之。

”次日,高行周又引军来与知远交战,战上一百余合,知远诈败,行周后面赶来,被知远用拖刀计斩之。石敬瑭鞭梢一指,大势人马,一齐掩杀,各路埋伏军马,同时杀进,各要争功,无不以一当百,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若知后事,且看后面如何分解。

卓吾子评:高行周少年性气,未及深通韬略,因而中知远之谋欤!

卷四十八" 契丹遣兵助敬瑭 "

此时史建唐正在营中养病,听得敬瑭军马大至,且杀伤许多名将,急披挂上马,时正遇一队番兵涌至。为首主将乃契丹主伽离陀。怎生打扮?但见:金盔雉尾紫缨飘,凤翅双分插凤毫。

  甲挂龙鳞金锁甲,袍披红艳艳红袍。

  带束狮蛮丝绣带,虎筋筋打虎筋绦。

  战靴靴踏描金凳,销金铺上绣金销。

  赤发发边生乱发,黄毛毛内长黄毛。

  怪眼圆睁睁怪眼,眉如铁线铁眉毛。

  古怪中间真古怪,蹊跷里面更蹊跷。

使一把蒺藜铁骨朵,臂悬雕弓一张,腰插雕翎箭一袋,背后皆是北番军马,披发跣足,各使大刀一口。建唐见番兵势大,不敢交锋,拍马而走,被伽离陀一箭射中其项,带箭夜走,后到黑沙场,箭疮进血而死。后人有诗赞云:五代英雄史建唐,曾经一战破梁王,循环天运合归晋,可惜将军带箭亡。

此时,石敬瑭得契丹之兵,大获全胜,唐兵溃乱,各自逃生。契丹主引兵归虎北口,扎了营寨,敬瑭得唐朝降兵二千余人,刘知远劝敬瑭尽杀之。是夕,敬瑭出见契丹主,礼毕。敬瑭曰:“多谢大人军马相助,感恩图报。”契丹主曰:“当得相助,共成大事矣!”敬瑭辞别回营。

次日,传令与知远催军,直抵洛阳城下,周回四绕,水泄不通,满城军民,心寒胆裂,并无一将出敌。百姓日夜惊惶,号哭震天。废帝聚文武商议,冯道曰:“陛下当初轻信张娘娘之言,生此祸端,今公主已转回营去了,朝中哪个是敬瑭敌手,为今之计,陛下莫若求和,重赐金帛,高升厚爵,方解此祸。”

言未尽,石敬瑭兵到城下索战,当驾官来奏,帝甚慌张,只得依冯道之言,差吏部尚书李安样奉敕书一道,金银各十车,彩缎十车,出城来到石敬瑭营外伺候。报石敬瑭,朝廷差官来,敬瑭令入见。李安祥行礼罢,敬瑭命坐,安祥起身,徐徐曰:“主上闻驸马兵到,特差下官赍敕一道,封明公河东一派地方官爵,劳军金帛三十车,与明公讲和,免动干戈,以安生灵。

”石敬瑭曰:“皇上不念骨肉之情,囚禁公主,听信张后之言,如要吾休兵息马,献出张后,明正其罪,即允其和,如有不然,杀进城中,寸草不留!”

李安祥听罢,再不敢开言,即辞了石敬瑭,带原物回城,入朝见帝,将石敬瑭言语奏知,帝知失色,对文武商议曰:“石郎不肯退兵,此事如何?”言未尽,闪出一人,向前叩头奏曰:“臣愿领兵出马一遭,生擒石敬瑭来!”此人是谁?帝视之,乃国舅张龙。帝曰:“若擒得石郎,卿就袭其职,镇守河东,赐卿御林军十万,并李竣常继忠二员名将,卿惟用心。

”张龙披挂上马,领兵出城,布开阵势。石敬瑭匹马当先,喝曰:“来将何人?”张龙答曰:“吾乃国舅张龙是也!石郎,早下马受擒,免污吾刀。”敬瑭大怒,拈枪就刺,张龙急架,比手三合,张龙力怯,拨马而走,敬瑭赶上,后心一枪,落马身亡。李竣常继忠各拈兵器来战,未及展手,突出刘知远,一刀砍李俊于马下。常继忠措手不迭,被石敬瑭伸出猿臂,捉过马来,砍军大半。

回营升帐,叫刀斧手将常继忠斩首,辕门号令,传令三军,火急攻城。城下鼓声如雷,喊杀连天。传报朝廷,帝慌问:“国舅见阵如何?”当驾官奏道:“张龙领二将出阵,俱被敬瑭杀死,折军大半。今敬瑭人马,攻城甚急,要讨张娘娘。”帝闻报慌张失措。此时,丞相冯道,称病不起。帝问:“谁能出战敬瑭者,加官倍禄!”两班文武,低头不语。帝无计哭回后宫,见张后说:“朕一时不明,囚禁公主,生出此祸!今日国舅出战,已被石郎杀死,攻城甚急,要讨爱卿,此事怎了?”

张后奏曰:”陛下不须忧虑,妾有一计可成大功。长安城郭坚固,一时攻不透,陛下明日领文武登城,面见石郎,与他说,妾生一公主,才三日,待停过七日,献来与你。我这里一面密遣使臣,在各郡求急,令他起兵来救国难,谅大唐天下,岂无一人仗义勤王者乎?延住几日,待各郡兵集,陛下亲率人马出城,里应外合,与决一战,石郎可擒矣!”帝悦曰:“爱卿此计甚妙!”

次日,同文武到东门城顶敌楼上,令呼石敬瑭说话。敬瑭正督将士攻城,闻帝宣召,领兵到东门城下,立地仰见。帝在楼上门道:“石驸马!联未曾负卿,卿如何相逼之甚?”石敬瑭奏道:“臣亦不敢负陛下,只献出张后,以正国法,臣即退兵。”帝曰:“皇后近日分娩一公主,未满七日,卿既只要张后,以息干戈,权且将人马退去四十里屯扎,待过七日,即献与卿,任卿发落。”石敬瑭曰:“陛下既许七日之后献出张后,臣即退兵。”敬瑭随即于四十里外扎营不提。

帝见石敬瑭人马退去,暗喜曰:“石郎中我张后之计。”

与文武回朝。帝退入宫,见张后说知石郎退兵之事。张后奏曰:“事不宜迟,陛下作速敕救于各处告急!”帝即写下十数道告急草敕,差官赍赴各郡去讫不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公主虽抗礼于后,废帝不宜听章台妇之谗言,致后祸及赍金帛、割土地,求和于臣下,情亦可矜。张后退兵之计甚奇,恐终不免国破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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