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秘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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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却说耿弇兵渡过河,先攻祝阿。费敢披挂上马,分兵列阵,叫汉兵搦战。陈俊出马,敢曰:“无名小将,敢来对阵,星忙快退,叫耿弇答话。”陈俊大怒,骂曰:“村呆匹夫,不识陈将军之名,故来投死!”言罢,激若雷霆,挺枪飞出。二人相交,约战十合,费敢败走。陈俊赶上,混杀一阵。费敢大败,自变量百残兵,走奔历下而去。耿弇收军,进攻巨里。

  却说费敢走至历下,入见兄邑,谓曰:“颇奈汉军部内一将,自言姓陈,甚是骁勇!弟与约战十合,枪如飞雨,杀我将卒,占我城池,弟故败阵走回。吾兄将何治之?”邑闻大惊,急将五万大军遣敢,把守巨里。敢别上马,引兵而去。

  耿弇行将至近,使卒多伐树木,扬言填塞坑堑,以阻其军。

  数日,有降者进谓弇曰:“邑闻将军攻此,必来救援,将军可谨备之。”弇曰:“然也。”遂严令军中,急修攻具,晓谕诸部。言后三日,当尽力进攻巨里。人报知邑,邑至日果自引精兵三万来救。弇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之耳。

  今果来也。”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耿弇自引精兵,于山冈坂上,排阵搦战。两阵相遇,费邑出马,高叫“汉将不怕死者对阵。

  ”耿弇出马,谓曰:“山浅水涨,汹涌浮波。及至大海,则无觅处。汝乃一村庸俗子,岂能扶寇而成大事!”费邑大怒,挺戈直龋二人交马,未至二合,费邑败走。弇催军赶,陈俊等一齐掩杀。邑军自混逃走,各相践蹋,死者迭堕山沟。邑望北冲走,被耿弇截住,大喝一声,斩于马下。余卒悉皆逃散。弇遂收军,将令费邑首级,晓示巨里城中。城中军见,各惊怯惧。

  费敢登城谓弇曰:“吾愿拜降,将军肯休兵否耶?”弇曰:“汝若肯顺,保为重用。”敢曰:“欲开城,恐将怀恨而见斩首。

  ”弇曰:“大人说话,岂有戏耶?”敢遂开门出接,跪伏马前,告曰:“小将罪皆万死,望将军怜宥。”耿弇大喜,下马携起,同入城中。安抚百姓,顿歇军兵,有诗为证:骏马星驰践北沙,剑挥光影制金蛇。

  奸穷望绝无烽火,化作祥烟绕帝家。

  时张步建都于剧,令弟张蓝分兵二万,据守西安。令都郡太守合万余人,共守临淄,相去四十里地。

  却说耿弇令费敢守巨里,自引众将进兵,尽中居二城之间。

  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淄名虽大,实易攻,乃传令诸将曰:“汝等竭心相护,后五日且攻西安,成功之后,各有褒封。”众将俱诺,愿死相助,遵令各归帐部。有人报知张蓝,蓝大惊,即会诸将谓曰:“耿弇欲攻吾城,汝等须谨防御。

  ”众将听令,日夜禁守。

  至期夜半,弇令军卒饱食,上马而行。次日天晓,至临淄城。近护军荀梁等进谓弇曰:“将军且速攻西安,莫使彼思谋,就难复破之。”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防备,今临淄不觉,可先攻此。陡见吾等兵至,必至惊乱,半日可破矣。若攻破临淄,西安孤弱,又且张蓝与步,隔绝不能相救,若知,必然亡走归剧,岂不击一而得二也。若先攻西安,其城坚固,一时难克。累于加兵死伤必多,纵然拔之,蓝引军奔还临淄,合兵共势,吾等反被其挫。观人虚实而下,则可取胜。

  ”众将闻言,乃曰:“将军真神算也!”弇遂令陈俊引兵五万,埋伏西山下,曰:“彼败,必从西望东奔走”。再令荀梁领军二万,于西山高阜处探望。曰:“若其将至,举旗为号,陈俊伏兵齐起,截住去路,吾等后袭,可擒此贼”。众将各遵去讫。  是日,耿弇亲发大军二十余万,分作五队而进。至城下,排列阵势,叫小寇搦战。步弟张寿见汉兵围击,慌忙无措,急引精兵十万,披挂上马,出城迎敌。两军相对,耿弇出马,谓寿曰:“小将能知死乎?”张寿骂曰:“匹夫小寇,有何高见,敢言大话,两合阵前碎尸万段!”耿弇大怒,提刀直龋二人交马,约战数合,张寿败走,耿弇率军追赶。寿咀势迫,弃城从西而走,荀梁见其将近,忙将旗幡一层,陈俊伏兵齐出,大喝一声,当头截祝张寿欲回后走,耿弇赶上,前后相攻,冲阵大喝。寿欲拼死撞出,陈俊跃马赶近,望张寿胁下一枪,刺于马下。杀死众军,不可胜数,余卒皆降。弇鸣金收军,入城安歇。张蓝闻知,大惧,遂引众将合城奔剧而去。人报知耿弇,弇大喜,曰:“果遂吾意。”即传令军中:“不可妄攻剧下,若张步至,则取城以激之。”

  却说张蓝奔走至剧,入见兄步,哭诉前情。张步大惊,叹曰:“吾自起兵,据东一十二郡,未尝伤失。今逢此贼,杀我手足,占我城池,不由人不恼。”言未讫,有人报曰:“耿弇据城,又欲与大王争锋,兵马都已整备,王何拒之?”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耿弇兵少于彼,又皆疲劳困倦,何足惧之!”言罢,与弟张蓝、张弘及大彤首将董异等,兵共二十万众,即起攻弇。行至临淄大城东,分兵布阵。弇知,先引众将出淄水上,突遇董异欲战。乃思:“挫其锐,则步不敢进,故示弱以长其气。”遂还军归小城,陈兵于内,引其入战。张步见弇退兵,乃曰:“小将岂敢当大阵,见吾一至,忙退还归。”遂乘势速兵而进。两军相遇,刘歆出马,谓步曰:“村贼尚不知死,还敢率兵对阵。今若拿住,斩首革尸!”步曰:“蛟龙浅水遭虾笑,汝乃一无名小寇,不禁三合之敌,敢自夸口!急退,叫耿弇对阵。”刘歆大怒,挺枪直龋二人交马,共战十合,不分胜负。弇正于齐王宫中环台之上观望,见歆、步交锋,急下引兵助杀,与陈俊等分兵两路而进,冲入阵中搅杀。步军大败,各相混战。张蓝望东突走,陈俊挡住,战不两合,被俊一枪刺于马下。张弘望见,跃马来救。陈俊奋身转马,望弘脑后一枪,被其躲过。复马再战三合,弘敌不住,拨回奔走。刘歆攀弓赶上,望弘奋射一箭,穿入口中,坠马而死。众军大败,张步引兵退走,耿弇等一齐追杀。赶至东城下,张步见追渐近,急扯弓拨马,望耿弇一箭,弇以刀急拨开,跃马赶上。二人又战十合,陈竣刘歆两下夹攻,步冲出走,陈俊欲赶,弇曰:“不可,今日兵马劳倦,明日再战。”遂令鸣金收军安歇。  是日,汉帝在鲁,闻弇为步所攻,亲引大军来救,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败虽一阵,兵马犹盛,吾等且闭营休士,以待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耶?”乃出兵大战。俊谓步曰:“匹夫,早下马降,保为重用,莫待擒拿斩首,悔无及矣。”步骂曰:“小人苟得一胜,则自矜夸。今日再决,方见输赢。”言罢,二人交马,共持十合,不分胜负。耿弇出马一齐掩杀,征云蔽日,尘土遮天。自早交兵,至晚未罢,杀伤无算。城下沟堑,伏尸填满。弇知张步困乏,乃退兵伏于两旁,以待其出,夹攻黝杀。步见弇退军尽,果引残兵出走。耿弇将旗一举,伏兵齐起夹杀。

  步军丢旗弇鼓,各逃奔散。弇等诸将追至巨昧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辆,步还剧都而去。弇亦收军顿歇。  有诗为证:连日干戈扰塞疆,可怜士卒丧邱荒。

  无端百舌枝头鸟,故向春风闹夕阳。

  却说汉帝驾至临淄,弇等皆出迎接。入城坐定,弇等诸将一齐参见,礼毕,帝谓弇曰:“闻卿与贼交兵,未能取胜,朕亲来相助,以代卿劳。”弇曰:“臣领陛下敕旨,讨芟贼寇,惕惕于心。但不能智理天下,致主优游。今托陛下洪福,盗贼俱平。惟张步败逃剧去,容臣再讨。”帝闻大喜,谓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彷。而韩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尤胜于信也。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以释其怨,又事有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言讫,遂令设宴,大会群臣,赏劳诸军。

  至次日,耿弇复进军攻剧。张步知,急披挂上马,引兵出城迎敌。两军相对,耿弇出马,不与打话,令卒擂鼓。二将交锋,约战十合,张步败回本阵,欲进入城,陈俊截祝又战十合,耿弇冲阵混杀,张步大败,急引残兵,拼死杀出,奔投平寿。苏茂闻知,即将万余人马来救。帝遣告闻:“步、茂若能斩来投降者,封为列侯,千金赏赐”。步闻暗思:“汉兵势大,吾身孤力弱,岂能与敌!莫若拜降,免劳军卒。”遂夜入帐,斩茂首级,至弇军门,肉袒负斧请降。耿弇大喜,遂令前行。入据其城,树起东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立各郡旗下。众尚十余万人,辎重七十余辆,遂奏帝封步为安邱侯。其余皆罢遣归乡里。弇复引兵进攻咸阳。其五校余贼,闻弇兵至,望风降伏。

  于是,齐地悉平,振旅还京。

  却说隗嚣,一日问于班彪曰:“往昔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方定,实乃苏秦、张仪纵横之术,而致王兴。吾今欲效以行之,可乎?”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周爵五等,则诸侯从政,而根本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

  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柞,国祀三绝,故王氏擅朝,能窃位号,危自上起,则伤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引领而叹!  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皆惧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百姓讴思景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嚣曰:“汝言周、汉之势,可也。至是但见愚人纷纷,并与刘氏驱立,若此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可兴乎?”彪见其强辩不听,乃作《王命论》以讽之。《论》曰: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之符。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也。夫饥馑流离,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离阨,曾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藉,成如王莽。然卒鼎镬伏质,烹醢分裂,又况么么不及数子,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昔程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卒富贵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必得天下,遂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之理,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

  审此二者,帝王之事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捉挥洗。揖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阵,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卒策毕举,此高帝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悟,超然远览,渊默深识,收陵、婴之名分,绝信、布之凯觎,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臣班彪顿首百拜,谨奉《论》上。  隗嚣接《论》读罢,谓曰:“若卿之论,则古之帝王,皆有预卜而后兴乎?”遂不听所言,退殿而去。彪见直谏不从,私出城奔往河西,令人报知窦融。融遂出接,邀入衙厅施礼。  二人坐叙,融曰:“远劳贤士下顾,必有事否?”彪曰:“为屡谏嚣贼不从,故私离郭境,来佐辅贤宰,望纳为用。”窦融大喜,谓曰:“吾心久欲东向,奈以河西隔远,如之奈何?”

  班彪曰:“大丈夫当磊磊落落,决意而往,不可疑贰,以堕其志。今汉帝威德信着,仁智待人,诚所谓有德之君也。贤宰深明才略,博览古今,决祸乱,察废兴,运犹反掌,岂可久淹自溺而不见用于世!昔惠王币聘孟子千里而来,况此东郡界乎?

  ”窦融听罢,大喜,因留宿帐中,共画筹策,甚爱敬之。

  却说隗嚣为人奸佞,诡诈百端,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一日,与辩士张玄议曰:“吾欲效秦、仪之术,无是人,欲托贤士往河西,说连窦融,合兵共势,公意若何?”玄曰:“臣但无仪、秦之辩,合纵之谋,君既有命,岂敢畏惮而违哉?”遂拜别上马。隗嚣送出郭外分手。

  张玄行至河西,令人报知,窦融迎入施礼,退堂坐叙,问曰:“贤士来此何意?”玄曰:“来此非别,特为贤者兴业。  ”融曰:“吾乃一庸夫耳,岂当是任!纵能兴举,则势力不及。  ”张玄曰:“贤宰不可疑贰,更始事业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殆,虽悔无及。且今豪杰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窦融闻言,沉吟未决,乃曰:“待吾思之。”张玄遂别而退。

  融乃召众豪杰及诸郡太守,计议其事。内有识者皆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号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建明汉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

  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众遂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百姓观者曰:‘刘秀真汝主也。’此皆近暴者,智者所共见也。除言天命,且以人事论之。今称帝者数人,而洛阳土地最广,兵甲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姓则未能当也。”窦融闻言,甚喜,遂与诸郡太守小心猜详,从容决策东向。五年夏月,遣长史刘钧,奉书诣赴洛阳。

  却说汉帝闻河西之地居民稠密,财富充盈,又日连接陇蜀,常欲招之,以逼隗嚣。一日,遣使赍书遗融,途遇刘钧,即与俱还,见帝具说其事。帝闻大喜,礼飨钧毕,乃遣刘钧赍持玺书,回赐窦融。钧辞帝出朝,上马回至河西,入见窦融,将玺书呈上。窦融视书曰: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属国都尉,劳镇守边。五郡兵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富殷。外则折挫羌胡,内则百姓蒙福,威德流闻,虚心相望。奈道路隔塞,悒悒何已。蒙遣长史奉书所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诸事俱长史所见,将军所知,王者所兴,千载一会,遂欲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以功业。欲三分鼎足,连横合纵,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已事而已。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授为凉州牧,便宜辄言。  窦融读罢,大喜。自玺书一至,河西咸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融即遣刘钧,赍书诣京见帝。书曰:臣融窃伏自惟,幸得托先后末属,蒙恩为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复备列位,假历将军,守持一隅,以委质则易为辞,以纳忠则易为力。书不足以深达至诚,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织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伤痛。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益之利。此三者,虽间狂夫犹知就,而臣独何以用心!谨遣同产弟友,诣阙口陈,伏冀亲慈,俯垂昭鉴。

  帝览书大喜,叹曰:“窦将军诚有忠心于国也。”即令钧使回报,合会进兵。钧遂拜别上马而回。行至河西,入见窦融,具说前事。融深知帝意,乃遣使赍书至陇右责嚣,书曰:伏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启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闻,改易节图,君臣分争,上下交乱,委成功造,难就去从。义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始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当今西川地势局迫,人离兵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返,闻道犹述。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有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遗伯春垂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坵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失之孤。迄今伤疾之耻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大将军复重于难,是使积痾不得遂廖,幼孤将复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闻之顿伤寒心。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惟将军省焉。”

  隗嚣览书读罢,沉吟半晌,竟不从。常自矜己饰智,每比西伯之态。其将王元常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进问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

  一旦败坏,大王况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精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元表以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羁安之。鱼不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闻言,甚喜,即依元计而行。  遂遣人入侍。然负其险麑,欲专制方面,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第四十七回

  却说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异自以久在外,不自相安,遣人洛阳上书,言:“思慕阙廷,愿亲帷幄。”帝不许。后有人上章奏帝,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皆号异为咸阳王。”帝闻奏,恐有变,即将所奏之章,遣使赍入关中示异。异见,惶惧不安,乃修书一封,遣人诣京拜谢。书曰:臣本愚生,遭遇受命之会,充备行伍。过蒙恩私,位大将,爵通侯,受任方面以立微功,皆自国家谋虑。愚臣无所才能,臣伏自思,惟以诏敕战攻,每辄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国家独见之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当兵革始起,扰攘之时,豪杰竞逐,迷惑于数。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倾危圂淆之中,尚不敢过差,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测乎?诚冀以谨勃,遂自终始。今见所示臣章,战栗怖惧。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因此自陈。  帝览书视毕,恐其不安,乃令人下诏,以慰之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六年春月,异还京师,入朝见帝。朝君毕,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言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与异。谓曰:“仓卒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未能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毋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帝大喜,遂与定议,进兵图蜀。

  留十余日,令与妻、子同还西夏而去。有诗为证:别君征战已三年,夜梦升朝奉圣宴。  今日笑蒙恩赐返,西风万里着归鞭。  却说汉帝思慕严光,自与混阳别后,未知流落何地,朝夕缠萦,不能息已。一日登殿,文武朝罢,下诏征之。及处士太原周党,使者赍诏遍界觅访,不见光于何地。惟周党随聘至京,入朝参拜,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不就职任。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就车。及陛见帝,周党不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钩彩华名,安得赴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如不成,则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帝曰:“自古明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令言情赐周党缎帛四十疋,罢之还乡。复思严未至,乃令图画影像,晓挂各州,有能寻觅者,赏银四十。

  齐国一人,诣京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于泽中,活似图像一般。近臣奏知帝,帝疑是光,即召齐人至殿,赏银四十。  后齐人顿首拜谢而去。帝令安车,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帝闻光至,即驾车远迎,接入外馆,施礼坐叙间别之情。话毕,光卧不起,帝即其卧以手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耶!”光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着德,巢父洗耳,士固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次日,复召子陵人殿,叙论旧故。相对数日,因与共牀偃卧。光足加帝腹之上,帝任所意,并无憎恶之心。明早,太史趋殿奏曰:“臣昨夜观天象,见有客星犯入帝座,甚急,恐生不测。”帝闻奏,大喜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同衾卧耳,有何疑焉?”太史即退而去。帝召严光至殿,谓曰:“朕欲拜先生为谏议大夫,扶佐弱寡,先生意若何?”光辞谢曰:“愿守素志耳,陛下何苦逼焉?”帝见光苦不从,乃赐黄金百两,缎匹五车,送出还乡。光曰:“臣以贫士居处,要此何用?”毫末不受,遂与拜别而去。耕钓于富春山中,寿八十终于家。后人名其钓处曰“严陵滩”。有诗为证:世祖忧怀切访宾,安车三召驾蒲轮。

  从容画问名难屈,宁作荒台旧钓人。

第四十八回

  却说马援数以书记责备隗嚣,嚣反怨援背己,得书增恶,遂发兵拒汉。援乃遣人诣京上疏,陈己之哀。疏曰:臣援自念归身圣朝,奉事陛下,本无公辅一言之荐,左右为容之助。臣不自陈,陛下何由闻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臣所耻也。故敢触冒罪忌,昧死陈诚。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嚣遗臣柬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返,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以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不欲言,则无以上闻,愿得诣行所在极陈,愿进愚策,则退就陇亩,死无所恨。臣马援诚惶诚恐,顿首百拜,谨奉表以闻。  帝览表读罢,叹曰:“马生诚心于我,岂可以二待乎!”

  遂遣使召援入国议事。即至,入朝见帝,扬尘礼毕。帝曰:“奈今陇蜀未清,干戈骚扰,故召将军诣阙,共决机筹。愿将军明以教我,抚镇边疆,救生民之涂炭,士卒之劳苦。”援曰:“陛下勿忧,陇右隗嚣先以子侍陛下,虽欲相反,持疑二心,臣请再往说之。如其不然,以兵伐之,有何难哉?”帝闻大喜,遂将突骑五千,使马援往说。

  马援即别,上马而往。回至府中,令人赍书与隗嚣之将杨广,使其晓劝于嚣。书曰:春卿无恙。前别冀南,寂无音驿。援问还长安,因留上林。  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叛,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元谄邪之说,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

  以今而观,竟何如耶!援闻之可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他否?竟不能言。

  朝夕号泣,婉转城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其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令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奉卿拒之。  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男儿溺死何伤,而拘游哉。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豪杰共说季孟,若计划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地舆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耶,固当谏诤。语朋友耶,应有切直。岂有知其无诚,而但萎腇咋舌,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杨广览书,沉吟半晌,乃曰:“此生何惑人耶?”竟不回答。

  却说窦融以书嚣不纳,乃与五郡太守共厉兵马,整给军粮及枪刀、弓箭、盔甲等件。悉以齐备,乃遣人诣京上疏奏帝,请兵均期击嚣。帝深美之,乃遣使赐融以《外属之国》及《太史公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外传》等书,诏曰:朕每念外属孝景皇帝,出自窦氏,王景帝之子。朕之所祖,昔魏其一言继统,以正长君。少君尊奉师傅,修成淑德,施及子孙。此皇太后神灵上天佑汉也。从天水来者,写将军所让隗嚣之书,痛入骨髓。叛臣见之,当股栗惭愧,忠臣则酸鼻流涕,义士则旷若发朦。非忠孝慤诚,孰能如此?岂其德薄者所能克堪!嚣自知失河西之助,族祸将及,欲设离间之说,乱惑其心,转相解构以成其奸。又京师百僚,不晓国家及将军本意,多能采取虚伪,夸诞妄谈,令忠孝失望,传言乖实,毁誉之来,皆不徒然,不可不思。今关东盗贼已定,大兵悉于西。将军其抗厉威武,以应期会,故兹诏谕,想悉宣知。

  窦融接诏拜毕,即与诸郡太守议曰:“更始时,金城太守被纣何所杀,而据其郡。隗嚣遣使多以金帛和连,与共结盟。

  奈此贼朝夕练将,晓夜屯粮,御驾若至,彼必助嚣同击。莫若乘其未备,吾等先进图之。使后上临,嚣兵孤弱,不能取胜,方可破电。”众答曰:“将军所见甚明,即依计行。”言未讫,忽人报曰:“金城封何来击吾郡,已在十里山坡布扎营寨,将军何以治之?”融闻大惊,急令诸将披挂,亲引大军五万,出坡迎敌。

  行至十里坡,两军相遇。封何出马,头顶白银盔,身披青铠甲,坐下黑色马,手执雁翎刀,立于阵前,大叫小军搦战。窦融出马,谓何曰:“吾主刘秀善任贤能,将军文武兼备,智勇超人,若归扶汉室,保为重用,不枉将军英雄而屈于贼寇之下。将军如不愿从,则功名两失,而留污名于万世矣,将军以为如何?”何曰:“人生天地间,要在立节。岂不闻古人有云‘士穷立节义,世乱识忠臣’。吾与隗嚣共盟永约,汝主刘秀虽系汉室宗支,乃是妖人崛起,吾岂背约而从寇乎!”融曰:“古之贤臣,皆择主辅佐。昔商纣不仁,诸侯多叛。文王修德,亲聘太公。孟津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今吾主顺天行道,伐暴吊民,王莽百万之兵,片时扫除,天下三分已得二矣。今将军隗嚣据窃陇右,与汉争锋,汝纵有拿云之手,冲天之志,则不过于王莽。将军早思回头,便有褒封。一则扬清于后,二则遗计子孙,将军不听,难出融手。融兵十万,战将千员,已布四十里之地,阵如铁束。将军虽有万夫不当之勇,难出此敌。

  愿将军思之。”封何不听,横刀跃马,望融赶杀。融即催军对阵。

  众将飞奔出马,一齐掩杀。金鼓齐鸣,喊声震地。两边混战,士马相冲,何军大败,丢旗堕鼓,弃甲曳兵。何撞出阵走,前路伏兵截祝欲回后走,窦融诸将上夹攻。一阵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得其牛马千头,谷粟万斛。何逃入陇右而去。于是,窦融威武扬震河西。有诗为证:窦融一战立元勋,威震河西四海闻。

  须信儒臣胸富甲,笔锋轻举扫千军。

  时大兵未进,融乃引军还城,伺候车马。

  却说嚣将梁统,知融会驾西征,乃使人夜入帐中,刺杀张玄,与嚣绝约。所假将军印绶,起军应汉。又酒泉大守竺曾,思第婴原被隗嚣昔日所害,乘汉兵起,乃杀属国侯王彻,与弟报仇而去。融知,遂承制拜曾为武锋将军,共合大军十万,令众将饱食,上马即行。

  至姑臧,嚣兵已退,融遂回军,恐嚣势大,久守不出,令人上书,促驾急进。书曰:隗嚣闻车驾当西,臣融东下,士众骚动,计且不战。嚣将高峻之属,皆欲逢迎大军。后闻兵罢,峻等复疑。嚣扬言东方有变,西州豪杰遂复附从。嚣又引公孙述将令守突门。臣融孤弱,介在其间,虽承威灵,宜速救助。国家当其前,臣融促其后,缓急迭用,首尾相资。嚣势排迕,不得进退,此必破也。

  若兵不早进,久生迟疑,则外长寇仇,内示困弱,复令谗邪得有因缘,臣窃忧之。惟陛下哀怜,纳愚衷曲,臣窦融顿首百拜,谨奉书上。

  帝览书甚喜,令使回报。壬辰八年夏月,御驾亲征陇右。

  以大司马吴汉为元帅,征南大将军岑彭为副帅,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为左右护驾帅,捕虏将军马武为先锋。点起大军百万,战将千员,炮响一声,拥驾而出。帝传旨军中:“不得骚扰良民,如违者即斩。”众将应诺前行。旌旗蔽日,尘土遮天,骑兵步卒千里不绝。  忽光禄勋郭宪急趋驾前谏曰:“东方趋定,车驾未可远征。

  奈西地险阻,山谷崎岖,且其兵将久练惯熟,吾等军卒生疏,恐有一失,难相救护。愿陛下纳臣愚见。”帝不听所言,促车前进。宪乃当车拔刀以断轴靷,帝亦不从。西行至漆,诸将多有进告,言:“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帝犹豫未决,令召马援问之。援即随召夜至。帝见大喜,共坐帐下,且将所事质问。援曰:“臣因说嚣,将有见土崩之势,兵精有必破之状。

  臣是积米如山,以待君至,细将其形指示。诸军所从何路出入,昭然可晓。”帝闻言,乃曰:“虏在吾目中矣。”

  次日进军,令吴汉等分兵两队,并道而入。至陇右城下,布列阵势,大叫嚣将搦战。嚣知,急令大将王捷点兵十万,各披盔甲上马,出城迎敌。两军相对,众将护车出阵。帝亲打话谓嚣曰:“朕自白水起义,蒙天下豪杰归附,均以兄弟相待,未有薄于彼而厚于此。后举大军,进击王莽至武关,亦蒙汝与子阳约期接应。朕虽嗣职,未尝有负汝之意。今何自据陇右,与朕争乎?”嚣闻帝言,低首无答。吴汉出马大骂:“贱贼!  无福受禄,故自作孽。今见主上亲至,尚不低首请罪,立时拿住,碎首分尸。”言罢,激若雷怒,踊身飞出。两马相交,战不三合,隗嚣败走。吴汉赶上,王捷挡祝亦无三合,忙回阵走。  隗嚣见败,急催一十三员大将,出阵助杀。众将得令,飞奔而出。帝见嚣兵助阵,亦令副帅岑彭、先锋马武及护驾耿弇、盖延等众将,四围掩杀。金鼓震天,征尘蔽日。嚣军大乱,伏堑堕坑,走者践尸踏足,伤者弃甲丢枪。隗嚣见战兵不利,令小卒鸣金收军,走入闭城不出。帝亦收军下寨。

  次日,汉帝升帐,召诸将议论,恐长安有失,令征虏将军祭遵与大司马吴汉,分兵二万,镇守长安。二入领旨,拜别上马前行。

  数日乃至,人城衙。次日升堂,二人坐叙,遵谓汉曰:“嚣必败灭,其将牛邯与吾旧交,今见嚣不利,有归义汉家之意,我欲遣使谕娆助服,可行否乎?”汉曰:“既有是意,宜即归之。”遵遂修书一缄,遣人往下。书曰:遵与嚣王耿盟为汉,自经历虎口,践履死地,已数十矣。

  于时周洛以西,无所统一。故为王策,欲东收关中,北取上郡,进以奉天人之用,退以惩外夷之乱。数年之间,冀圣汉复存,当契河陇奉旧都以归本朝。生民以来,臣人之势,未有便于此时者也。而王之将吏,群居穴处之徒,人人一掌,欲为不善之计,遂与孺卿日夜所争,害几及身者,岂一事哉。前计抑绝,后策不从,所以吟啸持腕,垂涕登车。幸蒙对拜,得延议论,每乃西州之事,未尝敢忘孺卿之官。今车驾大众已在道路,吴耿骁将云集四境,而孺卿以奔离之卒,拒要持当军冲,视其形势何如哉!夫智者睹危思变,贤者泥而不滓,是以功名路甲,策书复得。故夷吾束缚而相齐。鲸布仗剑而归汉,去愚就义,功名并着。今孺卿当成败之际,思严兵之锋,可为怖栗。宜断之以胸,参之有识。大汉征虏将军祭遵谨书。

  邯得书,沉吟十余日。乃谢士众,归命降汉。帝大喜,遂拜邯为大中大夫。邯顿首谢恩而出。于是,隗嚣大将一十三人与十六县官吏,共会十余万众,伏驾请降。

  却说隗嚣屡与汉战不利,闭门敛坐,日夜忧闷。忽人报曰:“牛邯等一十三将与诸县官吏会议,降汉去矣,大王若何?”

  嚣闻大惊,唬得心寒胆落,魄散魂飞。自思无计可奈,急令安车,先将妻、子送出西城杨广处去。令田弇、李育保守上邽。

  王元往蜀借兵,各遵去讫。  却说汉帝下诏谕魄嚣曰:“若能束手自诣拜降,则父子相见,保无他也。昔高皇帝云‘横来大者为王,小者为侯’,若遂欲为鲸布者,亦自任也。”嚣终不降,近臣奏知帝主。帝大怒,令将其子隗恂推出斩首。众将得令,簇出辕门斩讫。帝曰“此贼不可久停,宜速进兵。”即令征南将军岑彭,分兵五万,围击西城。再令耿弇、盖延引军五万,围击上邽。再敕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进兵,南击蜀虏。人若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发为白。”众将遵命,帝驾东归而去。

  却说岑彭,兵至西城,围守一月。杨广死于其内,而隗嚣穷困,望想救兵未至,甚切忧闷。其大将王捷,别在成邱,自思无计退兵,乃登城谓汉军曰:“为隗王谨守城池者,皆必自死而无二心。愿诸军急罢,不劳困守,君等请以自杀,以明节义。”言罢,拔剑自刎而死。岑彭叹曰:“此烈士也。”再传令军中固定城池,嚣必困败。众军皆诺。

  言未讫,忽闻嚣将王元,于蜀处求借救兵五千余人,令卒鼓噪,大呼曰:“百万众兵来至。”汉军大惊,岑彭勒马于高处观望,见王元当头,与数名战将飞马而来。彭即解兵,截住搦战。两军相对,王元出马,高声叫曰:“岑彭小将,尚不知死,还敢引军对阵。今吾兵百万,千员勇将,汝纵插翅飞天,亦难逃出此阵!早早拜降,免遭擒斩。”岑彭听言,大怒,骂曰:“穴居鼠寇,敢出大言。汝虽有百万之兵,吾亦不惧。吾曾昆阳匹马单刀,杀苏伯可片甲无存,一鼓而取其城。今逢小敌,岂足为惧。”言罢,令卒擂鼓。两军相交,约战十合,王元抵敌不住,败阵回走。岑彭赶上,周宗出马截祝共战三合,岑彭展起金标,望宗背后一打,落于马下。王元行巡急出,挺住恂宇,扶宗上马,回入本阵。隗嚣听知喊杀震动天地,急登城望,见是王元救兵来至,令卒开门,高叫:“王元罢战,且入城来。”王元闻叫,鸣金收军,走入城中。与嚣议曰:“岑彭,世之勇将,难以对敌。且此粮草又尽,不可虚守,莫若夜开北门,从东走入冀城,再作区处。”隗嚣从言,遂令军卒饱食。至夜二更,各披盔甲上马,潜出北门。行未半里,小军走报岑彭,彭急引军后赶。追至冀城,嚣军走入城去。岑彭分兵围住,守经半月,岑彭食尽,放火烧其辎重,引兵下陇,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助嚣,嚣病且饿无食,出城备粮,愤急而死。王元、周宗等收嚣安葬,遂立其少子隗纯为王。有诗为证:嚣将空谋望斗台,秋风陇下久徘徊。

  长星不为奸雄伴,夜半流光落九垓。

第四十九回

  九月,车驾还宫,帝于后殿闷坐,自思颍川等处盗贼蠭起,骚动京师,心甚恐惧。一日登殿,文武朝罢,帝召执金吾寇恂谓曰:“今颍川盗贼群起,虏掠生民,兼且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独卿能平之,朕欲托卿复出,与国分忧,可乎?”恂曰:“颍川闻陛下出战陇蜀,故狂狡之徒,乘间相语而乱。今若再闻陛下南向,贼心惶怖归死,陛下可亲出讨,臣愿出锐前驱,方全万胜。”帝曰:“卿言是也。”遂令寇恂勒兵十万,御驾南征。众将得令,各披重盔轻甲,硬弩长枪,一齐拥护车驾而出。

  旌旗云拥,山岳动遥凡经过州县官吏,各持羊肉珍味迎接,群贼争相迎降。帝大喜,并不伤害一命。乃曰:“汝等因无食用,才起是心。”言罢,每人赐银十两,令各归事农业。

  众皆欢悦诚报,叩头谢恩而去。乃相私语曰:“汉帝诚有养民之心,宽仁之度。吾等本该死罪,反赐金银,并无计较,吾等何能报乎!”言罢,各散而去。帝令恂为颍川太守,抚恤良民。  寇恂下拜,百姓遮道俯伏驾前,告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以清黎庶。”帝闻,急召大司徒李通、横野将军王常至帐下,谓曰:“今颖川已定,奈东郡复起,朕欲托二将军往伐,救拔生民,将军何如?”二将答曰:“臣等虽无才识,愿死当锋,以报陛下厚恩。”帝大喜,即分麾下精兵五万,与二将往击。二将拜别上马,引兵而去。

  帝复思耿纯曾为东郡太守,威名着于卫地,远近皆知。若得此将一往,不征可服。遂遣使持节拜纯大中大夫,使纯起兵合会李通、王常等,共击东郡。使者至邺,入见耿纯,具说所事。耿纯大喜,令使回报。即发大兵五万,上马而往。

  东郡闻纯入界,盗贼皆惊,各相谓曰:“耿纯将军,威振天下,声震京都,原为此郡太守,以德化民,所以人人皆服,四海胆苏。吾等莫若迎上请降。”众皆大喜,言“此计甚妙。  ”是日,会聚九千余人,当道拜伏。告曰:“小的众人自昏作孽,罪有万死,望将军仁恩宽宥。从今以后,再不敢为非。”

  纯曰:“吾岂喜欲是哉!但汝等不守生业,故此横为,以致干戈骚扰,民庶遭殃。今肯诚心降服,吾意甚悦。自此为戒,各以苦力营身,一则显祖宗之光,二则扬亲戚之美。虽不上达,亦无遗污于子孙矣。”言罢,令各散归。众皆大喜,叩首谢恩而退。于是,东郡贼兵不攻自服,震旅班师。帝接大喜,仍以纯为东郡太守,吏民悦服。李通等拥驾回京而去。

  次日升殿,与众文武议曰:“隗嚣虽死,奈其子继为主将,何如耶?”李通答曰:“大事去矣,何惧小哉!”言未毕,一人趋殿奏曰:“征虏大将军祭遵于陇下疾甚,死于军中。今丧至河南县,陛下可发兵接之。”帝闻所奏,顿使魂飞气绝,倒下龙牀。众臣急救,多时方醒。乃放声大哭曰:“此将为吾披坚执锐,敢死当锋,未尝酬其劳也。今不幸而疾逝军中,安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者乎!”顿足捶胸,嗟吁不已。

  李通奏曰:“祭遵终世,天数然也。陛下为苦恸损悴龙颜,今其丧至河南,陛下可传敕殡,以表君臣之义。”帝传旨,令百官皆穿素衣出接。帝亲披孝,素车白马,迎出郭外。望其丧近,哭哀甚切,还至城门,观者皆为流涕。帝下诏:停于午门外殿,再令河南尹护其丧事。次日,汉帝升殿,召众文武议论丧事。忽翰林博士范升上疏,追称祭遵,疏曰:臣闻先王崇政,遵美屏恶。昔高祖大圣,深见远虑。班爵割地,与下分功。著录勋臣,颂其德美。生则宠以殊礼,奏事入门不趋。死则畴其爵色,世无绝嗣。丹书铁券,传于无穷。

  斯诚大汉厚下安人长久之计,所以累世十余,历载数百,废而复兴,绝而复续者也。陛下以至德受命,先明汉道,褒序辅佐,封赏功臣,同符祖宗。征虏将军颍阳侯遵,不幸早薨,陛下仁恩为之感伤,远迎河南,恻怛之动,形于圣躬。丧事用度,仰给县官。重赐妻、子,不可胜数。数死有以加生,厚亡有以过存。矫俗厉化,卓如日月。古者臣疾君视,臣卒君吊,德之厚者也。陵迟已来久矣。及至陛下,复兴斯礼,群下感动,莫不知厉。臣窃见遵修行积善,竭忠于国。北平渔阳,西据陇蜀,先登泜上,深取洛阳。众兵既退,独守冲难,制御士心,不越法度。所在吏人,不知有军,清名闻于海内,廉白着于当世。  所得赏赐,辄尽与吏士。身无奇衣,家无私财。同产兄午,以遵无子,娶妾送之,遵乃使人逆而不受。自以身任于国,不敢图生。虑继嗣之计,临死遗诫,牛车载丧,薄葬洛阳。问以家事,终无所言。任重道远,死而后已。遵为将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又建为孔子立后,奏置五经大夫。

  虽在军旅,不忘俎豆,可谓好礼悦乐,守死善道者也。礼生之有爵,死之有谥。爵以殊尊卑,谥以明善恶。臣愚以为,宜因遵薨,论叙众功,详案谥法,以礼成之。显章国家笃古之制,为后嗣法。臣翰林博士范升顿首,诚惶百拜,谨奉表上闻。帝览表读罢,愈加哀悼。若天丧己,不能自息。乃将升奏之表,以示公卿。即日至葬,帝驾素车,亲披孝服。文武军士,俱令白衣拥护丧中。谥曰“成候”。既葬,车驾复临其坟吊奠。

  见遵夫人泣,帝甚悲伤。有诗为证:如何宵起梦偏长,庭树生寒风满堂。

  落月屋梁情似海,此生无分识遵郎。

第五十回

  却说嚣死,其将王元、周宗等复立子纯为王,徙居雁门。  帝召征西将军冯异往伐。异即引军五万,上马往前,望西行进发。数日方至,令人报知吴汉、杜貌、来歙、王霸等,合兵共进。四将闻报,急出迎接。礼毕,即起军行,共合二十余万。  至天水,分兵开阵。令小卒叫纯搦战。纯知恐惧,急召大将王元计议。元曰:“大王勿虑,安坐城中,小臣等愿死当先斩首来献。”言罢,飞身上马,与赵恢、周宗、行巡、苟宇等勒兵十万,分作两门而去。王元、周宗、行巡引军五万,先从南门出战。令赵恢、荀宇分兵五万,从后西门剿杀。言讫,各依计行。

  王元等出城与汉兵对阵,冯异出马谓元曰:“鼠贼,尚不知死!隗嚣千谋万计,未能成就,愤气死于军中。今汝一微尘耳,岂足为望。”元曰:“鹊在深林而笑孤凤。吾先王虽丧,后主犹胜天下。国家世承相继,岂能长于汉哉!汝今早罢战,不失功名之望。倘若抗顽,分尸碎首。”冯异大怒,掠刀跃马,直取王元。二人交马,约战数合,王元抵敌不住,走回本阵。

  冯异跃马赶上,宗周、行巡飞出截住,两下夹攻。王霸望见,忙冲入阵,撞遇周宗,共战十合,周宗败走。王元举旗一招,赵恢、荀宇从西杀入。吴汉见其兵助,急催杜貌、来歙,一齐跃马而出。两边混战,喊杀连天,隗兵大败。赵恢欲撞阵走,被杜貌当胸一箭,射落马下。荀宇望见,飞跃走近,挟上马去。  王元见势不利,忙急鸣金收军,入城而去。冯异分兵,四面围祝却说公孙述知纯危迫,急遣大将赵匡,引军五万来救。至城已近,赵匡先令一将报知城内出兵迎接。其将领命,跃马飞行。见西门五军把守,走至城下,叫卒开门,言西蜀起兵来救。

  把守吏卒未知真假,不敢妄开,忙入府内报王元。元自登城问曰:“汝既蜀兵,有书来否?”答曰:“有。”遂将来书带于箭上,射入城去。王元接见,果然,叫谓曰:“吾准会应。”  其将遂别而去。正欲出走,被汉巡军赶上拿住,绑送冯异帐下。

  异问曰:“汝何将士,敢来打听消息?以实告说,免受重刑。  ”其将答曰:“公孙述知将军围城,特遣赵匡引军五万来救,故令小人报知王元。小人罪该万死,乞将军姑恕,愿随将军提挈鞭镫。”异闻笑曰:“子阳痴心虚谋想大。”言罢,令将监候,晓谕众军,严兵待战。  忽人报曰:“蜀兵来至。”冯异收军分作五队而入。两军相遇,赵匡出马,头顶凤尾盔,身披青锁甲,手执大杆刀,坐下红鬃马,立于阵前,大叫汉军搦战。冯异出马曰:“吾征陇右,与汝无干,今何故速兵来至,欲讨死乎?”赵匡骂曰:“匹夫村寇!不禁三合,敢出大言,若拿到手,粉尸碎骨。”冯异大怒,令卒擂鼓,展开阵势,跃马相交。共持十合,赵匡气力不禁,忙回败走。冯异赶上,赵匡拨马又战三合,被冯异一刀砍为两段。王元登城望见,急放军出,两下协攻。吴汉、王霸、杜貌、来歙见其兵助,四路一齐进发,掩兵混战,尘土遮天,王元大败。杀得尸横山积,血涨河流,沟堑伤军,声号地震。隗纯见势危迫,急自鸣金收军入守。冯异收军,四面围祝王元走入城中,点收兵数,伤折大半。隗纯甚是忧切。周宗进谓纯曰:“大王休罪,容臣所告。”纯曰:“将军何事?

  ”宗曰:“汉将部下人马精强,先王屡与争锋,未能取胜。今大王兵微将寡,上阵者少,岂能敌胜彼哉?臣闻刘秀宽仁待士,卑礼迎贤,大王莫若献降,保全金体。一则功名不失,二则民士得安,大王若何?”纯曰:“吾父屡与交兵,恐怀旧恨,何如?”宗曰:“岑彭先事王莽,除授宛城。刘秀起兵,与彭交锋半载,杀秀军士不可胜言。后彭拜降,反得加封重用,并无憎恨之心。大王放心休虑,臣保万全。”隗纯许之。宗遂登城,谓汉将曰:“吾主隗纯,今愿献城纳降,将军肯休容否?”冯异答曰:“若肯归义汉家,保封原职。”宗曰:“恐帝心怀旧恨,将军若何?”异曰:“若有差池,是吾之过。叫彼放心无疑,保全重用。”宗遂回报,具说所事,隗纯大喜。王元知之,杀入蜀中而去。

  十年冬月,纯令卒献开东门,自引大军出接,跪伏道旁告曰:“小将有万罪之愆,百千之过,乞将军怜宥孤独,泉下不忘大恩。”冯异下马,携起谓曰,“公子今能归义,名节永垂,岂有怀旧恨哉!”言罢,同入城衙,安抚百姓。  十一年春月,异攻落门平服,病薨于军中,敕赐葬于洛阳。

  谥曰:“节侯”。长子彰嗣。帝思异功,复封幼子讶为祈乡侯。

  却说公孙述遣大将任满、田戎、程泛等自变量万人,乘舫排下江关,击破夷陵道,因据荆门。汉征南将军岑彭发兵拒敌,屡战不克。帝知,遣大司马吴汉,发荆州兵助彭夹击。吴汉即起大军十万,上马前行。数日方至,合兵二十余万。彭遂传令军中,令装战船千只,各载火炮于内,逆流而上。众将整集齐备,报知岑彭。彭与吴汉分兵上船,直冲浮桥而进。  田戎等知,亦架小舟五百余只,摆阵对敌。两军相遇,岑彭、吴汉各立船头之上。田戎叫曰:“小将降否?”岑彭骂曰:“陇右如山之势,一扫平除。汝乃一微烟耳,岂胜大焰!”言罢,催橹亟进,冲船混战。是时天风狂疾,令军务放火炮。风怒火冲,彭、汉顺风并进,蜀兵大乱,火烧水溺,死者无算。

  任满令军摇船欲汨东走,吴汉兜弓赶上,望满脑后一箭,射入咽喉,溺水而死。程泛亦走,岑彭截住,生擒斩首。田戎走保江州而去。

  岑彭、吴汉率臧宫、刘歆等一齐上岸,长驱人下江关。传令军中毋得掳掠民财。所过地方百姓,皆奉羊酒迎劳。彭谓诸耆老曰:“大汉皇帝,哀怜巴蜀人民,久遭军掠,故兴师远伐为除害,岂伤汝等财哉。”毫末不受。百姓大喜悦,争开门降。

  彭遂安抚城中士庶,即下江州。见田戎食多城固,一时难取,乃留部将冯骏,分兵五万守之。自引兵乘利进攻平曲。

  却说中郎将来歙,与盖延、马成等进攻述,述将王元、环安赶至河池下,大破之,乘胜再进。蜀人大惧。公孙述一日升帐,召请将议曰:“汉兵势大,人人骁勇,州县悉被攻破,如之奈何?”众将默然无计。忽帐下一小卒,名曰乌钻,进曰:“大王勿虑,小人一计,可杀汉将来歙。”述曰:“汝有何计?

  ”钻曰:“小人学为刺客,夜藏短刀,潜入帐下,刺杀来歙,则盖延易破矣。”述大喜,曰:“我儿若能建功,封赏不轻。  ”乌钻遂潜入,往至其帐前,以身藏于榻下。待夜三更,听得来歙睡浓,潜步扯刀,望歙肚上一刺,飞奔出营而去。来歙痛觉,刀刺入肚,不能拔出。乃叫盖延,延至,见歙伤,放声哀哭,不能仰视。歙张目叱延曰:“虎牙何得此耶?吾中刺客所伤,无以报国,故呼将军嘱托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刀虽在身,还欲勒兵破贼,以复仇恨,何足惧哉!”延强收泪,以听所诫。歙奋然起榻,修表申闻,表曰:臣歙夜宿军中,更阑静后,为贼人潜刺,伤中臣身。臣不自惜,诫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大中大夫叚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获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表未写终,投笔抽刃而绝。盖延哀悼甚切,不自止已。见歙所修之表,虽未完就,亦将封下,遣人先报朝廷,以表其意。  后令王良护送丧还。

  使者领命飞奔至京,入朝见帝,呈上歙表。帝览毕,大惊,涕泣不已。军报丧还洛阳,帝亲披孝,素车白马,使传敕葬,谥曰“节侯”。子衰嗣。帝思来歙忠节,复封其弟田为宜西侯。

  却说岑彭攻破平曲,收其谷数十万石。公孙述恐惧势大,尽入其手,急使大将延岑、吕鲔、王元及弟公孙恢,发兵十万拒广。及资中,又遣侯丹率兵二万,守拒黄石。彭知,使护军杨翕与臧宫分兵十万往拒延岑等。自引大军十万袭击侯丹。兵至黄石,两军相对,侯丹出马。岑彭不与答话,提刀直龋二人交马,约战十合,侯丹败走。岑彭赶上,大喝一声,斩于马下。众将俱各走散。彭遂收军,星夜倍道,兼行二百余里,径拔武阳。及使精骑驰击广都,去成都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逃散。

  初,述闻汉兵在乎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阳,绕出延岑军后,蜀地震骇。述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

  ”时彭所立营寨之地名曰彭亡,岑彭闻而恶之,欲改其名。至日暮,蜀将环安刺客,诈为亡奴降彭,彭遂纳之。至夜二更,亡奴身藏短剑,潜入岑彭帐下。听其睡熟,遂拔剑胁下一刺,岑彭痛醒,叫喊一声而薨。众将知觉,急起拿住亡奴,斩为八段。有诗为证:如山号令想英雄,志扫膻腥屡建功。  何事身惧奸计害,令人景仰叹西风。

第五十一回

  却说吴汉与公孙述之将魏党,战于鱼涪津,大破之。复进武阳,围城攻袭。述遣子公孙揟与大将史兴,引兵五千来救。

  吴汉知,解兵迎敌。两边摆开阵势,史兴出马,大叫:“汉将答话”。吴汉出马,谓曰:“小将来送死乎?”兴曰:“吾奉公孙敕令,特来擒汝,早下马拜降,庶留残命。”吴汉大怒,抡刀跃马,直取史兴。二将交锋,约战十余合,吴汉抡起重刀,望兴脑后一砍,连人带马削为两半。公孙揟见势不利,引军回走而去。汉尽获其辎重,不可胜数。复进大军攻击广都,大破拔之,遣卒放火,烧毁成都市桥。于是武阳东诸小城争相迎降。

  汉又欲攻成都,帝知,遣人诫曰:“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敌。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将军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吴汉不听,乘利勒兵十万,逼进成都。离城十里,阻江北布起营寨,造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分兵二万,屯于江南,相去二十余里。帝闻大惊,急遣使让汉曰:“前敕将军据守,今又千条万端,临事悖乱,是何意也?即轻敌深入,又与刘尚别立营寨,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暗算将军,以大众攻尚,尚破将军亦败,幸勿他往,急引兵还广都为上。”诏书未到,述果使大将谢丰、袁吉引兵十万,分为二十余营,并出攻汉。又使弟揟,引万余军,偷劫尚寨,令不得相救。

  却说吴汉闻知述兵至,急引众将,分作两队出敌。大战一日,斩首万余,吴败阵回走入壁。丰等赶上,分兵围之。汉乃召诸将厉之曰:“吾与汝等逾越险阻,转战千里,志所在于斩获,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吾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合兵共御。汝等能心同一力,当锋决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闻言,皆曰:“以死出力。”汉遂饱士厉马,闭营三日不出。令卒多树旗幡,使烟光不绝。至夜二更,各披盔甲上马,潜步出寨,与尚合兵而去。

  丰等不觉。次日,吴汉分兵五万,与刘尚攻江北。自引大军攻击丰等。两将相遇,谢丰出马,谓汉曰:“认得谢将军手段否?”汉闻笑曰:“小将暗偷一阵,亦自夸口。”言罢,抡刀摆阵,金鼓齐鸣。二将交马,约战十合,谢丰败阵回走,吴汉赶杀。袁吉出马挡住,共战十合,吉亦败走。吴汉跃马赶上,大喝一声,斩于马下。谢丰见势不利,引兵急走。吴汉张弓搭箭,飞马追赶将近,望丰项下一箭,坠地而死。吴汉自早交兵,至晚才罢。获其盔甲无数,斩首五千余级。自引兵还广都,留尚拒述。自是,汉与述将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有诗为证:文武全才冠世雄,中兴诸将孰能同。

  挥戈指日回天下,八战成都八克功。

  一日,公孙述升帐,谓延岑曰:“自与汉将交锋,屡未能胜。今又据守成都,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岂可坐守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曰:“然也。”遂依其言,将金帛散赏军士,令五千人马跟护延岑,往市桥伐木,虚架浮梁。令卒鸣金击鼓,引汉对阵。述自潜出精兵,剿杀其后。言罢,各遵命去。

  却说吴汉见岑兵少,即引大军出敌。两军相对,延岑出马,吴汉不与打话,提刀直龋二将交锋约战十合,延岑诈败,引至桥边。述兵随后攻击,吴汉奋力追杀。赶至桥上。不觉虚架桥梁,堕水淹没。吴汉急以手援马尾,得出上岸。遂引残兵还入广都而去。

  十一月,臧宫军至咸门,人报知述。述视占书云:“虏死城下。”乃大喜,曰:“吴汉在吾手矣。”自引大军数万攻击吴汉。使延岑分兵五万,拒搦臧宫。各遵去讫。

  却说臧宫知岑兵至,急令众将布列阵势,待临搦战。延岑军至,亦不打话,跃马交锋,两边混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悉皆疲困。吴汉乘势急使护军高午、唐邯中分锐卒数万,突军冲击。述兵大乱。高午挺枪跃马,飞入阵中,刺述洞胸,堕于马下。延岑飞马奔近,救入城中而去。吴汉分兵围祝延岑扶述卧于榻上,痛不能止。至夜二更,乃召延岑至帐下,嘱之曰:“吾自起军巴蜀,未尝一折。今不幸遭于小将等刺一枪,命隳旦夕。奈子雏幼,不能伸恨,故托将军扶佑。望将军怜念旧情,莫忘今日。若子可护,则护之。如不可护,将军取之。莫令豪杰共笑,而落于他人之后矣。”言罢,愤绝而死。

  次日天晓,岑与诸将议曰:“今公孙述已死,吾等莫费心机,劳苦土卒,不如献降为上。”众将皆诺。岑遂登城,谓汉曰:“昨晚公孙述死,吾等愿献归降,将军肯容纳否?”汉曰:“既肯倾服,悉保重用。”岑乃开门,与诸将迎出郭外,跪伏马前,告曰:“小将蠢庸,为公孙述所惑,不识将军雄勇,故有今日之愆。罪该万死,望将军仁宥。”吴汉大喜,令岑前引,一齐拥入城去。汉即传令,着唐邯夷述家属。邯得令,领军一千搜入宫中。将述妻、子及其族人等,尽皆诛戮。岑亦纵兵大掠,放火烧述宫殿。  吴汉斩述首级,令人传送洛阳。帝见大喜,谓曰:“子阳不思富贵有命,妄自尊大,今日休于是乎。”言罢,忽一臣奏曰:“吴汉、刘尚虽获大功,然其纵兵搜掠毁宫殿,大非义也。

  乞陛下传旨,杜其将来。”帝闻大怒,敕使往戒之,曰:“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且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吴汉听戒,传令遂止。安抚城内百姓,赏劳诸军。

  却说汉帝既平定蜀,乃思汉旧贤臣李业、谯玄、王皓、王加等,俱被奸述所害,心甚愍切。一日升殿,众官朝罢,传旨着黄门校尉,建立祠庙,图书形身,受享春秋之祠。庙完,诏使摆列中牢礼物,御驾亲人祭奠。令鸿胪司序班,朗读祭文曰:惟神全材,忠义大节。如玉之洁,如日之光。一世之短,百世之长。于兹庙貌,晾仰纲常。时维腊月,谨以牲浆。神灵英爽,来格来尝。庶品用伸,伏惟尚飨。

  祭毕,诏令校军守护,不得毁坏宫墙,以违敕命。言讫,车驾还朝。遣使复征贤士费贻、任永、冯信等升用。诏书未到,永、信二人病卒。独贻随使入朝。至殿见帝,朝拜礼毕,帝曰:“寡人思卿久矣,未能得见,今幸屈至,喜跃弗胜”贻曰:“臣恨无才佐事陛下,既蒙思诏,敢自违乎?”帝大喜,遂封贻为合浦太守。贻叩首谢恩而去。  却说睢阳县令任延,谦卑守约,赏罚信明,帝甚爱之。一日,遣使召延至殿,谓曰:“朕以卿多能,干政治良。今故擢卿为武威太守,抚察贤否,卿何言乎?”延曰:“臣虽无才,蒙恩敕赐,敢抗违哉?”遂叩首谢恩而起。帝戒之曰:“卿于任所,务宜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皆同,善事上官,非陛下之福,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延遂拜别而去。

  却说外国使者来献名马一匹,日行千里。又献宝剑一把,价值百金。近臣趋殿奏知帝主。帝大喜,令召使者至,赏金百两,缎四十匹。使者谢恩回国而去。帝即颁诏,以剑赐与烈士,留马驾车。

  次日,传旨御驾亲出游猎。文武遵召,令中黄门校尉安整龙车,众将士咸严肃侍卫。须臾帝出,与邓禹同坐车中。令贾复、李通为左右护驾;王常、陈俊为前后先锋。各执利兵,拥车而去。

  前至南山坡扳,陈俊令军拿获田夫二人来问。田夫告曰:“小无罪过犯,将军拿缚何用?”俊曰:“汝等休惊。万岁亲出游猎,但问何处有虎?指示捉获,重赏金银。”田夫闻言,欣然答曰:“此事不难。前面白鹅山内有一大虎,常出伤人性命,正要除此畜生,不能到手。今幸将军来灭,小人愿引。”  陈俊大喜,遂令前行。  既至,即赏田夫每人白银十两。二人叩首而出。帝见其山树林深长,实险惊人。传旨众将四围张纲,击鼓鸣金。唬虎战惊,吼声雷震。陈俊挺枪引众将鸣金入坡,赶发其虎奔出山。

  贾复攀弓,望虎当胸一箭,射中左肩。其虎漫山奔走,陈俊众军乱赶。贾复以药再复一箭,其虎即坐而死。帝令军卒搏尸砍肉,分赐众将。

  是日天晚,车驾回殿。至城下,上东门侯郅恽拒关不开。

  帝使人见恽,问曰:“御驾回朝,何得违阻?”恽曰:“火明燎远,遂不受诏。”帝乃回车,从中东门入去。

  次日,郅恽入朝,见帝谏曰:“昔文武不敢盘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如社稷宗庙何?

  ”帝闻,叹曰:“恽诚贤土也,中东门侯何能及之!”遂赐恽缎绢百匹,而贬中东门侯为参封尉。于是,大飨将士,定封功臣。以邓禹为高密侯,食禄四县。李通为固始侯,食禄四县。

  贾复为胶东侯,食禄六县。余悉有赏,众皆谢恩而去。

第五十二回

  却说汉帝在于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

  自平陇蜀之后,非紧急之事,未尝复言军旅。一日,皇太子亲问帝曰:“臣久学于东宫,未请世事,不能明决攻战之策,愿父王教导。”帝曰:“昔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孔子不对。此非能及之也。”太子遂退。邓禹、贾复知帝偃罢干戈,欲修文德,即与众将集议,悉去兵甲,敦崇儒学,帝深然之。悉召至殿,谓曰:“朕自创业垂统,俱赖卿等力扶,攻城复县,杀贼破奸,身经万苦之劳,未尝一息。至是陇蜀平服,天下太平,朕欲偃武崇道,完汝功臣爵土,表朕微意。今闻卿等能自去兵偃甲,就职儒术,朕甚喜之。”言讫,遂罢左右将军,悉以列侯就第。

  众皆谢恩。

  时建威将军朱佑,越班奏曰:“今天下归定,国政未修,陛下可选有才德者,升为宰相,佐助朝纲,庶使国家有政,民不失条,愿陛下圣鉴。”帝曰:“奈无是人,将何如耶?”佑曰:“胶东侯贾复,为人刚毅方直,多大节志,既还私第,阖门养威致重。况且文武兼备,诚宰相之才也,陛下宜升之。”

  帝准奏,即封复为三公之职。而功臣并不用之。

  是时,汉帝悉罢功臣不用,惟高密侯邓禹、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三人,每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容回有宥其小失。凡远方进贡珍甘物味,必先颁赐诸侯,而大官无余。故皆保其福禄,不忍一旦而罢之。故光武能保全功臣如此。

  却说大司马吴汉,平服巴蜀,振旅还京。一旦入朝奏帝,请封皇子及还封诸侯行爵出禄。帝不许。次日,又上复奏。帝乃下诏,令群臣议处再至复命。是日诏下,大司空窦融、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高密候邓禹等集议,皆言吴汉奏者甚当,不可轻忽。众遂修表一封,次日奏闻帝主。表曰:古者封建诸侯,以藩屏京师,周封同姓八百诸姬,并为建国,夹辅王室,尊事天子,享国永长,为后世法。故《诗》云“大启尔宇,为周室辅”。高祖圣德,奄有天下,亦务亲亲,封立兄弟诸子,不违旧章。陛下德横天地,兴复宗统,褒德赏勋,亲睦九族。功臣宗室,咸蒙封爵,多受广地,或连属县。

  今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陛下,谦恭克让,抑而未议。群臣百姓莫不失望。宜因盛夏吉时定号位,以广藩辅,明亲亲,尊宗庙,重社稷,应古合旧,压塞众心。臣请大司空上舆地图,太常选择古日,整具礼仪,制曰可。夏四月,以太牢告嗣宗庙;乞陛下神圣详察,纳进愚策。臣邓禹等诚惶诚恐,顿首百拜,奉表上闻。帝览毕,传旨大司空窦融告庙,封赠皇子:刘辅为右翊公,刘英为楚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冲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玡公。谥二皇兄:刘演为齐武王,刘忠为鲁哀公。

  皇子各受赠讫,帝令大会群臣。文武悉皆朝贺,有诗为证:玉陛鸣珂列鹭鸳,欢声霭霭动乾坤。

  黄河正值澄清日,四海长沾润泽恩。

  帝以天下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互有增减,多不以实,乃诏下州郡,各佥检核。于是颍州、河南、南阳诸州郡守,接传诏旨,巧诈横为,假以丈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量屋舍,起骗财物,村里人民遮道涕泣。有富豪献钱者,则优而容之。贫穷无奉者,则刑而迫之。所以民间深受其害。

  时诸郡各遣使者诣京奏事。帝见陈留一吏牍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乃召吏问曰:“此书何人作也?”其吏不肯实告,乃托言答曰:“臣于长寿街上得来。”帝怒,欲斩。时皇子东海公阳在幄后言曰:“吏受郡守所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既然如此,又言河南、南阳不可问者,何也?”皇子对曰:“河南者,帝之城郭也,多有近臣。南阳者,帝之乡里,多有近亲。所以二处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其吏。吏乃首服,即如皇子之言所对。帝闻叹曰:“东海诚有大志,深识远谋。”由是益奇爱之。有诗为证:东海公阳十二时,深明远虑识奸非。

  亲臣两处田逾制,自是君王爱益奇。却说河南尹张伋,接诏言,欲检核垦田顷亩,即与诸郡太守十数余人坐田量度。民家有不以实者,皆下狱死。于是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杀害。官吏人报知张仅,极闻大惊,急与诸郡太守回府,勒兵以拒群盗。令人通晓各县人会接应。

  张伋披挂亲出拒战,贼将出马,张伋谓曰:“圣主仁德抚民,有何亏汝,今故反乎?”贼将答曰:“非圣上之过,因汝欺君越法,假以丈田为名,暗骗财物,故此激变良民,特来讨汝,为国除害。”张伋大怒,提刀跃马直取贼将。二人交锋,共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张伋令卒擂鼓再战。未及两合,各县军马悉令来至,一齐掩杀,尘土遮天。张伋冲入阵中,搅军混战,斩首千余。贼将拚死杀出,各逃奔散而去。张伋收军入城安歇。

  却说贼将复聚屯结,及青、徐、幽、冀四州一齐并起,扰掠甚盛。帝知,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摘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胥逗遛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讨擒为效。其牧守令长主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惧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为蔽匿者乃罪之。  ”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廪,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不收,邑门不闭。

第五十三回

  却说郭氏皇后,一日于宫中闷坐自思帝意待己衰薄,惟爱阴氏,故此屡怀怨恨之心。帝大怒,传旨废罢郭氏,乃立贵人阴氏为皇后。时郭后太子疆,见废其母,意不自安。一日,郅恽进说疆曰:“殿下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殿下莫若辞位,以奉养母氏为高。”太子从之。  次日,见帝奏曰:“臣庸昏弱,短于才治,不克就职大统,愿乞以备藩国。”帝闻奏,不忍,乃曰:“卿非恐母废乎?”  疆曰:“非也。臣素志耳,何敢怨乎?”帝迟疑不决。太子遂退。六月,帝下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

  皇太子疆,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讳之。其以疆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曰“庄”。

  二子叩首谢恩而退。帝召桓荣至殿,谓曰:“卿负经济之才,屈淹未用。今朕新立皇太子庄,特召卿为师友,愿为明决治乱之机,废兴之策,以至人德之地,决相重报。”荣答曰:“臣但陋薄疏庸,难当重责,岂敢不竭心乎!”帝大喜,遂封荣为议郎之职。荣顿首谢恩,即就太学而去。一日,圣驾亲临太学,会诸博士,讲论经义。惟桓荣辩别甚明,儒者莫之能及,帝甚奇之,特加赏赐。言未讫,忽人报曰:“大司马吴汉病发,甚在危笃,特遣小军报闻陛下,愿陛下亲往观之。”帝闻大惊,即罢讲学,驾车往视。汉闻帝至,仍以古臣礼待,以君视东首,己西面对。帝见叹曰:“吴公常不失札。”乃入帐下问曰:“将军所欲何言?”对曰:“臣愚无所知识,惟愿陛下慎无赦而已。”言讫,气绝而毙。帝哀悼甚切,即发五校轻车介士,送葬,洛阳,谥曰“忠侯”。子衷嗣。有诗吊曰:雄才共拟柱中朝,凶识俄兴树稼谣。  经国谋谟成梦杳,英雄壮气几时消。

  是日,帝亲临墓吊罢,车驾还朝。时京兆杜陵一人,姓杜名笃,字季雅,因与羡阳县令不和,被令诬陷,收缚解京,系囚狱中。帝几欲诛,因见其经义最高,言辞切当,乃美而赦之,赐其多帛,重宇授为议郎之职。一日,笃思帝以表里山河,先帝旧京,不宜改营洛邑,乃修《论都赋》一篇,奏闻主上:臣闻知而复知,是为重知。臣所欲言,陛下已知,故略其梗概,不敢具陈。昔盘庚去奢行俭于亳,成周之隆,乃即中洛。  遭时制都,不常厥邑,贤圣之虑盖有优劣。霸王之姿,明知相绝,守国之执,同归异术。或弃去险阻,务处平易。或据山带河,并吞六国。或富贵思归,不顾见袭。或掩空击虚,自蜀汉出。即日车驾策由一卒,或知而不从,久都硗埆。臣不敢有所据,窃见司马相如扬子云作辞赋,以讽主上,臣诚慕之。伏作赋一篇,名曰论都》,谨并封奏如左。陛下以建武十八年二月甲寅,升舆洛邑,巡于西岳。推天时,顺中极,排闾阖,入函谷,观厄于崤龟,图险于陇蜀。其三月丁酉,行至长安,经营宫室,伤愍旧日京。即诏京兆,乃命扶风齐肃致敬,告觐园陵,凄然有怀祖之恩。嗟乎!思诸夏之隆,遂天旋云游,造舟于渭北。斻经流,千乘万毂,万骑骈罗。衍阵于岐梁,东横乎大河,瘗后土,礼邠郊,共岁四月,反于洛都。明年,有诏复函谷关,作大驾宫。六王邸,高车厩于长安,修理东都城门桥,泾渭往往缮离观。东临霸浐,西望昆门,北登长平。规龙首,抚未央,睨平乐,仪建章。是时山东翕然狐疑,意圣朝之西都,惧关门之反拒也。

  客有为笃言,彼坎井之潢污,固不容夫吞舟。且洛邑之渟滢,曷足以居乎万乘哉?咸阳守国利器,不可久虚,以示奸萌。  笃末甚然其言也。故因为述大汉之崇,世据痈州之利。而今国家未假之,故以喻客意曰。昔在强秦,爰初关畔,霸自岐痈,国富人衍,卒以并兼。桀虐作乱,天命有圣,托之大汉。大汉开基,高祖有勋,斩白蛇,屯黑营,聚五星于东井,提干将而破秦。蹈仓海,跨昆仑,奋慧光,扫项军,遂济人难。荡涤于泗沂,刘敬建策,初都长安。太宗承流,守之以文。躬履节俭,侧身行仁。食不二味,衣无异彩。赈人以农桑,率下以约已。  曼丽之容,不接于目。郑卫之音,不闻于耳。佞邪之臣,不列于朝。巧伪之物,不鬻于市。故能理升平而刑几措,富衍于孝景,功传于后嗣。

  是时,孝武因其余财府帑之蓄,始有钩深图远之意。拦昌顿之罪,校平城之仇。遂命车骑,勒任卫青。勇性鹰扬,军如流星。深入匈奴,割裂王庭。席卷漠北,甲勒祈连。横分单于,屠裂百蛮。烧罽帐,击阏氏。燔康居,灰珍奇。收鸣镝,钉鹿蠡。驰坑岸,获昆弥。虏(亻数)侲,驱骡驴。驭宛马,鞭駃騠。拓地万里,威震百方。弱置四郡,据守敦煌。并域蜀国,一郡领方。立候隅北,建获西羌。捶驱氏,□寥狼。叩作东,攠鸟桓。躁辚灭貊,南羁钩町。水剑、强越、残夷、文身、海被、沫血、郡县、日南,漂概珠崖,部郡东南。兼有黄支,连缓耳琐。雕题摧天,督率象犀。倠蚌蛤,碎琉璃,甲瑁玳,戕觜觽。于是,同穴丧褐之域,共川鼻饮之国,莫不袒跣稽颡,失气虏伏。

  非夫大汉之盛世,籍痈土之饶,得御外理内之术,孰能致功若斯!故创业于高祖,嗣传于孝惠,德隆于太宗,才衍于孝景,威盛于圣武,政行于宣元,侈极于成哀,缺于孝平。历载三百,传世十一。德衰而复盈,道微而复章,皆莫能迁于痈州而背于咸阳也。宫室侵庙,山陵相望,高显弘丽,可思可荣。  羲农以来,无兹着明。

  夫痈州本帝皇所以育业,霸王所以衍功,战士角难之常禹贡所载厥田惟上,沃野千里,原隰弥望。保殖五谷,桑麻条畅。滨据南山,带以泾渭,号曰陆海。蠢生万类,梗栴栌拓,蔬果成实,畎渎润于水泉,灌溉渐泽成川。粳稻陶遂,厥土之膏。亩价一金,田田相如。鐇镬株林,火耕流种。功浅得深,既有蓄积。阨塞四海,西被陇蜀。南通汉中。北据谷口,东阻嵌岩。关函守峣,山东道穷。置列汧陇。拥偃西戎。拒守褒斜,岭南不通。杜口纯津,朔方无从。鸿渭之流,径入于河。大船万艘,转漕相过。东综沧海,西纲流沙。朔南暨声,诸夏是和。

  城宫百尺,阨塞要害。关梁之险,多所襟带。一卒鸣碣,千夫沉滞。一人奋战,三军沮败。地势便利,介冑剽悍。可与近守,利以攻远。士卒易保,人肉不袒。肇十有二,是为赡腴。先据则功殊,修文则财衍。行武则士要,为政则化上。篡逆则难诛,进攻则百克,退守则有馀。斯固帝王之渊圃,而守国之利器也。逮及亡新,时汉之衰,偷忍渊囿。篡器慢违,徒以势便,莫能卒危。假之十八,诛自京师。天界更始,不能引维。慢藏招寇,复致赤眉。海内云扰,诸夏灭微。群龙并战,未知是非。

  于是,圣帝赫然申威,荷天下之符,兼不世之姿。受命于皇上,获助于灵祗。立号高邑,搴旗四麾。首策之臣,运筹出奇。虓怒之旅,如虎如螭。师之攸向,无不披靡。

  盖夫燔鱼剸蛇,莫之方斯。大呼山东,响动流沙。要龙渊,首镆鋣。命腾太白,亲发狼唬西平陇冀,东据洛都。乃廓平帝宇,济蒸人于涂炭。成兆庶之亹亹,遂与复乎大汉。

  今天下新定,矢石之勒始瘳,而王上方以边陲为忧,忿葭萌之不柔。未遑于论都,而迂思痈州也。方躬劳圣衷,以率海内。厉抚名将,略地疆列。信于征伐,展武乎荒裔。若夫文身鼻、饮缓耳之王,权结左衽。鑢(钅禹)之君,东南殊俗。不羁之国,西北绝域。难剃之邻,靡不重译纳贡,请为藩臣。上犹谦谦而不伐勘意,以为获无之虏,不如安有益之民。略荒裔之地,不如保殖五谷之渊。远救于已亡,不若近而存存也。

  今国家躬修道德,吐惠含仁。湛恩沾洽,时风显宣。徒垂意外,持平守实。务在爱育元元,苟有便于王政者,圣主纳焉何则?物罔挹而不捐,道无隆而不移。阳盛则衰,运满则亏。

  故存不忘亡,安不讳危。虽有仁义,犹设城池也。客以利器不可久虚,而国家亦不忘乎西都,何必去洛邑之渟滢,就先基之大业,以为万世法。臣杜笃顿首谨论。

  帝览毕,叹曰:“笃诚辩士,观其所发先王守政之规,源源肓绪,未尝居一事而措也。”言罢,遂赐缎匹四十,黄金百两,田为太常卿之职。笃叩首谢恩而退。帝召公卿至殿,将笃所奏之论示众参决。忽议郎桓荣趋上,奏曰:“臣昨夜于《大学》中参考经义,人报外国交趾女子作反,甚是精勇。我王可早发兵除之,免生后患。”帝闻奏,顾谓众曰:“卿等谁人可出救之?”窦融奏曰:“臣举一将,立可破之。”帝曰:“何将?”融曰:“见任大中大夫马援将军,武略兼备,可令此将出伐,立成功也。”帝大喜,传诏令宜入殿。援即随诏而至。帝曰:“今交趾女子作反,扰掠边城,朕托将军往破,将军何如?”援曰:“为人臣子,当尽忠以报国,岂可优禄而惮劳哉!臣即愿往。”帝大喜,遂拜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段志为末将,兴兵十万,车驾亲送出朝。援等拜别引兵而去。  却说交趾米鹿冷县雒将之女征侧,嫁与朱鸢人诗索为妻,甚是雄勇。因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征侧怨怒,与弟征贰,起兵造反,攻破其郡。于是,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等处,皆接应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征侧自立为王。

  一日升帐,与征贰议决出兵。忽小军忙入报曰:“汉遣大将马援引兵来攻吾国,已在浪泊上布阵,大王将何治之?”侧闻大惊,急令弟贰领兵十万,亲自披挂上马,出城迎敌。至浪泊,两军相对,征侧出马,谓援曰:“吾与汝主各据一国,汝何故来犯界,以讨死乎?”援笑而骂曰:“反常妖贱,不思妇人不出闺阃,而肯将身混于男类之中,辱污贱体,不自知羞急退,而想欲决阵乎?且上古帝王,未有妇人据掠。今汝故作孽反正。牝鸡晨鸣无异,若早下马拜降,保为将军之妾。如不愿从,碎首辱尸。”征侧大怒,提刀跃马,飞出取援。二骑相交,约战十合,征侧败走,马援赶追。征贰出马截住,二人交战,未及三合,贰飞败回阵走。刘垄段志双出来击,两边混战,金鼓连天。征侧大败,急引残兵望东冲出。马援赶上,大破之。斩首数千余级,降者约万余。征侧、征贰走入禁溪城去。马援追至,分兵围之。数日,段志病卒,援令小军护丧还京,自厉兵士守掠。

  却说征侧败入城中点军,伤折足有数千之多,忧闷甚切。

  与弟征贰议曰:“吾起十万大军,悉被骁将所破。今又围城迫击,如之奈何?”贰曰:“马援,世之勇士,不可轻敌。昔王莽大将巨无霸,有万夫不当之勇,千军难近之势,兼有聚兽牌敲动,虎狼妖气助阵,与贼战于昆阳,尚被其破。吾等势寡力衰,岂奈彼何?”侧闻,心愈惶惧,乃曰:“若此,将何治耶?  ”贰曰:“依弟愚见,且回本国养聚将卒,再作区处。”侧曰:“然也。”遂传令军中,饱食上马。至夜一更,开西门出走。

  马援知,急令刘隆分五万兵,于前山冈上埋伏,待其将至,截住夹击。刘隆隐伏去讫。  援徐领军潜步打听,见侧兵马出尽,大喝一声,赶上混战。

  征侧不顾后卒,急望前冈奔走。忽听坡下炮声一响,人马涌出,刘隆当头截住去路。侧欲向后回走,马援又至。两下夹攻,侧兵大败。刘隆冲入阵内,撞遇征贰,挡住大杀一阵。战未三合,被隆奋砍一刀,削为两段。征侧见弟遭杀,拼死撞东出走。马援赶亡,大喝一声,活擒回阵,众贼悉皆逃散。援遂收军入城安歇。次日天晓升帐,与隆坐论。令将征侧推跪阶前,谓曰:“妖贱不听良言,今日果落吾手。”征侧告曰:“妾非敢反,奈本郡太守不仁,才致如此。乞将军仁恩怜恤,姑恕残命,愿侍将军提铺枕席,虽死亦无憾。”援笑而言曰:“吾受汉皇重爵,美女无数,要汝一贱妇何用!”言讫,喝令左右,擒下斩首。

  遣人传头诣送洛阳。帝见大喜,欢曰:“马援真良将也,百出百胜。”遂遣使封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援受印敕,众将齐皆庆贺。援乃系牛酾酒,劳飨军士,从容谓官属曰:“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志,有言曰‘土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郎掾吏守填墓。

  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千,但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熏蒸。仰视飞鸢,踮踮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今赖上大夫之力,被蒙大恩,重封赠爵,且喜且惭。”众士听言,皆伏称千岁。援急止之。是日宴罢,援传令使将楼船大小二十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真之贼。及征侧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峤南悉平。复至交趾,乃立铜柱,为汉之极界。上书“大汉伏波将军马援”。于是,交趾等郡咸惊畏服。

  二十年秋月。援振旅还京。将至,故人多出迎劳。次日入朝见帝,具奏所事。帝大喜,遂赐兵车一乘,加次九卿之职。

  援谢恩而退回入府。坐时,平陵一人姓盂名冀,乃援之故人。  知援胜回,乃将羊酒至贺,令人报知。援急出接,邀入礼坐,设宴相待。援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众人耶。我微劳猥飨大县,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先生奚用相济。”冀叹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吾欲自请击之。男儿当效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幸耳。何能卧牀上死儿女子手中耶?”孟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是乎!”有诗为证:男儿有志事边疆,誓自无亏敢自将。

  再向秋风舒翮翅,扶摇万里快鹏翔。

第五十四回

  二人宴罢,冀遂别援回家而去。却说西域莎车、王贤、鄯善、王安等,思汉威德,咸乐内属,皆遣使奉献于汉。贤使至,帝乃赐贤都护印绶。时边郡太守王章言“不可假以大权,恐有一变,难复收之”。帝即下诏收还其印绶,乃赐大将军之樱贤甚怨恨。犹思诸国知夺总印,恐不畏服,乃诈称扬言大都护之职,诸国悉服属贤。贤遂骄横,欲兼并西域。诸国恐惧,一十八国俱遣子入侍汉帝,愿请都护印绶。帝厚赐诸国,俱遣还其侍子。贤复使请原总樱帝却之不许。于是,贤深痛恨,附匈奴入塞扰掠。时户部尚书陈忠上疏请急御之。上表曰:臣闻八蛮之寇,莫甚北虏。汉与高祖,窘平城之围,太守屈供奉之耻。故孝武备怒,深为久长之计。命遣虎臣,浮河绝漠,穷破虏廷。当斯之役,黔首陨于狼望之北,财币縻于卢山之壑,府库磬竭,杼柚空虚,算至舟车赀及六畜。夫岂不怀虑久故也,遂开河西四郡,以隔绝南羌。收三十六国,断匈奴左臂。于是,单于孤特鼠窜远藏。至于宣元之世,遂备藩臣,关彻不闭,羽檄不行。由此察之,戎狄可以威服,难以化狎。西域内附日久,区区东望扣关者数矣。此其不乐匈奴慕汉之效也。

  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连。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救,则不倍之役兴,不赀之费发矣。

  议者但念西域绝远,恤之烦费,不见先世苦心勤劳之意也。方今边境之具不精,内郡武卫之备不修,敦煌孤危,远来告急,复不辅助。内无以慰劳吏人,外无以威示百蛮。蹙国灭土,经有明诫。臣以为,敦煌宜置校尉,案石增四郡屯兵,以西抚诸国,折冲万里,震怖匈奴。臣陈忠表奏。  帝览表纳之,乃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引兵五万西屯柳中。

  勇遂大破之,悉皆平服。秋七月,五陵、五溪蛮夷复反,兵寇临沅,马成讨之不克,深入军没。马援入朝见帝,请兵往击。

  时援年已六十二岁,帝憨其老,未许之行。援曰:“臣虽年迈,尚能披甲上马,何惧之乎!”帝曰:“将军既欲往敌,可操试一番,与朕观看。”援飞奔上马,勒走一遭,乃据鞍顾盼曰:“臣可用否?”帝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遣援行。以捕虏将军马武、中郎将耿舒、刘匡、孙永等起十二郡壮土,及弛刑四万余兵,护援进征五溪。

  时援友人杜愔送援上马,援谓愔曰:“吾受国家厚恩,年迫日索,常恐不得以死报国。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佳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言罢,遂别而去。

  二十五年二月,军至临乡,遇贼攻。援即分兵进击。马武等一齐出马,四围掩杀。贼军大败,填坑堕堑,尸积如山。斩首二千余级,贼皆散逃入树林中去。援遂进军下嶲。见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道,途夷而运远。耿舒曰:“可从充道而进。”援曰:“充道路遥,粮费难运。不如进入壶头,掩其咽喉,其贼自破。”众将依言,遂从壶头而进。时天气酷暑,士卒多伤疫死。援亦中病而困,乃令军卒穿崖为室,以避炎蒸。其贼每登险处,鼓噪扬言。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见其疾重,乃修书一封,遣人报兄耿弇。书曰:前舒欲先进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备。今壶头不得进,大众俱疫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县,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珍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弟见援疾且笃,军旅荒忘,故此遣人草报,急代主张。垂拜不宣。

  弇得书,遂整象笏入朝奏帝。帝大惊,乃使虎贲中将郎梁松往代监军。既至,援病已卒。松宿怀不平,常欲谮援。奈其贵宠,畏不敢语。今见援死,乃喜而言曰:“小将堕吾之手。

  ”遂回朝奏帝陷之。帝大怒,追收新息侯印绶。

  马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议论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愿闻子孙有此不死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缡,申父母之诚,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骛者也。效李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迄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群以为言,吾当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时季良名保,京兆人也。官升越骑司马,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里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保交结,悉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之书奏帝,帝召松、固至殿,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大惭,叩头流血,遂免其罪。

  帝见援诫兄子书,言伯高名述可效,甚喜爱之。伯高,亦京兆人也。原为山部长,由此升为零陵太守。

  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能轻身胜瘴气。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方珍物,各权贵皆望之。时援有宠,放莫敢问。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言援前所载还之车,皆明珠文犀,匿藏不献。帝益怒。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葬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之地,稿葬而已。宾客莫敢吊,援妻诣阙请罪。帝乃出梁松奏章及各所谮之书以示之,援妻方知所坐,乃即首哀哭,乃上书一首,以诉前后之冤。诗曰:铜柱高标险塞垣,南蛮不敢犯中原。

  功成自合分茅土,何事翻衔薏苡冤。  帝览诗,见其所哀甚切,乃赦之,援遂得葬。

  时云阳令同郡朱勃,诣阙上书,释援之冤,书曰: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彩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

  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徽过辄计,大功不许,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禾归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闲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旁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几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耶?

  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及吴汉下陇,冀路断隔,惟独狄道为国坚守。  士卒饥困,寄命刻漏,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勇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  兵全师退,因粮敌入陇冀路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

  又出征交趾,土多瘴气,与妻子生决,无悔吝之心,遂斩征侧,灭百十一州,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而业未竟,而使吏士复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臻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

  惟援得自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溪,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士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悔。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枉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说,臣窃伤之。

  夫明主酿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常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载。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官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

  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所谓以死勘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

  臣年纪六十,常伏田里。窃欢乐布哭彭越之义,昌陈悲愤,战栗阙廷。帝览表,低首无言,惟长吁短息而已。遂重赐朱勃金帛,使还见职。勃谢恩而出,乃作诗一首,以追马援之业。诗曰:天遣英雄佐国优,君王薄义信谗谋。

  十年苦战功劳没,一旦翻衔薏苡仇。

  青史漫劳书将略,重泉不复见宸游。

  诗成忍向荒坟吊,月色寒波总是愁。

  却说汉帝罢朝,独坐后殿。细详勃奏之章,援功诚大,默默闷愁,悔思无及。一日登殿,文武山呼礼毕,忽窦融出班奏曰:“武威太守任延,遣使来至,久待午门,未敢擅入,乞陛下传旨。”帝令宜入。使者至殿,俯伏阶前。帝问曰:“使者何意?”答曰:“北匈奴单于遣使诣武威请求和亲,故来报闻陛下。乞陛下旨将何处?”帝闻奏,急召众臣廷议。日中未决,皇太子刘庄奏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战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

  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乞陛下详察。”帝大喜,曰:“太子之言,甚合吾意。”众臣皆羡其当。遂遣使回报武威,勿受其使。使者领旨,叩首拜谢出回而去。

  忽朗陵侯臧宫、阳虚侯马武诣阙上书,陈言匈奴之事。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缘边被其毒痛,内国忧其抵突。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之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悬在陛下。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久堕武事者乎?今命将临塞,厚悬购赏,喻告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也。今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臣臧宫、马武顿首谨上。  帝览书,微微而笑,乃曰:“二子岂知我乎?”遂下诏,托黄石公之说,以自诫而固却之。诏曰:昔《黄石公记》云:“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仁之助也。强者,怨之归也。故曰:“有德之君,以所乐乐人。无德之君,以所乐乐身。”乐人者,其乐长。乐身者,不久亡。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逸政多忠臣,劳政多乱人。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守其有者安,贪其有者残。残贼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欲复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敌尚强,而屯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兵,何自苦哉!故兹昭示。  自是诏下之后,诸将咸服,未有一人敢复言兵家之事者。

  一日,帝诏博士桓玄,授为太子少傅,赐其辎车、乘马、金帛等物。玄谢恩而出。时桓荣大会诸生,参贺玄宠。陈设玄所得赐车马、印绶,乃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宴罢各散讫。

  却说御驾东巡,群臣上言,奏曰:“陛下即位已三十年,可宜封禅泰山。”帝曰:“朕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于是群臣不敢复言。四月,车驾还宫。帝独坐后殿,玩读《河图》、《会昌》符书“白赤刘之九会命岱宗”。帝玩其意,创然有感,乃召梁松等至殿,按索《河图》谶文之书,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

  于是,张纯等俱复封禅,帝乃许之。遂传旨,着司天监择日亲临所祭。次日,众臣列道护驾登山,以玺亲封。祭罢回朝。  是夏,京师忽有醴泉涌出,饮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下甘露。群臣入殿奏曰:“地祗灵应,而朱草萌生,孝宣帝每有嘉瑞,辄以改元,神爵、五凤、甘露、黄龙,列为年纪。盖以感致神祗,表章德信,是以化致升平,称为中兴。今天下清宁,灵物乃降,陛下情存挹挹,推而不居,岂可使祥符显庆,没而无闻。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常自谦言无德。每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以记焉。

  是岁,命有司监军,建起灵台、明堂、辟雍,宣布图谶于天下。帝以赤伏符即位。由是,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  一日,游于灵台之上。忽议郎桓谭进曰:“父子、君臣之伦,礼乐、刑政之具,无非性与天道。而谶非经典之制,皆以妄巧伪说,陛下何苦信之。”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即头流血,帝才息怒。遂免其罪,贬出为六安丞。谭惭而止。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在位三十三年,寿六十二。遗诏曰:朕无益于百姓,无得厚葬。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省约。

  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使及因邮奏,葬于原陵山,太子庄即皇帝位。  按:帝每旦视朝,日侧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义,夜分乃寐。那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乘间谏曰:“陛下有汤武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术。愿颐养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藏弓矢而散牛马。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

  又赞曰:炎正中微,大盗移国。九县飈回,三精雾塞。人厌深诈,神恩反德。光武诞命,灵咒自甄。沉机先物,深略纬文。寻邑百万,貔虎为群。长毂雷野,高峰慧宫。英威既振,新都自焚。

  虔刘庸代,纷纭梁赵。三河未澄,四关重扰。金汤失险,车书共道。灵庆既启,人谋咸赞。明明高谟,翅翅雄断。于乎有命,系隆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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