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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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玉堂丛语若干卷,太史澹园先生,以其腹笥所贮词林往哲之行实,昉临川世说而记之者也。其官则自阁部元僚,而下逮于待诏应奉之冗从。其人则自鼎甲馆选,而旁及于征辟荐举之遗贤。其事则自德行、政事、文学、言语,而微摭于谐谑、排抵之卮言。其书则自金鐀石室、典册高文,而博采于稗官野史之余论。义例精而权量审,闻见博而取舍严。词林一代得失之林,煌煌乎可考镜矣。起元盖尝揽前辈之为衙门存掌故者,如殿阁词林记、馆阁类录、翰林记诸书,视前代韦苏之志,不啻至明且备,然大都以垂典制、辨职掌、纪恩遇、详事例云尔。至于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顾有未之及者。有先生此书,而使人益知其地重,所以居之者恒不得轻;其名高,所以副之者恒不得易。应违之主,綦迅于玑衡之间;衮钺之权,别严于目睫之外。所以扬前徽而诒后鉴者,岂其微哉。先生洽闻强记,酬对若流,奥篇隐牒,了辨如响。尝试咨以朝家之宪章,人伦之品目,矢口而谭,援笔而写,靡不批析枝条,根极要领。即王俭之闇忆朝典,挚虞之详练谱学,亡以隃之。使其承旃厦之顾问,应廊庙之诹询,所以翊润万微,调训九品,必有度越兹录上者。而以抗节高蹈,未究厥施。然经国大业,出其绪余,流而布之,犹使蓬山之秘史,副在人间,东观之新书,传诸天上。先生所以为玉堂重者,又自有在矣。起元三复斯编,为之舞蹈,私谓后之君子,讽而求之,所以矢谟揆策。抚世长民之道,有不下带而存者。若夫成规未泯,轶典如新,于以折衷是非,网罗文献,又其余事。其它流润麈尾,丐馥笔端,咸号碎金,并失拱璧。第曰与前纪录诸书,存之为词林掌故,犹未敢谓窥其大也。万历戊午秋日同里晚学顾起元书。

序二

  玉堂丛语一书,成于秣陵太史焦先生。先生蔚然为一代儒宗,其铨叙今古,津梁后学,所著述传之通都钜邑者,盖凡几种。是书最晚出,体裁仍之世说,区分准之类林。而中所取裁抽扬,宛然成馆阁诸君子一小史然。嘻,奇矣。夫岩穴之士,何与于东观之盛也,姝媛之儒,何接于长宿之谈也。夏虫井蛙之见,何能承宏议崇论之绪也。一旦得是书读之,且咀嚼之,若亲聆名硕之謦咳,躬造金马之创业也。以方之稗官琐说,道之所不该,义之所不出者,是徒侈说铃传赝鼎也。其得失悬绝何如。嘻,亦奇矣!

  夫国家二百年来,名臣硕老,强半出自玉堂精选。以故得其寸楮只字、一事片语者,信之若蓍蔡,珍之若夜光。笺笺世儒,安所得全帙一庄诵乎?焦先生脑库茹纳万有,邺架珍藏万卷,能裒集,更能衷裁。抽精骑于什伍,拣粹腋于众白。都内好事者,往往祈得而梓行之,俾千古后学,不致慨我明馆阁无成书,因而补苴国史之弗备也。先生之功,于是为大。不佞粗知易者也,闻之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德惟一耳,不多也。以不多借资于多,究且化,多而还一,则善畜德者乎!以跻于笃实光辉之盛宁远乎!夫学者得先生所集丛语一善畜之,弘裨身心,匪浅鲜者。讵惟国典朝章、前言往行之蠡测已也。余以是窥先生裒集之深心,敢为之弁其首云。

  江右庐陵郭一鹗汝荐甫题。

书玉堂丛语

  余自束发,好览观国朝名公卿事迹。迨滥竽词林,尤欲综核其行事,以待异日之参考。此为史职,非第如欧阳公所云夸于田夫野老而已者。顾衙门前辈,体势辽阔,虽隔一资,即不肯降颜以相梯接。苦无从咨问,每就简册中求之,凡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辄以片纸志之,储之巾箱。顷年垂八十,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其初心,不啻韩子所言者,业一切置之不理矣。相知者惜其尝为心思所及而广之,余不能止也。读者倘与近日翰林记、馆阁类录、殿阁词林记、应制集诸书而并存之,亦余之幸也夫。

  万历戊午夏五澹园老人焦竑书。

行谊

  赞善大夫龙泉章公溢,始生,其音如钟,及成童,嶷然庄重,不习乡井轻儇态。至正壬辰,蕲、黄妖寇自闽犯龙泉,公从子存仁避乱山中,存仁为贼所得。公心计曰:‘吾兄止有一子,不可使无后。’挺身出,语贼曰:‘儿幼无知,我愿代之。’贼素闻公名,方出重购以求之,得公大喜。贼帅欲问计,公正色拒之曰:‘若等皆有父母妻子,顾为此灭族事耶。’贼怒,系之柱,以刀磨其胁曰:‘不降者死!’公曰:‘贪生恶死,固人常情,然吾终不为不义屈。’贼怒曰:‘汝诚不畏死?’曰:‘死即何畏乎!’贼壮之,不敢加害。公夜绐守者,乘间脱归,避地闽中。太祖以束帛召公,遂起为佐命勋臣。

  朱善字备万,丰城人。洪武初,以郡邑荐至京,制作称旨,召官翰林。令以家属赴京就禄,值父病,数月不至。上怒,谪居辽阳,不久,放归乡里。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间,老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悯之,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后起为文渊阁大学士。

  太祖尝召宋文宪,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臣故知之。若否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吴琳既家居,高皇尝遣使察之,使潜至琳旁舍,见一农人坐小兀,起。拔稻秧布田,貌甚端谨。使者问曰:‘此有吴尚书家何处,其人尚在否?’农人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还白,上益重之。

  方正学父克勤,洪武初,为济宁州。有诬以擅用仓中炭苇者,被逮。正学上书政府,愿以身从军,赎父罪,不报,竟谪江浦。会空印事起,吏又诬及克勤,正学复草疏,将伏阙诉之,而克勤没于京师。论者谓正学平生,臣子两遂,忠孝并弘。

  权谨迎母就养,母疾,禴天祈以身代。母卒,躬负土成坟,庐墓三年。有白兔青蛇,驯扰不去。

  杨荣闻父计,告归,赐以钞币,命驰传以往。既襄事,乃料检乡党平日有假贷钱谷弗能偿者,悉焚其券。族人有丧不能举者,悉为葬之。贫弱不能自存,悉收养嫁娶之。有因产业致争者,割己业畀之。诏起公,宗戚乡邻送行者咸垂涕。

  杨文敏从文庙北征,蚤发凌霄峰,公与学士胡广、金幼孜迷失路,太宗命中官追寻,得之。时昏黑,中官驰去,公等复迷入穷谷中。幼孜坠马,胡学士、金侍郎不顾而去。公下马,为整鞍辔,不数步,幼孜复坠马,鞍尽裂。公即以所乘马让之,自乘骣马,从夜至旦,不胜疲劳。翼日出山,望见左掖,乃趋赴之,至午,方诣中军。上大喜,慰问良久,嘉公之义。公谢曰:‘僚友之分,谊所宜然。’上曰:‘广非僚友耶,何不顾而行也?’

  金问兄声,好古嗜学,问事之如严师。尝病热剧,医云必得螺可治。方盛寒,问解衣循河视之,得百枚以进,病良已。

  李希颜足迹不涉城市。一日,藩司驺舆访公,途遇一老,枕袋侧卧,前驱蹴之,乃先生也。遂与班荆,倾囊以别。首戴箬笠,身着绯袍,时临盛会,客嘲之,曰:‘戴者本质,著者君赐也。’

  周文襄公忱巡抚江南时,尝去驺从入田野间,与村夫野老相语,问疾苦。每坐一处,使聚而言之,惟恐其不得尽也。

  刘铉禄赐之余,必分惠宗族,故旧之贫者,恒馆粟之,僚友卒而乏者,为具后事。复教其孤,有至显官者。有病吏,怜而舍之,染其疾及家人,或请遣之,公弗听,已而皆愈。

  宋琰居乡,勇于行义。时疫大作,姑家尤甚,人皆远避,无至门者。公曰:‘若此,噍类绝矣,患难不恤,何以亲为!’遂宿其家,躬治汤药,以全活之。卒者,出地葬之,乡闾为之感化。

  陈检讨继幼孤,母守节甚坚,训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遽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宣宗幸史馆,撒金钱于地,命众取之,学士李时勉独立不动。上嘉叹,亲取袖中余钱赐之。

  杨鼎乡试首荐,闻南京祭酒陈敬宗学行,乃求入南监卒业。不携一僮,攻苦力学,躬自执爨,恬如也。敬宗试其文,察其行,叹曰:‘闭户端居,甘人所苦,虽箪瓢不是过也。’亟称其贤。有郡守欲妻以女,鼎以不告父母辞。乃托鼎同乡兵部尚书徐琦与敬宗言曰:‘鼎清贫,而彼富裕,父母闻之,于心必安。’敬宗亦劝鼎从之,鼎对曰:‘原宪虽贫,于道则富,猗顿虽富,于道则贫,鼎也敢贪富乎哉!’敬宗益羡其操。

  杨鼎居家,冠婚祠祀,遵用古礼,其家法为缙绅所宗。又筑静善书院,延师以教里中子弟。岁饥,悉出所蓄,以赈亲旧。尝语人及诸子曰:‘吾平生无可取者,但识廉耻二字耳。’为左中允,以才堪经理,升户部右侍郎。恐不胜任,书‘十思’于座隅以自省,曰量思宽,犯思忍,劳思先,功思让,坐思下,行思后,名思晦,位思卑,守思终,退思早。

  尚书杨公仲举,从军武昌,杨文贞公适以流落相遇,缔为布衣交。庐陵既贵,首被登荐。景皇帝在邸时,为宫僚,以醇谨见重。景泰初,用旧臣为礼部侍郎。方是时,从潜之臣,无踰公者。佥云枢筦可俟,而公独奉身还吴。宦橐清贫,至居无安泊之处,寓栖故人家耳。北虏也先既革心向化,诣阙表贺。景皇帝制衣一袭,面命服之,以观其修短焉。公手疏乞时朝太上皇帝,受尚书以归。寒素自守,不以身被上知少见于颜色。岁时或诣郡县展礼,布袍角带,独立阶下,未尝先通于阍人。及薨,子津方八岁,朝京师,景皇帝亲引入内,赐果饵,遂授吴县主簿。天顺初罢,及朝廷追理一时柄臣,公独以静退得免削夺。或传犹以前奏故也。公忠厚有雅量,时称长者必曰杨尚书。

  杨仲举先生翥,尝讲道于胥溪之上,生徒弥众。杨士奇自庐陵来,邂逅求馆事,公叩其中而善之。乃告主人曰:‘吾不足为若师,尚当求我之所师者师之。’遂辞去。主人询其所谓师者,盖指士奇也,竟延之。公初与士奇不相善,而家且贫,意惟以义相让,而士奇德之。逅入阁首,以公荐入翰林。寻拜礼部侍郎,进尚书。

  杨公翥有厚德,为景皇帝宫僚;居京师。乘一驴,邻翁老而得子,闻驴鸣辄惊,公遂鬻驴徒行。天久雨,邻垣穴,潴水公舍,家人欲与竞。公曰:‘雨日少,晴日多,何竞为?’金水河桥成,诏简有德者试涉,廷臣首推公焉。

  董璘为翰林编修,有时名,以母老归养。一日母病,思鲥鱼,时无鬻者。即诣镇江,祷于神,命渔者举网,忽得二鲥以归,乡里惊异。升修撰,与修实录。后愤太常典礼乐,不可畀异流,乞以己为其官,遂获谴。

  司业吴先生溥,自幼立志不凡,虽窭,夙夜勤苦淬励,不夺于外物。在国子时,以礼率其属官,不检者不便之。相与求先生之短以沮之,率无所得。又饰诈以谤之,然先生素行孚于外者久,谤卒不行。有以告者,自引咎而已。以是名益高,而谤者益不容于清议。

  吴先生与弼,司业溥之子。读书穷理,累辟不就。不教人举业,弟子从游者,讲道而已。父在京时,命还乡毕姻,亲迎后,不行合卺之礼,另舟赴京,拜父母毕,始入室。祭酒胡俨,父执也,自京还,与弼往谒之,至大门,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请见,曰:‘昨自行拜礼,今惟长揖。’问其故,曰:‘先生,父执也,若四拜,恐劳尊。’凡行类此。有来从学者,不纳贽,或极其诚敬,始收之。后或有过,即以所收者还,辞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于人。或亲农事,弟子亦随而助其力,多不能堪。躬行实践,乡人化之。

  曹鼐为泰和典史,因捕盗,获一女子,甚美,目之心动。辄以片纸书‘曹鼐不可’四字火之,已复书,火之。如是者数十次,终夕竟不及乱。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妄杀一人。’

  王尝得杨氏别业,有祖陇在,欲徙之。公叹曰:‘彼以全产售人,而不能守此三尺,吾不忍也。’不听其徙,阙其垣,使四时祭扫焉。

  杨文懿凡有赐赉,必奉亲及施与族众。迨亲没,而朝廷恩眷日笃,至给三俸。恒以亲不逮养为歉,乃请以少傅俸于乡邑给受,以供祭祀及周恤亲族故旧之贫者,诏允之。

  徐溥入官,即分俸以赡族人。及在内阁,乃买腴田千亩为义庄,又立条约,为永久计。上嘉其义,特命蠲其徭役。

  徐文靖公少学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举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豆投之。始黑多黄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河南耿公裕为礼部尚书时,尝曰:‘吾暮自部归,必经过三原之门,见一老苍头,每持秤买油。吾自入仕,未尝买油,故每过辄面城而行。’盖愧之也。后耿公代王公为吏书,尝以此语人,其心服如此。又朝士尝言,公之子自三原来京省公,只如贫士,骑一骡而已,有司驿递何曾承奉之。又公女适宋监生者,只乘市井所雇两人小轿。尝以银二两,托云南张凤仪知印买宝石,丁宁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裒谈)

  黎大朴世居华容,性耿介寡合,重伦尚节,违禄养,极严庙祀。兄嫂卒,其孤名献民及女皆幼,育为己子。山东副使董国器妻死,而董适未还。大朴展省至临清,使携其柩以归。太常卿孟士亨卒,家贫不能举,大朴倡诸乡人合赙,俾襄葬事。乡吏邓禄寓银数十两,禄死,藏所寓物十年,俟其子长,乃还之。所居黄洋渡,潦辄病涉,捐资筑堤四十丈,民甚利焉。后官至礼部尚书。(怀麓堂稿)

  黎文僖在部,不受私馈,不行请嘱。尤慎形迹,事涉矫诈,辄穷本末,必暴白乃已。闻人有玷行,虽所甚爱,必摧抑,不曲为庇。下至胥隶,亦畏惮不敢犯。素俭朴,患乡俗好侈,躬自裁抑,婚葬饮宴之礼,人多视以为则。

  罗一峰先生为人不视恶色,不听恶声,不耻恶衣、恶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居官者言民疾苦。见一善人,爱之如祥麟威凤,见一恶人,恶之如封豕长蛇,见一饥寒冻馁之人,倾家所有以赈之。大率义之所在,毅然必为。人之毁誉欣戚,事之成败利钝,己之死生祸福,皆所不顾也。所交尽一世豪杰之士,其语及先生之为人也,必曰青天白日云。

  伦家居,有客晨至,伦令具饭。妻曰:‘瓶粟罄矣。’命其子干之旁舍。比举火,日已午,伦晏如也。

  章枫山祖居渡渎,在兰溪城外十五里。后去官家居,过客与上司至兰溪者,必出城访之。至者必留饭,虽鸡黍,枫山不能备,皆族人营办。一月凡数次,族人甚苦之。偶有一废尼寺,上司送与为宅,枫山遂徙居城中,惟旧屋数间而已。寺旧有小楼二间;其卑至于冠,枫山终日宴坐其中。每作文构思,必起坐。绕室中行,纱帻数为所触,枫山亦不知。后年八十六,竟哭于斯,别无营构。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全德不可胜纪。未第时,家应织,人役征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甚时,稍谓公:‘盍亦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同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一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刓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无已,令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职,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迁佐别郡。(水东日记)

  吴文定笃厚伦谊,吴中有田数百亩,每岁租入,视亲戚故旧之贫者分给之。

  吴公少有介行,闻于乡偶。百里外一富家,主方幼,有母在,延公为馆师。其家有女方笄,窥见公,心悦焉,朝夕辄以肉羹遣亲婢通意于公,公即以他故解馆去。人扣之,公终不言。及后其女物故,公晚年始道此,以训示子孙。其厚德如此。

  吴公为人静重醇实,自少至老,人不见其过举。不为慷慨激烈之行,而能以正自持。遇有不可,卒未尝碌碌苟随。言词雅淳,文翰清妙,无愧士人。成、弘间,以文章德行负天下之望者三十年。然位虽通显,而迄不得柄用,天下惜之。

  刘少傅忠为南京吏部尚书时,因司属王主事韦之父致仕家居,素奢而渐贫,乃以三十金与韦,曰:‘恐汝父奉养不给,汝欲曲意以养,则变节之事有矣。幸勿改节!’

  谢文肃先世遗有常稔田若干亩,先生议供祠墓。禄稍赢,即别买田代之,分给弟侄。又置田储租,供家塾,建方石书院,周宗党治丧并患难之不赡者。其处宗族,仁义忠厚之行,多可尚如此。(顾璘撰传)

  崔铣云:罗景鸣者,振奇人也。故其言捷于异而啬于典,其见昭于细故而闇于大。然能自铸伟词,不乱于颓习。往西涯公处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亡是非之心。景鸣责引大义,愿削门人之籍。逆濠将叛,遣使赍金馈于山中,景鸣知之,一夕逃去,家人莫知其处。噫,烈矣哉!

  吕仲木曰:‘吾未见甘贫者也,居翰林而见何子粹夫焉,一布袍六七年。’

  王韦字钦佩,南京人,仕至太仆少卿。孝德纯备,丧母,毁瘠卒。父徽,宪宗朝给事中,直谏有声。少卿承志执节,屹有棱范,历仕留署,匪云要枢,确明职司,金石不挠,不曰‘孝思维则’者乎?

  陈公甫自京师还,与族弟同舟,至广东阳江,遇寇,乘小艇御之,尽劫舟人财物而去。公甫居舟尾,呼曰:‘我有行李在此,宁取我物耳。’寇曰:‘汝为谁?’答曰:‘我陈献章也。’寇举手作礼曰:‘我小人不知,惊动君子,幸无怪。舟中之人,皆先生友也,忍利其财乎!’悉还于舟,乃去。

  正德壬申,湖广调永、保二司土兵,截杀流贼,所经卤掠一空。行至华容,见刘司马大夏,司马谕以善言,各拜曰:‘大人乡里,安敢犯。’遂肃然出境,鸡犬不惊。

  山东许道克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一囊,置于路,见学士至,曰:‘汝为我负之。’公忻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景旸为人笃于孝义,母目盲,万方疗之不愈,旦夕祷于神。一日,双瞳然,旧疾如失,人称其孝感云。姊早寡,奉与母居,为嫁娶其子女,使得所。与张贡约为婚,贡旋死。旸曰:‘礼聘未行,心已许矣,忍负吾友于地下乎!’召其子妻之。一女以瞽废,其友潘准曰:‘可使景女不字乎?愿字吾子。’旸乃求娣以从,曰:‘庶吾女有所归,婿亦不至无以为家也。’

  文待诏征明,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终其身以为常。

  杨公廷和,生多宦游,每归,则为乡人建一惠局。初,通水利,灌涸田万顷,乡人德之,号为‘学士堰’。次,捐建坊费,修县城,城成贼至,生命以万计。次,置义田于城西北,以赡族人。盖三归而修创利物业三焉。

文学

  申屠衡,长洲人。幼学于杨维桢,明春秋,肆力古文。洪武中,草谕蜀诏称旨,授翰林院修撰。

  高启以修元史成,授翰林编修,擢户部侍郎,不拜,致政归。所著有姑苏杂咏、娄江吟稿、史要类抄,及缶鸣、江馆、凤台、吹台、槎轩、扣舷、凫藻诸集。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世以拟唐初四子。族弟士敏,亦工缀述。启尝评其文有春容温厚之风,无枯槁险薄之习,所著有辛丑集。

  张羽字来仪,乌程人,元末避地吴中。颖敏,读书一览不忘,为诗文俊逸典雅,工绘事。洪武初,举明经,为郡学训导。历官翰林待制、太常寺丞。所著有静居集。羽与高季迪、杨孟载、徐幼文、王止仲、张子宜、方以常、梁用行、钱彦周、浦长源、杜彦正辈结诗社,号‘十才子’。

  翰林朱学士允升,歙县人,国初名儒也,一时制诰多出其手。如于李韩公则曰:‘汉廷命相,萧何在曹参之前;唐室纪功,玄龄居李靖之上。’于徐魏公则曰:‘繄自起兵濠上,先存捧日之心,逮兹定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于常鄂公则曰:‘冯异功不下于邓禹,潘美义无忝于曹彬。’于诚意伯刘公则曰:‘学贯天人,才兼文武。’皆妙得其实。今新编皇明文衡,皆不收入,岂编集时偶未之见邪?(东皋杂记)

  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字志道,闽之古田人。由元侍讲学士入国朝为今官。所著有翠屏稿、淮南稿、南归纪行集、安南纪行集、春秋春王正月考。尝奉诏使安南,教其国人行中国礼,世子服三年丧。太祖赐敕,以陆贾、马援比之。又赐御制诗八篇,与宋景濂、刘三吾齐名。

  高廷礼棅,少与同郡陈亮、王恭为布衣交,着诗数百篇,号曰啸台集。尝总唐人诗,扬扢上下之,至旁流为十余品,然其宗指,则归于开元。又为品汇百余卷。洪武初,入翰林为待诏,迁典籍,着诗数卷,号曰木天集。为人惇厚,有至性,事亲以孝闻。善与人交,无新故贤愚一也。其为山水画极工,客从廷礼求之,辄自戏曰:‘令我作无声诗耶?’以此称廷礼有二绝云。

  宋讷尝同诸儒应制撰敕文,畀僧道录司领教事者十有六通,操笔立成,雅称上意。超授翰林学士。

  学士王忠文公祎,字子充,义乌人。文章宏丽沉雄,自成一家。初,太祖征江西,公进平江西颂,上览而喜曰:‘吾固知江东有二儒,卿与宋濂耳。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除礼部侍郎,礼制多从公所定。除起居注,启沃良多。诏修元史,召宋濂同为总裁,笔削之劳,一无所委。一日,在史局渴甚,谓宋公曰:‘得昨上所赐梨浆,吾渴济矣。’中官窃闻之,言于上,即命赍赐之。洪武壬子,上以云南梁王拒命弗宾,诏公奉命诏谕,竟为梁王所杀,不屈而死。所著华川集、续集、东莱大事记。

  太祖之封十王也,亲草册文。适李韩公北征。唐之淳在军中,尝为草露布,上读其文,嘉之,问草者为谁,韩公以之淳对。帝令飞骑召之,使者不喻旨,械之淳。之淳以父肃得罪,悚栗不自保。至京师,过其姑门,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为我敛尸。’姑乃大恸。之淳行次东华门,门已闭,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从屋上递入。’累累易数次,至便殿。膏灯煌耀,帝坐阅书,之淳俯首庭下,帝问曰:‘尔草露布耶?’对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烛,帝令膝坐,以封王册文一篇授之,曰:‘少为弘润之。’之淳叩头曰:‘臣万死不敢当。’帝曰:‘即不敢,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续续报,定毕上之,遥望烛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辄嘉悦,奏毕时,夜未央,帝令明日朝谒,复如故出。至姑家,犹守门,见之淳,相庆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廷谒,帝问曰:‘尔世宦否?’对曰:‘臣父翰林应奉唐肃。’即日命嗣父官。(剪胜旧闻)

  王恭字安中,家故贫,则为樵,往来群山中,自称曰‘皆山樵者’。恭善为诗,援笔纚纚千言立就。永乐初,荐修永乐大典,同郡王你为翰林检讨,戏谓恭曰:‘君无以会稽章绶故来耶?’恭从容笑谢曰:‘吾山中斧柯,幸自无恙,君无深诮我。’居三年,大典成。试诗高第,授翰林典籍。居顷之,投牒归。着诗数十卷,号曰白云樵唱。其在金陵,曰凤台清啸,归田,曰草泽狂歌,轶不尽传。庐陵解缙,称其布衣萧然,不慕宠荣,比之朝阳凤鸣。

  詹同文淹贯群籍,随叩而鸣,每讲易与春秋,尤独超诣,听者豁然。赋性爽敏,涵揉浚发。为文操笔立就,水涌山立,可喜可愕。时与上同游,每应制有作,上未尝不称善也。

  王褒字中美,博极群书,少有诗名。洪武中,以明经贡入成均。顷之,擢举应天。历瑞州、长沙两郡博士,迁永丰尹。其治永丰,课农桑,兴儒学,县无逋事。永乐初,以文学荐修高庙实录。擢翰林修撰,及修永乐大典,敕充总裁官。

  王洪,在永乐间,上方以文学招延天下之士,而四方贡献日寻不绝,如麒麟、白泽、玄兔、驺虞、芝草、醴泉,颂歌赋辞之作,率多先生之笔。文学之臣,苦于考索,求者阗门,而先生应答如注。是时,西江号文献邦,而诸老前辈咸撝逊折节下之。凡卷帙苟缺先生之作,犹无作焉。其见推重者如此。

  王汝玉尝与学士解缙应制撰神龟赋,汝玉第一,名大振。然忌者众,竟以他事下狱死。洪熙初,追赠太子宾客,谥文靖,遣官祭于其家。汝玉为文,兼古今体制,而赋尤赡丽,诗语隽永,得唐人风格。举笔数千言,顷刻立就。所著有青城山人集。

  朝廷修永乐大典,大臣有言陈先生济者,以布衣召至,为都总裁。时合内外词臣暨太学儒生,众数千人,繙阅中秘四库书,浩瀚填委。先生至,则与故少师姚公、尚书郑公、祭酒学士数辈,详定凡例,区别去取,莫不允惬。而六馆执笔之士,凡有疑难,辄从质问,先生随问响答,未尝抵滞。疏抉剖析,咸有源委,非口耳涉猎者可比。故一时之人,无不服其该博。

  毗陵陈济先生善记书,其长子道侍侧,问曰:‘外人云翁善记,试探一书请诵之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书,曰:‘是书固难记,汝可举首句。’如其言,遂朗诵终篇,不误一字。当时文庙尝谓济两脚书厨云。

  太宗在北,有白鹊之瑞,行礼部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时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宫僚具草,皆未惬。命蹇义持示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鹿、白龟皆可。’命士奇改益,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后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也。’(三朝圣谕录)

  曾襄敏棨,廷对策几二万言,不属草,宏博鲜俪。时文皇初御极,慨然欲兴起斯文,乃选进士中秀敏者二十八人为庶吉士,以应列宿。开文渊阁,尽出中秘书使读之,朝暮大官供膳,月给内帑钞为膏火费。棨以翰林修撰,居选首。上时召试二十八人,棨信笔千百言立就,辞理俱到,深见奖重,遂名闻天下。扈从巡北京数,燕间应制赋诗,辄称上意。后有荐文士于上者,必问得如曾棨否。其文如源泉奔放,一泻千里,又如园林得春,群芳组绣,读其文信然。工书法,草书雄放,独步当世。

  景陵一日禁中阅画,见龙有翼而飞者,讶之。遣问之阁中,三杨辈皆不能对,上顾诸史官曰:‘有能知之者否?’陈继时在下列,出对曰:‘龙有翅而飞,曰应龙。’问所出,曰:‘见尔雅。’命取尔雅视之,信然。

  吕文懿勤学,至老不倦。居秘阁,图书左右,有得即识之,手录口诵,自晨至昃不辍。暮归,少暇,即为门人诵解书史。退则吾伊声复达于外,盖寝不移时而起。所修宋元通鉴续编,义例精甚,有先儒所未到者。书成,须发殆白。尝考一事不获,不怿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谓门人曰:‘进我二阶,殊不若得此可喜。’其好学类此。(李贤撰碑铭)

  刘文安之学,六经子史,下至小说、杂技、释老之书,无所不窥。终身成诵,非他人之仿佛记忆者比。其为文数百千言,援笔立就,雄浑高古,变化莫测,逼真苏氏父子者居多。初年所著经义及策略,业举子者,家传人诵焉。年十七八,已名动郡邑间,比登进士,遂名动天下。求文者日踵门户,公皆曲为应答,不少厌倦。初,北虏之变,内外章疏无虑千万,惟公之奏,为人所脍炙。(刘宣撰行状)

  张学士元桢,于书务博涉,尤好探经传,多所独得。一时谈学者数人,各树门户,而公岸然不为下。作易书春秋语要、四书集要、太极图说要纲目、近思录、家语解,皆未脱稿。为诗文,始务奇崛,勇脱蹊径,晚就平实,若出二手。为人所重,莫能轩轾。

  陈白沙自幼颖悟绝人,读书一览辄记。一日读孟子至‘有天民者’,叹曰:‘大丈夫行己当如是也。’弱冠领乡荐,两上春官,不第。闻临川吴与弼讲伊、洛之学,遂从游。既受业,忽悟曰:‘夫学贵自得,苟自得之,则古人之言,我之言也。’遂筑春阳台,日静坐其中。(张诩撰行状)

  南城罗公,好为奇古怪险之辞。居金陵时,每有撰造,必栖踞于乔树之巅,霞思天想,或时闭坐一室,客有于隙间窥者,见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气,皆缓步以出。都少卿穆乞伊考墓铭,铭成,语之曰:‘吾为此铭,瞑去四五度矣。’今其所传圭峰稿者,大抵皆树巅死去之所得。

  罗肆力古文,欲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同馆类皆推逊。弘治己酉,授编修,名益重,求者户屦相接。然益自重,不苟作。有所酬应,常杜门谢客,终日苦思,必得意,乃始命笔。意苟未惬,稿虽数易,不厌也。每一篇出,酿郁顿挫,多不经人道语。士林传诵,文体为之一新。

  丘浚文章雄浑壮丽,四方求者沓至。碑铭志序记词赋之作,流布远迩。然非其人,虽以厚币请之不与。公环奇石失荡,限韵命题,即席联句,动辄数百言。豪词警语,如壮涛激浪,飞雪走雷,云触山而电迸发。同时文正公西涯,峰回海立,公直欲相雄长,无畏。

  王端毅公群经无不涉猎,尤熟于书诗。尝言:‘我亦垂老始知学耳。’公之才德,老而不衰者以此。时公年九十,犹考论经史,著述为书。一言一动,必揆诸矩度。尝问蔡清:‘今学者满天下,何故异才难得?’清言:‘上之所以养之者,未尽其道,下之人又幸时之升平,而售之急耳。官既到手,或无暇于学,或自以为无用学矣。识见既浅,践履必薄,规为必粗。以此虽有异质,亦不能成。’公曰:‘然。吾儿承裕,今年二十三,已中乡举,吾未欲急于仕,且令静览群书,间阅世务,冀他日得实用耳。’

  周公洪谟,繙阅之余,偶有所得,辄为阐明剖析。其间卓然自得者,于圣经贤传,大有裨益。积久得三百四事,粹以成帙,名疑辩录。在礼部时,以献于朝,意欲缀于各经书本注下以梓行也。公恒对人言:‘吾为此录,发经书之蕴,正先儒之失,破千载之惑,虽三公之尊,黄阁之荣,吾不与易也。’

  琐缀录言:李西涯问康斋以‘下学上达’之义,康斋曰:‘未论上达之妙,且言下学。’其言引而不发,至言也。西涯乃言:‘先生亦不记传注,可谓谬矣。岂能记朱注者,皆下学上达之人耶?’李之明达,未必至此,但直之忌语耳。

  宪宗一日于内得古帖,断烂不可读。命中使持至内馆,适傅瀚在,且即韵为二诗以复。上大悦,有珍馔法酝之赐。

  吴文定为文,不事雕琢,体裁具存,外若简淡,而意味隽永。纾徐则有欧之态,老成则有韩之格。为诗用事,浑然天成,不见痕迹,沉着高壮,一洗近世纤新之习。作书,姿润中时出奇倔,虽规模似苏,而多所自得者。(王鏊撰集序)

  倪公谦性敏甚,落笔千言,应制赋诗,中人率立候以进。奉使朝鲜,远人一睹丰采,悚然叹服。有所作,即席挥洒,不加点缀,莫不吐舌,惊以为神,至今国中梓行其文。平生著述有玉堂稿百卷,上谷稿八卷,归田稿四十二卷,南宫稿三十卷,辽海编四卷。

  杨守阯与守陈自相师友,博极子史,为文谨严,编纂考校极精详。尝对海外使历举其国中事,其人惊服。其文学论议与所履历,略似守陈,而同为解元、学士、吏侍。一时对署两京翰林,时尤羡之。

  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弘治中,孝庙御书小帖,以问内阁李文正。公具疏以对,据圭峰罗、芦泉刘绩之言。承上问而不蔽下臣之美,贤相之盛节也。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虫八虫夏,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鱼,有两翼,其性通灵,不寐,故用巡警。

  方西樵予告南归,刘鈗往候之见,命属吏书缴银图书疏,公止之曰:‘大臣不以仕否异心,翁又受恩独隆者,林下有一得之见,非此莫达。前正统间,三杨曾带之回矣。’口诵三疏,遂斟酌用之,图得不缴。及典籍呈原稿,与所诵只字不差。樵翁但遇客,即称公之善记。弘治以来,办事两房,以博知旧典著名者,公为首,而苏州刘棨贰焉,时谓之‘二刘’,若古称孝威、孝绰‘二刘’云。家故多书,至公则又倍力聚之,凡圣作贤述,山经海志,稗官小说,石室灵文,无不藏焉。有时暴于晴日,非三五识字健仆,兼浃旬之久,盘播不能尽也。与公同姓者古今文集,别置一所,共五十余家,他可知矣。

  王韦论诗,专尚才情。其言曰:‘唐风既成,诗自为格,不与雅颂同趣。汉、魏变于雅颂,唐体沿于国风,雅言多尽,风辞则微。今以雅文为近诗,未尝不流于宋也。’故其诗婉丽多致,隽味难穷。或者谓为纤弱,岂知所操之殊向哉。(国宝新编)

  江晖字景旸,以翰林修撰为按察佥事,有集曰亶爰子。按山海经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名曰委页,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取以名集,别无深义。晖好以奇癖字作文,王稚钦有诗赠之,云:‘江生突兀扬文风,千奇万怪难与穷。博物岂惟精尔雅,识字何止过扬雄。古心已出丘索上,邃旨或与神明通。求深索隐苦不置,一言忌使流俗同。令弟大篆逼钟鼎,绝艺耻作斯、邕等。生也为文遣弟书,一出皆称二难并。纵有楚史不可读,满堂观者徒张目。少年往往致讥评,生也不言但扪腹。君不见好丑从来安可期,豪杰有时翻自疑。伯牙竟为知音惜,卞氏能无抱璞悲。请君宝此无易辙,圣人复起当相知。’

  正德丁丑岁,武庙阅文献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张,问钦天监,不知为何星也。内使下问翰林院,同馆相视愕然。杨公慎曰:‘注张,柳星也。周礼以注鸣者,注,注,咮也,鸟喙也,音咒。南方诸鸟七宿,柳为鸟之咮也。史记律书:“西至于注张。”汉书天文志:“柳为鸟喙。”’因取史记、汉书二条示内使以复。同馆戏曰:‘子言诚辩且博矣,不干私习天文之禁乎?’

  嘉靖初,给事中张翀疏有‘矞宇嵬琐’四字,上令问内阁,不能知也。杨用修取荀子非十二子篇以复,梁文康叹曰:‘用修之强记,何必减苏颂乎?’荀子注,矞即谲,诡诈也。宇训大,言放荡恢大也。嵬,说文,高不平也。明兴,称博学饶著述者,无如用修。所撰有升庵全集、升庵诗集、升庵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续集、南中集抄、七十行戍稿、升庵长短句、长短句续集、陶情乐府、续陶情乐府、洞天玄记、月节词、升庵诗话、诗话补遗、丹铅录、丹铅总录、丹铅续录、丹铅要录、丹铅余录、丹铅摘录、丹铅闰录、丹铅别录、丹铅赘录、墨池琐录、转注古音略、古音丛目、古音猎要、古音复字、古音骈字、古音余录、古音略例、五音拾遗、古音附录、古文音释、韵林原训、奇字韵、杂字韵宝、金石古文、六书索隐、六书练证、六书探赜、六书统摘要、篆韵索隐、古篆要略、隶骈书品、词品、铭心神品、书画神品目、书画名跋、箜篌新咏、檀弓丛训、墐户录、希姓录、清暑录、瀑布泉行、滇程记、滇侯记、滇载记、录异记、异鱼图赞、夏小正录、升庵经说、经书指要、杨子卮言、卮言闰集、敝帚病榻手欥、晞篯却笔、四诗表证、山海经补注、水经补注。所编纂有蜀艺文志、选诗拾遗、选诗外编、皇明诗抄、皇明诗续抄、五言律祖、李诗选、杜诗选、宛陵六一诗选、五言三韵诗选、五言别选、六言绝选、苏黄诗髓、禅藻集、风雅逸编、唐音百绝、唐绝精选、唐绝搜奇、唐绝增奇、绝句演义、绝句辩体、宋诗选、元诗选、千里面谈、交游诗录、交游余录、词林万选、百琲明珠、草堂诗余补遗、填词选格、古今词英、填词玉屑、词选增奇、韵藻、古谚、古隽、诗林振秀、古今风谣、古韵诗略、说文先训、文海钓鳌、禅林钩玄、艺林伐山、群书丽句、哲匠金桴、群公四六节文、赤牍清裁、赤牍拾遗、谢华启秀、经义模范、古文韵语、古文韵语别录、管子叙录、引书晶托、逸古编、寰中秀句、苍珥纪游、谭苑醍醐、素问纠略、群艳传神、唐史要偶语、经子难字、位图说、连夜吟卷、各史要语、晋史精语、庄子阙误、江花品藻、群书琼敷、群公四六丛珠、舆地碑目、春秋地名考、批点瀛奎律髓、批点文心雕龙、古今柳诗、名奏菁英、写韵楼杂录、晴雨历、龙宇杂俎、韵语阳秋、琼屑。

  问马集一卷,十五篇,长洲吴子孝纯叔撰。纯叔,嘉靖己丑进士,南冢宰文端公之子。由翰吉谪邯郸马曹,着此书,盖以自托也,语甚雅驯可观。古有相马经、辩马图、良马论,不下十数种。诸葛颖相马经,至六十卷之多,今不甚传。此编可以补圉人太仆之阙。其谓‘相国马者,经岁不一遇,而相驽马者富于一时’。余读而尤悲之。(澹园集)

  王子衡着慎言十三篇,俾相确订,闳深洞达,超诣玄幽,上究乾枢,下稽物变。人伦运世,学统政模,参伍诠析,必要圣轨。殆六籍之精英,名理之楷式与!至其原五行则先水火,辩性本则主缘生,语学术则贵经练,品施措则尚神识。自我开先,特标妙义。殆所谓神解之机,不束曲教而成一家之言也。(顾璘序)

  蔡羽见诸论著,奥雅宏肆,润而不浮。诗尤隽永,蚤岁微尚纤缛,既而溅涤曼靡,一归雅驯。晚更沉着而时出奇丽,见者谓虽长吉不过。先生乃大悔恨曰:‘吾辛苦作诗,求出魏晋之上,乃今为李贺耶?吾愧死矣。’其高自标表,不肯屈抑如此。

言语

  国初郊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彦良进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飨”。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呵。’众得释。

  国初,朱善为大学士,太祖问:‘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答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有张华、雷焕,物有龙泉、太阿。’(冶城客论)

  施槃在翰林,宣宗问:‘卿家吴下,有何胜地?’答曰:‘有四寺四桥,皆胜地也。’上问:‘何名?’应声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来苑、吉利、太平。’(冶城客论)

  杨守陈语徐少詹曰:‘平昔才无半斗,而喜作文,饮可数合,而喜与宾客燕酣,行不能里许,而喜游陟,今皆不复尔。’入朝班,满前皆少年新贵人,独以白发青衫厕其后,虽未谋引去,宦况已索然矣。

  吕仲木家居,有巨臣入都来别。滨行,语仲木曰:‘吾此行得操柄,必大用先生。’仲木对曰:‘张子厚有言,执事苟与人为善,孰不愿在下风?若不然,士有远于千里之外者矣。’其人默然。

  弘治中,虏使语馆伴,有一偶语,无能对者,因举曰:‘朝无相,边无将,气数相将。’李公西涯闻之,即口占令应之曰:‘天难度,地难量,乾坤度量。’

  世庙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俯视不已。大学士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上悦。

  嘉靖初,讲官顾鼎臣讲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勋殂落’语,侍臣皆惊顾,徐云:‘尧是时已百有二十岁矣。’众心始安。

  陆平泉为祭酒,请告归。时唐荆川以中丞御倭,叹曰:‘公得请,未知余何日归耳。’陆曰:‘某如西宾,病则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医,病势未愈,如何肯放回来?’

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赞善大夫,务存大体,不屑屑细故。或以为言,公曰:‘宪台百司之仪表,居其职者,当先养人以廉耻,使人避而不犯,岂直恃搏击为能哉!’

  吉安岁凶,赣帅全与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籴,民啼号于道。熊鼎争曰:‘盗之起者,为饥寒所迫也。今使君闭籴,将开盗门,脱吉事亟生变,赣能独全乎?’全悟,即弛前令。

  熊君鼎为佥事,分部台、温,二郡经方氏窃据后,争讼以数百计,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断之。凡威取田宅者归业主,得半直者中分之,两造无验者籍之官。豪胥猾隶六百余户,悉并之别郡。伪官悍将二百人,其暴如虎狼。君出奇计,尽刮种类,迁于江、淮间,民始安。伪万户金甲夺三人妻,其夫讼,则更为娶妇。君至,三夫皆诉,君论金弃市,各以其妇归之。平阳军校掠农妻五年,君摄其妻至,军校恐,抱二儿泣曰:‘妻去儿孰与养?愿公怜我。’君命置儿妻侧,儿避不肯近。君曰:‘此非其子,诈也。’诘之,果邻家子。罪校如律,断其妻还农。于是军中所掠妇数百,皆夜遣去,一营几空。

  范敏授户部尚书,上谕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耻焉。自今如军民娶嫁丧祭之物、舟车丝帛之类,皆勿税,户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杨靖榜谕各处税课司局巡拦,令许所办额课日逐巡办,收于司局,按季交与官攒,出给印信收票。不许官攒侵欺,致令巡拦赔纳,违者重罪。其各处税课司局巡拦,商税俱三十八分税一,不得多收。

  京师饥,陈俊奉敕发太仓粟壹百万石,减价籴,以利民。权贵有乘时射利,俊请于上。凡籴以升斗,满一石者闭不与。其计遂阻,而饥者获济。

  富民固山周家豪横,以私债杀人。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请大同纳粟三十万以免死。时大同有事用兵,仓库告乏。司钱谷者请集廷臣议,诏可其奏。会议间,众未发言,王强正色曰:‘祖宗律,杀人者抵命,贪赃者落职。奈何贪富民三十万粮,废祖宗法乎!’众莫敢异,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爱民为本,民间积年逋负,悉与奏免。邑中虎为害,乃斋沐告于神,虎遂灭迹。尝捕蝗涂中,见卧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给以医药。是夜大风雨,得免暴露,存活数十万人。议赋役必验丁产,勾摄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于日中决之。暇日辄诣学宫,劝督儒生。故桐城人才独盛,皆公教也。又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数十顷,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后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农祠。

  罗汝敬,宣德初为工部侍郎。奉使看详苏郡岁赋二百二十余万,天下无与比,而郡民征运不胜困弊,卒之力不能继。官存其数,实未始足。列请于朝,得赦常赋三分,为数七十万,宿逋为清。久之,户部复举旧负,况太守钟抗言之,有‘失信于民’之语,诏复赐免。自是民力稍纾。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就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正统间,朝廷敕一边将,本左府之职,误写右府。边将受敕,疏请何府支俸,众归罪武选郑厚。东杨徐曰:‘郑主政岂不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乎?敕书既云右府,即合于右府带俸,何误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为蹈籍,守郡者议逐之,俾还诸属以就赈。李公充嗣曰:‘饿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设粥之事谓非良术,然驱之使僵仆于道路,而吾辈坐视其毙,诚不忍为也。’亟令城中四门置釜爨数十,选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后,择少壮者给道饷,先令就粟于各属,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余而后遣。由是民赖存活者以万计。

  李公时勉为祭酒,崇廉耻,抑奔竞,别贤否,示劝惩,新条教,变士习。诸生贫不能婚、病不能医、死不能丧者,节缩餐钱,力为赡给。督诸生读书,兴寝有常,终夜二鼓方听就寝。或时潜行,以察勤惰。恩义浃洽,不啻父子。

  南京户部尚书缺,宋琰摄部事。六月,议以盐引羡金代办漕舟料价。盖卫卒余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议,持久不决。至公始议疏为令,疲瘵用苏。

  王公翱有所当行,寝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见朝廷行一善政,则喜见颜色,或有未善,攒眉累日。闻天下水旱灾伤,急寻所在官吏来京者,问有无储积,民不得流离饿死否。其爱国爱民如此。指挥孙璟者,因漏关,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他卒被鞭者,诉璟杀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其令璟偿葬埋费。’璟后为将,有名。

  琉球诸国遣子弟来就学,人曰:‘行故事尔,奚庸教?’刘公宣曰:‘夷狄慕中国而来学,不尽心以诲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国生俱感悦,厚贽金以献者再,固却之。外国生以闻,被命宣受毋辞,宣乃受。

  徐武功在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王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水,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丈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计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无者。闻一僧有道,武功往谒,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云‘圣人无欲’。武功归,思而不得。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于是铸长铁柱,同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时,遂成平陆。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武功时为人道之。

  徐有贞欲为有用之学,凡军旅、刑狱、水利之类,无不讲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职业在文字,事此奚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辈,吾恐学之已无及矣。’闻者以公有远大志。

  正统中,彩绘宫殿,拟用牛胶万余斤,敕巡抚尚书周公忱供办。会公以议事之京,遇诸涂,敕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至京,言京库所贮皮张,岁久朽坏,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拨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陈,两得其便。时王振欣然从之,益重公才识。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抚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盖公才识固优于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闻公有一册,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后阴,某日东风,某日西风,某日昼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粮船失风者,公诘其失船为何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其人不能知,妄对。公一一语其实,其人惊服,诈遂不得行。于是知公之风雨必记,盖亦公事,非漫书也。

  周文襄为侍郎巡抚十九年,为尚书巡抚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问之,曰:‘当时济农仓米常数十万,一遇水旱,即据实奏闻,求免岁粮,上无不准,所免之数,即以济农仓米补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问:‘当时何处得此米?’曰:‘此有二项。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禄米于各府关支,省下运耗十五万;其一,奉例劝分得米又六万,每岁兑军起运毕,令催粮里甲,运此十二万米入济农仓。赈济补灾之外,岁有宽余皆积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积既多,每腊月征粮毕,新正十五以后,即有文移放粮。’曰‘此是百姓纳与朝廷,余剩数今还百姓吃,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所放米,每户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时文书虽曰抵斗还官,其实多不取。每岁折粮银布,常以正月半开局’。曰‘百姓多间纳了米,留些须与过年,畜养牲口,至二月可卖以纳银,缉纺绵纱,至三月可织以纳布,四月起解于朝廷。事亦不误也’。粮运过江遭风损失者,公皆先知,人以为异。久之,乃知公于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风水报,各与数健卒,给其使令,人感其诚,无不尽力。其思虑详而计算密,虽处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抚时,往来皆乘小轿,驿站遇村庄僻处,询访民瘼。五保有王槐云者,夏月林下乘凉。公至,与并坐,说田里间事甚悉,俄而从者至,始知为巡抚,叩头谢罪。公笑而抚之,且毕其说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视歉然,有感怀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兴,簿书烦恼为无能。秉心初拟逢衡鉴,任戆宁知越准绳。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叹微躯践薄冰。’(顾清撰年谱)

  平阳王复封晋王,即以故护卫官军田庐为请,章敞受命往勘之,则较其军数,量以田庐归之,余给于民。王不悦,敞启曰:‘国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户,所以三卫田庐而归一所之人,得无过?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国内军民宜均爱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诸官蚤有此言,吾亦岂敢上烦朝廷哉!’还奏,上嘉之。

  孝庙一日召刘大夏,谕曰:‘诸司弊政,虽诏厘革,然闻弊莫甚于内厩(御马监。)及御厨。(光禄寺。)将一清之,如何?’公对曰:‘是干左右,赖圣见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苍头、京师无赖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为国储耗。上遂敕佐司马熊绣及给事御史,尽削籍置行伍,计一月顿减冗食十余万金,内外称快。

  周经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识者已知其文学骨鲠,而未尽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礼部右侍郎。每议政莅事,必傅经义。若却西域贡狮,毁黄村尼寺,为先庙盛德事,皆经与左侍郎倪文毅公赞成之。

  诸司以灾异言事,吏部请早视朝,勤听政,节侈费,省游幸,止贡献。而斥乐戏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经手。后有踪迹为此草者,以问耿公裕。公曰:‘宜以实对。’耿曰:‘吾为尚书,不宜他诿。’时论盖两贤之。

  周公经视民病,恫瘝在身。宽逋负,缓征敛,裁冗食,一时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灾伤告者,必覆奏蠲之;属吏有务刻以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为惇大宽平之政,掊克聚敛之风为之稍革。每委官监税,必谕以爱节民力,如果入多者,则与下考。

  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数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且王府赐田,例亩税三分,而此独加税五分,人将谓朝廷待外戚与宗亲异矣。宪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与民田比,一切夺之。彼亦无以为业,又将谓朝廷待张氏与他外戚异矣。’疏三四上。后有以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一时近戚贵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耿公裕为祭酒时,勋戚子齿幼者,裕恐其难教,取所当习读古今嘉言懿行为韵语,授之。它日有献于上,阅之嘉叹。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欲居韩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开城门,挟弓跨骑,越关赴京师。锦衣捕获之,毅等出怀中奏辞,讦王过。所司请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还,此拒上命,罪一;诈传令旨,乘骑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拾王小过,当杀,罪四。彼既负四罪,又听其虚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轻宗室矣,遂押还。

  朝堂审囚,中有殴妻死至大辟。直谓:‘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忿殴之,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凌夫以绝人祀者,且长气矣。’众翕然书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内阁十余年,以仁厚养国体,以名节励士风。匡救将顺,恒以正君德为先。其所谋议,必欲慎守成法。或劝其有所建白,公曰:‘国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谋庙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备,患在不能守耳,岂宜更张?’

  锦衣卫官校逻得一僧,自言当大贵,众惑之,至妻以女,觊非分。狱具,当坐反。牛玉援近例,请官逻者。岳公正谓:‘事纵得实,不过合妖言律耳。’活其从十数人,逻者准应捕律。朝论韪之。

  王端毅鲠亮峭直,好善恶恶,出于诚意,悯时悼俗,有甚护疾。故身虽在外,而其心无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谓社稷臣也。昔宋韩魏公虽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笃。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终日不食。富郑公使虏,功甚伟,每不自以为功。至知青州,活饥民四十余万,常自言过于作中书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扬以至抚南畿,其所全活以亿万计。至其爱君忧国之心,发于至诚,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婴触忌讳,死生以之,又不但终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顺旨为贤,剥肤椎髓为能。吁,亦可以鉴矣。(裒谈)

  王端毅公恕,初知扬州,折狱咸得其情。有一老妇尝诬邻人为盗,公阅其赃,有二裙,一宽而长,一短而窄。老妇谓其子妇之裙,其邻谓其嫂与妻之裙。公诘老妇曰:‘尔一人之裙,讵宜有长短广狭不同耶?’遂明其非盗。有二人争牛,公绐之曰:‘一牛而二人争之,吾将焉归?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争不已。公以与争者。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人称公为神明云。(琅琊漫抄)

  王公恕劾镇守中官诸不法事,没其部下所得金宝,输之京师。勋臣世帅,亦为敛戢。所役官军士民,皆还部业。使人至夷方,无敢索赂。势家假驿传搬私货者,皆自顾役,于是声震远迩。

  威宁伯王越,罢黜居久。弘治间,恃所亲当国,觊觎复用,自陈有功于国,受谗废弃,欲乞复爵,以图报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会议,众畏缩不出一语,吴文定独曰:‘若论威宁之功,在先皇之时,已尝论革。今乞复爵,当考自后有何功勋,如念先功而复爵,是今改先皇令也,无从奏请。’事遂寝。(野记)

  马公廷用署南京户部,会岁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属。留守诸司议所以拯救之法,或以为当请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请而后赈济,数万人将化为鬼物矣。古人固有矫制发仓者,吾请独任其罪。’众是之。赖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给度,十年一举,时僧道集京师以万计,权贵多为之请。傅瀚力言此辈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纵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当稍赐裁抑。遂改十年一给之例。

  济川等卫快船工料,额设江西、湖广、南直隶等处,每负课不完。刘公龙请遣官催督,岁终上计簿。锦衣卫赤黑沙洲及陂池苇荻鱼稻之税,不下数千金,率多掊克。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属官查计租额,量给支用,其余解部贮库,并新开之田,通收租课,备买马之用。

  腾骧四卫勇士,隶在中涓,多窜市人名籍,几至三万。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余人,尽裁其滥,禁旅肃然。荆、襄等处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数计,而混无名籍。成化初,区处失宜,几至大变,公深以为忧。每与户部议,思有以处之。后司徒韩公文言于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鉴经理其事。谢公迁撰旨,令随宜安集,附籍还乡,各从其愿,附籍者终令得所。编户已三十余万,复有沮其事者,遂中止。识者恨之,未几果叛。(朱希周志)

  谢文肃在南监,每严约束,禁诸生班见礼。损皂役钱以沛僚属,籍膳夫钱于官,构东西二书楼,以庋镂板。上疏请增杨龟山从祀,而黜草庐吴氏。余若择师儒,慎科贡等,论列尤多。在北,请增号舍,修堂斋。又谓庙门衢斜而狭,买其地而廓之。又买官廨三十余区,居学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余。诸生贫困者有给,死者请京府赙给归其丧。凡所建白,皆师古义,持独见,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泾野为北国子祭酒时,监规久弛,先生发明揭示,动以身教。一二贵游子弟有不率者,即绳之以法,不少假借。于是咸知所从事,而乞差争拨之敝风顿息。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宽规先生者,先生曰:‘宽非纵弛之谓,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责效于旦夕,故谓之宽。然云敬敷,则不可不谓之严也。古称师严然复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其意正谓是也。今人才渐不如古,岂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内则祭酒,外则提学,皆有师道。而以教人为职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甘临希悦,违道干誉,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规者不以为然,而先生持之愈坚,国子诸生自是知所检束。而弦歌之声,礼让之俗,洋洋于京师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制专断者二十七日,驾抑奸雄。新诏裁革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余,岁省太仓粟一百五十三万余,怨者汹汹。谣曰:‘终日想,想出一张杀人榜。’于是公出入护以卫士,益岌岌邻死矣。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庙初即位,廷和具诏草上之,报可。始草上,而司礼诸中贵以其关内政者数条属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侪之不得职,公等谓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侪贺登极后,惟有一去。且叩之上,以谁削诏草,必有当之者。’于是蒋冕及毛纪相继发危言,诸中贵语塞。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革且尽,中外加额,称新天子圣人。而所革锦衣等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殆尽。失职之徒,衔廷和切骨,入朝有挟白刃恫喝于舆傍者。事闻,诏以营卒百人为廷和出入卫。

  杨石斋当武皇大渐之时,其调度区画,取办俄顷,命中书十余人操牍以进,石斋一一口授,动中几宜,略无舛错。此真有宰相之才,虽姚崇何以过之?

  霍公韬在南都,禁送丧之设宴饮,绝妇女之入庵院,罪乐户之买良人。毁淫祠,建社学,散僧尼,建祠表岳武穆、何尚宝之忠节。给田表蘖谷、王都宪之清贫,甄别应天乡饮之宾介,援恤忠臣花云之弱孙,此皆关系风化之要者也。禁诸司之强买货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长之供办酒席,省地方之赁倩卓椅,革乐工之日办茶果,核开读之恤老实惠。此皆关系民隐之切者也。(年谱)

  徐公阶擢浙江按察佥事,提督学校,益勤于职,岁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体、端士习为先。既唱诸生第,人人为语所以甲乙故,即见斥者,得自鸣而折之,不得已施槚楚,示惨然色,诸生人人退自快服。三载进江西按察副使,仍视学政。所操舍一如浙江时,而加详密。

  天下盐额,独淮扬重,岁赋六十余万金,应上供司农为五十万金。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经理,肆为蟊盗,乃欲以利孔诡结上心。搜宿逋及积羡得百万金以闻,遂定为岁额。额辄不登,而商渐困,至有雉经者,不则亦鸟兽匿。徐公阶熟知其弊,俾御史发之,拟旨仍旧额,额亦登,流徙悉复。

  漕河通,张居正谓岁赋往往迂缓,逾春而后发,即水横溢,非决则涸。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月兑运,及岁初而毕发,未少罹水患。其始,司农颇不便之,久而习以为常。太仓粟至支十年。

铨选

  诏汰在京诸司冗官,皇太子令两坊长官简贤者留之,庸者汰之。时邹缉为左坊长,执笔畏缩不敢下,遽起称疾不出。次当陈仲完长坊事,即提笔书某当留,某当汰,众皆服其明决,被汰者亦自愧服。仲完奉命授皇孙经,多所辅益。历官二十年不迁,夷然自足。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陈仲完不易得。

  曹公义尽心率职,品量人物,鲜有不当。时泰和王直为尚书,以义精选法,凡黜陟贤否,一以托之。然义事王甚谨,于事可否,非经咨决不辄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尝谓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晋吏侍,持法益坚,有请谒者,笑应之,然竟不行。闻人有玷缺,虽所甚爱,必加摧抑,下至胥隶,亦畏惮无敢犯。权贵用事,不通馈问,卒亦无他。凡出内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陈补奏。时除授浸广,有讽令勿奏者,曰:‘此祖宗旧典,所以防伪遏奸,淳不敢废。’讽者色沮。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为太宰,性宽恕,一日除进士六人为王府长史。六人始登第,气傲甚,闻之殊不平,同诣部堂,哗然争辨,不肯就,极言选法不当。耿惟安慰之,众愈侵侮。吴文定公正色曰:‘诸子亦闻董、贾乎?二人亦曾为王傅,名高百世。诸子厌弃斯职,诋毁主司,岂仕可从人自择耶?不思汝辈皆吾所取士,所学何事。’因谓耿公曰:‘诸生恣肆,甚伤政体,当奏处之。’明日疏上,降旨,为首者谪戍边,余皆发充吏。于是纪纲大振。

  越闽胥人革役者,货县胥,窜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刘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经月纬,究竟接代,凡革罢千人,虽仕者亦追论除名。

  刘公忠于庶寮满秩为署考,必当实。御史某恃势骄横,人皆惮屈,忠署下考。郎中某,瑾党张彩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于士论,行事咈乎人情。’自是诸司弗饬者,惴惴焉缩其纵。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岁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亦勿黜。

  当考察之期,刘公龙奋然以进贤退不肖为己任。预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员希图报复,及自知不免媒孽当事者,俱治以重罪。上可其奏,于是裁酌精核,声实必当,评骘品列,不惑浮议,人咸称其鉴。

  朱恭靖为南冢宰,适当考察,南科无一人去者。或以恭靖为私,公曰:‘使一曹皆贤,必去一人以为公,则一曹偶皆不肖,亦将姑去一二以塞责乎?’

  许公赞素以用人图治为己任。上惩边患未宁,责在巡抚,大臣专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公参稽舆论,择巡抚脂韦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拟斥十余人,其科道素乖风纪,并建白无闻,冗牍可厌者,拟黜调二十余人。一时士气复振。尤念人才当爱惜,有孤特自立为人挤弃及言事伤激遭摈者,荐起十余人。在吏部前后十年,用人不凭臆决,每遇来京官见,各令举所知,其荐同者注录,不拘疏逖推用之。每铨注,必论才高下,与地繁简,兼风土南北而剂量之。核司公而恕,或疪以细故飞语,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选及各项文移,吏辈多假驳查送问为骗局。霍公韬立法,当堂明谕,奸吏无所措手。吏役应拨诸衙门实参者,例俱拈阄,以示不私。惟吏部及锦衣卫吏,则坐名拨缺,盖皆依托势要,行重赂以图厚获者。新旧相代,索顶首银多至千金。公一概阄拨,痛革顶头之弊。文选司有写本承差十二人,皆势家豪户买纳者,日用厚费供司属宴饮,授选日则择地注官,公尽黜革之。

  徐公阶佐铨时,年仅四十三,榜戒语于堂自警。故事,吏部大僚鐍车门所,接见庶官,不能得数言,以示严冷。阶曰:‘若尔,何以能尽人才也。’乃痛折节,修词色而下之,见必深坐亹亹,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见者亦自喜,愿为之尽,阶益有缙绅间声。尚书熊浃雅重阶,托以肺腑,而阶亦为之竭力。相与励廉节,奖恬退,振淹滞,抑躁竞,一时翕然归贤。

筹策

  太祖自和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来见。太祖问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过子女玉帛。将军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杀人,不掳掠,不烧房屋,首取金陵,以图王业,愿以身许之。’后太祖得建康等处,全有江西,安功居多。(本传)

  刘公基赴京,道经建德,今严州也,适张氏入寇。时李文忠守建德,欲奋击之,基乃使勿击,曰:‘不出三日,贼当自走,追而击之,可成擒也。’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贼走矣。’众见其壁垒旗帜如故,且闻严鼓声,疑莫敢动。基趣其疾进兵,则皆空垒,击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穷追至东阳,悉擒之以还。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浙西,皆未下。众以为苏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诚自守虏耳。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之。陈氏既灭,取张氏如囊中物耳。’上遂伐陈氏。已而友谅复攻洪都,上亲征之,大战于鄱阳湖,胜负未决。基密谋移军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胜,上皆从之。陈氏平,遂决计伐士诚。暨北定中原,基运筹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议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讨论达旦。濂历据汉、唐以来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为法,彼不可法。皆当于理乃已。

  宋讷献安边策曰:‘今海内既安,蛮夷奉贡。惟沙漠胡虏,未遵声教,若置之不治,则恐岁久丑类为患边圉。若欲穷追远击,又恐六师往还万里,馈运艰难,士马疲劳。陛下欲为圣子神孙万世之计,要不过谨备边之策耳。备边固在乎屯兵,实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当法汉。本始年中,匈奴帅十余万骑而南,欲为寇,汉将赵充国乃将四万骑,分屯缘边九郡,而充国统制其间。则当时之筹画区分,概可想见。我朝诸将中,勇智谋略岂无如充国者哉!陛下宜选数人,每将以东西五百里为制,随其高下,立法分屯。所领卫兵,以充国兵数斟酌损益,率五百里屯一将,布列沿边之地,远近相望,首尾相应。耕作以时,训练有法,遇敌则战,寇去则耕。此长久安边之策也,又何必劳师万里,求侥幸之功,以取无用之地哉!’上嘉纳之,遂令边军皆屯田,且耕且守,着为令。

  汉王叛,伪命指挥王斌为太师,知州朱恒为都督,夺民马为战马,放囚徒为卒伍,以金帛结京军为内应,差百户陈刚赍本指斥乘舆,声言犯阙。皇太后忧之,召杨荣使定计,荣请亲征,皇太后及上俱难之。荣曰:‘彼谓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尔。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臣请先行,誓不与贼俱生。’皇太后壮之,劝上从其计。荣即起行,昼夜疾驰。至即合围,督军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驾至,众呼万岁,声振城中。汉王知不敌,遂开门出降。

  杨士奇言:‘尧汤之世,不免水旱,而尧汤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备故也。我太祖皇帝笃意养民,备荒皆有定制。天下郡县悉出官钞籴谷,各于四乡置仓贮之,时敛散。又相其地宜,开浚陂塘,修筑圩岸,以备水患。天下之民各安其业,此万世之利。历岁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渔,谷仓尽毁。凡诸水利亦湮废,或被占夺。稍遇旱灾,民无所赖,事虽若缓,关系甚切。请令户部择京官廉干者,往督理粮课,丰稔州县各出库物平籴,储以备荒。陂塘闸埧皆令修复,具实奏闻。若有灾之处,则候稔岁而后行。郡县官考满,以此为殿最。风宪官各务稽考,遇有欺弊怠废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切。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元吉示之,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谕以三人所对。荣曰:‘永乐中费数万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不若因其请而与之,旋祸为福。’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趾之役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臣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汝两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赐酒馔。明旦朝罢,表示文武群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及黎氏篡弑,毒虐国人,成祖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浩叹。比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群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三朝圣论录)

  己巳之难,英宗既北狩,达虏将犯京城,声言欲据通州仓,举朝仓皇无措。议者欲遣人举火焚之,恐敌因粮于我也。时周文襄公适在京,因建议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踵接于道。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仓为之一空。

  乌思藏等处入贡,其贡使数踰旧制,一岁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赏赐糜费,不可胜计。自长河西诸番,皆冒以图利。周公洪谟上言:‘此特无印符为验耳。宜依海外诸番例,各给与符二十道,入贡,备填贡使物数于上,仍识以旧赐金印,至关验,以防诈伪。’诏从其议,其费顿省。

  占城王子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至广求援。部议令守臣送之还国。尹直言:‘远夷为强国所侵,其来愬者,恃我能为之主也。若徒遣之归,而一无所处,是弃之矣。宜令大臣至广审度事宜,且敕责安南,敦睦邻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体。’因荐都御史屠滽往。由是安南敛戢,古来得领封还国。

  弘治丁巳虏入塞,师行乏军兴,刘忠宣以户部侍郎出经画。或曰:‘边粮草半属京贵子弟,此行刚且取祸。’公曰:‘处天下事,以理不以势,定天下事,在近不在远,俟至彼图之。’至边,召问父老,得其要领,揭榜通衢云:某仓缺粮几千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员,各客商家,愿输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听。即中贵子弟弗禁也。不两月,积蓄有余。盖往日籴买法,粮百千石、草千万束方听,以故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续运,牟利十五。此法立,有粮草家自得告输,贵子弟即欲收籴,无所籴。边人言,自刘侍郎收市法行,仓场有余积,私家有余财。(邵宝撰传)

  流贼犯江上,兵书刘公机谋于同事诸公曰:‘今日之事,惟择主将、立赏格、修营栅、恤军士为急。’时李都督昂自贵州罢镇还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李以未得朝命辞,公曰:‘朝廷敕谕我辈有曰“敕内该载不尽者,尔等从宜区画”。此即朝命也。’亟取瓦屑坝竹木为营栅,使沿江军士免暴露之苦。又欲发官帑银七千余两犒军,诸公皆犹豫,公曰:‘某当独任。’遂草奏行之。防守有备,人心以安。

  甘肃副将鲁麟,恃部落要大将,不遂,弃归,愿抚其众。奏至,上问刘忠宣公,公曰:‘第叙其先世归附之劳,从其请,兵权一去,无能为已。’麟果怏怏死。

  尚书汪俊云:‘畿甸群盗,势甚张大,王师屯德州,惠安伯张伟不敢出,提督马中锡倡为招抚之议。司礼张永以问李公东阳,公愤然曰:“此贼本朝廷编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今攻破州县,拒敌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数千万众。朝廷养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无分寸效。且方出师而以招抚为计,有血气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更有何说!”永等皆叹曰:“老先生终是老成人。”议遂定。’

  谢铎条上备边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声援,虏人潜伏,遂为窟穴。夫大河为关、陕之限隔,受降、东胜,乃大河之藩篱,失此则河不可守,况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黄甫川西至榆林抵宁夏,二千余里,中间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军二万三千有奇,不能捍御。往岁寇掠,如入无人之境。朝廷久为搜套之策,迟疑未决。及今无事,正宜蓄兵养锐,渐图收复汉、唐故疆与国初东胜之地。据其形势,守其不攻,此计之上也。又言:今之边将,皆晚唐债帅,士卒战没,而名数不闻,士卒克捷,而赏归权势。克减之私,办纳之苦,怨塞胸腹,志义乖离,尚安能驱而使之乎!言甚剀切,皆凿凿可行。

  安化王置鐇反,张永奉命征之,会兵以捕,巡抚杨一清与有力焉。然永素贵,视巡抚蔑如也。一清有智数,永至,一清称疾不出。密赂永左右,俱得其欢心。乃晨起直登永床,与语,谈噱自若。永异之,乃渐与狎。永将械置鐇归,过一清辞,一清曰:‘公今不得归矣。’永惊问故,一清曰:‘公试夜思之,明当奉告。’永思之不得,复往叩之,一清曰:‘公与瑾,平时且相忌,况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闻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嫌隙一开,则事危矣。’永乃促席曰:‘为之奈何?’曰:‘此易耳。公至涿州,瑾必驰使从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谁敢违?宜至彼,密从他道直入京,与来使相左,彼固无辞以罪也。宜即见上,数瑾专权,诬以谋反诛之,此在公掌握中耳。’永深然之,阴为之备。至涿州,瑾果诏永及所获反者勿入城,听行勘处。永知之,由他道宵进,直入城。见武宗,甚喜,赐酒肴,从问行间事。永因屏人,密奏瑾浊乱天下,阴图不轨,请诛之。武宗迟疑不决,永惧祸及,乃驰见慈寿,具言状,慈寿许之。时永已布壮士自随,是夜三鼓,直至司礼监捕瑾,瑾方调旨进退诸大臣,见永,问曰:‘何为?’永曰:‘奉旨捕公。’瑾大惊,遂就下锦衣狱。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杨公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所不及也。’

  国琛集云:杨廷和,新都人。久入阁,漫无所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天下汹汹,幸臣窃国柄。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皇崩于豹房,安危俄顷,禁从兵悉属江彬。公密与太监张永谋,启太后请旨敕彬。先传令军士,扈从南巡者就通州给赏,于是边兵尽出。彬觉,顾瞻无人,遂就擒。乃定遣迎今上礼,下诏纪元,厘正国条,裁革传乞升及滥役,月省食粮一十六万余。

  杨一清巡边,具疏极陈战守之策,请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戍,经理宁夏以安内附,整戢韦州以遏外侵。俱报可。一清往来诸镇,所至急于足兵食,严营阵,选将习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饱马腾,欢呼动地。虏闻,俱远徙,不敢入寇。

  仇鸾时利属国虏朵颜弱,欲掩以为功,谓其实导虏,请大发兵征之。下礼兵二部议,徐公阶曰:‘征之易耳。一征而永彻我百八十年之藩篱,且侯鸾所云导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将无为虏外囿何!’乃弗果。公因颇及京营积弱状,上嘉公忠怀,而询京营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公谓:‘营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给,仍匿迹为舆台,以其羡共妻孥。日练之,则劳而生计薄,劳则苦,薄则怨,怨且苦,则生谣诼,故其帅务为姑息,以相保食寝而已。今欲大振之,必明赏罚,欲明罚,必先赏,赏则财告匮矣。臣以为宜汰去老弱者万人或数千人,仍核其虚冒,而取其饷以充赏费,然后罚可行,兵可渐振也。’上嘉纳之。

  史公道在云中,行边出塞,斩将擒王,先后首功数千,殍获马驼牛羊数万。风声赫播,虏贼远遁。大边之三百里内外,绝无一营帐敢住牧者。每遇会兵南抢,虏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边界。公之威慑夷虏,有如是者。

  宁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虏境,烽火四时不绝。王邦瑞督边,既内治严,又能招携夷党,刺虏中事甚悉,每事先备。虏尝乘冰一入,辄失利,遗其酋而去,不敢复近塞者终邦瑞之任。西人语保障功者,皆归之。

  王邦瑞请罢中贵人监军疏,略曰:今国家之所患者惟虏,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臣以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谓深患者,唯在中贵人典兵权耳。夫今之团营,即汉之北军、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卫京都,备不虞,至重矣。其令勋臣掌之者,谓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谓其督怠弛,其令中贵人监之者,谓其防壅蔽,总之以厉兵振威焉耳。乃者胡马来,臣调团营兵,令出城击胡。而十二营半空,见卒又罢弱,不任旗鼓。夫卒至罢弱,罪属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至空无人者,则乃中贵人所为耳。外语藉藉,咸以有为输钱脱更之弊,是本用监军,反用蠹军矣。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罢之,则岁月既积,消耗益甚。假令虏踵前智,复射一矢于阙下,谁与驱逐?此可为寒心者也。夫刑余之人,典在传公车之命,供扫除之役耳。令其参列坛场,固已亏体,而况于作蠹邪?臣闻久服之裘必敝,常用之器必缺,请罢中贵人勿使更滥戎机,亦保躯善后之图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躏多徐阶乡,而阶又晓畅军事,以故数数询问。时抚按亟告急请兵,而职方郎谓兵发则倭已去,谁任其费?尚书惑之,阶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阶上疏争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贼久矣。今据抚按奏报,或云来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抢而在扰,势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验之。而部臣于千里外,乃能隃度贼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来,而阻援兵不发,置此腹心地于度外,臣所不能解也。夫用兵之道,计当发与不当发耳,不当发,则毋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以取胜。而奈何用虚文涂耳目,置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而委贼,臣又所不能解也。’尚书乃惧,请发精卒六千人,俾偏将军许国、李逢时将焉。国已老,逢时敢深入而疏,骤击倭,胜之,前遇伏溃。当事者方以发兵为阶咎,冀因而摇阶。而阶复上疏,谓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及城溃矣,将校复坐死,而守令复仅左降,此何以劝惩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战守并责将校也。夫守令勤则储饷必不乏,守令果则探哨必不误,守令警则奸细必不容,守令仁则乡兵必为用,臣以为重责守令可也。报可。

  庚戌之事,赵大洲力排和议,抗论于朝,言朝廷养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无人,岂祖宗立国之意哉!且何代无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义,谁敢不尽力效命?况虏人用兵,气之盛衰,视月盈缩,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则月渐亏,虏必退,宜不动以观其衅。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一与之盟,则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于是和议遂息,虏人果以二十日退去。苟当时果与之和,则岁遣重使,输以岁币,终不能塞虏人无厌之求,而召戎启衅,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大洲既论列于朝,继上疏陈三事。其一,开损军之令。盖祖宗之制,但边将有损折军士者,即谓之失机,百姓虽尽为掳去,亦所不论。故虏人一入内地,则兵将皆入保城堡,纵其剽略,而百姓遂为鱼肉,此最为失策者。开损军之令,庶边将始敢提兵出战,稍为百姓之卫。其二,录周尚文之功。周尚文,边将之有功而乃论罪者。其三,释放杨爵、杨继盛。盖二人皆以劾奏权贵论死久禁狱中者,遂以此忤权贵。大洲时为国子司业,即命带御史职衔,赍银数万两,出城赏军,又不给以敕印,实陷之也。大洲至西城,请敕印,元宰恨,不许,论辩既久,不能夺,遂给敕印以行。既出城,至仇咸宁营,咸宁希中旨,不肯收银,令大洲遍历各营,唱名给散,大洲窘迫无计。是夜宿咸宁营中,至明旦,虏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于难,不然则立为虀粉矣。后以前事责某县典史。

  徐公阶念虏移庭牧,宣大与虏杂居,士卒不得耕种,米麦每石直至中金三两,而所给月粮仅七镮,半菽且不继。时畿内二麦熟,石止直四镮,可及时收买数十万石。石费五镮,可出居庸,抵宣府;费八镮,可出紫荆,抵大同。大约合计之,费中金一两,而士卒可饱一月食,其地米麦当亦渐平。具疏上,上大悦,令密撰谕行之。

召对

  圣祖时,凡观经史中有句读字义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质之,虽有知书内侍、能文宫人,不得近,盖不特紬绎义理而已。洪武末,侍讲方希直有诗云:‘风暖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阑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即其事也。成祖宝训云:上亲朝之暇,辄御便殿阅书史,或召翰林儒臣讲论,永乐以后,盖莫不然。(殿阁词林记)

  孝庙尝问司礼监,祖宗时召见大臣,其礼如何,当在何处,萧敬对云:‘英宗多在文华殿。尝见吏部尚书王公翱,问对毕,王公辞去,顾见其衣后破损,再呼还。问衣破何不令家人补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适闻命,不及更衣。”英庙抚掌笑,命赐一绮。’孝庙闻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简易若此。’数日间,遂召见兵部尚书刘公大夏,见后称‘好好’。邃庵杨公一清亦谈一事,云时甘肃缺总兵官,会推恭顺侯吴瑾,英庙以为得人。召问王公如何,王以为不可。英庙遽曰:‘老王执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独尔以为不好,何也?’王叩头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肃地近西域,多回回杂处,岂不笑我国乏人?’英庙抚掌曰:‘还是老王有见识。’即命另推。祖宗时,君臣之间契会如此。

  徐溥云,弘治十年三月,韦太监急走阁下,言上坐文华殿,宣四先生。溥及刘、李、谢三公仓皇至殿,叩首。上曰:‘近前。’诸司礼皆环跪御案旁。上曰:‘看文书。’诸司礼取诸司题奏与溥及刘,以片纸数幅与李、谢,每一疏,上必曰:‘与先生辈议。’溥等拟批答,上览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应手疾书,略无疑滞。溥等惧不称上意,顿首请曰:‘疏中事多者,臣等请将下看详。’上稍不说,曰:‘文书尚多,欲尽阅,阁中亦闲,盍就此面议?’诸辅臣又顿首曰:‘唯。’自裕陵召见南阳等后四十年,茂陵及泰陵初,岁不过一二见,道二三语。是日溥等得见上天资明睿,圣心仁厚,大喜。顾应对不能副上意,又自惭也。

  刘健云,上方励精,凡国家大事,召见辅臣。宜兴去,召健及李、谢二公至文华殿平台暖阁,面议大政。如吴一贯、张天祥狱,睿皇后陵寝殿礼,进退五府、四营公侯伯,灾异去留大臣,皆上前相可否。健确直,见事稍迟,李才敏达,谢方赞,三人同心。时人语曰:‘李谋刘断,谢尤侃侃。’

  孝皇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而行之,久自太平。’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姓名,大夏等亦不敢问。明日,与司礼太监陈宽相会,询之,宽亦不知。既而曰:‘刘先生曾说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不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矣。正德初,宇果大坏,荐人之难如此。一日,上又召刘、戴二公议论人物。大夏言,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禆军旅。因其误事,所以退他。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敢复言。

  弘治癸亥以往,孝宗时召内阁部院大臣于文华殿或宝座后平台间,咨访时事,慨然欲复祖宗之旧。时大学士刘公健、李公东阳、谢公迁在内阁,学士吴公宽司制诰,倪公岳、戴公珊、杨公守随皆召自南都,岳为吏部尚书,珊为右都御史,守随为大理寺卿。时户部周公经、礼部傅公瀚、兵部马公文升、刑部闵公圭、祭酒谢公铎,既而尚书许公进、刘公大夏、韩公文,都御史史公琳、张公敷华,侍郎王公鏊,相继代任。一时得人甚盛,政事多所兴革,而士之沉抑者举用殆尽。

  孝皇召见刘忠宣公,谕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量,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今后当罢行者,卿可写揭帖,密封进来。’对曰:‘不敢。’上曰:‘何?’曰:‘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上曰:‘卿与我论国事,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曰:‘臣下以揭帖显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弊。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事有可否,外付之府部,内咨之内阁可也。如有揭帖,日久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顺。’上称善久之。(今言)

  弘治十八年八月,上召见内阁徐、刘、李、谢四公于平台,议政事。时太监李广以烧炼斋醮横被宠赉,阁疏力谏,上嘉纳,以疏示广。武冈知州刘逊,为岷府所奏,逮逊至京,科道疏救逊,下诏狱者六十余人,内阁疏救得释。十一年五月,上坐平台,召见内阁刘、李、谢三公,议罢成山伯王镛、遂安伯陈韶、宁晋伯刘福总兵。越二日,又召见,议以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惠安伯张伟为总兵,代镛等,而以溥同英国公张懋管团营。盖五军、神机、三千,所谓三大营、六提督也。六人中择二人提督团营,皆名总兵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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