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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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时,其子为南京国学博士,考绩在吏部,文选郎中欲留侍公,改北学,公不可,曰:‘是乱法自我始也。’

  澹然陈公,以南祭酒九载奏绩之京。时中贵有柄国者,势倾朝野,素慕公,欲收之门下。适工部侍郎周公忱巡抚南圻,在京进谒,中贵知其与公同年,微露其意。周公以为言,公曰:‘敬宗忝为人师表,而求谒中贵,他日无以见诸生。’周公因讽中贵曰:‘陈祭酒书法极高,姑以求书为名,先以礼币,彼将谒谢矣。’中贵乃遣人致彩段羊酒,求书程子四箴,公为走笔书之,而却其礼,竟不往见。故为祭酒十八年不迁,士大夫益高其风节云。(郊外农谈)

  祭酒陈公久不迁,泰和王公直时为天官,从容语公曰:‘老先生久居司成,将以司寇相转何如?’陈起揖曰:‘某托公为知己,岂有与天下英才终日讲道论学,而顾以桎梏之徒见辱,何哉?’王公顿服,卒寝之。前辈风节岩岩有如此。(客座新闻)

  太监金英奉使道南京,诸司皆饯之江上,薛公瑄独不往。英言于朝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

  王振之专政也,问三杨曰:‘吾乡亦有可为京堂官者乎?’三杨以薛瑄对,乃召为大理寺少卿。瑄初至京,居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若主之擢,王太监力也,朝罢可诣谢。’明日朝退,又使人语之,终不往。振至阁下,问薛少卿安在,三杨为谢,且曰:‘彼将来见也。’知李贤与瑄厚,令转语之,贤往道三杨意,瑄曰:‘原德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先拜,先生独立,振自是衔之。

  薛文清初入阁,以疾辞,石亨素敬先生,来视疾,因谓先生曰:‘如不留,我为先生启上,请敕书,即家为塾,以训子弟,且以资其养。’先生曰:‘昔鲁斋去元,世祖赐敕书以教人,鲁斋悬于梁,终身不以示人,及卒,发而视之,乃敕书也。某若资其养,曷若不辞官之为愈也。’(行状)

  英庙复位,薛文清居内阁数月,朝议遣使求狮子于西域,谏不听,又见石亨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引疾恳乞致仕,得允,即出城。行至直沽,遇风雨,舟不能行,糇粮俱乏,日中犹未举火,吟咏不辍。子淳私愠曰:‘人家好好做官,他便要退,受困谁怨!’先生闻之,恬不为意,曰:‘我虽困,而道自亨也。’

  正统丁卯,刘宣补父戍卢龙,徒步学京师。冬无纩,手足皲裂,忽冻死道上,有老妪饮以羹,复生。夏尝中暍,有递夫以热土覆脐,摘园瓜食之,乃复苏。己巳,北虏假贡献图窥伺,公上疏,言虏不可信,宜豫为备。后六师失利,公从武官守天津,密赞戎事,或诱之逃,或留妻以女,皆弗听,事定乃返。

  杨文贞欲识吏部郎李贤,示意南阳守陈正伦,因邀往见,贤不肯,曰:‘无一面之雅而造门,是求知也。’

  景帝即位,杨翥以郕府长史来朝。其还也,疏言刘铉、吕原可大用。会易储议起,礼部两亚卿俱缺,议必得有才力者为之。上命欲用铉,陈循乃拟铉以进。江渊盛言铉才薄不可用,乃易萨琦。铉闻渊言,曰:‘此深知我。’久之,铉为祭酒。一日报欲易储,诸司皆劝进,司业请祭酒列名,铉曰:‘我辈谏止则可,劝进则不可。’乃止。迨英庙复辟,阅诸疏,见劝进无祭酒名,问祭酒何人,徐有贞以铉对。上曰:‘吾欲一识之。’因召对文华殿,曰:‘卿可遂傅东宫。’乃擢少詹事。后以完名终,卒谥文恭。

  章文懿立朝,决大疑,临大事,凛不可夺,自号戆夫。或劝公少贬以狥,曰:‘在我者有义与命,在彼者我不知也。’故悦公者寡。(言行录)

  章文懿为庶吉士时,刘定之方教诸士,一日以小玉堂蔬圃诗令诸士赋之,公诗结语云:‘贤哉公仪休,拔却园中葵。’遂以轻薄目之。后又试中秋赏月赋,公言:‘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羁、患贫苦者,见月则不乐,惟高堂厚禄身享太平无事之日者,见月则乐也。’刘愈怒之。后试应制灯诗,遂不肯为。疏入,遂谪。其节概才识,当时以为第一也。(余冬序录)

  南阳李先生当国,每以诗寄薛文清先生,始终不答。门人问之,曰:‘昔温公退居洛中,吕申公当国,屡以书问起居,温公不答。某亦此意。’

  朱恭靖公初举状元,略无喜色,归里中,惟徒行,人甚器之。后为礼部侍郎,家载席一车,为公买宅费,都城宦者阻之,且云:‘必得一刺,以别真伪。’公弗许,家人云:‘必入乃得利。’公曰:‘不得利,又何伤乎?’竟止于城外,平价售之。

  召复罗一峰修撰,当道者语人曰:‘某之复官,我之力也,乃无片言谢,可乎?’先生闻之,曰:‘渠非私我也。’坐是,改南京,供职三月,以疾辞。章三上,始得归。

  杨守陈官五品十六年,所教中人己多贵幸,凡预教者,率因之以进,独公泊然无所藉。有欲出力援之,则谢曰:‘我(未)女妇也,抱节三十年,乃垂老而改志邪?’荐绅往往传诵其言。

  王文恪与寿宁侯有连,绝不与通,岁时问遗,辄斥去。或以为过,公曰:‘昔万循吉攀附昭德,吾尝耻之,乃今自附寿宁耶?’

  刘忠宣居官接物,虽称从容和易,至属官之不才者,一裁以法,未尝姑容苟免。尤不喜属吏承奉,有曲意承奉者,未尝喜,不见者,未尝怒也。

  谢文正初入翰林,为御史某骤升都宪,台中循例请公文为贺,公曰:‘此人素不为公议所与,恶可以谀言悦之。’竟不与作。

  王华才识宏达,操持坚定。方贼瑾用事,士大夫争走其门,华独不往。华子守仁论瑾,瑾怒,逐守仁。顾素敬慕华,不辄迁怒,间以语人,欲讽使就见,华不往。及转南京,瑾又使人言华不久当召用,冀得往谢,华竟不往。其平生大节如此。

  优人臧贤被宠,能轩轾士夫,士夫或与善,贤因是请改牙牌,制如群僚印文改方者,傅圭不可,召老优更事者诘曰:‘尔优,敢乱法,尔宠可常保否?即遗尔辱,祸靡极矣。’优乃戢,俱与新之。

  陆文裕公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文裕到任,即行文黜之。晋王再四与言,文裕云:‘宁可学校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校。’坚意不从,乃已。

  正德戊辰会试,崔铣为同考,宰执欲私其子,以托铣,铣不可,竟出他手。时阉瑾窃政,囚戍元老,奴仆端揆,铣与修撰何瑭,见瑾长揖而已。瑾怒,谓其党吏部尚书张彩曰:‘翰林白面书生,轻薄如崔铣尤甚。’欲重罪之,彩不可,瑭谓曰:‘吾两人不可易节。’对曰:‘铣安义命久矣。’是岁实录成,瑾伪传上旨,史臣未练政体,各升俸一级,调部属州县,铣改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部储岁纵粮长赂请权贵,固执不可,尚书谓曰:‘尔谪仙也,何苦为此?’对曰:‘何勤非忠,孰忠非分?’竟革奸。庚午瑾诛,召还史馆。辛未会试再为同考时,辅臣治文义,铣上书劝以及时悟,上救民、荐贤、理财、强兵,毋事琐末,恳恳千余言。(南雍志)

  邵康僖魁礼闱,逆瑾虐焰方炽,同年多请往谒,公毅然却之曰:‘可使天下后世谓进士谒中要自锐始耶?’卒不往。及吕仲木为状元,亦不往,舆论并高之。(家传)

  屠应埈典试江右,阁臣有属其三子者,屠曰:‘国家百七十余年,惟贡士之法秉公不废耳。苟狥私请,安用试为!’遂行。至则梦人有以酖进者,辞不受,覆地,地坟,觉曰:‘宁坟毋乱。’卒无所私。

  马公汝骥调泽州知州。泽故多王府,王率听用群小,暴侵民利,泽人苦之,而未能禁也。乃因事稍惩其左右不法数人,为条告诫,暴止。又王以书来请私好,答使者去,己即投书椟中,封之。所请或于法得释,又使将谢,乃引使者至椟前启,取书还之,实未发。为报曰:‘法诚如是,吾安敢低昂狥情乎!’后书不更至矣。

  衡山待诏素不到河下拜客,严介溪语顾东桥曰:‘不拜他人犹可,余过苏,亦不答拜。’东桥答曰:‘此所以为衡山也。若不拜他人,只拜介溪,成得文衡山乎?’

  衡山有病起遣怀二律,盖不就宁藩之征而作也,词婉而峻,足以拒之于千里之外。诗云:‘潦倒儒官二十年,业缘仍在利名间。敢言冀北无良马,深愧淮南赋小山。病起秋风吹白发,雨中黄叶暗松关。不嫌穷巷频回辙,消受炉香一味间。’‘经时卧病断经过,自拨闲愁对酒歌。意外纷纭知命在,古来贤达患名多。千金逸骥空求骨,万里冥鸿肯受罗。心事悠悠那复识,白头辛苦服儒科。’后宁藩败,凡应辟者崎岖万状,公独宴然,始知公不可及也。(读书笔记)

  万公士和介然绝不为诡随,故尝忤分宜去臬,已又忤新郑去卿贰,已又忤江陵去卿。即华亭,称与公最契者,华亭请老,诸大臣各疏留,公独否。若公者,所谓贞而孤,非耶?

廉介

  宋潜溪临财廉,尝大书于门曰:‘宁可忍饿而死,不可苟利而生。’君子以为名言。权要非其人,虽置金满橐,一字不肯,纵与之,亦不受馈。日本使奉敕请文,以百金为献,先生却不受。上以问先生,先生对曰:‘天朝侍从之臣而受小夷金,非所以崇国体也。’(行状)

  张洪,洪武间以明经荐,授靖江王府教授。永乐元年擢行人,奉使日本,却其馈金,二年,复使辽东,修茶政于蕃界,亦不受馈。时缅甸宣慰那罗塔杀孟养宣慰刁木旦,并其地,命洪赍诏责还所侵地,立孟养后。塔不服,凡六往,始听命。塔欲毒之,服其诚信,乃已。

  廖钦经河内,休于途,民见之,曰:‘是我昔日父也。’公绐曰:‘我商人,非尔父。’于是聚老少争识公,乃罗拜于前,公不能隐,竞持酒肴相慰藉。明日,各持缣以遗公,须臾,裒数百匹。公辞不受,民曰:‘父有德于我,欲报无所,今父幸涉我境,持此以报父,愿卒受之。’公曰:‘我何德于汝?纵汝德我,何不爱我以德乎?苟以所赆为可受,则昔之所为,不过沽名以觊今日之利,我岂受哉!’民益恳请受。公揣知其意牢不可却,一夕不告而去。其所行类如此。

  吴溥在翰林及国学二十余年,操守如一日,未尝一涉足权贵人之门,权贵人亦莫之知也。或念溥久次不迁,劝其少贬者,答曰:‘遇不遇,命也,吾知安命而已,安能枉己哉!’天下之为士者皆高之。家素贫,而笃于义,故人有遗孤、贫无依者,辄赈给不吝。及卒,无以为敛云。子与弼,以道学闻于时,亦古朴有父风。天顺中,以隐士征,授左春坊谕德,不拜。学者称为康斋先生。(南雍志)

  张以宁清洁自守,所居萧然,未尝营财产,其奉使也,襆被而往。临终时有诗云:‘覆身惟有黔娄被,垂橐都无陆贾金。’有诗文数十卷,号翠屏集。

  黎文僖淳性耿介,门生尹华亭以云布寄淳,不受,责之曰:‘古之为令,拔葵艺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用妖服也。’

  高谷官至台鼎,家业萧然,敝庐瘠田,仅足衣食,身没未几,子孙贫窭。方毅廉洁,卓然有古大臣之风。

  上即位,当颁诏外国,江西刘璟以侍讲使交南,时交人吞占城,侵缅甸,或难其行。刘毅然上道,携二仆由南宁直抵其境。交人駴曰:‘昔之人皆航海来,扬樯蔽洋,贸重易奇。今岂自天下耶,何其简速也!’奉迎馆候,视昔倍恭,陪臣拜跪,刘据大明集礼之文受之,不与交一语。至之日颁诏,明日宴毕即行。王大惊曰:‘一国生灵,命缘天使。’致馈遗丰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刘一不顾。复令陪臣要于路,期必致之。刘复书,示以初入关诗:‘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谢表,有‘朝臣清白’之语云。

  端木孝文,溧水人,尚书以善子,与弟孝思皆以儒士起家,孝文为翰林待诏,孝思为翰林侍书,先后使朝鲜,以清节为远人所服,立双清馆。(应天府志)

  尚书童公轩性寡合,不妄取予,居南京时,家人衣食或不给,惟三原王公馈以米及白金,或不受。毗陵王尚书知其介,不敢致馈,值有持礼币求文者,因谓曰:‘童公之文胜余,令人导汝往求之。’至则童公问其人曰:‘汝自来乎?抑有使之者乎?’其人以实对,遂却而不纳。其介如此。(濯缨亭笔记)

  成化丁酉,王端毅公恕来巡抚云南,不挈僮仆,惟行灶一,竹食箩一,服无纱罗,日给惟猪肉一斤,乳豆二块,菜一束,酱醋水皆取主家结状,更无所供。其告示云‘欲携家僮随行,恐致子民嗟怨,是以不恤衰老,单身自来。意在洁己奉公,岂肯纵人坏事’云云。人皆录辞而焚香礼之。

  王恕以中丞抚两浙,致政,朝廷命驰驿还乡。公每至驿旁,先命夫人与家众投宿民居,然后单骑赴驿,官吏固请同寓,公辞之。一切馈遗不受。

  三原王公为吏书,署于门曰:‘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今动曰贽仪,而不羞于入,我宁不自耻哉!’一时帖然。使非真诚积久而孚,亦自不敢书之,适足以增多口矣。

  何淡所撰李充嗣墓志铭,赞曰:‘嗟乎,贪夫狥财,烈士狥名,余尝悼夫世之狥财者之众,而狥名者何少也?前数十载,吾广士大夫多以富为讳,争自洒濯,以免公议。及余接世务以来,闻人仕,众必问曰:“好衙门否?”闻人退,众必问曰“有收拾否?”且耀金珠广田宅以骄里闾者,世不以为过也。夫势大则用奢,父骄则子汰,卒之颠覆,而后知财为祸梯,亦已晚矣。充嗣之名,乃今知之,为其廉也。居官廉,故莅事公,莅事公,故民爱敬,民爱敬,故功业昭,功业昭,故修名立,修名立,然后仁。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信哉。’

  东山刘公为广东方伯时,广中官库有一项羡余钱,自来不上库簿,旧任者皆公然取去,以充囊箧,相袭以为固然。公初至,发库藏,适前任有遗下未尽将去者,库吏以故事白,云不当附库簿。公沉吟久之,乃大声呼曰:‘刘大夏平日读书做好人,如何遇此一事,沉吟许多时,诚有愧古人,非大丈夫也。’乃命吏悉附簿,作正支销,毫无所取云。(南岳集)

  正德初,兵书刘公大夏既谢政,逆瑾窘,摘以事遣官校逮系,检其橐,惟俸给三十余金,公以与之,官校感涕不纳。

  张尚书邦奇,李公东阳门人也。一日侍坐,有兴化守者亦公门下士,以觐事至京,缄两帕四扇,令从吏馈公。公曰:‘扇以染翰,固可,但多帕奈何?’吏顿首于庭。乃启缄取扇,而归其帕云。公致政后,邃庵杨阁老载酒肴过怀麓堂为寿,觞以金。公讶曰:‘公近亦有此器耶?’邃庵有惭色,自是不敢用以觞云。耿子曰:‘公仕宦五十余年,柄国且十有八年矣。’郑端简谓,公卒之日,不能治丧,门人故吏,醵金钱赙之,乃克葬。又谓,尝过其门,萧然四壁,不足当分宜辈一宴会之费云。彼时权珰狂猘,公卿鲜不受其螫者,而卒不敢有加于公。公岂有权术牢笼之哉!毋亦贞操洁履,有以服其心耳。

  梁储册封安南国王充正使,礼成,亟返,馈遗无所顾。持大体,不与陪臣倡和。

  景公旸,居官清约过甚,不异布衣时。每升监,乘一牝羸蹀蹀行,旁观者若不能堪,旸自若。典簿馈公廪,私益以斛,公知之,归其益,切让之曰:‘吾虽贫,何相贼也?’惧谢而去。

  罗念庵曰:‘世以多欲病杨文襄,某独知其廉介。’或曰:‘何?’曰:‘有故人馈宝珠一斗。受之,客既退,分劳左右,投之地,顷刻立尽。一生有以贫归者,发囊助给,率数十金为常。夫为天下用财而不以私蓄,即比于一介不取可也。非廉介乎?’(念庵集)

  文征明家居,郡国守相连车骑,富商贾人珍宝填溢于里门外,不能博先生一赫虎。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其所绝不肯还往者中贵人,曰:‘此国家法也。’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镜、徽王以金宝他珍货值数百镒贽,使者曰:‘王无所求于先生,慕先生耳,盍为一启封?’先生逊谢曰:‘王赐也,启之而后辞,不恭。’竟弗启。四夷贡道吴门者,望先生里而拜,以不得见先生为恨。

  每勋戚大臣病故,上遣谕祭,丧家辄厚币为谢,习以为常。刘公春曰:‘以尚书而受其赠遗,岂惟轻己,如国体何!’故事,功臣袭爵表谢文皆礼部堂上分撰,谢以银币,悉却之。其谨峻有守如此。

  国琛录云:石公,澹约性成,躬躬自戢,位跻台鼎,供具如寒素士。正德末造,侈局肇开,公不逐世好,亦不迥立异帜。嘉靖初入阁,严诫阍从,不滥交与,谒者以帕为仪见,则还贽。致政归,行李奁配,不满一舆。

  念庵罗公以修撰归,道经芜湖,病亟,抽分项东瓯为调医药。有扬贾犯重辟,愿献千金求解,时公之舅为言于项,公闻,呼项曰:‘君子爱人以德,使我为清白鬼。’项吐其实,公责项曰:‘我即死,君宁无俸可赙乎!’事乃寝。病间,舅申理前语,公惊曰:‘是大贾不活矣,项君必以我故而不脱之狱。’乃贻书谢项,因潜为解之。贾得生,不知为公力也。

  万公士和与直指交无加礼,直指以为倨,衔之,欲巧诋以法。抵粤,悉取诸钱谷籍,稽公出纳,无所得。则榜掠筦榷吏,属诬引公,吏忍死不服曰:‘有之,万公不应饮粤地一勺水耳。’直指愈益怒,捃摭益亟。香山黄公佐家居养高,不可致,忽出谒直指,直指心喜己独能致黄公也,自起迎黄公,黄公入揖曰:‘老夫迹不至公府久矣,今为万公来,公即欲涅之,其人非可缁者。’直指心怍,不敢出一语,事乃寝。公之饶时,唐先生赠以双磁罂,曰:‘夫饶非乏磁,而吾以磁赠,知君不取磁于饶也。’公服其言。

义概

  解缙性孝友,重义轻利,笃于故旧,喜引拔士类,文翰皆精绝。尝语人曰:‘宁为有瑕玉,不作无瑕石。’

  胡俨尝督漕至三山,中流有覆舟,命仆夫急援之。道见饿死者,命掖就民舍,给以药食。是夜风雨大作,所全活者数百人。

  检讨陈继为一妇人志墓,已刻石矣,有客诋此妇不孝,继即率童子碎其石,曰:‘吾岂妄誉不孝妇耶!’

  司成李时勉以言忤权奸,困首木者三日,炎暑,殆欲不胜。太学生石大用蹙然号于众曰:‘师犹父也,父师遘难,弟子乃晏然坐,可乎!’众莫应。大用退,杜门草疏,愿以身代,时勉亟止之,弗听。挟所奏诣银台投进,银台以祸惧之,对曰:‘生以义,死亦以义,何惧之有!’疏闻,上并释之。

  刘忠愍球从弟玭为莆田知县,奉夏布一疋,即日封还,贻书戒之曰:‘当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于贤弟者。’议论慷慨,卒以直言取祸,天下冤之。

  许彬,景泰中议遣大臣迎驾朔漠,公毅然请行,曰:‘主辱臣死,分也,敢靳一死。’卒能以大义折虏,奉驾以还。然滨于不测者屡矣,以是受知英庙特深。

  成化中,司礼黄赐母死,省、寺、监、院无弗吊祭,翰林独未之诣也。一日,徐侍讲琼言于众曰:‘时且如此,独得不往乎?’众或应或否。陈愧斋音奋然怒曰:‘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门,天下其谓何?斯文其谓何?’词气愤激,闻者戄然,事遂已。汪直之在西厂也,气焰烜赫,出没如鬼神。一日,有校士突入兵部郎杨士伟家,拷掠及其妻属,众骇,莫敢闯焉。先生其邻也,登墉呵之曰:‘尔何敢不畏国法?’其人曰:‘尔何人,敢尔?不畏西厂!’先生曰:‘尔欲知我乎?我翰林侍讲陈音也。’闻者为之缩颈。(经济录)

  吴文定公有同年贺解元恩,在京遘疾,迁至其邸,晨夕视之,贺死,为服一月丧。乡人教官某死于京,贫甚,其子假货于人。公闻之恻然,亟命还所贷,自出金为赙,众皆乐助,竟得以丧归。

  刘公大夏尝过厓山,吊大忠祠,念宋慈元后陵寝无主,辄泫然曰:‘后与陆、张二臣同死国,今大忠有祠,而慈元不祀,于义弗称。’谋于白沙陈公甫,为之立庙,人感其义,不日而就。

  刘忠宣忤逆瑾,矫旨逮诏狱。同系者请行贿以求生,大夏曰:‘如此而死,祸止一身,称贷免死,则累及子孙,且丧此一生矣。’法司附瑾意,引例戍肃州。公至河西买葬地,不挈子侄侍行,或以问公,公曰:‘吾仕宦日不能为子孙乞恩泽,今发配老死,顾令子孙补伍,岂人情乎?’(后寿藏记)

  戊辰春,戴大宾以妙龄赐进士第三人及第,刘瑾欲招致为婿,戴执义不从,登科录竟刊妻姓氏,瑾不悦,遂绝婚。戴乞养病归,未几卒。

  霍韬己丑主考会试,帘内外弊铲革殆尽,文体为之一变。杨少师博、葛尚书守礼、程尚书文德、唐都宪顺之、罗修撰洪先、杨编修名、杨御史爵并表表,皆公所录士也。公谆谕诸士,不可以门生座主结私恩而忘大义。超俗之见,时所仅闻。

  张罗峰当国,甚器重何瑭,举翊圣治,期大用之。始入京,元正相晤,辄面数张十三愆,众为愕然。(柏斋集)

器量

  永乐中,汉庶人谋夺嫡,离间宫臣,石首杨文定公时为司经局洗马兼编修,下锦衣狱垂十年,家人供食数绝。又上命莫测,与死为邻,公励志读书不辍。同难者笑之曰:‘势已如此,读书何为?’曰:‘朝闻道,夕死可也。’其不以患难介意如此。

  解大绅素无崖岸,求文与书者日辐辏,率与之,无厌倦意。或言有不当与者,公笑曰:‘雨露岂择地而施哉?且人孰不可与进者?’

  金忠于人有片善必称之,虽有素与公异者,其人有他善,未尝不称也。里人有数窘辱公,公为尚书时,其人以吏来京师,惧不为容,公荐用之。或曰:‘彼不于公有感乎?’曰:‘顾其才可用,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长?’

  金问坐系狱十年,非义相馈,皆不受。时黄淮、杨溥同坐系,三人相得甚欢。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经讲论,曰:‘此处忧患之道也。’

  马绍荣与永嘉姜立纲同僚久,并以能书名。姜善子昂,荣善宋克,为一时宗。其升少卿也,立纲以出身布衣,不得齐荣官,诸老怜其年深,曰:‘不抑马君,无以为姜君地,奈何?’先生闻之,往告曰:‘愿损一级,与立纲齐。’故马得太常。姜得太仆,拜曰:‘吾固不能窥君际也。’

  助教李洪,南昌人。尝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树被罚,是日,先生方坐堂阅试卷,而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带,受缧绁。合监师生来观者,皆惊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诸生近来与语,曰:‘某人某处讲是,某处非,某人今次稍胜前,某人比前不及。’因顾诸先生曰:‘还校定高下出榜。’语毕乃行。已而枷置监前,监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独具本愿代枷,事乃释。

  薛文清为廷尉,欲出一冤妇,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论死,公怡然曰:‘辩冤获咎,死何愧焉!’临刑神色自若。会振一老仆哭于厨下,振问何以,仆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泣。’振为之动,赦归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诗者,公峻拒不为作。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于他人多有所作,何独靳是。乃应之曰:‘老负此累,公等行当自知耳。’然公尝以诗寄钱塘戴文进索画,且自序昔与文进交时尝戏作一联,至是十年而始成之。临川聂大年题其上曰:‘公爱文进之画,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待天下之贤,则天下岂复有遗才哉!’语亦稍闻于公,公置之不省。后大年举为史官,困于讥谗,卧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亲投诗于公,有云:‘镜中白发难饶我,湖上青山欲待谁?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论盖棺迟。’公得诗泣下,曰:‘大年欲吾铭其墓耳。’明日而大年卒,公为墓志,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拟荐,而乃止一校官耶!’大年所题之言,固为正论,使隘者闻之,将必以为议己,其孰不加挤也?而公不以为意,至泣而铭其墓,真所谓休休有容者矣。

  (校记[一]上句‘十年而不忘也’,‘不忘’,初印本作‘不心’,非。此句‘十年不忘’,初印本作‘不忠’。作‘不忘’为是。)

  罗一峰家居,偶留客饭,不知绝粮也。夫人乞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日已西矣。一峰旷然不以为意。

  杨守陈以洗马乞假觐省,行次一驿,其丞不知其为何官,与公坐而抗礼,卒然问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漫应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俄而报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让上舍处之。公曰:‘待其至而让未晚也。’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跽而起居。丞乃睨御史不见,蒲伏阶下,百状乞怜,公卒亦不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入内阁,承刘吉恣威福报私怨之后,一以安靖,调和中外。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时称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镇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悦公,公不为动。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衔之。公每出行部,导从者十数人而止。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杂其中,将乘罅贼之,公于马上遽问曰:‘今从者何多一人?’因检之,得其怀刃,客吐实,因具爰书,杖遣之,而不加罪。中人闻之,欲自杀,公偕三司谓之曰:‘我所行之事,不过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过为公清恶耳,公何与?毋用过自疑也。’中人知无害己意,乃惶恐谢罪,不敢别行非义,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为都御史时巡抚南畿,尝一日至吴市,市井无赖乘醉面骂公于道。公见之,略无怒色,但从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

  陈白沙素不与物竞,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扬言曰:‘陈氏子,我必辱之于途。’及见,不觉自失。先生曰:‘尺寸地,吾当为若让。’其人惭而去。

  刘东山公当发戍,毡帽布袍,徒步过大明门,匍匐顿首乃行,策一蹇驴赴戍所。时以兵部尚书谪发,莫不加礼,欲不至戍。公曰:‘大夏有罪,不加之诛,今复不服役邪?’被甲持锐,与诸卒无异,莫不叹服。

  弘治十一年,监生江瑢奏言:‘刘健、李东阳杜绝言路,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急宜斥退。’健、东阳疏言:‘近日两京科道,指陈时弊,并劾奔竞交结、乞恩传奉等官,虽未尽当,类多可采,而乃漫无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乾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乞罢。’上不许,下瑢诏狱。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释。(今言)

  谢公迁既归,瑾意叵测,人皆危之,曰:‘天祐皇明,我当无他,不见刘元城之事乎?’处之裕如。日与客围棋赋诗以自娱,若不知有忧患者。

  世庙御极,言官联疏劾梁公储假宸濠卫兵故纵反者,请置诏狱正其罪。公不辩,惟曰:‘余只致仕去已矣,勿论宸濠卫兵事由也。’劾者犹不已。久之,知与宸濠卫兵非公也,实石斋杨公当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旧例,凡阁下当制,拟旨人亲署衔,着笔迹,故不得诬而移之他。

  杨石斋久入阁,漫无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幸臣窃柄,天下汹汹。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宗崩于豹房,禁从兵悉属江彬,安危俄顷,公密计擒之,始服公之才量。(国琛集)

  嘉靖己丑,邃庵杨公为首相,上倚注甚切。时议礼诸公,受知于上,相继登枢要。尚书霍文敏公韬时为詹事,忌公尤切,特疏劾公,上大怒,削秩赐罢。文敏犹欲根蔓公门下士,一网打尽。有太学生孙育,公之乡人也,受恩最久,百凡家蛊,公保护如子弟。公在相位,援育入文华殿供事,以书写劳,例得京职。时亦以公党与,恐遭斥逐,乃录公居官事数十条,呈于文敏,以求自解。不意数月后以暴疾卒于京,其子奉柩还,公犹易服吊其丧。其子跪泣曰:‘人子固不敢言亲过,但悖德者不祥,吾父负公而死,天也,愿公无吊。’公笑曰:‘尔父岂负我者?我为人所陷,波及汝父,汝父欲保全身家,万不得已,姑借我以免祸耳。吾独不能谅之,是我又负汝父矣。’人皆服公雅量。

  张孚敬复用,李时居次,改兼吏部尚书,事孚敬甚谨,亦不敢有所抵牾。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议孔庙及言官冯恩狱,密疏谮时出异语以徼结物情,上亦不为动。彗星见,条陈三事,曰务安静、曰惜人才、曰慎刑罚,且请宥大礼大狱诸臣。报闻。上与少师孚敬务以刻核严切为急,而时数用宽大调剂之,所救解不少。始时在礼部,上赐银记一,其文曰‘忠敏安慎’,至是置之阁中而失之,疏请罪,上弗问,特为补铸以赐。久之,加少保。册皇后,为大礼副使。上在位久,益明习政务,尝召时与尚书夏言,从容品骘诸大臣材器,皆精当,时叹服,以为非所及。

长厚

  金忠以尚书兼詹事,有谤廷臣及宫寮者,上密令忠察之,每白其诬。上或不喜,即又顿首言:‘臣保无他,即如人言,臣甘连坐。’以故全护者众。每导人宽爱,无为苛刻,公事辄推同官,使展其能,有阙误,引为己过,俸赐有余,周赈乡族。仁皇初,赠少师,谥忠襄。以其子达为翰林检讨。

  朱文恪善自辽阳放归,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闻老翁哭声甚哀,询之,乃知翁子鬻此以偿公帑,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一](谈纂

  校记[一]此条已见卷一行谊类第二条,此处复出。)

  彭文宪公荐人材,未尝私以语人。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

  王公翱于权豪势要有所嘱,毅然拒之,辞色俱厉。及处之,不甚拂其情,故人虽畏公,而心不为怨,累遭变,无他虞。公于恩仇,一不介意。尝曰:‘吏部岂报恩仇之地耶!’

  有以同年友事诬王华者,人劝其一白,答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讦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辩。后新建复官京师,闻士大夫之论,甚为不平,欲具疏奏辩,华驰书责止之,曰:‘汝以是为吾耻乎?吾本无可耻,今乃无故而攻发其友,是反为吾一大耻矣。人谓汝智于吾,吾不信也。’于是遂止,不复辩。

  吕仲木,关西人。夏贵溪怙宠负才,傲倪一世,独心敬仲木。夏方与霍文敏交恶,文敏之为南宗伯也,仲木为贰,文敏时时诟贵溪,仲木乘间讽曰:‘大臣有过,规之可也,背噂非礼。’文敏疑其党夏,心衔之。未几,仲木以考满之都,谒贵溪,时贵溪柄国矣,得仲木,甚欢,亟欲援之为助。已,乃对仲木数短文敏,至谓不可一日近。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以寸朽弃栋梁耶?’贵溪又以仲木附文敏而异己,历岁不迁,仲木乃致政归。(耿先生集)

  徐文贞归里,遍召亲故,一人取席间金杯藏之帽,公适见之。席将罢,主者检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觅也。’此人酒酣潦倒,杯帽俱堕,公亟转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见前辈之厚。

  太宰渔石唐公致政家居时,出入惟徒步。陈大参良模说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踰七旬,天下大老也。孔子曰:“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翁学孔子者,而顾欲过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枫山先师致政归,祗是步行,未尝乘轿,乃侄朴庵公(名拯,侍郎。)及竹涧潘公,(希曾,侍郎。)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

退让

  国初,丙申三月克金陵,七月置江南行中书省,以陶安为左司员外郎,升郎中,日赞机务。既而得刘基、宋濂、章溢、叶琛四人,上问安四人者何如,安对曰:‘臣谋略不如刘基,学问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叶琛。’上多其善让。

  金文靖幼孜,简易沉默,温裕有容,且不伐善,不矜名,名其燕室曰退庵。古所谓金玉君子者,乃其人也。七人之中,保全始终坚立名节如公者,盖不多见。

  洪熙元年正月,命杨士奇兼礼部尚书,寻改兼兵部尚书。士奇辞曰:‘臣为少傅、大学士,已踰涯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金幼孜皆三职,卿独二职,人将谓何?卿勿辞。’士奇请辞俸,上曰:‘卿于朕劳勤二十年,故周以此禄,何用辞?’士奇曰:‘尚书月俸六十石,可养壮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过分,安敢复加?’蹇义言:‘宜听辞学士俸。’士奇言:‘辞禄当辞厚,何取虚名?’上曰:‘朕成卿志。’乃听辞。

  修撰梁潜,文名擅一时,于词林最鲜许可,独谓宋琮诗文经义雄峻不群,每称扬之。乙未会试,以琮充同考试官校阅,所得皆名士,或欲荐琮入翰林,琮辞曰:‘炫词藻以躐华要,此贾祸之端也。’竟不肯以名上。时同乡杨士奇辈方以侍从用事,莫不重其恬退。

  英庙复位,素知薛瑄学行,迁礼部右待郎兼翰林院学士,召入内阁知制诰。一日,上御便殿,召瑄入,语移时,谆谆启沃,皆有关于圣学君德者。寻命主考会试,事竣,转左侍郎。居数月,瑄见石亨等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遂引疾恳乞致仕。

  耿裕再入吏部,上疏曰:‘臣明敏不如尹旻,公直不如王恕。’人以是多之。

  王公翱为吏部尚书,忠清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将应秋试,以有司印卷白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忍蔽之哉!如汝误中选,则妨一寒士矣。且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冀非分邪!’裂其卷,火之。

  枫山章先生懋擢福建按察佥事,以考绩赴部,坚乞致仕,冢宰尹公旻慰留之,辞益力。尹诘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如何可退?’先生对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之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请举一事退之足矣。’尹怃然惊叹,知其意决,特为上请,从之。时先生仅四十一。

  吴文定掌詹事府事,久之,程学士敏政以策免起复。故事,起复官前所历俸不入考,公曰:‘少詹学士,职与我同,彼则先官。’即日上疏,请以印让,有旨命公仍掌之。士论益多公。(徐源撰行状)

  弘治乙丑,大学士谢公木斋乞致仕,荐吴文定公宽、王文恪公鏊以代己,言极恳至。一时恬让之风感动中外。

  兵部右侍郎缺,中官有欲荐郎中刘公大夏者,遣人言于尚书,冀一往见,大夏巽辞谢之,卒不往。时又议以太仆卿处之,大夏私语所知曰:‘郎中转京堂,固人所欲,但吾穷居时,见府县政事不得其平,辄曰使我做时,某事当如何行,某事当如何罢。今幸登朝,不得一亲民官,非素志也。况郎中一出,非知府即参议,官阶崇重,何为不可?但恐人负官耳。’吏部乃升大夏福建参政,后迁布政使,累官至大司马。尝言曰:‘我能至今日,参政布政之力也。’

  朱恭靖公归吴,趋里中,市货溢衢,纷华满耳。入公之堂,萧然如村落中,见野翁环堵,出与宾客游,鱼鱼雅雅。里中后生思畏名检,欲一有为,曰:‘恐玉峰先生知也。’田庐闺闼猥事,一不置念。老隐阳山几三十载,未尝一日去书不观。当道疏公当起者前后几三十人。为人淡然自守,廉不徼名,学惟务实,思以友三代之英于百载之上。临终,戒其子孙不得请恩于朝。万一台章以闻,主上怜之,赐谥易名,愿无以文为谥,脱犯吾父讳,亡魂何安?小子切记之。’终于正寝,远近慕惜之。朝廷恤典,不烦陈乞,于是赠官太子太保,谥恭靖,从公志云。

  杨士云,正德间为翰林庶吉士,授给事中。以外艰归里,养母不出。嘉靖间举遗逸,有司强之起,至京师,迁左给事中,推为宫僚,以病辞不就。人问其故,曰:‘吾岂能俯仰人以求进乎?’乞归,里居二十余年,甘贫自乐,不入郡城。乡人不知婚丧礼节,教以易奢为俭,所居环堵萧然。

  尚书毛澄极淳实,陆完被逮,会推冢宰,佥举毛,坚执不允署,至欲趋出,遂举王晋溪。国朝以来,不爱作天官卿者,毛一人而已。

慎密

  宋景濂性慎密,禁中问对语,绝不以告人。应制之作,亦削其藁。署‘温树’二字于居室之壁,有问及内事者,指以示之。

  宋景濂在上前所陈说,不为文饰隐蔽,虽家事,苟有问,亦一一道之。尝曰:‘君犹父也,天也,其可欺耶?’上尝问:‘昨日饮酒否?座客为谁?馔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馐品对。上笑曰:‘卿饮时,朕令人视之,果如卿言,卿信不欺我。’故上久而益信其诚。先生常戒子孙曰:‘上德犹天地也,将何以为报?独有诚敬忠勤,略可自效万一耳。’(行状)

  刘诚意凡遇廷臣有过失得谴者,密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诣公谢者,则拒不纳,其人不知,亦未尝为人言也。

  胡文穆公广小心敬畏,出入禁闼,目不忤视。在上前承顾间,应对必尽诚据理,而忠厚为本,未尝及人过失。于奉旨制敕视草,即有所见,必具实以闻,多见采纳。

  石文隐沉默寡欲,居政府不轻发言,遇事所难,徐出一二语,辄中节。

敏悟

  景清游国学时,同舍生有秘书,公求而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书。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假书于汝。’生忿,讼于祭酒,公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灯窗所业书。’即诵彻卷。祭酒问生,生不能诵一词,祭酒叱生退。公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特相戏耳。’一日,中使传旨,命制元宵诗。刘定之据几不停挥,顷刻成四句七言诗百首以进。其敏速如此。

出处

  白沙归,至南安,守张弼问出处,对曰:‘康斋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而求观秘书,冀得间悟主也。惜当时宰相不悟,以为实然,言之上,令受职然后观书,殊戾康斋意,遂决去。某以听选监生荐,又疏陈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誉,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弼唯唯。

  庄定山被荐召用,巡抚何公鉴躬诣定山劝驾,继遣应天府官候行。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张公瑄辈诸荐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故先生曰:‘吾向以谏谪,退处几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学士丘琼台尝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九月入京,陛见,大学士徐溥语郎中邵宝曰:‘定山,我朝出色人,当官翰林,乃协舆情。’丘语人曰:‘我不识所谓定山也。’徐公又与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当注意。我已致政,不能为国家荐贤矣。’李唯唯。谒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门。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职外物耳。’吏部题补行人司副,升南京吏部验封郎中。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归,不为题处。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岁矣。故白沙诗曰:‘欲归不归何迟迟,不是孤臣托疾时。此是定山最高处,江门渔父却能知。’(湛甘泉撰墓志)

  谢文肃丁内外艰,水饮疏食,一如古礼。终制,亲友劝起复,先生曰:‘初心縻禄,为亲尔,今复何为?’乃闭门读书。时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雁荡之上,怡神自足,弹冠之念泊如也。孝皇登极,诏起之,李长沙移书劝驾,极言乘运救世之义,始勉力入朝,补国子监祭酒。以师道难尽,请致仕,不许,适丧仲子,力求解任。将十年,特升公礼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未踰年,疏凡五上,每优旨勉留,不能夺,乃许养疾。(李东阳撰碑)

  刘瑾擅国日,人皆责李文正不去。盖孝宗大渐时,召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后瑾事起,晦庵、木斋继去,使西涯又去,则国家之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有负先帝之托耶!文正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则痛哭不能已。此一事,顾东江言之。

师友

  刘诚意年十四入庠,从师受春秋经,人未尝见其执经读诵,而默识无遗。习举业,为文有奇气,决疑义,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讲理性于复初郑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元揭傒斯见而奇之,曰:‘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之,济时器也。’(黄伯生撰行状)

  柴广敬言其师国学典簿赵撝谦订声音文字,通可收录。遂奉命驰传,即其家取之。典簿先生以学官没岭表,其子夭死,无后,广敬为经纪其葬。及在翰林,又状其行,恳词尽礼,乞表其墓于学士解先生。近世师友义薄,独广敬能惇而厚之,非笃于义者不能也。

  金先生问、陈先生继少时,从俞先生贞木游,先生日录多书金、陈二生某日讲某书,某日作某文,颇优待之。尝与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学问略相似,金之名位,过陈远矣。’后两先生皆以白衣荐,陈为翰林检讨,不久而归,金至礼部侍郎,享福禄荣名者甚久。俞之孙嗣尝以日录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学日笃,时柳文肃公贯、黄文献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师仰,又各及其门执子弟礼,二公皆礼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献,浙东为盛,吾老矣,不足负荷此事,后来继者,所望惟景濂耳。’国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莅之以勤,率之以正,日进诸士立两序,据坐执经,敷扬阃奥,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学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为先生弟子。

  戊辰,诏择进士颖敏者为庶吉士,属教之,刘铉惩曩之事虚文者,慨然以师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惬者,经月不置。以故诸吉士大有所造,后多以文学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门为高第弟子,从濂后,每私居念及,或见其手迹,或谈及濂事,辄涕泣。既官汉中,其家不能存,言于蜀王,厚抚恤之。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恸哭移时乃去。

  永乐中,陈检讨继少孤贫,尝就学于俞贞木先生。每归饭,辄就返,俞异焉。窃视其所之,至密芦中,怀出一糖饼,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于家,以为常。一日妻失留之,俞归,切让其妻,乃改而加礼焉。后继以布衣仕翰林检讨,未必非励志所为也。(西樵记)

  永乐间,胡文穆公与杨文贞公俱在内阁,文穆尝语文贞曰:‘吾二人将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贮书册、楮笔、壶觞、棋局。如广访君,舣舟君门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迳入舟,溯流至五云驿,望夫容峰则返棹,至君入舟处,君独归。君访广亦然,但溯流至玉峡而返,岁必五六过,用此共适余年。及文穆殁后半岁,文贞夜梦偕文穆泛舟,自快阁至郡城下,同载甚乐。共联诗,文穆起首句,文贞续第二第三句,相续成一律,觉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贞悲怆不胜,遂补之,诗曰:‘金螺潇洒对夫容,鹭渚渔洲窈窕通。远树白云秋色净,故人清兴酒尊同。河山梦冷讴吟后,生死交深感慨中。犹想胜缘如夙昔,并骑黄鹤过江东。’徐健尝与洛中名士阎禹锡论学,阎改容礼之,谓乡人曰:‘伊洛渊源,续有人矣。’又与白良辅论,不合而罢。比晓,白扣门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贤予远甚。’由是益知名。

  李贤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灾,时学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质所疑。薛公亟称之,以为英悟淳确,非流辈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温,直内方外,果敢自取,可谓得许子、平仲之传矣。’蒲州卫述学于河津,忠信无诡,可透金石,可谓不愧乃师矣。

  编修梁諲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陈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询闻而诺焉。’及諲卒,为经纪其家事,无不曲尽,至冒谤毁而为之不恤。嫁其女,得松人黄瑜。后参福建政,竟以梁之丧归其乡。其笃于友谊如此。

  蔡虚斋清友宁永贞、孙九峰,拜何椒丘,愿为弟子,既又友储殖庵、杨月湖。好古独信,贞风渊轨,使人躁息妄消。

  正统十一年,太师英国公暨侯伯二十余人早朝毕,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谙经典,愿赐一日偕诣国子监听讲。’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师率诸侯伯至日到监,始携茶汤果饼之类甚丰。祭酒李先生时勉命诸生立讲五经各一章,讲罢,设酒馔奉款。诸侯伯让曰:‘受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师与先生抗礼久之,太师屡辞,先生曰:‘秀才家饭不易措置,愿太师少宽。’命诸生歌鹿鸣之诗,宾主雍雍,抵暮而散。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扬州立资政书院,如高尚书铨、储侍郎巏,所造就孔多。在江西提学,如浮梁戴恭简珊、泰和萧尚书祯、淦县孙都宪仁、安福刘祭酒震,皆文艺之外,而别其器识,诱以远到。

  李西涯当国时,其门生满朝,西涯又喜延纳奖拔,故门生或朝罢或散衙后,即群集其家,讲艺谈文,通日夜以为常。一日,有一门生归省,兼告养病还家,西涯集同门诸人饯之,即席赋诗为赠。诸人中独汪石潭才最敏,诗先成,中有一联云:‘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流泉洗道机。’众人传玩,以为绝佳。呈稿于西涯,西涯将后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众愕然。石潭思之,亦不复能缀,众以请于西涯曰:‘吾辈以为抑之此诗绝佳,不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西涯曰:‘归省与养病是二事,今两句单说养病,不及归省,便是偏枯。且又近于合盘。’众请西涯续之,西涯即援笔书曰:‘五色宫袍当舞衣。’众始叹服。盖公于弘、正间为一时宗匠,陶铸天下之士,亦岂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临没时,门生故吏满朝。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带、砚台、书画之类,皆分赠诸门生,顾东江亦分得数件,东江子顾伯庸尝言之。即书籍所载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许公诰弘奖风节,绌抑华竞,以经世为士筌,尊德为学轨,故一时人士翕然化之。不徒敦悦典坟,涉志弦诵而已。时太学生有遐方旅衬暴露无归者几三十人,岁时名字,漫灭无稽,公乃以公帑羡余,购地葬之。复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给者数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怀服。又奏罢教职不称者,及劾勋戚习礼不律者,一时成均条约,肃然改观。

  顾公清教庶吉士,陶镕造就,一时出门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广伦以训、建康陈沂、贵溪汪佃、关中马汝骥,至今称为一代雅流。

  顾华玉曰:‘景伯时自穷时与维扬火城相知交,为中允时,数向余称其为人。余以伯时方贵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比伯时卒,遗孤孑孑,门户衰落,曩时亲匿,多不相往来。独火君顾念益勤,时时遣人过江问遗,踰于生时。伯时有遗文数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华遂殒于地。”火君可谓贵贱死生无替交态,而伯时之知人未易及也。’徐公阶以学士诲庶吉士,虽名不废课习,而脱去所谓骈丽帖括之旧,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说之,又间勖以国典民事。其后多卓然称名臣,咸归公善诱功。

  荆川于文称曾子固,诗称击壤集、黄山谷,学则笃信朱元晦。一日倏云:‘吾觉朱子所解书,无一句是者。’非有会于言语之外,胡以及此?学者不如此汗悟一番,与不读书何异?

  词林故华贯,国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后独以一甲进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与者,辄摈不相容,而其途狭矣。嘉靖初,永嘉、贵溪受上异知,所遴士不主故常。谢公与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顷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牍,独邹东廓、程松溪、赵大洲、唐荆川、罗念庵五六公,皆名硕也。手书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噫,诸公岂世之泛交苟相说者哉,非数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数公。乃知流俗相诋,皆承媢疾者之误,非实录也。语曰:‘不知其人,观其友。’执此可以为论公左券。(澹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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