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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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臣传第十七

  ○桑维翰

  桑维翰,字国侨,河南人也。为人丑怪,身短而面长,常临鉴以自奇曰:“七 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慨然有志于公辅。初举进士,主司恶其姓,以“桑” “丧”同音。人有劝其不必举进士,可以从佗求仕者,维翰慨然,乃著《日出扶桑 赋》以见志。又铸铁砚以示人曰:“砚弊则改而佗仕。”卒以进士及第。晋高祖辟 为河阳节度掌书记,其后常以自从。

  高祖自太原徙天平,不受命,而有异谋,以问将佐,将佐皆恐惧不敢言,独维 翰与刘知远赞成之,因使维翰为书求援于契丹。耶律德光已许诺,而赵德钧亦以重 赂啖德光,求助己以篡唐。高祖惧事不果,乃遣维翰往见德光,为陈利害甚辩,德 光意乃决,卒以灭唐而兴晋,维翰之力也。高祖即位,以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 郎、知枢密院事,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天福四年,出为相 州节度使,岁余,徙镇泰宁。

  吐浑白承福为契丹所迫,附镇州安重荣以归晋,重荣因请与契丹绝好,用吐浑 以攻之。高祖重违重荣,意未决。维翰上疏言契丹未可与争者七,高祖召维翰使者 至卧内,谓曰:“北面之事,方挠吾胸中,得卿此疏,计已决矣,可无忧也。”维 翰又劝高祖幸鄴都。七年,高祖在鄴,维翰来朝,徙镇晋昌。

  出帝即位,召拜侍中。而景延广用事,与契丹绝盟,维翰言不能入,乃阴使人 说帝曰:“制契丹而安天下,非用维翰不可。”乃出延广于河南,拜维翰中书令, 复为枢密使,封魏国公,事无巨细,一以委之。数月之间,百度浸理。初,李瀚为 翰林学士,好饮而多酒过,高祖以为浮薄。天福五年九月,诏废翰林学士,按《唐 六典》归其职于中书舍人,而端明殿学士、枢密院学士皆废。及维翰为枢密使,复 奏置学士,而悉用亲旧为之。

  维翰权势既盛,四方赂遗,岁积巨万。内客省使李彦韬、端明殿学士冯玉用事, 共谗之。帝欲骤黜维翰,大臣刘昫、李崧皆以为不可,卒以玉为枢密使,既而以为 相,维翰日益见疏。帝饮酒过度得疾,维翰遣人阴白太后,请为皇弟重睿置师傅。 帝疾愈,知之,怒,乃罢维翰以为开封尹。维翰遂称足疾,稀复朝见。

  契丹屯中渡,破栾城,杜重威等大军隔绝,维翰曰:“事急矣!”乃见冯玉等 计事,而谋不合。又求见帝,帝方调鹰于苑中,不暇见,维翰退而叹曰:“晋不血 食矣!”

  自契丹与晋盟,始成于维翰,而终败于景延广,故自兵兴,契丹凡所书檄,未 尝不以此两人为言。耶律德光犯京师,遣张彦泽遗太后书,问此两人在否,可使先 来。而帝以继翰尝议毋绝盟而己违之也,不欲使维翰见德光,因讽彦泽图之,而彦 泽亦利其赀产。维翰状貌既异,素以威严自持,晋之老将大臣,见者无不屈服,彦 泽以骁捍自矜,每往候之,虽冬月未尝不流汗。初,彦泽入京师,左右劝维翰避祸, 维翰曰:“吾为大臣,国家至此,安所逃死邪!”安坐府中不动。彦泽以兵入,问: “维翰何在?”维翰厉声曰:“吾,晋大臣,自当死国,安得无礼邪!”彦泽股栗 不敢仰视,退而谓人曰:“吾不知桑维翰何如人,今日见之,犹使人恐惧如此,其 可再见乎?”乃以帝命召维翰。维翰行,遇李崧,立马而语,军吏前白维翰,请赴 侍卫司狱。维翰知不免,顾崧曰:“相公当国,使维翰独死?”崧惭不能对。是夜, 彦泽使人缢杀之,以帛加颈,告德光曰:“维翰自缢。”德光曰:“我本无心杀维 翰,维翰何必自致。”德光至京师,使人检其尸,信为缢死,乃以尸赐其家,而赀 财悉为彦泽所掠。

  ○景延广

  景延广,字航川,陕州人也。父建善射,尝教延广曰:“射不入铁,不如不发。” 由是延广以挽强见称。事梁邵王友诲,友诲谋反被幽,延广亡去。后从王彦章战中 都,彦章败,延广身被数创,仅以身免。

  明宗时,硃守殷以汴州反,晋高祖为六军副使,主诛从守殷反者。延广为汴州 军校当诛,高祖惜其才,阴纵之使亡,后录以为客将。高祖即位,以为侍卫步军都 指挥使,领果州团练使,从领宁江军节度使。天福四年,出镇义成,又徙保义,复 召为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徙镇河阳三城,迁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天平。

  高祖崩,出帝立,延广有力,颇伐其功。初,出帝立,晋大臣议告契丹,致表 称臣,延广独不肯,但致书称孙而已,大臣皆知其不可而不能夺。契丹果怒,数以 责晋,延广谓契丹使者乔莹曰:“先皇帝北朝所立,今卫子中国自册,可以为孙, 而不可为臣。且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翁要战则来,佗日不禁孙子,取笑天下。” 莹知其言必起两国之争,惧后无以取信也,因请载于纸,以备遗忘。延广敕吏具载 以授莹,莹藏其书衣领中以归,具以延广语告契丹,契丹益怒。

  天福八年秋,出帝幸大年庄还,置酒延广第。延广所进器服、鞍马、茶床、椅 榻皆裹金银,饰以龙凤。又进帛五千匹,绵一千四百两,马二十二匹,玉鞍、衣袭、 犀玉、金带等,请赐从官,自皇弟重睿,下至伴食刺史、重睿从者各有差。帝亦赐 延广及其母、妻、从事、押衙、孔目官等称是。时天下旱、蝗,民饿死者岁十数万, 而君臣穷极奢侈以相夸尚如此。

  明年春,契丹入寇,延广从出帝北征为御营使,相拒澶、魏之间。先锋石公霸 遇虏于戚城,高行周、符彦卿兵少不能救,驰骑促延广益兵,延广按兵不动。三将 被围数重,帝自御军救之,三将得出,皆泣诉。然延广方握亲兵,恃功恣横,诸将 皆由其节度,帝亦不能制也。契丹尝呼晋人曰:“景延广唤我来,何不速战?”是 时,诸将皆力战,而延广未尝见敌。契丹已去,延广独闭壁不敢出。自延广一言而 契丹与晋交恶,凡号令征伐一出延广,晋大臣皆不得与,故契丹凡所书檄,未尝不 以延广为言。契丹去,出帝还京师,乃出延广为河南尹,留守西京。明年,出帝幸 澶渊,以延广从,皆无功。

  延广居洛阳,郁郁不得志。见晋日削,度必不能支契丹,乃为长夜之饮,大治 第宅,园置妓乐,惟意所为。后帝亦追悔,遣供奉官张晖奉表称臣以求和,德光报 曰:“使桑维翰、景延广来,而割镇、定与我,乃可和。”晋知其不可,乃止。契 丹至中渡,延广屯河阳,闻杜重威降,乃还。

  德光犯京师,行至相州,遣骑兵数千杂晋军渡河趋洛,以取延广,戒曰:“延 广南奔吴,西走蜀,必追而取之。”而延广顾虑其家,未能引决,虏骑奄至,乃与 从事阎丕驰骑见德光于封丘,并丕见锁。延广曰:“丕,臣从事也,以职相随,何 罪而见锁?”丕乃得释。德光责延广曰:“南北失欢,皆因尔也。”召乔莹质其前 言,延广初不服,莹从衣领中出所藏书,延广乃服。因以十事责延广,每服一事, 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延广以面伏地,不能仰视,遂叱而锁之。将送之北行,至陈 桥,止民家。夜分,延广伺守者殆,引手扼吭而死,时年五十六。汉高祖时,赠侍 中。

  呜呼,自古祸福成败之理,未有如晋氏之明验也!其始以契丹而兴,终为契丹 所灭。然方其以逆抗顺,大事未集,孤城被围,外无救援,而徒将一介之命,持片 舌之强,能使契丹空国兴师,应若符契,出危解难,遂成晋氏,当是之时,维翰之 力为多。及少主新立,衅结兵连,败约起争,发自延广。然则晋氏之事,维翰成之, 延广坏之,二人之用心者异,而其受祸也同,其故何哉?盖夫本末不顺而与夷狄共 事者,常见其祸,未见其福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吴峦

  吴峦,字宝川,郓州卢县人也。少举明经不中,清泰中为大同沙彦珣节度判官。 晋高祖起太原,召契丹为援,契丹过云州,彦珣出城迎谒,为契丹所虏。城中推峦 主州事,峦即闭门拒守,契丹以兵围之。高祖入立,以云州入于契丹,而峦犹守城 不下,契丹围之凡七月。高祖义峦所为,乃以书告契丹,使解兵去。高祖召峦,以 为武宁军节度副使、谏议大夫、复州防御使。

  出帝即位,与契丹绝盟,河北诸州皆警,以谓贝州水陆之冲,缓急可以转饷, 乃积刍粟数十万,以王令温为永清军节度使。令温牙将邵珂,素骄很难制,令温夺 其职。珂闲居无憀,乃阴使人亡入契丹,言贝州积粟多而无兵守,可取。令温以事 朝京师,心颇疑珂,乃质其子崇范以自随。晋大臣以峦前守云州七月,契丹不能下, 乃遣峦驰驿代令温守贝州。峦善抚士卒,会天大寒,裂其帷幄以衣士卒,士卒皆爱 之。珂因求见蛮,愿自效,峦推心信之。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南寇,围贝州,峦命 珂守南门。契丹围三日,四面急攻之,峦从城上投薪草焚其梯冲殆尽。已而珂自南 门引契丹入,峦守东门方战,而左右报珂反,峦顾城中已乱,即投井死。而令温家 属为契丹所虏,出帝悯之,以令温为武胜军节度使,后累历方镇,周显德中卒。令 温,瀛州河间人也。

汉臣传第十八

  ○苏逢吉

  苏逢吉,京兆长安人也。汉高祖镇河东,父悦为高祖从事,逢吉常代悦作奏记, 悦乃言之高祖。高祖召见逢吉,精神爽秀,怜之,乃以为节度判官。高祖性素刚严, 宾佐稀得请见,逢吉独入,终日侍立高祖书阁中。两使文簿盈积,莫敢通,逢吉辄 取内之怀中,伺高祖色可犯时以进之,高祖多以为可,以故甚爱之。然逢吉为人贪 诈无行,喜为杀戮。高祖尝以生日遣逢吉疏理狱囚以祈福,谓之“静狱。”逢吉入 狱中阅囚,无轻重曲直悉杀之,以报曰:“狱静矣。”

  高祖建号,拜逢吉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时,制度草创,朝廷大事 皆出逢吉,逢吉以为己任。然素不学问,随事裁决,出其意见,是故汉世尤无法度, 而不施德政,民莫有所称焉。高祖既定京师,逢吉与苏禹珪同在中书,除吏多违旧 制。逢吉尤纳货赂,市权鬻官,谤者喧哗。然高祖方倚信二人,故莫敢有告者。凤 翔李永吉初朝京师,逢吉以永吉故秦王从严子,家世王侯,当有奇货,使人告永 吉,许以一州,而求其先王玉带,永吉以无为解,逢吉乃使人市一玉带,直数千缗, 责永吉偿之;前客省使王筠自晋末使楚,至是还,逢吉意筠得楚王重赂,遣人求之, 许以一州,筠怏怏,以其橐装之半献之。而皆不得州。

  晋相李崧从契丹以北,高祖入京师,以崧第赐逢吉,而崧别有田宅在西京,逢 吉遂皆取之。崧自北还,因以宅券献逢吉,逢吉不悦,而崧子弟数出怨言。其后, 逢吉乃诱人告崧与弟屿、义等,下狱,崧款自诬伏:“与家僮二十人,谋因高祖山 陵为乱。”狱上中书,逢吉改“二十人”为“五十人”,遂族崧家。

  是时,天下多盗,逢吉自草诏书下州县,凡盗所居本家及邻保皆族诛。或谓逢 吉曰:“为盗族诛,已非王法,况邻保乎!”逢吉甗以为是,不得已,但去族诛而 已。于是郓州捕贼使者张令柔尽杀平阴县十七村民数百人。卫州刺史叶仁鲁闻部有 盗,自帅兵捕之。时村民十数共逐盗,入于山中,盗皆散走。仁鲁从后至,见民捕 盗者,以为贼,悉擒之,断其脚筋,暴之山麓,宛转号呼,累日而死。闻者不胜其 冤,而逢吉以仁鲁为能,由是天下因盗杀人滋滥。

  逢吉已贵,益为豪侈,谓中书堂食为不可食,乃命家厨进羞,日极珍善。继母 死,不服丧。妻武氏卒,讽百官及州镇皆输绫绢为丧服。武氏未期,除其诸子为官。 有庶兄自外来,未白逢吉而见其诸子,逢吉怒,托以佗事告于高祖,杖杀之。

  逢吉尝从高祖征鄴,数使酒辱周太祖于军中,太祖恨之。其后隐帝立,逢吉素 善李涛,讽涛请罢太祖与杨邠枢密。李太后怒涛离间大臣,罢涛相,以杨邠兼平章 事,事悉关决。逢吉、禹珪由是备位而已。乾祐二年,加拜司空。

  周太祖镇鄴,不落枢密使,逢吉以谓枢密之任,方镇带之非便,与史弘肇争, 于是卒如弘肇议。弘肇怨逢吉异己,已而会饮王章第,使酒坐中,弘肇怒甚。逢吉 谋求出镇以避之,既而中辍,人问其故,逢吉曰:“苟舍此而去,史公一处分,吾 齑粉矣!”

  是时,隐帝少年,小人在侧。弘肇等威制人主,帝与左右李业、郭允明等皆患 之。逢吉每见业等,以言激之,业等卒杀弘肇,即以逢吉权知枢密院。方命草麻, 闻周太祖起兵,乃止。逢吉夜宿金祥殿东阁,谓司天夏官正王处讷曰:“昨夕未暝, 已见李崧在侧,生人接死者,无吉事也。”周太祖至北郊,官军败于刘子陂。逢吉 宿七里,夜与同舍酣饮,索刀将自杀,为左右所止。明日与隐帝走赵村,自杀于民 舍。周太祖定京师,枭其首,适当李崧被刑之所。广顺初,赐其子西京庄并宅一区。

  ○史弘肇

  史弘肇,字化元,郑州荥泽人也。为人骁勇,走及奔马。梁末,调民七户出一 兵,弘肇为兵,隶开道指挥,选为禁兵。汉高祖典禁兵,弘肇为军校。其后,汉高 祖镇太原,使将武节左右指挥,领雷州刺史。高祖建号于太原,代州王晖拒命,弘 肇攻破之,以功拜忠武军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是时契丹北归,留耿崇美攻王守恩于潞州。高祖遣弘肇前行击之,崇美败走, 守恩以城归汉。而河阳武行德、泽州翟令奇等,皆迎弘肇自归。弘肇入河阳,高祖 从后至,遂入京师。

  弘肇为将,严毅寡言,麾下尝少忤意,立楇杀之,军中为股忄栗,以故高祖起 义之初,弘肇行兵所至,秋亳无犯,两京帖然。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归 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高祖疾大渐,与杨邠、苏逢吉等同授顾命。

  隐帝时,河中李守贞、凤翔王景崇、永兴赵思绾等皆反,关西用兵,人情恐惧, 京师之民,流言以相惊恐。弘肇出兵警察,务行杀戮,罪无大小皆死。是时太白昼 见,民有仰观者,辄腰斩于市。市有醉者忤一军卒,诬其讹言,坐弃市。凡民抵罪, 吏以白弘肇,但以三指示之,吏即腰斩之。又为断舌、决口、斮筋、折足之刑。李 崧坐奴告变族诛,弘肇取其幼女以为婢。于是前资故将失职之家,姑息僮奴,而厮 养之辈,往往胁制其主。侍卫孔目官解晖狡酷,因缘为奸,民抵罪者,莫敢告诉。 燕人何福进有玉枕,直钱十四万,遣僮卖之淮南以鬻茶。僮隐其钱,福进笞责之, 僮乃诬告福进得赵延寿玉枕,以遗吴人。弘肇捕治,福进弃市,帐下分取其妻子, 而籍其家财。弘肇不喜宾客,尝言:“文人难耐,呼我为卒。”

  弘肇领归德,其副使等月率私钱千缗为献。颍州麹场官麹温与军将何拯争官务, 讼之三司,三司直温。拯诉之弘肇,弘肇以谓颍己属州,而温不先白己,乃追温杀 之,连坐者数十人。

  周太祖平李守贞,推功群臣,弘肇拜中书令。隐帝自关西罢兵,渐近小人,与 后赞、李业等嬉游无度,而太后亲族颇行干托,弘肇与杨邠稍裁抑之。太后有故人 子求补军职,弘肇辄斩之。帝始听乐,赐教坊使等玉带、锦袍,往谢弘肇,弘肇怒 曰:“健兒为国征行者未有偏赐,尔曹何功,敢当此乎!”悉取所赐还官。

  周太祖出镇魏州,弘肇议带枢密行,苏逢吉、杨邠以为不可,弘肇恨之。明日, 会饮窦贞固第,弘肇厉声举爵属太祖曰:“昨日廷论,何为异同?今日与公饮此。” 逢吉与邠亦举大爵曰:“此国家事也,何必介意乎!”遂俱饮爵。弘肇曰:“安 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若‘毛锥子’安足用哉?”三司使王章曰:“无 ‘毛锥子’,军赋何从集乎?”“毛锥子”,盖言笔也。弘肇默然。他日,会饮章 第,酒酣,为手势令,弘肇不能为,客省使阎晋卿坐次弘肇,屡教之。苏逢吉戏曰: “坐有姓阎人,何忧罚爵!”弘肇妻阎氏,酒家倡,以为讥己,大怒,以丑语诟逢 吉,逢吉不校。弘肇欲殴之,逢吉先出。弘肇起索剑欲追之,杨邠泣曰:“苏公, 汉宰相,公若杀之,致天子何地乎?”弘肇驰马去,邠送至第而还。由是将相如水 火。隐帝遣王峻置酒公子亭和解之。

  是时,李业、郭允明、后赞、聂文进等用事,不喜执政。而隐帝春秋渐长,为 大臣所制,数有忿言,业等乘间谮之,以谓弘肇威震人主,不除必为乱。隐帝颇欲 除之。夜闻作坊锻甲声,以为兵至,达旦不寐。由是与业等密谋禁中。乾祐三年冬 十月十三日,弘肇与杨邠、王章等入朝,坐广政殿东庑,甲士数十人自内出,擒弘 肇、邠、章斩之,并族其三家。

  弘肇已死,帝坐崇元殿召君臣,告以弘肇等谋反,君臣莫能对。又召诸军校见 于万岁殿,帝曰:“弘肇等专权,使汝曹常忧横死,今日吾得为汝主矣!”军校皆 拜。周太祖即位,追封弘肇郑王,以礼归葬。

  ○杨邠

  杨邠,魏州冠氏人也。少为州掌籍吏,租庸使孔谦领度支,补邠勾押官,历孟、 华、郓三州粮料院使。事汉高祖为右都押衙,高祖即位,拜枢密使。邠出于小吏, 不喜文士,与苏逢吉等内相排忌。逢吉讽李涛上疏罢邠与周太祖枢密使,邠泣诉李 太后前,太后怒,罢涛相,加邠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是时,逢吉、禹 珪颇以私贿除吏,多缪。邠为相,事无大小,必先示邠,邠以为可,乃入白,而深 革逢吉所为,凡门廕出身,诸司补吏者,一切罢之。邠虽长于吏事,而不知大体, 以谓为国家者,帑廪实、甲兵完而已,礼乐文物皆虚器也。以故秉大政而务苛细, 凡前资官不得居外,而天下行旅,皆给过所然后得行。旬日之间,人情大扰,邠度 不可行而止。

  邠常与王章论事帝前,帝曰:“事行之后,勿使有言也!”邠遽曰:“陛下但 禁声,有臣在。”闻者为之战忄栗。李太后弟业求为宣徽使,帝与太后私以问邠, 邠止以为不可。帝欲立所爱耿夫人为后,邠又以为不可;夫人死,将以后礼葬之, 邠又以为不可。由是隐帝大怒,而左右乘间构之,与史弘肇等同日见杀。

  邠为人颇俭静,四方之赂虽不却,然往往以献于帝。居家谢绝宾客,晚节稍通 缙绅,延客门下。知史传有用,乃课吏传写。未几,及于祸。周太祖即位,追封弘 农王。

  ○王章

  王章,魏州南乐人也。为州孔目官,张令昭逐节度使刘延皓,章事令昭。令昭 败,章妇翁白文珂与副招讨李周善,乃以章托周。周匿章褚中,以橐驼负之洛阳, 藏周第。唐灭,章乃出,为河阳粮料使。汉高祖典禁兵,补章孔目官,从之太原。 高祖即位,拜三司使、检校太尉。高祖崩,隐帝即位,加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是时,汉方新造,承契丹之后,京师空乏,而关西三叛作,周太祖用兵西方,章供 馈军旅,未尝乏绝。然征利剥下,民甚苦之。往时民租一石输二升为“雀鼠耗”, 章乃增一石输二斗为“省耗”;缗钱出入,皆以八十为陌,章减其出者陌三;州县 民诉田者,必全州县覆之,以括其隐田。天下由此重困。然尤不喜文士,尝语人曰: “此辈与一把算子,未知颠倒,何益于国邪!”百官俸廪,皆取供军之余不堪者, 命有司高估其价,估定又增,谓之“抬估”,章犹意不能满,往往复增之。民有犯 盐、矾、酒曲者,无多少皆抵死,吏缘为奸,民莫堪命。已而与史弘肇等同日见杀。

  ○刘铢

  刘铢,陕州人也。少为梁邵王牙将,与汉高祖有旧,高祖镇太原,以为左都押 衙。铢为人惨酷好杀戮,高祖以为勇断类己,特信用之。高祖即位,拜永兴军节度 使,徙镇平卢,加检校太师、同平章事,又加侍中。

  是时,江淮不通,吴越钱镠使者常泛海以至中国。而滨海诸州皆置博易务,与 民贸易。民负失期者,务吏擅自摄治,置刑狱,不关州县。而前为吏者,纳其厚赂, 纵之不问。民颇为苦,铢乃一切禁之。然铢用法,亦自为刻深。民有过者,问其年 几何,对曰若干,即随其数杖之,谓之“随年杖”。每杖一人,必两杖俱下,谓之 “合欢杖”。又请增民租,亩出钱三十以为公用,民不堪之。隐帝患铢刚暴,召之, 惧不至。是时,沂州郭淮攻南唐还,以兵驻青州,隐帝乃遣符彦卿往代铢。铢顾禁 兵在,莫敢有异意,乃受代还京师。

  铢尝切齿于史弘肇、杨邠等,已而弘肇等死,铢谓李业等曰:“诸君可谓偻儸 兒矣。”权知开封府,周太祖兵犯京师,铢悉诛太祖与王峻等家属。太祖入京师, 铢妻裸露以席自蔽,与铢俱见执。铢谓其妻曰:“我则死矣,汝应与人为婢。”太 祖使人责铢曰:“与公共事先帝,独无故人之情乎?吾家屠灭,虽有君命,加之酷 毒,一何忍也。今公亦有妻子,独念之乎?”铢曰:“为汉诛叛臣尔,岂知其佗。” 是时,太祖方欲归人心,乃与群臣议曰:“刘侍中坠马伤甚,而军士逼辱,迨有微 生,吾欲奏太后,贷其家属,何如?”群臣皆以为善。乃止杀铢,与李业等枭首于 市,赦其妻子。太祖即位,赐陕州庄宅各一区。

  ○李业

  李业,高祖皇后之弟也。后昆弟七人,业最幼,故尤怜之。高祖时,以为武德 使。隐帝即位,业以皇太后故,益用事,无顾惮。时天下旱、蝗,黄河决溢,京师 大风拔木,坏城门,宫中数见怪物投瓦石、撼门扉。隐帝召司天赵延乂问禳除之法, 延乂对曰:“臣职天象日时,察其变动,以考顺逆吉凶而已,禳除之事,非臣所知 也。然臣所闻,殆山魈也。”皇太后乃召尼诵佛书以禳之,一尼如厕,既还,悲泣 不知人者数日,及醒讯之,莫知其然。而帝方与业及聂文进、后赞、郭允明等狎昵, 多为廋语相诮戏,放纸鸢于宫中。太后数以灾异戒帝,不听。时宣徽使阙,业欲得 之,太后亦遣人讽大臣。大臣杨邠、史弘肇等皆以为不可。业由此怨望,谋杀邠等。 邠等已死。又遣供奉官孟业以诏书杀郭威于魏州。威举兵反,隐帝遣左神武统军袁 泬、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阎晋卿等率兵拒威于澶渊。兵未出,威已至滑州,帝大惧, 谓大臣曰:“昨太草草耳。”业请出府库以赉军,宰相苏禹珪以为未可,业拜禹珪 于帝前曰:“相公且为官家勿惜府库。”乃诏赐京师兵及魏兵从威南者钱人十千, 督其子弟作书,以告北兵之来者。及汉兵败于北郊,业取内库金宝,怀之以奔其兄 保义军节度使洪信,洪信拒而不纳。业走至绛州,为人所杀。

  ○聂文进

  聂文进,并州人也。少为军卒,善书算,给事汉高祖帐中。高祖镇太原,以为 押司官。高祖即位,历拜领军屯卫将军、枢密院承旨。周太祖为枢密使,颇亲信之, 文进稍横恣。迁右领军大将军,入谢,召诸将军设食朝堂,仪鸾、翰林、御厨供帐 饮食,文进自如,有司不敢劾。周太祖镇鄴,文进等用事居中,及谋杀杨邠等,文 进夜作诏书,制置中外。邠等已死,文进点阅兵籍,指麾杀戮,以为己任。周太祖 在鄴闻邠等遇害,初以为文进不与,及发诏书,皆文进手迹,乃大诟之。

  周兵至京师,隐帝败于北郊,太后惧,使谓文进善卫帝,对曰:“臣在此,百 郭威何害!”慕容彦超败走,帝宿于七里,文进夜与其徒饮酒,歌呼自若。明旦, 隐帝遇弑,文进亦自杀。

  ○后赞

  后赞,兗州瑕丘人。其母,倡也。赞幼善讴,事张延朗。延朗死,赞更事汉高 祖,高祖爱之,以为牙将。高祖即位,拜飞龙使,隐帝尤爱幸之。杨邠等执政,赞 久不得迁,乃共谋杀邠等。邠等死,隐帝悔之,赞与允明等番休侍帝,不欲左右言 已短。隐帝兵败北郊,赞奔兗州,慕容彦超执送京师,枭首于市。

  ○郭允明

  郭允明,少为汉高祖厮养,高祖爱之,以为翰林茶酒使。隐帝尤狎爱之,允明 益骄横无顾避,大臣不能禁。允明使荆南高保融,车服导从如节度使,保融待之甚 厚。允明乃阴使人步测其城池高下,若为攻取之计者以动之。荆人皆恐,保融厚赂 以遗之。迁飞龙使。已而李业与允明谋杀杨邠等,是日无云而昏,雾雨如泣,日中, 载邠等十余尸暴之市中。允明手杀邠等诸子于朝堂西庑,王章婿张贻肃血流逆注。 隐帝败于北郊,还至封丘门,不得入,帝走赵村,允明从后追之,弑帝于民舍,乃 自杀。

周臣传第十九

  ○王朴

  王朴,字文伯,东平人也。少举进士,为校书郎,依汉枢密使杨邠。邠与王章、 史弘肇等有隙,朴见汉兴日浅,隐帝年少孱弱,任用小人,而邠为大臣,与将相交 恶,知其必乱,乃去邠东归。后李业等教隐帝诛权臣,邠与章、弘肇皆见杀,三家 之客多及,而朴以故独免。

  周世宗镇澶州,朴为节度掌书记。世宗为开封尹,拜朴右拾遗,为推官。世宗 即位,迁比部郎中,献《平边策》,曰:

  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 当失之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僭,大 不制而至于滥,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 其地。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 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 徭役以时,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 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 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 功。

  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 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奔走之间,可以知 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勿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彼人怯 弱,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获其利。 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 南亦不难而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 可飞书而召之。如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可望风而至。 唯并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力已竭,气已丧,不足以为边患, 可为后图。方今兵力精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后,可以平边。

  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惟陛下宽之。

  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岁中,迁左散骑常侍,充端明殿学士。是时,世 宗新即位,锐意征伐,已挠群议,亲败刘旻于高平,归而益治兵,慨然有平一天下 之志。数顾大臣问治道,选文学之士徐台符等二十人,使作《为君难为臣不易论》 及《平边策》,朴在选中。而当时文士皆不欲上急于用武,以谓平定僭乱,在修文 德以为先。惟翰林学士陶谷窦仪、御史中丞杨昭俭与朴皆言用兵之策,朴谓江淮为 可先取。世宗雅已知朴,及见其议论伟然,益以为奇,引与计议天下事,无不合, 遂决意用之。显德三年,征淮,以仆为东京副留守。还,拜户部侍郎、枢密副使, 迁枢密使。四年,再征淮,以朴留守京师。

  世宗之时,外事征伐,而内修法度。朴为人明敏多材智,非独当世之务,至于 阴阳律历之法,莫不通焉。显德二年,诏朴校定大历,乃削去近世符天流俗不经之 学,设通、经、统三法,以岁轨离交朔望周变率策之数,步日月五星,为《钦天历》。 六年,又诏朴考正雅乐,朴以谓十二律管互吹,难得其真,乃依京房为律准,以九 尺之弦十三,依管长短寸分设柱,用七声为均,乐成而和。

  朴性刚果,又见信于世宗,凡其所为,当时无敢难者,然人亦莫能加也。世宗 征淮,朴留京师,广新城,通道路,庄伟宏阔,今京师之制,多其所规为。其所作 乐,至今用之不可变。其陈用兵之略,非特一时之策。至言诸国兴灭次第云:“淮 南可最先取,并必死之寇,最后亡。”其后宋兴,平定四方,惟并独后服,皆如朴 言。

  六年春,世宗遣朴行视汴口,作斗门,还,过故相李穀第,疾作,仆于坐上, 舁归而卒,年五十四。世宗临其丧,以玉钺叩地,大恸者数四。赠侍中。

  ○郑仁诲

  郑仁诲,字日新,太原晋阳人也。初,事唐将陈绍光。绍光为人骁勇而好使酒, 尝因醉怒仁诲,拔剑欲杀之,左右皆奔走,仁诲植立不动,无惧色,绍光掷剑于地, 抚仁诲曰:“汝有器量,必富贵,非吾所及也。”仁诲后弃绍光去,还乡里,事母 以孝闻。汉高祖为河东节度使,周太祖居帐下,时时往过仁诲,与语甚欢。每事有 疑,即从仁诲质问,仁诲所对不阿,周太祖益奇之。汉兴,周太祖为枢密使,乃召 仁诲用之,累官至内客省使。太祖破李守贞于河中,军中机画,仁诲多所参决。太 祖入立,以仁诲为大内都点检、恩州团练使、枢密副使,累迁宣徽北院使,出为镇 宁军节度使。显德元年,拜枢密使。世宗攻河东,仁诲留守东都。明年冬,以疾卒。 世宗将临其丧,有司言岁不利临丧,世宗不听,乃先以桃荝而临之。

  仁诲自其微时,常为太祖谋画,及居大位,未尝有所闻,而太祖、世宗皆亲重 之,然亦能谦谨好礼,不自矜伐,为士大夫所称。赠中书令,追封韩国公,谥曰忠 正。

  ○扈载

  扈载,字仲熙,北燕人也。少好学,善属文。广顺初,举进士高第,拜校书郎, 直史馆。再迁监察御史。其为文章,以辞多自喜。常次历代有国废兴治乱之迹为 《运源赋》,甚详。又因游相国寺,见庭竹可爱,作《碧鲜赋》,题其壁,世宗闻 之,遣小黄门就壁录之,览而称善,因拜水部员外郎、知制诰。迁翰林学士,赐绯, 而载已病,不能朝谢。居百余日,乃力疾入直学士院。世宗怜之,赐告还第,遣太 医视疾。

  初,载以文知名一时,枢密使王朴尤重其才,荐于宰相李穀,久而不用,朴以 问穀曰:“扈载不为舍人,何也?”穀曰:“非不知其才,然载命薄,恐不能胜。” 朴曰:“公为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何言命邪?”已而召拜知制诰。及为学士, 居岁中病卒,年三十六。议者以穀能知人而朴能荐士。

  是时,天子英武,乐延天下奇才,而尤礼文士,载与张昭、窦俨、陶穀、徐台 符等俱被进用。穀居数人中,文辞最劣,尤无行。昭、俨数与论议,其文粲然,而 穀徒能先意所在,以进谀取合人主,事无大小,必称美颂赞,至于广京城,为木偶 耕人、紫芝白兔之类,皆为颂以献,其辞大抵类俳优。而载以不幸早卒,论议虽不 及昭、俨,而不为穀之谀也。

  呜呼!作器者,无良材而有良匠;治国者,无能臣而有能君。盖材待匠而成, 臣待君而用。故曰,治国譬之于奕,知其用而置得其处者胜,不知其用而置非其处 者败。败者临棋注目,终日而劳心,使善奕者视焉,为之易置其处则胜矣。胜者所 用,败者之棋也;兴国所用,亡国之臣也。王朴之材,诚可谓能矣。不遇世宗,何 所施哉?世宗之时,外事征伐,攻取战胜;内修制度,议刑法,定律历,讲求礼乐 之遗文,所用者五代之士也,岂皆愚怯于晋、汉,而材智于周哉?惟知所用尔。夫 乱国之君,常置愚不肖于上,而强其不能,以暴其短恶,置贤智于下,而泯没其材 能,使君子、小人皆失其所,而身蹈危亡。治国之君,能置贤智于近,而置愚不肖 于远,使君子、小人各适其分,而身享安荣。治乱相去虽远甚,而其所以致之者不 多也,反其所置而已。呜呼,自古治君少而乱君多,况于五代,士之遇不遇者,可 胜叹哉!

死节传第二十

  语曰:“世乱识忠臣。”诚哉!五代之际,不可以为无人,吾得全节之士三人 焉,作《死节传》。

  ○王彦章 裴约 刘仁赡附

  王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少为军卒,事梁太祖,为开封府押衙、左亲 从指挥使、行营先锋马军使。末帝即位,迁濮州刺史,又徙澶州刺史。彦章为人骁 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铁枪,骑而驰突,奋疾如飞,而佗人莫能举也, 军中号王铁枪。

  梁、晋争天下为劲敌,独彦章心常轻晋王,谓人曰:“亚次斗鸡小兒耳,何足 惧哉!”梁分魏、相六州为两镇,惧魏军不从,遣彦章将五百骑入魏,屯金波亭以 虞变。魏军果乱,夜攻彦章。彦章南走,魏人降晋。晋军攻破澶州,虏彦章妻子归 之太原,赐以第宅,供给甚备,间遣使者招彦章,彦章斩其使者以自绝。然晋人畏 彦章之在梁也,必欲招致之,待其妻子愈厚。

  自梁失魏、博,与晋夹河而军,彦章常为先锋。迁汝郑二州防御使、匡国军节 度使、北面行营副招讨使,又徙宣义军节度使。是时,晋已尽有河北,以铁锁断德 胜口,筑河南、北为两城,号“夹寨”。而梁末帝昏乱,小人赵岩、张汉杰等用事, 大臣宿将多被谗间,彦章虽为招讨副使,而谋不见用。龙德三年夏,晋取郓州,梁 人大恐,宰相敬翔顾事急,以绳内靴中,入见末帝,泣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 为不肖,所谋无不用。今强敌未灭,陛下弃忽臣言,臣身不用,不如死!”乃引绳 将自经。末帝使人止之,问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彦章不可!”末帝乃召彦 章为招讨使,以段凝为副。末帝问破敌之期,彦章对曰:“三日。”左右皆失笑。

  彦章受命而出,驰两日至滑州,置酒大会,阴遣人具舟于杨村,命甲士六百人 皆持巨斧,载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彦章会饮,酒半,佯起更衣,引精兵数千, 沿河以趋德胜。舟兵举锁烧断之,因以巨斧斩浮桥,而彦章引兵急击南城。浮桥断, 南城遂破,盖三日矣。是时庄宗在魏,以硃守殷守夹寨,闻彦章为招讨使,惊曰: “彦章骁勇,吾尝避其锋,非守殷敌也。然彦章兵少,利于速战,必急攻我南城。” 即驰骑救之,行二十里,而得夹寨报者曰:“彦章兵已至。”比至,而南城破矣。 庄宗彻北城为筏,下杨刘,与彦章俱浮于河,各行一岸,每舟抃相及辄战,一日数 十接。彦章至杨刘,攻之几下。晋人筑垒博州东岸,彦章引兵攻之,不克,还击杨 刘,战败。

  是时,段凝已有异志,与赵岩、张汉杰交通,彦章素刚,愤梁日削,而嫉岩等 所为,尝谓人曰:“俟吾破贼还,诛奸臣以谢天下。”岩等闻之惧,与凝叶力倾之。 其破南城也,彦章与凝各为捷书以闻,凝遣人告岩等匿彦章书而上己书,末帝初疑 其事,已而使者至军,独赐劳凝而不及彦章,军士皆失色。及杨刘之败也,凝乃上 书言:“彦章使酒轻敌而至于败。”赵岩等从中日夜毁之,乃罢彦章,以凝为招讨 使。彦章驰至京师入见,以笏画地,自陈胜败之迹,岩等讽有司劾彦章不恭,勒还 第。

  唐兵攻兗州,末帝召彦章使守捉东路。是时,梁之胜兵皆属段凝,京师只有保 銮五百骑,皆新捉募之兵,不可用,乃以属彦章,而以张汉杰监之。彦章至递坊, 以兵少战败,退保中都;又败,与其牙兵百馀骑死战。唐将夏鲁奇素与彦章善,识 其语音,曰:“王铁枪也!”举槊刺之,彦章伤重,马踣,被擒。庄宗见之,曰: “尔常以孺子待我,今日服乎?”又曰:“尔善战者,何不守兗州而守中都?中都 无壁垒,何以自固?”彦章对曰:“大事已去,非人力可为!”庄宗恻然,赐药以 封其创。彦章武人不知书,常为俚语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于忠义, 盖天性也。庄宗爱其骁勇,欲全活之,使人慰谕彦章,彦章谢曰:“臣与陛下血战 十馀年,今兵败力穷,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报,岂有朝事梁而暮事晋, 生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庄宗又遣明宗往谕之,彦章病创,卧不能起,仰顾明宗, 呼其小字曰:“汝非邈佶烈乎?我岂苟活者?”遂见杀,年六十一。晋高祖时,追 赠彦章太师。

  与彦章同时有裴约者,潞州之牙将也。庄宗以李嗣昭为昭义军节度使,约以裨 将守泽州。嗣昭卒,其子继韬以泽、潞叛降于梁,约召其州人泣而谕曰:“吾事故 使二十馀年,见其分财飨士,欲报梁仇,不幸早世。今郎君父丧未葬,违背君亲, 吾能死于此,不能从以归梁也!”众皆感泣。

  梁遣董璋率兵围之,约与州人拒守,求救于庄宗。是时,庄宗方与梁人战河上, 而已建大号,闻继韬叛降梁,颇有忧色,及闻约独不叛,喜曰:“吾于继韬何薄? 于约何厚?而约能分逆顺邪!”顾符存审曰:“吾不惜泽州与梁,一州易得,约难 得也。尔识机便,为我取约来。”存审以五千骑驰至辽州,而梁兵已破泽州,约见 杀。

  至周世宗时,又有刘仁赡者焉。仁赡字守惠,彭城人也。父金,事杨行密,为 濠、滁二州刺史,以骁勇知名。仁赡为将,轻财重士,法令严肃,少略通兵书。事 南唐,为左监门卫将军、黄袁二州刺史,所至称治。李景使掌亲军,以为武昌军节 度使。周师征淮,先遣李穀攻自寿春,景遣将刘彦贞拒周兵,以仁赡为清淮军节度 使,镇寿州。李穀退守正阳浮桥,彦贞见周兵之却,意其怯,急追之。仁赡以为不 可,彦贞不听,仁赡独按兵城守。彦贞果败于正阳。

  世宗攻寿州,围之数重,以方舟载砲,自淝河中流击其城;又束巨竹数十万竿, 上施版屋,号为“竹龙”,载甲士以攻之,又决其水砦入于淝河。攻之百端,自正 月至于四月不能下,而岁大暑,霖雨弥旬,周兵营寨水深数尺,淮、淝暴涨,砲舟 竹龙皆飘南岸,为景兵所焚,周兵多死。世宗东趋濠梁,以李重进为庐、寿都招讨 使。景亦遣其元帅齐王景达等列砦紫金山下,为夹道以属城中。而重进与张永德两 军相疑不协,仁赡屡请出战,景达不许,由是愤惋成疾。

  明年正月,世宗复至淮上,尽破紫金山砦,坏其夹道,景兵大败,诸将往往见 擒,而景之守将广陵冯延鲁、光州张绍、舒州周祚、泰州方讷、泗州范再遇等,或 走或降,皆不能守,虽景君臣亦皆震慑,奉表称臣,愿割土地、输贡赋,以效诚款, 而仁赡独坚守,不可下。世宗使景所遣使者孙晟等至城下示之,仁赡子崇谏幸其父 病,谋与诸将出降,仁赡立命斩之,监军使周廷构哭于中门救之,不得,于是士卒 皆感泣,愿以死守。

  三月,仁赡病甚,已不知人,其副使孙羽诈为仁赡书,以城降。世宗命舁仁赡 至帐前,叹嗟久之,赐以玉带、御马,复使入城养疾,是日卒。制曰:“刘仁赡尽 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可比!予之南伐,得尔为多。”乃拜仁赡检校 太尉兼中书令、天平军节度使。仁赡不能受命而卒,年五十八。

  世宗遣使吊祭,丧事官给,追封彭城郡王,以其子崇赞为怀州刺史,赐庄宅各 一区。李景闻仁赡卒,亦赠太师。寿州故治寿春,世宗以其难克,遂徙城下蔡,而 复其军曰忠正军,曰:“吾以旌仁赡之节也。”

  呜呼,天下恶梁久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时者,不为之臣可也,其食人之禄者, 必死人之事,如彦章者,可谓得其死哉!仁赡既杀其子以自明矣,岂有垂死而变节 者乎?今《周世宗实录》载仁赡降书,盖其副使孙羽等所为也。当世宗时,王环为 蜀守秦州,攻之久不下,其力屈而降,世宗颇嗟其忠,然止于为大将军。视世宗待 二人之薄厚而考其制书,乃知仁赡非降者也。自古忠臣义士之难得也!五代之乱, 三人者,或出于军卒,或出于伪国之臣,可胜叹哉!可胜叹哉!

死事传第二十一

  呜呼甚哉!自开平讫于显德,终始五十三年,而天下五代。士之不幸而生其时, 欲全其节而不二者,固鲜矣。于此之时,责士以死与必去,则天下为无士矣。然其 习俗,遂以苟生不去为当然。至于儒者,以仁义忠信为学,享人之禄,任人之国者, 不顾其存亡,皆恬然以苟生为得,非徒不知愧,而反以其得为荣者,可胜数哉!故 吾于死事之臣,有所取焉。君子之于人也,乐成其美而不求其备,况死者人之所难 乎?吾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人而已。其初无卓然之节,而终以死人之事者,得十 有五人焉,而战没者不得与也。然吾取王清、史彦超者,其有旨哉!其有旨哉!作 《死事传》。

  ○张源德

  张源德者,不知其世家,或曰本晋人也。少事晋,无所称。从李罕之以潞州叛 晋降梁,罕之遣源德见梁太祖。太祖时,源德自金吾卫将军为蔡州刺史。梁贞明三 年,魏博节度使杨师厚卒,末帝分魏、相等六州为两镇,惧魏军不从,乃遣刘鄩将 兵万人,屯于魏以虞变。魏军果叛,迫其节度使贺德伦以魏、博二州降晋。当是时, 源德为鄩守贝州。晋王入魏,诸将欲先击贝州,晋王曰:“贝城小而坚,攻之难卒 下。且源德虽恃刘鄩之兵,然与沧州相首尾,今德州居其中而无备,不如先取之, 则沧、贝之势分而易图也。”乃先袭破德州,然后以兵五千攻源德,源德坚守不下, 晋军堑而围之。

  已而刘鄩大败于故元城,南走黎阳,晋军攻破洺州,而卫州刺史来昭、邢州节 度使阎宝皆以城降晋,磁州刺史靳昭、相州张筠、沧州戴思远皆弃城走。当此时, 晋已先下全燕,而镇、定皆附于晋,自河以北、山以东,四面千里,六镇数十州之 地皆归晋,独贝一州,围之逾年不可下。源德守既坚,而贝人闻晋已尽有河北,城 中食且尽,乃劝源德出降,源德不从,遂见杀。

  源德已死,贝人谋曰:“晋围吾久,吾穷而后降,惧皆不免也。”乃告于晋曰: “吾欲被甲执兵而降,得赦而后释之,如何?”晋军许诺,贝人三千出降,已释甲, 晋兵四面围而尽杀之。

  ○夏鲁奇

  夏鲁奇,字邦杰,青州人也。唐庄宗时,赐姓名曰李绍奇,其后庄宗赐姓名者, 皆复其故。鲁奇初事梁为宣武军校,后奔于晋,为卫护指挥使。从周德威攻刘守光 于幽州,守光将单廷珪、元行钦以骁勇自负,鲁奇每与二将斗,辄不能解,两军皆 释兵而观之。晋已下魏博,梁将刘鄩军于洹水,庄宗以百骑觇敌,遇寻阝伏兵,围 之数重,几不得脱,鲁奇力战,手杀百馀人,身被二十馀创,与庄宗决围而出。庄 宗益奇之,以为磁州刺史。从战中都,擒王彦章,庄宗壮之,赐绢千疋,拜郑州防 御使。迁河阳节度使,为政有惠爱。徙镇忠武,河阳之人遮留不得行,父老诣京师 乞留,明宗遣中使往谕之,鲁奇乃得去。唐师伐荆南,以鲁奇为招讨副使,无功而 还。徙镇武信,东川董璋反,攻遂州,鲁奇闭城拒之,旬月救兵不至,城中食尽, 鲁奇自刎死,年四十九。

  ○姚洪

  姚洪,本梁之小校也。自董璋为梁将,洪尝事璋,后事唐为指挥使。长兴中, 遣洪将千人戍阆州。董璋反,遣人以书招洪,洪得璋书,辄投厕中。后璋兵攻破阆 州,执洪,璋曰:“尔为健兒,我遇汝厚,奈何负我邪?”洪骂曰:“老贼!尔昔 为李七郎奴,扫马粪,得一脔残炙,感恩不已。今天子用尔为节度使,何苦反邪? 吾能为国家死,不能从人奴以生!”璋怒,然镬于前,令壮士十人刲其肉而食,洪 至死大骂。明宗闻之泣下,录其二子,而厚恤其家。

  ○王思同

  王思同,幽州人也。其父敬柔,娶刘仁恭女,生思同。思同事仁恭为银胡录 指挥使,仁恭为其子守光所囚,思同奔晋,以为飞胜指挥使。梁、晋相距于莘,遣 思同筑垒杨刘,以功迁神武十军都指挥使,累迁郑州防御使。思同为人敢勇,善骑 射,好学,颇喜为诗,轻财重义,多礼文士,然未尝有战功。

  明宗时,以久次为匡国军节度使,徙镇雄武。是时,吐蕃数为寇,而秦州无亭 障,思同列四十馀栅以御之。居五年,来朝,明宗问以边事,思同指画山川,陈其 利害。思同去,明宗顾左右曰:“人言思同不管事,能若是邪?”于是始知其材, 以为右武卫上将军、京兆尹、西京留守。石敬瑭讨董璋,思同为先锋指挥使,兵入 剑门,而后军不继,思同与璋战,不胜而却。敬瑭兵罢,思同徙镇山南西道,已而 复为京兆尹、西京留守。

  应顺元年二月,潞王从珂反凤翔,驰檄四邻,言奸臣幸先帝疾病,贼杀秦王而 立幼嗣,侵弱宗室,动摇籓方,陈己所以兴兵讨乱之状。因遣伶奴安十十以五弦谒 思同,欲因其欢以通意。是时,诸镇皆怀向背,所得潞王书檄,虽以上闻,而不绝 其使。独思同执十十及从珂所使推官郝诩等送京师。愍帝嘉其忠,即以思同为西面 行营马步军都部署。三月,会诸镇兵围凤翔,破东西关城。从珂兵弱而守甚坚,外 兵伤死者众,从珂登城呼外兵而泣曰:“吾从先帝二十年,大小数百战,甲不解体, 金疮满身,士卒固尝从我矣。今先帝新弃天下,而朝廷信用奸人,离间骨肉,我实 何罪而见伐乎?”因恸哭。士卒闻者,皆悲怜之。兴元张虔钊攻城西,督战甚急, 士卒苦之,反兵攻虔钊,虔钊走。羽林指挥使杨思权呼曰:“潞王,吾主也!”乃 引军自西门入降从珂。而思同硃知,犹督战。严卫指挥使尹晖麾其众曰:“城西军 入城受赏矣!何用战邪?”士卒解甲弃仗,声闻数里,遂皆入城降。诸镇之兵皆溃。 思同挺身走,至长安,西京副留守刘遂雍闭门不纳,乃走潼关。从珂引兵东,至昭 应,前锋追执思同。从珂责曰:“罪可逃乎?”思同曰:“非不知从王而得生,恐 终死不能见先帝于地下。”从珂愧其言,乃杀之。汉高祖即位,赠侍中。

  ○张敬达

  张敬达,字志通,代州人也,小字生铁。少以骑射事唐庄宗为直军使。明宗 时,为河东马步军都指挥使,领钦州刺史,累迁彰国、大同军节度使,徙镇武信、 晋昌。清泰二年,契丹数犯边,废帝以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兼大同、彰国、振武、威 塞等军蕃汉马步军都总管,屯于忻州,屯兵聚噪遮敬瑭呼“万岁”,敬瑭斩三十馀 人以止之。废帝疑敬瑭有异志,乃以敬达为北面副总管,以分其兵。明年夏,徙敬 瑭镇天平,遂以敬达为大同、彰国、振武、威塞等军蕃汉马步军都部署,敬瑭因此 遂反。即以敬达为太原四面招讨使。六月,兵围太原,敬达为长城连栅,云梯飞砲 以攻之,所为城栅将成,辄有大风雨水暴至以坏之。

  敬瑭求救于契丹。九月,契丹耶律德光自雁门入,旌旗相属五十馀里。德光先 遣人告敬瑭曰:“吾欲今日破敌可乎?”敬瑭报曰:“大兵远来,而贼势方盛,要 在成功,不必速也。”使者未复命,而兵已交。敬达阵于西山,契丹以羸骑三千, 革鞭木登,人马皆不甲胄,以趋唐军。唐军争驰之,契丹兵走。追至汾曲,伏发, 断唐军为二,其在北者皆死,死者万馀人。敬达收军栅晋安,契丹围之。废帝遣赵 延寿、范延光等救之。延寿屯团柏谷,延光屯辽州,相去皆百馀里。契丹兵围敬达 者,自晋安寨南,长百馀里,阔五十里,敬达军中望之,但见穹庐连属如冈阜,四 面亘以毛索,挂铃为警,纵犬往来。敬达军中有夜出者,辄为契丹所得,由是闭壁 不敢复出。延寿等皆有二心,无救敬达意。敬达犹有兵五万人、马万匹,久之食尽, 削木筛粪以饲其马,马死者食之,已而马尽。副招讨使杨光远劝敬达降晋,敬达自 以不忍背唐,而救兵且至,光远促之不已,敬达曰:“诸公何相迫邪!何不杀我而 降?”光远即斩敬达降。契丹耶律德光闻敬达死,哀其忠,遣人收葬之。

  ○翟进宗 张万迪附

  翟进宗、张万迪者,皆不知其何人也。初皆事唐,后事晋,进宗为淄州刺史, 万迪为登州刺史。杨光远反,以骑兵数百胁取二刺史至青州,万迪听命,而进宗独 不屈,光远遂杀进宗。出帝赠进宗左武卫上将军。及光远平,曲赦青州,虽光远子 孙皆见慰释,而独不赦万迪,暴其罪而斩之。诏求进宗尸,加礼归葬,葬事官给, 以其子仁钦为东头供奉官。

  ○沈斌

  沈斌,字安时,徐州下邳人也。少为军卒,事梁为拱辰都指挥使。后事唐,从 魏王继岌破蜀,平康延孝,以功为虢州刺史,历随、赵等八州刺史。晋开运元年, 为祁州刺史。契丹犯塞至于榆林,过祁州,斌以谓契丹深入晋地而归兵羸乏可击, 即以州兵邀之。契丹以精骑划门,斌兵多死,城中无备,虏将赵延寿留兵急攻之, 延寿招斌降,斌从城上骂延寿曰:“公父子误计,陷于腥膻,忍以犬羊之众,残贼 父母之邦,斌能为国死尔,不能效公所为也!”已而城陷,斌自尽,其家属皆没于 虏。

  ○王清

  王清,字去瑕,洺州曲周人也。初事唐为宁卫指挥使。后事晋为奉国都虞候。 安从进叛襄州,从高行周攻之,逾年不能下,清谓行周曰:“从进闭孤城以自守, 其势岂得久邪?”因请先登,遂攻破之。开运二年冬,从杜重威战阳城,清以力战 功为步军之最,加检校司徒。是冬,重威军中渡桥南,虏军其北以相拒,而虏以精 骑并西山出晋军后,南击栾城,断晋饷道。清谓重威曰:“晋军危矣!今去镇州五 里,而守死于此,营孤食尽,将若之何?请以步兵二千为先锋,夺桥开路,公率诸 军继进以入镇州,可以守也。”重威许之,遣与宋彦筠俱前,清与虏战,败之,夺 其桥。是时,重威已有二志,犹豫不肯进,彦筠亦退走,清曰:“吾独死于此矣!” 因力战而死。年五十三。汉高祖立,赠清太傅。

  ○史彦超

  史彦超,云州人也。为人勇悍骁捷。周太祖起魏时,彦超为汉龙捷都指挥使, 以兵从。太祖入立,迁虎捷都指挥使,戍于晋州。刘旻攻晋州,州无主帅,知州王 万敢不能拒,彦超以戍兵坚守月馀,太祖遣王峻救之,旻兵解去。以功迁龙捷右厢 都指挥使,领郑州防御使。周、汉战高平,彦超为前锋,先登陷阵,以功拜感德军 节度使。周兵围汉太原,契丹救汉,出忻、代。世宗遣符彦卿拒之,以彦超为先锋, 战忻口,彦超勇愤俱发,左右驰击,解而复合者数四,遂殁于阵。

  是时,世宗败汉高平,乘胜而进,围城之役,诸将议不一,故久无成功。世宗 欲解去而未决,闻彦超战死,遽班师,仓卒之际,亡失甚众。世宗既惜彦超而愤无 成功,忧忿不食者数日。赠彦超太师,优恤其家焉。

  ○孙晟

  孙晟,初名凤,又名忌,密州人也。好学,有文辞,尤长于诗。少为道士,居 庐山简寂宫。常画唐诗人贾岛像置于屋壁,晨夕事之。简寂宫道士恶晟,以为妖, 以杖驱出之。乃儒服北之赵、魏,谒唐庄宗于镇州,庄宗以晟为著作佐郎。天成中, 硃守殷镇汴州,辟为判官。守殷反,伏诛,晟乃弃其妻子,亡命陈、宋之间。安重 诲恶晟,以谓教守殷反者晟也,画其像购之,不可得,遂族其家。

  晟奔于吴。是时,李昪方篡杨氏,多招四方之士,得晟,喜其文辞,使为教令, 由是知名。晟为人口吃,遇人不能道寒暄,已而坐定,谈辩锋生,听者忘倦。昪尤 爱之,引与计议,多合意,以为右仆射,与冯延巳并为昪相。晟轻延巳为人,常曰: “金碗玉杯而盛狗屎可乎?”晟事昪父子二十馀年,官至司空,家益富骄,每食不 设几案,使众妓各执一器,环立而侍,号“肉台盘”,时人多效之。

  周世宗征淮,李景惧,始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至徐州,奉书以求和,世宗不答。 又遣翰林学士钟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不答。乃遣礼部尚书王崇质副晟 奉表,谟与晟等皆言景愿割寿、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岁贡百万以佐军。 而世宗已取滁、扬、濠、泗诸州,欲尽取淮南乃止,因留使者不遣,而攻寿州益急。 谟等见世宗英武非景敌,而师甚盛,寿春且危,乃曰:“愿陛下宽臣五日之诛,容 臣还取景表,尽献淮北诸州。”世宗许之,遣供奉官安弘道押德明、崇质南还,而 谟与晟皆见留。德明等既还,景悔,不肯割地。世宗亦以暑雨班师,留李重进、张 永德等分攻庐、寿,周兵所得扬、泰诸州,皆不能守,景兵复振。重进与永德两军 相疑,有隙,永德上书言重进反,世宗不听。景知二将之相疑也,乃以蜡丸书遗重 进,劝其反。

  初,晟之奉使也,语崇质曰:“吾行必不免,然吾终不负永陵一抷土也。”永 陵者,昪墓也。及崇质还,而晟与钟谟俱至京师,馆于都亭驿,待之甚厚,每朝会 入阁,使班东省官后,召见必饮以醇酒。已而周兵数败,尽失所得诸州,世宗忧之, 召晟问江南事,晟不对,世宗怒,未有以发。会重进以景蜡丸书来上,多斥周过恶 以为言,由是发怒曰:“晟来使我,言景畏吾神武,愿得北面称臣,保无二心,安 得此指斥之言乎?”亟召待卫军虞候韩通收晟下狱,及其从者二百馀人皆杀之。晟 临死,世宗犹遣近臣问之,晟终不对,神色怡然,正其衣冠南望而拜曰:“臣惟以 死报国尔!”乃就刑。晟既死,钟谟亦贬耀州司马。其后,世宗怒解,怜晟忠,悔 杀之,召拜钟谟卫尉少卿。景已割江北,遂遣谟还,而景闻晟死,亦赠鲁国公。

一行传第二十二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 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吾 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 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 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材贤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 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 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 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

  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孰若无 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 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 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赟。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 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 孝悌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 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作《一 行传》。

  ○郑遨 张荐明附

  郑遨,字云叟,滑州白马人也。唐明宗祖庙讳遨,故世行其字。遨少好学,敏 于文辞。唐昭宗时,举进士不中,见天下已乱,有拂衣远去之意,欲携其妻、子与 俱隐,其妻不从,遨及入少室山为道士。其妻数以书劝遨还家,辄投之于火,后闻 其妻、子卒,一恸而止。遨与李振故善,振后事梁贵显,欲以禄遨,遨不顾,后振 得罪南窜,遨徒步千里往省之,由是闻者益高其行。其后,遨闻华山有五粒松,脂 沦入地,千岁化为药,能去三尸,因徙居华阴,欲求之。与道士李道殷、罗隐之友 善,世目以为三高士。遨种田,隐之卖药以自给,道殷有钓鱼术,钩而不饵,又能 化石为金,遨尝验其信然,而不之求也。节度使刘遂凝数以宝货遗之,遨一不受。 唐明宗时以左拾遗、晋高祖时以谏议大夫召之,皆不起,即赐号为逍遥先生。天福 四年卒,年七十四。

  遨之节高矣,遭乱世不污于荣利,至弃妻、子不顾而去,岂非与世自绝而笃爱 其身者欤?然遨好饮酒弈棋,时时为诗章落人间,人间多写以缣素,相赠遗以为宝, 至或图写其形,玩于屋壁,其迹虽远而其名愈彰,与乎石门、荷之徒异矣。

  与遨同时张荐明者,燕人也。少以儒学游河朔,后去为道士,通老子、庄周之 说。高祖召见,问“道家可以治国乎?”对曰:“道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得其极 者,尸居衤任席之间可以治天地也。”高祖大其言,延入内殿讲《道德经》,拜以 为师。荐明闻宫中奉时鼓,曰:“陛下闻鼓乎?其声一而已。五音十二律,鼓无一 焉,然和之者鼓也。夫一,万事之本也,能守一者可以治天下。”高祖善之,赐号 通玄先生,后不知其所终。

  ○石昂

  石昂,青州临淄人也。家有书数千卷,喜延四方之士,士无远近,多就昂学问, 食其门下者或累岁,昂未尝有怠色。而昂不求仕进。节度使符习高基行,召以为临 淄令。习入朝京师,监军杨彦朗知留后事,昂以公事至府上谒,赞者以彦朗讳“石”, 更其姓曰“右”。昂趋于庭,仰责彦朗曰:“内侍奈何以私害公!昂姓‘石’,非 ‘右’也。”彦朗大怒,拂衣起去,昂即趋出。解官还于家,语其子曰:“吾本不 欲仕乱世,果为刑人所辱,子孙其以我为戒!”

  昂父亦好学,平生不喜拂说,父死,昂于柩前诵《尚书》,曰:“此吾先人之 所欲闻也。”禁其家不可以佛事污吾先人。

  晋高祖时,诏天下求孝悌之士,户部尚书王权、宗正卿石光赞、国子祭酒田敏、 兵部侍郎王延等相与诣东上阁门,上昂行义可以应诏。诏昂至京师,召见便殿,以 为宗正丞。迁少卿。出帝即位,晋政日坏,昂数上疏极谏,不听,乃称疾东归,以 寿终于家。昂既去,而晋室大乱。

  ○程福赟

  程福赟者,不知其世家。为人沉厚寡言而有勇。少为军卒,以战功累迁洺州团 练使。晋出帝时,为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开运中,契丹入寇,出帝北征,奉国军士 乘间夜纵火焚营,欲因以为乱,福赟身自救火被伤,火灭而乱者不得发。福赟以为 契丹且大至,而天子在军,京师虚空,不宜以小故动摇人听,因匿其事不以闻。军 将李殷位次福赟下,利其去而代之,因诬福赟与乱者同谋,不然何以不奏。出帝下 福赟狱,人皆以为冤,福赟终不自辨以见杀。

  ○李自伦

  李自伦者,深州人也。天福四年正月,尚书户部奏:“深州司功参军李自伦六 世同居,奉敕准格。按格,孝义旌表,必先加按验,孝者复其终身,义门仍加旌表。 得本州审到乡老程言等称,自伦高祖训,训生粲,粲生则,则生忠,忠生自伦,自 伦生光厚,六世同居不妄。”敕以所居飞凫乡为孝义乡,匡圣里为仁和里,准式旌 表门闾。九月丙子,户部复奏:“前登州义门王仲昭六世同居,其旌表有听事、步 栏,前列屏,树乌头正门,阀阅一丈二尺,乌头二柱端冒以瓦桶,筑双阙一丈,在 乌头之南三丈七尺,夹树槐柳,十有五步,请如之。”敕曰:“此故事也,令式无 之。其量地之宜,高其外门,门安绰楔,左右建台,高一丈二尺,广狭方正称焉, 圬以白而赤其四角,使不孝不义者见之,可以悛心而易行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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