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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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读

  太祖召钱唐讲虞书,陛立而讲。或紏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王之言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上悟,赐饭,即命撤图。唐之正色立朝如此。(双槐岁抄)

  李希颜性行峻茂,贯酣群籍。高帝用荐,手书征之南畿,择为诸王子师,今分建十王者是已。教法严毅,虽诸王子,有弗若教者,或击额以管。帝抚而怒,高皇后问故,曰:‘恶有以尧、舜训尔子,顾怒之邪?’帝威用霁。

  仁庙在东宫,一日,传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举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孙讲读。明日,东宫特召蹇义、杨士奇问之,对曰:‘臣两人共举礼部侍郎仪智,然众鲜知之。’东宫曰:‘往昔吾举李继鼎,大误,后悔无及。智甚端正,但觉老矣。’士奇对曰:‘虽老,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见其比。’是日午朝,上顾问东宫曰:‘太孙处侍讲读已得人否?’对曰:‘已举礼部侍郎仪智,然议尚未决。’上喜曰:‘此得人矣。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旦日食,吕震等皆欲行贺礼,惟此老与杨士奇言宜免贺,朕从之。仪智可用。’遂令日侍太孙讲读。盖文庙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记忆不忘如此。

  文皇帝特简王让侍皇太孙读书,谓侍臣曰:‘孝者百行之源也,君子之所当则也。故诗曰“有孝有德”。朕闻让孝于其亲,故擢用之。’让在讲筵,首陈尧、舜之道惟在孝弟,人主躬行孝弟,则天下感化,不劳而治。每谈经,必端凝拱立,敷宣明畅,皇太孙敬而爱之。时同事之臣张山、陈瑛,以顺旨被宠,戴纶、林长懋则强谏,不少诡随。惟让谦卑自牧,简默寡言。每进规讽,亦委曲切中事情,皇太孙敛容听之,益加礼重。

  宣宗尝召王英便殿,谓曰:‘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沈、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有重名。今汝当讲经史,陈道义,启沃朕心,罔俾前人独专其美。’赐内酝及钞千缗,命入内阁。

  景泰中,选内侍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论,倪讲国风,吕讲尧典,称旨。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中允兼侍讲。又问几品,曰:‘皆正六。’上曰:‘品同安得相兼?’令取官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他日,上再至,二人已迁坐于旁,上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上曰:‘如是乎?’其后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

  杨守陈于经筵,一日讲武成篇,曰:‘鲁论无为而治,周书称武王垂拱而天下治。然后世人主,有深拱禁中,委政内侍者,召阎乐之祸。有高居无为,惟嬖宠艳者,启禄山之变。何也?盖舜、武之所以无为者,由其举相、去凶、惇信明义,无一不尽其道。皆忧劳而有为,乃始佚乐而无为也。后世人主,则孟子所谓“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耳。’左右听者竦然。

  上游后苑,左右谏,不听。王鏊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上为罢游。讲罢,尝召所幸李广,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殆为若等,好为之。’

  张学士元桢,南昌人。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盖张短小不及四尺,貌寝而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尝请上读太极图、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图本进。上览而叹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

  孝宗时尤重经筵,多有匪颁之赉。学士程敏政记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开经筵,赐宴及白金、宝镪。十三日,文华后殿早进读尚书、孟子,及午乃进讲大学衍义,以为常。读毕赐宴,讲毕赐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四月二十八日以后,屡赐桃、杏、郁李、莲房,筥上黄封,鲜笋、青梅、枇杷、杨梅、雪梨、鲜藕,五月二十九日以后屡赐,或题‘上林苑监进干清宫’八字,或题‘上林苑海子进干清宫’九字,或题‘司马苑局进干清宫茶房上用’十一字,敏政等具表称谢。且记之以诗,有曰:‘黄封进带干清字,朱实平分上苑香。’七月二十日,文华殿后讲,上顾中官,赐讲官冠、带、靴、袍。敏政预赐织金云雁绯袍一,有副金带一及乌纱帽、皂靴,面谢讫,上顾谓曰:‘先生辛苦。’共对曰:‘此皆职分当为。’顿首而退。有诗记之:‘日上罘罳晓色深,湛恩稠叠驾亲临。对衣红濯天机锦,束带黄分内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渐惭华发点朝簪。经生启沃寻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孝宗好亲儒臣,一日经筵,刘学士机进讲‘责难于君谓之恭’二句,上注听久之,俯赐清问,因辩析‘陈’字之义,刘仓卒进讲,语不逮意。上谓之曰:‘此即敷陈王道之陈也。’群臣叩首谢。又问:‘何以不讲末句?’答以‘不敢。’上又曰:‘何害?善者可感善心,恶者可惩逸志,自今不必忌讳。’(历代小史)

  经筵面奏,近世无闻。惟嘉靖甲申夏,吕修撰楠言,五月十二日献陵忌辰,是日讲筵,君臣不宜华服。己丑夏,陆祭酒深言,讲官讲章,不宜辅臣改窜,使得自尽其愚,因以观学术邪正。吕未几以论礼谪解州判官,陆竟以是谪延平同知。程正叔词严义正,范尧夫色润气和,皆贤讲官也,今难其人矣。(今言)

宠遇

  高帝建国初,遣使者樊观以束帛召青田刘基、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金华宋濂至建康,入见,上喜甚,赐坐。从容问劳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耳。然四海纷纷,何时定乎?’章溢对曰:‘天道无常,惟德是辅,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耳。’上曰:‘卿等其留辅予矣。’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

  高帝欲俾宋濂参大政,濂曰:‘臣少无他长,惟文墨是攻,今幸待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诚不愿居职任也。’上厚之,每燕见,必命茶赐坐,每旦,令侍膳,询访旧章,讲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濂在朝久,若郊社、宗庙、山川百神之祀典,朝享、宴庆、礼乐、律历、衣冠之制,四夷朝贡赏赉之仪,及勋臣名卿焯德耀功之文,承上旨意,论次纪述,咸可传于后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览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赋言不契道,乃亲更为之,赋成,召禁林群臣观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赋以进。’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铺叙成章,诣东阁,次第投献。上皆亲览焉,复置品评于其间。已而赐坐,敕大官进天厨奇珍,内官行觞,觞已,上顾濂曰:‘卿何不尽饮?’濂跽奏曰:‘臣年迈,恐不胜杯酌,或愆于礼度,无以上承宠光尔。’上曰:‘卿姑试之。’濂即席而饮。将彻,上复顾曰:‘卿更宜嚼一觞。’濂再起固辞,上曰:‘一觞岂解醉人乎?卒饮之。’濂举觞至口端,又复瑟缩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为?’对曰:‘天威咫尺间,不敢重有所渎。’勉强一吸至尽,上大悦。濂颜面变頳,顿觉精神遐漂,若行浮云中。上复笑曰:‘卿宜自述一诗,朕亦为卿赋醉歌。’二奉御捧黄绫案进,上挥翰如飞,须臾成楚辞一章,曰:‘西风飒飒兮金张,会儒臣兮举觞。目苍柳兮袅娜,阅澄江兮水洋洋。为斯悦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浮琼斝兮银浆。宋生微饮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骤跄跄。美秋景兮共乐,但有益于彼兮何伤。洪武八年八月七日午时书。’濂既醉,下笔字不成行列,甫缀五韵,上遽召濂至,命编修官朱右重书以遗濂。遂谕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孙,非惟见朕宠爱卿,亦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也。’濂叩首以谢。上更敕侍臣应制赋醉学士歌者四人,考功监丞华克勤、给事中宋善、方征、通闻;而续赋者五人,秦府长史林温、太子正字桂彦良、翰林编修王琏、张唯、典籍孙蕡。

  洪武五年甘露降,太祖召宋濂,赐坐。上躬执金杓,炼汤于鼎,取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赐濂,曰:‘此和气所凝也,能愈疾延年,故与卿共之耳。’

  濂奏事久,称倦,上命璲、慎共扶下殿。祖子孙三世皆官内廷,当世以为盛。复以先生艰于行步,特选良马以赐。上亲作歌,复诏群臣咸作之,以宠耀焉。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太史续之云:‘臣身愿作衡阳雁,一度秋风一度归。’上悦,赐白金锦币文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璲被诛,乃讳迹焉。

  太祖尊礼刘基,尝称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洪武十二年,太祖召四辅官吴源、杜敩、赵民望、李祐游东苑,命联句作柏梁体一章,云:‘踞盘龙虎肇豪英,(太祖。)五色卿云炫月明。(臣敩。)王气莹然垂景象,(臣源。)民风乐尔见升平。(臣敩。)山河百二金陵最,(臣民望。)宇宙千秋帝业成。(臣祐。)暗忆六朝兴替事,(太祖。)祯祥未尽又加祯。(臣敩。)’详观诸臣之作,虽远不及圣制之尽善尽美,然君臣之间,情礼蔼然,与明良、喜起之歌同一揆也。

  状元任亨泰,圣祖宠遇特隆,命有司建状元坊以旌之。圣旨建坊自此始。亨泰,襄阳人,为修撰。每召建议,即赐手诏,书襄阳任而不名。寻与黄子澄并拜詹事府少詹事,仍兼修撰,而擢礼部尚书。

  洪武年,择解额内隽异者俾肄业,其中张唯等凡十有七人寔与选。正月甲寅,命题赋诗,诗成称旨,唯等皆擢翰林国史院编修,以赞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彦良分教之。上谓曰:‘昔许鲁斋诸生多为宰辅,卿其勉之。’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命光禄日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唯等侍食左右。冬夏赐衣及弓矢鞍马,恩礼甚厚。

  建文君即位,眷念旧学,屡问董伦,左右多言伦可用。召拜礼部侍郎兼学士,与方孝孺入内阁侍经筵。是年秋,御书‘怡老堂’三大字及髹几、玉鸠杖各一以赐。

  永乐四年八月,集翰林儒臣及修书秀才十数人于丹墀内,同赋白象诗。擢右庶子胡广为第一,王涯为第二,余赏赉有差。

  王文靖公弟汝嘉,洪武中以事充五开卫军。成祖一日问文靖公曰:‘闻汝有弟,今安在,其才何如?’文靖叩首言:‘臣弟进,见充军五开卫,其学与臣相似。’上即命取回,试天马歌并经义二道,除大庾县学训导。大庾自开科无举人,汝嘉至,择其天资明敏者,昼夜督教,自是登进士者二人。汝嘉遂入翰林为五经博士,升侍讲,卒。

  昆山夏太卿,年少登科,丰姿甚美。一日与中书廿余人在文渊阁写某书,成祖见其字,甚爱之。语诸人曰:‘今后俱效此小中书写。’因问姓名,以其名昶,移‘日’于‘永’字之上,今人遂皆从此体。(寓圃杂记)

  王翰林洪以总角登第,成祖喜甚,命礼部与行三加礼毕,赴琼林宴,入官翰林,与王直、王英齐名,称三王。后有忌之者,出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诗文甚多,不能俯仰于人,故终不显云。

  孔谔,山东曲阜人。永乐中举乡试,上以圣裔,欲宠异之,特赐进士。官左春坊中允,赐宅一区,命教太子。谔师道严正不阿,上亦惮之。

  杨荣进言十事,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成祖览而喜之,密与荣曰:‘实切时病,但汝为心腹之臣,若进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于是得监察御史邓真,俾入奏。众皆股栗,免冠请罪。诏诸司即日悛改,怙终者不赦。

  仁宗皇帝每朝会罢,有机务计议,必亲御翰墨。坐杨文敏姓名,识御宝,或用御押封出,付公规画。公感知遇,益竭诚体国。侍讲王琎,每休沐,会公与语,退谓人曰:‘公志在朝廷,不少间于燕私之时,真可谓为社稷臣也。’(年谱)

  仁庙于宫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录之令旨、书、诗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明日早要进来看。又闻卿染疾,可稍安不?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旨不多及。’‘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事乎?然优待之心,岂忘朝夕也。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有之,故特相为覼缕者,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犯鳞触讳之虑。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旨不多及。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冬至。’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念彼筋力倦,趣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纳诲多良规。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岂期一疾,遽然而逝。兹者黄钟应侯,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哀哉痛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寐,庶克享之。’‘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水东日记)

  仁宗为皇太子,命蹇义兼詹事。时师傅皆勋臣兼之,而辅导责任文臣,詹事盖元僚也。上欲有谕皇太子,率谕詹事往导意,义亦委曲周悉。皇太子尤爱重义,所言靡不信用。满三载,升资政大夫。

  蹇忠定,赐第大明门内。上累命中人进式,皆不称,上亲画图,命工戒十日落成。公官冢宰者三十年,取人先纯朴而黜浮华,故永、宣之间,士风吏治,庞厚可观。秦誓所谓‘断断兮无他技’者,公庶几矣。

  郭琎代蹇忠定为吏部尚书,上谓曰:‘卿为朕择才,古人当斯任者,必勤于咨访,有得即录,故官不乏人,吕蒙正夹袋虞允文材馆录是也。慎留意。’公秉衡十四年,务采实行,不用浮薄游声誉之士。虽为内阁所侵,能坚忍持正,自行其志。选中书舍人二十八人,专习羲、献书,以黄文简公淮领之。一日,上谓文简公曰:‘诸生习书如何?’公对曰:‘日惟致勤耳。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陈宗渊者,一同习书,然不敢侪诸人之列,但跪阶下,临榻颇逼真。’因问:‘卿尝持所书来否?’公因出诸袖中,乃览之,喜甚。目公曰:‘此何乡人?’对曰:‘越陈刚中之后也。’上素闻刚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当令此人与二十八人同习书。’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须如例与饮食给笔劄。’俱从之。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渊遂得入士流云。

  礼部侍郎金公问,在仁庙时,尝赐欧阳居士集二十册,宝藏之。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失去八册。后宣庙在文华殿,公被顾问,因从容言赐书事,宣庙令内侍为补之。踰数日,得赐,虽纸色不同,而两朝恩赐复归于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诛之,三杨申救得免。太后因询诸大臣名,及杨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溥叩首感泣,人拟苏轼奇才之对。

  宣德中,驾幸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但见仪从塞屋,香气氤氲,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赐已充庭矣。

  宣宗御制诗一章,赐荣及蹇忠定、杨文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尔四人赞翼之功。’因赐宴,尽醉而罢。

  杨文贞公在内阁时,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栉而已。一日,中宫有喜庆,大臣命妇朝贺,太后闻公无命妇,令左右召其婢至,则诸命妇已退矣。太后见其貌既不扬,衣复俭陋,命妃嫔重为梳整,易内制首饰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杨先生不能认矣。’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闻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导之母也。导字叔简,能诗文,善谈论,以尚宝卿升是官。(征明云:文贞薨时,夫人犹在,且不闻有封婢之说,或他日以导推恩,容或有之。按,文贞元配严夫人,继郭夫人,即此婢也。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词载在文贞续集附录内,安得云无?衡山一时未之考耳。)

  王翱被赏赉金玉束带、锦绣衣服、银币玩器等物,岁无虚月。屡召与近臣同游西苑、南城。及扈从猎近郊,燕赐优渥。一时擢用廷臣,惟公言是听,有出他人荐者,亦必待公而决。每召见便殿,访问从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见敬礼如此。

  张益故庐被灾,手疏于朝,称‘老母守志,孤臣违养,弱弟相依,以供朝夕。而不戒于火,以毁先人之遗,以伤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愿赐休终养’。奏闻,英庙恻然,谕工部查官房赐之。得故太仆少卿邓浩房若干间,在聚宝门镇淮桥东,遂降敕给与。

  正统己巳,大驾北狩,边警日严。选使虏者,得中书舍人赵荣,升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义公谷时在内阁,嘉荣之奋忠,解所束金带与之。

  天顺改元,薛瑄入内阁。一日,上方小帽短衣,闻先生奏事,为更长衣。世拟之不冠不见黯。

  胡忠安公,天顺元年八十二,辞免师傅,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公三弟皆年七十余,康强无恙,苍颜皓发,燕乐一堂之上,名堂曰‘寿岂’,自为之记。年八十九薨。盖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几六十年,为尚书三十一年,知贡举者十,天下学士多其门生。及乎名成身退,而犹有天伦之乐,福寿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顺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矣。所传曲调,得于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于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贤等对曰:‘由此不辍,亦可精。’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上起,人赐箱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叩头而出。

  刘珝在经筵久,称讲官第一。宪庙雅重之,呼为‘东刘先生’,以别刘吉也。特赐图书曰‘嘉猷赞翊’。

  刘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书,戴庄简公珊任左都御史,时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议。弘治乙丑春,二公对毕,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赐,且面谕曰:‘卿等将去买茶果用,朕闻朝觐日,文官避嫌,有闭户不与人接者。如卿等,虽开门延客,谁复有以贿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赐。’且命不必朝谢,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怀愧耻也。(延休堂漫录)

  每朝罢,百官侍侧,独宣刘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讲论移时,诸僚咸啧啧称赏,而大臣多不悦之。二学士或于阁门伺公出,问上所言。尝有朝士赋诗曰:‘当时密语人不知,左右惟闻至尊羡。’盖纪实也。

  刘文靖位极人臣,寿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归其乡二十余年有奇。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诏存问,又遣抚臣即其家,赐束帛、饩羊、上尊酒。又官其子为中书舍人,加太师,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孙为尚宝司丞。(传)

  毛澄,弘治甲子为谕德,侍皇太子于东宫,充讲读官,敷奏明畅。孝宗闻之甚喜,彻御前中秋宴以赐之。

  文皇嗜沈度书法,尝镂其名氏于笏,涂金以赐。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孙世隆为中书舍人。(历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还,驾过镇江,幸阁老杨公一清第,达夜畅饮,制数诗刻于堂。又爱其假山之胜,取数石去。幸阁老靳公贵第,抚其柩,选番僧善咒者忏之。

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上御戟门,召学士朱升领之入见,设杂乐阅试之,上亲击石磬,命升辩别五音,升以宫音为徵音,上曰:‘何乃以宫作征邪?’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上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则八音和矣。’因命乐生登歌一曲,上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禅人,而与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升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上深然之。其后命升等撰圜丘、方丘乐章,而朝享太庙诸乐章,则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为之。

  陶安与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请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祀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夏至祀地祇于方丘,以岳镇海渎从祀。宗庙则四代各为一庙,皆南向,以四孟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太庙,孟夏、孟秋、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皆从之。安复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创屋非礼,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上是之。复奏议冕服之制。凡国家制度礼文,多安所拟。上尝制对赐安,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凯以翰林应奉升礼部尚书,请建奉先殿干清宫左,上日焚香,朔望荐新。及节序、生辰祭用常馔,行家人礼。上从之。凯与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论奏,一切礼仪,皆其所定制。燕飨九奏乐章,克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元时淫词艳曲,悉屏去之。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侍郎仪智曰:‘纵然,同日免贺为当。’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免贺诚当。’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节钞。’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请封禅泰山,胡文穆公力以为不可。上虽黜讷言,而观望者犹不已。公因撰郤封禅颂以上,自后遂无更言者。(杨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车驾自北狩还,方议奉迎礼,众涉疑未定。千户龚遂荣寓书于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当从厚。谷即袖其书以进,且曰:‘武夫尚知此礼,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荣非分,下锦衣狱。会车驾至,百官郊迎,谷复上章以伸前议,闻者韪之,而遂荣亦释。

  诏集议祧庙,礼部侍郎倪岳请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迁。杨守陈抗言:‘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故凡号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论其本统也。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报乙、周亚圉,非契稷比。议者徒议大儒尝有取于王安石之说,而不从孔子,遂使七庙之间,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与实乖,岂先王之礼哉!若谓降而合食为非礼,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无嫌也。宪宗升祔,请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为七庙。异时祧尽,则以太祖拟商周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寝,祫礼行于前庙,时享则尊太祖,祫祭则尊德祖,各不失尊,庶无悖礼。’议者竟不能从。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将升祔,于制当祧庙,下礼部集廷臣议。或以德祖以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为百世不迁之祖。倪岳力辩:‘此说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僖、懿、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新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为礼部尚书,值遣祭金阙真人,奏曰:‘徐知证、知详,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议,但岁时典祀。一寺官之职耳,宗伯何与焉。’遂为令。

  弘治癸亥春,大风伐祖陵松柏,上遣礼侍王公华往凤阳祭告。公陛辞,俯伏三叩头,上命赐酒饭,公起,顿而俯伏三叩头,时朝行叹其知礼。盖前此二事叩头,总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继大统,毛澄与使焉,既得命,兼程以进。比至,有议行五拜三叩首礼以见者,公曰:‘今遂如此,后当何以加之?且将来劝进辞让之礼行乎?废乎?’上闻而是之,赐彩段十表里,白金千两,下及仆从皆有赉。

  世庙成,章圣皇太后欲行庙见之礼,议礼者引唐开元初婚庙见仪,欲太后中宫追谒太庙,次谒世庙,以为礼。刘龙以为祖宗家法,远过汉、唐,百余年来,无母后入庙之礼。会典所载,奉先殿盖为内庭告谒而设,今观德殿既准奉先殿,则世庙不当入矣。陛下盛德中兴,比隆尧、舜,成宪所在,岂容变更。上曰:‘圣母有命,朕不敢违,其令礼官再议。’公复执奏,言:‘妇人无遂事三从之义,春秋不废。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孝,不宜顺圣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诏。’上震怒久之,竟曲从其议。

  庄敬皇太子冠,徐公阶受命赞冠,甫成礼而暴疾薨。公当议丧礼,以上及百官皆为期之服,百官仍诣门哭。上不怿,谓天子绝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无诣门哭临礼,着诣停柩所。辅臣读至服可无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带往可也。’公曰:‘不然。绝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曰:‘可无诣门而已,非可无服也。且未有哭临而不衰服者。’定议以齐衰服临。上使中涓诇而是之,令宫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兴,制礼乐,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称,其尊为先师。而言者遂上书,言阙里庙器物如王者,非当。陈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师,以抑之耶,将尊之也?即尊之,阙里制当益,亡所裁。言者不自惟,而谬推测圣意,宜置罚。’上报如公。

  上好更定礼制,欲绌孔子王号,去像为木主,于笾豆礼乐,皆有所抑损,而首揆张孚敬缘上指而发之。下儒臣议,相顾慑詟,亡异同者。徐阶独条其三不必、五不可,状甚辩,疏上,报闻。孚敬坐朝堂,召阶,盛气诘之。阶徐理前说,且曰:‘高帝尽革岳渎号,而独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时作耳,安可据?’阶曰:‘高帝定天下而后议礼,宁少耶?果尔,明公之议四郊,何以力据高帝少作?’孚敬颊尽赤,曰:‘尔谓塑像应古礼不?’阶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师事之,何忍毁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发不似吾亲,可以亲名之乎?”’阶曰:‘有一毫发而似吾亲,毁诸可乎?且明公能尽必列圣之御容无毫发不似乎哉?即何以处之?’孚敬语塞。

  修撰姚涞请黜元世祖,以正祀典。下礼部覆议,以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贤,其一代之治,有足称者,所谓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亦春秋与善之法。且自古帝王常优崇胜国,以昭忠厚,太祖神谋睿断,必有所见,故载在祀典。百余年于兹矣,宜遵旧制,庙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论也。上竟从部议。其后以岁有边患,而主事傅伯栋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时,杨文襄再入内阁,上以张锦奏迁显陵事谕公,对曰:‘地道尚静,体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静已久。大事既襄,体魄已安,无故举迁,恐有他虞。况献皇帝穴葬之后,陛下自藩邸升为天子,不谓之吉壤可乎?’竟不果迁。世庙成,章献皇太后欲谒庙,公奏以为今制无母后谒庙之文,累朝亦无其事,遂止。(行略)

荐举

  东里杨先生,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有佳句,默识其名。一日,知昆山县罗永年以事至京,投谒,东里问:‘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无以对。东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惭而退。及还任,乃求昉识之。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卒官。前辈留心人物如此。

  杨文定公溥在内阁时,其子来自石首,备言所过州县官迎送馈遗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时知江陵县,不为礼,公闻而异之。后廉知其贤,即荐知德安府,其为县才八月而已。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

  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有手折子书知府以上姓名,怀之袖中,暇即展阅。尝闻宋吕申公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与公政同。(陆俨山外集)

  杨文贞公荐达士类,多践清华,如苏之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荐一人者。

  宣德中,鲁穆为福建佥事,持宪甚严,不避强御。杨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鲁置之于法,略不少贷。文敏知,即荐为佥都御史。

  河东薛文清公瑄为御史,巡按山东,建言内外宪臣缄默不言,顾都宪佐恶之。后公考满,顾署下下,不称职,公未尝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户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江公渊言于上曰:‘薛瑄历官,罢而复起,始终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粮饷,以给贵州之师,日夜劳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才六十,耳目聪明,未觉衰耗。臣愚以为瑄之学之才,宜置之馆阁,以资其助,不宜俯狥其情,听之去也。’于是诏留复职,寻升南大理卿,未几果入内阁。顾公在都察院,清刚有重望,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爱惜人材之心较之,其优劣何如也。

  李文达公初荐布政陆瑜为刑部尚书,石亨以私谮之,久不召对,众为公危。及瑜当拟旨到任,同事者谓宜拟侍郎,公曰:‘吾以尚书荐,而改拟侍郎,则自慊不信矣。’竟拟尚书,从之。后瑜颇称旨,乃复召对如旧。(琐缀录)

  黄仲昭历文选郎中十五年,持选法最慎,汲汲以人才为虑。尝曰:‘国朝用人才,犹农家之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以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以济事。自顷人矫激沽名,以闭门谢客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辄延见,询访有所得,必书于册,而一参之舆论,荐于天官卿,用之必当其才,虽小官亦不敢忽。或因势家干请,辄力言不可。又谓:‘用人莫要于提学,得人,则能培养天下之才,斯足取用。’每欲推荐周时可、周良石、陈士贤、张时敏、胡希仁诸公次第用之,虽不及尽举,亦可谓知务矣。侍郎谢铎尝称之曰:‘在文选,每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终一节不少变。’(吴宽撰传)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铨府,如钜鹿耿公、华亭张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钱塘倪公,才猷风节,维国之桢,皆丰芑数世之培植,海内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谋猷,输忠赤,同寅协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咏而不能已。忠谏久废如王徽、黄仲昭、贺钦,迂直如周瑛、祁顺,并皆荐用。裁抑侥幸,褒崇名节,无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杨一清于时政最称为通练,而性阔大,不甚饰边幅,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荐,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谦斋作相,终始孝庙一朝,当时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盖一时正人如王端毅、马端肃、刘忠宣、倪文毅、张东白、杨文懿、张庄简、韩贯道诸人,布列六曹,戴简肃掌都察院事,章枫山、谢方石为两京祭酒。百僚师师,真可谓朝无幸位,野无遗贤,虽则主上明圣,而谦斋之休休有容,诚有所谓‘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庙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谦斋去位,中更逆竖乱政,其所以镇压而扑灭之者,犹先朝之旧臣也。

  林见素,嘉靖初再起为刑部尚书,方到京,适文征明应贡而至,见素首造其馆,遍称之于台省诸公。时乔白岩为太宰,素重见素,乃力为主张,授翰林待诏。见素曰:‘吾此行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为徒行矣。’

  霍韬自以进贤为己职任,故秉公论荐,不避亲仇。推升霍赐,奏录梁次挹,俱内举之人也。荐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等,皆大礼大狱得罪,陆粲则攻击公与张桂者也,举动光明,人咸钦服。疏荐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军功,及荐王琼之政事优长,王九思、康海、李梦阳之文章古雅,其推贤让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贞公在政府,时典铨为严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达、陆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时承其意,摉扬殆尽。偶诸郎燕饮,当举令,佘公曰:‘今日之会,不必投琼射覆,但各举林居名士一二人,不当,以大白浮之。’佘即举关内傅应诏、山东崔孔昕,众谓得人。傅方以郡守终养,崔以推官诖误,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闻此两人久矣。’遂起用之。

  吏部尚书严讷等言:‘今年朝觐考察之后,臣等已将存留官资望相应者,量才推用,然犹惧杂流冗职,尚有遗良也。乃创立访单,发来朝官,令各举所属府佐以下治行卓异者,送部议处。夫朝廷悬爵以励臣工,即待之以优,犹有自处于薄者。若夫位卑禄薄之臣,或自弃于进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兴之无由,则其苟且随堕,无足过责。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树立,非豪杰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国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冯坚,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如王兴宗者。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将考荐皭然无疵、历历可证者,间请超擢一二,不为常例。如此,则皇上之斥幽也,觐典之外,又施于不测,而人人既怀兢业之心。其陟明也,循资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奋廉勤之志,于清时盛治,裨益不小。’从之。

献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上不怿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着矣。’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胡文穆母丧还朝,上问民间疾苦,公对曰:‘百姓颇安给,惟有司穷治建文时党与,枝附扳坐,诬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罢追诘者。(行状)

  杨文定为司经洗马,一日,东宫问汉廷尉张释之之贤,溥对曰:‘世岂无释之,但无文帝宽厚仁恕之君用之尔。释之固难得,文帝尤难得也。’退采文帝关治道者编为事类以进,皇太子嘉纳之。(古穰杂录)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建言请封禅,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听,时惟学士胡广之言与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禅颂奏之。

  谢琏尝举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覆万余言,皆裨实用。

  英宗问迎复事,贤曰:‘当时亦有要臣者,臣不敢从。’上怪,问:‘何也?’贤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请复位,名正言顺,何至以夺门为功?夺之一字,何以示后?此辈实贪富贵,非为社稷计,倘景泰先觉,亨等无足惜,不审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归向陛下者,以正统十数年间,凡事节省,与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诏以迎驾夺门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禠职。

  李公贤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兽夷狄,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由亲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养禽兽者。今狮象鞑官,不下万余,以俸言之,指挥使俸三十五石而实支一石,鞑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鞑官一员,当京官十七员半矣。传曰“朝无幸位,则食之者寡”。此岂幸位之比?况夷狄人面兽心,一旦有警,其势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乱,可不鉴哉!乞断自宸衷,为万世计,敕兵部渐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又可以消未萌之患。盖公筮仕即有志当世如此。虽议者难之,而己巳之变,畿内鞑官群起扇乱以应虏,公言始验。

  天顺癸未,空中有声。大学士李贤密疏曰:‘传言“无形有声,谓之鼓妖”。上不恤民,则有此异。’因条不便于民者十事,上皆从之,即诏天下。贤又请罢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锦衣卫囚,止各边守臣进贡,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买办采办。上不从。贤执之数四,止取前十条行之。左右见贤力争,皆寒心,同列亦为贤惧。贤曰:‘古之大臣,知无不言,今虽不能尽然,至于利害系国家安危者,岂可默默以苟禄位?’然上圣明,亦不以为忤也。

  天顺二年,郊礼成,上太后徽号,因褒崇外家,以元舅会昌侯总营兵,其弟复乞升,上曰:‘足矣,复希恩泽,太后必见怒。’李文达贤曰:‘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今会昌侯若此,不识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贤曰:‘此见太后盛德,但后不可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幽废,若令随之,情所不堪,况幼女可悯。’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为弟妇且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遂遣居旧府。

  天顺初,石亨与太监曹吉祥怙宠擅权,有投匿名书指黜时政者,缉捕甚急,举朝惶骇。亨劝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赏以三品职,上令撰榜格。岳季方与吕文懿入见上曰:‘为政自有体式,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构募之理?纵欲穷治其事,缓则人情怠忽,事自觉露,急则人情危惧,愈求韬晦,不如弗究。’吉祥从傍请究甚力,上徐谓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继晓也,下之狱,上怒甚,事且不测。司礼太监怀恩叩首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太祖、太宗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仆其几,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曰:‘不能复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东华门,恩使谓镇抚司典诏狱者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乃径归卧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上无如之何,命医治疾,使者劳问旁午于道,俊得不死。时以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张敏请于上,凡马坊传奉皆如故。敏持疏谒恩,跪于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问何为,曰:‘得旨,马坊传奉不必动。’恩大言曰:‘今日星变,专为我辈坏国也,外臣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坏之,他日天雷击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权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愤恨死。章瑾以宝石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傥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恩讽曰:‘第执奏,吾从中赞之。’俞谢不敢,恩叹曰:‘吾固知外廷无人也。’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恩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于祸。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者过为激切,或指内人为刀锯之余。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侪本刑余之人,又何怒焉?’

  刘公珝善谈论,遇人无矫饰。景泰初,议迎銮,成化初,议睿皇后丧礼,末年论李孜省左道乱政,动摇国本,密疏昌言,卒定储位,有大臣之节。林俊尝曰:‘余以妖僧孽寺,售术贡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缚下诏狱。刘公立为上解,乃得薄谪。’

  杨守陈尝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难后,史官不纪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忠于所事者皆阙略无传,及今犹可补辑。景帝已复位号,而英宗实录标目犹书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虽有可传,例不得书,乞宣付史馆。’

  谢铎被旨校通鉴、纲目,乃具疏论宋神宗好通鉴,理宗好纲目。徒知留意其书,不能推之于治,因劝上亲贤讲学,见诸行事,不可为二君之徒好。帝嘉纳之。

  陈音保治疏,一曰养君德,‘臣闻养德之要,莫先于学问,大舜之圣,犹好问好察,仲虺称成汤好问则裕。陛下虽日御经筵,勤圣学,然势分尊严,上下情隔。上虽有所疑,而未尝问,下欲有所陈,而不得尽。臣愿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后,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日引对便殿,或赐座,或傍立,经典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如天开日皎,则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万民,而亿万年太平之业基于此矣。’二曰进人才,‘臣闻人才难得,自古为然,国家养士百年于兹,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尝用之,是可为长太息也。姑举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国,虽小过不能无,而大节则可许。养病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皆抱经济之学,郁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耻。如新会县举人陈献章,所学醇正,所养充大。臣愿陛下起李秉复为吏部尚书,起罗伦、张元祯为侍从,征陈献章,寄之台谏,则贤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开贤路,‘臣闻明目达聪,从谏弗咈,自古记之。今朝廷虽置言官,多缄口不言者,以尝言者有摈黜之辱也。臣愿取回判官王徽等、评事章懋等,复其旧职,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敕自今台谏,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无隐,则事无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辟异端,‘臣闻异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当今号佛子法王者,无寸善可述,称真人者,无片长可取,名位尊隆,赏赉滥溢。臣愿陛下降其位号,杜其恩赏,自今有请建造寺观者,悉置诸法,则妖妄可绝,正道复明,而民兴行矣。’(疏议辑略)

  郑纪为国子祭酒,会万寿节修斋醮,礼部预取监生供事。纪以为不可,上疏谏。上在东宫行冠礼,纪采自文王以来嘉言善行凡百条,各绘图作赞,名曰圣功图以进。

  王端毅巡抚苏松,以灾异,上疏曰:‘臣奉命巡抚节,据抚属申呈,各部勘合派买各项物料,未免取办于民,里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类,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减省者,亦有可缺者,粮饷军需不可缺者也,花样段疋可减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当军民凋弊之际,凡百冗费,俱宜樽节,一应不急之务,俱宜停止,俾军民息肩,寔为社稷之福。又两京一应收受钱粮,内外官员,请敕戒谕,各公乃心,悯念民艰,毋刁蹬留难,毋巧取财物,毋多收斛面,务爱惜民力,培养元气。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实,参奏拿问,则东南困苦,庶其少苏矣。’上命查理禁约。(传)

  弘治中,内府仓库诸司宦官每多索贿,民不胜害。谢文正乘间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约,公曰:‘虚言设禁,无益也,须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开奏,而后严立条禁,有犯必诛,庶民困可苏。’上悦,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诸司宿弊,一切革去。(朱希周撰志)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阁臣刘健等至暖阁,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事最为紧要。其余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东阳曰:‘奏讨之中有夹带,奏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茶数百斤,高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遂置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思治励精如此。(治世余闻)

  孝宗忧劳思治,益明习机务,眷念民瘼。欲尽革诸烦苛弊蠹,召刘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闻,大惧,窃从隙中观,但闻上数数称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见太子未壮,上体清癯,恐一旦祸起不可测,务却谋远顾,省机密发,天下隐受其福。至上语及宫中事,毅然欲创抑尽刷洗近侍权,复高皇帝旧,亦未敢轻动也。(裒谈)

  光禄寺之设,供奉内府御膳,备办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来,添有坐家长随七八十员,又传添汤饭内臣百五十余员。天下常贡已不足用,内责京师铺户买办,官中不给,负累市井赊借。至是,大夏因应天、凤阳、淮扬、苏松等处民饥盗起,因以前事执奏曰:‘光禄日办桌面,不胜查算,日杀牲无虑数百,既非节财之道,亏爱物之仁。’疏入,上为之恻然,即下令裁减,官民乃苏。后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银钱八十余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谓也。’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俱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大夏对曰:‘凡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劝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当。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仍未敢对。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刘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对,所谋虽辅臣不与闻。一日,上张缀衣于内宫之隙,屏左右,召公问曰:‘朕守祖训,不敢踰分渔民,然各省岁奏民穷而亡者何?’大夏叩头曰:‘臣在广东久,请言广东事。市舶一阉,岁所敛,与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纵又倍蓰,皆出于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内势孤,如陈宽、李荣,庸劣不足虑。惟萧敬悉故事,朕所须问,然不假以权,此事卒难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罢,不令嗣代可也。’缀衣后一童阉伏地窃听。未几,孝皇弃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内府各库及诸仓场、马坊莅事内臣,多作奸索赂,民不胜其害。而御马监军士,自以禁旅,不隶本兵,虚名冗食,莫敢谁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对,命通行禁约,且令所司搜剔弊端,严立条科,有犯者必惩不贷。皆从谢公迁之请也。

  关西都御史员缺,冢宰三原王公荐某官萧祯及某官某人堪之,内批不允,而命别选二人。公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为不才,任臣铨选,则臣之所举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萧祯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别有所主而图以与之也。承顺风旨,以固此位,臣诚不能。所举祯与某,陛下既以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归老。’上优诏慰之,竟用萧祯,果称其任。说者谓公是举有过于赵普补读之勇矣。

  顺德知府黎永明,以殴公使人获谴,浙江布政使刘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会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诏者国之号令,示信于天下者也。当黎永明犯罪之时,为法司者能如释之之执奏,陛下宽仁,未有不赐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后世未有不称陛下如文帝、称执法之臣如释之者,而乃阿顺至此!比闻镇守内臣有许问四品官及受民词之命,公又具疏言:‘国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见问公事,但有干连军官及承告官军不公不法等事,须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又有例不许镇守总兵等官接受民词。此祖宗之成宪,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专大权,假以各官怠政为词,朦胧奏请,提问四品以下职官,朝廷一时不察,允其所奏。又许接军民词讼,不思祖训条章,自有本等执掌,紏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问文职、军职,并听提问,是祖宗累世之宪章,由斯人而变革,朝廷百年之纪纲,由斯人而废坏,臣窃痛心。’(裒谈)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谕曰:‘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谕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治世余闻)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庭闻之,无征以谏。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圭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田亦竟止。

  陕西亲藩有请良田为庄地,钱宁、江彬及宦官张忠辈受重贿,请上许之。兵部及科道交章执奏,谓高皇帝有禁,兹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亲亲与之,勿为间言。’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皆引疾不出。梁储曰:‘如皆引疾,如国事何?’是时上震怒,令内臣督促草制,储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皇帝著令,藩封不当益以土地,土地既广,将多畜士马,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求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强人诱为不轨,危我社稷。是时虽欲念保亲亲,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事遂寝。众谓储一草制间,有回天之力。(梁储)

  石公所上封事,士林多录之。其要语则劝上清心省事,法尧舜之恭己无为,用汉文之与民休息而已。其愿上力行王道,辨别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备,平易有近民之实,不必务奇。治有端绪,不必责效于旦夕之间。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渊鱼之察。人谓其为救时之药石。

  世庙时,有上变言张延龄诅魇怨望,大逆杀人,事颇有状。昭圣恐,乃因上后宫有嗣息者屈节为延龄请。上益怒,至欲坐延龄反,族其家。孚敬固以为延龄杀人抵偿当,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龄守财虏耳,何以能反?凡数诘问,其对如初。论延龄杀人罪,属秋尽当论。孚敬复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能不重伤痛乎?万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上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君非一,若今爱死囚令我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为重语,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与少保方献夫复持之,献夫至谓:‘陛下居法宫,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上虽不悦,然难二大臣,诏以‘秋报,悉缓诸论死刑’。而终太后及孚敬世,延龄得长系矣。

  上幸九龙池,有民妇号而诉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时争曰:‘此风不可长也。’令付所司核治,而当民妇犯跸罪,上许之。

  大学士杨一清条陈修省疏,内一款言:‘年来文武二途,轩轾太甚,二司与总兵抗礼,县郡与总备平交。不才将官,专事卑谄,以求免祸,一或不至,则文吏以法绳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罗织骁勇之将,或搜远年旧事,而摧伤统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则老成惯战者,置散投闲,而新进未试者,超登将领。他日边事之坏,实由于此。’文襄惕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压武弁之弊。某兵备襄阳,有府佐不愿与卫指挥同班参谒上司者,浼守为之言,某曰:‘天道有阴有阳,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设府卫官,俱进文班一阶,盖循汉唐故事,政恐承平后文臣恃势束湿之耳。今掌印指挥让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贰又欲压众指挥,则五府何以劄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后布按也?’守语塞,遂参谒如初礼。近年四川抚按劾总兵,提问者某语执政曰:‘都督官罪状未明,便可以提问乎?则他时劾巡抚者亦当提问乎?’于是被旨得听勘。顷福建总兵以按院论之,即提问矣,而知县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问之,乃其被劾,顾得听勘。文武轩轾,一至于此。主持世道者亦尝闻文襄之论否也?

  礼部尚书方献夫遇灾陈言,欲多取进士至五六百名,以补知县之缺。上曰:‘朕惟多取进士以为所缺县令之补,此为途亦狭耳。夫举人、监生非自待之不远,实以概轻之故也,岂无过于进士者,每为所轻,而亦岂不枉人材乎?又如进士之保职守身者固有,而恃纵肆为恶者不无,如今以各处地方灾重,令牧用人,则进士、举人、监生并用,其果廉洁为我爱民者,一体擢用奖劝,上司不许自为轻重之别,庶几可多获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进士、举、监之得失,即献夫闻之,当自愧矣。

  张孚敬为人刚狠,故所行多从苛刻,如沙汰生员之举,是何意义?孚敬既去位,御史杨宜上疏曰:‘迩者沙汰生员之令一下,而督学使者奉行过刻,略无爱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词不工见黜,长者以齿貌近迈不容,甚则浪据毁誉,辄加摈弃。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驱衣冠为田野之佣。自史册所载,有增广生员,有增置学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闻有沙汰生员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养,毋徒以黜退为功。’时夏言在礼部,尽反孚敬之政,议覆如宜言。万历间,每县入学以十五名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岁岁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虚岁不补,唯以少为贵,而当事者负怨愈深。谟在礼部,尝为调停,业已量增其数。而后来矫枉过直,又溢取无度,务以多为贵,不知其即以少为贵者之心也。而贩夫俗子皆滥列章缝,士风日流于薄恶矣。

  阶对:‘臣言将官无权,非谓令将官执权也。今各镇将官,职务动有掣肘,如把总等官,兵部题奉钦依,许各将自行推用,而今则仍听于兵备。既已择将,凡选练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则以书生之谈,尽成圈套,强之必行,兵马策应,急于星火,而关支钱粮不时,常至饥馁。且总兵于地方为行事之官,而府、州、县官至与抗礼,参、游为领敕之官,而巡抚至加鞭笞。其他跪拜称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将材,诚莫逃于圣鉴,无多出类,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气,当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责于用力也。夫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自文武不肯协力之私意一生,渐至于总督、巡抚、兵备亦内相矛盾。边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圣谕“不辱不挫,公同为国”八字,固已尽处之之法。乞天语叮咛,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惩其不率者,则边疆之幸也。’[一]

  (校记[一]初印本此下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按阶是言,盖深病文臣意气太盛,武臣见陵,率萎薾不肯出力,故对上有重将权之说。老成谋国,自是有超世俗之见。顷年总兵带都督衔者,一不悦于巡抚,则动劾以提问,而当事者辄轩巡抚而轾总兵,若总兵不听勘而可径行提问,则他时巡抚有论及之者,则亦当囚首对簿耶?乃进士知县犯赃,此一知府可以提问之。万历以来,顾间有拟旨听勘者,伤国体甚矣。’重印本删,补下文‘张铎’一条。)

  张铎,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监察御史,按辽,锐意经略,规度要害。请于辽阳东边建江沿台、险山、孤山、一堵墙、散羊峪五堡,开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积粟几六万余斛,贮辽阳预备仓,为将来兵荒之需。后十年,辽阳果遭大水,疫疠继作,至人相食,虏患频仍,赖此以济。思患预防之功,人咸讴思之,至今祀于广宁名宦祠。(四镇三关志)

侃直

  李时勉言事忤旨系狱,学士杨荣荐复职。洪熙改元,复以言触讳忌,仁庙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扑十数下,胁断,曳出,大学士杨士奇灌以烧酒,得不死,乃下锦衣卫狱。先是,折胁内向,不相着。及用梃杻,断骨忽自接,人皆异之。

  内阁大学士李公贤遭丧去官,朝廷起复之,台谏皆不敢论列。罗伦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复俟数日,上疏历陈古今起复之非是,且谓如其不然,必准富弼故事终丧,刘珙故事言事。反复数千言,一本于天理人心之不容已者。疏奏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然士论益荣之,而缄默之风,为之一变。终先生之世,台省不复有起复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张灯,命阁臣分题,令侍从诸臣赋诗。时编修章懋、庄曰永,检讨黄仲昭,上培养圣德疏,言过直,上怒,杖之阙下,皆摘补外,时称三君子。先是,修撰罗伦论执政起复被谪,直声震朝野,而章等继之,号翰林四谏。

  成化中,太监汪直新坐西厂,立威拟至尊,内外官卧不帖席。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闻,且云:‘用此人实系天下安危。’上恚曰:‘用一内臣,焉得系天下安危?’太监怀恩传旨,诘责甚厉。文毅正色曰:‘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收问,渠敢抄劄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门锁钥,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诸近侍,渠敢擅自换易。此人不黜,国家安乎危乎?’怀恩闻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厂。

  自罗伦、王徽等贬斥,中外结舌,以言为讳。陈名为编修,上疏曰:‘窃见近年灾异屡见,雨旸愆期,翰林论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观春秋二时,陛下虽间御经筵,以讲圣学,然势分尊严,上有所疑未尝问,下有所见不敢陈。愿于退朝之暇,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引对便殿,少霁天威,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而止。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异端日炽,宜召还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评事章懋、给事中王徽、举人陈献章,置之台谏。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号,禁止创建寺观。则正人用,言路开,妖妄息。’不报。

  王公云凤为祠部郎时,上疏请斩李广,广恨之,会驾还自泰坛,嗾校尉诬王驾后乘马,下诏狱。群珰议助广,为上言,重其罚。徐文靖公争之曰:‘余闻天子驾后,从千乘万骑,未闻罪乘马者,尔辈欲借此快忿,外廷宁无抗辨者邪?’王由是得从末减,出知陕州。

  弘治新政,万安、尹直以次罢去,刘吉独不动。尤虑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结,昏夜款门,蕲免弹劾。建言欲超迁科道,待以不次之位。会诏书举用废滞,吉特为奏升原任给事中贺钦、御史杨珍、部属员外郎林俊。此时吏部已次第拟用,而吉为此以媚众,自是人无复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风雹发自天寿山,毁瓦伤物,震惊陵寝。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于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读张升疏言:‘应天之实,当以辅导之臣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枢机之地故也。’因数吉十罪,且谓:‘李林甫之蜜口剑腹,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合开为一。伏望陛下奋发乾刚,消此阴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升,指为轻薄小人。上命谪升南京工部员外郎。同乡何乔新赠以诗曰:‘乡邦交谊最相亲,忍向离筵劝酒频。抗疏但求裨圣治,论思端不忝儒臣。自怜石介非狂士,任诋西山是小人。暂别銮坡非远谪,莫将辞赋吊灵均。’

  邹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伟聪悟,弱冠领解首,丁未连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飞流,起西北,亘东南,光芒烛地,蜿蜒如龙。朝宁之间,人马辟易,盖阳不能制阴之象也。适诏‘天下大小衙门政务,如有利所当兴,弊所当革者,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内阁始,以利弊言之,莫利于君子,莫弊于小人。少师万安,恃权怙宠,殊无厌足;少师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恬无廉耻。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素志忠贞,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竑,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巡抚直隶右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进,小人所以不退,岂无自哉,宦官阴主之也。’累累千余言,不报。未几,谪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诗云:‘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竟谁真。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入紫宸。’忠爱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诱引为驰骋荒淫等事。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近日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嬉游渐广。夫奢靡玩戏,非所以崇俭,弹射钓猎,非所以养仁,鹰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战斗之象,不可施于宫禁。使正人不亲,直言不闻,而此数者交杂于前,臣窃忧之。矧六月中,忽风雨飘荡,雷霆震怒正殿鸱吻、太庙脊兽,天坛树木,禁门房柱,摧折烧毁,灾异尤甚。惕然省悟,侧身励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国家之福也。’不听。

  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先帝顾命惓惓,以陛下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报。迩者地震天鸣,五星凌犯,星斗昼见,白虹贯日,群灾叠异,并在一时。历观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乱者。且诏令废格,变易殆尽,忧在于民生国计,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牢不可破,或旨从中出,略不预闻,或有所议拟,径行改易。臣若诿顾命之名,不尽辅导之责,天下后世,其谓臣何?’不报。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阁,本朝虽有数人,然皆出自特简,邃庵杨公其一也。公归田,年七十余,嘉靖初,特起公于家,改兵部尚书兼宪职,总制三边。道经洛阳,谒刘文靖公,文靖出见,辞色甚倨,阳问曰:‘我记汝亦曾为阁老耶?’公随问而对,文靖曰:‘既为阁老,复出作总制,内阁体统,为汝一人坏尽矣。’公云:‘朝廷简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进止由汝,何得乃尔?我老不能对客矣。’遂命二孙陪茶,杨大惭而出。

  翰林院编修杨名以星变陈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覆,举动乖张,不当用掌吏部;郭勋邪回险诈,不当用典戎务;陈道瀛、金仁辈,庸恶道流,不当用司享祀。此圣心之偏于喜也。皇上践祚以来,诸臣建言,触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惩创已久,虽有以爱惜人才为请者,皇上终未释然,此圣心之偏于怒也。又如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常命于内府修建醮事,此虽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祷祠无验,乃不惜糜费,使之频举。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为依托,且闻有昏夜乞哀出其门下者,恐为市恩播威,夤缘偾事之渐也。此皆圣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圣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戆,将汪鋐等早赐罢斥,而远却祷祠’云云。是时,上始向意斋醮,在廷诸臣无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鳞之论,已触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与杨廷和同里,廷和与张孚敬议礼不合,顷孚敬去位,廷和之党,私为报复,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处名编戍。上素优容翰职,而名被祸独深,一斥不复,为可惜也。

  春坊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司经局校书赵时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请来岁元日朝贺,礼成,请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贺。礼部覆洪先等所言谬妄,不达大体。上曰:‘东宫目上视未愈,且朕疾未平复,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罗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从宽,俱黜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时东宫尚在童髫,即无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预,岂欲闻此不祥语,三人之名固不当倚此为重。而独怪夫希声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为可重也。其后,时春、顺之相继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独洪先名在疏首,为上所记忆,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贵之继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孙为严氏客,默有所授,为之奏请旌典。事下礼部,时仪曹郎与靳有连,力为之地。礼书吴山曰:‘妇以节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诸旌典,疑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当为节义孝顺者乎?文僖公身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与匹夫匹妇争宠灵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乐闻也。’执寝之。而仪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孙堪,护母丧还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为孝子。而其犹子为之请,予谓:“礼毁不灭性,汝伯宜为母死,则汝父不宜独存,何忍轩伯以轾父也?且已都督,荣矣,又欲专孝子名乎?矧灭性非孝也。”后主篆者昧礼而自行之。乃今何以渎靳夫人也?’会当赴直入西苑,与大学士徐阶遇,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自是觇公戆,不复与言。又金坛曹编修以病痿其一足,彳亍行。会有册封,差曹请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阴有挟,遽曰:‘三阁下业许之矣。’山曰:‘此职掌在礼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阁下,能强予以笃疾人为王国持节乎?先生止矣。’曹大惭,遂拂衣出。会稽诸修撰乃自诣山请行,而不及次,山曰:‘得无陵乎?’诸以省母对,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请捐半年俸以假归为有名乎?又无损于后日叙迁也。’诸曰:‘诺。’遂辞不行。时分宜之子阴执朝权,尚书唯唯听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嘱者,姑应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见惮如此。

  吏部侍郎郭朴,以三品六年考满,吏部引奏,上谕严嵩:‘郭朴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迟之乎?旧时有四阁臣否?’意将用礼书吴山入阁,以郭代之也。山子闻之,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虽如此,亦须赴严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儿不解事,岂有阁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国安陆,盖激于郭布颜之疏,以尝人心耳。谕下礼部具仪,嵩使人风山,仪注虽具,似当另疏留行。山曰:‘国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复当留行耶?’册封之日,更请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门。上曰:‘此成化间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当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寝失上意矣。当是时,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为媳,因设酒享山,而以大学士李本为之介。酒未行,山与本奕,本以手掩局,语山:‘今日之酒,为何而设?’山对:‘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从得生女乎?’世蕃闻之,蹙然不安,遂罢酒,而山于是与严失欢。后严氏败,而其姻家无不得祸者,人始服山之先见。

  张文肃治虚怀高朗,临事果断,秉直不挠。时严相用事,一时脂韦淟涊,不敢与伉。公庚戌主会试,发策问,乃以权臣重臣立题,辞峻峭弗之讳。是秋,虏犯京师,力疾抗疏,乞决白河御之,不报,遂怏怏而终。(国雅)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学诗历指其误国无状凡数十事,且谓:‘其威权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财势足以广交自固,乘机构隙足以示威劫众,文词辨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结纳权路而杜塞人口。故诸凡论嵩者,即不能显祸于正言直指之顷,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臣不能悉记。即如先任给事中王烨、陈垲,御史谢瑜、董汉臣等,于时幸蒙宽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测识。宁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诚畏其阴中之也。’上乃捕学诗,下诏狱,斥为民,而温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请遣世蕃归田里,不许,令给假,随任侍亲而已。学诗疏虽不见用,然天下传诵,以为名言。

  余公继登在位,执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灾,时政阙失,抗事力谏,无少规随。戊戌岁终,举奏四方所报地震雷火,及西宁钟自鸣,绍兴地出血,二气舛错,古所未有。今郡国元元,苦征调、酤榷、织造、开采,抑郁无聊,易动难安。幸上思惟天心,图谢过之实。疏入,报旨惕然。

纂修

  吴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时方召四方宿儒集阙下议礼,命安总之,诏修律令,安为议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户、礼、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书以进,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于先,律以齐之于后。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简,使之归一,直言其事,庶几人人易知而难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轻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讲唐律,日写二十条取进,上择其可者从之。其或轻重失宜,则亲为损益,务求至当。六年十月,复命刑部与本院审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学士宋濂撰表以进。二十二年八月,更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将比年律条参考折衷,以类编附,曰名例律,附于断狱下。至是特载诸篇首,颁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国家遇我至矣,国亡,吾敢不死!’趣所居报恩寺,俯身入井,将就溺,寺僧大梓与番阳徐彦礼力挽起之,且谓曰:‘公毋死,公不禄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册,公言于镇抚吴勉辈而出之。由是累朝实录无遗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为翰林学士,令总修元史。时编摩之士,皆山林布衣,发凡举例,一仰于濂。濂通练故事,笔其纲领及传纪之大者,同列敛手而已。逾年书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迁直学士升侍读学士,上尝谕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务,如典谟,皆明白简易,无深险怪僻之语。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忠义感激。近世辞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术、达时务者,无事浮藻。’

  刘三吾博览善记,应对详敏。上尝命公编集历代帝王祭祀、祥异、感应可为鉴戒者萃为一书,名曰存心录。录汉唐以来灾异之应于臣下者,别为一书名曰省躬录。

  陶凯言:‘汉、唐、宋皆有会要,纪载时政,以资稽考。今起居注纪言纪事,藏之金匮,已呈为实录。凡诸司领录圣旨及奏事簿籍,纪载时政,可以垂法后世者,宜依会要,编类为书,使后之议事者有所考焉。其台、省、府,宜加置铜匮,藏领录簿,以备稽考。’俱从之。

  王备官翰林检讨,进讲经筵,以文字供职。时钱塘王洪擅词垣,与同官,一见过相推重。敕修大典,萃内外儒臣及四方韦布士,毋虑数千人,以总裁属之。

  高帝御制集有授翰林编修马沙亦黑、哈麻敕,谓:‘大将入胡都,得秘藏之书数十百册,乃乾方先圣之书,我中国无解其文者。闻尔道学本宗,深通其理。’命译之。今数月,测天之道甚是精详。时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余年,岂所译者即此历书与?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讲火原洁等编类华夷译语,上以前元素无文字,发号施令,但借高昌书制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洁与编修马懿赤黑等以华言译其语,凡天文、地理、人事、物类、服食、器用,靡不具载。复令元秘史参考以切其字,谐其声音。既成,诏刊布。自是使臣往来朔漠,皆能得其情。(今言)

  永乐甲午十一月,上谕行在学士广,侍讲荣、幼孜曰:‘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其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余蕴者,尔等采其切当之言,增附于下,其周、程、张、朱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极、通书、西铭、正蒙之类,皆六经羽翼,然各自为书,未有统会,尔等亦类聚成编,务极精备,庶几垂后。’广等总其事,举朝臣及教官有文学者同修,开馆东华门外。明年九月书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贺。时文贞辅献陵南京监国,故不预。

  成化初,谢文肃被旨入校先帝实录,见章公景泰中论复储下狱事,辄叹息泣下,曰:‘公疏动万言,而一不载,何以示天下后世?’亟以告总裁官刘文安公。公曰:‘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书。’谢曰:‘天下事宁复有大于此者?此而不书,将奚书?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刘公怃然曰:‘业已成,无益也。’迄今以为恨。(本传)

  丘琼山谓朱子家礼最得崇本敦实之意,然仪节略焉,为考诸儒所言,作家礼仪节,使好礼者可举而行。通鉴纲目以正统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夺,汉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纲,着世变之升降,明正统之偏全。又谓西山真氏大学衍义有资治道,而治国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经传子史有系于治国平天下者,附以己见,作大学衍义补。

  吴希贤拜检讨,预修英庙实录。有贵家子寇姓者,密以贿丐希贤致口词于其父。希贤拒之,曰:‘苟为此,他日何以见董狐于地下?’

  顾清与修孝庙实录,书妖人李孜省事。焦芳与彭华有隙,诬其附以得进,欲清以风闻书。清云:‘据实直书,史职也,他不敢与闻。’焦不能敚,中官蒋琮诬逐台谏,涉历既久,章疏杂沓。时逆瑾方炽,佥畏触其党,莫敢涉笔。清潜披精核,尽载其实,有嫌而欲节略者,不为动。

  孝宗实录,焦芳多以意毁誉其间,而武宗朝大奸相继乱政,其事棼杂,诸史官相顾不能书。董公于纪载详而不冗,简而能尽,又因以正前录之讹谬,归之至公,其有功于国史甚大。少师费公每举以语人。

  毅皇帝实录方修,检讨陈寰言:‘迩者采尚书故实上六馆,此不过从牒囊中探得之,何关人主大计?即翰林臣,胪列具员耳。今以为宜复左右史记,言动秘燕之间,备列彤管,亡令他日(幸多)皿爽国是。又文皇帝下金陵,诸缘故主骈僇父老,一二志焉,上幸人赐一传,瑕瑾不掩,庶有以风示永永。’不报。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实录,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实录,时大学士焦芳依附逆瑾,变乱国是,报复恩怨。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后世,其于叙传,即意所比,必曲为掩护,夙所嫉,辄过为丑诋。又时自称述,甚至矫诬敬皇而不顾。凡此类,皆用其私人暗写,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见。伏望将孝宗实录一并发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为所诬,而诸臣难明之节,得以自雪,传之无穷,可据以为信矣。不然,后世安知此为芳之私笔也哉?’疏上,士论惬然。其诸经筵陈奏议礼,亦多类此。

调护

  解学士缙应制题虎顾众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诗,甚思之。时仁宗留守南京,颇怀忧虞。因命所亲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缙之才,有类东方朔,然远见卓识,朔不及也。方汉庶人夺嫡,淇国公丘福力成之。成祖惑之,遂欲易储。召帷幄重臣决之,诸臣莫对,缙独曰:‘好皇孙。’由是成祖释然,仁庙之位固矣。缙以三语而决此大事,古未有也。后丘福泄其语于汉庶人,庶人衔缙次骨,以至屡贬,逮赴诏狱,庾死雪中,皆庶人之谮也。自今观之,列圣及圣子神孙享万世无穷之业,缙不为无助。百余年来,褒赠之典不及,而诸臣亦未有为白之者,诚缺事也。

  文皇晏驾于榆木川,杨文敏公荣、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泄,尽军中锡器,镕为殓具,覆以龙衣,日进膳如故。锡工尽除,以灭其迹。至京师,人未之知也。(畜德录)

  仁宗在东宫时监国,为汉庶人所谮。盖太宗初有易储之意,而庶人实觊觎之故也。于是使给事中胡滢往伺察之,令书其不法事以闻。时梁潜、黄淮、杨士奇等皆东宫官,善于保护,教太子守礼法,而滢亦不敢曲意上承。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亲诸实行以对,上意顿解。

  彭文宪在朝,凡大臣为新进所媒孽者,必反覆辩析,且以爱惜人才之意上达。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人称得宰相体。(琬琰录)

  天顺末,谗者谓:宪皇,景帝尝废之,当别立嗣。英皇意颇疑之,独李贤不从。一日,上病卧便殿,召贤谕曰:‘今庶事颇宁,顾大者反摇,奈何?’贤曰:‘此国本也。’力陈不可动。上曰:‘然则此位竟传太子乎?’贤叩头贺曰:‘宗社幸甚。’遂传旨召太子,须臾至,贤曰:‘殿下事定,趋出谢。’太子抱上足对泣,谗遂不行。成化初,贤遭丧夺情,实宪皇固眷云。(后渠杂识)

  天顺中,李文达公独见宠任。时冢宰王翱、大司马马昂,皆为英庙眷遇,而尤赖公所维持。凡公有所荐举,必先谕意二公,至御前畴咨时,于文则诿诸王公,武则诿诸马公。或既自举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还须召某等再审。’二公亦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广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尝以贿交者,欲据广所籍记,大行斥逐。罗谓:‘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恶也。宜谕令自陈,或黜以他事,庶不贻朝廷羞。’识者韪之。

  广东布政徐奇朝京师,载岭南土簟诸物,将以馈廷臣。或得其单目以进,上阅视,无士奇名,独召士奇问故,将以私交罪之。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之,故有此馈。臣不与名者,以当时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虽具,而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当无他意。’上意解,命中官毁其目,一无所问。

  刘瑾威权日盛,狎视公卿,惟见东阳则改容起敬。时焦芳与东阳同官,又助瑾煽虐,东阳随事弥缝,去其太甚,或疏论廷辩,无所避忌。所以解纾调剂、潜消默夺之功居多,否则衣冠之祸,不知何所止也。或者乃以其依违隐忍不决去非之,过矣。

  籍瑾书籍,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中间称谓过于卑谄,上怒甚,欲降敕切责。东阳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昔汉光武平叛贼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不一省视,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谁不屈意待之?往来书信礼意,虽于律法有,但因畏罪避恶,多不得已,情有可原。况王府懿亲,尤宜优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若指为罪,降敕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不知其几,传闻惊骇,各不自安,或愧惧终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为之虑。今刘瑾罪状明白,已正典刑,伏乞圣明洞察,广大涵容,将此寿词置之不问,并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并行烧毁,以灭其迹,使人心安帖,事体稳当。’上以为然。于是悉焚其往返文字,无延及者。

  温公仁和,举止端重,有大臣体,沉深善谋,数抗论国事。大同之卒拥兵阻城,公谓当以慰问,代藩遣官,因视卒罪状,可抚则抚之便。又宁夏抚臣以庆王不轨事闻,请徙之高墙,因兴兵案诛从反者。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锢。请敕戒谕王,不悛而后治之,以明朝廷议亲之仁。’既而遣官薄问,王果得赦。而夏人免于兵,家图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温公也。’

  翟銮颇以温厚回上意,上尝怒言官奏事不实,銮徐对曰:‘彼岂恃许风闻故耶?’为之解。又尝从容语边将,銮曰:‘边将骁勇者多所见,无踰于周尚文,小过严耳。’上曰:‘卿言之善,严固当以宽济也。’尚文果为名将。

  有小珰以事干巡城御史,不应,则踵门而詈,御史怒,执而笞之。群珰趣之司礼中贵所,欲奏讦御史,阶业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论珰。珰恨甚,结党百余人,要御史午门,殴辱之。都御史王廷拟疏群珰,以问徐阶,阶念疏即行,彼珰争自匿,欲得其主名,则且展转不可究诘,万一彼先之以诬我,祸且叵测,先朝事可监也。乃使人致司礼之上佐曰尚文者,语之曰:‘诸贵人群殴御史,业何处?’文倨谓:‘内外各有体,相公毋但为御史惜。’阶曰:‘吾非为御史惜,为国家大体惜,且为司礼诸公惜耳。’文怪,问:‘何谓?’阶曰:‘毋论御史王臣,即天子临御之所,而群殴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诸公何不以时诇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继者,其轻重在诸公手,而上必不怒,诸公体故在也。’文悦,以告其长滕祥,悉得其主名参之。王廷疏继上,群珰窘不能自匿,又无可以宛转道地者,悉就逮。杖其首恶三人百,发边戍,余九人各六十,为南京净军。

  先帝朝言事诸臣得罪者,多自田间起暴贵,而既以阶胜拱,则恃而益强。事毋论大小辄争,上久而不能堪,谕阶等责其欺肆,令详处。阶言:‘言官遭际昌时,思欲报答,非敢为欺,第性气粗率,则言或过当,事出风闻,则语有失实,不谙事体诚有之。谨录圣谕转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拟薄谴?’阶曰:‘即上遽有谴,我曹且力诤而乃导之谴乎?’则曰:‘如上谕详处何?’曰:‘令省改,即处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节

  方孝孺,洪武中以学士吴沉、揭枢荐,召见,高皇谓枢曰:‘孝孺孰与汝?’枢曰:‘十倍于臣。’使见皇太子,赐宴,故欹其几以试之,孝孺必正之乃坐。高皇使人觇之,喜谓皇太子:‘此庄士也,当老其才以辅汝耳。’丙子征入,典应天试。太祖大渐,遗令先召孝孺。建文即位,驰驿召还,为翰林博士,进侍讲学士,日侍经筵,备顾问。凡将相大政议辄咨孝孺,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比定官制,改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即以授孝孺。靖难兵起,日召谋议,诏檄皆出孝孺手。兵既渡淮,画策坚守,誓死社稷。知事不可为,乃作绝命辞,未几,不屈而死。

  陈迪,洪武初为训导,尝代郡草万寿表,高皇览而异之。近臣以通经荐,召为编修,升侍讲,转山东参政,晋云南布政。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征迪为礼部尚书。属时更修制度,诏群臣集议,条奏沿革损益,迪议居多。靖难兵起,与齐泰、黄子澄上疏陈大计,极论李景隆奸邪不可任军权,恐损国威。时受命督军储于外,过家不入,闻变,即赴京师。文皇即位,召迪责问之,迪抗声指斥,并收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于迪衣带中得诗,云:‘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二心。’又有五噫歌。

  黄观字澜伯,洪武二十三年发解京府,明年会试第一。廷试对御戎策,以天道福善祸淫之机、人事练兵讲武之法为言,高皇嘉之,擢状元,授修撰,复黄姓,历尚宝卿。建文初,迁礼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员次尚书,改观为礼部侍中,与孝孺等日见亲用。文皇索齐、黄时,观草制,极陈大义,辞多指斥。北师渡淮,观奉诏征兵上游,率诸郡入援。至安庆,闻金川门变,痛哭谓人曰:‘吾妻翁素有志节,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文皇命收观妻翁氏并二女,给配象奴。翁持钗钏,佯使出市酒肴,遂携二女投通济门桥下死。观至东阳河,知事不可为,会有朝使召观,观绐使者曰:‘入贺新朝,礼当预习。’乃朝服东向再拜,遂自投罗刹矶湍急处,舟人急钩之,仅得珠丝棕帽以献。命束刍象观,帽之,而剉于市,籍其家。初,翁夫人及二女尸,顺流至赛工桥侧,土人藁葬之。万历癸卯,青阳施益臣立墓祠,请于京兆春秋祭祀不绝。

  胡子昭为荣县训导,建文初,升检讨,历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临刑,有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洪武乙丑,廷试第二,授编修。建文初,为吏侍,改御史大夫,时见信用。北师起,子宁与卓敬等画策防御,极论李景隆奸邪怀异志,卖国丧师。及召还,子宁执景隆于朝,数其奸邪不忠,请速诛之,不听,愤激大呼曰:‘卖陛下者,必此贼!臣备员执法,不能摧奸,请先伏诛。’不怿,遂罢朝。靖难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请诛之,及责问,子宁语不逊,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试礼部为第三人,对大廷,赐第二人,授编修。建文初,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文皇继统,方孝孺、练子宁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一日早朝,清绯衣入。先是,文皇夜梦绯衣人挟刃,图不轨,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及朝,清独衣绯,命收之,得匕首于清怀中。诘责之,曰:‘欲为故主报仇。’直立嫚骂,不屈而死。

  陈性善,洪武间为检讨,晋礼部左侍郎。皇太孙时熟闻性善名,及即位,独召性善,赐坐,问治天下之要,且使手书以进。性善感知遇,尽所欲言,朝廷悉从之。然施行未竟,辄为权奸所尼。性善请见,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顾问,臣既僭尘上听,许臣必行,未几辄改,所谓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为之动容。北师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监军,战灵壁,败绩,性善披执,旋纵遣之。性善愧忿,衣朝服,跃马入于河以死。

  黄子澄名湜,以字行。洪武乙丑会试第一,廷对擢第三,授修撰,累迁太常寺卿。皇太孙立,诸王多不逊服。一日,太孙御东角门,召子澄,谓曰:‘诸王尊属,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对曰:‘诸王仅有护兵,才足自守,万一有变,以六师临之,谁其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小大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太孙喜曰:‘得先生谋,吾无虑矣。’既即位,命子澄兼学士,与齐泰同倚任。会周、齐、湘、代、岷相继煽动,建文君朝罢,谓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言乎?’子澄顿首应曰:‘不敢忘。’遂出,与齐泰议削夺诸王兵权。北师遂起,首以诛泰、子澄为名。诏以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兵百万以往。未几,景隆累战皆大败,弃其师遁。召还,又赦不诛,子澄痛哭谏曰:‘景隆出师无纪度,意在观望,怀二心,不亟诛,何以谢宗社惩将士?’练子宁亦执景隆于朝,且哭且数其罪,请诛之。皆不听。已而江淮诸将继踵败衄,子澄拊膺号泣曰:‘大事去矣。误荐景隆,万死不足赎误国之罪。’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责问,不服,族诛,姻党戍边者四百余人。同时被戮诸臣,俱号齐、黄奸党,扬谕天下。

  卢原质字希鲁,原质于孝孺为外兄,而问学得之方门为多。洪武戊辰,举进士第二人,授编修,历太常少卿。建文中,多所建明。靖难后召见,不屈,死之。

  高逊志,元末侨寓嘉兴。好学问,为文深纯典雅,成一家言。洪武二年,征修元史,为编修,累迁侍读学士。建文时,为太常少卿兼学士,与董伦同为会试考官。靖难后遁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尝奉玺书行边,有戡定功,进春坊大学士,命辅导皇太孙,以事谪中都教授,寻挂冠归。靖难师起,闻希直族诛,为位哭于家。永乐戊子,岛夷讧海上,台被其毒。监司闻右才,请为闾里计,右不得辞,勉起视兵,督郡子弟剿平之。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师,然犹为温语相慰劳,冀加录用也。右对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当与方孝孺同朝矣。’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进士第三,入授编修,建文中,改左拾遗。北师南迫,与齐、黄等日夕谋画防御。文皇即位,逮至责问,不屈,死之。

  侍读楼琏,靖难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诏,孝孺不屈,戮死。复改命琏及王景,琏入,见孝孺受极刑,惶怖受命。归而愤叹,妻子问之曰:‘得无伤方先生耶?’琏愧曰:‘我受刑犹可,正恐累及汝辈耳!’逡巡一夕间,自经死。

  王叔英召为修撰,上资治八策,援古证今,凿凿可行。建文嘉纳之,与孝孺日见信用。北兵至淮上游,兵逼江干。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诏,行至广德,闻建文逊位,恸哭。会齐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急擒泰至,问之故,乃相抱恸哭,与泰且图后举。已而知事不可为,沐浴衣冠,书绝命词藏裾间,自经于玄妙观银杏树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乡试第一,明年举礼部,廷对策最优,以貌不扬,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贯,并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艮初闻靖难师起,辄忧愤不食,及渡淮,即诀妻子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迨北师入城,胡靖、解缙、吴溥为艮乡人,寓舍连楹,皆踰垣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愤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顷刻。若溥,去就固可从容也。’随别去。时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仗节,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竟,隔墙闻靖呼曰:‘外闹甚,可看猪!’溥顾与弼曰:‘一猪不忍,宁自忍乎?’须臾艮舍哭声动,已伏鸩死矣。靖、缙与李贯皆迎附。永乐初,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命贯与缙等编阅,留军马田粮数,尽焚诸干犯者。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贯实未尝有也。’文皇曰:‘尔以是为美耶?食其禄,思任其事。当国家危急时,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非恶夫尽心于建文者,但恶导建文坏祖法乱政耳。尔等前日事彼,则忠于彼,今日事朕,当忠于朕,不必曲自遮蔽也。’后贯迁中允,坐累系狱十年,竟死狱中。贯亦吉水人。

  永乐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滨。久而复有两人至,聚居一室,不轻出门户。风月之夕,则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饮,饮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恸而归,人莫测也。居人时以钱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为女累;不言,女终见疑。奈何?’其人固请,乃曰:‘我建文朝某编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后不知所在。(冶城客论)

  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诏求言。刘忠愍球时在翰林,陈言十事,其一言宜亲政务,权不可下移。王振览之,大怒,欲嫁祸,无由。锦衣指挥彭德清往来王振门下用事,公卿率趋谒,而忠愍独不为礼,彭衔之。会公上疏,乃激振曰:‘刘某疏中权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振大怒。而公疏中尝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进士处之’。未几,编修董璘自愿为太常少卿,振因诬公与璘同谋,故先言以为璘地,并逮下狱。已而阴嗾锦衣卫使马顺,以计杀公。一日五更,携一小校推监门入,公与董璘同卧,小校前持公,公知有变,大呼曰:‘太祖、太宗之灵在天,汝何得擅杀我!’小校持刀断颈,流血被体,屹然不动,顺走前,举足踢倒,因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卫后空处。董从旁匿其血裙数日,密归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为衬,葬之。正德中,赠学士,谥忠愍。始,钟公同父与公同馆,相厚善,封事实约与偕,疏成,为妻所窥,泣劝乃止。明日,公如其家,钟他往,妻大骂曰:‘汝自干事,何得累及他人!’公惊走,且叹曰:‘钟固谋及妻孥耶!’遂独举。未数日,钟病死,妻亟悔之,每号辄曰:‘早知,曷若与刘侍讲公同死耶!’时同年尚稚,习闻之。比长,疑以问母,告之故,同怀忿恨,常欲申父志。比后谏易储,杖死,入祀郡中忠节祠。与公同日迎主,且联坐云。

  正统十四年七月,虏酋也先大举入寇。中官王振力请亲征,上命英国公张辅等、兵部尚书邝野等、吏部侍郎学士曹鼐与侍读学士张益扈从巡边,驾次双寨。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癸丑,次白登,振益骄恣强愎,挟令进兵。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噤无一语,惟钦天监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若有疏虞,蹈乘舆于草莽,谁执其咎?’鼐、益继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系宗社安危,岂可轻进!’振詈之曰:‘傥有此,亦天命也。’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营,阵未定,虏已据河南。次日虏伪退,振复矫制,起营追之,虏大蹂躏,我师败绩,死者十余万人,鼐、益及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景泰初,赠鼐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襄。赠益院学士,谥文僖。遣官谕祭,并荫叙其子云。

识鉴

  高帝渡江,取太平,陶安与李习等出迎。安见上状貌,谓习等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今有主矣。’上召安与语,安因献言曰:‘方今四海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其志皆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以此顺天应人,天下不足平也。’上曰:‘足下言善,吾欲取金陵,何如?’安曰:‘金陵龙蟠虎踞,限以长江,据其形胜,以临四方,何向不克?’上喜。从克金陵,由行省都事拜左司员外郎郎中。吴元年,置翰林院,开礼乐二局,召为学士。凡制度仪章,诸所草创,皆委之。锡以诰命曰:‘朕初渡江,尔首谒军门,赞襄政务。宣号令,则军民信,议礼乐,则体要成。建白以忠,出纳惟允,朕甚嘉焉。顷开翰苑,以崇文治,设学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贤,莫先于尔。尚勤献纳,赞我皇猷。’

  中书省设御座,将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庆贺礼。刘基大怒,骂曰:‘彼牧竖尔,奉之何为!’遂不拜。适上召基,基遂陈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计。遂攻皖城,自昏达旦不拔。基以为宜迳拔江州,上遂悉军西上,陈氏率其属走湖广,江州平。

  刘基陈时策一十八款,上从之。会陈氏入寇,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以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用决死一战,不胜而走,未晚也。基独张目不言,上召基入内,基奋曰:‘先斩主降议及奔钟山者,乃可破贼尔。’上曰:‘先生计将安出?’基曰:‘如臣之计,莫如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但天道后举者胜,宜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时也。’上遂用基策,乘东风,发伏击之,斩获凡若干万。上以克敌之功赏基,悉辞不受。

  朱升以卫国邓愈荐,被征入见,顾问称旨。上问之,对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上嘉其材,遂参密议。凡礼乐、征伐、典章、文物,多所赞画。吴元年丁未,拜侍讲学士。

  常忠武王薨,高丽王遣使来祭。曾鲁索其文观之,使者靳不与,鲁不可,使者不得已,出之。外则袭以金龙黄帕,内则不书洪武之号。鲁责之曰:‘龙帕固疑误用,若纳贡称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义安在?’使者顿首谢过,皆命易去,乃已。

  安南来贡,主客曹已受其表。将入见,鲁取其副览之,其王乃陈叔明。鲁曰:‘前王陈日熞,尔今骤更名,必有以也。’亟白尚书诘之,使者不敢讳。盖日熞为叔明所逼而死,遂篡其位,中心怀惧,故托修贡以觇朝廷之意。上叱之曰:‘岛夷何狡狯如此!’却其贡,不受。

  永乐年,一日且暮,宁夏报被虏围。上急召阁下诸老,皆已出,惟编修杨子荣赴命,上不怿,示以奏曰:‘尔后进,宁解此?今当以何处兵往救?’子荣徐曰:‘不须救也。’上曰:‘何也?’子荣曰:‘臣尝奉使至彼,其城坚,且人皆习战,今其发已十余日,虏必已退。但敕守臣固守,及邻近诸城堡堤备可矣,不必遣兵,重为烦扰也。’上颇回颜,曰:‘明日与诸老来议之。’夜半,虏围解报至,诘旦,上召子荣,以报书示之,曰:‘卿何料之审也。’喜见于色。问其名,曰:‘杨子荣。’命去‘子’字,单名荣,即命入阁,宠遇日隆。然入谋于内,未尝以宣于外,外人亦不知趋之,故成永乐之治。文敏才实通敏,机务沓至,断决如流。而善承人主意,徐引于正。二杨皆以谏东宫事系狱累年,文敏虽尝谏,上不罪也。说者谓其相业有姚崇之风焉。

  永乐初,成祖一日出右顺门,召内阁诸臣,独杨荣一人在,出三司奏章示之。言吉安乡民啸聚者已悉复业,朝廷初有闻,即遣行人许子谟赍敕抚谕,子谟行将一月,又遣都督韩观率兵继之,如抚谕不下,即加兵。及是奏至,上曰:‘非观至不下,其降敕褒观。’荣读讫,奏曰:‘计发奏之日,观尚在中道,未足褒也。’从之。后询之,果然,荣自是益见重。

  虏酋阿鲁台既纳款,收女真、吐蕃诸部,听其约束,请朝廷刻制词于金锭,集诸部长磨酒饮之以盟。上以问翰林诸臣,黄淮对曰:‘胡人狼子野心,使各自为心,则力易制,若并为一,则力大难制矣,此举实为奸谋也。’上顾左右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尔等如立平地,所见惟目前耳。’

  高煦反,杨荣劝上亲征,上有难色,问夏原吉,对曰:‘臣昨见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临事可知。宜卷甲而往,一鼓可平,所谓先声有以夺人也。杨荣言是。’上意遂决。

  王振谓三杨曰:‘朝廷事赖三先生,然皆高龄倦瘁矣。’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文敏曰:‘不然,当荐几个后生报主耳。’振喜,令具名,翼日即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文贞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一旦内中出片纸以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子皆是我辈人,当一心力。’文贞叹服。

  大同猫儿庄,本北虏入贡正路,至是虏使有从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许之。姚夔请筵宴赏赐一切杀礼,虏使有后言。夔令通事谕旨云:‘故迤北使臣进贡,俱从正路入境,故朝廷有大筵宴相待。今尔从小路来,疑非迤北头目比,只照他处使臣相待耳。’虏使不复有言。人以为得驭夷之体。

  成化间,朝廷好宝玩,中贵有迎合上意者,言宣德间尝遣王三保使西洋等番,所获无算。上命一中贵至兵部,查西洋水程。时项公忠为尚书,刘公大夏为车驾郎中,项使一都吏检旧案,刘先检得之,匿他处,都吏检之不得。项笞都吏,令复检,凡三日夕,莫能得,刘竟秘不言。会科道连章谏,事遂寝。后项呼都吏,诘曰:‘库中案卷,安得失去?’刘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时,所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以万计,纵得珍宝,于国何益?此大臣所当切谏。旧案虽在,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无邪?’项悚然降位,向刘再揖而谢之,指其位曰:‘公阴德不细,此位不久当属公矣。’后刘果至兵部尚书。

  天顺初,夺门报功领重赏者甚重。吴溥谓兵部尚书陈汝言曰:‘今日封侯伯皆是矣,独一人未封。’汝言曰:‘是谁?’溥曰:‘当时非奉皇太后手诏,则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盖以迎复之功归诸皇太后,请上尊号。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择日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语载钱文通谱略中。

  天顺初,石亨从子彪镇大同,遣使献捷。内阁询其状,其人盛陈战伐,且称斩首无算,皆枭于林木,不能悉致。岳正取地图,指示曰:‘某地至某地,四面皆沙漠,枭于何所?’其人惊伏。

  丘仲深编修与修英庙实录,或谓于少保之死,当着其不轨,丘曰:‘乙巳之变,微于公,天下危矣。人挟私诬之,其可信乎!’或谓黄竑易储之奏出尚书江渊,丘曰:‘竑杀其兄,而以此觊免死。且广西奏楮用土产,易辨也。’索其奏验之,果土楮。

  陕西守臣熊翀得玉玺来献,乞颁示天下,以为传国之宝复出也。傅瀚言:‘以史传诸书考之,形制篆刻皆不类,其为赝作无疑。即使非赝,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玺。自前世以秦玺为宝,得之者君臣动色相庆。我太祖以圣德受命,制一代之玺,传之圣子神孙,寿昌之福,万世无极,何藉于彼哉!’上乃以其玺属库藏之。

  平凉土达满四反,官军累失利,都御史项忠奉诏讨之,时策其必成功。而朝议咸欲再遣将,彭时与商辂执不可,或动以危语,时不为动。未几,献俘至,议者始服。

  胡俨尝典湖广乡试,取杨溥居首,批其所刻文曰:‘初学小子,当退避三舍,老夫亦让一头地。’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私曲。’后溥历内阁少保,为时名臣,人服其识。

  赵荣微时,馆其舅翰林萨琦家,杨文敏公一见深器之,言孟仁贵于其舅,后果然。

  杨士奇南还祭扫先茔,至南京,黄福卧病不出。士奇即往见之,福惊曰:‘公辅幼主,一日不可离左右,何为远出至此!’士奇服其言。

  尹旻素负学识,善断大事,尤精凿强记,每经铨注,虽稠人小吏,阅数年犹识其名。时料人寿夭成败,历历多奇中。

  尹公旻司铨日,闽士翁晏以贡就教职,公试之,不许曰:‘子当科第发身。’后果举进士,终广东副使。又有三举子选知县,色不豫,公曰:‘莫以知县为小官,且去做看。’后三人皆不终其职,人称公之识鉴。

  刘公大夏善知人,自两广来,经某所,总帅毛伦谒公舟中,拜起,涕泣不已。公曰:‘奸人之雄也。’竟公任摈弗用,后果附逆瑾。戍肃归,至某所,遇都御史某,见其驺从服食之盛,公曰:‘富贵之徒也,必不善其后。’卒如其言。

  刘公大夏谪戍时,参戎某遣使馈公,敕使不受亡返。公曰:‘第归语,老惟一仆,日食不过数十钱。苟受汝金,而仆窃以逃,孤身沙漠,非陷之死地乎?’时同戍钟尚书颇携囊箧,未几仆果窃而去。人谓公如神。

  杨公廷和才器恢廓,乡先达司马余肃敏夙重之。归老之日,独持大明律与别,曰:‘介夫当相天下,为我熟此,以助他日谋断。’

  杨石斋当国日,一弟为京卿,二弟为方面,诸子姓布列中外甚众。子慎复举进士第一人,贺者毕至,公颦蹙曰:‘君知为傀儡者乎?方奏伎时,次第陈举,至曲终,必尽出之场。此亦吾曲终时已,何贺为?’亡何,公以议礼不合去,慎谪戍滇南,而佥事恂以杀人抵大辟,家声顿衰。

  宁庶人者浮慕文先生征明,贻书及金币聘焉。使者及门,而先生辞病亟,卧不起,于金币无所受,亦无所报。人或谓:‘王今天下长者,朱邸虚其左而待,若不能效枚叔、长卿曳裾乐耶?’先生笑而不答。亡何,宁竟以反败。

  张居正少颖敏绝人,为诸生渺小,而是时尚书顾公璘抚楚,行郡,试其文,奇之。已,得召见,复大奇之,曰:‘此儿国器也。’遗以金钱为膏油费。明年举于乡,谒谢,璘解所系犀带以赠,曰:‘为若异时围腰饰,然当且玉,不足久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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