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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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莫晋序 "

  孔子称“善人不践迹”,孟子谓“君子欲其自得”,《系辞》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此三言者,千古道学之指南也。夫道无定体,学无定法,见每歧於仁智,克互用乎刚柔,钧是问仁,而克复敬恕工夫顿渐;同此一贯,而忠恕学识义别知行,各得其性之所近而已。宋儒濂溪、明道之深纯与颜子为近,伊川、横渠之笃实与曾、思为近,象山之高明与孟子为近。立言垂教,不必尽同,后人泥於著述之迹,佥谓朱子集群儒之大成,数百年来专主一家之学。

  明初,天台、渑池椎轮伊始,河东、崇仁风教渐广,大抵恪守紫阳家法,言规行矩,不愧游、夏之徒,专尚修,不尚悟,专谈下学,不及上达也。至白沙静养端倪,始自开门户,远希曾点,近类尧夫,犹是孔门别派。自阳明倡良知之说,即心是理,即知是行,即工夫是本体,直探圣学本原。前此诸儒,学朱而才不逮朱,终不出其范围;阳明似陆而才高於陆,故可与紫阳并立。当时若东廓主戒惧,双江主归寂,念菴主无欲,最称新建功臣。即甘泉体认,见罗止修,亦足互相表里。迨蕺山提清诚意,约归慎独,而良知之学,益臻实地,不落虚空矣。

  黄黎洲先生《明儒学案》一书,言行并载,支派各分,择精语详,钩玄提要,一代学术源流,了如指掌。要其微意,实以大宗属姚江,而以崇仁为启明,蕺山为后劲。凡宗姚江与闢姚江者,是非互见,得失两存,所以阐良知之祕而防其流弊,用意至深远也。

  是书清河贾氏刻本行世已久,但原本首康斋,贾本改而首敬轩,原本“王门学案”,贾本皆改为“相传学案”,与万五河原刻不同,似非先生本旨。予家旧有钞本,谨据万氏原刻重加订正,以复其初,并校亥豕之讹,寿诸梨枣。窃谓学贵真修实悟,不外虚实两机,病实者救之以虚,病虚者救之以实。古人因病立方,原无成局,通其变,使人不倦,故教法日新,理虽一而言不得不殊,入手虽殊,而要归未尝不一。读是书者,诚能不泥其迹,务求自得之真,向身心性命上作印证,不向语言文字上生葛藤,则东西相反而不可相无,百川学海而皆可至於海。由诸儒上溯濂、洛、关、闽,以寻源洙、泗,庶不负先生提倡之苦心也夫!

  时道光元年辛巳仲冬朔旦,会稽后学莫晋顿首谨书於教忠堂。

卷十二" 《明儒学案》发凡 "

  从来理学之书,前有周海门《圣学宗传》,近有孙锺元《理学宗传》,诸儒之说颇备。然陶石篑《与焦弱侯书》云:“海门意谓身居山泽,见闻狭陋,常愿博求文献,广所未备,非敢便称定本也。”且各家自有宗旨,而海门主张襌学,扰金银铜铁为一器,是海门一人之宗旨,非各家之宗旨也。锺元杂收,不复甄别,其批註所及,未必得其要领,而其闻见亦犹之海门也。学者观羲是书,而后知两家之疎略。

  大凡学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处,亦是学者之入门处。天下之义理无穷,苟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约之使其在我?故讲学而无宗旨,即有嘉言,是无头绪之乱丝也。学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读其书,亦犹张骞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领也。是编分别宗旨,如灯取影,杜牧之曰:“丸之走盘,横斜圆直,不可尽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不能出於盘也。”夫宗旨亦若是而已矣。

  尝谓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独於理学,前代之所不及也,牛毛茧丝,无不辨晰,真能发先儒之所未发。程、朱之闢释氏,其说虽繁,总是只在迹上;其弥近理而乱真者,终是指他不出。明儒於毫釐之际,使无遁影。陶石篑亦曰:“若以见解论,当代诸公尽有高过者。”与羲言不期而合。

  每见钞先儒语录者,荟撮数条,不知去取之意谓何。其人一生之精神未尝透露,如何见其学术?是编皆从全集纂要钩玄,未尝袭前人之旧本也。

  儒者之学,不同释氏之五宗,必要贯串到青原、南嶽。夫子既焉不学,濂溪无待而兴,象山不闻所受,然其间程、朱之至何、王、金、许,数百年之后,犹用高、曾之规矩,非如释氏之附会源流而已。故此编以有所授受者,分为各案;其特起者,后之学者不甚着者,总列诸儒之案。

  学问之道,以各人自用得着者为真。凡倚门傍户,依样葫芦者,非流俗之士,则经生之业也。此编所列,有一偏之见,有相反之论,学者於其不同处,正宜着眼理会,所谓一本而万殊也。以水济水,岂是学问!

  胡季随从学晦翁,晦翁使读《孟子》。他日问季随:“至於心,独无所同,然乎?”季随以所见解,晦翁以为非,且谓其读书鹵莽不思。季随思之既苦,因以致疾,晦翁始言之。古人之於学者,其不轻授如此,盖欲其自得之也。即释氏亦最忌道破,人便作光影玩弄耳。此书未免风光狼籍,学者徒增见解,不作切实工夫,则羲反以此书得罪於天下后世矣。

  是书搜罗颇广,然一人之闻见有限,尚容陆续访求。即羲所见而复失去者,如朱布衣《语录》、韩苑洛、南瑞泉、穆玄菴、范栗斋诸公集,皆不曾採入。海内有斯文之责者,其不吝教我,此非末学一人之事也。

  姚江黄宗羲识

卷十三" 师说 "

  方正学孝孺

  神圣既远,祸乱相寻,学士大夫有以生民为虑、王道为心者绝少,宋没益不可问。先生禀绝世之资,慨焉以斯文自任。会文明启运,千载一时。深维上天所以生我之意,与古圣贤之所讲求,直欲排洪荒而开二帝,去杂霸而见三王,又推其馀以淑来禩,伊周孔孟合为一人,将旦暮遇之。此非学而有以见性分之大全不能也。既而时命不偶,遂以九死成就一个是,完天下万世之责。其扶持世教,信乎不愧千秋正学者也。考先生在当时已称程、朱复出,後之人反以一死抹过先生一生若心,谓节义与理学是两事,出此者入彼,至不得与扬雄、吴草庐论次并称。於是成仁取义之训为世大禁,而乱臣贼子将接踵於天下矣,悲夫!或言先生之忠至矣,而十族与殉,无乃伤於激乎?余曰:“先生只自办一死,其激而及十族,十族各办其一死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族众乎?而不当死乎?惟先生平日学问,断断乎臣尽忠,子尽孝,一本於良心之所固有者。率天下而趋之,至数十年之久,几於风移世变,一日乃得透此一段精光,不可掩遏。盖至诚形著,动变之理宜然,而非人力之所几及也,虽谓先生为中庸之道可也。”

  曹月川端

  先生之学,不由师传,特从古册中翻出古人公案,深有悟於造化之理,而以月川体其传,反而求之吾心,即心是极,即心之动静是阴阳,即心之日用酬酢是五行变合,而一以事心为入道之路。故其见虽彻而不玄,学愈精而不杂,虽谓先生为今之濂溪可也。乃先生自谱,其於斯道,至四十而犹不胜其渺茫浩瀚之苦,又十年恍然一悟,始知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焉,所谓太极之理即此而是。盖见道之难如此,学者慎毋轻言悟也哉!

  按先生门人彭大司马泽尝称:我朝一代文明之盛、经济之学,莫盛于刘诚意、宋学士,至道统之传,则断自渑池曹先生始。上章请从祀孔子庙庭。事在正德中。愚谓方正学而後,斯道之绝而复续者,实赖有先生一人。薛文清亦闻先生之风而起者。

  薛敬轩瑄

  愚按前辈论一代理学之儒,惟先生无间言,非以实践之儒欤?然先生为御史,在宣、正两朝,未尝铮铮一论事;景皇易储,先生时为大理,亦无言。或云先生方转饷贵州,及于萧愍之狱,系当朝第一案,功罪是非,而先生仅请从未减,坐视忠良之死而不之救,则将焉用彼相焉。就事相提,前日之不谏是,则今日之谏非,两者必居一於此。而先生亦已愧不自得,乞身去矣。然先生於道,於古人全体大用尽多缺陷,特其始终进退之节有足称者,则亦成其为“文清”而已。阅先生《读书录》,多兢兢检点言行间,所谓“学贵践履”,意盖如此。或曰:“‘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先生晚年闻道,未可量也。”

  吴康斋与弼

  愚按先生所不满於当时者,大抵在讼弟一事,及为石亨跋族谱称门士而已。张东白闻之,有“上告素王,正名讨罪,无得久窃虚名”之语,一时名流尽哗,恐未免为羽毛起见者。予则谓先生之过不特在讼弟之时,而尤在不能喻弟於道之日。特其不能喻弟於道,而遂至於官,且不难以囚服见有司,绝无矫饰,此则先生之过所谓揭日月而共见者也。若族谱之跋,自署门下士,亦或宜然。徐孺子於诸公推毂虽不应命,及卒,必千里赴吊。先生之意,其犹行古之道乎?後人以成败论人,见亨他日以反诛,便谓先生不当与作缘,岂知先生之不与作缘,已在应聘辞官之日矣。不此之求,而屑屑於称谓语言文字之间,甚矣责人之无已也!

  先生之学,刻苦奋励,多从五更枕上汗流泪下得来。及夫得之而有以自乐,则又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盖七十年如一日,愤乐相生,可谓独得圣贤之心精者。至於学之之道,大要在涵养性情,而以克己安贫为实地。此正孔、颜寻向上工夫,故不事著述,而契道真,言动之间,悉归平澹。晚年出处一节,卓然世道羽仪,而处之恬然,圭角不露,非有得於道,其能如是?《日记》云:“澹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後功。”可为先生写照。充其所诣,庶几“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气象。余尝僭评一时诸公:薛文清多困於流俗,陈白沙犹激於声名,惟先生醇乎醇云。

  陈剩夫真晟

  先生学方胡敬斋,而涵养不逮,气质用事。晚年静坐一机,疑是进步,惜未窥先生全书。

  周小泉蕙

  愚按“非圣勿学,惟圣斯学”二语,可谓直指心源(段思容先生坚训小泉先生语)。而两人亦独超语言问答之外,其学至乎圣人,一日千里,无疑也。夫圣人之道,反身而具足焉,不假外求,学之即是。故先生亦止言圣学。段先生云:“何为有大如天地?须信无穷自古今。”意先生已信及此,非阿所好者。是时关中之学皆自河东派来,而一变至道。

  陈白沙献章

  愚按前辈之论先生备矣,今请再订之学术疑似之际。先生学宗自然,而要归於自得。自得故资深逢源,与鸢鱼同一活泼,而还以握造化之枢机,可谓独开门户,超然不凡。至问所谓得,则曰“静中养出端倪”。向求之典册,累年无所得,而一朝以静坐得之,似与古人之言自得异。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不闻其以自然得也。静坐一机,无乃浅尝而捷取之乎?自然而得者,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从容中道,圣人也,不闻其以静坐得也。先生盖亦得其所得而已矣。道本自然,人不可以智力与,才欲自然,便不自然。故曰“会得的活泼泼地,不会得的只是弄精魂。”静中养出端倪,不知果是何物?端倪云者,心可得而拟,口不可得而言,毕竟不离精魂者近是。今考先生证学诸语,大都说一段自然工夫高妙处不容凑泊,终是精魂作弄处。盖先生识趣近濂溪,而穷理不逮;学术类康节,而受用太早。质之圣门,难免欲速见小之病者也。似禅非禅,不必论矣。

  陈克庵选

  愚按先生躬行粹洁,卓然圣人之徒无疑。其平生学力,尽见於张褧一疏,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通纪》评理学未必尽当,而推许先生也至矣。文肃好古信道,真不愧先生友者。(文肃,先生乡友谢公铎鸣治)

  罗一峰伦

  愚按一峰尝自言:“予性刚,见刚者好之,若饥渴之於饮食,不能自喻於口也。求之不可得,则尙友其人於古,相与论其世,如侍几杖而聆謦咳也,而唏嘘企羡,至为泣下。予之好刚,盖天性然也。孔子曰:‘吾未见刚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塞乎天地之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真至刚之大丈夫哉!孔孟之所谓刚,固予之所好者也。”此可为先生实录。先生之学刚而正,或拟之孔融,非是。又传先生既谪官,过崇仁,求谒康斋,康斋不见,意待再三而後见之。先生怒,投一诗去。康斋之不见,所以进先生之意深矣,惜先生不悟也。又当时张廷祥独不喜康斋,故先生亦不喜之,然康斋终不可及也。

  蔡虚斋清

  先生闇修笃行,不聚徒,不讲学,不由师承,崛起希旷之後,一以六经为入门,四子为标准,而反身用力,本之静虚之地,所谓真道德性命,端向此中有得焉。久之涵养深至,日改而月以化,庶几慥慥君子。前辈称月湖过先生,殊未然。月湖之视先生,犹子夏之於曾子。玉夫清修劲力,差可伯仲,惜未底於成。又先生尝友林见素,考见素立朝,卓然名德。又累疏荐罗整庵、王阳明、吕泾野、陈白沙,则其声气所感通可知,俟再考以入。(月湖,杨廉号。玉夫,丁玑字) 

  王阳明守仁

  先生承绝学於词章训诂之後,一反求诸心,而得其所性之觉,曰良知,因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曰致良知。良知为知,见知不囿於闻见;致良知为行,见行不滞於方隅。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动即静,即体即用,即工夫即本体,即下即上,无之不一,以救学者支离眩骛、务华而绝根之病,可谓震霆启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来,未有若此之深切著明者也。特其与朱子之说不无牴牾,而所极力表章者乃在陆象山,遂疑其或出於禅。禅则先生固尝逃之,後乃觉其非而去之矣。夫一者诚也,天之道也。诚之者明也,人之道也。致良知是也。因明至诚,以人合天之谓圣,禅有乎哉?即象山本心之说,疑其为良知之所自来,而求本心於良知,指点更为亲切。合致知於格物,工夫确有循持,较之象山混人道一心、即本心而求悟者,不犹有毫厘之辨乎?先生之言曰:“良知只是独知时。”本非玄妙,後人强作玄妙观,故近禅,殊非先生本旨。至其与朱子牴牾处,总在《大学》一书。朱子之解《大学》也,先格致,而後授之以诚意。先生之解《大学》也,即格致为诚意。其於工夫似有分合之不同,然详二先生所最吃紧处,皆不越慎独一关,则所谓因明至诚,以进於圣人之道,一也。故先生又有《朱子晚年定论》之说。夫《大学》之教,一先一後,阶级较然,而实无先後之可言,故八目总是一事。先生命世人豪,龙场一悟,得之天启,亦自谓从《五经》印证过来,其为廓然圣路无疑。特其急於明道,往往将向上一几轻於指点,启後学猎等之弊有之。天假之年,尽融其高明卓绝之见而底於实地,安知不更有晚年定论出於其间?而先生且遂以优入圣域,则范围朱陆而进退之,又不待言矣。先生属纩时,尝自言曰:“我平生学问,才做得数分,惜不得与吾党共成之。”此数分者,当是善信以上人,明道而後,未见其比。先生门人遍天下,自东廓先生而外,诸君子其最著与?然而源渊分合之故,亦略可睹云。

  邹东廓守益

  按邓文洁公称阳明必为圣学无疑,及门之士,概多矛盾其说,而独有取於念庵。然何独近遗东廓耶?东廓以独知为良知,以戒惧谨独为致良知之功,此是师门本旨,而学焉者失之浸,流入猖狂一路。惟东廓斤斤以身体之,便将此意做实落工夫,卓然守圣矩,无少畔援。诸所论著,皆不落他人训诂良知窠臼,先生之教卒赖以不敝,可谓有功师门矣。後来念庵收摄保任之说,实溯诸此。

  王龙溪畿

  愚按四句教法,考之阳明集中,并不经见,其说乃出於龙溪。则阳明未定之见,平日间尝有是言,而未敢笔之於书,以滋学者之惑。至龙溪先生始云“四有之说,猥犯支离”,势必进之四无而後快。既无善恶,又何有心意知物?终必进之无心、无意、无知、无物而後无,如此则“致良知”著在何处?先生独悟其所谓无者,以为教外之别传,而实亦并无是无。有无不立,善恶双泯,任一点虚灵知觉之气纵横自在,头头明显,不离著於一处,几何而不蹈佛氏之坑堑也哉?夫佛氏遗世累,专理会生死一事,无恶可去,并无善可为,止馀真空性地,以显真觉,从此悟入,是为宗门。若吾儒日在世法中求性命,吾欲薰染,头出头没於是,而言无善恶,适为济恶之津梁耳。先生孜孜学道八十年,犹未讨归宿,不免沿门持钵,习心习境密制其命,此时是善是恶?只口中劳劳,行脚仍不脱在家窠臼,孤负一生,无处根基,惜哉!王门有心斋、龙溪,学皆尊悟,世称二王。心斋言悟虽超旷,不离师门宗旨;至龙溪,直把良知作佛性看,悬空期个悟,终成玩弄光景,虽谓之操戈入室可也。

  罗整庵钦顺

  愚按先生之学,始由禅入,从“庭前柏树子”话头得悟。一夕披衣,通身汗下,自怪其所得之易,反而求之儒,不合也,始知佛氏以觉为性,以心为本,非吾儒穷理尽性至命之旨。乃本程朱格致之说而求之,积二十年久,始有见於所谓性与天道之端。一口打并,则曰“性命之妙,理一分殊而已矣。”又申言之曰:“此理在心目间,由本而之末,万象纷纭而不乱;自末而归本,一真湛寂而无馀。”因以自附於卓如之见如此,亦可谓苦且难矣。窃思先生所谓心目之间者,不知实在处,而其本之末、末归本者,又孰从而之之、归之乎?理一分殊,即孔子一贯之旨,其要不离忠恕者,是则道之不远於人心,亦从可决矣。乃先生方齗齗以心性辨儒释,直以求心一路归之禅门,故宁舍置其心以言性,而判然二之。处理於不外不内之间,另呈一心目之象,终是泛观物理。如此而所云之之、归之者,亦是听其自之之而自归之,於我无与焉,则亦不自觉其堕於恍惚之见矣。考先生所最得力处,乃在以道心为性,指未发而言;人心为情,指已发而言。自谓独异於宋儒之见,且云於此见得分明,则无往而不合。试以先生之言思之,心与性情,原只是一人,不应危是心而微者非心。止缘先生认定佛氏以觉为性,谓觉属已发,是情不是性,即本之心,亦只是惟危之心而无惟微之心,遂以其微者拒之於心外,而求之天地万物之表,谓天下无性外之物,格物致知,本末一贯,而後授之诚正,以立天下之大本。若是,则几以性为外矣。我故曰先生未尝见性,以其外之也。夫性果在外乎?心果在内乎?心性之名,其不可混者,犹之理与气,而其终不可得而分者,亦犹之乎理与气也。先生既不与宋儒天命、气质之说,而蔽以“理一分殊”之一言,谓理即是气之理,是矣。独不曰性即是心之性乎?心即气之聚於人者,而性即理之聚於人者,理气是一,则心性不得是二;心性是一,性情又不得是二。使三者於一分一合之间终有二焉,则理气是何物?心与性情又是何物?天地间既有个合气之理,又有个离气之理;既有个离心之性,又有个离性之情,又乌在其为一本也乎?吾儒本天,释氏本心,自是古人铁案。先生娓娓言之,可谓大有功於圣门。要之,善言天者,正不妨其合於人;善言心者,自不至流而为释。先生不免操因咽废食之见,截得界限分明,虽足以洞彼家之弊,而实不免抛自身之藏。考先生於格物一节几用却二三十年工夫,迨其後即说心、说性、说理气一字不错,亦只是说得是,形容得著,於坐下毫无受用。若先生庄一静正,德行如浑金璞玉,不愧圣人之徒,自是生质之美,非关学力。先生尝与阳明先生书云:“如必以学不资於外求,但当反观内省以为务,则‘诚意正心’四字亦何不尽之有!何必於入门之际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呜呼!如先生者,真所谓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不特在入门,且在终身者也。不然,以先生之质,早寻向上而进之,宜其优入圣城,而惜也仅止於是。虽其始之易悟者不免有毫厘之差,而终之苦难一生、扰扰到底者,几乎千里之谬。盖至是而程朱之学亦弊矣。由其说,将使学者终其身无入道之日,困之以二三十年工夫而後得,而得已无几,视圣学几为绝德,此阳明氏所以作也。

  吕泾野柟

  愚按关学世有渊源,皆以躬行礼教为本,而泾野先生实集其大成。观其出处言动,无一不规於道,极之心术隐微无毫发可疑,卓然闵、冉之徒无疑也。异时阳明先生讲良知之学,本以重躬行,而学者误之,反遗行而言知。得先生尚行之旨以救之,可谓一发千钧。时先生讲席几与阳明氏中分其盛,一时笃行自好之士多出先生之门。(马、何诸君子学行同类,故附焉。何瑭、马里、崔铣、吕潜、张节、郭郛。)

  孟云浦化鲤 孟我疆秋 张阳和元忭

  愚按二孟先生如冰壶秋水,两相辉映,以绍家传於不坠,可称北地联璧。吾乡文恭张先生则所谓附骥尾而名益彰者乎。读《二孟行》(张文恭作)可信也。文恭又尝有《壮哉行赠邹进士遣戍贵阳》,其私吾党臭味如此。君子哉若人!於今吾不得而见之矣。文恭与同郡罗文懿为笔砚交。其後文懿为会试举主,文恭自追友谊如昔,亦不署门生。文懿每憾之,文恭不顾。廷对系高中元读卷,後相见,亦不署门生,其矫矫自立如此。文恭又与邓文洁交莫逆,及其没也,文洁祭以文,称其好善若渴,以天下为己任云。

  罗念庵洪先 赵大洲贞吉 王塘南时槐 邓定宇以赞

  按王门惟心斋氏盛传其说,从不学不虑之旨转而标之曰“自然”,曰“学乐”,末流衍蔓,浸为小人之无忌惮。罗先生後起,有忧之,特拈“收摄保聚”四句为“致良知”符诀,故其学专求之未发一机,以主静无欲为宗旨,可为卫道苦心矣。或曰先生之主静,不疑禅欤?曰:古人立教皆权法,王先生之後,不可无先生。吾取其足以扶持斯道於不坠而已。况先生已洞其似是而出入之,逃杨归儒,视无忌惮者不犹近乎?赵、王、邓三先生,其犹先生之意欤?邓先生精密尤甚,其人品可伯仲先生。

  罗近溪汝芳

  邓先生当土苴六经後,独发好古精心,考先圣人之遗经,稍稍补缀之,端委纚然,挽学者师心诬古之弊,其功可谓大矣。乃其学实本之东廓,独闻戒惧谨独之旨,则虽谓先生为王门嫡传可也。余尝闻江西诸名宿言先生学本修,罗先生本悟,两人齗齗争可否。及晚年,先生竟大服罗先生,不觉席之前也。考其祭罗先生文,略见一斑。则罗先生之所养,盖亦有大过人者。余故择其吃紧真切者载於篇,令後之学莽荡者,无得藉口罗先生也。

  李见罗材

  文成而後,李先生又自出手眼,谆谆以“止修”二字压倒“良知”,亦自谓考孔曾,俟後圣,抗颜师席,率天下而从之,与文成同。昔人谓“良知”醒而荡,似不若“止修”二字有根据实也。然亦只是寻将好题目做文章,与坐下无与。吾人若理会坐下,更何“良知”、“止修”分别之有?先生气魄大,以经世为学,酷意学文成,故所至以功名自喜。微叩其归宿,往往落求可求成一路,何敢望文成後尘!《大学》一书,程、朱说“诚正”,阳明说“致知”,心斋说“格物”,盱江说“明明德”,钊江说“修身”,至此其无馀蕴乎!

  许敬庵孚远

  余尝亲受业许师,见师端凝敦大,言动兢兢,俨然儒矩。其密缮身心,纤悉不肯放过,於天理人欲之辨三致意焉。尝深夜与门人子弟辈窅然静坐,辄追数平生酒色财气分数消长以自证,其所学笃实如此。

卷十四" 聘君吴康斋先生与弼 "

  前言

  康斋倡道小陂,一禀宋人成说。言心则以知觉而与理为二,言工夫则静时存养,动时省察。故必敬义夹持,明诚两进,而后为学问之全功。其相传一派,虽一斋、庄渠稍为转手,终不敢离此矩矱也。白沙出其门,然自叙所得,不关聘君,当为别派。於戏!椎轮为大辂之始,层冰为积水所成,微康斋,焉得有后时之盛哉!

  聘君吴康斋先生与弼

  文敬胡先生居仁

  教谕娄一斋先生谅

  谢西山先生复

  郑孔明先生伉

  胡凤仪先生九韶

  恭简魏庄渠先生校

  侍耶余訒斋先生祐

  太仆夏东岩先生尚朴

  广文潘玉斋先生润

  聘君吴康斋先生与弼

  吴与弼字子傅,号康斋,抚州之崇仁人也。父国子司业溥。先生生时,祖梦有藤绕其先墓,一老人指为扳辕藤,故初名梦祥。八九岁,已负气岸。十九岁(永乐己丑)觐亲於京师(金陵),从洗马杨文定溥学,读伊洛渊源录,慨然有志於道,谓“程伯淳见猎心喜,乃知圣贤犹夫人也,孰云不可学而至哉!”遂弃去举子业,谢人事,独处小楼,玩《四书》《五经》、诸儒《语录》,体贴於身心,不下楼者二年。气质偏於刚忿,至是觉之,随下克之之功。辛卯,父命还乡授室,长江遇风,舟将覆,先生正襟危坐。事定,问之,曰:“守正以俟耳。”既婚,不入室,复命於京师而后归。先生往来,粗衣敝履,人不知其为司成之子也。

  居乡,躬耕食力,弟子从游者甚众。先生谓娄谅确实,杨傑淳雅,周文勇迈。雨中被簑笠,负耒耜,与诸生并耕,谈乾坤及坎离艮震兑巽於所耕之耒耜可见。归则解犁,饭粝蔬豆共食。陈白沙自广来学。晨光才辨,先生手自簸穀。白沙未起,先生大声曰:“秀才若为懒惰,即他日何从到伊川门下?又何从到孟子门下?”一日刈禾,镰伤厥指,先生负痛曰:“何可为物所胜?”竟刈如初。尝叹笺註之繁,无益有害,故不轻著述。省郡交荐之,不赴。太息曰:“宦官、释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吾庸出为!”

  天顺初,忠国公石亨汰甚,知为上所疑,门客谢昭效张觷之告蔡京,徵先生以收人望。亨谋之李文达,文达为草疏上之。上问文达曰:“与弼何如人?”对曰:“与弼儒者高蹈。古昔明王,莫不好贤下士,皇上聘与弼,即圣朝盛事。”遂遣行人曹隆至崇仁聘之。先生应召将至,上喜甚,问文达曰:“当以何官官与弼?”文达曰:“今东宫讲学,需老成儒者司其辅导,宜莫如与弼。”上可谕德,召对文华殿。上曰:“闻高义久矣,特聘卿来,烦辅东宫。”对曰:“臣少贱多病,杜迹山林,本无高行,徒以声闻过情,误尘荐牍,圣明过听,束帛丘园,臣实内愧,力疾谢命,不能供职。”上曰:“宫僚优闲,不必固辞。”赐文币酒牢,命侍人牛玉送之馆次。上顾文达曰:“人言此老迂,不迂也。”时文达首以宾师礼遇之。公卿大夫士,承其声名,坐门求见,而流俗多怪,谤议蜂起。中官见先生操古礼屹屹,则群聚而笑之或以为言者,文达为之解曰:“凡为此者,所以励风俗,使奔竞干求乞哀之徒观之而有愧也。”先生三辞不得命,称病笃不起。上谕文达曰:“与弼不受官者何故。必欲归,需秋凉而遣之,禄之终身,顾不可乎?”文达传谕,先生辞益坚。上曰:“果尔,亦难留。”乃允之。先生因上十事,上复召对。赐玺书银币,遣行人王惟善送归,命有司月廪之。盖先生知石亨必败,故洁然高蹈。其南还也,人问其故,第曰:“欲保性命而已。”己卯九月,遣门生进谢表。辛巳冬,适楚,拜杨文定之墓。壬午春,适闽,问考亭以申愿学之志。己丑十月十七日卒,年七十有九。

  先生上无所传,而闻道最早,身体力验,只在走趋语默之间,出作入息,刻刻不忘,久之自成片段,所谓“敬义夹持,诚明两进”者也。一切玄远之言,绝口不道,学者依之,真有途辙可循。临川章衮谓:“其《日录》为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说,以成说附己意,泛言广论者比。”顾泾阳言:“先生一团元气,可追太古之朴。”而世之议先生者多端,以为先生之不受职,因敕书以伊、傅之礼聘之,至而授以谕德,失其所望,故不受。夫舜且历试诸艰,而后纳於百揆,则伊、傅亦岂初命为相?即世俗妄人,无如此校量官爵之法,而况於先生乎!陈建之《通纪》,拾世俗无根之谤而为此,固不足惜。薛方山亦儒者,《宪章录》乃复仍其谬。又谓与弟讼田,褫冠蓬首,短衣束裙,跪讼府庭。张廷祥有“上告素王,正名讨罪,岂容久窃虚名”之书。刘先生言:“予於本朝,极服康斋先生。其弟不简,私鬻祭田,先生讼之,遂囚服以质,绝无矫饰之意,非名誉心净尽,曷克至此!”然考之杨端洁《传易考》:先生自辞宫谕归,绝不言官,以民服力田。抚守张璝(番禺人)因先生拒而不见,璝知京贵有忌先生者(尹直之流),欲坏其节行,令人讼之。久之无应者,璝以严法令他人代弟讼之,牒入,即遣隶牒拘之。门人胡居仁等劝以官服往,先生服民服,从拘者至庭,璝加慢侮,方以礼遣。先生无愠色,亦心谅非弟意,相好如初。璝以此得内贵心。张廷祥元祯始亦信之,后乃释然。此为实录也。又谓:跋石亨族谱,自称门下士,顾泾凡允成论之曰:此好事者为之也。先生乐道安贫,旷然自足,真如凤凰翔於千仞之上,下视尘世,曾不足过而览焉。区区总戎一荐,何关重轻,乃遂不胜私门桃李之感,而事之以世俗所事座主举主之礼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一也。且总戎之汰甚矣,行路之人,皆知其必败,而况於先生?先生所为坚辞谕德之命,意盖若将浼焉,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况肯褰裳而赴,自附於匪人之党乎?此以知其不然者二也。以羲论之,当时石亨势如燎原,其荐先生以炫耀天下者,区区自居一举主之名耳。向若先生不称门下,则大拂其初愿,先生必不能善归。先生所谓欲保性命者,其亦有甚不得已者乎?

  吴康斋先生语

  与邻人处一事,涵容不熟,既以容讫,彼犹未悟,不免说破。此闲气为患,寻自悔之。因思为君子当常受亏於人方做得,盖受亏即有容也。

  食后坐东窗,四体舒泰,神气清朗,读书愈有进益。数日趣同,此必又透一关矣。

  圣贤所言,无非存天理、去人欲。圣贤所行亦然。学圣贤者,舍是何以哉!

  日夜痛自点检且不暇,岂有工夫点检他人?责人密,自治疏矣,可不戒哉!明德、新民,虽无二致,然己德未明,遽欲新民,不惟失本末先后之序,岂能有新民之效乎?徒尔劳攘,成私意也。

  贫困中事务纷至,兼以病疮,不免时有愤躁。徐整衣冠读书,便觉意思通畅。古人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又云:“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然诚难能,只得小心宁耐做将去。朱子云:“终不成处不去便放下。”旨哉是言也!

  文公谓“延平先生终日无疾言遽色”,与弼常叹何修而至此!又自分虽终身不能学也。文公又云:“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后来也是琢磨之功。”观此,则李先生岂是生来便如此,盖学力所致也。然下愚末学,苦不能克去血气之刚,平居则慕心平气和,与物皆春;少不如意,躁急之态形焉。因思延平先生所与处者,岂皆圣贤?而能无疾言遽色者,岂非成汤“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之功效欤?而今而后,吾知圣贤之必可学,而学之必可至,人性之本善,而气质之可化也的然矣。下学之功,此去何如哉!

  夜病卧思家务,不免有所计虑,心绪便乱,气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於是乎定,气於是乎清。明日,书以自勉。

  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阴清昼,薰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於斯可验。

  与弼气质偏於刚忿,永乐庚寅,年二十,从洗马杨先生学,方始觉之。春季归自先生官舍,纡道访故人李原道於秦淮客馆,相与携手淮畔,共谈日新,与弼深以刚忿为言,始欲下克之之功。原道寻以告吾父母,二亲为之大喜。原道吉安庐陵人,吾母姨夫中允公从子也。厥后克之之功虽时有之,其如鹵莽灭裂何!十五六年之间,猖狂自恣,良心一发,愤恨无所容身。去冬今春,用功甚力,而日用之间,觉得愈加辛苦,疑下愚终不可以希圣贤之万一,而小人之归无由可免矣。五六月来,觉气象渐好,於是益加苦功,逐日有进,心气稍稍和平。虽时当逆境,不免少动於中,寻即排遣,而终无大害也。二十日,又一逆事排遣不下,心愈不悦,盖平日但制而不行,未有拔去病根之意。反复观之,而后知吾近日之病,在於欲得心气和平,而恶夫外物之逆以害吾中,此非也。心本太虚,七情不可有所放。物之相接,甘辛鹹苦,万有不齐,而吾恶其逆我者,可乎?但当於万有不齐之中,详审其理以应之,则善矣,於是中心洒然。此殆克己复礼之一端乎?盖制而不行者硬苦,以理处之则顺畅。因思心气和平,非绝於往日,但未如此八九日之无间断;又往日间和平,多无事之时,今乃能於逆境摆脱。惧学之不继也,故特书於册,冀日新又新,读书穷理,从事於敬恕之间,渐进於克己复礼之地。此吾志也,效之迟速,非所敢知。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

  力除闲气,固守清贫。

  病体衰惫,家务相缠,不得专心致志於圣经贤传,中心益以鄙诈而无以致其知,外貌益以暴慢而何以力於行!岁月如流,岂胜痛悼,如何,如何!

  数日家务相因,忧亲不置,书程间断,胸次鄙吝,甚可愧耻。窃思圣贤吉凶祸福,一听於天,必不少动於中。吾之所以不能如圣贤,而未免动摇於区区利害之间者,察理不精、躬行不熟故也。吾之所为者,惠迪而已,吉凶祸福,吾安得与於其间哉!大凡处顺不可喜,喜心之生,骄侈之所由起也;处逆不可厌,厌心之生,怨尤之所由起也。一喜一厌,皆为动其中也,其中不可动也。圣贤之心如止水,或顺或逆,处以理耳,岂以自外至者为忧乐哉!嗟乎,吾安得而臻兹也?勉旃勉旃,毋忽。

  屡有逆境,皆顺而处。

  枕上思在京时,昼夜读书不间,而精神无恙。后十余年,疾病相因,少能如昔精进,不胜痛悼,然无如之何。兼贫乏无药调护,只得放宽怀抱,毋使刚气得挠,爱养精神以图少长。噫!世之年壮气盛者岂少?不过悠悠度日,诚可惜哉!

  一事少含容,盖一事差,则当痛加克己复礼之功,务使此心湛然虚明,则应事可以无失。静时涵养,动时省察,不可须臾忽也。苟本心为事物所挠,无澄清之功,则心愈乱,气愈浊,梏之反覆,失愈远矣。

  观《近思录》,觉得精神收敛,身心检束,有歉然不敢少恣之意,有悚然奋拔向前之意。

  晁公武谓:“康节先生隐居博学,尤精於《易》,世谓其能穷作《易》之本原,前知来物。其始学之时,睡不施枕者三十年。”嗟乎!先哲苦心如此,吾辈将何如哉!

  一日,以事暴怒,即止。数日事不顺,未免胸臆时生磊块。然此气禀之偏,学问之疵,顿无亦难,只得渐次消磨之。终日无疾言遽色,岂朝夕之力邪?勉之无怠。

  枕上思,近来心中闲思甚少,亦一进也。

  寝起,读书柳阴及东窗,皆有妙趣。晚二次事逆,虽动於中,随即消释,怒意未形。逐渐如此揩磨,则善矣。

  大抵学者践履工夫,从至难至危处试验过,方始无往不利。若舍至难至危,其他践履,不足道也。

  枕上默诵《中庸》,至大德必受命,惕然而思:舜有大德,既受命矣;夫子之德,虽未受命,却为万世帝王师,是亦同矣。嗟乎!知有德者之应,则宜知无德者之应矣。何修而可厚吾德哉!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倖。灯下读《中庸》,书此,不肖恒服有效之药也。

  缓步途间,省察四端,身心自然约束,此又静时敬也。

  因暴怒,徐思之,以责人无恕故也。欲责人,须思吾能此事否?苟能之,又思曰,吾学圣贤方能此,安可遽责彼未尝用功与用功未深者乎?况责人此理,吾未必皆能乎此也。以此度之,平生责人,谬妄多矣。戒之戒之。信哉,“躬自厚而薄责於人,则远怨”。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也。

  因事知贫难处,思之不得,付之无奈。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未易能也。又曰“贫而乐”,未易及也。然古人恐未必如吾辈之贫。夜读子思子素位不愿乎外,及游吕之言,微有得。游氏“居易未必不得,穷通皆好;行险未必常得,穷通皆丑”,非实经历,不知此味,诚吾百世之师也。又曰:“要当笃信之而已。”从今安敢不笃信之也!

  以事难处,夜与九韶论到极处,须是力消闲气、纯乎道德可也。倘常情一动,则去道远矣。

  枕上熟思出处进退,惟学圣贤为无弊,若夫穷通得丧,付之天命可也。然此心必半毫无愧,自处必尽其分,方可归之於天。欲大书“何者谓圣贤?何者谓小人?”以自警。

  自今须纯然粹然,卑以自牧,和顺道德,方可庶几。嗟乎!人生苟得至此,虽寒饥死,刑戮死,何害为大丈夫哉!苟不能然,虽极富贵,极寿考,不免为小人。可不思以自处乎!

  凡事诚有所不堪,君子处之,无所不可,以此知君子之难能也。胡生谈及人生立世,难作好人,仆深味之。嗟夫!见人之善恶,无不反诸己,可也。

  途间与九韶谈及立身处世,向时自分不敢希及中庸,数日熟思,须是以中庸自任,方可无忝此生,只是难能。然不可畏难而苟安,直下承当可也。

  读罢,思债负难还,生理蹇涩,未免起计较之心。徐觉计较之心起,则为学之志不能专一矣。平生经营,今日不过如此,况血气日衰一日,若再苟且因循,则学何由向上?此生将何以堪?於是大书“随分读书”於壁以自警。穷通得丧、死生忧乐一听於天,此心须澹然,一毫无动於中,可也。

  倦卧梦寐中,时时警恐,为过时不能学也。

  近晚往邻仓借穀,因思旧债未还,新债又重,此生将何如也?徐又思之,须素位而行,不必计较。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然此心极难,不敢不勉,贫贱能乐,则富贵不淫矣。贫贱富贵,乐与不淫,宜常加警束,古今几人臻斯境也!

  早枕思,处世不活,须以天地之量为量,圣人之德为德,方得恰好。嗟乎,安得同志共勉此事!

  早枕思,当以天地圣人为之准则,因悟子思作《中庸》,论其极致,亦举天地之道,以圣人配之,盖如此也。嗟夫!未至於天道,未至於圣人,不可谓之成人。此古昔英豪,所以孜孜翼翼终身也。

  食后处事暴,彼虽十分不是,然我应之,自当从容。徐思虽切责之,彼固当得,然不是相业。

  人生但能不负神明,则穷通死生,皆不足惜矣。欲求如是,其惟慎独乎!董子云:“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往来相应。”噫!天人相与之际,可畏哉!

  人须整理心下,使教莹净,常惺惺地,方好,此敬以直内工夫也。嗟夫!不敬则不直,不直便昏昏倒了,万事从此隳,可不惧哉!

  凡事须断以义,计较利害,便非。

  人须於贫贱患难上立得脚住,克治粗暴,使心性纯然,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物我两忘,惟知有理而已。

  今日觉得贫困上稍有益,看来人不於贫困上着力,终不济事,终是脆愞。

  熟思平生历试,不堪回首。间阅旧稿,深恨学不向前,身心荒怠,可忧可愧。今日所当为者,夙兴盥栉,家庙礼毕,正襟端坐,读圣贤书,收敛此心,不为外物所汨,夜倦而寝,此外非所当计。穷通寿夭自有命焉,宜笃信之。

  心是活物,涵养不熟,不免摇动,只常常安顿在书上,庶不为外物所胜。

  应事后,即须看书,不使此心顷刻走作。

  数日养得精神差好,须节节接续去,莫令间断。

  精白一心,对越神明。

  苟一毫不尽其道,即是自绝於天。

  夜大雨,屋漏无乾处,吾意泰然。

  涵养本源工夫,日用间大得。

  夜观《晦菴文集》,累夜乏油,贫妇烧薪为光,诵读甚好。为诸生授《孟子》卒章,不胜感激。临寝,犹讽咏《明道先生行状》。久之,顽钝之资为之惕然兴起。

  中堂读倦,游后园归,丝桐三弄,心地悠然,日明风静,天壤之间,不知复有何乐!

  早枕,痛悔刚恶,偶得二句:“岂伊人之难化,信吾德之不竞。”遇逆境暴怒,再三以理遣。盖平日自己无德,难於专一责人,况化人亦当以渐,又一时偶差,人所不免。呜呼!难矣哉,中庸之道也。

  枕上思《晦菴文集》及《中庸》,皆反诸身心性情,颇有意味。昨日欲书戒语云“温厚和平之气,有以胜夫暴戾逼窄之心,则吾学庶几少有进耳。”今日续之云:“欲进乎此,舍持敬穷理之功,则吾不知其方矣。”盖日来甚觉此二节工夫之切,而於《文集》中玩此话头,益有意味也。

  七月初五日临锺帖,明窗净几,意思甚佳。平生但亲笔砚及圣贤图籍,则不知贫贱患难之在身也。

  人之遇患难,须平心易气以处之,厌心一生,必至於怨天尤人,此乃见学力,不可不勉。

  贫困中事事缠人,虽则如此,然不可不勉,一边处困,一边进学。

  七月十二夜,枕上思家计窘甚,不堪其处。反覆思之,不得其方。日晏未起,久方得之。盖亦别无巧法,只随分、节用、安贫而已。誓虽寒饥死,不敢易初心也。於是欣然而起。又悟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

  凡百皆当责己。

  昨晚以贫病交攻,不得专一於书,未免心中不宁。熟思之,须於此处做工夫,教心中泰然,一味随分进学方是;不然,则有打不过处矣。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煞是难事,於此可以见圣愚之分,可不勉哉。凡怨天尤人,皆是此关不透耳。先哲云:“身心须有安顿处。”盖身心无安顿处,则日惟扰扰於利害之中而已。此亦非言可尽,默而识之可也。

  晴窗亲笔砚,心下清凉之甚,忘却一身如是之窘也。康节云:“虽贫无害日高眠。”

  月下咏诗,独步绿阴,时倚修竹,好风徐来,人境寂然,心甚平澹,无康节所谓“攻心”之事。

  昨日於《文集》中又得处困之方,夜枕细思,不从这里过,真也做人不得。“增益其所不能”,岂虚语哉!

  日来甚悟“中”字之好,只是工夫难也,然不可不勉。康节诗云:“拔山盖世称才力,到此分毫强得乎。”

  处困之时,所得为者,言忠信、行笃敬而已。

  寄身於从容无竞之境,游心於恬澹不挠之乡,日以圣贤嘉言善行沃润之,则庶几其有进乎!

  人之病痛,不知则已,知而克治不勇,使其势日甚,可乎哉?志之不立,古人之深戒也。

  男儿须挺然生世间。

  夜坐,思一身一家苟得平安,深以为幸,虽贫窭大甚,亦得随分耳。夫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先儒云:“道理平铺在。”信乎斯言也。急不得,慢不得,平铺之云,岂不是如此?近来时时见得如此,是以此心较之往年,亦稍稍向定。但眼痛废书一年余,为可叹耳。

  处大事者,须深沈详察。

  看《言行录》,龟山论东坡云:“君子之所养,要令暴慢邪僻之气不设於身体。”大有所省。然志不能帅气,工夫间断。甚矣,圣贤之难能也。

  累日看《遗书》,甚好。因思二程先生之言,真得圣人之传也。何也?以其说道理,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温乎其夫子之言也。读之,自然令人心平气和,万虑俱消。

  涵养此心,不为事物所胜,甚切日用工夫。

  看朱子“六十后长进不多”之语,怳然自失。呜呼!日月逝矣,不可得而追矣。

  十一月单衾,彻夜寒甚,腹痛。以夏布帐加覆,略无厌贫之意。

  闲游门外而归。程子云:“和乐只是心中无事。”诚哉是言也!近来身心稍静,又似进一步。

  近日多四五更梦醒,痛省身心,精察物理。

  世间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陪奉他,可谓劳矣。诚哉,是言也!

  先哲云:“大辂与柴车较逐,鸾凤与鸱枭争食,连城与瓦砾相触,君子与小人斗力,不惟不能胜,兼亦不可胜也。”

  学《易》稍有进,但恨精力减而岁月无多矣。即得随分用工,以毕余龄焉耳。

  读奏议一篇,令人悚然。噫!清议不可犯也。

  今日思得随遇而安之理,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岂以老大之故而厌於事也。

  累日思,平生架空过了时日。

  与学者话久,大概勉以栽培自己根本,一毫利心不可萌也。

  三纲五常,天下元气,一家亦然,一身亦然。

  动静语默,无非自己工夫。

  看沤田晚归,大雨中途,雨止月白,衣服皆湿。贫贱之分当然也,静坐独处不难,居广居,应天下为难。

  事往往急便坏了。

  胡文定公云:“世事当如行云流水,随所遇而安,可也。”

  毋以妄想戕真心,客气伤元气。

  请看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定脚人。

  看史数日,愈觉收敛为至要。

  人生须自重。

  闲卧新斋,西日明窗意思好。道理平铺在,着些意不得。

  彼以悭吝狡伪之心待我,吾以正大光明之体待之。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七十二岁方知此味。信乎,希贤之不易也。

  夜静卧阁上,深悟静虚动直之旨,但动时工夫尤不易。程子云:“五伦多少不尽分处。”至哉言也。

  学至於不尤人,学之至也。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午后看《陆宣公集》及《遗书》、《易》。一亲圣贤之言,则心便一。但得此身粗安,顷刻不可离也。

  憩亭子看收菜,卧久,见静中意思,此涵养工夫也。

  夜卧阁中,思朱子云“闲散不是真乐”,因悟程子云“人於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咸快活,乃真乐也。”勉旃,勉旃!

  无时无处不是工夫。

  年老厌烦非理也。朱子云:“一日不死,一日要是当。”故於事厌倦,皆无诚。

  虽万变之纷纭,而应之各有定理。

卷十五" 文敬胡敬斋先生居仁 "

  胡居仁字叔心,饶之余干人也。学者称为敬斋先生。弱冠时奋志圣贤之学,往游康斋吴先生之门,遂绝意科举,筑室於梅溪山中,事亲讲学之外,不干人事。久之,欲广闻见,适闽历浙、入金陵,从彭蠡而返。所至访求问学之士,归而与乡人娄一斋、罗一峰、张东白为会於弋阳之龟峰、余干之应天寺。提学李龄、锺城相继请主白鹿书院。诸生又请讲学贵溪桐源书院。淮王闻之,请讲《易》於其府。王欲梓其诗文,先生辞曰:“尚需稍进。”先生严毅清苦,左绳右矩,每日必立课程,详书得失以自考,虽器物之微,区别精审,没齿不乱。父病,尝粪以验其深浅。兄出则迎候於门,有疾则躬调药饮。执亲之丧,水浆不入口,柴毁骨立,非杖不能起,三年不入寝室,动依古礼。不从流俗卜兆。为里人所阨,不得已讼之,墨衰而入公门,人咸笑之。家世为农,至先生而窭甚,鹑衣脱粟,萧然有自得之色,曰:“以仁义润身,以牙籤润屋,足矣。”成化甲辰三月十二日卒,年五十一。万历乙酉从祀孔庙。

  先生一生得力於敬,故其持守可观。周翠渠曰:“君学之所至兮,虽浅深予有未知。观君学之所向兮,得正路抑又何疑。倘岁月之少延兮,必曰跻乎远大。痛寿命之弗永兮,若深造而未艾。”此定案也。其以有主言静中之涵养,尤为学者津梁。然斯言也,即白沙所谓“静中养出端倪,日用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衔勒也”,宜其同门冥契。而先生必欲议白沙为禅,一编之中,三致意焉,盖先生近於狷,而白沙近於狂,不必以此而疑彼也。先生之辨释氏尤力,谓其“想像道理,所见非真”,又谓“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此皆不足以服释氏之心。释氏固未尝无真见,其心死之而后活,制之而后灵,所谓“真空即妙有也”,弥近理而大乱真者,皆不在此。盖大化流行,不舍昼夜,无有止息,此自其变者而观之,气也;消息盈虚,春之后必夏,秋之后必冬,人不转而为物,物不转而为人,草不移而为木,木不移而为草,万古如斯,此自其不变者而观之,理也。在人亦然,其变者,喜怒哀乐、已发未发、一动一静、循环无端者,心也;其不变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梏之反覆、萌蘗发见者,性也。儒者之道,从至变之中,以得其不变者,而后心与理一。释氏但见流行之体,变化不测,故以知觉运动为性,作用见性,其所谓不生不灭者,即其至变者也。层层扫除,不留一法,天地万物之变化,即吾之变化,而至变中之不变者,无所事之矣。是故理无不善,气则交感错综,参差不齐,而清浊偏正生焉。性无不善,心则动静感应,不一其端,而真妄杂焉。释氏既以至变为体,自不得不随流鼓荡,其猖狂妄行,亦自然之理也。当其静坐枯槁,一切降伏,原非为存心养性也,不过欲求见此流行之体耳。见既真见,儒者谓其所见非真,只得形似,所以遏之而愈张其焰也。先生言治法,寓兵未复,且先行屯田,宾兴不行,且先荐举。井田之法,当以田为母,区画有定数,以人为子,增减以授之。设官之法,正官命於朝廷,僚属大者荐闻,小者自辟。皆非迂儒所言。后有王者,所当取法者也。

  居业录

  静中有物,只是常有个操持主宰,无空寂昏塞之患。

  觉得心放,亦是好事。便提撕收敛,再不令走,便是主敬存心工夫。若心不知下落,茫茫荡荡,是何工夫!

  穷理非一端,所得非一处,或在读书上得之,或在讲论上得之,或在思虑上得之,或在行事上得之。读书得之虽多,讲论得之尤速,思虑得之最深,行事得之最实。

  孔子只教人去忠信笃敬上做,放心自能收,德性自能养。孟子说出求放心以示人,人反无捉摸下工夫处。故程子说主敬。

  周子有主静之说,学者遂专意静坐,多流於禅。盖静者体,动者用;静者主,动者客。故曰主静,体立而用行也。亦是整理其心,不使纷乱躁妄,然后能制天下之动。但静之意重於动,非偏於静也。愚谓静坐中有个戒慎恐惧,则本体已立,自不流於空寂,虽静何害!

  人心一放道理便失,一收道理便在。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学者以此立心,便广大高明,充之则是纯儒,推而行之,即纯王之政。

  程、朱开圣学门庭,只主敬穷理,便教学者有入处。

  气之发用处即是神。陈公甫说无动非神,他只窥测至此,不识里面本体,故认为理。

  事事存其当然之理,而己无与焉,便是王者事;事事着些计较,便是私吝心,即流於霸矣。

  道理到贯通处,处事自有要,有要不遗力矣。凡事必有理,初则一事一理,穷理多则会於一,一则所操愈约。制事之时,必能契其总领而理其条目,中其机会而无悔吝。

  儒者养得一个道理,释、老只养得一精神。儒者养得一身之正气,故与天地无间;释、老养得一身之私气,故逆天背理。

  释氏见道,只如汉武帝见李夫人,非真见也,只想像这道理,故劳而无功。儒者便即事物上穷究。

  人虽持敬,亦要义理来浸灌,方得此心悦怿;不然,只是硬持守也。

  今人说静时不可操,才操便是动。学之不讲,乃至於此,甚可惧也。静时不操,待何时去操?其意以为,不要惹动此心,待他自存,若操便要着意,着意便不得静。是欲以空寂杳冥为静,不知所谓静者,只是以思虑未萌、事物未至而言,其中操持之意常在也,若不操持,待其自存,决无此理。程子曰:“人心自由便放去,又以思虑纷扰为不静,遂遏绝思虑以为静。殊不知君子九思,亦是存养法,但要专一。若专一时,自无杂虑。”有事时专一,无事时亦专一,此敬之所以贯乎动静,为操存之要法也。

  敬为存养之道,贯彻始终。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是未知之前,先须存养此心方能致知。又谓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则致知之后,又要存养,方能不失。盖致知之功有时,存养之功不息。

  程子曰:“事有善恶,皆天理也。天理中物,须有美恶,盖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愚谓阴阳动静之理,交感错综而万殊出焉,此则理之自然,物之不能违者,故云。然在人而言,则善者是天理,恶者是气禀物欲,岂可不自省察,与气禀恶物同乎!

  心精明是敬之效,才主一则精明,二三则昏乱矣。

  心无主宰,静也不是工夫,动也不是工夫。静而无主,不是空了天性,便是昏了天性,此大本所以不立也。动而无主,若不猖狂妄动,便是逐物徇私,此达道所以不行也。已立后,自能了当得万事,是有主也。

  人之学易差。罗仲素、李延平教学者静坐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此便差却。既是未发,如何看得?只存养便是。吕与叔、苏季明求中於喜怒哀乐未发之前,程子非之。朱子以为,即已发之际,默识其未发之前者则可。愚谓若求未发之中,看未发气象,则动静乖违,反致理势危急,无从容涵泳意味。故古人於静时,只下个操存涵养字,便是静中工夫。思索省察,是动上工夫。然动静二端,时节界限甚明,工夫所施,各有所当,不可乖乱混杂,所谓“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今世又有一等学问,言静中不可着个操字,若操时又不是静,以何思何虑为主,悉屏思虑,以为静中工夫只是如此,所以流於老、佛。不知操字是持守之意,即静时敬也。若无个操字,是中无主,悠悠茫茫,无所归着,若不外驰,定入空无。此学所以易差也。

  容貌辞气上做工夫,便是实学,慎独是要。

  《遗书》言释氏“有敬以直内,无义以方外”;又言释氏“内外之道不备”。此记者之误。程子固曰:“惟患不能直内”。内直则外必方,盖体用无二理,内外非二致,岂有能直内而不能方外,体立而用不行者乎?敬则中有主,释氏中无主,谓之敬,可乎?

  视鼻端白,以之调息,去疾则可,以之存心则全不是。盖取在身至近一物以系其心,如反观内视,亦是此法;佛家用数珠,亦是此法。羁制其心,不使妄动。呜呼!心之神灵,足以具众理、应万事,不能敬以存之,乃羁於一物之小,置之无用之所,哀哉!

  当然处即是天理。

  禅家存心,虽与孟子求放心、操则存相似,而实不同。孟子只是不敢放纵其心,所谓操者,只约束收敛,使内有主而已,岂如释氏常看管一个心,光光明明如一物在此?夫既收敛有主,则心体昭然,遇事时,鉴察必精;若守着一个光明底心,则只了与此心打搅,内自相持既熟,割舍不去,人伦世事都不管。又以为道无不在,随其所之,只要不失此光明之心,不拘中节不中节,皆是道也。

  真能主敬,自无杂虑;欲屏思虑者,皆是敬不至也。

  “有此理则有此气,气乃理之所为。”是反说了。有此气则有此理,理乃气之所为。

  陈公甫云:“静中养出端倪。”又云:“藏而后发。”是将此道理来安排作弄,都不是顺其自然。

  娄克贞说他非陆子之比,陆子不穷理,他却肯穷理。公甫不读书,他勤读书。以愚观之,他亦不是穷理,他读书,只是将圣贤言语来护己见,未尝虚心求圣贤指意,舍己以从之也。

  敬便是操,非敬之外别有个操存工夫;格物便是致知,非格物之外别有个致知工夫。

  陈公甫亦窥见些道理本原,因下面无循序工夫,故遂成空见。

  释氏心亦不放,只是内里无主。

  所以为是心者理也,所以具是理者心也,故理是处心即安,心存处理即在。非但在己如此,在人亦然,所行合理,人亦感化归服。非但在人如此,在物亦然,苟所行合理,庶物亦各得其所。

  禅家不知以理义养心,只捉住一个死法。

  释氏说心,只说着一个意思,非是真识此心也。释氏说性,只说着一个人心形气之私,未识性命之正。

  满腔子是恻隐之心,则满身都是心也。如刺着便痛,非心而何?然知痛是人心,恻隐是道心。

  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腔子外是何心?腔子外虽不可言心,其理具於心,因其理具於心,故感着便应。若心驰於外,亦物耳,何能具众理、应万事乎?

  异教所谓存心,有二也:一是照管此心,如有一物,常在这里;一是屏除思虑,绝灭事物,使其心空豁无所外交。其所谓道,亦有二也:一是想象摸索此道,如一个物事在前;一是以知觉运动为性,谓凡所动作,无不是道,常不能离,故猖狂妄行。

  只致其恭敬,则心肃然自存,非是捉住一个心来存放这理[里]。读书论事,皆推究到底,即是穷理,非是悬空寻得一个理来看。

  人以朱子《调息箴》为可以存心,此特调气耳。只恭敬安详便是存心法,岂假调息以存心?以此存心,害道甚矣。

  心只是一个心,所谓操存,乃自操而自存耳;敬,是心自敬耳。

  主敬是有意,以心言也;行其所无事,以理言也。心有所存主,故有意;循其理之当然,故无事。此有中未尝有,无中未尝无,心与理一也。

  学一差,便入异教,其误认圣贤之意者甚多。此言无为,是无私意造作,彼遂以为真虚净无为矣。此言心虚者,是心有主而外邪不入,故无昏塞,彼遂以为真空无物矣。此言无思,是寂然不动之中,万理咸备,彼遂以为真无思矣。此言无适而非道,是道理无处无之,所当操存省察,不可造次颠沛之离,彼遂以为凡其所适,无非是道,故任其猖狂自恣而不顾也。

  释氏误认情识为理,故以作用是性。殊不知神识是气之英灵,所以妙是理者,就以神识为理则不可。性是吾身之理,作用是吾身之气,认气为理,以形而下者作形而上者。

  心常有主,乃静中之动;事得其所,乃动中之静。

  今人为学,多在声价上做,如此,则学时已与道离了,费尽一生工夫,终不可得道。

  孔门之教,惟博文约礼二事。博文,是读书穷理事,不如此则无以明诸心;约礼,是操持力行事,不如此无以有诸己。

  张子以太和为道体。盖太和是气,万物所由生,故曰保合太和,乃利贞。所以为太和者,道也,就以为道体,误矣。

  上蔡记明道语,言“既得后,须放开”。朱子疑之,以为“既得后,心胸自然开泰,若有意放开,反成病痛”。愚以为,得后放开,虽似涉安排,然病痛尚小。今人未得前先放开,故流於庄、佛。又有未能克己求仁,先要求颜子之乐,所以卒至狂妄。殊不知周子令二程寻颜子之乐处,是要见得孔、颜因甚有此乐、所乐何事?便要做颜子工夫,求至乎其地。岂有便来自己身上寻乐乎?故放开太早,求乐太早,皆流於异端。

  人清高固好,然清高太过,则入於黄、老。人固难得广大者,然广大太过,则入於庄、佛。惟穷理之至,一循乎理,则不见其清高、广大,乃为正学。

  智计处事,人不心服。私则殊也。

  太极者理也,阴阳者气也,动静者理气之妙运也。

  天下纵有难处之事,若顺理处之,不计较利害,则本心亦自泰然。若不以义理为主,则遇难处之事,越难处矣。

  有理而后有气,有气则有象有数,故理气象数,皆可以知吉凶,四者本一也。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阴阳气也,理在其中:“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刚柔质也,因气以成理:“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理也,具於气质之内,三者分殊而理一。

  天地间无处不是气。砚水瓶须要两孔,一孔出气,一孔入水,若止有一孔,则气不能出而塞乎内,水不能入矣,以此知虚器内皆有气。故张子以为,虚无中即气也。

  朱子所谓静中知觉,此知觉不是事来感我,而我觉之,只是心存则醒,有知觉在内,未接乎外也。

  今人不去学自守,先要学随时,所以苟且不立。

  处事不用智计,只循天理,便是儒者气象。

  王道之外无坦途,仁义之外无功利。

  人收敛警醒,则气便清,心自明;才惰慢,便昏瞶也。

  意者,心有专主之谓,《大学》解以为心之所发,恐未然。盖心之发,情也。惟朱子《训蒙诗》言“意乃情专所主时”为近。

  一本而万殊,万殊而一本,学者须从万殊上一一穷究,然后会於一本。若不於万殊上体察,而欲直探一本,未有不入异端者。

  端庄整肃,严威俨恪,是敬之入头处;提撕唤醒,是敬之接续处;主一无适,湛然纯一,是敬之无间断处;惺惺不昧,精明不乱,是敬之效验处。

  敬该动静,静坐端严,敬也;随事检点致谨,亦敬也。敬兼内外,容貌庄正,敬也;心地湛然纯一,敬也。

  古人老而德愈进者,是持守得定,不与血气同衰也。今日才气之人,到老年便衰,是无持养之功也。

  陈公甫说“物有尽而我无尽”,即释氏见性之说。他妄想出一个不生不灭底物事在天地间,是我之真性,谓他人不能见、不能觉,我能独觉,故曰:“我大、物小,物有尽而我无尽。”殊不知物我一理,但有偏正清浊之异。以形气论之,生必有死,始必有终,安得我独无尽哉!以理论之,则生生不穷,人与物皆然。

  老氏既说无,又说“杳杳冥冥,其中有精,混混沌沌,其中有物”,则是所谓无者,不能无矣。释氏既曰空,又说“有个真性在天地间,不生不灭,超脱轮回”,则是所谓空者,不能空矣。此老释之学,所以颠倒错谬,说空说虚,说无说有,皆不可信。若吾儒说有则真有,说无则真无,说实则真实,说虚则真虚,盖其见道明白精切,无许多邪遁之辞。老氏指气之虚者为道,释氏指气之灵者为性,故言多邪遁。以理论之,此理流行不息,此性禀赋有定,岂可说空说无?以气论之,则有聚散虚实之不同,聚则为有,散则为无;若理则聚有聚之理,散有散之理,亦不可言无也。气之有形体者为实,无形体者为虚;若理则无不实也。

  问:“老氏言‘有生於无’,佛氏言‘死而归真’,何也?”曰:“此正以其不识理,只将气之近理者言也。老氏不识此身如何生,言‘自无中而生’;佛氏不识此身如何死,言‘死而归真’。殊不知生有生之理,不可谓无;以死而归真,是以生为不真矣。”

  问:“佛氏说‘真性不生不灭’,其意如何?”曰:“释氏以知觉运动为性,是气之灵处,故又要把住此物,以免轮回。愚故曰:‘老氏不识道,妄指气之虚者为道;释氏不识性,妄指气之灵者为性。’”

  横渠言“气之聚散於太虚,犹冰之凝释於水”。某未敢以为然,盖气聚则成形,散则尽矣;岂若冰未凝之时是此水,既释,又只是此元初水也。

  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敬其本欤!

  今人言心,便要求见本体,察见寂然不动处,此皆过也。古人只言涵养、言操存,曷尝言求见、察见?若欲求察而见其心之体,则内里自相攫乱,反无主矣。然则古人言提撕唤醒,非欤?曰才提撕唤醒,则心惕然而在,非察见之谓也。

  天地气化,无一息之停,人物之生,无一时少欠。今天下人才尽有,只因圣学不讲,故懵倒在这里

  不愧屋漏,虽无一事,然万理森然已具於其中。此是体也,但未发耳。老、佛以为空无,则本体已绝矣。老、佛有体无用,吾谓正是其体先绝於内,故无用於外也。

  其心肃然,则天理即在。故程子曰:“敬可以对越上帝。”

  若穷理到融会贯通之后,虽无思可也;未至此,当精思熟虑以穷其理。故上蔡“何思何虑”,程子以为太早。今人未至此,欲屏去思虑,使心不乱,则必流於禅学空虚,反引“何思何虑”而欲强合之,误矣。

  心粗最害事。心粗者,敬未至也。

  今人屏绝思虑以求静,圣贤无此法。圣贤只戒慎恐惧,自无许多邪思妄念,不求静,未尝不静也。

  禅家存心有两三样,一是要无心、空其心,一是羁制其心,一是照观其心;儒家则内存诚敬,外尽义理,而心存。故儒者心存万理,森然具备,禅家心存而寂灭无理;儒者心存而有主,禅家心存而无主;儒家心存而活,异教心存而死。然则禅家非是能存其心,乃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作弄其心也。

  一是诚,主一是敬。

  存养虽非行之事,亦属乎行,此乃未行之行,用力於未形者也。

  天理有善而无恶,恶是过与不及上生来。人性有善而无恶,恶是气禀物欲上生来。才昏惰,义理自丧。

  太极之虚中者,无昏塞之患,而万理咸具也。惟其虚所以能涵具万理,人心亦然。老、佛不知,以为真虚空无物,而万理皆灭也。太极之虚,是无形气之昏塞也;人心之虚,是无物欲之蔽塞也,若以为真空无物,此理具在何处?

  人庄敬,体即立,大本即在;不然,则昏乱无本。

  学老、释者多诈,是他在实理上剷断了,不得不诈。向日李鑑深不认他是谲,吾曰:“君非要谲,是不奈谲何!”

  学知为己,亦不愁你不战战兢兢。

  释氏是认精魂为性,专一守此,以此为超脱轮回。陈公甫说“物有尽而我无尽”,亦是此意。程子言“至忙者如禅客”,又言“其如负版之虫,如抱石投河”。朱子谓其只是“作弄精神”。此真见他所造,只是如此模样。缘他当初,只是去习静坐、屏思虑,静久了,精神光彩,其中了无一物,遂以为真空。言道理,只有这个极玄极妙,天地万物都是这个做出来,得此,则天地万物虽坏,这物事不坏;幻身虽亡,此不亡,所以其妄愈甚。

  今人学不曾到贯通处,却言天地万物,本吾一体;略窥见本原,就将横竖放胸中,再不去下格物工夫。此皆是助长,反与理二。不若只居敬穷理,尽得吾之当为,则天地万物之理即在此。盖此理本无二,若天地万物之理怀放胸中,则是安排想像,愈不能与道为一,如释氏行住坐卧,无不在道,愈与道离也。

  程子体道最切,如说“鸢飞鱼跃”,是见得天地之间,无非此理发见充塞,若只将此意思想像收放胸中,以为无适而非道,则流於狂妄,反与道二矣。故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则吾心常存,不容想像安排,而道理流行无间矣。故同以活泼泼地言之,以见天地人物之理,本相流通,但吾不可以私意挠之也。

卷十六" 教谕娄一斋先生谅 "

  娄谅字克贞,别号一斋,广信上饶人。少有志於圣学,尝求师於四方,夷然不屑曰:“率举子学,非身心学也。”闻康斋在临川,乃往从之。康斋一见喜之,云:“老夫聪明性紧,贤也聪明性紧。”一日,康斋治地,召先生往视,云:“学者须亲细务。”先生素豪迈,由此折节,虽扫除之事,必躬自为之,不责僮仆,遂为康斋入室,凡康斋不以语门人者,於先生无所不尽。康斋学规,来学者始见,其余则否。罗一峰未第时往访,康斋不出,先生谓康斋曰:“此一有志知名之士也,如何不见?”康斋曰:“我那得工夫见此小后生耶!”一峰不悦,移书四方,谓是名教中作怪,张东白从而和之,康斋若不闻。先生语两人曰:“君子小人不容并立,使后世以康斋为小人,二兄为君子无疑,倘后世以君子康斋,不知二兄安顿何地?”两人之议遂息。景泰癸酉,举於乡,退而读书十余年,始上春官,至杭复返。明年天顺甲申再上,登乙榜,分教成都。寻告归,以著书造就后学为事。所著《日录》四十卷,词朴理纯,不苟悦人。《三礼订讹》四十卷,以《周礼》皆天子之礼为国礼,《仪礼》皆公卿、大夫、士、庶人之礼为家礼;以《礼记》为二经之传,分附各篇,如《冠礼》附《冠义》之类,不可附各篇,各附一经之后,不可附一经,总附二经之后,取《系辞传》附《易》后之意。《诸儒附会》十三篇,以程、朱论黜之。《春秋本意》十二篇,惟用经文训释,而意自见,不用三传事实,曰:“《春秋》必待三传而后明,是《春秋》为无用书矣。”先生以收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要指。康斋之门,最著者陈石斋、胡敬斋与先生三人而已。敬斋之所訾者,亦唯石斋与先生为最,谓两人皆是儒者陷入异教去,谓先生“陆子不穷理,他却肯穷理;石斋不读书,他却勤读书。但其穷理读书,只是将圣贤言语来护己见耳。”先生之书散逸不可见,观此数言,则非仅蹈袭师门者也。又言:“克贞见搬木之人得法,便说他是道,此与运水搬柴相似,指知觉运动为性,故如此说。道固无所不在,必其合乎义理而无私,乃可为道,岂搬木者所能?盖搬木之人,故不可谓之知道;搬木得法,便是合乎义理,不可谓之非道,但行不着,习不察耳。”先生之言,未尝非也。先生静久而明,杭州之返,人问云何,先生曰:“此行非惟不第,且有危祸。”春闱果灾,举子多焚死者。灵山崩,曰:“其应在我矣!”急召子弟永诀,命门人蔡登查周、程子卒之月日,曰:“元公、纯公皆暑月卒,予何憾!”时弘治辛亥五月二十七日也,年七十。门人私谥文肃先生。子兵部郎中性。其女嫁为宁庶人妃,庶人反,先生子姓皆逮系,遗文散失,而宗先生者,绌於石斋、敬斋矣。文成年十七,亲迎过信,从先生问学,相深契也。则姚江之学,先生为发端也。子忱,字诚善,号冰溪,不下楼者十年,从游甚众,僧舍不能容,其弟子有架木为巢而读书者。

卷十七" 谢西山先生复 "

  谢复字一阳,别号西山,祁门人也。谒康斋於小陂,师事之。阅三岁而后返,从事於践履。叶畏斋问知,曰:“行陈寒谷。”问行,曰:“知未达。”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非行乎?未之能行,惟恐有闻,非知乎?知行合一,学之要也。”邑令问政,曰:“辨义利,则知所以爱民励己。”弘治乙丑卒。

卷十八" 郑孔明先生伉 "

  郑伉字孔明,常山之象湖人。不屑志於科举,往见康斋。康斋曰:“此间工夫,非朝夕可得,恐误子远来。”对曰:“此心放逸已久,求先生复之耳。敢欲速乎?”因受《小学》,日验於身心。久之,若有见焉,始归而读书。一切折衷於朱子,痛恶佛、老,曰“其在外者已非,又何待读其书而后辨其谬哉!”枫山、东白皆与之上下其议论,亦一时之人傑也。

卷十九" 胡凤仪先生九韶 "

  胡九韶字凤仪,金溪人,自少从学康斋。家甚贫,课儿力耕,仅给衣食。每日晡,焚香谢天一日清福,其妻笑之曰:“齑粥三厨,何名清福!”先生曰:“幸生太平之世,无兵祸;又幸一家乐业,无饥寒;又幸榻无病人,狱无囚人,非清福而何?”康斋奔丧金陵,先生同往,凡康斋学有进益,无不相告,故康斋赠之诗云:“顽钝淬磨还有益,新功频欲故人闻。”康斋语学者曰:“吾平生每得力於患难。”先生曰:“惟先生遇患难能进学,在他人则隳志矣。”成化初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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