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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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 

  ○宇文恺

  宇文恺,字安乐,杞国公忻之弟也。在周,以功臣子,年三岁,赐爵双泉伯, 七岁,进封安平郡公,邑二千户。恺少有器局。家世武将,诸兄并以弓马自达,恺 独好学,博览书记,解属文,多伎艺,号为名父公子。初为千牛,累迁御正中大夫、 仪同三司。高祖为丞相,加上开府中大夫。及践阼,诛宇文氏,恺初亦在杀中,以 其与周本别,兄忻有功于国,使人驰赦之,仅而得免。后拜营宗庙副监、太子左庶 子。庙成,别封甑山县公,邑千户。及迁都,上以恺有巧思,诏领营新都副监。高 颎虽总大纲,凡所规画,皆出于恺。后决渭水达河,以通运漕,诏恺总督其事。后 拜莱州刺史,甚有能名。兄忻被诛,除名于家,久不得调。会朝廷以鲁班故道久绝 不行,令恺修复之.既而上建仁寿宫,访可任者, 右仆射杨素言恺有巧思,上然之, 于是检校将作大匠。岁余,拜仁寿宫监,授仪同三司,寻为将作少监。文献皇后崩, 恺与杨素营山陵事,上善之,复爵安平郡公,邑千户。炀帝即位,迁都洛阳,以恺 为营东都副监,寻迁将作大匠。恺揣帝心在宏侈,于是东京制度穷极壮丽。帝大悦 之,进位开府,拜工部尚书。及长城之役,诏恺规度之。时帝北巡,欲夸戎狄,令 恺为大帐,其下坐数千人。帝大悦,赐物千段。又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 离合为之,下施轮轴,推移倏忽,有若神功。戎狄见之,莫不惊骇。帝弥悦焉,前 后赏赉,不可胜纪。

  自永嘉之乱,明堂废绝,隋有天下,将复古制,议者纷然,皆不能决。恺博考 群籍,奏《明堂议表》曰:

  臣闻在天成象,房心为布政之宫,在地成形,丙午居正阳之位。观云告月,顺 生杀之序;五室九宫,统人神之际。金口木舌,发令兆民;玉瓚黄琮,式严宗祀。 何尝不矜庄扆宁,尽妙思于规摹,凝睟冕旒,致子来于矩矱。

  伏惟皇帝陛下,提衡握契,御辩乘乾,减五登三,复上皇之化,流凶去暴,丕 下武之绪。用百姓之异心,驱一代以同域,康哉康哉,民无能而名矣。故使天符地 宝,吐醴飞甘,造物资生,澄源反朴。九围清谧,四表削平,袭我衣冠,齐其文轨。 茫茫上玄,陈珪璧之敬;肃肃清庙,感霜露之诚。正金奏《九韶》、《六茎》之乐, 定石渠五官、三雍之礼。乃卜瀍西,爰谋洛食,辨方面势,仰禀神谋,敷土浚川, 为民立极。兼聿遵先言,表置明堂,爰诏下臣,占星揆日。于是采崧山之秘简,披 汶水之灵图,访通议于残亡,购《冬官》于散逸。总集众论,勒成一家。昔张衡浑 象,以三分为一度,裴秀舆地,以二寸为千里。臣之此图,用一分为一尺,推而演 之,冀轮奂有序。而经构之旨,议者殊途,或以绮井为重屋,或以圆楣为隆栋,各 以臆说,事不经见。今录其疑难,为之通释,皆出证据,以相发明。议曰:

  臣恺谨案《淮南子》曰:“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甘雨以时,五谷蕃植,春生 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终岁献贡,以时尝谷,祀于明堂。明堂之制,有盖而 无四方,风雨不能袭,燥湿不能伤,迁延而入之。”臣恺以为上古朴略,创立典刑。 《尚书帝命验》曰:“帝者承天立五府,以尊天重象。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 显纪,黑曰玄矩,苍曰灵府。”注云:“唐、虞之天府,夏之世室,殷之重屋,周 之明堂,皆同矣。”《尸子》曰:“有虞氏曰总章。”《周官·考工记》曰:“夏 后氏世室,堂修二七,博四修一。”注云:“修南北之深也。夏度以步,今修十四 步,其博益以四分修之一,则明堂博十七步半也。”臣恺按,三王之世,夏最为古, 从质尚文,理应渐就宽大,何因夏室乃大殷堂?相形为论,理恐不尔。《记》云 “堂修七,博四修一”,若夏度以步,则应修七步。注云“今堂修十四步”,乃是 增益《记》文。殷、周二堂独无加字,便是其义,类例不同。山东《礼》本辄加二 七之字,何得殷无加寻之文,周阙增筵之义?研核其趣,或是不然。雠校古书,并 无二字,此乃桑间俗儒信情加减。《黄图议》云:“夏后氏益其堂之大一百四十四 尺,周人明堂以为两杼间。”马宫之言,止论堂之一面,据此为准,则三代堂基并 方,得为上圆之制。诸书所说,并云下方,郑注《周官》,独为此义,非直与古违 异,亦乃乖背礼文。寻文求理,深恐未惬。《尸子》曰:“殷人阳馆。”《考工记》 曰:“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注云:其修七寻,五丈六尺, 放夏周则其博九寻,七丈二尺。”又曰:“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 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二筵。”《礼记·明堂位》曰:“天子之庙,复庙重 檐。”郑注云:“复庙,重屋也。”注《玉藻》云:“天子庙及露寝,皆如明堂制。” 《礼图》云:“于内室之上,起通天之观,观八十一尺,得宫之数,其声浊,君之 象也。”《大戴礼》曰:“明堂者,古有之。凡九室,一室有四户八牖。以茅盖, 上圆下方,外水曰璧雝。赤缀户,白缀牖。堂高三尺,东西九仞,南北七筵。其宫 方三百步。凡人民疾,六畜疫,五谷灾,生于天道不顺。天道不顺,生于明堂不饰。 故有天灾,则饰明堂。”《周书·明堂》曰:“堂方百一十二尺,高四尺,阶博六 尺三寸。室居内,方百尺,室内方六十尺。户高八尺,博四尺。”《作洛》曰: “明堂太庙露寝,咸有四阿,重亢重廊。”孔氏注云:“重亢累栋,重廊累屋也。” 《礼图》曰:“秦明堂九室十二阶,各有所居。”《吕氏春秋》曰:“有十二堂。” 与《月令》同,并不论尺丈。臣恺案,十二阶虽不与《礼》合,一月一阶,非无理 思。《黄图》曰:“堂方百四十四尺,法坤之策也,方象地。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 尺,法乾之策也,圆象天。太室九宫,法九州。太室方六丈,法阴之变数。十二堂 法十二月,三十六户法极阴之变数,七十二牖法五行所行日数。八达象八风,法八 卦。通天台径九尺,法乾以九覆六。高八十一尺,法黄钟九九之数。二十八柱象二 十八宿。堂高三尺,上阶三等,法三统。堂四向五色,法四时五行。殿门去殿七十 二步,法五行所行。门堂长四丈,取太室三之二。垣高无蔽目之照,牖六尺,其外 倍之。殿垣方,在水内,法地阴也。水四周于外,象四海,圆法阳也。水阔二十四 丈,象二十四气。水内径三丈,应《觐礼经》。”武帝元封二年,立明堂汶上,无 室。其外略依此制。《泰山通议》今亡,不可得而辨也。

  元始四年八月,起明堂、辟雍长安城南门,制度如仪。一殿,垣四面,门八观, 水外周,堤壤高四尺,和会筑作三旬。五年正月六日辛未,始郊太祖高皇帝以配天。 二十二日丁亥,宗祀孝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及先贤、百辟、卿士有益者,于是 秩而祭之。亲扶三老五更,袒而割牲,跪而进之。因班时令,宣恩泽。诸侯王、宗 室、四夷君长、匈奴、西国侍子,悉奉贡助祭。

  《礼图》曰:“建武三十年作明堂,明堂上圆下方,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十 二堂法日辰,九室法九州。室八牖,八九七十二,法一时之王。室有二户,二九十 八户,法土王十八日。内堂正坛高三尺,土阶三等。”胡伯始注《汉官》云:“古 清庙盖以茅,今盖以瓦,瓦下藉茅,以存古制。”《东京赋》曰:“乃营三宫,布 政颁常。复庙重屋,八达九房。造舟清池,惟水泱泱。”薛综注云:“复重廇覆, 谓屋平覆重栋也。”《续汉书·祭祀志》云:“明帝永平二年,祀五帝于明堂,五 帝坐各处其方,黄帝在未,皆如南郊之位。光武位在青帝之南,少退西面,各一犊, 奏乐如南郊。”臣恺按《诗》云,《我将》祀文王于明堂,“我将我享,维牛维羊”。 据此则备太牢之祭。今云一犊,恐与古殊。自晋以前,未有鹑尾,其圆墙璧水,一 依本图。《晋起居注》裴頠议曰:“尊祖配天,其义明著,庙宇之制,理据未分。 直可为一殿,以崇严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臣恺案,天垂象,圣人则之。辟 雍之星,既有图状,晋堂方构,不合天文。既阙重楼,又无璧水,空堂乖五室之义, 直殿违九阶之文。非古欺天,一何过甚!后魏于北台城南造圆墙,在璧水外,门在 水内迥立,不与墙相连。其堂上九室,三三相重,不依古制,室间通巷,违舛处多。 其室皆用墼累,极成褊陋。后魏《乐志》曰:“孝昌二年立明堂,议者或言九室, 或言五室,诏断从五室。后元叉执政,复改为九室,遭乱不成。”《宋起居注》曰: “孝武帝大明五年立明堂,其墙宇规范,拟则太庙,唯十二间,以应期数。依汉 《汶上图仪》,设五帝位。太祖文皇帝对飨,鼎俎簠簋,一依庙礼。”梁武即位之 后,移宋时太极殿以为明堂。无室,十二间。《礼疑议》云:“祭用纯漆俎瓦樽, 文于郊,质于庙。止一献,用清酒。”平陈之后,臣得目观,遂量步数,记其尺丈。 犹见基内有焚烧残柱,毁斫之余,入地一丈,俨然如旧。柱下以樟木为跗,长丈余, 阔四尺许,两两相并。瓦安数重。宫城处所,乃在郭内。虽湫隘卑陋,未合规摹, 祖宗之灵,得崇严祀。周、齐二代,阙而不修,大飨之典,于焉靡托。

  自古明堂图惟有二本,一是宗周,刘熙、阮谌、刘昌宗等作,三图略同。一是 后汉建武三十年作,《礼图》有本,不详撰人。臣远寻经传,傍求子史,研究众说, 总撰今图。其样以木为之,下为方堂,堂有五室,上为圆观,观有四门。

  帝可其奏。会辽东之役,事不果行。以渡辽之功,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其年卒 官,时年五十八。帝甚惜之。谥曰康。撰《东都图记》二十卷、《明堂图议》二卷、 《释疑》一卷,见行于世。子儒童,游骑尉。少子温,起部承务郎。

  ○阎毗

  阎毗,榆林盛乐人也。祖进,魏本郡太守。父庆,周上柱国、宁州总管。毗七 岁,袭爵石保县公,邑千户。及长,仪貌矜严,颇好经史。受《汉书》于萧该,略 通大旨。能篆书,工草隶,尤善画,为当时之妙。周武帝见而悦之,命尚清都公主。 宣帝即位,拜仪同三司,授千牛左右。高祖受禅,以技艺侍东宫,数以雕丽之物取 悦于皇太子,由是甚见亲待,每称之于上。寻拜车骑,宿卫东宫。上尝遣高颎大阅 于龙台泽,诸军部伍多不齐整,唯毗一军法制肃然。颎言之于上,特蒙赐帛。俄兼 太子宗卫率长史,寻加上仪同。太子服玩之物,多毗所为。及太子废,毗坐杖一百, 与妻子俱配为官奴婢。后二岁,放免为民。炀帝嗣位,盛修军器,以毗性巧,谙练 旧事,诏典其职。寻授朝请郎。毗立议,辇辂车舆,多所增损,语在《舆服志》。 擢拜起部郎。

  帝尝大备法驾,嫌属车太多,顾谓毗曰:“开皇之日,属车十有二乘,于事亦 得。今八十一乘,以牛驾车,不足以益文物。朕欲减之,从何为可?”毗对曰: “臣初定数,共宇文恺参详故实,据汉胡伯始、蔡邕等议,属车八十一乘,此起于 秦,遂为后式。故张衡赋云‘属车九九’是也。次及法驾,三分减一,为三十六乘。 此汉制也。又据宋孝建时,有司奏议,晋迁江左,惟设五乘,尚书令、建平王宏曰: ‘八十一乘,议兼九国,三十六乘,无所准凭。江左五乘,俭不中礼。但帝王文物, 旂旒之数,爰及冕玉,皆同十二。今宜准此,设十二乘。’开皇平陈,因以为法。 今宪章往古,大驾依秦,法驾依汉,小驾依宋,以为差等。”帝曰:“何用秦法乎? 大驾宜三十六,法驾宜用十二,小驾除之。”毗研精故事,皆此类也。

  长城之役,毗总其事。及帝有事恆岳,诏毗营立坛场。寻转殿内丞,从幸张掖 郡。高昌王朝于行所,诏毗持节迎劳,遂将护入东都。寻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 视事。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运漕。毗督其役。明年,兼领 右翊卫长史,营建临朔宫。及征辽东,以本官领武贲郎将,典宿卫。时众军围辽东 城,帝令毗诣城下宣谕,贼弓弩乱发,所乘马中流矢,毗颜色不变,辞气抑扬,卒 事而去。寻拜朝请大夫,迁殿内少监,又领将作少监事。后复从帝征辽东,会杨玄 感作逆,帝班师,兵部侍郎斛斯政奔辽东,帝令毗率骑二千追之,不及。政据高丽 柏崖城,毗攻之二日,有诏征还。从至高阳,暴卒,时年五十。帝甚悼惜之,赠殿 内监。

  ○何稠 刘龙 黄亘 亘弟衮

  何稠,字桂林,国子祭酒妥之兄子也。父通,善斫玉。稠性绝巧,有智思,用 意精微。年十余岁,遇江陵陷,随妥入长安。仕周御饰下士。及高祖为丞相,召补 参军,兼掌细作署。开皇初,授都督,累迁御府监,历太府丞。稠博览古图,多识 旧物。波斯尝献金绵锦袍,组织殊丽。上命稠为之。稠锦既成,逾所献者,上甚悦。 时中国久绝琉璃之作,匠人无敢厝意,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寻加员外散骑侍 郎。

  开皇末,桂州俚李光仕聚众为乱,诏稠召募讨之。师次衡岭,遣使者谕其渠帅 洞主莫崇解兵降款。桂州长史王文同锁崇以诣稠所。稠诈宣言曰:“州县不能绥养, 致边民扰叛,非崇之罪也。”乃命释之,引崇共坐,并从者四人,为设酒食而遣之。 崇大悦,归洞不设备。稠至五更,掩入其洞,悉发俚兵,以临余贼。象州逆帅杜条 辽、罗州逆帅庞靖等相继降款。分遣建州开府梁昵讨叛夷罗寿,罗州刺史冯暄讨贼 帅李大檀,并平之,传首军门。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而还,众皆悦服。有钦州刺史 宁猛力,帅众迎军。初,猛力倔强山洞,欲图为逆,至是惶惧,请身入朝。稠以其 疾笃,因示无猜贰,遂放还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稠还奏 状,上意不怿。其年十月,猛力卒,上谓稠曰:“汝不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 稠曰:“猛力共臣为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越人性直,其子必来。”初,猛 力临终,诫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为约,不可失信于国士。汝葬我讫,即宜上路。” 长真如言入朝,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以勋授开府。

  仁寿初,文献皇后崩,与宇文恺参典山陵制度。稠性少言,善候上旨,由是渐 见亲昵。及上疾笃,谓稠曰:“汝既曾葬皇后,今我方死,宜好安置。属此何益, 但不能忘怀耳。魂其有知,当相见于地下。”上因揽太子颈谓曰:“何稠用心,我 付以后事,动静当共平章。”

  大业初,炀帝将幸扬州,谓稠曰:“今天下大定,朕承洪业,服章文物,阙略 犹多。卿可讨阅图籍,营造舆服羽仪,送至江都也。”其日,拜太府少卿。稠于是 营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车舆辇辂、皇后卤簿、百官仪服,依期而就,送于江都。 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银钱物巨亿计。帝使兵部侍郎明雅、选部郎薛迈等勾核之, 数年方竟,毫厘无舛。稠参会今古,多所改创。魏、晋以来,皮弁有缨而无笄导。 稠曰:“此古田猎之服也。今服以入朝,宜变其制。”故弁施象牙簪导,自稠始也。 又从省之服,初无佩绶,稠曰:“此乃晦朔小朝之服。安有人臣谒帝而去印绶,兼 无佩玉之节乎?”乃加兽头小绶及佩一只。旧制,五辂于辕上起箱,天子与参乘同 在箱内。稠曰:“君臣同所,过为相逼。”乃广为盘舆,别构栏盾,侍臣立于其 中。于内复起须弥平坐,天子独居其上。自余麾幢文物,增损极多,事见《威仪志》。 帝复令稠造戎车万乘,钩陈八百连,帝善之,以稠守太府卿。后三岁,兼领少府监。 辽东之役,摄右屯卫将军,领御营弩手三万人。时工部尚书宇文恺造辽水桥不成, 师不得济,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因而遇害。帝遣稠造桥,二日而就。初,稠制行殿 及六合城,至是,帝于辽左与贼相对,夜中施之。其城周回八里,城及女垣合高十 仞,上布甲士,立仗建旗。四隅置阙,面别一观,观下三门,迟明而毕。高丽望见, 谓若神功。是岁,加金紫光禄大夫。明年,摄左屯卫将军,从至辽左。

  十二年,加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遇宇文化及作乱,以为工部尚书。化及败, 陷于窦建德,建德复以为工部尚书、舒国公。建德败,归于大唐,授将作少匠,卒。

  开皇时,有刘龙者,河间人也。性强明,有巧思。齐后主知之,令修三爵台, 甚称旨,因而历职通显。及高祖践阼,大见亲委,拜右卫将军,兼将作大匠。迁都 之始,与高颎参掌制度,代号为能。

  大业时,有黄亘者,不知何许人也,及其弟衮,俱巧思绝人。炀帝每令其兄弟 直少府将作。于时改创多务,亘、衮每参典其事。凡有所为,何稠先令亘、衮立样, 当时工人皆称其善,莫能有所损益。亘官至朝散大夫,衮官至散骑侍郎。

  史臣曰:宇文恺学艺兼该,思理通赡,规矩之妙,参纵班、尔,当时制度,咸 取则焉。其起仁寿宫,营建洛邑,要求时幸,穷侈极丽,使文皇失德,炀帝亡身, 危乱之源,抑亦此之由。至于考览书传,定《明堂图》,虽意过其通,有足观者。 毗、稠巧思过人,颇习旧事,稽前王之采章,成一代之文物。虽失之于华盛,亦有 可传于后焉。

卷三十四

  ○王劭

  王劭,字君懋,太原晋阳人也。父松年,齐通直散骑侍郎。劭少沈默,好读书。 弱冠,齐尚书仆射魏收辟参开府军事,累迁太子舍人,待诏文林馆。时祖孝徵、魏 收、阳休之等尝论古事,有所遗忘,讨阅不能得,因呼劭问之。劭具论所出,取书 验之,一无舛误。自是大为时人所许,称其博物。后迁中书舍人。齐灭,入周,不 得调。高祖受禅,授著作佐郎。以母忧去职,在家著《齐书》。时制禁私撰史,为 内史侍郎李元操所奏。上怒,遣使收其书,览而悦之。于是起为员外散骑侍郎,修 起居注。劭以古有钻燧改火之义,近代废绝,于是上表请变火,曰:“臣谨案《周 官》,四时变火,以救时疾。明火不数变,时疾必兴。圣人作法,岂徒然也!在晋 时,有以洛阳火渡江者,代代事之,相续不灭,火色变青。昔师旷食饭,云是劳薪 所爨。晋平公使视之,果然车辋。今温酒及炙肉,用石炭、柴火、竹火、草火、麻 荄火,气味各不同。以此推之,新火旧火,理应有异。伏愿远遵先圣,于五时取五 木以变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纵使百姓习久,未能顿同,尚食内厨及东宫诸主 食厨,不可不依古法。”上从之。劭又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上大悦, 赐物数百段。拜著作郎。劭上表言符命曰:

  昔周保定二年,岁在壬午,五月五日,青州黄河变清,十里镜澈,齐氏以为己 瑞,改元曰河清。是月,至尊以大兴公始作隋州刺史,历年二十,隋果大兴。臣谨 案《易坤灵图》曰:“圣人受命,瑞先见于河。河者最浊,未能清也。”窃以灵贶 休祥,理无虚发,河清启圣,实属大隋。午为鹑火,以明火德,仲夏火王,亦明火 德。月五日五,合天数地数,既得受命之辰,允当先见之兆。开皇初,邵州人杨令 悊近河,得青石图一,紫石图一,皆隐起成文,有至尊名,下云:“八方天心。” 永州又得石图,剖为两段,有杨树之形,黄根紫叶。汝水得神龟,腹下有文曰: “天卜杨兴。”安邑掘地,得古铁版,文曰:“皇始天年,赉杨铁券,王兴。”同 州得石龟,文曰:“天子延千年,大吉。”臣以前之三石,不异龙图。何以用石? 石体久固,义与上名符合。龟腹七字,何以著龟?龟亦久固,兼是神灵之物。孔子 叹河不出图,洛不出书,今于大隋圣世,图书屡出。建德六年,亳州大周村有龙斗, 白者胜,黑者死。大象元年夏,焚阳汴水北有龙斗,初见白气属天,自东方历阳武 而来。及至,白龙也,长十许丈。有黑龙乘云而至,两相薄,乍合乍离,自午至申, 白龙升天,黑龙坠地。谨案:龙,君象也。前斗于亳州周村者,盖象至尊以龙斗之 岁为亳州总管,遂代周有天下。后斗于荧阳者,“荧”字三火,明火德之盛也。白 龙从东方来,历阳武者,盖象至尊将登帝位,从东第入自崇阳门也。西北升天者, 当乾位天门。《坤灵图》曰:“圣人杀龙。”龙不可得而杀,皆盛气也。又曰: “泰姓商名宫,黄色,长八尺,六十世,河龙以正月辰见,白龙与五黑龙斗,白龙 陵,故泰人有命。”谨案:此言皆为大隋而发也。圣人杀龙者,前后龙死是也。姓 商者,皇家于五姓为商也。名宫者,武元皇帝讳于五声为宫。黄色者,隋色尚黄。 长八尺者,武元皇帝身长八尺。河龙以正月辰见者,泰正月卦,龙见之所,于京师 为辰地。白龙与黑龙斗者,亳州荧阳龙斗是也。胜龙所以白者,杨姓纳音为商,至 尊又辛酉岁生,位皆在西方,西方色白也。死龙所以黑者,周色黑。所以称五者, 周闵、明、武、宣、靖凡五帝。赵、陈、代、越、滕五王,一时伏法,亦当五数。 白龙陵者,陵犹胜也。郑玄说:“陵当为除。”凡斗能去敌曰除。臣以泰人有命者, 泰之为言通也,大也,明其人道通德大,有天命也。《乾凿度》曰:“泰表戴干。” 郑玄注云:“表者,人形体之彰识也。干,盾也。泰人之表戴干。”臣伏见至尊有 戴干之表,益知泰人之表不爽毫厘。《坤灵图》所云,字字皆验。《纬书》又称 “汉四百年”,终如其言,则知六十世亦必然矣。昔宗周卜世三十,今则倍之。

  《稽览图》云:“太平时,阴阳和合,风雨咸同,海内不偏,地有阻险,故风 有迟疾。虽太平之政,犹有不能均同,唯平均乃不鸣条,故欲风于亳。亳者,陈留 也。”谨案:此言盖明至尊者为陈留公世子,亳州总管,遂受天命,海内均同,不 偏不党,以成太平之风化也。在大统十六年,武元皇帝改封陈留公。是时齐国有 《秘记》云:“天王陈留入并州。”齐王高洋为是诛陈留王彭乐。其后武元皇帝果 将兵入并州。周武帝时,望气者云亳州有天子气,于是杀亳州刺史纥豆陵恭,至尊 代为之。又陈留老子祠有枯柏,世传云老子将度世,云待枯柏生东南枝回指,当有 圣人出,吾道复行。至齐,枯柏从下生枝,东南上指。夜有三童子相与歌曰:“老 子庙前古枯树,东南状如伞,圣主从此去。”及至尊牧亳州,亲至祠树之下。自是 柏枝回抱,其枯枝,渐指西北,道教果行。校考众事,太平主出于亳州陈留之地, 皆如所言。《稽览图》又云:“治道得,则阴物变为阳物。”郑玄注云:“葱变为 韭亦是。”谨案:自六年以来,远近山石,多变为玉,石为阴,玉为阳。又左卫园 中葱皆变为韭。

  上览之大悦,赐物五百段。未几,劭复上书曰:

  《易乾凿度》曰:“随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享于西山。随者二月卦, 阳德施行,籓决难解,万物随阳而出。故上六欲九五拘系之,维持之,明被阳化而 阴随从之也。”《易稽览图》:“坤六月,有子女,任政,一年,传为复。五月贫 之从东北来立,大起土邑,西北地动星坠,阳卫。屯十一月神人从中山出,赵地动。 北方三十日,千里马数至。”谨案:“凡此《易》纬所言,皆是大隋符命。随者二 月之卦,明大隋以二月即皇帝位也。阳德施行者,明杨氏之德教施行于天下也。籓 决难解者,明当时籓鄣皆是通决,险难皆解散也。万物随阳而出者,明天地间万物 尽随杨氏而出见也。上六欲九五拘系之者,五为王,六为宗庙,明宗庙神灵欲令登 九五之位,帝王拘民以礼,系民以义也。“拘民以礼”,系民以义”,此二句亦是 《乾凿度》之言。维持之者,明能以纲维持正天下也。被阳化而欲阴随之者,明阴 类被服杨氏之风化,莫不随从。阴谓臣下也。王用享于西山者,盖明至尊常以岁二 月幸西山仁寿宫也。凡四称随,三称阳,欲美隋杨,丁宁之至也。坤六月者,坤位 在未,六月建未,言至尊以六月生也。有子女任政者,言乐平公主是皇帝子女,而 为周后,任理内政也。一年传为复者,复是坤之一世卦,阳气初生,言周宣帝崩后 一年,传位与杨氏也。五月贫之从东北来立者,“贫之”当为“真人”,字之误也。 言周宣帝以五月崩,真人革命,当在此时,至尊谦让而逆天意,故逾年乃立。昔为 定州总管,在京师东北,本而言之,故曰真人从东北来立。大起土邑者,大起即大 兴,言营大兴城邑也。西北地动星坠者,盖天意去周授隋,故变动也。阳卫者,言 杨氏得天卫助。屯十一月神人从中山出者,此卦动而大亨作,故至尊以十一月被授 亳州总管,将从中山而出也。赵之时,停留三十日也。千里马者,盖至尊旧所乘狖 骝马也。屯卦震下坎上,震于马作足,坎于马为美脊,是故狖骝马脊有肉鞍,行则 先作弄四足也。数至者,言历数至也。

  《河图帝通纪》曰:“形瑞出,变矩衡。赤应随,叶灵皇。”《河图皇参持》 曰:“皇辟出,承元讫。道无为,治率。被遂矩,戏作术。开皇色,握神日。投辅 提,象不绝。立皇后,翼不格。道终始,德优劣。帝任政,河曲出。叶辅嬉,烂可 述。”谨案:凡此《河图》所言,亦是大隋符命。形瑞出、变矩衡者,矩,法也, 衡,北斗星名,所谓璇玑玉衡者也。大隋受命,形兆之瑞始出,天象则为之变动。 北斗主天之法度,故曰矩衡。《易》纬“伏戏矩衡神”,郑玄注亦以为法玉衡之神。 与此《河图》矩衡义同。赤应隋者,言赤帝降精,感应而生隋也。故隋以火德为赤 帝天子。叶灵皇者,叶,合也,言大隋德合上灵天皇大帝也。又年号开皇,与《灵 宝经》之开皇年相合,故曰叶灵皇。皇辟出者,皇,大也,辟,君也,大君出盖谓 至尊受命出为天子也。承元讫者,言承周天元终讫之运也。道无为、治率者,治下 脱一字,言大道无为,治定天下率从。被遂矩、戏作术者,矩,法也。昔遂皇握机 矩,伏戏作八卦之术,言大隋被服三皇之法术也。遂皇机矩,语见《易》纬。开皇 色者,言开皇年易服色也。握神日者,握持群神,明照如日也。又开皇以来日渐长, 亦其义。投辅提者,言投授政事于辅佐,使之提挈也。象不绝者,法象不废绝也。 立皇后、翼不格者,格,至也,言本立太子以为皇家后嗣,而其辅翼之人不能至于 善也。道终始、德优劣者,言前东宫道终而德劣,今皇太子道始而德优也。帝任政、 河曲出者,言皇帝亲任政事,而邵州河滨得石图也。叶辅嬉、烂可述者,叶,合也, 嬉,兴也,言群臣合心辅佐,以兴政治,烂然可纪述也。所以于《皇参持》、《帝 通纪》二篇陈大隋符命者,明皇道帝德,尽在隋也。

  上大悦,以劭为至诚,宠锡日隆。时有人于黄凤泉浴,得二白石,颇有文理, 遂附致其文以为字,复言有诸物象而上奏曰:“其大玉有日月星辰,八卦五岳,及 二麟双凤,青龙硃雀,驺虞玄武,各当其方位。又有五行、十日、十二辰之名, 凡二十七字,又有‘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九字。又有却非及二鸟,其鸟皆人面, 则《抱朴子》所谓‘千秋万岁’也。其小玉亦有五岳、却非、虬犀之象。二玉俱有 仙人玉女乘云控鹤之象。别有异状诸神,不可尽识,盖是风伯、雨师、山精、海若 之类。又有天皇大帝,皇帝及四帝坐,钩陈、北斗、三公、天将军、土司空、老人、 天仓、南河、北河、五星、二十八宿,凡四十五宫。诸字本无行伍,然往往偶对。 于大玉则有皇帝姓名,并临南面,与日字正鼎足。复有老人星,盖明南面象日而长 寿也。皇后二字在西,上有月形,盖明象月也。于次玉则皇帝名与九千字次比,两 杨字与万年字次比,隋与吉字正并,盖明长久吉庆也。”劭复回互其字,作诗二百 八十篇奏之。上以为诚,赐帛千匹。劭于是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依约符命, 捃摭佛经,撰为《皇隋灵感志》,合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劭集诸州朝集 使,洗手焚香,闭目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上益喜, 赏赐优洽。

  仁寿中,文献皇后崩,劭复上言曰:“佛说人应生天上,及上品上生无量寿国 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之。如来以明星出时入涅盘。伏惟大行皇后 圣德仁慈,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 宫内再雨金银之花。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 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至夜五更中,奄然如寐,便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 验。臣又以愚意思之,皇后迁化,不在仁寿、大兴宫者,盖避至尊常居正处也。在 永安宫者,象京师之永安门,平生所出入也。后升遐后二日,苑内夜有钟声三百余 处,此则生天之应显然也。”上览而且悲且喜。

  时蜀王秀以罪废,上顾谓劭曰:“嗟乎!吾有五子,三子不才。”劭进曰: “自古圣帝明王,皆不能移不肖之子。黄帝有二十五子,同姓者二,余各异德。尧 十子,舜九子,皆不肖。夏有五观,周有三监。”上然其言。其后上梦欲上高山而 不能得,崔彭捧脚,李盛扶肘得上,因谓彭曰:“死生当与尔俱。”劭曰:“此梦 大吉。上高山者,明高崇大安,永如山也。彭犹彭祖,李犹李老,二人扶侍,实为 长寿之徵。”上闻之,喜见容色。其年,上崩。未几,崔彭亦卒。

  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帝不忍加诛。劭上书曰:“臣闻黄帝灭炎,盖云母弟, 周公诛管,信亦天伦。叔向戮叔鱼,仲尼谓之遗直,石碏杀石厚,丘明以为大义。 此皆经籍明文,帝王常法。今陛下置此逆贼,度越前圣,含弘宽大,未有以谢天下。 谨案贼谅毒被生民者也。是知古者同德则同姓,异德则异姓,故黄帝有二十五子, 其得姓者十有四人,唯青阳、夷鼓,与黄帝同为姬姓。谅既自绝,请改其氏。”劭 以此求媚,帝依违不从。迁秘书少监,数载,卒官。

  劭在著作将二十年,专典国史,撰《隋书》八十卷。多录口敕,又采迂怪不经 之语及委巷之言,以类相从,为其题目,辞义繁杂,无足称者,遂使隋代文武名臣 列将善恶之迹,堙没无闻。初撰《齐志》为编年体,二十卷,复为《齐书》纪传一 百卷,及《平贼记》三卷。或文词鄙野,或不轨不物,骇人视听,大为有识所嗤鄙。 然其采擿经史谬误,为《读书记》三十卷,时人服其精博。爰自志学,暨乎暮齿, 笃好经史,遗落世事。用思既专,性颇恍忽,每至对食,闭目凝思,盘中之肉,辄 为仆从所啖。劭弗之觉,唯责肉少,数罚厨人。厨人以情白劭,劭依前闭目,伺而 获之,厨人方免笞辱。其专固如此。

  ○袁充

  袁充,字德符,本陈郡阳夏人也。其后寓居丹阳。祖昂,父君正,俱为梁侍中。 充少敬悟,年十余岁,其父党至门,时冬初,充尚衣葛衫。客戏充曰:“袁郎子絺 兮霡兮,凄其以风。”充应声答曰:“唯絺与霡,服之无数。”以是大见嗟赏。仕 陈,年十七,为秘书郎。历太子舍人、晋安王文学、吏部侍郎、散骑常侍。及陈灭, 归国,历蒙、鄜二州司马。充性好道术,颇解占候,由是领太史令。时上将废皇太 子,正穷治东宫官属,充见上雅信符应,因希旨进曰:“比观玄象,皇太子当废。” 上然之。充复表奏,隋兴已后,日影渐长,曰:“开皇元年,冬至日影一丈二尺七 寸二分,自尔渐短。至十七年,冬至影一丈二尺六寸三分。四年冬至,在洛阳测影, 一丈二尺八寸八分。二年,夏至影一尺四寸八分,自尔渐短。至十六年,夏至影一 尺四寸五分。《周官》以土圭之法正日影,日至之影尺有五寸。郑玄云:‘冬至之 影一丈三尺。’今十六年夏至之影,短于旧影五分,十七年冬至之影,短于旧影三 寸七分。日去极近则影短而日长,去极远则影长而日短,行内道则去极近,外道则 去极远。《尧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据昴星昏中,则知尧时仲冬,日 在须女十度。以历数推之,开皇已来冬至,日在斗十一度,与唐尧之代去极并近。 谨案《春秋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常,天帝崇灵,圣王祖功。’京房 《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世行下道。’伏惟大隋启运,上感 乾元,影短日长,振古未之有也。”上大悦,告天下。将作役功,因加程课,丁匠 苦之。仁寿初,充言上本命与阴阳律吕合者六十余条而奏之,因上表曰:“皇帝载 诞之初,非止神光瑞气,嘉祥应感,至于本命行年,生月生日,并与天地日月、阴 阳律吕运转相符,表里合会。此诞圣之异,宝历之元。今与物更新,改年仁寿。岁 月日子,还共诞圣之时并同,明合天地之心,得仁寿之理。故知洪基长算,永永无 穷。”上大悦,赏赐优崇,侪辈莫之比。

  仁寿四年甲子岁,炀帝初即位,充及太史丞高智宝奏言:“去岁冬至,日影逾 长,今岁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昔唐尧受命四十九年,到上元第一纪甲子,天 正十一月庚戌冬至,陛下即位,其年即当上元第一纪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戌冬至, 正与唐尧同。自放勋以来,凡经八上元,其间绵代,未有仁寿甲子之合。谨案:第 一纪甲子,太一在一宫,天目居武德,阴阳历数并得符同。唐尧丙辰生,丙子年受 命,止合三五,未若己丑甲子,支干并当六合。允一元三统之期,合五纪九章之会, 共帝尧同其数,与皇唐比其踪。信所谓皇哉唐哉,唐哉皇哉者矣。”仍讽齐王暕率 百官拜表奉贺。其后荧惑守太微者数旬,于时缮治宫室,征役繁重,充上表称“陛 下修德,荧惑退舍”。百僚毕贺。帝大喜,前后赏赐将万计。时军国多务,充候帝 意欲有所为,便奏称天文见象,须有改作,以是取媚于上。大业六年,迁内史舍人。 从征辽东,拜朝请大夫、秘书少监。其后天下乱,帝初罹雁门之厄,又盗贼益起, 帝心不自安。充复假托天文,上表陈嘉瑞,以媚于上曰:

  臣闻皇天辅德,皇天福谦,七政斯齐,三辰告应。伏惟陛下握录图而驭黔首, 提万善而化八纮,以百姓为心,匪以一人受庆,先天罔违所欲,后天必奉其时。是 以初膺宝历,正当上元之纪,乾之初九,又与天命符会。斯则圣人冥契,故能动合 天经。谨按去年已来,玄象星瑞,毫厘无爽,谨录尤异,上天降祥、破突厥等状七 事:

  其一,去八月二十八日夜,大流星如斗,出王良北,正落突厥营,声如崩墙。 其二,八月二十九日夜,复有大流星如斗,出羽林,向北流,正当北方。依占,频 二夜流星坠贼所,贼必败散。其三,九月四日夜,频有两星大如斗,出北斗魁,向 东北流。依占,北斗主杀伐,贼必败。其四,岁星主福德,频行京、都二处分野。 依占,国家之福。其五,七月内,荧惑守羽林,九月七日已退舍。依占,不出三日, 贼必败散。其六,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夜,有流星赤如火,从东北向西南,落贼帅卢 明月营,破其童车。其七,十二月十五日夜,通汉镇北有赤气亘北方,突厥将亡 之应也。依勘《城录》,河南洛阳并当甲子,与乾元初九爻及上元甲子符合。此是 福地,永无所虑。旋观往政,侧闻前古,彼则异时间出,今则一朝总萃。岂非天赞 有道,助歼凶孽,方清九夷于东獩,沉五狄于北溟,告成岱岳,无为汾水。

  书奏,帝大悦,超拜秘书令,亲待逾昵。帝每欲征讨,充皆预知之,乃假托星 象,奖成帝意,在位者皆切患之。宇文化及杀逆之际,并诛充,时年七十五。

  史臣曰:王劭爰自幼童,迄乎白首,好学不倦,究极群书。搢绅洽闻之士,无 不推其博物。雅好著述,久在史官,既撰《齐书》,兼修隋典。好诡怪之说,尚委 巷之谈,文词鄙秽,体统繁杂。直愧南、董,才无迁、固,徒烦翰墨,不足观采。 袁充少在江左,初以警悟见称,委质隋朝,更以玄象自命。并要求时幸,干进务入。 劭经营符瑞,杂以妖讹,充变动星占,谬增晷影。厚诬天道,乱常侮众,刑兹勿舍, 其在斯乎!且劭为河朔清流,充乃江南望族,干没荣利,得不以道,颓其家声,良 可叹息。

卷三十五

  ○杨玄感 李子雄 赵元淑 斛斯政 刘元进

  杨玄感,司徒素之子也。体貌雄伟,美须髯。少时晚成,人多谓之痴,其父每 谓所亲曰:“此兒不痴也。”及长,好读书,便骑射。以父军功,位至柱国,与其 父俱为第二品,朝会则齐列。其后高祖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谢曰:“不意陛下宠 臣之甚,许以公廷获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潜布耳目,察长吏能不。其 有善政及脏污者,纤介必知之,往往发其事,莫敢欺隐。吏民敬服,皆称其能。后 转宋州刺史,父忧去职。岁余,起拜鸿胪卿,袭爵楚国公,迁礼部尚书。性虽骄倨, 而爱重文学,四海知名之士多趋其门。自以累世尊显,有盛名于天下,在朝文武多 是父之将吏,复见朝纲渐紊,帝又猜忌日甚,内不自安,遂与诸弟潜谋废帝,立秦 王浩。及从征吐谷浑,还至大斗拔谷,时从官狼狈,玄感欲袭击行宫。其叔慎谓玄 感曰:“士心尚一,国未有衅,不可图也。”玄感乃止。时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 名,阴求将领。谓兵部尚书段文振曰:“玄感世荷国恩,宠逾涯分,自非立效边裔, 何以塞责!若方隅有风尘之警,庶得执鞭行阵,少展丝发之功。明公兵革是司,敢 布心腹。”文振因言于帝,帝嘉之,顾谓群臣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故 不虚也。”于是赉物千段,礼遇益隆,颇预朝政。

  帝征辽东,命玄感于黎阳督运。于时百姓苦役,天下思乱,玄感遂与武贲郎将 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议,欲令帝所军众饥馁,每为逗留,不时进发。帝迟 之,遣使者逼促,玄感扬言曰:“水路多盗贼,不可前后而发。”其弟武贲郎将玄 纵、鹰扬郎将万硕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时将军来护兒以舟师自东莱将入 海,趣平壤城,军未发。玄感无以动众,乃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谬称护兒 失军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阳县,闭城大索男夫。于是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 开皇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兒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以东光县尉元务本为 黎州刺史,赵怀义为卫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有众且一万,将袭洛 阳。唐帏至河内,驰往东都告之。越王侗、民部尚书樊子盖等大惧,勒兵备御。修 武县民相率守临清关,玄感不得济,遂于汲郡南渡河,从乱者如市。数日,屯兵上 春门,众至十余万。子盖令河南赞治裴弘策拒之,弘策战败。瀍、洛父老竞致牛酒。 玄感屯兵尚书省,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 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众皆悦,诣辕门请 自效者,日有数千。与樊子盖书曰:

  夫建忠立义,事有多途,见机而作,盖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 刘贺于昌邑,此并公度内,不能一二披陈。高祖文皇帝诞膺天命,造兹区宇,在 〔玑以齐七政,握金镜以驭六龙,无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治。今上纂承宝历, 宜固洪基,乃自绝于天,殄民败德。频年肆书,盗贼于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为 之凋尽。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鹰犬,禽兽皆离其毒。朋党相扇,货贿公 行,纳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转输不息,遥役无期,士卒填沟壑,骸骨蔽原 野。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玄感世荷国恩,位居上将, 先公奉遗诏曰:“好子孙为我辅弼之,恶子孙为我屏黜之。”所以上禀先旨,下顺 民心,废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响应,士卒用命,如赴私雠,民庶相 趋,义形公道。天意人事,较然可知。公独守孤城,势何支久!愿以黔黎在念,社 稷为心,勿拘小礼,自贻伊戚。谁谓国家,一旦至此,执笔潸泫,言无所具。

  遂进逼都城。

  刑部尚书卫玄,率众数万,自关中来援东都。以步骑二万渡瀍、涧挑战,玄感 伪北。玄逐之,伏兵发,前军尽没。后数日,玄复与玄感战,兵始合,玄感诈令人 大呼曰:“官军已得玄感矣。”玄军稍怠,玄感与数千骑乘之,于是大溃,拥八千 人而去。玄感骁勇多力,每战亲运长矛,身先士卒,喑呜叱咤,所当者莫不震慑。 论者方之项羽。又善抚驭,士乐致死,由是战无不捷。玄军日蹙,粮又尽,乃悉众 决战,阵于北邙,一日之间,战十余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毙,玄感稍却。樊子 盖复遣兵攻尚书省,又杀数百人。帝遣武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武卫将军屈 突通屯河阳,左翊大将军宇文述发兵继进,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兒复来赴援。玄感请 计于前民部尚书李子雄,子雄曰:“屈突通晓习兵事,若一渡河,则胜负难决,不 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玄感然之,将拒通。子盖知其谋,数击 其营,玄感不果进。通遂济河,军于破陵。玄感为两军。西抗卫玄,东拒屈突通。 子盖复出兵,于是大战,玄感军频北。复请计于子雄,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 我师屡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赈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 府库,东面而争天下,此亦霸王之业。”会华阴诸杨请为乡导,玄感遂释洛阳,西 图关中,宣言曰:“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宇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 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进可绝敌人之食,退可割宜阳 之地。”玄感以为然,留攻之。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阌乡,上盘豆, 布阵亘五十里,与官军且战且行,一日三败。复阵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 独与十余骑窜林木间,将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惧而返走。至葭芦戍,玄 感窘迫,独与弟积善步行。自知不免,谓积善曰:“事败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 可杀我。”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 磔其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余党悉平。其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归玄感, 为郡丞周〔玉所杀。玄纵弟万硕,自帝所逃归,至高阳,止传舍,监事许华与郡兵 执之,斩于涿郡。万硕弟民行,官至朝请大夫,斩于长安。并具枭磔。公卿请改玄 感姓为枭氏,诏可之。

  初,玄感围东都也,梁郡人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 众十余万,攻剽郡县。至于襄城,遇玄感败,兵渐溃散,为吏所执,传首东都。

  李子雄,渤海蓚人也。祖伯贲,魏谏议大夫。父桃枝,东平太守。与乡人高仲 密同归于周,官至冀州刺史。子雄少慷慨有壮志,弱冠从周武帝平齐,以功授帅都 督。高祖作相,从韦孝宽破尉迥于相州,拜上开府,赐爵建昌县公。高祖受禅,为 骠骑将军。伐陈之役,以功进位大将军,历郴、江二州刺史,并有能名。仁寿中, 坐事免。汉王谅之作乱也,炀帝将发幽州兵以讨之。时窦抗为幽州总管,帝恐其有 二心,问可任者于杨素。素进子雄,授大将军,拜廉州刺史,驰至幽州,止传舍, 召募得千余人。抗恃素贵,不时相见。子雄遣人谕之。后二日,抗从铁骑二千,来 诣子雄所。子雄伏甲,请与相见,因擒抗。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以讨谅。 时谅遣大将军刘建略地燕、赵,正攻井陉,相遇于抱犊山下,力战,破之。迁幽州 总管,寻征拜民部尚书。

  子雄明辩有器干,帝甚任之。新罗尝遣使朝贡,子雄至朝堂与语,因问其冠制 所由。其使者曰:“皮弁遗象。安有大国君子而不识皮弁也!”子雄因曰:“中国 无礼,求诸四夷。”使者曰:“自至已来,此言之外,未见无礼。”宪司以子雄失 词,奏劾其事,竟坐免。俄而复职,从幸江都。帝以仗卫不整,顾子雄部伍之。子 雄立指麾,六军肃然。帝大悦曰:“公真武侯才也。”寻转右武侯大将军,后坐事 除名。辽东之役,帝令从军自效,因从来护兒自东平将指沧海。会杨玄感反于黎阳, 帝疑之,诏锁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杀使者,亡归玄感。玄感每请计于子雄,语在 《玄感传》。及玄感败,伏诛,籍没其家。

  博陵赵元淑,父世模,初事高宝宁,后以众归周,授上开府,寓居京兆之云阳。 高祖践阼,恆典宿卫。后从晋王伐陈,先锋遇贼,力战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 以元淑袭父本官,赐物二千段。元淑性疏诞,不治产业,家徒壁立。后数岁,授骠 骑将军。将之官,无以自给。时长安富人宗连,家累千金,仕周为三原令。有季女, 慧而有色,连独奇之,每求贤夫,闻元淑如是,请与相见。连有风仪,美谈笑,元 淑亦异之。及至其家,服玩居处拟于将相。酒酣,奏女乐,元淑所未见也。元淑辞 出,连曰:“公子有暇,可复来也。”后数日,复造之,宴乐更侈。如此者再三, 因谓元淑曰:“知公子素贫,老夫当相济。”因问元淑所须,尽买与之。临别,元 淑再拜致谢,连复拜曰:“鄙人窃不自量,敬慕公子。今有一女,愿为箕帚妾,公 子意何如?”元淑感愧,遂娉为妻。连复送奴婢二十口、良马十余匹,加以缣帛锦 绮及金宝珍玩。元淑遂为富人。及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元淑从杨素击平之。以 功进位柱国,拜德州刺史,寻转颍川太守,并有威惠。因入朝,会司农不时纳诸郡 租谷,元淑奏之。帝谓元淑曰:“如卿意者,几日当了?”元淑曰:“如臣意不过 十日。”帝即日拜元淑为司农卿,纳天下租,如言而了。帝悦焉。礼部尚书杨玄感 潜有异志,以元淑可与共乱,遂与结交,多遗金宝。辽东之役,领将军典宿卫,加 授光禄大夫,封葛公。明年,帝复征高丽,以元淑镇临渝。及玄感作乱,其弟玄纵 自帝所逃归,路经临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见玄纵,对宴极欢,因与通谋,并授玄 纵赂遗。及玄感败,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属吏。元淑言与玄感结婚,所得金宝则为 财娉,实无他故。魏氏复言初不受金。帝亲临问,卒无异辞。帝大怒,谓侍臣曰: “此则反状,何劳重问!”元淑及魏氏俱斩于涿郡,籍没其家。

  河南斛斯政,祖椿,魏太保、尚书令、常山文宣王。父恢,散骑常侍、新蔡郡 公。政明悟有器干,初为亲卫,后以军功授仪同,甚为杨素所礼。大业中,为尚书 兵曹郎。政有风神,每奏事,未尝不称旨。炀帝悦之,渐见委信。杨玄感兄弟俱与 之交。辽东之役,兵部尚书段文振卒,侍郎明雅复以罪废,帝弥属意。寻迁兵部侍 郎。于时外事四夷,军国多务,政处断辩速,称为干理。玄感之反也,政与通谋。 及玄纵等亡归,亦政之计也。帝在辽东,将班师,穷治玄纵党与。内不自安,遂亡 奔高丽。明年,帝复东征,高丽请降,求执送政。帝许之,遂锁政而还。至京师, 以政告庙,左翊卫大将军字文述奏曰:“斛斯政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 若同常刑,贼臣逆子何以惩肃?请变常法。”帝许之。于是将政出金光门,缚政于 柱,公卿百僚并亲击射,脔割其肉,多有啖者。啖后烹煮,收其余骨,焚而扬之。

  余杭刘元进,少好任侠,为州里所宗。两手各长尺余,臂垂过膝。炀帝与辽东 之役,百姓骚动,元进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遂聚众,合亡命。会帝复征辽东, 征兵吴会,士卒皆相谓曰:“去年吾辈父兄从帝征者,当全盛之时,犹死亡太半, 骸骨不归;今天下已罢敝,是行也,吾属其无遗类矣。”于是多有亡散,郡县捕之 急。既而杨玄感起于黎阳,元进知天下思乱,于是举兵应之。三吴苦役者莫不响至, 旬月众至数万。将渡江,而玄感败。吴郡硃燮、晋陵管崇亦举兵,有众七万,共迎 元进,奉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仆射,署置百官。毗陵、东阳、会 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帝令将军吐万绪、光禄大夫鱼俱罗率兵讨焉。元进 西屯茅浦,以抗官军,频战互有胜负。元进退保曲阿,与硃燮、管崇合军,众至十 万。绪进军逼之。相持百余日,为绪所败,保于黄山。绪复破之,燮战死,元进引 趣建安,休兵养士。二将亦以师老,顿军自守。俄而二将俱得罪,帝令江都郡丞王 世充发淮南兵击之,有大流星坠于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声,至吴郡 而落于地。元进恶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径丈余。后数日,失石所在。世 充既渡江,元进将兵拒战,杀千余人,世充窘急,退保延陵栅。元进遣兵,人各持 茅,因风纵火。世充大惧,将弃营而遁。遇反风,火转,元进之众惧烧而退。世充 简锐卒掩击,大破之,杀伤太半,自是频战辄败。元进谓管崇曰:“事急矣,当以 死决之。”于是出挑战,俱为世充所杀。其众悉降,世充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 人。其余党往往保险为盗。其后董道冲、沈法兴、李子通等乘此而起,战争不息, 逮于隋亡。

  ○李密 裴仁基

  李密,字法主,真乡公衍之从孙也。祖耀,周邢国公。父宽,骁勇善战,干略 过人,自周及隋,数经将领,至柱国、蒲山郡公,号为名将。密多筹算,才兼文武, 志气雄远,常以济物为己任。开皇中,袭父爵蒲山公,乃散家产,周赡亲故,养客 礼贤,无所爱吝。与杨玄感为刎颈之交。后更折节,下帷耽学,尤好兵书,诵皆在 口。师事国子助教包恺,受《史记》、《汉书》,励精忘倦,恺门徒皆出其下。大 业初,授亲卫大都督,非其所好,称疾而归。

  及杨玄感在黎阳,有逆谋,阴遣家僮至京师召密,令与弟玄挺等同赴黎阳。玄 感举兵而密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玄感谋计于密,密曰:“愚有三计,惟公所 择。今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 中间一道,理极艰危。今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 无归路,不过旬月,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擒,此计之上也。又 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宜率众,经城勿攻,轻赍鼓行,务 早西入。天子虽还,失其襟带,据险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势,此计之中也。若 随近逐便,先向东都,唐祎告之,理当固守。引兵攻战,必延岁月,胜负殊未可知, 此计之下也。”玄感曰:“不然。公之下计,乃上策矣。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 不取之,安能动物?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计遂不行。玄感既至东都,皆捷, 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及获韦福嗣,又委以腹心,是以军旅之事,不专归密。 福嗣既非同谋,因战被执,每设筹画,皆持两端。后使作檄文,福嗣固辞不肯。密 揣知其情,因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 听其是非,必为所误矣。请斩谢众,方可安辑。”玄感曰:“何至于此!”密知言 之不用,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如何?吾属今为虏矣!”后玄感将西 入,福嗣竟亡归东都。

  时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于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 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疏。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 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兵起已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 天下救兵益至,公当身先士众,早定关中。乃欲急自尊崇,何示不广也!”玄感笑 而止。及宇文述、来护兒等军且至,玄感谓密曰:“计将安出?”密曰:“元弘嗣 统强兵于陇右,今可扬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得绐众。”玄感遂以密谋 号令其众,因引西入。至陕县,欲围弘农宫,密谏之曰:“公今诈众入西,军事在 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 玄感不从,遂围之,三日攻不能拔,方引而西。至于阌乡,追兵遂及。

  玄感败,密间行入关,与玄感从叔询相随,匿于冯翊询妻之舍。寻为邻人所告, 遂捕获,囚于京兆狱。是时炀帝在高阳,与其党俱送帝所。在途谓其徒曰:“吾等 之命,同于朝露,若至高阳,必为俎醢。今道中犹可为计,安得行就鼎镬,不规逃 避也?”众咸然之。其徒多有金,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 幸用相瘗。其余即皆报德。”使者利其金,遂相然许。及出关外,防禁渐驰,密请 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行次邯郸,夜宿村中,密等七人皆穿 墙而遁,与王仲伯亡抵平原贼帅郝孝德。孝德不甚礼之,备遭饥馑,至削树皮而食。 仲伯潜归天水,密诣淮阳,舍于村中,变姓名称刘智远,聚徒教授。经数月,密郁 郁不得志,为五言诗曰:“金凤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途士,空轸郁陶心。 眺听良多感,慷慨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 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合,万古传名器。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诗成而泣下数行。时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赵他。县捕之,密乃亡去,抵其妹夫雍 丘令丘君明。后君明从子怀义以告,帝令捕密,密得遁去,君明竟坐死。

  会东郡贼帅翟让聚党万余人,密归之,其中有知密是玄感亡将,潜劝让害之。 密大惧,乃因王伯当以策干让。让遣说诸小贼,所至辄降下,让始敬焉,召与计事。 密谓让曰:“今兵众既多,粮无所出,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敝,大敌一临,死亡 无日。未若直趣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可与人争利。”让从之,于是破 金堤关,掠荥阳诸县,城堡多下之。荥阳太守郇王庆及通守张须陀以兵讨让。让数 为须陀所败,闻其来,大惧,将远避之。密曰:“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 且狠,可一战而擒。公但列阵以待,保为公破之。”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 千余人于林木间设伏。让与战不利,军稍却,密发伏自后掩之,须陀众溃。与让合 击,大破之,遂斩须陀于阵。让于是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密复说让曰:“昏主蒙 尘,播荡吴越,蝟毛竞起,海内饥荒。明公以英桀之才,而统骁雄之旅,宜当廓清 天下,诛剪群凶,岂可求食草间,常为小盗而已!今东都士庶,中外离心,留守诸 官,政令不一,明公亲率大众,直掩兴洛仓,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 之众,一朝可集,先发制人,此机不可失也。”让曰:“仆起陇亩之间,望不至此。 必如所图,请君先发,仆领诸军,便为后殿。得仓之日,当别议之。”密与让领精 兵七千人,以大业十三年春,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洛仓,破之。开仓恣 民所取,老弱负繦,道路不绝。

  越王侗武贲郎将刘长恭率步骑二万五千讨密,密一战破之,长恭仅以身免。让 于是推密为主。密城洛口周回四十里以居之。房彦藻说下豫州,东都大惧。让上密 号为魏公。密初辞不受,诸将等固请,乃从之。设坛场,即位,称元年,置官属, 以房彦藻为左长史,邴元真右长史,杨德方左司马,郑德韬右司马。拜让司徒,封 东郡公。其将帅封拜各有差。长白山贼孟让掠东都,烧丰都市而归。密攻下巩县, 获县长柴孝和,拜为护军。武贲郎将裴仁基以武牢归密,因遣仁基与孟让率兵二万 余人袭回洛仓,破之,烧天津桥,遂纵兵大掠。东都出兵乘之,仁基等大败,仅以 身免。密复亲率兵三万逼东都,将军段达、武贲郎将高毗、刘长恭等出兵七万拒之, 战于故都,官军败走,密复下回洛仓而据之。俄而德韬、德方俱死,复以郑颋为左 司马,郑虔象为右司马。柴孝和说密曰:“秦地阻山带河,西楚背之而亡,汉高都 之而霸。如愚意者,令仁基守回洛,翟让守洛口,明公亲简精锐,西袭长安,百姓 孰不郊迎,必当有征无战。既克京邑,业固兵强,方更长驱崤、函,扫荡京、洛, 传檄指捴,天下可定。但今英雄竞起,实恐他人我先,一朝失之,噬脐何及!”密 曰:“君之所图,仆亦思之久矣,诚为上策。但昏主尚在,从兵犹众,我之所部, 并山东人,既见未下洛阳,何肯相随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若然者, 殆将败矣。”孝和曰:“诚如公言,非所及也。大军既未可西出,请间行观隙。” 密从之。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余人。密时兵锋甚锐,每入苑,与官 军连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于营内,后数日,东都出兵击之,密众大溃,弃回洛 仓,归洛口。孝和之众闻密退,各分散而去。孝和轻骑归密。帝遣王世充率江淮劲 卒五万来讨密,密逆拒之,战不利。柴孝和溺死于洛水,密甚伤之。世充营于洛西, 与密相拒百余日。武阳郡丞元宝藏、黎阳贼帅李文相、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 君德、平原贼帅郝孝德并归于密,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周法明举江、黄之地以附 密,齐郡贼帅徐圆朗、任城大侠徐师仁、淮阳太守赵他等前后款附,以千百数。

  翟让所部王儒信劝让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兄宽复谓让曰:“天 子止可自作,安得与人?汝若不能作,我当为之。”密闻其言,有图让之计。会世 充列阵而至,让出拒之,为世充所击退者数百步。密与单雄信等率精锐赴之,世充 败走。让欲乘胜进破其营,会日暮,密固止之。明日,让与数百人至密所,欲为宴 乐。密具馔以待之,其所将左右,各分令就食。诸门并设备,让不之觉也。密引让 入坐,有好弓,出示让,遂令让射。让引满将发,密遣壮士蔡建自后斩之,殒于床 下。遂杀其兄宽及王儒信,并其从者亦有死焉。让所部将徐世勣,为乱兵所斫中, 重创,密遽止之,仅而得免。单雄信等皆叩头求哀,密并释而慰谕之。于是率左右 数百人诣让本营。王伯当、邴元真、单雄信等入营,告以杀让之意,众无敢动者。 乃令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统其众。

  未几,世充夜袭仓城,密逆拒破之,斩武贲郎将费青奴。世充复移营洛北,南 对巩县,其后遂于洛水造浮桥,悉众以击密。密与千骑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 其城下,密简锐卒数百人,分为三队出击之。官军稍却,自相陷溺,死者数万人, 武贲郎将杨威、王辩、霍世举、刘长恭、梁德重、董智通等诸将率皆没于阵。世充 仅而获免,不敢还东都,遂走河阳。其夜雨雪尺余,众随之者,死亡殆尽。密于是 修金墉故城居之,众三十余万。复来攻上春门,留守韦津出拒战,密击败之,执津 于阵。其党劝密即尊号,密不许。及义师围东都,密出军争之,交绥而退。

  俄而宇文化及杀逆,率众自江都北指黎阳,兵十余万。密乃自率步骑二万拒之。 会越王侗称尊号,遣使者授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 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密遣使报谢焉。化及与密相遇,密知其军少食,利在 急战,故不与交锋,又遏其归路,使不得西。密遣徐世勣守仓城,化及攻之,不能 下。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室 厚恩,富贵累世,至妻公主,光荣隆显,举朝莫二。荷国士之遇者,当须国士报之, 岂容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因众叛,躬行杀虐,诛及子孙,傍立支庶,擅自尊崇, 欲规篡夺,污辱妃后,枉害无辜?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 容,人神所莫祐。拥逼良善,将欲何之!今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 然,俯视良久,乃嗔目大言曰:“共你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 “化及庸懦如此,忽欲图为帝王,斯乃赵高、圣公之流,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 盛修攻具,以逼黎阳仓城,密领轻骑五百驰赴之。仓城兵又出相应,焚其攻具,经 夜火不灭。密知化及粮且尽,因伪与和,以敝其众。化及不之悟,大喜,恣其兵食, 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投化及,具言密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 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顿于汲县。化及掠汲郡,北 趣魏县,其将陈智略、张童仁等所部兵归于密者,前后相继。初,化及以辎重留于 东郡,遣其所署刑部尚书王轨守之。至是,轨举郡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密引兵 而西,遣记室参军李俭朝于东都,执杀炀帝人于弘达以献越王侗。侗以俭为司农少 卿,使之反命,召密入朝。密至温县,闻世充已杀元文都、卢楚等,乃归金墉。

  世充既得擅权,乃厚赐将士,缮治器械,人心渐锐。然密兵少衣,世充乏食, 乃请交易。密初难之,邴元真等各求私利,递来劝密,密遂许焉。初,东都绝粮, 人归密者,日有数百。至此,得食,而降人益少,密方悔而止。密虽据仓,无府库, 兵数战不获赏,又厚抚初附之兵,于是众心渐怨。时遣邴元真守兴洛仓。元真起自 微贱,性又贪鄙,宇文温疾之,每谓密曰:“不杀元真,公难未已。”密不答,而 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扬庆闻而告密,密固疑焉。会世充悉众来决战,密留王伯当 守金墉,自引精兵就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世充军至,令数百骑渡御河,密遣裴 行俨率众逆之。会日暮,暂交而退,行俨、孙长乐、程金等骁将十数人皆遇重创, 密甚恶之。世充夜潜济师,诘朝而阵,密方觉之,狼狈出战,于是败绩,与万余人 驰向洛口。世充夜围偃师,守将郑颋为其部下所翻,以城降世充。密将入洛口仓城, 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阴知之而不发其事,因与众谋,待世充之兵半济洛水, 然后击之。及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密自度不能 支,引骑而遁。元真竟以城降于世充。

  密众渐离,将如黎阳。人或谓密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至于死。今创犹 未复,其心安可保乎?”密乃止。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以轻骑自武牢渡河 以归之,谓伯当曰:“兵败矣!久苦诸君,我今自刎,请以谢众。”众皆泣,莫能 仰视。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愧无功,诸君必保富贵。” 其府掾柳燮对曰:“昔盆子归汉,尚食均输,明公与长安宗族有畴昔之遇,虽不陪 起义,然而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国不战而据京师,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 “然。”密遂归大唐,封邢国公,拜光禄卿。

  河东裴仁基,字德本。祖伯凤,周汾州刺史。父定,上仪同。仁基少骁武,便 弓马。开皇初,为亲卫。平陈之役,先登陷阵,拜仪同,赐物千段。以本官领汉王 谅府亲信。炀帝嗣位,谅举兵作乱,仁基苦谏。谅大怒,囚之于狱。及谅败,帝嘉 之,超拜护军。数岁,改授武贲郎将,从将军李景讨叛蛮向思多于黔安,以功进位 银青光禄大夫,赐奴婢百口,绢五百匹。击吐谷浑于张掖,破之,加授金紫光禄大 夫。斩获寇掠靺鞨,拜左光禄大夫。从征高丽,进位光禄大夫。

  帝幸江都,李密据洛口,令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据武牢以拒密。及荥阳通 守张须陀为密所杀,仁基悉收其众,每与密战,多所斩获。时隋大乱,有功者不录。 仁基见强寇在前,士卒劳敝,所得军资,即用分赏。监军御史萧怀静每抑止之,众 咸怨怒。怀静又阴持仁基长短,欲有所奏劾。仁基惧,遂杀怀静,以其众归密。密 以为河东郡公。其子行俨,骁勇善战,密复以为绛郡公,甚相委昵。王世充以东都 食尽,悉众诣偃师,与密决战。密问计于诸将,仁基对曰:“世充尽锐而至,洛下 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却还, 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此有余力,彼劳奔命,兵法所谓‘彼出我 归,彼归我出,数战以疲之,多方以误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 东都兵马有三不可当:器械精,一也;决计而来,二也;食尽求断,三也。我按甲 蓄力,以观其敝,彼求断不得,欲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首可悬于麾下。”单 雄信等诸将轻世充,皆请战,仁基苦争不得。密难违诸将之言,战遂大败,仁基为 世充所虏。世充以其父子并骁锐,深礼之,以兄女妻行俨。及僭尊号,署仁基为礼 部尚书,行俨为左辅大将军。行俨每有攻战,所当皆披靡,号为“万人敌”。世充 惮其威名,颇加猜防。仁基知其意,不自安,遂与世充所署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尚 食直长陈谦、秘书丞崔德本等谋反,令陈谦于上食之际,持匕首以劫世充,行俨以 兵应于阶下,指麾事定,然后出越王侗以辅之。事临发,将军张童仁知其谋而告之, 俱为世充所杀。

  史臣曰:古先帝王之兴也,非夫至德深仁格于天地,有丰功博利,弘济艰难, 不然,则其道无由矣。自周邦不竞,隋运将隆,武元、高祖并著大功于王室,平南 国,摧东夏,总百揆,定三方,然后变讴歌,迁宝鼎。于时匈奴骄倨,勾吴不朝, 既争长于黄池,亦饮马于清渭。高祖内绥外御,日不暇给,委心膂于俊杰,寄折冲 于爪牙,文武争驰,群策毕举。服猾夏之虏,扫黄旗之寇,峻五岳以作镇,环四海 以为池,厚泽被于域中,余威震于殊俗。炀帝蒙故业,践丕基,阻伊、洛而固崤、 函,跨两都而总万国。矜历数之在己,忽王业之艰难,不务以道恤人,将以申威海 外。运拒谏之智,骋饰非之辩,耻辙迹之未远,忘德义之不修。于是凿通渠,开驰 道,树以柳杞,隐以金槌。西出玉门,东逾碣石,堑山堙谷,浮河达海。民力凋尽, 徭戍无期,率土之心,鸟惊鱼溃。方西规奄蔡,南讨流求,视总八狄之师,屡践三 韩之域。自以威行万物,顾指无违,又躬为长君,功高曩列,宠不假于外戚,权不 逮于群下,足以轥轹轩、唐,奄吞周、汉,子孙万代,人莫能窥,振古以来,一君 则已。遂乃外疏猛士,内忌忠良,耻有盗窃之声,恶闻丧乱之事。出师命将,不料 众寡,兵少力屈者,以畏懦受显诛,谒诚克胜者,以功高蒙隐戮。或毙锋刃之下, 或殒鸩毒之中。赏不可以有功求,刑不可以无罪免,畏首畏尾,进退维谷。彼山东 之群盗,多出厮役之中,无尺土之资,十家之产,岂有陈涉亡秦之志,张角乱汉之 谋哉!皆苦于上欲无厌,下不堪命,饥寒交切,救死萑蒲。莫识旌旗什伍之容,安 知行师用兵之势!但人自为战,众怒难犯,故攻无完城,野无横阵,星离棋布,以 千百数。豪杰因其机以动之,乘其势而用之,虽有勇敢之士,明智之将,连踵复没, 莫之能御。炀帝魂气慑,望绝两京,谋窜身于江湖,袭永嘉之旧迹。既而祸生毂 下,衅起舟中,思早告而莫追,唯请死而获可。身弃南巢之野,首悬白旗之上,子 孙剿绝,宗庙为墟。

  夫以开皇之初,比于大业之盛,度土地之广狭,料户口之众寡,算甲兵之多少, 校仓廪之虚实,九鼎之譬鸿毛,未喻轻重,培塿之方嵩岱,曾何等级!论地险则辽 隧未拟于长江,语人谋则勾丽不侔于陈国。高祖扫江南以清六合,炀帝事辽东而丧 天下。其故何哉?所为之迹同,所用之心异也。高祖北却强胡,南并百越,十有余 载,戎车屡动,民亦劳止,不为无事。然其动也,思以安之,其劳也,思以逸之。 是以民致时雍,师无怨讟,诚在于爱利,故其兴也勃焉。炀帝嗣承平之基,守已安 之业,肆其淫放,虐用其民,视亿兆如草芥,顾群臣如寇雠,劳近以事远,求名而 丧实。兵缠魏阙,阽危弗图,围解雁门,慢游不息。天夺之魄,人益其灾,群盗并 兴,百殃俱起,自绝民神之望,故其亡也忽焉。讯之古老,考其行事,此高祖之所 由兴,而炀帝之所以灭者也,可不谓然乎!其隋之得失存亡,大较与秦相类。始皇 并吞六国,高祖统一九州,二世虐用威刑,炀帝肆行猜毒,皆祸起于群盗,而身殒 于匹夫。原始要终,若合符契矣。

  玄感宰相之子,荷国重恩,君之失德,当竭股肱。未议致身,先图问鼎,遂假 伊、霍之事,将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败不旋踵,兄弟就菹醢之诛,先人受焚 如之酷,不亦甚乎!李密遭会风云,夺其鳞翼,思封函谷,将割鸿沟。期月之间, 众数十万,破化及,摧世充,声动四方,威行万里。虽运乖天眷,事屈兴王,而义 协人谋,雄名克振,壮矣!然志性轻狡,终致颠覆,其度长挈大,抑陈、项之季孟 欤?

卷三十六

  ○诚节

  《易》称:“圣人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又云:“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然而士之立身成名,在乎仁义而已。故仁道不远,则杀身以成仁,义重于生,则捐 生而取义。是以龙逢投躯于夏癸,比干竭节于商辛,申蒯断臂于齐庄,弘演纳肝于 卫懿。爰逮汉之纪信、栾布,晋之向雄、嵇绍,凡在立名之士,莫不庶几焉。至于 临难忘身,见危授命,虽斯文不坠,而行之盖寡,固知士之所重,信在兹乎!非夫 内怀铁石之心,外负凌霜之节,孰能安之若命,赴蹈如归者也。皇甫诞等,当扰攘 之际,践必死之机,白刃临颈,确乎不拔,可谓岁寒贞柏,疾风劲草,千载之后, 懔懔如生。岂独闻彼伯夷,懦夫立志,亦冀将来君子,有所庶几。故掇采所闻,为 《诚节传》。

  ○刘弘

  刘弘,字仲远,彭城丛亭里人,魏太常卿芳之孙也。少好学,有行检,重节概。 仕齐行台郎中、襄城、沛郡、谷阳三郡太守、西楚州刺史。及齐亡,周武帝以为本 郡太守。尉迥之乱也,遣其将席毗掠徐、兗。弘勒兵拒之,以功授仪同、永昌太守、 齐州长史。志在立功,不安佐职。平陈之役,表请从军,以行军长史从总管吐万绪 度江。以功加上仪同,封濩泽县公,拜泉州刺史。会高智慧作乱,以兵攻州,弘城 守百余日,救兵不至。前后出战,死亡太半,粮尽无所食,与士卒数百人煮犀甲腰 带,及剥树皮而食之,一无离叛。贼知其饥饿,欲降之,弘抗节弥厉。贼悉众来攻, 城陷,为贼所害。上闻而嘉叹者久之,赐物二千段。子长信,袭其官爵。

  皇甫诞陶模 敬钊

  皇甫诞,字玄虑,安定乌氏人也。祖和,魏胶州刺史。父璠,周隋州刺史。诞 少刚毅,有器局。周毕王引为仓曹参军。高祖受禅,为兵部侍郎。数年,出为鲁州 长史。开皇中,复入为比部、刑部二曹侍郎,俱有能名。迁治书侍御史,朝臣无不 肃惮。上以百姓多流亡,令诞为河南道大使以检括之。及还,奏事称旨,上甚悦, 令判大理少卿。明年,迁尚书右丞,俄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寻转尚书左 丞。时汉王谅为并州总管,朝廷盛选僚佐,前后长史、司马,皆一时名士。上以诞 公方著称,拜并州总管司马,总府政事,一以谘之,谅甚敬焉。及炀帝即位,征谅 入朝,谅用谘议王頍之谋,发兵作乱。诞数谏止,谅不纳。诞因流涕曰:“窃料大 王兵资,无敌京师者,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愿王奉诏 入朝,守臣子之节,必有松、乔之寿,累代之荣。如更迁延,陷身叛逆,一挂刑书, 为布衣黔首不可得也。愿察区区之心,思万全之计,敢以死请。”谅怒而囚之。及 杨素将至,谅屯清源以拒之。谅主簿豆卢毓出诞于狱,相与协谋,闭城拒谅。谅袭 击破之,并抗节而遇害。帝以诞亡身徇国,嘉悼者久之,下诏曰:“褒显名节,有 国通规,加等饰终,抑惟令典。并州总管司马皇甫诞,性理淹通,志怀审正,效官 赞务,声绩克宣。值狂悖构祸,凶威孔炽,确殉单诚,不从妖逆。虽幽絷寇手,而 雅志弥厉,遂潜与义徒据城抗拒。众寡不敌,奄致非命。可赠柱国,封弘义公,谥 曰明。”子无逸嗣。

  无逸寻为淯阳太守,政甚有声。《大业令》行,旧爵例除,以无逸诚义之后, 赐爵平舆侯。入为刑部侍郎,守右武卫将军。

  初,汉王谅之反也,州县莫不响应,有岚州司马陶模、繁畤令敬钊,并抗节不 从。

  陶模,京兆人也。性明敏,有器干。仁寿初,为岚州司马。谅既作乱,刺史乔 钟葵发兵将赴逆,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致位方伯,谓当竭诚 效命以答慈造,岂有大行皇帝梓宫未掩,翻为厉阶!”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 临之以兵,辞气不挠,葵义而释之。军吏进曰:“若不斩模,何以压众心?”于是 囚之于狱,悉掠取资财,分赐党与。及谅平,炀帝嘉之,拜开府,授大兴令。杨玄 感之反也,率兵从卫玄击之,以攻进位银青光禄大夫,卒官。

  敬钊字积善,河东蒲坂人也。父元约,周布宪中大夫。钊仁寿中为繁畤令,甚 有能名。及贼至,力战城陷。贼帅墨弼掠其资产而临之以兵,钊辞气不挠。弼义而 止之,执送于伪将乔钟葵所。钟葵释之,署为代州总管司马,钊正色拒之,至于再 三。钟葵忿然曰:“受官则可,不然当斩!”钊答曰:“忝为县宰,遭逢逆乱,进 不能保境,退不能死节,为辱已多,何乃复以伪官相迫也?死生唯命,余非所闻。” 钟葵怒甚,熟视钊曰:“卿不畏死邪?”复将杀之。会杨义臣军至,钟葵遽出战, 因而大败,钊遂得免。大业三年,炀帝避暑汾阳宫,代州长史柳铨、司马崔宝山上 其状,付有司将加褒赏,会虞世基奏格而止。后迁朝邑令,未几,终。

  ○游元

  游元,字楚客,广平任人,魏五更明根之玄孙也。父宝藏,位至太守。元少聪 敏,年十六,齐司徒徐显秀引为参军事。周武帝平齐之后,历寿春令、谯州司马, 俱有能名。开皇中,为殿内侍御史。晋王广为扬州总管,以元为法曹参军,父忧去 职。后为内直监。炀帝嗣位,迁尚书度支郎。辽东之役,领左骁卫长史,为盖牟道 监军,拜朝请大夫,兼治书侍御史。宇文述等九军败绩,帝令元按其狱。述时贵幸, 其子士及又尚南阳公主,势倾朝廷。遣家僮造元,有所请属。元不之见。他日,数 述曰:“公地属亲贤,腹心是寄,当咎身责己,以劝事君,乃遣人相造,欲何所道?” 按之愈急,仍以状劾之。帝嘉其公正,赐朝服一袭。九年,奉使于黎阳督运,杨玄 感作逆,乃谓元曰:“独夫肆虐,天下士大夫肝脑涂地,加以陷身绝域之所,军粮 断绝,此亦天亡之时也。我今亲率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元正色答曰: “尊公荷国宠灵,功参佐命,高官重禄,近古莫俦,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 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深为明公不取,愿思祸福之端。仆 有死而已,不敢闻命。”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竟不屈节,于是害之。帝甚嘉 叹,赠银青光禄大夫,赐缣五百匹。拜其子仁宗为正议大夫、弋阳郡通守。

  ○冯慈明

  冯慈明,字无佚,信都长乐人也。父子琮,仕齐官至尚书右仆射。慈明在齐, 以戚属之故,年十四,为淮阳王开府参军事。寻补司州主簿,进除中书舍人。周武 平齐,授帅都督。高祖受禅,开三府官,除司空司仓参军事。累迁行台礼部侍郎。 晋王广为并州总管,盛选僚属,以慈明为司士。后历吏部员外郎,兼内史舍人。炀 帝即位,以母忧去职。帝以慈明始事籓邸,后更在台,意甚衔之,至是谪为伊吾镇 副。未之官,转交止郡丞。大业九年,被征入朝。时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奔高丽, 帝见慈明,深慰勉之。俄拜尚书兵曹郎,加位朝请大夫。十三年,摄江都郡丞事。 李密之逼东都也,诏令慈明安集氵廛、洛,追兵击密。至鄢陵,为密党崔枢所执。 密延慈明于坐,劳苦之,因而谓曰:“隋祚已尽,区宇沸腾,吾躬率义兵,所向无 敌,东都危急,计日将下。今欲率四方之众,问罪于江都,卿以为何如?”慈明答 曰:“慈明直道事人,有死而已,不义之言,非所敢对。”密不悦,冀其后改,厚 加礼焉。慈明潜使人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留守,论贼形势。密知其状,又义而释 之。出至营门,贼帅翟让怒曰:“尔为使人,为我所执,魏公相待至厚,曾无感戴, 宁有畏乎?”慈明勃然曰:“天子使我来,正欲除尔辈,不图为贼党所获。我岂从 汝求活耶?欲杀但杀,何须骂詈!”因谓群贼曰:“汝等本无恶心,因饥馑逐食至 此。官军至,早为身计。”让益怒,于是乱刀斩之。时年六十八。梁郡通守杨汪上 状,帝叹惜之,赠银青光禄大夫。拜其二子惇、怦俱为尚书承务郎。王充推越王侗 为主,重赠柱国、户部尚书、昌黎郡公,谥曰壮武。

  长子忱,先在东都,王充破李密,忱亦在军中,遂遣奴负父尸柩诣东都,身不 自送。未几,又盛花烛纳室。时论丑之。

  ○张须陀

  张须陀,弘农阌乡人也。性刚烈,有勇略。弱冠从史万岁讨西爨,以功授仪同, 赐物三百段。炀帝嗣位,汉王谅作乱并州,从杨素击平之,加开府。大业中,为齐 郡丞。会兴辽东之役,百姓失业,又属岁饥,谷米踊贵,须陀将开仓赈给,官属咸 曰:“须待诏敕,不可擅与。”须陀曰:“今帝在远,遣使往来,必淹岁序。百姓 有倒悬之急,如待报至,当委沟壑矣。吾若以此获罪,死无所恨。”先开仓而后上 状,帝知之而不责也。明年,贼帅王薄聚结亡命数万人,寇掠郡境。官军击之,多 不利。须陀发兵拒之,薄遂引军南,转掠鲁郡。须陀蹑之,及于岱山之下。薄恃骤 胜,不设备。须陀选精锐,出其不意击之,薄众大溃,因乘胜斩首数千级。薄收合 亡散,得万余人,将北度河。须陀追之,至临邑,复破之,斩五千余级,获六畜万 计。时天下承平日久,多不习兵,须陀独勇决善战。又长于抚驭,得士卒心,论者 号为名将。薄复北战,连豆子贼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众十余万攻章丘。须陀 遣舟师断其津济,亲率马步二万袭击,大破之,贼徒散走。既至津梁,复为舟师所 拒,前后狼狈,获其家累辎重不可胜计,露布以闻。帝大悦,优诏褒扬,令使者图 画其形容而奏之。其年,贼裴长才、石子河等众二万,奄至城下,纵兵大掠。须陀 未暇集兵,亲率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余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会城中兵 至,贼稍却,须陀督军复战,长才败走。后数旬,贼帅秦君弘、郭方预等合军围北 海,兵锋甚锐,须陀谓官属曰:“贼自恃强,谓我不能救,吾今速去,破之必矣。” 于是简精兵,倍道而进,贼果无备,击大破之,斩数万级,获辎重三千两。司隶刺 史裴操之上状,帝遣使劳问之。十年,贼左孝友众将十万,屯于蹲狗山。须陀列八 风营以逼之,复分兵扼其要害。孝友窘迫,面缚来降。其党解象、王良、郑大彪、 李宛等众各万计,须陀悉讨平之,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 黜陟讨捕大使。俄而贼庐明月众十余万,将寇河北,次祝阿,须陀邀击,杀数千人。 贼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等众各万余,扰济北,须陀进军击走之。寻将兵拒东郡 贼翟让,前后三十余战,每破走之。转荥阳通守。时李密说让取洛口仓,让惮须陀, 不敢进。密劝之,让遂与密率兵逼荥阳,须陀拒之。让惧而退,须陀乘之,逐北十 余里。时李密先伏数千人于林木间,邀击须陀军,遂败绩。密与让合军围之,须陀 溃围辄出,左右不能尽出,须陀跃马入救之。来往数四,众皆败散,乃仰天曰: “兵败如此,何面见天子乎?”乃下马战死。时年五十二。其所部兵,尽夜号哭, 数日不止。越王侗遣左光禄大夫裴仁基招抚其众,移镇武牢。帝令其子元备总父兵, 元备时在齐郡,遇贼,竟不果行。

  ○杨善会

  杨善会,字敬仁,弘农华阴人也。父初,官至毗陵太守。善会大业中为鄃令, 以清正闻。俄而山东饥馑,百姓相聚为盗,善会以左右数百人逐捕之,往皆克捷。 其后贼帅张金称众数万,屯于县界,屠城剽邑,郡县莫能御。善会率励所领,与贼 搏战,或日有数合,每挫其锋。炀帝遣将军段达来讨金称,善会进计于达,达不能 用,军竟败焉。达深谢善会。后复与贼战,进止一以谋之,于是大克。金称复引渤 海贼孙宣雅、高士达等众数十万,破黎阳而还,军锋甚盛。善会以劲兵千人邀击, 破之,擢拜朝请大夫、清河郡丞。金称稍更屯聚,以轻兵掠冠氏。善会与平原通守 杨元弘步骑数万众,袭其本营。武贲郎将王辩军亦至,金称释冠氏来援,因与辩战, 不利,善会选精锐五百赴之,所当皆靡,辩军复振。贼退守本营,诸军各还。于时 山东思乱,从盗如市,郡县微弱,陷没相继。能抗贼者,唯善会而已。前后七百余 阵,未尝负败,每恨众寡悬殊,未能灭贼。会太仆杨义臣讨金称,复为贼所败,退 保临清。取善会之策,频与决战,贼乃退走。乘胜遂破其营,尽俘其众。金称将数 百人遁逃,后归漳南,招集余党。善会追捕斩之,传首行在所。帝赐以尚方甲槊弓 剑,进拜清河通守。其年,从杨义臣斩漳南贼帅高士达,传首江都宫,帝下诏褒扬 之。士达所部将窦建德,自号长乐王,来攻信都。临清贼王安阻兵数千,与建德相 影响。善会袭安斩之。建德既下信都,复扰清河,善会逆拒之,反为所败,婴城固 守。贼围之四旬,城陷,为贼所执。建德释而礼之,用为贝州刺史。善会骂之曰: “老贼何敢拟议国士!恨吾力劣,不能擒汝等。我岂是汝屠酤兒辈,敢欲更相吏邪?” 临之以兵,辞气不挠。建德犹欲活之,为其部下所请,又知终不为己用,于是害之。 清河士庶莫不伤痛焉。

  ○独孤盛

  独孤盛,上柱国楷之弟也。性刚烈,有胆气。炀帝在籓,盛以左右从,累迁为 车骑将军。及帝嗣位,以籓邸之旧,渐见亲待,累转为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之作 乱也,裴虔通引兵至成象殿,宿卫者皆释仗而走。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 异也!”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无动。”盛大骂曰:“老贼是 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余人逆拒之,为乱兵所杀。越王侗称制,赠光禄大 夫、纪国公,谥曰武节。

  ○元文都

  元文都,洵阳公孝矩之兄子也。父孝则,周小冢宰、江陵总管。文都性鲠直, 明辩有器干。仕周为右侍上士。开皇初,授内史舍人,历库部、考功二曹郎,俱有 能名。擢为尚书左丞,转太府少卿。炀帝嗣位,转司农少卿、司隶大夫,寻拜御史 大夫,坐事免。未几,授太府卿,帝渐任之,甚有当时之誉。大业十三年,帝幸江 都宫,诏文都与段达、皇甫无逸、韦津等同为东都留守。及帝崩,文都与达、津等 共推越王侗为帝。侗署文都为内史令、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左骁卫大将军、 摄右翊卫将军、鲁国公。既而宇文化及立秦王浩为帝,拥兵至彭城,所在响震。文 都讽侗遣使通于李密。密于是请降,因授官爵,礼其使甚厚。王充不悦,因与文都 有隙。文都知之,阴有诛充之计。侗复以文都领御史大夫,充固执而止。卢楚说文 都曰:“王充外军一将耳,本非留守之徒,何得预吾事!且洛口之败,罪不容诛, 今者敢怀跋扈,宰制时政,此而不除,方为国患。”文都然之,遂怀奏入殿。事临 发,有人以告充。充时在朝堂,惧而驰还含嘉城,谋作乱。文都频遣呼之,充称疾 不赴。至夜作乱,攻东太阳门而入,拜于紫微观下。侗遣人谓之曰:“何为者?” 充曰:“元文都、卢楚谋相杀害,请斩文都,归罪司寇。”侗见兵势渐盛,度终不 免,谓文都曰:“公自见王将军也。”文都迁延而泣,侗遣其署将军黄桃树执文都 以出。文都顾谓侗曰:“臣今朝亡,陛下亦当夕及。”侗恸哭而遣之,左右莫不悯 默。出至兴教门,充令左右乱斩之,诸子并见害。

  ○卢楚

  卢楚,涿郡范阳人也。祖景祚,魏司空掾。楚少有才学,鲠急口吃,言语涩难。 大业中,为尚书右司郎,当朝正色,甚为公卿所惮。及帝幸江都,东都官僚多不奉 法,楚每存纠举,无所回避。越王侗称尊号,以楚为内史令、左备身将军、摄尚书 左丞、右光禄大夫,封涿郡公,与元文都等同心戮力以辅幼主。及王充作乱,兵攻 太阳门,武卫将军皇甫无逸斩关逃难,呼楚同去。楚谓之曰:“仆与元公有约,若 社稷有难,誓以俱死,今舍去不义。”及兵入,楚匿于太官署,贼党执之,送于充 所。充奋袂令斩之,于是锋刃交下,肢体糜碎。

  ○刘子翊

  刘子翊,彭城丛亭里人也。父徧,齐徐州司马。子翊少好学,颇解属文,性刚 謇,有吏干。仕齐殿中将军。开皇初,为南和丞,累转秦州司法参军事。十八年, 入考功,尚书右仆射杨素见而异之,奏为侍御史。时永宁令李公孝四岁丧母,九岁 外继,其后父更别娶后妻,至是而亡。河间刘炫以无抚育之恩,议不解任。子翊驳 之曰:

  《传》云:“继母如母,与母同也。”当以配父之尊,居母之位,齐杖之制, 皆如亲母。又“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期”。报期者,自以本生,非殊亲之与继也。 父虽自处傍尊之地,于子之情,犹须隆其本重。是以令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 并解官,申其心丧。父卒母嫁,为父后者虽不服,亦申心丧。其继母嫁不解官。” 此专据嫁者生文耳。将知继母在父之室,则制同亲母。若谓非有抚育之恩,同之行 路,何服之有乎?服既有之,心丧焉可独异?三省令旨,其义甚明。今言令许不解, 何其甚谬!且后人者为其父母期,未有变隔以亲继,亲继既等,故知心丧不殊。 《服问》云:“母出则为继母之党服。”岂不以出母族绝,推而远之,继母配父, 引而亲之乎?子思曰:“为伋也妻,是为白也母。有为亻及也妻,是不为白也母。” 定知服以名重,情因父亲,所以圣人敦之以孝慈,弘之以名义。是使子以名服,同 之亲母,继以义报,等之己生。如谓继母之来,在子出之后,制有浅深者,考之经 传,未见其文。譬出后之人,所后者初亡,后之者始至,此复可以无抚育之恩而不 服重乎?昔长沙人王毖,汉末为上计诣京师,既而吴、魏隔绝,毖于内国更娶,生 子昌。毖死后为东平相,始知吴之母亡,便情系居重,不摄职事。于时议者,不以 为非。然则继母之与前母,于情无别。若要以抚育始生服制,王昌复何足云乎?又 晋镇南将军羊祜无子,取弟子伊为子。祜薨,伊不服重,祜妻表闻,伊辞曰:“伯 生存养己,伊不敢违。然无父命,故还本生。”尚书彭权议:“子之出养,必由父 命,无命而出,是为叛子。”于是下诏从之。然则心服之制,不得缘恩而生也。

  论云:“礼者称情而立文,仗义而设教。”还以此义,谕彼之情。称情者,称 如母之情,仗义者,仗为子之义。名义分定,然后能尊父顺名,崇礼笃敬。苟以母 养之恩始成母子,则恩由彼至,服自己来,则慈母如母,何得待父命?又云:“继 母慈母,本实路人,临己养己,同之骨血。”若如斯言,子不由父,纵有恩育,得 如母乎?其慈继虽在三年之下,而居齐期之上,礼有伦例,服以称情。继母本以名 服,岂藉恩之厚薄也。至于兄弟之子犹子也,私昵之心实殊,礼服之制无二。彼言 “以”轻“如”重,自以不同。此谓如重之辞,即同重法,若使轻重不等,何得为 “如”?律云“准枉法”者,但准其罪,“以枉法论”者,即同真法。律以弊刑, 礼以设教,准者准拟之名,以者即真之称。“如”“以”二字,义用不殊,礼律两 文,所防是一。将此明彼,足见其义,取譬伐柯,何远之有。

  又论云:“取子为后者,将以供承祧庙,奉养己身,不得使宗子归其故宅,以 子道事本父之后妻也。”然本父后妻,因父而得母称,若如来旨,本父亦可无心丧 乎?何直父之后妻。论又云:“礼言旧君,其尊岂复君乎?已去其位,非复纯臣, 须言‘旧’以殊之。别有所重,非复纯孝,故言‘其’已见之。目以其父之文,是 名异也。”此又非通论。何以言之?“其“旧”训殊,所用亦别,旧者易新之称, 其者因彼之辞,安得以相类哉?至如《礼》云:“其父析薪,其子不克负荷。” 《传》云:“卫虽小,其君在焉。”若其父而有异,其君复有异乎?斯不然矣,斯 不然矣。今炫敢违礼乖令,侮圣干法,使出后之子,无情于本生,名义之分,有亏 于风俗。徇饰非于明世,强媒蘖于礼经,虽欲扬己露才,不觉言之伤理。

  事奏,竟从子翊之议。仁寿中,为新丰令,有能名。大业三年,除大理正,甚 有当时之誉。擢授治书侍御史,每朝廷疑议,子翊为之辩析,多出众人意表。从幸 江都。值天下大乱,帝犹不悟,子翊因侍切谏,由是忤旨,令子翊为丹阳留守。寻 遣于上江督运,为贼吴棋子所虏。子翊说之,因以众首。复遣领首贼清江。遇炀帝 被杀,贼知而告之。子翊弗信,斩所言者。贼又欲请以为主,子翊不从。群贼执子 翊至临川城下,使告城中,云“帝已崩”。子翊反其言,于是见害,时年七十。

  尧君素陈孝意 张季珣 松赟

  尧君素,魏郡汤阴人也。炀帝为晋王时,君素以左右从。及嗣位,累迁鹰击郎 将。大业之末,盗贼蜂起,人多流亡,君素所部独全。后从骁卫大将军屈突通拒义 兵于河东。俄而通引兵南遁,以君素有胆略,署领河东通守。义师遣将吕绍宗、韦 义节等攻之,不克。及通军败,至城下呼之。君素见通,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左 右皆哽咽,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 如此,卿当早降,以取富贵。”君素答曰:“公当爪牙之寄,为国大臣,主上委公 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国祚隆替,悬之于公。奈何不思报效,以至于此。纵不 能远惭主上,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 我力屈而来。”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时围甚急,行 李断绝,君素乃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黄河,沿流而下。河阳守者得 之,达于东都。越王侗见而叹息,于是承制拜君素为金紫光禄大夫,密遣行人劳苦 之。监门直阁庞玉、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前后自东都归义,俱造城下,为陈利害。大 唐又赐金券,待以不死。君素卒无降心。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天命 有属,君何自苦,身取祸败。”君素曰:“天下事非妇人所知。”引弓射之,应弦 而倒。君素亦知事必不济,然要在守死不易,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尝谓将士 曰:“吾是籓邸旧臣,累蒙奖擢,至于大义,不得不死。今谷支数年,食尽此谷, 足知天下之事。必若隋室倾败,天命有归,吾当断头以付诸君也。”时百姓苦隋日 久,及逢义举,人有息肩之望。然君素善于统领,下不能叛。岁余,颇得外生口, 城中微知江都倾覆。又粮食乏绝,人不聊生,男女相食,众心离骇。白虹降于府门, 兵器之端,夜皆光见。月余,君素为左右所害。

  河东陈孝意,少有志尚,弱冠以贞介知名。大业初,为鲁郡司法书佐,郡内号 为廉平。太守苏威尝欲杀一囚,孝意固谏,至于再三,威不许。孝意因解衣,请先 受死。良久,威意乃解,谢而遣之,渐加礼敬。及威为纳言,奏孝意为侍御史。后 以父忧去职,居丧过礼,有白鹿驯扰其庐,时人以为孝感之应。未期,起授雁门郡 丞。在郡菜食斋居,朝夕哀临,每一发声,未尝不绝倒,柴毁骨立,见者哀之。于 时政刑日紊,长吏多贼污,孝意清节弥厉,发奸擿伏,动若有神,吏民称之。炀帝 幸江都,马邑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举兵作乱。孝意率兵与武贲郎将王智辩讨之, 战于下馆城,反为所败。武周遂转攻傍郡,百姓凶凶,将怀叛逆。前郡丞杨长仁、 雁门令王确等,并桀黠,为无赖所归,谋应武周。孝意阴知之,族灭其家,郡中战 栗,莫敢异志。俄而武周引兵来攻,孝意拒之,每致克捷。但孤城独守,外无声援, 孝意执志,誓以必死。每遣使江都,道路隔绝,竟无报命。孝意亦知帝必不反,每 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围城百余日,粮尽,为校尉张伦所杀,以城归 武周。

  京兆张季珣,父祥,少为高祖所知,其后引为丞相参军事。开皇中,累迁并州 司马。仁寿末,汉王谅举兵反,遣其将刘建略地燕、赵。至井陉,祥勒兵拒守,建 攻之,复纵火烧其郭下。祥见百姓惊骇,其城侧有西王母庙,祥登城望之再拜,号 泣而言曰:“百姓何罪,致此焚烧!神其有灵,可降雨相救。”言讫,庙上云起, 须臾骤雨,其火遂灭。士卒感其至诚,莫不用命。城围月余,李雄援军至,贼遂退 走。以功授开府,历汝州刺史、灵武太守,入为都水监,卒官。季珣少慷慨有志节。 大业末,为鹰击郎将,其府据箕山为固,与洛口连接。及李密、翟让攻陷仓城,遣 人呼之。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连年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 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经三年,资用尽,樵苏 无所得,撤屋而爨,人皆穴处,季珣抚巡之,一无离叛。粮尽,士卒羸病不能拒战, 遂为所陷。季珣坐听事,颜色自若,密遣兵擒送之。群贼曳季珣令拜密,季珣曰: “吾虽为败军之将,犹是天子爪牙之臣,何容拜贼也!”密壮而释之。翟让从之求 金不得,遂杀之,时年二十八。

  其弟仲琰,大业末为上洛令。及义兵起,率吏人城守,部下杀之以归义。仲琰 弟琮,为千牛左右,宇文化及之乱遇害。季珣家素忠烈,兄弟俱死国难,论者贤之。

  北海松赟,性刚烈,重名义,为石门府队正。大业末,有贼杨厚拥徒作乱,来 攻北海县,赟从郡兵讨之。赟轻骑觇贼,为厚所获,厚令赟谓城中,云郡兵已破, 宜早归降。赟伪许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我是松赟,为官军觇贼,邂逅被执, 非力屈也。今官军大来,并已至矣,贼徒寡弱,旦暮擒剪,不足为忧。”贼以刀筑 赟口,引之而去,殴击交下。赟骂厚曰:“老贼何敢致辱贤良,祸自及也!”言未 卒,贼已斩断其腰。城中望之,莫不流涕扼腕,锐气益倍。北海卒完。炀帝遣户曹 郎郭子贱讨厚,破之,以赟亡身殉节,嗟悼不已,上表奏之。优诏褒扬,赠朝散大 夫、本郡通守。

  史臣曰:古人以天下至大,方身则小,生为重矣,比义则轻。然则死有重于太 山,生以理全者也,生有轻于鸿毛,死与义合者也。然死不可追,生无再得,故处 不失节,所以为难矣。杨谅、玄感、李密反形已成,凶威方炽,皇甫诞、游元、冯 慈明临危不顾,视死如归,可谓勇于蹈义矣。独孤盛、元文都、卢楚、尧君素岂不 知天之所废,人不能兴,甘就菹醢之诛,以徇忠贞之节。虽功未存于社稷,力无救 于颠危,然视彼苟免之徒,贯三光而洞九泉矣。须陀、善会有温序之风,子翊、松 赟蹈解扬之烈。国家昏乱有忠臣,诚哉斯言也。

卷三十七

  ○孝义

  《孝经》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论语》云:“君 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吕览》云:“夫孝,三皇、 五帝之本务,万事之纲纪也。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顺者,其唯孝乎!” 然则孝之为德至矣,其为道远矣,其化人深矣。故圣帝明王行之于四海,则与天地 合其德,与日月齐其明。诸侯卿大夫行之于国家,则永保其宗社,长守其禄位。匹 夫匹妇行之于闾阎,则播微烈于当年,扬休名于千载。此皆资纯至以感物,故圣哲 之所重。田翼、郎方贵等,阙稽古之学,无俊伟之才,并能任其自然,情无矫饰。 笃于天性,勤其四体,竭股肱之力,尽爱敬之心,自足膝下之欢,忘怀轩冕之贵。 不言之化,人神通感。虽或位登台辅,爵列王侯,禄积万钟,马逾千驷,死之日, 曾不得与斯人之徒隶齿。孝之大也,不其然乎!故述其所行,为《孝义传》。

  ○陆彦师

  陆彦师,字云房,魏郡临漳人。祖希道,魏定州刺史。父子彰,中书监。彦师 少有行检,为邦族所称。长而好学,解属文。魏襄城王元旭引为参军事。以父艰去 职,哀毁殆不胜丧。与兄卬庐于墓次,负土成坟。公卿重之,多就墓侧存问,晦朔 之际,车马不绝。齐文宣闻而嘉叹,旌表其闾,号其所住为孝终里。中书令河间邢 邵表荐之,未报,彭城王浟为司州牧,召补主簿。后历中外府东阁祭酒。兄卬当袭 父始平侯,以彦师昆弟中最幼,表让封焉。彦师固辞而止。时称友悌孝义,总萃一 门。迁中书舍人,寻转通直散骑侍郎。每陈使至,必令高选主客,彦师所接对者, 前后六辈。历中书黄门侍郎,以不阿宦者,遇谗,出为中山太守,有惠政。数年, 征为吏部郎中。周武平齐,授载师下大夫。宣帝时,转少纳言,赐爵临水县男,奉 使幽、蓟。俄而高祖为丞相,彦师遇疾,请假还鄴。尉迥将为乱,彦师微知之,遂 委妻子,潜归长安。高祖嘉之,授内史下大夫,拜上仪同。高祖受禅,拜尚书左丞, 进爵为子。彦师素多病,未几,以务剧疾动,乞解所职,有诏听以本官就第。岁余, 转吏部侍郎。隋承周制,官无清浊,彦师在职,凡所任人,颇甄别于士庶,论者美 之。后复以病出为汾州刺史,卒官。

  ○田德懋

  田德懋,观国公仁恭之子也。少以孝友著名。开皇初,以父军功赐爵平原郡公, 授太子千牛备身。丁父艰,哀毁骨立,庐于墓侧,负土成坟。上闻而嘉之,遣员外 散骑侍郎元志就吊焉。复降玺书曰:“皇帝谢田德懋。知在穷疾,哀毁过礼,倚庐 墓所,负土成坟。朕孝理天下,思弘名教,复与汝通家,情义素重,有闻孝感,嘉 叹兼深。春日暄和,气力何似?宜自抑割,以礼自存也。”并赐缣二百匹,米百石。 复下诏表其门闾。后历太子舍人、义州司马。大业中,为给事郎、尚书驾部郎,卒 官。

  ○薛濬

  薛濬,字道赜,刑部尚书、内阳公胄之从祖弟也。父琰,周渭南太守。濬少丧 父,早孤,养母以孝闻。幼好学,有志行,寻师于长安。时初平江陵,何妥归国, 见而异之,授以经业。周天和中,袭爵虞城侯,历纳言上士、新丰令。开皇初,擢 拜尚书虞部侍郎,寻转考功侍郎。帝闻濬事母至孝,以其母老,赐舆服机杖,四时 珍味,当时荣之。后其母疾,濬貌甚忧瘁,亲故弗之识也。暨丁母艰,诏鸿胪监护 丧事,归葬夏阳。于时隆冬极寒,濬衰绖徒跣,冒犯霜雪,自京及乡,五百余里, 足冻坠指,疮血流离,朝野为之伤痛。州里赗助,一无所受。寻起令视事,濬屡陈 诚款,请终丧制,优诏不许。及至京,上见其毁瘠过甚,为之改容,顾谓群臣曰: “吾见薛濬哀毁,不觉悲感伤怀。”嗟异久之。濬竟不胜丧,病且卒。其弟谟时为 晋王府兵曹参军事,在扬州,濬遗书与谟曰:

  吾以不造,幼丁艰酷,穷游约处,屡绝箪瓢。晚生早孤,不闻《诗》《礼》, 赖奉先人贻厥之训,获禀母氏圣善之规,负笈裹粮,不惮艰远,从师就业,欲罢不 能。砥行厉心,困而弥笃,服膺教义,爰至长成。自释耒登朝,于兹二十三年矣。 虽官非闻达,而禄喜逮亲,庶保期颐,得终色养。何图精诚无感,祸酷荐臻,兄弟 俱被夺情,苫庐靡申哀诉。是用扣心泣血,陨气摧魂者也。既而创巨衅深,不胜荼 毒,启手启足,幸及全归。使夫死而有知,得从先人于地下矣,岂非至愿哉。但念 尔伶俜孤宦,远在边服,顾此恨恨,如何可言。适已有书,冀得与汝面诀,忍死待 汝,已历一旬。汝既未来,便成今古,缅然永别,为恨何言。勉之哉,勉之哉!

  书成而绝,时年四十二。有司以闻,高祖为之屑涕,降使赍册书吊祭曰:“皇 帝咨故考功侍郎薛濬:於戏!惟尔操履贞和,器业详敏,允膺列宿,勤謇克彰。及 遘私艰,奄从毁灭。嘉尔诚孝,感于朕怀,奠酹有加,抑惟朝典。故遣使人,指申 往命,魂而有灵,歆兹荣渥。呜呼哀哉!”濬性清俭,死之日,家无遗资。濬初为 童兒时,与宗中诸兒游戏于涧滨。见一黄蛇有角及足,召群兒共视,了无见者。濬 以为不祥,归大忧悴。母逼而问之,濬以实对。时有胡僧诣宅乞食,濬母怖而告之, 僧曰:“此乃兒之吉应。且是兒也,早有名位,然寿不过六七耳。”言终而出,忽 然不见,时咸异之。既而终于四十二,六七之言,于是验矣。子乾福,武安郡司仓 书佐。

  ○王颁

  王颁,字景彦,太原祁人也。祖神念,梁左卫将军。父僧辩,太尉。颁少俶傥, 有文武干局。其父平侯景,留颁质于荆州,遇元帝为周师所陷,颁因入关。闻其父 为陈武帝所杀,号恸而绝,食顷乃苏,哭泣不绝声,毁瘠骨立。至服阕,常布衣蔬 食,藉藁而卧。周明帝嘉之,召授左侍上士,累迁汉中太守,寻拜仪同三司。开皇 初,以平蛮功,加开府,封蛇丘县公。献取陈之策,上览而异之,召与相见,言毕 而歔欷,上为之改容。及大举伐陈,颁自请行,率徒数百人,从韩擒先锋夜济。力 战被伤,恐不堪复斗,悲感呜咽。夜中因睡,梦有人授药,比寤而创不痛,时人以 为孝感。及陈灭,颁密召父时士卒,得千余人,对之涕泣。其间壮士或问颁曰: “郎君来破陈国,灭其社稷,雠耻已雪,而悲哀不止者,将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 之邪?请发其丘垄,断榇焚骨,亦可申孝心矣。”颁顿颡陈谢,额尽流血,答之曰: “其为帝王,坟茔甚大,恐一宵发掘,不及其尸,更至明朝,事乃彰露,若之何?” 诸人请具锹锸,一旦皆萃。于是夜发其陵,剖棺,见陈武帝须并不落,其本皆出自 骨中。颁遂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王表其状,高祖曰: “朕以义平陈,王颁所为,亦孝义之道也,朕何忍罪之!”舍而不问。有司录其战 功,将加柱国,赐物五千段,颁固辞曰:“臣缘国威灵,得雪怨耻,本心徇私,非 是为国,所加官赏,终不敢当。”高祖从之。拜代州刺史,甚有惠政。母忧去职。 后为齐州刺史,卒官,时年五十二。弟頍,见《文学传》。

  ○杨庆

  杨庆,字伯悦,河间人也。祖玄,父刚,并以至孝知名。庆美姿仪,性辩慧。 年十六,齐国子博士徐遵明见而异之。及长,颇涉书记。年二十五,郡察孝廉,以 侍养不行。其母有疾,不解襟带者七旬。及居母忧,哀毁骨立,负土成坟。齐文宣 帝表其门闾,赐帛三十匹,绵十屯,粟五十石。高祖受禅,屡加褒赏,擢授仪同三 司,版授平阳太守。年八十五,终于家。

  ○郭俊

  郭俊,字弘乂,太原文水人也。家门雍睦,七叶共居,犬豕同乳,乌鹊通巢, 时人以为义感之应。州县上其事,上遣平昌公宇文弼诣其家劳问之。治书御史柳彧 巡省河北,表其门闾。汉王谅为并州总管,闻而嘉叹,赐兄弟二十余人衣各一袭。

  ○田翼

  田翼,不知何许人也。性至孝,养母以孝闻。其后母卧疾岁余,翼亲易燥湿, 母食则食,母不食则不食。母患暴痢,翼谓中毒,遂亲尝恶。及母终,翼一恸而绝, 其妻亦不胜哀而死,乡人厚共葬之。

  ○纽回

  纽回,字孝政,河东安邑人也。性至孝,周武成中,父母丧,庐于墓侧,负土 成坟。庐前生麻一株,高丈许,围之合拱,枝叶郁茂,冬夏恆青。有乌栖其上,回 举声哭,乌即悲鸣,时人异之。周武帝表其闾,擢授甘棠令。开皇初卒。

  子士雄,少质直孝友,丧父,复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其庭前有一槐树,先甚 郁茂,及士雄居丧,树遂枯死。服阕还宅,死树复荣。高祖闻之,叹其父子至孝, 下诏褒扬,号其所居为累德里。

  ○刘士俊

  刘士俊,彭城人也。性至孝,丁母丧,绝而复苏者数矣。勺饮不入口者七日, 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列植松柏。狐狼驯扰,为之取食。高祖受禅,表其门闾。

  ○郎方贵

  郎方贵,淮南人也。少有志尚,与从父弟双贵同居。开皇中,方贵尝因出行遇 雨,淮水泛长,于津所寄渡,船人怒之,挝方贵臂折。至家,其弟双贵惊问所由, 方贵具言之。双贵恚恨,遂向津殴击船人致死。守津者执送之县官,案问其状,以 方贵为首,当死,双贵从坐,当流。兄弟二人争为首坐,县司不能断,送诣州。兄 弟各引咎,州不能定,二人争欲赴水而死。州状以闻,上闻而异之,特原其罪,表 其门闾,赐物百段,后为州主簿。

  ○翟普林

  翟普林,楚丘人也。性仁孝,事亲以孝闻。州郡辟命,皆固辞不就,躬耕色养, 乡邻谓为楚丘先生。后父母疾,亲易燥湿,不解衣者七旬。大业初,父母俱终,哀 毁殆将灭性。庐于墓侧,负土为坟,盛冬不衣缯絮,唯著单缞而已。家有一乌犬, 随其在墓,若普林哀临,犬亦悲号,见者嗟异焉。有二鹊巢其庐前柏树,每入其庐, 驯狎无所惊惧。大业中,司隶巡察,奏其孝感,擢授孝阳令。

  ○李德饶

  李德饶,赵郡柏人人也。祖彻,魏尚书右丞。父纯,开皇中为介州长史。德饶 少聪敏好学,有至性,宗党咸敬之。弱冠为校书郎,仍直内史省,参掌文翰。转监 察御史,纠正不避贵戚。大业三年,迁司隶从事,每巡四方,理雪冤枉,褒扬孝悌。 虽位秩未通,其德行为当时所重。凡与交结,皆海内髦彦。性至孝,父母寝疾,辄 终日不食,十旬不解衣。及丁忧,水浆不入口五日,哀恸呕血数升。及送葬之日, 会仲冬积雪,行四十余里,单缞徒跣,号踊几绝。会葬者千余人,莫不为之流涕。 后甘露降于庭树,有鸠巢其庐。纳言杨达巡省河北,诣其庐吊慰之,因改所居村名 孝敬村,里为和顺里。后为金河长,未之官,值群盗蜂起,贼帅格谦、孙宣雅等十 余头,聚众于渤海。时有敕许其归首,谦等惧不敢降,以德饶信行有闻,遣使奏曰: “若使德饶来者,即相率归首。”帝于是遣德饶往渤海慰谕诸贼。行至冠氏,会他 盗攻陷县城,德饶见害。

  其弟德佋,性重然诺。大业末,为离石郡司法书佐,太守杨子崇特礼之。及义 兵起,子崇遇害,弃尸城下,德佋赴哭尽哀,收瘗之。至介休,诣义师,请葬子崇。 大将军嘉之,因赠子崇官,令德佋为使者,往离石礼葬子崇焉。

  ○华秋

  华秋,汲郡临河人也。幼丧父,事母以孝闻。家贫,佣赁为养。其母遇患,秋 容貌毁悴,须鬓顿改,州里咸嗟异之。及母终之后,遂绝栉沐,发尽秃落。庐于墓 侧,负土成坟,有人欲助之者,秋辄拜而止之。大业初,调狐皮,郡县大猎。有一 兔,人逐之,奔入秋庐中,匿秋膝下。猎人至庐所,异而免之。自尔此兔常宿庐中, 驯其左右。郡县嘉其孝感,俱以状闻。炀帝降使劳问,表其门闾。后群盗起,常往 来庐之左右,咸相诫曰:“勿犯孝子。”乡人赖秋而全者甚众。

  ○徐孝肃

  徐孝肃,汲郡人也。宗族数千家,多以豪侈相尚,唯孝肃性俭约,事亲以孝闻。 虽在幼齿,宗党间每有争讼,皆至孝肃所平论之,为孝肃所短者,无不引咎而退。 孝肃早孤,不识父,及长,问其母父状,因求画工,图其形像,构庙置之而定省焉, 朔望享祭。养母至孝,数十年,家人未见其有忿恚之色。及母老疾,孝肃亲易燥湿, 忧悴数年,见者无不悲悼。母终,孝肃茹蔬饮水,盛冬单缞,毁瘠骨立。祖父母、 父母墓皆负土成坟,庐于墓所四十余载,被发徒跣,遂以身终。

  其弟德备,聪敏,通涉五经,河朔间称为儒者。德备终,子处默又庐于墓侧, 奕叶称孝焉。

  史臣曰:昔者弘爱敬之理,必籍王公大人,近古敦孝友之情,多茅屋之下。而 彦师、道赜,或家传缨冕,或身誓山河,遂乃负土成坟,致毁灭性。虽乖先王之制, 亦观过以知仁矣。郎贵昆弟,争死而身全,田翼夫妻,俱丧而名立,德饶仁怀群盗, 德佋义感兴王,亦足称也。纽回、刘俊之伦,翟林、华秋之辈,或茂草嘉树荣枯于 庭宇,或走兽翔禽驯狎于庐墓,非夫孝悌之至,通于神明者乎!

卷三十八

  ○循吏

  古之善牧人者,养之以仁,使之以义,教之以礼,随其所便而处之,因其所欲 而与之,从其所好而劝之。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闻其饥寒为之哀,见其劳 苦为之悲,故人敬而悦之,爱而亲之。若子产之理郑国,子贱之居单父,贾琮之牧 冀州,文翁之为蜀郡,皆可以恤其灾患,导以忠厚,因而利之,惠而不费。其晖映 千祀,声芳不绝,夫何为哉?用此道也。然则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皆在所由化 之而已。故有无能之吏,无不可化之人。高祖膺运抚图,除凶静乱,日旰忘食,思 迈前王。然不敦诗书,不尚道德,专任法令,严察临下。吏存苟免,罕闻宽惠,乘 时射利者,多以一切求名。既炀帝嗣兴,志存远略,车辙马迹,将遍天下,纲纪驰 紊,四维不张。其或善于侵渔,强于剥割,绝亿兆之命,遂一人之求者,谓之奉公, 即时升擢。其或顾名节,存纲纪,抑夺攘之心,以从百姓之欲者,则谓之附下,旋 及诛夷。夫吏之侵渔,得其所欲,虽重其禁,犹或为之。吏之清平,失其所欲,虽 崇其赏,犹或不为。况于上赏其奸,下得其欲,求得廉洁,不亦难乎!彦光等立严 察之朝,属昏狂之主,执心平允,终行仁恕,余风遗爱,没而不忘,宽惠之音,足 以传于来叶。故列其行事,以系《循吏》之篇尔。

  ○梁彦光

  梁彦光,字修芝,安定乌氏人也。祖茂,魏秦、华二州刺史。父显,周邢州刺 史。彦光少岐嶷,有至性,其父每谓所亲曰:“此兒有风骨,当兴吾宗。”七岁时, 父遇笃疾,医云饵五石可愈。时求紫石英不得。彦光忧瘁不知所为,忽于园中见一 物,彦光所不识,怪而持归,即紫石英也。亲属咸异之,以为至孝所感。魏大统末, 入太学,略涉经史,有规检,造次必以礼。解褐秘书郎,时年十七。周受禅,迁舍 人上士。武帝时,累迁小驭下大夫。母忧去职,毁瘁过礼。未几,起令视事,帝见 其毁甚,嗟叹久之,频蒙慰谕。后转小内史下大夫。建德中,为御正下大夫。从帝 平齐,以功授开府、阳城县公,邑千户。宣帝即位,拜华州刺史,进封华阳郡公, 增邑五百户,以阳城公转封一子。寻进位上大将军,迁御正上大夫。俄拜柱国、青 州刺史,属帝崩,不之官。及高祖受禅,以为岐州刺史,兼领岐州宫监,增邑五百 户,通前二千户。甚有惠政,嘉禾连理,出于州境。开皇二年,上幸岐州,悦其能, 乃下诏曰:“赏以劝善,义兼训物。彦光操履平直,识用凝远,布政岐下,威惠在 人,廉慎之誉,闻于天下。三载之后,自当迁陟,恐其匮乏,且宜旌善。可赐粟五 百斛,物三百段,御伞一枚,庶使有感朕心,日增其美。四海之内,凡曰官人,慕 高山而仰止,闻清风而自励。”未几,又赐钱五万。后数岁,转相州刺史。彦光前 在岐州,其俗颇质,以静镇之,合境大化,奏课连最,为天下第一。及居相部,如 岐州法。鄴都杂俗,人多变诈,为之作歌,称其不能理化。上闻而谴之,竟坐免。 岁余,拜赵州刺史,彦光言于上曰:“臣前待罪相州,百姓呼为戴帽饧。臣自分废 黜,无复衣冠之望,不谓天恩复垂收采。请复为相州,改弦易调,庶有以变其风俗, 上答隆恩。”上从之,复为相州刺史。豪猾者闻彦光自请而来,莫不嗤笑。彦光下 车,发摘奸隐,有若神明,于是狡猾之徒,莫不潜窜,合境大骇。初,齐亡后,衣 冠士人多迁关内,唯技巧、商贩及乐户之家移实州郭。由是人情险诐,妄起风谣, 诉讼官人,万端千变。彦光欲革其弊,乃用秩俸之物,招致山东大儒,每乡立学, 非圣哲之书不得教授。常以季月召集之,亲临策试。有勤学异等、聪令有闻者,升 堂设馔,其余并坐廊下。有好诤讼、惰业无成者,坐之庭中,设以草具。及大成, 当举行宾贡之礼,又于郊外祖道,并以财物资之。于是人皆克励,风俗大改。有滏 阳人焦通,性酗酒,事亲礼阙,为从弟所讼。彦光弗之罪,将至州学,令观于孔子 庙。于时庙中有韩伯瑜,母杖不痛,哀母力弱,对母悲泣之像,通遂感悟,既悲且 愧,若无自容。彦光训谕而遣之。后改过励行,卒为善士。以德化人,皆此类也。 吏人感悦,略无诤讼。后数岁,卒官,时年六十。赠冀、定、青、瀛四州刺史,谥 曰襄。子文谦嗣。

  文谦弘雅有父风,以上柱国嫡子,例授仪同。开皇十五年,拜上州刺史。炀帝 即位,转饶州刺史。岁余,为鄱阳太守,称为天下之最。征拜户部侍郎。辽东之役, 领武贲郎将,寻以本官兼检校太府、卫尉二少卿。明年,又领武贲郎将,为卢龙道 军副。会杨玄感作乱,其弟武贲郎将玄纵先隶文谦,玄感反问未至而玄纵逃走,文 谦不之觉,坐是配防桂林而卒,时年五十六。

  少子文让,初封阳城县公,后为鹰扬郎将。从卫玄击杨玄感于东都,力战而死, 赠通议大夫。

  ○樊叔略

  樊叔略,陈留人也。父欢,仕魏为南兗州刺史、阿阳侯。属高氏专权,将谋兴 复之计,为高氏所诛。叔略时在髫龀,遂被腐刑,给使殿省。身长九尺,志气不凡, 颇为高氏所忌。内不自安,遂奔关西。周太祖见而器之,引置左右。寻授都督,袭 爵为侯。大冢宰宇文护执政,引为中尉。叔略多计数,晓习时事,护渐委信之,兼 督内外。累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护诛后,齐王宪引为园苑监。时宪素有 吞关东之志,叔略因事数进兵谋,宪甚奇之。建德五年,从武帝伐齐,叔略部率精 锐,每战身先士卒。以功加上开府,进封清乡县公,邑千四百户。拜汴州刺史,号 为明决。宣帝时,于洛阳营建东京,以叔略有巧思,拜营构监,宫室制度,皆叔略 所定。功未就而帝崩。尉迥之乱,高祖令叔略镇大梁。迥将宇文威来寇,叔略击走 之。以功拜大将军,复为汴州刺史。高祖受禅,加位上大将军,进爵安定郡公。在 州数年,甚有声誉。鄴都俗薄,号曰难化,朝廷以叔略所在著称,迁相州刺史,政 为当时第一。上降玺书褒美之,赐物三百段,粟五百石,班示天下。百姓为之语曰: “智无穷,清乡公。上下正,樊安定。”征拜司农卿,吏人莫不流涕,相与立碑颂 其德政。自为司农,凡种植,叔略别为条制,皆出人意表。朝廷有疑滞,公卿所未 能决者,叔略辄为评理。虽无学术,有所依据,然师心独见,暗与理合。甚为上所 亲委,高颎、杨素亦礼遇之。叔略虽为司农,往往参督九卿事。性颇豪侈,每食必 方丈,备水陆。十四年,从祠太山,行至洛阳,上令录囚徒。具状将奏,晨起,至 狱门,于马上暴卒,时年五十九。上悼惜久之,赠亳州刺史,谥曰襄。

  ○赵轨

  赵轨,河南洛阳人也。父肃,魏廷尉卿。轨少好学,有行检。周蔡王引为记室, 以清苦闻。迁卫州治中。高祖受禅,转齐州别驾,有能名。其东邻有桑,葚落其家, 轨遣人悉拾还其主,诫其诸子曰:“吾非以此求名,意者非机杼之物,不愿侵人。 汝等宜以为诫。”在州四年,考绩连最。持节使者郃阳公梁子恭状上,高祖嘉之, 赐物三百段,米三百石,征轨入朝。父老相送者各挥涕曰:“别驾在官,水火不与 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壶酒相送。公清若水,请酌一杯水奉饯。”轨受而饮之。既至 京师,诏与奇章公牛弘撰定律令格式。时卫王爽为原州总管,上见爽年少,以轨所 在有声,授原州总管司马。在道夜行,其左右马逸入田中,暴人禾。轨驻马待明, 访禾主酬直而去。原州人吏闻之,莫不改操。后数年,迁硖州刺史,抚缉萌夷,甚 有恩惠。寻转寿州总管长史。芍陂旧有五门堰,芜秽不修。轨于是劝课人吏,更开 三十六门,灌田五千余顷,人赖其利。秩满归乡里,卒于家,时年六十二。子弘安、 弘智,并知名。

  ○房恭懿

  房恭懿,字慎言,河南洛阳人也。父谟,齐吏部尚书。恭懿性沉深,有局量, 达于从政。仕齐,释褐开府参军事,历平恩令、济阴守,并有能名。会齐亡,不得 调。尉迥之乱,恭懿预焉,迥败,废于家。开皇初,吏部尚书苏威荐之,授新丰令, 政为三辅之最。上闻而嘉之,赐物四百段,恭懿以所得赐分给穷乏。未几,复赐米 三百石,恭懿又以赈贫人。上闻而止之。时雍州诸县令每朔朝谒,上见恭懿,必呼 至榻前,访以理人之术。苏威重荐之,超授泽州司马,有异绩,赐物百段,良马一 匹。迁德州司马,在职岁余,卢恺复奏恭懿政为天下之最。上甚异之,复赐百段, 因谓诸州朝集使曰:“如房恭懿志存体国,爱养我百姓,此乃上天宗庙之所佑助, 岂朕寡薄能致之乎!朕即拜为刺史。岂止为一州而已,当今天下模范之,卿等宜师 学也。”上又曰:“房恭懿所在之处,百姓视之如父母。朕若置之而不赏,上天宗 庙其当责我。内外官人宜知我意。”于是下诏曰:“德州司马房恭懿出宰百里,毗 赞二籓,善政能官,标映伦伍。班条按部,实允佥属,委以方岳,声实俱美。可使 持节海州诸军事、海州刺史。”未几,会国子博士何妥奏恭懿尉迥之党,不当仕进, 威、恺二人朋党,曲相荐举。上大怒,恭懿竟得罪,配防岭南。未几,征还京师, 行至洪州,遇患卒。论者于今冤之。

  ○公孙景茂

  公孙景茂,字元蔚,河间阜城人也。容貌魁梧,少好学,博涉经史。在魏,察 孝廉,射策甲科,为襄城王长史,兼行参军。迁太常博士,多所损益,时人称为书 库。后历高唐令、大理正,俱有能名。及齐灭,周武帝闻而召见,与语器之,授济 北太守。以母忧去职。

  开皇初,诏征入朝,访以政术,拜汝南太守。郡废,转曹州司马。在职数年, 以老病乞骸骨,优诏不许。俄迁息州刺史,法令清静,德化大行。时属平陈之役, 征人在路,有疾病者,景茂撤减俸禄,为饘粥汤药,分赈济之,赖全活者以千数。 上闻而嘉之,诏宣告天下。十五年,上幸洛阳,景茂谒见,时年七十七。上命升殿 坐,问其年几。景茂以实对。上哀其老,嗟叹久之。景茂再拜曰:“吕望八十而遇 文王,臣逾七十而逢陛下。”上甚悦,赐物三百段。诏曰:“景茂修身洁己,耆宿 不亏,作牧化人,声绩显著。年终考校,独为称首,宜升戎秩,兼进籓条。可上仪 同三司,伊州刺史。”明年,以疾征,吏人号泣于道。及疾愈,复乞骸骨,又不许, 转道州刺史。悉以秩俸买牛犊鸡猪,散惠孤弱不自存者。好单骑巡人,家至户入, 阅视百姓产业。有修理者,于都会时乃褒扬称述。如有过恶,随即训导,而不彰也。 由是人行义让,有无均通,男子相助耕耘,妇人相从纺绩。大村或数百户,皆如一 家之务。其后请政事,上优诏听之。仁寿中,上明公杨纪出使河北,见景茂神力不 衰,还以状奏。于是就拜淄州刺史,赐以马轝,便道之官。前后历职,皆有德政, 论者称为良牧。大业初卒官,年八十七。谥曰康。身死之日,诸州人吏赴丧者数千 人,或不及葬,皆望坟恸哭,野祭而去。

  ○辛公义

  辛公义,陇西狄道人也。祖徽,魏徐州刺史。父季庆,青州刺史。公义早孤, 为母氏所养,亲授书传。周天和中,选良家子任太学生,以勤苦著称。武帝时,召 入露门学,令受道义。每月集御前令与大儒讲论,数被嗟异,时辈慕之。建德初, 授宣纳中士。从平齐,累迁掌治上士、扫寇将军。高祖作相,授内史上士,参掌机 要。开皇元年,除主客侍郎,摄内史舍人事,赐爵安阳县男,邑二百户。每陈使来 朝,常奉诏接宴。转驾部侍郎,使往江陵安辑边境。七年,使勾检诸马牧,所获十 余万匹。高祖喜曰:“唯我公义,奉国罄心。”从军平陈,以功除岷州刺史。土俗 畏病,若一人有疾,即合家避之,父子夫妻不相看养,孝义道绝,由是病者多死。 公义患之,欲变其俗。因分遣官人巡检部内,凡有疾病,皆以床舆来,安置事。 暑月疫时,病人或至数百,廊悉满。公义亲设一榻,独坐其间,终日连夕,对之 理事。所得秩俸,尽用市药,为迎医疗之,躬劝其饮食,于是悉差,方召其亲戚而 谕之曰:“死生由命,不关相着。前汝弃之,所以死耳。今我聚病者,坐卧其间, 若言相染,那得不死,病兒复差!汝等勿复信之。”诸病家子孙惭谢而去。后人有 遇病者,争就使君,其家无亲属,因留养之。始相慈爱,此风遂革,合境之内呼为 慈母。后迁牟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因露坐牢侧,亲自验问。十余日间,决断 咸尽,方还大。受领新讼,皆不立文案,遣当直佐僚一人,侧坐讯问。事若不尽, 应须禁者,公义即宿事,终不还閤。人或谏之曰:“此事有程,使君何自苦也!” 答曰:“刺史无德可以导人,尚令百姓系于囹圄,岂有禁人在狱而心自安乎?”罪 人闻之,咸自款服。后有欲诤讼者,其乡闾父老遽相晓曰:“此盖小事,何忍勤劳 使君。”讼者多两让而止。时山东霖雨,自陈、汝至于沧海,皆苦水灾。境内犬牙, 独无所损。山出黄银,获之以献。诏水部郎娄崱就公义祷焉。乃闻空中有金石丝竹 之响。仁寿元年,追充扬州道黜陟大使。豫章王暕恐其部内官僚犯法,未入州境, 预令属公义。公义答曰:“奉诏不敢有私。”及至扬州,皆无所纵舍,暕衔之。及 炀帝即位,扬州长史王弘入为黄门侍郎,因言公义之短,竟去官。吏人守阙诉冤, 相继不绝。后数岁,帝悟,除内史侍郎。丁母忧。未几,起为司隶大夫,检校右御 卫武贲郎将。从征至柳城郡卒,时年六十二。子融。

  柳俭郭绚 敬肃

  柳俭,字道约,河东解人也。祖元璋,魏司州大中正、相华二州刺史。父裕, 周闻喜令。俭有局量,立行清苦,为州里所敬,虽至亲昵,无敢狎侮。周代历宣纳 上士、畿伯大夫。及高祖受禅,擢拜水部侍郎,封率道县伯。未几,出为广汉太守, 甚有能名。俄而郡废。时高祖初有天下,励精思政,妙简良能,出为牧宰,以俭仁 明著称,擢拜蓬州刺史。狱讼者庭遣,不为文书,约束佐史,从容而已。狱无系囚。 蜀王秀时镇益州,列上其事,迁邛州刺史。在职十余年,萌夷悦服。蜀王秀之得罪 也,俭坐与交通,免职。及还乡里,乘敝车羸马,妻子衣食不赡,见者咸叹服焉。 炀帝嗣位,征之。于时以功臣任职,牧州领郡者,并带戎资,唯俭起自良吏。帝嘉 其绩,用特授朝散大夫,拜弘化太守,赐物一百段而遣之。俭清节逾励。大业五年 入朝,郡国毕集,帝谓纳言苏威、吏部尚书牛弘曰:“其中清名天下第一者为谁?” 威等以俭对。帝又问其次,威以涿郡丞郭绚、颍川郡丞敬肃等二人对。帝赐俭帛二 百匹,绚、肃各一百匹。令天下朝集使送至郡邸,以旌异焉。论者美之。及大业末, 盗贼蜂起,数被攻逼。俭抚结人夷,卒无离叛,竟以保全。及义兵至长安,尊立恭 帝,俭与留守李粲缟素于州,南向恸哭。既而归京师,相国赐俭物三百段,就拜上 大将军。岁余,卒于家,时年八十九。

  郭绚,河东安邑人也。家素寒微。初为尚书令史,后以军功拜仪同,历数州司 马长史,皆有能名。大业初,刑部尚书宇文弼巡省河北,引绚为副。炀帝将有事于 辽东,以涿郡为冲要,访可任者。闻绚有干局,拜涿郡丞,吏人悦服。数载,迁为 通守,兼领留守。及山东盗贼起,绚逐捕之,多所克获。时诸郡无复完者,唯涿郡 独全。后将兵击窦建德于河间,战死,人吏哭之,数月不息。

  敬肃,字弘俭,河东蒲坂人也。少以贞介知名,释褐州主簿。开皇初,为安陵 令,有能名,擢拜秦州司马,转豳州长史。仁寿中,为卫州司马,俱有异绩。炀帝 嗣位,迁颍川郡丞。大业五年,朝东都,帝令司隶大夫薛道衡为天下群官之状。道 衡状称肃曰:“心如铁石,老而弥笃。”时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当途用事,其邑在 颍川,每有书属肃。肃未尝开封,辄令使者持去。述宾客有放纵者,以法绳之,无 所宽贷。由是述衔之。八年,朝于涿郡,帝以其年老有治名,将擢为太守者数矣, 辄为述所毁,不行。大业末,乞骸骨,优诏许之。去官之日,家无余财。岁余,终 于家,时年八十。

  ○刘旷

  刘旷,不知何许人也。性谨厚,每以诚恕应物。开皇初,为平乡令,单骑之官。 人有诤讼者,辄丁宁晓以义理,不加绳劾,各自引咎而去。所得俸禄,赈施穷乏。 百姓感其德化,更相笃励,曰:“有君如此,何得为非!”在职七年,风教大洽, 狱中无系囚,争讼绝息,囹圄尽皆生草,庭可张罗。及去官,吏人无少长,号泣于 路,将送数百里不绝。迁为临颍令,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尚书左仆射高颎言其 状,上召之,及引见,劳之曰:“天下县令固多矣,卿能独异于众,良足美也!” 顾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于是下优诏,擢拜莒州刺史。

  ○王伽

  王伽,河间章武人也。开皇末,为齐州行参军,初无足称。后被州使送流囚李 参等七十余人诣京师。时制,流人并枷锁传送。伽行次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而谓 之曰:“卿辈既犯国刑,亏损名教,身婴缧绁,此其职也。今复重劳援卒,民独不 愧于心哉!”参等辞谢。伽曰:“汝等虽犯宪法,枷锁亦大辛苦。吾欲与汝等脱去, 行至京师总集,能不违期不?”皆拜谢曰:“必不敢违。”伽于是悉脱其枷,停援 卒,与期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舍之而去。流人咸悦, 依期而至,一无离叛。上闻而惊异之,召见与语,称善久之。于是悉召流人,并令 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乃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好恶, 并识是非。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往以海内乱离,德教 废绝,官人无慈爱之心,兆庶怀奸诈之意,所以狱讼不息,浇薄难治。朕受命上天, 安养万姓,思遵圣法,以德化人,朝夕孜孜,意在于此。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 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良是官人不加晓示,致令陷罪,无 由自新。若使官尽王伽之俦,人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于是擢伽为 雍令,政有能名。

  ○魏德深

  魏德深,本巨鹿人也。祖冲,仕周为刑部大夫、建州刺史,因家弘农。父毗, 郁林令。德深初为文帝挽郎,后历冯翊书佐、武阳司户书佐,以能迁贵乡长。为政 清净,不严而治。会与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人往来,责成郡县。于时王纲弛紊, 吏多赃贿,所在征敛,下不堪命。唯德深一县,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 百姓不扰,称为大治。于时盗贼群起,武阳诸城多被沦陷,唯贵乡独全。郡丞元宝 藏受诏逐捕盗贼,每战不利,则器械必尽,辄征发于人,动以军法从事,如此者数 矣。其邻城营造,皆聚于事,吏人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各问其 所欲任,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恆若无事。唯约束长吏,所修不须过胜余县,使百 姓劳苦。然在下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寻转馆陶长,贵乡吏人闻之,相与言及 其事,皆歔欷流涕,语不成声。及将赴任,倾城送之,号泣之声,道路不绝。既至 馆陶,阖境老幼皆如见其父母。有猾人员外郎赵君实,与郡丞元宝藏深相交结,前 后令长未有不受其指麾者。自德深至县,君实屏处于室,未尝辄敢出门。逃窜之徒, 归来如市。贵乡父老冒涉艰险,诣阙请留德深,有诏许之。馆陶父老复诣郡相讼, 以贵乡文书为诈。郡不能决。会持节使者韦霁、杜整等至,两县诣使讼之,乃断从 贵乡。贵乡吏人歌呼满道,互相称庆。馆陶众庶合境悲哭,因而居住者数百家。宝 藏深害其能。会越王侗征兵于郡,宝藏遂令德深率兵千人赴东都。俄而宝藏以武阳 归李密。德深所领,皆武阳人也,以本土从贼,念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反。 人或谓之曰:“李密兵马近在金墉,去此二十余里。汝必欲归,谁能相禁,何为自 苦如此!”其人皆垂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不忍弃去,岂以道路艰难乎!”其 得人心如此。后与贼战,没于阵,贵乡、馆陶人庶至今怀之。

  时有栎阳令渤海高世衡、萧令彭城刘高、城皋令弘农刘炽,俱有恩惠。大业之 末,长吏多赃污,衡、高及炽清节逾厉,风教大洽,狱无系囚,为吏人所称。

  史臣曰:古语云,善为水者,引之使平,善化人者,抚之使静。水平则无损于 堤防,人静则不犯于宪章。然则易俗移风,服教从义,不资于明察,必藉于循良者 也。彦光等皆内怀直道,至诚待物,故得所居而化,所去见思。至于景茂之遏恶扬 善,公义之抚视疾病,刘旷之化行所部,德深之爱结人心,虽信臣、杜诗、郑浑、 硃邑,不能继也。《诗》云:“恺悌君子,人之父母。”岂徒言哉!恭懿所在尤异, 屡简帝心,追既往之一眚,遂流亡于道路,惜乎!柳俭去官,妻子不赡,赵轨秩满, 酌水饯离,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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