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卷八

  河间王弘(子庆)

  河间王弘,字辟恶,高祖从祖弟也。祖爱敬,早卒。父元孙,少孤,随母郭氏 养于舅族。及武元皇帝与周太祖建义关中,元孙时在鄴下,惧为齐人所诛,因假外 家姓为郭氏。元孙死,齐为周所并,弘始入关,与高祖相得。高祖哀之,为买田宅。 弘性明悟,有文武干略。数从征伐,累迁开府仪同三司。高祖为丞相,常置左右, 委以心腹。高祖诣周赵王宅,将及于难,弘时立于户外,以卫高祖。寻加上开府, 赐爵永康县公。及上受禅,拜大将军,进爵郡公。寻赠其父为柱国、尚书令、河间 郡公。其年立弘为河间王,拜右卫大将军。岁余,进授柱国。时突厥屡为边患,以 行军元帅率众数万,出灵州道,与虏相遇,战,大破之,斩数千级。赐物二千段, 出拜宁州总管,进位上柱国。弘在州,治尚清静,甚有恩惠。后数载,征还京师。 未几,拜蒲州刺史,得以便宜从事。时河东多盗贼,民不得安。弘奏为盗者百余人, 投之边裔,州境帖然,号为良吏。每晋王广入朝,弘辄领扬州总管,及晋王归籓, 弘复还蒲州。在官十余年,风教大洽。炀帝嗣位,征还,拜太子太保。岁余,薨。 大业六年,追封郇王。子庆嗣。

  庆倾曲,善候时变。帝时猜忌骨肉,滕王纶等皆被废放,唯庆获全。累迁荥阳 郡太守,颇有治绩。及李密据洛口仓,荣阳诸县多应密,庆勒兵拒守。密频遣攻之, 不能克。岁余,城中粮尽,兵势日蹙。密因遗庆书曰:

  自昏狂嗣位,多历岁年,剥削生民,涂炭天下。璇室瑶台之丽,未极骄奢;糟 丘酒池之荒,非为淫乱。今者共举义旗,勘剪凶虐,八方同德,万里俱来,莫不期 入关以亡秦,争渡河而灭纣。东穷海、岱,南洎江、淮,凡厥遗人,承风慕义,唯 荥阳一郡,王独守迷。夫微子纣之元兄,族实为重,项伯籍之季父,戚乃非疏,然 犹去朝歌而入周,背西楚而归汉。岂不眷恋宗祊,留连骨肉,但识宝鼎之将移,知 神器之先改。而王之先代,家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止为宿与隋朝先有勋 旧,遂得预沾盘石,名在葭莩。娄敬之与汉高,殊非血胤,吕布之于董卓,良异天 亲,芝焚蕙叹,事不同此。又王之昏主,心若豺狼,仇忿同胞,有逾沉、阏,惟勇 及谅,咸磬甸师,况及族类为非,何能自保!为王计者,莫若举城从义,开门送款, 安若太山,高枕而卧,长守富贵,足为美谈,乃至子孙,必有余庆。今王世充屡被 摧蹙,自救无聊,偷存晷漏,讵能支久?段达、韦津,东都自固,何暇图人?世充 朝亡,达便夕灭。又江都荒湎,流宕忘归,内外崩离,人神怨愤。上江米船,皆被 抄截,士卒饥馁,半菽不充,事切析骸,义均煮弩。举烽火于骊山,诸侯莫至;浮 胶船于汉水,还日未期。王独守孤城,绝援千里,餱粮之计,仅有月余,敝卒之多, 才盈数百,有何恃赖,欲相拒抗!求枯鱼于市肆,即事非虚;因归雁以运粮,竟知 何日。然城中豪杰,王之腹心,思杀长吏,将为内启。正恐祸生匕首,衅发萧墙, 空以七尺之躯,悬赏千金之购,可为寒心,可为酸鼻者也。幸能三思,自求多福。

  于时江都败问亦至,庆得书,遂降于密,改姓为郭氏。密为王世充所破,复归 东都,更为杨氏,越王侗不之责也。及侗称制,拜宗正卿。世充将篡,庆首为劝进。 世充既僭伪号,降爵郇国公,庆复为郭氏。世充以兄女妻之,署荥州刺史。及世充 将败,庆欲将其妻同归长安,其妻谓之曰:“国家以妾奉箕帚于公者,欲以申厚意, 结公心耳。今叔父穷迫,家国阽危,而公不顾婚姻,孤负付属,为全身之计,非妾 所能责公也。妾若至长安,则公家一婢耳,何用妾为!愿得送还东都,君之惠也。” 庆不许。其妻遂沐浴靓妆,仰药而死。庆归大唐,为宜州刺史、郇国公,复姓杨氏。 其嫡母元太妃,年老,两目失明,王世充以庆叛己而斩之。

  ○杨处纲

  杨处纲,高祖族父也。生长北边,少习骑射。在周尝以军功拜上仪同。高祖受 禅,赠其父钟葵为柱国、尚书令、义城县公,以处纲袭焉。授开府,督武候事。寻 为太子宗卫率,转左监门郎将。后数载,起授右领军将军。处纲虽无才艺,而性质 直,在官强济,亦为当时所称。寻拜蒲州刺史,吏民悦之。进位大将军。后迁秦州 总管,卒官。谥曰恭。

  弟处乐,官至洛州刺史。汉王谅之反也,朝廷以为有二心,废锢不齿。

  ○杨子崇

  杨子崇,高祖族弟也。父盆生,赠荆州刺史。子崇少好学,涉猎书记,有风仪, 爱贤好士。开皇初,拜仪同,以车骑将军恆典宿卫。后为司门侍郎。炀帝嗣位,累 迁候卫将军,坐事免。未几,复令检校将军事。从帝幸汾阳宫,子崇知突厥必为寇 患,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寻有雁门之围。及贼退,帝怒之曰:“子崇怯软,妄 有陈请,惊动我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寄。”出为离石郡太守,治有能名。自是突厥 屡寇边塞,胡贼刘六兒复拥众劫掠郡境,子崇上表请兵镇遏。帝复大怒,下书令子 崇巡行长城。子崇出百余里,四面路绝,不得进而归。时百姓饥馑,相聚为盗,子 崇前后捕斩数千人。岁余,朔方梁师都、马邑刘武周等各称兵作乱,郡中诸胡复相 啸聚。子崇患之,言欲朝集,遂与心腹数百人自孟门关将还京师。辎重半济,遇河 西诸县各杀长吏,叛归师都,道路隔绝,子崇退归离石。所将左右,既闻太原有兵 起,不复入城,遂各叛去。子崇悉收叛者父兄斩之。后数日,义兵夜至城下,城中 豪杰复出应之。城陷,子崇为仇家所杀。

  ○观德王雄弟达

  观德王雄,初名惠,高祖族子也。父绍,仕周,历八州刺史、傥城县公,赐姓 叱吕引氏。雄美姿仪,有器度,雍容闲雅,进止可观。周武帝时,为太子司旅下大 夫。帝幸云阳宫,卫王直作乱,以其徒袭肃章门,雄逆拒破之。进位上仪同,封武 阳县公,邑千户。累迁右司卫上大夫。大象中,进爵邗国公,邑五千户。高祖为丞 相,雍州牧毕王贤谋作难,雄时为别驾,知其谋,以告高祖。贤伏诛,以功授柱国、 雍州牧,仍领相府虞候。周宣帝葬,备诸王有变,令雄率六千骑送至陵所。进位上 柱国。

  高祖受禅,除左卫将军,兼宗正卿。俄迁右卫大将军,参预朝政。进封广平王, 食邑五千户,以邗公别封一子。雄请封弟士贵,朝廷许之。或奏高颎朋党者,上诘 雄于朝。雄对曰:“臣忝卫宫闱,朝夕左右,若有朋附,岂容不知!至尊钦明睿哲, 万机亲览,颎用心平允,奉法而行。此乃爱憎之理,惟陛下察之。”高祖深然其言。 雄时贵宠,冠绝一时,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

  雄宽容下士,朝野倾瞩。高祖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乃下册书, 拜雄为司空,曰:“维开皇九年八月朔壬戌,皇帝若曰:於戏!惟尔上柱国、左卫 大将军、宗正卿、广平王,风度宽弘,位望隆显,爰司禁旅,绵历十载。入当心腹, 外任爪牙,驱驰轩陛,勤劳著绩。念旧庸勋,礼秩加等。公辅之寄,民具尔瞻,宜 竭乃诚,副兹名实,是用命尔为司空。往钦哉!光应宠命,得不慎欤!”外示优崇, 实夺其权也。雄无职务,乃闭门不通宾客。寻改封清漳王。仁寿初,高祖曰:“清 漳之名,未允声望。”命职方进地图,上指安德郡以示群臣曰:“此号足为名德相 称。”于是改封安德王。

  大业初,授太子太傅。及元德太子薨,检校郑州刺史事。岁余,授怀州刺史。 寻拜京兆尹。帝亲征吐谷浑,诏雄总管浇河道诸军。及还,改封观王。上表让曰: “臣早逢兴运,预班末属,有命有时,藉风云之会,无才无德,滥公卿之首。蒙先 皇不次之赏,荷陛下非分之恩,久紊台槐,常虑盈满,岂可仍叨匪服,重窃鸿名! 臣实面墙,敢缘往例,臣诚昧宠,交惧身责。昔刘贾封王,岂备三阶之任,曹洪上 将,宁超五等之爵?况臣衮章逾于帝子,京尹亚于皇枝,锡士作籓,钮金开国,于 臣何以自处,在物谓其乖分。是以露款执愚,祈恩固守。伏愿陛下曲留慈照,特鉴 丹诚。频触宸严,伏增流汗。”优诏不许。

  辽东之役,检校左翊卫大将军,出辽东道。次泸河镇,遘疾而薨,时年七十一。 帝为之废朝,鸿胪监护丧事。有司考行,请谥曰懿。帝曰:“王道高雅俗,德冠生 人。”乃赐谥曰德。赠司徒、襄国武安渤海清河上党河间济北高密济阴长平等十郡 太守。

  子恭仁,位至吏部侍郎。恭仁弟綝,性和厚,颇有文学。历义州刺史、淮南太 守。及父薨,起为司隶大夫。辽东之役,帝令綝于临海顿别有所督。杨玄感之反也, 玄感弟玄纵自帝所逃赴其兄,路逢綝。綝避人偶语久之,既别而复相就者数矣。司 隶刺史刘休文奏之。时綝兄吏部侍郎恭仁将兵于外,帝以是寝之,未发其事。綝尤 惧,发病而卒。綝弟续,仕至散骑侍郎。

  雄弟达,字士达。少聪敏,有学行。仕周,官至仪同、内史下大夫,遂宁县男。 高祖受禅,拜给事黄门侍郎,进爵为子。时吐谷浑寇边,诏上柱国元谐为元帅,达 为司马。军还、兼吏部侍郎,加开府。岁余,转内史侍郎,出为鄯、郑、赵三州刺 史,俱有能名。平陈之后,四海大同,上差品天下牧宰,达为第一,赐杂彩五百段, 加以金带,擢拜工部尚书,加位上开府。达为人弘厚,有局度。杨素每言曰:“有 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者,唯杨达耳。”献皇后及高祖山陵制度,达并参豫焉。

  炀帝嗣位,转纳言,仍领营东都副监,帝甚信重之。辽东之役,领右武卫将军, 进位左光禄大夫,卒于师,时年六十二。帝叹惜者久之,赠吏部尚书、始安侯。谥 曰恭。赠物三百五十段。

  史臣曰:高祖始迁周鼎,众心未附,利建同姓,维城宗社,是以河间、观德, 咸启山河。属乃葭莩,地非宠逼,故高位厚秩,与时终始。杨庆二三其德,志在苟 生,变本宗如反掌,弃慈母如遗迹,及身而绝,宜其然矣。观王位登台衮,庆流后 嗣,保兹宠禄,实仁厚之所致乎!

卷九 

  滕穆王瓚嗣王纶

  膝穆王瓚,字恆生,一名慧,高祖母弟也。周世以太祖军功封竟陵郡公,尚武 帝妹顺阳公主,自右中侍上士迁御伯中大夫。保定四年,改为纳言,授仪同。瓚贵 公子,又尚公主,美姿仪,好书爱士,甚有令名于当世,时人号曰杨三郎。武帝甚 亲爱之。平齐之役,诸王咸从,留瓚居守,帝谓之曰:“六府事殷,一以相付。朕 将遂事东方,无西顾之忧矣。”其见亲信如此。宣帝即位,迁吏部中大夫,加上仪 同。未几,帝崩,高祖入禁中,将总朝政,令废太子勇召之,欲有计议。瓚素与高 祖不协,闻召不从,曰:“作隋国公恐不能保,何乃更为族灭事邪?”高祖作相, 迁大将军。寻拜大宗伯,典修礼律。进位上柱国、邵国公。瓚见高祖执政,群情未 一,恐为家祸,阴有图高祖之计,高祖每优容之。及受禅,立为滕王。后拜雍州牧。 上数与同坐,呼为阿三。后坐事去牧,以王就第。

  瓚妃宇文氏,先时与独孤皇后不平,及此郁郁不得志,阴有咒诅。上命瓚出之, 瓚不忍离绝,固请。上不得已,从之,宇文氏竟除属籍。瓚由是忤旨,恩礼更薄。 开皇十一年,从幸栗园,暴薨,时年四十二。人皆言其遇鸩以毙。子纶嗣。

  纶字斌籀,性弘厚,美姿容,颇解钟律。高祖受禅,封邵国公,邑八千户。明 年,拜邵州刺史。晋王广纳妃于梁,诏纶致礼焉,甚为梁人所敬。纶以穆王之故, 当高祖之世,每不自安。炀帝即位,尤被猜忌。纶忧惧不知所为,呼术者王琛而问 之。琛答曰:“王相禄不凡。”乃因曰:“滕即腾也,此字足为善应。”有沙门惠 恩、崛多等,颇解占候,纶每与交通,常令此三人为度星法。有人告纶怨望咒诅, 帝命黄门侍郎王弘穷治之。弘见帝方怒,遂希旨奏纶厌蛊恶逆,坐当死。帝令公卿 议其事,司徒杨素等曰:“纶希冀国灾,以为身幸。原其怀恶之由,积自家世。惟 皇运之始,四海同心,在于孔怀,弥须协力。其先乃离阻大谋,弃同即异,父悖于 前,子逆于后,非直觊觎朝廷,便是图危社稷。为恶有状,其罪莫大,刑兹无赦, 抑有旧章,请依前律。”帝以公族不忍,除名为民,徙始安。诸弟散徙边郡。大业 七年,亲征辽东,纶欲上表,请从军自效,为郡司所遏。未几,复徙硃崖。及天下 大乱,为贼林仕弘所逼,携妻子窜于儋耳。后归大唐,为怀化县公。

  纶弟坦,字文籀,初封竟陵郡公,坐纶徙长沙。坦弟猛,字武籀,徙衡山。猛 弟温,字明籀,初徙零陵。温好学,解属文,既而作《零陵赋》以自寄,其辞哀思。 帝见而怒之,转徙南海。温弟诜,字弘籀,前亦徙零陵。帝以其修谨,袭封滕王, 以奉穆王嗣。大业末,薨于江都。

  ○道悼王静

  道悼王静,字贤籀,滕穆王瓚之子也。出继叔父嵩。嵩在周代,以太祖军功, 赐爵兴城公,早卒。高祖践位,追封道王,谥曰宣。以静袭焉。卒,无子,国除。

  ○卫昭王爽嗣王集

  卫昭王爽,字师仁,小字明达,高祖异母弟也。周世,在襁褓中,以太祖军功, 封同安郡公。六岁而太祖崩,为献皇后之所鞠养,由是高祖于诸弟中特宠爱之。十 七为内史上士。高祖执政,拜大将军、秦州总管。未之官,转授蒲州刺史,进位柱 国。及受禅,立为卫王。寻迁雍州牧,领左右将军。俄迁右领军大将军,权领并州 总管。岁余,进位上柱国,转凉州总管。爽美风仪,有器局,治甚有声。

  其年,以爽为行军元帅,步骑七万以备胡。出平凉,无虏而还。明年,大举北 伐,又为元帅。河间王弘、豆卢勣、窦荣定、高颎、虞庆则等分道而进,俱受爽节 度。爽亲率李充节等四将出朔州,遇沙钵略可汗于白道,接战,大破之,虏获千余 人,驱马牛羊巨万。沙钵略可汗中重创而遁。高祖大悦,赐爽真食梁安县千户。六 年,复为元帅,步骑十五万,出合川。突厥遁逃而返。明年,征为纳言。高祖甚重 之。

  未几,爽寝疾,上使巫者薛荣宗视之,云众鬼为厉。爽令左右驱逐之。居数日, 有鬼物来击荣宗,荣宗走下阶而毙。其夜爽薨,时年二十五。赠太尉、冀州刺史。 子集嗣。

  集字文会,初封遂安王,寻袭封卫王。炀帝时,诸侯王恩礼渐薄,猜防日甚。 集忧惧不知所为,乃呼术者俞普明章醮以祈福助。有人告集咒诅,宪司希旨,锻成 其狱,奏集恶逆,坐当死。天子下公卿议其事,杨素等曰:“集密怀左道,厌蛊君 亲,公然咒诅,无惭幽显。情灭人理,事悖先朝,是君父之罪人,非臣子之所赦, 请论如律。”时滕王纶坐与相连,帝不忍加诛,乃下诏曰:“纶、集以附萼之华, 犹子之重,縻之好爵,匪由德进。正应与国升降,休戚是同,乃包藏妖祸,诞纵邪 僻。在三之义,爱敬俱沦;急难之情,孔怀顿灭。公卿议既如此,览以潸然。虽复 王法无私,恩从义断,但法隐公族,礼有亲亲。致之极辟,情所未忍。”于是除名 为民,远徙边郡。遇天下大乱,不知所终。

  ○蔡王智积

  蔡王智积,高祖弟整之子也。整周明帝时,以太祖军功,赐爵陈留郡公。寻授 开府、车骑大将军。从武帝平齐,至并州,力战而死。及高祖作相,赠柱国、大司 徒、冀定瀛相怀卫赵贝八州刺史。高祖受禅,追封蔡王,谥曰景。以智积袭焉。又 封其弟智明为高阳郡公,智才为开封县公。寻拜智积为开府仪同三司,授同州刺史, 仪卫资送甚盛。顷之,以修谨闻,高祖善之。在州未尝嬉戏游猎,听政之暇,端坐 读书,门无私谒。有侍读公孙尚仪,山东儒士,府佐杨君英、萧德言,并有文学, 时延于座,所设唯饼果,酒才三酌。家有女妓,唯年节嘉庆,奏于太妃之前,其简 静如此。昔高祖龙潜时,景王与高祖不睦,其太妃尉氏又与独孤皇后不相谐,以是 智积常怀危惧,每自贬损。高祖知其若是,亦哀怜之。人或劝智积治产业者,智积 曰:“昔平原露朽财帛,苦其多也。吾幸无可露,何更营乎?”有五男,止教读 《论语》、《孝经》而已,亦不令交通宾客。或问其故,智积答曰:“卿非知我者。” 其意恐兒子有才能,以致祸也。开皇二十年,征还京第,无他职任,阖门自守,非 朝觐不出。

  炀帝即位,滕王纶、卫王集并以谗构得罪,高阳公智明亦以交游夺爵,智积逾 惧。大业七年,授弘农太守,委政僚佐,清静自居。及杨玄感作乱,自东都引军而 西,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根本固矣。当 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自可擒耳。”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辱之, 玄感怒甚,留攻之。城门为贼所烧,智积乃更益火,贼不得入。数日,宇文述等援 军至,合击破之。

  十二年,从驾江都,寝疾。帝时疏薄骨肉,智积每不自安,及遇患,不呼医。 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时人哀之。有子道玄。

  史臣曰:周建懿亲,汉开盘石,内以敦睦九族,外以辑宁亿兆,深根固本,崇 奖王室。安则有以同其乐,衰则有以恤其危,所由来久矣。魏、晋以下,多失厥中, 不遵王度,各徇所私。抑之则势齐于匹夫,抗之则权侔于万乘,矫枉过正,非一时 也。得失详乎前史,不复究而论焉。高祖昆弟之恩,素非笃睦,闺房之隙,又不相 容。至于二世承基,其弊愈甚。是以滕穆暴薨,人皆窃议;蔡王将没,自以为幸。 唯卫王养于献后,故任遇特隆,而诸子迁流,莫知死所,悲夫!其锡以茅土,称为 盘石,行无甲兵之卫,居与氓隶为伍。外内无虞,颠危不暇,时逢多难,将何望焉!

卷十

  文四子

  高祖五男,皆文献皇后之所生也。长曰房陵王勇,次炀帝,次秦孝王俊,次庶 人秀,次庶人谅。

  房陵王勇,字睍地伐,高祖长子也。周世,以太祖军功封博平侯。及高祖辅政, 立为世子,拜大将军、左司卫,封长宁郡公。出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 齐之地。后征还京师,进位上柱国、大司马,领内史御正,诸禁卫皆属焉。高祖受 禅,立为皇太子,军国政事及尚书奏死罪已下,皆令勇参决之。上以山东民多流冗, 遣使按检,又欲徙民北实边塞。勇上书谏曰:“窃以导俗当渐,非可顿革,恋土怀 旧,民之本情,波迸流离,盖不获已。有齐之末,主暗时昏,周平东夏,继以威虐, 民不堪命,致有逃亡,非厌家乡,愿为羁旅。加以去年三方逆乱,赖陛下仁圣,区 宇肃清,锋刃虽屏,疮痍未复。若假以数岁,沐浴皇风,逃窜之徒,自然归本。虽 北夷猖獗,尝犯边烽,今城镇峻峙,所在严固,何待迁配,以致劳扰。臣以庸虚, 谬当储贰,寸诚管见,辄以尘闻。”上览而嘉之,遂寝其事。是后时政不便,多所 损益,上每纳之。上尝从容谓群臣曰:“前世皇王,溺于嬖幸,废立之所由生。朕 傍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若前代多诸内宠,孽子忿诤,为亡国之道 邪!”

  勇颇好学,解属词赋,性宽仁和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引明克让、姚察、 陆开明等为之宾友。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恐致奢侈之渐,因而诫之曰: “我闻天道无亲,唯德是与,历观前代帝王,未有奢华而得长久者。汝当储后,若 不上称天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庙之重,居兆民之上?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 时复看之,以自警戒。今以刀子赐汝,宜识我心。”

  其后经冬至,百官朝勇,勇张乐受贺。高祖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节,内 外百官相率朝东宫,是何礼也?”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是贺,不得言朝。” 高祖曰:“改节称贺,正可三数十人,逐情各去。何因有司征召,一时普集,太子 法服设乐以待之?东宫如此,殊乖礼制。”于是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 爰自近代,圣教渐亏,俯仰逐情,因循成俗。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 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事非典则,宜悉停断。”自此恩宠始衰, 渐生疑阻。时高祖令选宗卫侍官,以入上台宿卫。高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 宿卫太劣。高祖作色曰:“我有时行动,宿卫须得雄毅。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 强武?此极敝法,甚非我意。如我商量,恆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 岂非好事?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盖疑高颎男尚勇女,形于此言,以防 之也。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称嬖幸,礼匹于嫡。勇妃元氏无宠,尝遇心疾,二日 而薨。献皇后意有他故,甚责望勇。自是云昭训专擅内政,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 求勇罪过。晋王知之,弥自矫饰,姬妾但备员数,唯共萧妃居处。皇后由是薄勇, 愈称晋王德行。其后晋王来朝,车马侍从,皆为俭素,敬接朝臣,礼极卑屈,声名 籍甚,冠于诸王。临还扬州,入内辞皇后,因进言曰:“臣镇守有限,方违颜色, 臣子之恋,实结于心。一辞阶闼,无由侍奉,拜见之期,杳然未日。”因哽咽流涕, 伏不能兴。皇后亦曰:“汝在方镇,我又年老,今者之别,有切常离。”又泫然泣 下,相对歔欷。王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 恆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 亡。”皇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业,竟不闻作 夫妻,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前新妇本无病痛,忽尔暴亡,遣人投药,致此夭 逝。事已如是,我亦不能穷治,何因复于汝处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 肉汝乎?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兒前再拜问讯, 此是几许大苦痛邪!”晋王又拜,呜咽不能止,皇后亦悲不自胜。此别之后,知皇 后意移,始构夺宗之计。因引张衡定策,遣褒公宇文述深交杨约,令喻旨于越国公 素,具言皇后此语。素瞿然曰:“但不知皇后如何?必如所言,吾又何为者!”后 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用此揣皇后意。皇后泣曰:“公 言是也。我兒大孝顺,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言及违离,未尝不泣。 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岂若睍地伐共阿云相对而坐,终 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怜阿摐者,常恐暗地杀之。”素既知意, 因盛言太子不才。皇后遂遗素金,始有废立之意。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闻新丰人王辅贤能占候,召而问之。辅贤曰: “白虹贯东宫门,太白袭月,皇太子废退之象也。”以铜铁五兵造诸厌胜。又于后 园之内作庶人村,屋宇卑陋,太子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高祖知其不 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故久不进,以激 怒勇。勇衔之,形于言色。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高祖闻素谮毁, 甚疑之。皇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媒蘖,构成其罪。高祖惑于邪 议,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又东宫宿 卫之人,侍官已上,名藉悉令属诸卫府,有健兒者,咸屏去之。晋王又令段达私于 东宫幸臣姬威,遗以财货,令取太子消息,密告杨素。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 段达胁姬威曰:“东宫罪过,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诏,定当废立。君能靠之,则 大富贵。”威遂许诺。

  九月壬子,车驾至自仁寿宫,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 开怀欢乐,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书牛弘对曰:“由臣等不称职,故至 尊忧劳。”高祖既数闻谗谮,疑朝臣皆具委,故有斯问,冀闻太子之愆。弘为此对, 大乖本旨。高祖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去此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 仗卫,如入敌国。我为患利,不脱衣卧。昨夜欲得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 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国家邪?”于是执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鞫。令杨素 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素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 太子奉诏,乃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尔 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又云:‘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诛。 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由。’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 身妨。’”高祖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恆劝我废之,我以布素时生,复是 长子,望其渐改,隐忍至今。勇昔从南兗州来,语卫王云:“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 亦是可恨。”因指皇后侍兒曰:“是皆我物。”此言几许异事。其妇初亡,即以斗 帐安余老妪。新妇初亡,我深疑使马嗣明药杀。我曾责之,便怼曰:“会杀元孝矩。” 此欲害我而迁怒耳。初,长宁诞育,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且 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 好屠割。今傥非类,便乱宗社。又刘金驎谄佞人也,呼定兴作亲家翁,定兴愚人, 受其此语。我前解金驎者,为其此事。勇尝引曹妙达共定兴女同燕,妙达在外说云: ‘我今得劝妃酒。”直以其诸子偏庶,畏人不服,故逆纵之,欲收天下之望耳。我 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也。我恆畏其加害,如防大敌,今欲废之,以 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天子无二言,诏旨若行,后悔无 及。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旻辞直争强,声色俱厉,上不答。

  是时姬威又抗表告太子非法。高祖谓威曰:“太子事迹,宜皆尽言。”威对曰: “皇太子由来共臣语,唯意在骄奢,欲得从樊川以至于散关,总规为苑。兼云: ‘昔汉武帝将起上林苑,东方朔谏之,赐朔黄金百斤,几许可笑。我实无金辄赐此 等。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过杀百许人,自然永息。’前苏孝慈解左卫率,皇太 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又宫内所须,尚书 多执法不与,便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又于苑内筑 一小城,春夏秋冬,作役不辍,营起亭殿,朝造夕改。每云:‘至尊嗔我多侧庶, 高纬、陈叔宝岂是孽子乎?’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曰:‘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 促矣。’”高祖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我有旧使妇女,令看东宫,奏 我云:‘勿令广平王至皇太子处。东宫憎妇,亦广平教之。’元赞亦知其阴恶,劝 我于左藏之东,加置两队。初平陈后,宫人好者悉配春坊,如闻不知厌足,于外更 有求访。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兒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于是勇及 诸子皆被禁锢,部分收其党与。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勇由是遂败。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言左卫元旻身备宿卫,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 寿宫,裴弘将勇书于朝堂与旻,题封云勿令人见。高祖曰:“朕在仁寿宫,有纤小 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耶?”遣武士执旻及弘付法治其罪。

  先是,勇尝从仁寿宫参起居还,途中见一枯槐,根干蟠错,大且五六围,顾左 右曰:“此堪作何器用?”或对曰:“古槐尤堪取火。”于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因 令匠者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至是,获于库。又药藏局贮艾数斛,亦搜得之。 大将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比令长宁王已下,诣仁寿宫还, 每尝急行,一宿便至。恆饲马千匹,云径往捉城门,自然饿死。”素以威言诘勇, 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位太子,有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发 泄东宫服玩,似加周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高祖遣将诸 物示勇,以诮诘之。皇后又责之罪。高祖使使责问勇,勇不服。太史令袁充进曰: “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上曰:“玄象久见矣,群臣无敢言者。”于是使人召 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耶?”高祖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 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薛道衡宣废勇之诏曰:“太子之位, 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自古储副,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器,皆 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致使宗社倾亡,苍生涂地。由此言之,天下安危,系乎上 嗣,大业传世,岂不重哉!皇太子勇,地则居长,情所钟爱,初登大位,即建春宫, 冀德业日新,隆兹负荷。而性识庸暗,仁孝无闻,昵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后愆衅, 难以具纪。但百姓者,天之百姓,朕恭天命,属当安育,虽欲爱子,实畏上灵,岂 敢以不肖之子而乱天下。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可废为庶人。顾惟兆庶,事 不获已,叹言及此,良深愧叹!”令薛道衡谓勇曰:“尔之罪恶,人神所弃,欲求 不废,其可得耶?”勇再拜而言曰:“臣合尸之都市,为将来鉴诫,幸蒙哀怜,得 全性命。”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悯默。又下诏曰:

  自古以来,朝危国乱,皆邪臣佞媚,凶党扇惑,致使祸及宗社,毒流兆庶。若 不标明典宪,何以肃清天下!左卫大将军、五原郡公元旻,任掌兵卫,委以心膂, 陪侍左右,恩宠隆渥,乃包藏奸伏,离间君亲,崇长厉阶,最为魁首。太子左庶子 唐令则,策名储贰,位长宫僚,谄曲取容,音技自进,躬执乐器,亲教内人,赞成 骄侈,导引非法。太子家令邹文腾,专行左道,偏被亲昵,心腹委付,巨细关知, 占问国家,希觊灾祸。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内事谄谀,外作威势,凌侮上下,亵浊 宫闱。典膳监元淹,谬陈爱憎,开示怨隙,妄起讪谤,潜行离阻,进引妖巫,营事 厌祷。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往居省阁,旧非宫臣,禀性浮躁,用怀轻险,进画奸谋, 要射荣利,经营间构,开造祸端。前主玺下士何竦,假托玄象,妄说妖怪,志图祸 乱,心在速发,兼制奇器异服,皆竦规摹,增长骄奢,糜费百姓。凡此七人,为害 乃甚,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悉没官。车骑将军阎毗、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 瀛州民章仇太翼等四人,所为之事,皆是悖恶,论其状迹,罪合极刑。但朕情存好 生,未能尽戮,可并特免死,各决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悉可没官。副将作 大匠高龙义,豫追番丁,辄配东宫使役,营造亭舍,进入春坊。率更令晋文建,通 直散骑侍郎、判司农少卿事元衡,料度之外,私自出给,虚破丁功,擅割园地。并 处尽。

  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以戮之。广平王雄答诏曰:“至尊为百姓割骨肉 之恩,废黜无德,实为大庆,天下幸甚!”乃移勇于内史省,立晋王广为皇太子, 仍以勇付之,复囚于东宫。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杨难敌五百段, 皆鞫勇之功赏也。

  时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上 怒,挞其胸。寻而贝州长史裴肃表称:“庶人罪黜已久,当克己自新,请封一小国。” 高祖知勇之黜也,不允天下之情,乃征肃入朝,具陈废立之意。

  时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面申冤屈。而皇太子遏之,不得闻奏。勇于是 升树大叫,声闻于上,冀得引见。素因奏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 收。”上以为然,卒不得见。素诬陷经营,构成其罪,类皆如此。

  高祖寝疾于仁寿宫,征皇太子入侍医药,而奸乱宫闱,事闻于高祖。高祖抵床 曰:“枉废我兒!”因遣追勇。未及发使,高祖暴崩,秘不发丧。遽收柳述、元岩, 系于大理狱,伪为高祖敕书,赐庶人死。追封房陵王,不为立嗣。

  勇有十男:云昭训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城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 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成姬生颍川王煚,后宫生孝实、孝范。

  长宁王俨,勇长子也。诞乳之初,以报高祖,高祖曰:“此即皇太孙,何乃生 不得地?”云定兴奏曰:“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出。”时人以为敏对。六岁,封 长宁郡王。勇败,亦坐废黜。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高祖览而悯焉。杨素进曰: “伏愿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炀帝践极,俨常从行,卒于道,实鸩之也。 诸弟分徙岭外,仍敕在所皆杀焉。

  秦孝王俊,字阿祗,高祖第三子也。开皇元年立为秦王。二年春,拜上柱国、 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时年十二。加右武卫大将军,领关东兵。三年,迁 秦州总管。陇右诸州尽隶焉。俊仁恕慈爱,崇敬佛道,请为沙门,上不许。六年, 迁山南道行台尚书令。伐陈之役,以为山南道行军元帅,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 屯汉口,为上流节度。陈将周罗、荀法尚等,以劲兵数万屯鹦鹉洲,总管崔弘度 请击之。俊虑杀伤,不许。罗亦相率而降。于是遣使奉章诣阙,垂泣谓使者曰: “谬当推毂,愧无尺寸之功,以此多惭耳。”上闻而善之。授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 军事,镇广陵。岁余,转并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初颇有令问,高祖闻而大悦, 下书奖励焉。其后俊渐奢侈,违犯制度,出钱求息,民吏苦之。上遣使按其事,与 相连坐者百余人。俊犹不悛,于是盛治宫室,穷极侈丽。俊有巧思,每亲运斤斧, 工巧之器,饰以珠玉。为妃作七宝】,又为水殿,香涂粉壁,玉砌金阶。梁柱楣 栋之间,周以明镜,间以宝珠,极荣饰之美。每与宾客妓女弦歌于其上。俊颇好内, 妃崔氏性妒,甚不平之,遂于瓜中进毒。俊由是遇疾,征还京师。上以其奢纵,免 官,以王就第。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他过,但费官物营舍而已。臣 谓可容。”上曰:“法不可违。”升固谏,上忿然作色,升乃止。其后杨素复进谏 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上曰:“我是五兒之父,若如公意, 何不别制天子兒律?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卒不许。

  俊疾笃,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上谓其使曰:“我戮力关塞,创兹大业,作 训垂范,庶臣下守之而不失。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俊惭怖,疾 甚。大都督皇甫统上表,请复王官,不许。岁余,以疾笃,复拜上柱国。二十年六 月,薨于秦邸。上哭之数声而已。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敕送终之具,务从 俭约,以为后法也。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 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妃崔氏以毒王之故,下诏废绝,赐死于其家。子浩,崔氏所生也。庶子曰湛。 群臣议曰:“《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贵既如此,罪则可知。故汉时 栗姬有罪,其子便废,郭后被废,其子斯黜。大既然矣,小亦宜同。今秦王二子, 母皆罪废,不合承嗣。”于是以秦国官为丧主。俊长女永丰公主,年十二,遭父忧, 哀慕尽礼,免丧,遂绝鱼肉。每至忌日,辄流涕不食。有开府王延者,性忠厚,领 亲信兵十余年,俊甚礼之。及俊有疾,延恆在閤下,衣不解带。俊薨,勺饮不入口 者数日,羸顿骨立。上闻而悯之,赐以御药,授骠骑将军,典宿卫。俊葬之日,延 号恸而绝。上嗟异之,令通事舍人吊祭焉。诏葬延于俊墓侧。

  炀帝即位,立浩为秦王,以奉孝王嗣。封湛为济北侯。后以浩为河阳都尉。杨 玄感作逆之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勒兵讨之。至河阳,修启于浩,浩复诣述营, 兵相往复。有司劾浩,以诸侯交通内臣,竟坐废免。宇文化及杀逆之始,立浩为帝。 化及败于黎阳,北走魏县,自僭伪号,因而害之。湛骁果,有胆烈。大业初,为荥 阳太守,坐浩免,亦为化及所害。

  庶人秀,高祖第四子也。开皇元年,立为越王。未几,徙封于蜀,拜柱国、益 州刺史、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二年,进位上柱国、西南道行台尚书令,本官如 故。岁余而罢。十二年,又为内史令、右领军大将军。寻复出镇于蜀。

  秀有胆气,容貌瑰伟,美须髯,多武艺,甚为朝臣所惮。上每谓献皇后曰: “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兵部侍郎元衡使于蜀,秀深结于衡, 以左右为请。既还京师,请益左右,上不许。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高祖令上开 府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使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上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 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必在子孙乎?譬如猛兽,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 耳。”于是遂分秀所统。

  秀渐奢侈,违犯制度,车马被服,拟于天子。及太子勇以谗毁废,晋王广为皇 太子,秀意甚不平。皇太子恐秀终为后变,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仁寿二年,征 还京师,上见,不与语。明日,使使切让之。秀谢曰:“忝荷国恩,出临籓岳,不 能奉法,罪当万死。”皇太子及诸王流涕庭谢。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 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于是付执法者。开府庆整谏曰:“庶 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兒子无多,何至如是?然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 不自全。”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乃令杨 素、苏威、牛弘、柳述、赵绰等推治之。太子阴作偶人,书上及汉王姓字,缚手钉 心,令人埋之华山下,令杨素发之。又作檄文曰:“逆臣贼子,专弄威柄,陛下唯 守虚器,一无所知。”陈甲兵之盛,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因以闻奏。上曰: “天下宁有是耶!”于是废为庶人,幽内侍省,不得与妻子相见,令给獠婢二人驱 使。与相连坐者百余人。

  秀既幽逼,愤懑不知所为,乃上表曰:“臣以多幸,联庆皇枝,蒙天慈鞠养, 九岁荣贵,唯知富乐,未尝忧惧。轻恣愚心,陷兹刑网,负深山岳,甘心九泉。不 谓天恩尚假余漏,至如今者,方知愚心不可纵,国法不可犯,抚膺念咎,自新莫及。 犹望分身竭命,少答慈造,但以灵祗不祜,福禄消尽,夫妇抱思,不相胜致。只恐 长辞明世,永归泉壤,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爪子相见。请赐 一穴,令骸骨有所。”爪子即其爱子也。上因下诏数其罪曰:

  汝地居臣子,情兼家国,庸、蜀要重,委以镇之。汝乃干纪乱常,怀恶乐祸, 辟睨二宫,伫迟灾衅,容纳不逞,结构异端。我有不和,汝便觇候,望我不起, 便有异心。皇太子汝兄也,次当建立,汝假托妖言,乃云不终其位。妄称鬼怪,又 道不得入宫,自言骨相非人臣,德业堪承重器,妄道清城出圣,欲以己当之,诈称 益州龙见,托言吉兆。重述木易之姓,更治成都之宫;妄说禾乃之名,以当八千之 运。横生京师妖异,以证父兄之灾;妄造蜀地徵祥,以符己身之箓。汝岂不欲得国 家恶也,天下乱也,辄造白玉之廷,又为白羽之箭,文物服饰,岂似有君,鸠集 左道,符书厌镇。汉王于汝,亲则弟也,乃画其形像,书其姓名,缚手钉心,枷锁 杻械。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闭在华山下,勿令散 荡。我之于汝,亲则父也,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呈母,赐为开化杨坚夫妻,回心欢 喜。又画我形像,缚手撮头,仍云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魂神。如此形状,我今不知杨 谅、杨坚是汝何亲也?苞藏凶慝,图谋不轨,逆臣之迹也;希父之灾,以为身幸, 贼子之心也;怀非分之望,肆毒心于兄,悖弟之行也;嫉妒于弟,无恶不为,无孔 怀之情也;违犯制度,坏乱之极也;多杀不幸,豺狼之暴也;剥削民庶,酷虐之甚 也;唯求财货,市井之业也;专事妖邪,顽嚣之性也;弗克负荷,不材之器也。凡 此十者,灭天理,逆人伦,汝皆为之,不祥之甚也,欲免祸患,长守富贵,其可得 乎!

  后复听与其子同处。

  炀帝即位,禁锢如初。宇文化及之弑逆也,欲立秀为帝,群议不许。于是害之, 并其诸子。

  庶人谅,字德章,一名杰,开皇元年,立为汉王。十二年,为雍州牧,加上柱 国、右卫大将军。岁余,转左卫大将军。十七年,出为并州总管,上幸温汤而送之。 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尽隶焉。特许以便宜,不拘律令。十八 年,起辽东之役,以谅为行军元帅,率众至辽水,遇疾疫,不利而还。十九年,突 厥犯塞,以谅为行军元帅,竟不临戎。高祖甚宠爱之。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以 太子谗废,居常怏怏,阴有异图。遂讽高祖云:“突厥方强,太原即为重镇,宜修 武备。”高祖从之。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贮纳于并州。招佣亡命,左右私人, 殆将数万。王頍者,梁将王僧辩之子也,少倜傥,有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 者,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并为谅所亲善。

  及蜀王以罪废,谅愈不自安。会高祖崩,征之不赴,遂发兵反。总管司马皇甫 诞切谏,谅怒,收击之。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 即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 谅不能专定,乃兼用二策,唱言曰:“杨素反,将诛之。”闻喜人总管府兵曹裴文 安说谅曰:“井陉以西,是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分遣羸 兵,屯守要路,仍令随方略地。率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 后,风行电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 群情离骇,我即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事可定矣。”谅大悦。于是遣所 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以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以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 井陉,以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纥单贵、王聃、大将军茹茹 天保、侯莫陈惠直指京师。未至蒲津百余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 而召文安。文安至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退,使彼计 成,大事去矣。”谅不对。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薛粹为绛州,梁菩 萨为潞州,韦道正为韩州,张伯英为泽州。炀帝遣杨素率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 于蒲州,破之。于是率步骑四万趣太原。谅使赵子开守高壁,杨素击走之。谅大惧, 拒素于蒿泽。属天大雨,谅欲旋师,王頍谏曰:“杨素悬军,士马疲弊,王以锐卒 亲戎击之,其势必举。今见敌而还,示人以怯,阻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必 勿还也。”谅不从,退守清源。素进击之,谅勒兵与官军大战,死者万八千人。谅 退保并州,杨素进兵围之。谅穷蹙,降于素。百僚奏谅罪当死,帝曰:“终鲜兄弟, 情不忍言,欲屈法恕谅一死。”于是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子颢,因而 禁锢,宇文化及弑逆之际,遇害。

  史臣曰:高祖之子五人,莫有终其天命,异哉!房陵资于骨肉之亲,笃以君臣 之义,经纶缔构,契阔夷险,抚军监国,凡二十年,虽三善未称,而视膳无阙。恩 宠既变,谗言间之,顾复之慈,顿隔于人理,父子之道,遂灭于天性。隋室将亡之 效,众庶皆知之矣。《慎子》有言曰:“一兔走街,百人逐之,积兔于市,过者不 顾。”岂有无欲哉?分定故也。房陵分定久矣,高祖一朝易之,开逆乱之源,长觊 觎之望。又维城肇建,崇其威重,恃宠而骄,厚自封植,进之既逾制,退之不以道。 俊以忧卒,实此之由。俄属天步方艰,谗人已胜,尺布斗粟,莫肯相容。秀窥岷蜀 之阻,谅起晋阳之甲,成兹乱常之衅,盖亦有以动之也。《棠棣》之诗徒赋,有鼻 之封无期,或幽囚于囹圄,或颠殒于鸩毒。本根既绝,枝叶毕剪,十有余年,宗社 沦陷。自古废嫡立庶,覆族倾宗者多矣,考其乱亡之祸,未若有隋之酷。《诗》曰: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后之有国有家者,可不深戒哉!

卷十一

  赵煚

  赵煚,字贤通,天水西人也。祖超宗,魏河东太守。父仲懿,尚书左丞。煚少 孤,养母至孝。年十四,有人盗伐其父墓中树者,煚对之号恸,因执送官。见魏右 仆射周惠达,长揖不拜,自述孤苦,涕泗交集,惠达为之陨涕,叹息者久之。及长, 深沉有器局,略涉书史。周太祖引为相府参军事。寻从破洛阳。及太祖班师,煚请 留抚纳亡叛,太祖从之。煚于是帅所领与齐人前后五战,斩郡守、镇将、县令五人, 虏获甚众,以功封平定县男,邑三百户。累转中书侍郎。

  闵帝受禅,迁陕州刺史。蛮酋向天王聚众作乱,以兵攻信陵、秭归。煚勒所部 五百人,出其不意,袭击破之,二郡获全。时周人于江南岸置安蜀城以御陈,属霖 雨数旬,城颓者百余步。蛮酋郑南乡叛,引陈将吴明彻欲掩安蜀。议者皆观煚益修 守御,煚曰:“不然,吾自有以安之。”乃遣使说诱江外生蛮向武阳,令乘虚掩袭 所居,获其南乡父母妻子。南乡闻之,其党各散,陈兵遂退。明年,吴明彻屡为寇 患,煚勒兵御之,前后十六战,每挫其锋。获陈裨将覃冏、王足子、吴朗等三人, 斩首百六十级。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迁荆州总管长史。入为民部中大夫。

  武帝出兵巩、洛,欲收齐河南之地。煚谏曰:“河南洛阳,四面受敌,纵得之, 不可以守。请从河北,直指太原,倾其巢穴,可一举以定。”帝不纳,师竟无功。 寻从上柱国于翼率众数万,自三鸦道以伐陈,克陈十九城而还。以谗毁,功不见录, 除益州总管长史。未几,入为天官司会,累迁御正上大夫。煚与宗伯斛斯徵素不协, 徵后出为齐州刺史,坐事下狱,自知罪重,遂逾狱而走。帝大怒,购之甚急。煚上 密奏曰:“徵自以负罪深重,惧死遁逃,若不北窜匈奴,则南投吴越。徵虽愚陋, 久历清显,奔彼敌国,无益圣朝。今者炎旱为灾,可因兹大赦。”帝从之。徵赖而 获免,煚卒不言。

  高祖为丞相,加上开府,复拜天官都司会。俄迁大宗伯。及践阼,煚授玺绂, 进位大将军,赐爵金城郡公,邑二千五百户,拜相州刺史。朝廷以煚晓习故事,征 拜尚书右仆射。视事未几,以忤旨,寻出为陕州刺史,俄转冀州刺史,甚有威德。 煚尝有疾,百姓奔驰,争为祈祷,其得民情如此。冀州谷薄,市井多奸诈,煚为铜 斗铁尺,置之于肆,百姓便之。上闻而嘉焉,颁告天下,以为常法。尝有人盗煚田 中蒿者,为吏所执。煚曰:“此乃刺史不能宣风化,彼何罪也。”慰谕而遣之,令 人载蒿一车以赐盗者。盗者愧恧,过于重刑。其以德化民,皆此类也。上幸洛阳, 煚来朝,上劳之曰:“冀州大籓,民用殷实,卿之为政,深副朕怀。”开皇十九年 卒,时年六十八。子义臣嗣,官至太子洗马。后同杨谅反,诛。

  ○赵芬

  赵芬,字士茂,天水西人也。父演,周秦州刺史。芬少有辩智,颇涉经史。周 太祖引为相府铠曹参军,历记室,累迁熊州刺史。抚纳降附,得二千户,加开府仪 同三司。大冢宰宇文护召为中外府掾,俄迁吏部下大夫。芬性强济,所居之职,皆 有声绩。武帝亲总万机,拜内史下大夫,转少御正。芬明习故事,每朝廷有所疑议, 众不能决者,芬辄为评断,莫不称善。后为司会,申国公李穆之讨齐也,引为行军 长史,封淮安县男,邑五百户。复出为淅州刺史,转东京小宗伯,镇洛阳。

  高祖为丞相,尉迥与司马消难阴谋往来,芬察知之,密白高祖。由是深见亲委, 迁东京左仆射,进爵郡公。开皇初,罢东京官,拜尚书左仆射,与郢国公王谊修律 令。俄兼内史令,上甚信任之。未几,以老病出拜蒲州刺史,加金紫光禄大夫,仍 领关东运漕,赐钱百万、粟五千石而遣之。后数年,上表乞骸骨,征还京师,赐以 二马轺车,几杖被褥,归于家,皇太子又致巾帔。后数年,卒。上遣使致祭,鸿胪 监护丧事。

  子元恪嗣,官至扬州总管司马,左迁候卫长史。少子元楷,与元恪皆明干世事。 元楷大业中为历阳郡丞,与庐江郡丞徐仲宗皆竭百姓之产以贡于帝。仲宗迁南郡丞, 元楷超拜江都郡丞,兼领江都宫使。

  ○杨尚希

  杨尚希,弘农人也。祖真,魏天水太守。父承宾,商、直、淅三州刺史。尚希 龆龀而孤。年十一,辞母请受业长安。涿郡卢辩见而异之,令入太学,专精不倦, 同辈皆共推伏。周太祖尝亲临释奠,尚希时年十八,令讲《孝经》,词旨可观。太 祖奇之,赐姓普六茹氏,擢为国子博士。累转舍人。仕明、武世,历太学博士、太 子宫尹、计部中大夫,赐爵高都县侯,东京司宪中大夫。宣帝时,令尚希抚慰山东、 河北,至相州而帝崩,与相州总管尉迥发丧于馆。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 而视不安,将有他计。吾不去,将及于难。”遂夜中从捷径而遁。迟明,迥方觉, 分数十骑自驿路追之,不及,遂归京师。高祖以尚希宗室之望,又背迥而至,待之 甚厚。及迥屯兵武陟,遣尚希督宗室兵三千人镇潼关。寻授司会中大夫。

  高祖受禅,拜度支尚书,进爵为公。岁馀,出为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加银青 光禄大夫。尚希时见天下州郡过多,上表曰:“自秦并天下,罢侯置守,汉、魏及 晋,邦邑屡改。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 二郡分领。具僚以众,资费日多;吏卒人倍,租调岁减。清干良才,百分无一,动 须数万,如何可觅?所谓民少官多,十羊九牧。琴有更张之义,瑟无胶柱之理。今 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才,敢陈管见,伏听裁处。” 帝览而嘉之,于是遂罢天下诸郡。寻拜瀛州刺史,未之官,奉诏巡省淮南。还除兵 部尚书。俄转礼部尚书,授上仪同。

  尚希性弘厚,兼以学业自通,甚有雅望,为朝廷所重。上时每旦临朝,日侧不 倦,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 繁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上欢然曰:“公爱我者。”尚希素有足疾,上谓之 曰:“蒲州出美酒,足堪养病,屈公卧治之。”于是出拜蒲州刺史,仍领本州宗团 骠骑。尚希在州,甚有惠政,复引瀵水,立堤防,开稻田数千顷,民赖其利。开皇 十年卒官,时年五十七。谥曰平。子旻嗣,后改封丹水县公,官至安定郡丞。

  ○长孙平

  长孙平,字处均,河南洛阳人也。父俭,周柱国。平美容仪,有器干,颇览书 记。仕周,释褐卫王侍读。时武帝逼于宇文护,谋与卫王诛之,王前后常使平往来 通意于帝。及护伏诛,拜开府、乐部大夫。宣帝即位,置东京官属,以平为小司寇, 与小宗伯赵芬分掌六府。高祖龙潜时,与平情好款洽,及为丞相,恩礼弥厚。尉迥、 王谦、司马消难并称兵内侮,高祖深以淮南为意。时贺若弼镇寿阳,恐其怀二心, 遣平驰驿往代之。弼果不从,平麾壮士执弼,送于京师。

  开皇三年,征拜度支尚书。平见天下州县多罹水旱,百姓不给,奏令民间每秋 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差等,储之闾巷,以备凶年,各曰义仓。因上书曰:“臣 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命,劝农重谷,先王令轨。古者三年耕而馀一年之积,九 年作而有三年之储,虽水旱为灾,而民无菜色,皆由劝导有方,蓄积先备者也。去 年亢阳,关右饥馁,陛下运山东之粟,置常平之官,开发仓廪,普加赈赐,大德鸿 恩,可谓至矣。然经国之道,义资远算,请勒诸州刺史、县令,以劝农积谷为务。 “上深嘉纳。自是州里丰衍,民多赖焉。

  后数载,转工部尚书,名为称职。时有人告大都督邴绍非毁朝廷为愦愦者,上 怒,将斩之。平进谏曰:“川泽纳污,所以成其深;山岳藏疾,所以就其大。臣不 胜至愿,愿陛下弘山海之量,茂宽裕之德。鄙谚曰:‘不痴不聋,未堪作大家翁。’ 此言虽小,可以喻大。邴绍之言,不应闻奏,陛下又复诛之,臣恐百代之后,有亏 圣德。”上于是赦绍。因敕群臣,诽谤之罪,勿复以闻。

  其后突厥达头可汗与都蓝可汗相攻,各遣使请授。上使平持节宣谕,令其和解, 赐缣三百匹,良马一匹而遣之。平至突厥所,为陈利害,遂各解兵。可汗赠平马二 百匹。及还,平进所得马,上尽以赐之。未几,遇谴,以尚书检校汴州事。岁馀, 除汴州刺史。其后历许、贝二州,俱有善政。鄴都俗薄,旧号难治,前后刺史多不 称职。朝廷以平所在善称,转相州刺史。甚有能名。在州数年,会正月十五日,百 姓大戏,画衣裳为鍪甲之象,上怒而免之。俄而念平镇淮南时事,进位大将军,拜 太常卿,判吏部尚书事。仁寿中卒官。谥曰康。

  子师孝,性轻狡好利,数犯法。上以其不克负荷,遣使吊平国官。师孝后为渤 海郡主簿,属大业之季,政教陵迟,师孝恣行贪浊,一郡苦之。后为王世充所害。

  ○元军

  元晖,字叔平,河南洛阳人也。祖琛,魏恆、朔二州刺史。父翌,尚书左仆射。 晖须眉如画,进止可观,颇好学,涉猎书记。少得美名于京下,周太祖见而礼之, 命与诸子游处,每同席共砚,情契甚厚。弱冠,召补相府中兵参军,寻迁武伯下大 夫。于时突厥屡为寇患,朝廷将结和亲,令晖赍锦彩十万,使于突厥。晖说以利害, 申国厚礼,可汗大悦,遣其名王随献方物。俄拜仪同三司、宾部下大夫。保定初, 大冢宰宇文护引为长史,会齐人来结盟好,以晖多才辩,与千乘公崔睦俱使于齐。 迁振威中大夫。武帝之娉突厥后也,令晖致礼焉。加开府,转司宪大夫。及平关东, 使晖安集河北,封义宁子,邑四百户。

  高祖总百揆,加上开府,进爵为公。开皇初,拜都官尚书,兼领太仆。奏请决 杜阳水灌三畤原,溉舄卤之地数千顷,民赖其利。明年,转左武候将军,太仆卿如 故。寻转兵部尚书,监漕渠之役。未几,坐事免。顷之,拜魏州刺史,颇有惠政。 在任数年,以疾去职。岁馀,卒于京师,时年六十。上嗟悼久之,敕鸿胪监护丧事。 谥曰元。子肃嗣,官至光禄少卿。肃弟仁器,性明敏,官至日南郡丞。

  ○韦师

  韦师,字公颖,京兆杜陵人也。父瑱,周骠骑大将军。师少沉谨,有至性。初 就学,始读《孝经》,舍书而叹曰:“名教之极,其在兹乎!”少丁父母忧,居丧 尽礼,州里称其孝行。及长,略涉经史,尤工骑射。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府记 室,转宾曹参军。师雅知诸蕃风俗及山川险易,其有夷狄朝贡,师必接对,论其国 俗,如视诸掌。夷人惊服,无敢隐情。齐王宪为雍州牧,引为主簿,本官如故。及 武帝亲总万机,转少府大夫。及平高氏,诏师安抚山东,徙为宾部大夫。

  高祖受禅,拜使部侍郎,赐爵井陉侯,邑五百户。数年,迁河北道行台兵部尚 书,诏为山东河南十八州安抚大使。奏事称旨,赐钱三百万,兼领晋王广司马。其 族人世康,为吏部尚书,与师素怀胜负。于时晋王为雍州牧,盛存望第,以司空杨 雄、尚书左仆射高颎并为州都督,引师为主簿。而世康弟世约为法曹从事。世康恚 恨不能食,又耻世约在师之下,召世约数之曰:“汝何故为从事?”遂杖之。

  后从上幸醴泉宫,上召师与左仆射高颎、上柱国韩擒等,于卧内赐宴,令各叙 旧事,以为笑乐。平陈之役,以本官领元帅掾,陈国府藏,悉委于师,秋毫无所犯, 称为清白。后上为长宁王俨纳其女为妃。除汴州刺史,甚有治名,卒官。谥曰定。 子德政嗣,大业中,仕至给事郎。

  ○杨异

  杨异,字文殊,弘农华阴人也。祖钧,魏司空。父俭,侍中。异美风仪,沉深 有器局。髫龀就学,日诵千言,见者奇之。九岁丁父忧,哀毁过礼,殆将灭性。及 免丧之后,绝庆吊,闭户读书。数年之间,博涉书记。周闵帝时,为宁都太守,甚 有能名。赐爵昌乐县子。后数以军功,进为侯。高祖作相,行济州事。及践阼,拜 宗正少卿,加上开府。蜀王秀之镇益州也,朝廷盛选纲纪,以异方直,拜益州总管 长史,赐钱二十万、缣三百匹、马五十匹而遣之。寻迁西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数载, 复为宗正少卿。未几,擢拜刑部尚书。岁馀,出除吴州总管,甚有能名。时晋王广 镇扬州,诏令异每岁一与王相见,评论得失,规讽疑阙。数载,卒官,时年六十二。 子虔逊。

  ○苏孝慈兄子沙罗

  苏孝慈,扶风人也。父武周,周兗州刺史。孝慈少沉谨,有器干,美容仪。周 初为中侍上士。后拜都督,聘于齐,以奉使称旨,迁大都督。其年又聘于齐,还授 宣纳上士。后从武帝伐齐,以功进位开府,赐爵文安县公,邑千五百户。寻改封临 水县公,增邑千二百户,累迁工部上大夫。

  高祖受禅,进爵安平郡公,拜太府卿。于时王业初基,百度伊始,征天下工匠, 纤微之巧,无不毕集。孝慈总其事,世以为能。俄迁大司农,岁馀,拜兵部尚书, 待遇逾密。时皇太子勇颇知时政,上欲重宫官之望,多令大臣领其职。于是拜孝慈 为太子右卫率,尚书如故。明年,上于陕州置常平仓,转输京下。以渭水多沙,流 乍深乍浅,漕运者苦之,于是决谓水为渠以属河,令孝慈督其役。渠成,上善之。 又领太子右庶子,转授左卫率,仍判工部、民部二尚书,称为干理。数载,进位大 将军,转工部尚书,率如故。先是,以百僚供费不足,台省府寺咸置廨钱,收息取 给。孝慈以为官民争利,非兴化之道,上表请罢之,请公卿以下给职田各有差,上 并嘉纳焉。开皇十八年,将废太子,惮其在东宫,出为淅州刺史。太子以孝慈去, 甚不平,形于言色。其见重如此。仁寿初,迁洪州总管,俱有惠政。共后桂林山越 相聚为乱,诏孝慈为行军总管,击平之。其年卒官。有子会昌。

  孝慈兄子沙罗,字子粹。父顺,周眉州刺史。沙罗仕周,释褐都督。后从韦孝 宽破尉迥,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封通秦县公。开皇初,蜀王秀镇益州,沙罗以本 官从,拜资州刺史。八年,冉尨羌作乱,攻汶山、金川二镇,沙罗率兵击破之,授 邛州刺史。后数载,检校利州总管事。从史万岁击西爨,累战有功,进位大将军, 赐物千段。寻检校益州总管长史。会越归人王奉举兵作乱,沙罗从段文振讨平之, 赐奴婢百口。会蜀王秀废,吏案奏沙罗云:“王奉为奴所杀,秀乃诈称左右斩之。 又调熟獠,令出奴婢,沙罗隐而不奏。”由是除名,卒于家。有子康。

  ○李雄

  李雄,字毗卢,赵郡高邑人也。祖榼,魏太中大夫。父徽伯,齐陕州刺史,陷 于周,雄因随军入长安。雄少慷慨,有大志。家世并以学业自通,雄独习骑射。其 兄子旦让之曰:“弃文尚武,非士大夫之素业。”雄答曰:“窃览自古诚臣贵仕, 文武不备而能济其功业者鲜矣。雄虽不敏,颇观前志,但不守章句耳。既文且武, 兄何病焉!”子旦无以应之。

  周太祖时,释褐辅国将军。从达奚武平汉中,定兴州,又讨汾州叛胡,录前后 功,拜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闵帝受禅,进爵为公,迁小宾部。其后复从达奚武 与齐人战于芒山,诸军大败,雄所领独全。武帝时,从陈王纯迎后于突厥,进爵奚 伯,拜硖州刺史。数岁,征为本府中大夫。寻出为凉州总管长史。从滕王逌破吐谷 浑于青海,以功加上仪同。宣帝嗣位,从行军总管韦孝宽略定淮南。雄以轻骑数百 至硖石,说下十余城,拜豪州刺史。

  高祖总百揆,征为司会中大夫。以淮南之功,加位上开府。及受禅,拜鸿胪卿, 进爵高都郡公,食邑二千户。后数年,晋王广出镇并州,以雄为河北行台兵部尚书。 上谓雄曰:“吾兒既少,更事未多,以卿兼文武才,今推诚相委,吾无北顾之忧矣。” 雄顿首而言曰:“陛下不以臣之不肖,寄臣以重任。臣虽愚固,心非木石,谨当竭 诚效命,以答鸿恩。”歔欷流涕,上慰谕而遣之。雄当官正直,侃然有不可犯之色, 王甚敬惮,吏民称焉。岁馀,卒官。子公挺嗣。

  ○张煚 刘仁恩 郭均 冯世基 厍狄飐

  张煚,字士鸿,河间鄚人也。父羡,少好学,多所通涉,仕魏为荡难将军。从 武帝入关,累迁银青光禄大夫。周太祖引为从事中郎,赐姓叱罗氏。历司职大夫, 雍州治中、雍州刺史、仪同三司,赐爵虞乡县公。复入为司成中大夫,典国史。周 代公卿,类多武将,唯羡以素业自通,甚为当时所重。后以年老,致仕于家。及高 祖受禅,钦其德望,以书征之曰:“朕初临四海,思存政术,旧齿名贤,实怀勤伫。 仪同昔在周室,德业有闻,虽云致仕,犹克壮年。即宜入朝,用副虚想。”及谒见, 敕令勿拜,扶升殿,上降榻执手,与之同坐,宴语久之,赐以几杖。会迁都龙首, 羡上表劝以俭约,上优诏答之。俄而卒,时年八十四。赠沧州刺史,谥曰定。撰 《老子》、《庄子》义,名曰《道言》,五十二篇。

  煚好学,有父风。在魏释褐奉朝请,迁员外侍郎。周太祖引为外兵曹。闵帝受 禅,加前将军。明、武世,历膳部大夫、冢宰司录,赐爵北平县子,邑四百户。宣 帝时,加仪同,进爵为伯。高祖为丞相,煚深自推结,高祖以其有干用,甚亲遇之。 及受禅,拜尚书右丞,进爵为侯。俄迁太府少卿,领营新都监丞。丁父忧去职,柴 毁骨立。未期,起令视事,固让不许,授仪同三司,袭爵虞乡县公,增邑通前千五 百户。寻迁太府卿,拜民部尚书。晋王广为扬州总管,授煚司马,加银青光禄大夫。 煚性和厚,有识度,甚有当时之誉。后拜冀州刺史,晋王广频表请之,复为晋王长 史,检校蒋州事。及晋王为皇太子,复为冀州刺史,进位上开府,吏民悦服,称为 良二千石。仁寿四年卒官,时年七十四。子慧宝,官至绛郡丞。

  开皇时有刘仁恩者,不知何许人也,倜傥有文武干用。初为毛州刺史,治绩号 天下第一,擢拜刑部尚书。又以行军总管从杨素伐陈,与素破陈将吕仲肃于荆门, 仁恩之计居多,授上大将军,甚有当时之誉。冯翊郭均、上党冯世基,并明悟有干 略,相继为兵部尚书。代人厍狄嵚,性弘厚,有局度,官至民部尚书。此四人俱显 名于当世,然事行阙落,史莫能详。

  史臣曰:二赵明习故事,当世所推,及居端右,无闻殊绩。固知人之才器,各 有分限,大小异宜,不可逾量。长孙平谏赦诽谤之罪,可谓仁人之言,高祖悦而从 之,其利亦已博矣。元晖以明敏显达,韦师以清白成名,杨尚希、杨异,宗室之英, 誉望隆重,苏孝慈、李雄、张煚,内外所履,咸称贞干,并任开皇之初,盖当时之 选也。

卷十二

  韦世康(弟洸 艺 冲 从父弟寿)

  韦世康,京兆杜陵人也,世为关右著姓。祖旭,魏南幽州刺史。父夐,隐居不 仕,魏、周二代,十征不出,号为逍遥公。世康幼而沉敏,有器度。年十岁,州辟 主簿。在魏,弱冠为直寝,封汉安县公,尚周文帝女襄乐公主,授仪同三司。后仕 周,自典祠下大夫历沔、硖二州刺史。从武帝平齐,授司州总管长史。于时东夏初 定,百姓未安,世康绥抚之,士民胥悦。岁馀,入为民部中大夫,进位上开府,转 司会中大夫。

  尉迥之作乱也,高祖忧之,谓世康曰:“汾、绛旧是周、齐分界,因此乱阶, 恐生摇动。今以委公,善为吾守。”因授绛州刺史,以雅望镇之,阖境清肃。世康 性恬素好古,不以得丧干怀。在州尝慨然有止足之志,与子弟书曰:“吾生因绪馀, 夙沾缨弁,驱驰不已,四纪于兹。亟登衮命,频莅方岳,志除三惑,心慎四知,以 不贪而为宝,处膏脂而莫润。如斯之事,颇为时悉。今耄虽未及,壮年已谢,霜早 梧楸,风先蒲柳。眼暗更剧,不见细书,足疾弥增,非可趋走。禄岂须多,防满则 退,年不待暮,有疾便辞。况娘春秋已高,温清宜奉,晨昏有阙,罪在我躬。今世 穆、世文并从戎役,吾与世冲复婴远任,陟岵瞻望,此情弥切,桓山之悲,倍深常 恋。意欲上闻,乞遵养礼,未访汝等,故遣此及。兴言远慕,感咽难胜。”诸弟报 以事恐难遂,于是乃止。

  在任数年,有惠政,奏课连最,擢为礼部尚书。世康寡嗜欲,不慕贵势,未尝 以位望矜物。闻人之善,若己有之,亦不显人过咎,以求名誉。寻进爵上庸郡公, 加邑至二千五百户。其年转吏部尚书,馀官如故。四年,丁母忧去职。未期,起令 视事。世康固请,乞终私制,上不许。世康之在吏部,选用平允,请托不行。开皇 七年,将事江南,议重方镇,拜襄州刺史。坐事免。未几,授安州总管,寻迁为信 州总管。十三年,入朝,复拜吏部尚书。前后十余年间,多所进拔,朝廷称为廉平。 尝因休暇,谓子弟曰:“吾闻功遂身退,古人常道。今年将耳顺,志在悬车,汝辈 以为云何?”子福嗣答曰:“大人澡身浴德,名立官成,盈满之诚,先哲所重。欲 追踪二疏,伏奉尊命。”后因侍宴,世康再拜陈让曰:“臣无尺寸之功,位亚台铉。 今犬马齿濆,不益明时,恐先朝露,无以塞责。愿乞骸骨,退避贤能。”上曰: “朕夙夜庶几,求贤若渴,冀与公共治天下,以致太平。今之所请,深乖本望,纵 令筋骨衰谢,犹屈公卧治一隅。”于是出拜荆州总管。时天下唯置四大总管,并、 扬、益三州,并亲王临统,唯荆州委于世康,时论以为美。世康为政简静,百姓爱 悦,合境无讼。十七年,卒于州,时年六十七。上闻而痛惜之,赠赙甚厚。赠大将 军,谥曰文。

  世康性孝友,初以诸弟位并隆贵,独季弟世约宦途不达,共推父时田宅尽以与 之,世多其义。

  长子福子,官至司隶别驾。次子福嗣,仕至内史舍人,后以罪黜。杨玄感之作 乱也,以兵逼东都,福嗣从卫玄战于城北,军败,为玄感所擒,令作文檄,辞甚不 逊。寻背玄感还东都,帝衔之不已,车裂于高阳。少子福奖,通事舍人,在东都与 玄感战没。

  洸字世穆,性刚毅,有器干,少便弓马。仕周,释褐直寝上士。数从征伐,累 迁开府,赐爵卫国县公,邑千二百户。高祖为丞相,从季父孝宽击尉迥于相州,以 功拜柱国,进封襄阳郡公,邑二千户。时突厥寇边,皇太子屯咸阳,令洸统兵出原 州道,与虏相遇,击破之。寻拜江陵总管。未几,以母疾征还。俄拜安州总管。伐 陈之役,领行军总管。及陈平,拜江州总管,率步骑二万,略定九江。陈豫章太守 徐璒据郡持两端,洸遣开府吕昂、长史冯世基以兵相继而进。既至城下,璒伪降, 其夜率所部二千人袭击昂。昂与世基合击,大破之,擒璒于阵。高梁女子洗氏率众 迎洸,遂进图岭南。上遣洸书曰:“公鸿勋大业,名高望重,率将戎旅,抚慰彼方, 风行电扫,咸应稽服。若使干戈不用,兆庶获安,方副朕怀,是公之力。”至广州, 说陈渝州都督王猛下之,岭表皆定。上闻而大悦,许以便宜从事。洸所绥集二十四 州,拜广州总管。岁馀,番禺夷王仲宣聚众为乱,以兵围洸,洸勒兵拒之,中流矢 而卒。赠上柱国,赐绵绢万段,谥曰敬。子协嗣。

  协字钦仁,好学,有雅量。起家著作佐郎,后转秘书郎。开皇中,其父在广州 有功,上令协赍诏书劳问,未至而父卒。上以其父身死王事,拜协柱国。后历定、 息、秦三州刺史,皆有能名,卒官。

  艺字世文,少受业国子。周武帝时,数以军功致位上仪同,赐爵修武县侯,邑 八百户。授左旅下大夫。出为魏郡太守。及高祖为丞相,尉迥险图不轨,朝廷微知 之,遣艺季父孝宽驰往代迥。孝宽将至鄴,因诈病,止传舍,从迥求药,以察其变。 迥遣艺迎孝宽。孝宽问迥所为,艺党于迥,不以实答。孝宽怒,将斩之,艺惧,乃 言迥反状。孝宽于是将艺西遁,每至亭驿,辄尽驱传马而去。复谓驿司曰:“蜀公 将至,宜速具酒食。”迥寻遣骑追孝宽,追人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不 进,孝宽与艺由是得免。高祖以孝宽故,弗问艺之罪,加授上开府,即从孝宽击迥。 及破尉惇,平相州,皆有力焉。以功进位上大将军,改封武威县公,邑千户。以修 武县侯别封一子。高祖受禅,进封魏兴郡公。岁馀,拜齐州刺史。为政清简,士庶 怀惠。在职数年,迁营州总管。艺容貌瑰伟,每夷狄参谒,必整仪卫,盛服以见之, 独坐满一榻。番人畏惧,莫敢仰视。而大治产业,与北夷贸易,家资巨万,颇为清 论所讥。开皇十五年卒官,时年五十八。谥曰怀。

  冲字世冲,少以名家子,在周释褐卫公府礼曹参军。后从大将军元定渡江伐陈, 为陈人所虏,周武帝以币赎而还之。帝复令冲以马千匹使于陈,以赎开府贺拔华等 五十人及元定之柩而还。冲有辞辩,奉使称旨,累迁少御伯下大夫,加上仪同。于 时稽胡屡为寇乱,冲自请安集之,因拜汾州刺史。高祖践阼,征为兼散骑常侍,进 位开府,赐爵安固县侯。岁馀,发南汾州胡千馀人北筑长城,在途皆亡。上呼冲问 计,冲曰:“夷狄之性,易为反覆,皆由牧宰不称之所致也。臣请以理绥静,可不 劳兵而定。”上然之,因命冲绥怀叛者。月馀皆至,并赴长城,上下书劳勉之。寻 拜石州刺史,甚得诸胡欢心。以母忧去职。俄而起为南宁州总管,持节抚慰。复遣 柱国王长述以兵继进。冲上表固让。诏曰:“西南夷裔,屡有生梗,每相残贼,朕 甚愍之,已命戎徒,清抚边服。以开府器干堪济,识略英远,军旅事重,故以相任。 知在艰疚,日月未多,金革夺情,盖有通式。宜自抑割,即膺往旨。”冲既至南宁, 渠帅爨震及西爨首领皆诣府参谒。上大悦,下诏褒扬之。其兄子伯仁,随冲在府, 掠人之妻,士卒纵暴,边人失望。上闻而大怒,令蜀王秀治其事。益州长史元岩, 性方正,案冲无所宽贷,冲竟坐免。其弟太子洗马世约,谮岩于皇太子。上谓太子 曰:“古人有沽酒酸而不售者,为噬犬耳。今何用世约乎?适累汝也。”世约遂除 名。后数载,令冲检校括州事。时东阳贼帅陶子定、吴州贼帅罗慧方并聚众为乱, 攻围婺州永康、乌程诸县,冲率兵击破之。改封义丰县候,检校泉州事。寻拜营州 总管。冲容貌都雅,宽厚得众心。怀抚靺鞨、契丹,皆能致其死力。奚、畏惧, 朝贡相续。高丽尝入寇,冲率兵击走之。仁寿中,高祖为豫章王暕纳冲女为妃,征 拜民部尚书。未几,卒,时年六十六。少子挺,最知名。

  寿字世龄。父孝宽,周上柱国、郧国公。寿在周,以贵公子,早有令誉,为右 侍上士,迁千牛备身。赵王为雍州牧,引为主簿。寻迁少御伯。武帝亲征高氏,拜 京兆尹,委以后事。以父军功,赐爵永安县侯,邑八百户。高祖为丞相,以其父平 尉迥,拜寿仪同三司,进封滑国公,邑五千户。俄以父丧去职。高祖爱禅,起令视 事,寻迁恆、毛二州刺史,颇有治名。开皇十年,以疾征还,卒于家,时年四十二。 谥曰定。仁寿中,高祖为晋王昭纳其女为妃。以其子保峦嗣。

  寿弟霁,位至太常少卿,安邑县伯。津,位至内史侍郎,判民部尚书事。

  世康从父弟操,字元节,刚简有风概。仕周,致位上开府、光州刺史。高祖为 丞相,以平尉迥功,进位柱国,封平桑郡公,历青、荆二州总管,卒官。谥曰静。

  柳机子述 机弟旦 肃 从弟雄亮 从子謇之 族弟昂 昂子调

  柳机,字匡时,河东解人也。父庆,魏尚书左仆射。机伟仪容,有器局,颇涉 经史。年十九,周武帝时为鲁公,引为记室。及帝嗣位,自宣纳上士累迁少纳言、 太子宫尹,封平齐县公。从帝平齐,拜开府,转司宗中大夫。宣帝时,迁御正上大 夫。机见帝失德,屡谏不听,恐祸及己,托于郑译,阴求出外,于是拜华州刺史。 及高祖作相,征还京师。时周代旧臣皆劝禅让,机独义形于色,无所陈请。俄拜卫 州刺史。及践阼,进爵建安郡公,邑二千四百户,征为纳言。机性宽简,有雅望, 然当近侍,无所损益,又好饮酒,不亲细务,在职数年,复出为华州刺史。奉诏每 月朝见。寻转冀州刺史。后征入朝,以其子述尚兰陵公主,礼遇益隆。

  初,机在周,与族人文城公昂俱历显要。及此,机、昂并为外职,杨素时为纳 言,方用事,因上赐宴,素戏机曰:“二柳俱摧,孤杨独耸。”坐者欢笑,机竟无 言。未几,还州。前后作牧,俱称宽惠。后数年,以疾征还京师,卒于家,时年五 十六。赠大将军、青州刺史,谥曰简。子述嗣。

  柳述,字业隆,性明敏,有干略,颇涉文艺。少以父廕,为太子亲卫。后以尚 主之故,拜开府仪同三司、内史侍郎。上于诸婿中,特所宠敬。岁馀,判兵部尚书 事。丁父艰去职。未几,起摄给事黄门侍郎事,袭爵建安郡公。仁寿中,判吏部尚 书事。述虽职务修理,为当时所称,然不达大体,暴于驭下,又怙宠骄豪,无所降 屈。杨素时称贵幸,朝臣莫不詟惮,述每陵侮之,数于上前面折素短。判事有不合 素意,素或令述改之,辄谓将命者曰:“语仆射,道尚书不肯。”素由是衔之。俄 而杨素亦被疏忌,不知省务。述任寄逾重,拜兵部尚书,参掌机密。述自以无功可 纪,过叨匪服,抗表陈让。上许之,令摄兵部尚书事。上于仁寿宫寝疾,述与杨素、 黄门侍郎元岩等侍疾宫中。时皇太子无礼于陈贵人,上知而大怒,因令述召房陵王。 述与元岩出外作敕书,杨素闻之,与皇太子协谋,便矫诏执述、岩二人,持以属吏。 及炀帝嗣位,述竟坐除名,与公主离绝。徙述于龙川郡。公主请与述同徙,帝不听, 事见《列女传》。述在龙川数年,复徙宁越,遇瘴疠而死,时年三十九。

  旦字匡德,工骑射,颇涉书籍。起家周左侍上士,累迁兵部下大夫。顷之,益 州总管王谦起逆,拜为行军长史,从梁睿讨平之,以功授仪同三司。开皇元年,加 授开府,封新城县男,迁授掌设骠骑。历罗、淅、鲁三州刺史,并有能名。大业初, 拜龙川太守。民居山洞,好相攻击,旦为开设学校,大变其风。帝闻而善之,下诏 褒美。四年,征为太常少卿,摄判黄门侍郎事。卒官,年六十一。子燮,官至河内 掾。

  肃字匡仁,少聪敏,闲于占对。起家周齐王文学。武帝见而异之,召拜宣纳上 士。高祖作相,引为宾曹参军。开皇初,授太子洗马。陈使谢泉来聘,以才学见称, 诏肃宴接,时论称其华辩。转太子内舍人,迁太子仆。太子废,坐除名为民。大业 中,帝与段达语及庶人罪恶之状,达云:“柳肃在宫,大见疏斥。”帝问其故,答 曰:“学士刘臻,尝进章仇太翼于宫中,为巫蛊事。肃知而谏曰:‘殿下帝之冢子, 位当储贰,诫在不孝,无患见疑。刘臻书生,鼓摇脣舌,适足以相诳误,愿殿下勿 纳之。’庶人不怿,他日谓臻曰:‘汝何故漏泄,使柳肃知之,令面折我?’自是 后言皆不用。”帝曰:“肃横除名,非其罪也。”召守礼部侍郎,转工部侍郎,大 见亲任。每行幸辽东,常委之于涿郡留守。十一年卒,时年六十二。

  雄亮字信诚。父桧,仕周华阳太守。遇黄众宝作乱,攻陷华阳,桧为贼所害。 雄亮时年十四,哀毁过礼,阴有复仇之志。武帝时,众宝率其所部归于长安,帝待 之甚厚。雄亮手斩众宝于城中,请罪阙下,帝特原之。寻治梁州总管记室,迁湖城 令,累迁内史中大夫,赐爵汝阳县子。司马消难作乱江北,高祖令雄亮聘于陈,以 结邻好。及还,会高祖受禅,拜尚书考功侍郎,寻迁给事黄门侍郎。尚书省凡有奏 事,雄亮多所驳正,深为公卿所惮。俄以本官检校太子左庶子,进爵为伯。秦王俊 之镇陇右也,出为秦州总管府司马,领山南道行台左丞,卒官,时年五十一。有子 赞。

  謇之字公正。父蔡年,周顺州刺史。謇之身长七尺五寸,仪容甚伟,风神爽亮, 进止可观。为童兒时,周齐王宪尝遇謇之于途,异而与语,大奇之。因奏入国子, 以明经擢第,拜宗师中士,寻转守庙下士。武帝尝有事太庙,謇之读祝文,音韵清 雅,观者属目。帝善之,擢为宣纳上士。及高祖作相,引为田曹参军,仍谘典签事。 开皇初,拜通事舍人,寻迁内史舍人,历兵部、司勋二曹侍郎。朝廷以謇之有雅望, 善谈谑,又饮酒至石不乱,由是每梁、陈使至,辄令謇之接对。后迁光禄少卿。出 入十馀年,每参掌敷奏。会吐谷浑来降,朝廷以宗女光化公主妻之,以謇之兼散骑 常侍,送公主于西域。俄而突厥启民可汗求结和亲,复令謇之送义成公主于突厥。 謇之前后奉使,得二国所赠马千馀匹,杂物称是,皆散之宗族,家无馀财。仁寿中, 出为肃州刺史,寻转息州刺史,俱有惠政。后二岁,以母忧去职。炀帝践阼,复拜 光禄少卿。大业初,启民可汗自以内附,遂畜牧于定襄、马邑间,帝使謇之谕令出 塞。及还,奏事称旨,拜黄门侍郎。时元德太子初薨,朝野注望,皆以齐王当立。 帝方重王府之选,大业三年,车驾还京师,拜为齐王长史。帝法服临轩,备仪卫, 命齐王立于西朝堂之前,北面。遣吏部尚书牛弘、内史令杨约、左卫大将军宇文述 等,从殿廷引謇之诣齐王所,西面立。牛弘宣敕谓齐王曰:“我昔阶缘恩宠,启封 晋阳,出籓之初,时年十二。先帝立我于西朝堂,乃令高颎、虞庆则、元旻等,从 内送王子相于我。于时诫我曰:‘以汝幼冲,未更世事,今令子相作辅于汝,事无 大小,皆可委之。无得昵近小人,疏远子相。若从我言者,有益于社稷,成立汝名 行。如不用此言,唯国及身,败无日矣。’吾受敕之后,奉以周旋,不敢失坠。微 子相之力,吾无今日矣。若与謇之从事,一如子相也。”又敕謇之曰:“今以卿作 辅于齐,善思匡救之理,副朕所望。若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当钟卿一门。若有不 善,罪亦相及。”时齐王正擅宠,左右放纵,乔令则之徒,深见昵狎。謇之虽知其 罪失,不能匡正。及王得罪,謇之竟坐除名。帝幸辽东,召謇之检校燕郡事。及帝 班师,至燕郡,坐供顿不给,配戍岭南。卒于洭口,时年六十。子威明。

  昂字千里。父敏,有高名,好礼笃学,治家如官。仕周,历职清显。开皇初, 为太子太保。昂有器识,干局过人。周武帝时,为大内史,赐爵文城郡公,致位开 府,当途用事,百僚皆出其下。宣帝嗣位,稍被疏远,然不离本职。及高祖为丞相, 深自结纳。高祖大悦之,以为大宗伯。昂受拜之日,遂得偏风,不能视事。高祖受 禅,昂疾愈,加上开府,拜潞州刺史。昂见天下无事,可以劝学行礼,因上表曰:

  臣闻帝王受命,建学制礼,故能移既往之风,成惟新之俗。自魏道将谢,分割 九区,关右、山东,久为战国,各逞权诈,俱殉干戈,赋役繁重,刑政严急。盖救 焚拯溺,无暇从容,非朝野之愿,以至于此。晚世因循,遂成希慕,俗化浇敝,流 宕忘反,自非天然上哲,挺生于时,则儒雅之道,经礼之制,衣冠民庶,莫肯用心。 世事所以未清,轨物由兹而坏。伏惟陛下禀灵上帝,受命昊天,合三阳之期,膺千 祀之运。往者周室颓毁,区宇沸腾,圣策风行,神谋电发,端坐廊庙,荡涤万方, 俯顺幽明,君临四海。择万古之典,无善不为;改百王之弊,无恶不尽。至若因情 缘义,为其节文,故以三百三千,事高前代。然下土黎献,尚未尽行。臣谬蒙奖策, 从政籓部,人庶轨仪,实见多阙,儒风以坠,礼教犹微,是知百姓之心,未能顿变。 仰惟深思远虑,情念下民,渐被以俭,使至于道。臣恐业淹事缓,动延年世。若行 礼劝学,道教相催,必当靡然向风,不远而就。家知礼节,人识义方,比屋可封, 辄谓非远。

  上览而善之,因下诏曰:

  建国重道,莫先于学,尊主庇民,莫先于礼。自魏氏不竞,周、齐抗衡,分四 海之民,斗二邦之力,递为强弱,多历年所。务权诈而薄儒雅,重干戈而轻俎豆, 民不见德,唯争是闻。朝野以机巧为师,文吏用深刻为法,风浇俗弊,化之然也。 虽复建立庠序,兼启黉塾,业非时贵,道亦不行。其间服膺儒术,盖有之矣,彼众 我寡,未能移俗。然其维持名教,奖饰彝伦,微相弘益,赖斯而已。王者承天,休 咎随化,有礼则祥瑞必降,无礼则妖孽兴起。人禀五常,性灵不一,有礼则阴阳合 德,无礼则禽兽其心。治国立身,非礼不可。朕受命于天,财成万物,去华夷之乱, 求风化之宜。戒奢崇俭,率先百辟,轻徭薄赋,冀以宽弘。而积习生常,未能惩革, 闾阎士庶,吉凶之礼,动悉乖方,不依制度。执宪之职,似塞耳而无闻,莅民之官, 犹蔽目而不察。宣扬朝化,其若是乎?古人之学,且耕且养。今者民丁非役之日, 农亩时候之馀,若敦以学业,劝以经礼,自可家慕大道,人希至德。岂止知礼节, 识廉耻,父慈子孝,兄恭弟顺者乎?始自京师,爰及州郡,宜祗朕意,劝学行礼。

  自是天下州县皆置博士习礼焉。

  昂在州,甚有惠政,数年,卒官。

  子调,起家秘书郎,寻转侍御史。左仆射杨素尝于朝堂见调,因独言曰:“柳 条通体弱,独摇不须风。”调敛板正色曰:“调信无取者,公不当以为侍御史;调 信有可取,不应发此言。公当具瞻之秋,枢机何可轻发!”素甚奇之。炀帝嗣位, 累迁尚书左司郎。时王纲不振,朝士多赃货,唯调清素守常,为时所美。然于干用, 非其所长。

  史臣曰:韦氏自居京兆,代有人物。世康昆季,馀庆所钟,或入处礼闱,或出 总方岳,硃输接轸,P“P”成阴,在周暨隋,勋庸并茂,盛矣!建安风韵闲雅, 望重当时。述恃宠骄人,终致倾败。旦屡有惠政,肃每存诚谠。雄亮名节自立,忠 正见称,謇之神情开爽,颇为疏放。文城历仕二朝,咸见推重,献书高祖,遂兴学 校,言能弘道,其利博哉!

卷十三

  杨素弟约 从父文思 文纪

  杨素,字处道,弘农华阴人也。祖暄,魏辅国将军、谏议大夫。父敷,周汾州 刺史,没于齐。素少落拓,有大志,不拘小节,世人多未之知,唯从叔祖魏尚书仆 射宽深异之,每谓子孙曰:“处道当逸群绝伦,非常之器,非汝曹所逮也。”后与 安定牛弘同志好学,研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属文,工草隶,颇留意于风角。美须 髯,有英杰之表。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中外记室,后转礼曹,加大都督。武帝亲总 万机,素以其父守节陷齐,未蒙朝命,上表申理,帝不许。至于再三,帝大怒,命 左右斩之。素乃大言曰:“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帝壮其言,由是赠敷为大 将军,谥曰忠壮。拜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渐见礼遇。帝命素为诏书,下笔 立成,词义兼美。帝嘉之,顾谓素曰:“善自勉之,勿忧不富贵。”素应声答曰: “臣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

  及平齐之役,素请率父麾下先驱。帝从之,赐以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驱策, 故用此物赐卿。”从齐王宪与齐人战于河阴,以功封清河县子,邑五百户。其年授 司城大夫。明年,复从宪拔晋州。宪屯兵鸡栖原,齐主以大军至,宪惧而宵遁,为 齐兵所蹑,众多败散。素与骁将十馀人尽力苦战,宪仅而获免。其后每战有功。及 齐平,加上开府,改封成安县公,邑千五百户,赐以粟帛、奴婢、杂畜。从王轨破 陈将吴明彻于吕梁 ,治东楚州事。封弟慎为义安侯。陈将樊毅筑城于泗口,素击 走之,夷毅所筑。宣帝即位,袭父爵临贞县公,以弟约为安成公。寻从韦孝宽徇淮 南,素别下盱眙、钟离。

  及高祖为丞相,素深自结纳。高祖甚器之,以素为汴州刺史。行至洛阳,会尉 迥作乱,荥州刺史宇文胄据武牢以应迥,素不得进。高祖拜素大将军,发河内兵击 胄,破之。迁徐州总管,进位柱国,封清河郡公,邑二千户。以弟岳为临贞公。高 祖受禅,加上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其妻郑氏性悍,素忿之曰:“我若作 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郑氏奏之,由是坐免。

  上方图江表,先是,素数进取陈之计,未几,拜信州总管,赐钱百万、锦千段、 马二百匹而遣之。素居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 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 馀平乘、舴艋等各有差。及大举伐陈,以素为行军元帅,引舟师趣三硖。军至流头 滩,陈将戚欣以青龙百馀艘、屯兵数千人守狼尾滩,以遏军路。其地险峭,诸将患 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则见我,滩流迅激,制不由人, 则吾失其便。”乃以夜掩之。素亲率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王长袭引步卒 从南岸击欣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甲骑趣白沙北岸,迟明而至,击之,欣败走。 悉虏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陈人大悦。素率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 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陈南康内史吕仲 肃屯岐亭,正据江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战船。素与仁恩 登陆俱发,先攻其栅。仲肃军夜溃,素徐去其锁。仲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蜒 卒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柏樯碎贼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余人,仲肃仅以 身免。陈主遣其信州刺史顾觉镇安蜀城,荆州刺史陈纪镇公安,皆慑而退走。巴陵 以东,无敢守者。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遣使请降。素下至汉口,与秦孝王会。 及还,拜荆州总管,进爵郢国公,邑三千户,真食长寿县千户。以其子玄感为仪同, 玄奖为清河郡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加以金宝,又赐陈主妹及女妓十四人。素言 于上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逆人王谊,前封于郢,臣不愿与之同。”于是改 封越国公。寻拜纳言。岁馀,转内史令。

  俄而江南人李稜等聚众为乱,大者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杀害长吏。以 素为行军总管,帅众讨之。贼硃莫问自称南徐州刺史,以盛兵据京口。素率舟师入 自杨子津,进击破之。晋陵顾世兴自称太守,与其都督鲍迁等复来拒战。素逆击破 之,执迁,虏三千馀人。进击无锡贼帅叶略,又平之。吴郡沈玄懀、沈杰等以兵围 苏州,刺史皇甫绩频战不利。素率众援之,玄懀势迫,走投南沙贼帅陆孟孙。素击 孟孙于松江,大破之,生擒孟孙、玄懀。黟、歙贼帅沈雪、沈能据栅自固,又攻拔 之。浙江贼帅高智慧自号东扬州刺史,船舰千艘,屯据要害,兵甚劲。素击之,自 旦至申,苦战而破。智慧逃入海,素蹑之,从馀姚泛海趣永嘉。智慧来拒战,素击 走之,擒获数千人。贼帅汪文进自称天子,据东阳,署其徒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 进讨,悉平之。又破永嘉贼帅沈孝彻。于是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郡,逐捕遗逸寇。 前后百馀战,智慧遁守闽越。

  上以素久劳于外,诏令驰传入朝。加子玄感官为上开府,赐彩物三千段。素以 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又自请行。乃下诏曰:“朕忧劳百姓,日旰忘食,一物失所, 情深纳隍。江外狂狡,妄构妖逆,虽经殄除,民未安堵。犹有贼首凶魁,逃亡山洞, 恐其聚结,重扰苍生。内史令、上柱国、越国公素,识达古今,经谋长远,比曾推 毂,旧著威名,宜任以大兵,总为元帅,宣布朝风,振扬威武,擒剪叛亡,慰劳黎 庶。军民事务,一以委之。”素复乘传至会稽。先是,泉州人王国庆,南安豪族也, 杀刺史刘弘,据州为乱,诸亡贼皆归之。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伍。 素泛海掩至,国庆遑遽,弃州而走,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 追捕。乃密令人谓国庆曰:“尔之罪状,计不容诛。唯有斩送智慧,可以塞责。” 国庆于是执送智慧,斩于泉州。自馀支党,悉来降附,江南大定。上遣左领军将军 独孤陀至浚仪迎劳。比到京师,问者日至。拜素子玄奖为仪同,赐黄金四十斤,加 银瓶,实以金钱,缣三千段,马二百匹,羊二千口,公田百顷,宅一区。代苏威为 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

  素性疏而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 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其才艺风调,优于高颎,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 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寻令素监营仁寿宫,素遂夷山堙谷,督役严急,作者多死,宫侧时闻鬼哭之声。 及宫成,上令高颎前视,奏称颇伤绮丽,大损人丁,高祖不悦。素尤惧,计无所出, 即于北门启独孤皇后曰:“帝王法有离宫别馆,今天下太平,造此一宫,何足损费!” 后以此理谕上,上意乃解。于是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十八年,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以素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出塞讨之,赐物二千段, 黄金百斤。先是,诸将与虏战,每虑胡骑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舆鹿角为方阵, 骑在其内。素谓人曰:“此乃自固之道,非取胜之方也。”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 为骑阵。达头闻之大喜,曰:“此天赐我也。”因下马仰天而拜,率精骑十余万而 至。素奋击,大破之,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群虏号哭而去。优诏褒扬, 赐缣二万匹,及万钉宝带。加子玄感位大将军,玄奖、玄纵、积善并上仪同。

  素多权略,乘机赴敌,应变无方,然大抵驭戎严整,有犯军令者立斩之,无所 宽贷。每将临寇,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余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 自若。及其对阵,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阵则已,如不能陷阵而还者,无问多少, 悉斩之。又令三二百人复进,还如向法。将士股忄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 称为名将。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征伐者,微功必录,至于他将,虽有大功, 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严忍,士亦以此愿从焉。

  二十年,晋王广为灵朔道行军元帅,素为长史。王卑躬以交素。及为太子,素 之谋也。

  仁寿初,代高颎为尚书左仆射,赐良马百匹,牝马二百匹,奴婢百口。其年, 以素为行军元帅,出云州击突厥,连破之。突厥退走,率骑追蹑,至夜而及之。将 复战,恐贼越逸,令其骑稍后。于是亲将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不之觉 也。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虏庭。以功进 子玄感位为柱国,玄纵为淮南郡公。赏物二万段。

  及献皇后崩,山陵制度,多出于素。上善之,下诏曰:

  君为元首,臣则股肱,共治万姓,义同一体。上柱国、尚书左仆射、仁寿宫大 监、越国公素,志度恢弘,机鉴明远,怀佐时之略,包经国之才。王业初基,霸图 肇建,策名委质,受脤出师,擒剪凶魁,克平虢、郑。频承庙算,扬旍江表,每禀 戎律,长驱塞阴,南指而吴越肃清,北临而獯猃摧服。自居端揆,参赞机衡,当朝 正色,直言无隐。论文则词藻纵横,语武则权奇间出。既文且武,唯朕所命,任使 之处,夙夜无怠。献皇后奄离六宫,远日云及,茔兆安厝,委素经营。然葬事依礼, 唯卜泉石,至如吉凶,不由于此。素义存奉上,情深体国,欲使幽明俱泰,宝祚无 穷。以为阴阳之书,圣人所作,祸福之理,特须审慎。乃遍历川原,亲自占择,纤 介不善,即更寻求,志图元吉,孜孜不已。心力备尽,人灵协赞,遂得神皋福壤, 营建山陵。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非唯廊庙之器,实是 社稷之臣,若不加褒赏,何以申兹劝励?可别封一子义康郡公,邑万户,子子孙孙, 承袭不绝。馀如故。

  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钵一,实以金,银钵一,实以珠,并绫锦 五百段。

  时素贵宠日隆,其弟约、从父文思、弟文纪,及族父异,并尚书列卿。诸子无 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 拟宫禁。有鲍亨者,善属文,殷胄者,工草隶,并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没为家奴。 亲戚故吏,布列清显,素之贵盛,近古未闻。炀帝初为太子,忌蜀王秀,与素谋之, 构成其罪,后竟废黜。朝臣有违忤者,虽至诚体国,如贺若弼、史万岁、李纲、柳 彧等,素皆阴中之。若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唯兵部尚书柳述,以帝婿之重,数于上前面折素。大理卿梁毗,抗表上言素作威作 福。上渐疏忌之,后因出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度向 省,评论大事。”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上赐王公 以下射,素箭为第一,上手以外国所献金精盘,价直巨万,以赐之。四年,从幸仁 寿宫,宴赐重叠。

  及上不豫,素与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入閤侍疾。时皇太子入居大宝 殿,虑上有不讳,须豫防拟,乃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录出事状以报太子。宫人 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所宠陈贵人又言太子无礼。上遂发怒,欲召庶人勇。太子 谋之于素,素矫诏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又 令张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颇有异论。

  汉王谅反,遣茹茹天保来据蒲州,烧断河桥。又遣王聃子率数万人并力拒守。 素将轻骑五千袭之,潜于渭口宵济,迟明击之,天保败走,聃子慑而以城降。有诏 征还。初,素将行也,计日破贼,皆如所量。帝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 安抚大使,率众数万讨谅。时晋、绛、吕三州并为谅城守,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 谅遣赵子开拥众十余万,策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阵五十里。素令诸将以兵临之, 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直指其营,一战破之,杀伤数万。谅所署介州刺 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惧,弃城而走。进至清源,去并州三十里,谅率其将王 世宗、赵子开、萧摩诃等,众且十万,来拒战。又击破之,擒萧摩诃。谅退保并州, 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而降,余党悉平。帝遣素弟修武公约赍手诏劳素曰:

  我有隋之御天下也,于今二十有四年,虽复外夷侵叛,而内难不作,修文偃武, 四海晏然。朕以不天,衔恤在疚,号天叩地,无所逮及。朕本以籓王,谬膺储两, 复以庸虚,纂承鸿业。天下者,先皇之天下也,所以战战兢兢,弗敢失坠,况复神 器之重,生民之大哉!贼谅包藏祸心,自幼而长,羊质兽心,假托名誉,不奉国讳, 先图叛逆,违君父之命,成莫大之罪。诳惑良善,委任奸回,称兵内侮,毒流百姓。 私假署置,擅相谋戮,小加大,少凌长,民怨神怒,众叛亲离,为恶不同,同归于 乱。朕寡兄弟,犹未忍及言,是故开关门而待寇,揖干戈而不发。朕闻之,天生蒸 民,为之置君,仰惟先旨,每以子民为念,朕岂得枕伏苫庐,颠而不救也!大义灭 亲,《春秋》高义,周旦以诛二叔,汉启乃戮七籓,义在兹乎?事不获已,是以授 公戎律,问罪太原。且逆子贼臣,何代不有,岂意今者,近出家国。所叹荼毒甫尔, 便及此事。由朕不能和兄弟,不能安苍生,德泽未弘,兵戈先动,贼乱者止一从, 涂炭者乃众庶。非唯寅畏天威,亦乃孤负付嘱,薄德厚耻,愧乎天下。

  公乃先朝功臣,勋庸克茂。至如皇基草创,百物惟始,便匹马归朝,诚识兼至。 汴部郑州,风卷秋箨,荆南塞北,若火燎原,早建殊勋,夙著诚节。及献替朝端, 具瞻惟允,爰弼朕躬,以济时难,昔周勃、霍光,何以加也!贼乃窃据蒲州,关梁 断绝,公以少击众,指期平殄。高壁据岭,抗拒官军,公以深谋,出其不意,雾廓 云除,冰消瓦解,长驱北迈,直趣巢窟。晋阳之南,蚁徒数万,谅不量力,犹欲举 斧。公以棱威外讨,发愤于内,忘身殉义,亲当矢石。兵刃暂交,鱼溃鸟散,僵尸 蔽野,积甲若山。谅遂守穷城,以拒鈇钺。公董率骁勇,四面攻围,使其欲战不敢, 求走无路,智力俱尽,面缚军门。斩将搴旗,伐叛柔服,元恶既除,东夏清晏,嘉 庸茂绩,于是乎在。昔武安平赵,淮阴定齐,岂若公远而不劳,速而克捷者也!朕 殷忧谅闇,不得亲御六军,未能问道于上庠,遂使劬劳于行阵。言念于此,无忘寝 食。公乃建累世之元勋,执一心之确志。古人有言曰:“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 公得之矣。乃铭之常鼎,岂止书勋竹帛哉!功绩克谐,哽叹无已。稍冷,公如宜。 军旅务殷,殊当劳虑,故遣公弟,指宣往怀。迷塞不次。

  素上表陈谢曰:

  臣自惟虚薄,志不及远,州郡之职,敢惮劬劳,卿相之荣,无阶觊望。然时逢 昌运,王业惟始,虽涓流赴海,诚心屡竭,轻尘集岳,功力盖微。徒以南阳里闾, 丰沛子弟,高位重爵,荣显一时。遂复入处朝端,出总戎律,受文武之任,预帷幄 之谋。岂臣才能,实由恩泽。欲报之德,义极昊天。伏惟陛下照重离之明,养继天 之德,牧臣于疏远,照臣以光晖,南服降枉道之书,春宫奉肃成之旨。然草木无识, 尚荣枯候时,况臣有心,实自效无路。尽夜回徨,寝食惭惕,常惧朝露奄至,虚负 圣慈。贼谅包藏祸心,有自来矣,因幸国哀,便肆凶逆,兴兵晋、代,摇荡山东。 陛下拔臣于凡流,授臣以戎律,蒙心膂之寄,禀平乱之规。萧王赤心,人皆以死, 汉皇大度,天下争归,妖寇廓清,岂臣之力!曲蒙使臣弟约赍诏书问劳,高旨峻笔, 有若天临,洪恩大泽,便同海运。悲欣惭惧,五情振越,虽百殒微躯,无以一报。

  其月还京师,因从驾幸洛阳,以素领营东京大监。以平谅之功,拜其子万石、 仁行、侄玄挺皆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之妓妾二十人。大业元年, 迁尚书令,赐东京甲第一区,物二千段。寻拜太子太师,馀官如故。前后赏锡,不 可胜计。明年,拜司徒,改封楚公,真食二千五百户。其年,卒官。谥曰景武,赠 光禄大夫、太尉公、弘农河东绛郡临汾文城河内汲郡长平上党西河十郡太守。给辒 车,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粟麦五千石,物五千段。鸿胪监护丧事。帝又 下诏曰:“夫铭功彝器,纪德丰碑,所以垂名迹于不朽,树风声于没世。故楚景武 公素,茂绩元勋,劬劳王室,竭尽诚节,协赞朕躬。故以道迈三杰,功参十乱。未 臻遐寿,遽揖清徽。春秋递代,方绵岁祀,式播雕篆,用图勋德,可立碑宰隧,以 彰盛美。”素尝以五言诗七百字赠番州刺史薛道衡,词气宏拔,风韵秀上,亦为一 时盛作。未几而卒,道衡叹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岂若是乎!”有集十卷。

  素虽有建立之策及平杨谅功,然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 隋分野有大丧,因改封于楚。楚与隋同分,欲以此厌当之。素寝疾之日,帝每令名 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人,恆恐不死。素又自知名位已极,不肯服药,亦不 将慎,每语弟约曰:“我岂须更活耶?”素贪冒财货,营求产业。东、西二京,居 宅侈丽,朝毁夕复,营缮无已。爰及诸方都会处,邸店、水硙并利田宅以千百数, 时议以此鄙之。子玄感嗣,别有传。诸子皆坐玄感诛死。

  约字惠伯,素异母弟也。在童兒时,尝登树堕地,为查所伤,由是竟为宦者。 性好沉静,内多谲诈,好学强记。素友爱之,凡有所为,必先筹于约而后行之。在 周末,以素军功,赐爵安成县公,拜上仪同三司。高祖受禅,授长秋卿。久之,为 邵州刺史,入为宗正少卿,转大理少卿。

  时皇太子无宠,而晋王广规欲夺宗,以素幸于上,而雅信约。于是用张衡计, 遣宇文述大以金宝赂遗于约,因通王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 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公之兄弟, 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岁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宫以所 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 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请立 晋王,在贤兄之口耳。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镌铭于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 太山之安也。”约然之,因以白素。素本凶险,闻之大喜,乃抚掌而对曰:“吾之 智思,殊不及此,赖汝起予。”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 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匪唯长保荣禄,传祚子孙,又晋王倾身礼士,声名日盛, 躬履节俭,有主上之风,以约料之,必能安天下。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 事,恐祸至无日矣。”素遂行其策,太子果废。

  及晋王入东宫,引约为左庶子,改封修武县公,进位大将军。及素被高祖所疏, 出约为伊州刺史。入朝仁寿宫,遇高祖崩,遣约入朝,易留守者,缢杀庶人勇,然 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即位数日,拜 内史令。约有学术,兼达时务,帝甚任之。后数载,加位右光禄大夫。

  后帝在东都,令约诣京师享庙,行至华阴,见其兄墓,遂枉道拜哭,为宪司所 劾,坐是免官。未几,拜淅阳太守。其兄子玄感,时为礼部尚书,与约恩义甚笃。 既怆分离,形于颜色,帝谓之曰:“公比忧瘁,得非为叔邪?”玄感再拜流涕曰: “诚如圣旨。”帝亦思约废立功,由是征入朝。未几,卒,以素子玄挺后之。

  文思字温才,素从叔也。父宽,魏左仆射,周小冢宰。文思在周,年十一,拜 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寻以父功,封新丰县子,邑五百户。天和初, 治武都太守,十姓獠反,文思讨平之,复治翼州事。党项羌叛,文思率州兵讨平之。 进击资中、武康、隆山生獠及东山獠,并破之。后从陈王攻齐河阴城,又从武帝攻 拔晋州,以勋进授上仪同三司,改封永宁县公,增邑至千户。寿阳刘叔仁作乱,从 清河公宇文神举讨之,战于砖井,在阵生擒叔仁。又别从王谊破贼于鲤鱼栅。其后 累以军功,迁果毅右旅下大夫。高祖为丞相,从韦孝宽拒尉迥于武陟。迥遣其将李 围俊怀州,与行军总管宇文述击走之。破尉惇,平鄴城,皆有功,进授上大将军, 改封洛川县公。寻拜隆州刺史。开皇元年,进爵正平郡公,加邑二千户。后为魏州 刺史,甚有惠政,及去职,吏民思之,为立碑颂德。转冀州刺史。炀帝嗣位,征为 民部尚书。转纳言,改授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宫,以足疾不堪趋奏,复授民部尚 书,加位左光禄大夫。卒官,时年七十。谥曰定。初,文思当袭父爵,自以非嫡, 遂让封于弟文纪,当世多之。

  文纪字温范,少刚正,有器局。在周袭爵华山郡公,邑二千七百户。自右侍上 士累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安州总管长史。将兵迎陈降将李瑗于齐安,与陈将 周法尚军遇,击走之。以功进授开府,入为虞部下大夫。高祖为丞相,改封汾阴县 公。从梁睿讨王谦,以功进授上大将军。前后增邑三千户。拜资州刺史。入为宗正 少卿,坐事除名。后数载,复其爵位,拜熊州刺史。改封上明郡公。除宗正卿。兼 给事黄门侍郎,判礼部尚书事。仁寿二年,迁荆州总管。岁余,卒官,时年五十八。 谥曰恭。

  史臣曰:杨素少而轻侠,俶傥不羁,兼文武之资,包英奇之略,志怀远大,以 功名自许。高祖龙飞,将清六合,许以腹心之奇,每当推彀之重。扫妖氛于牛斗, 江海无波;摧骁骑于龙庭,匈奴远遁。考其夷凶静乱,功臣莫居其右;览其奇策高 文,足为一时之杰。然专以智诈自立,不由仁义之道,阿谀时主,高下其心。营构 离宫,陷君于奢侈;谋废冢嫡,致国于倾危。终使宗庙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祸败 之源,实乃素之由也。幸而得死,子为乱阶,坟土未干,阖门殂戮,丘陇发掘,宗 族诛夷。则知积恶馀殃,信非徒语。多行无礼必自及,其斯之谓欤!约外示温柔, 内怀狡算,为蛇画足,终倾国本,俾无遗育,宜哉!

卷十四

  ○牛弘

  牛弘,字里仁,安定鹑觚人也,本姓裛氏。祖炽,郡中正。父允,魏侍中、工 部尚书、临泾公,赐姓为牛氏。弘初在襁褓,有相者见之,谓其父曰:“此兒当贵, 善爱养之。”及长,须貌甚伟,性宽裕,好学博闻。在周,起家中外府记室、内史 上士。俄转纳言上士,专掌文翰,甚有美称。加威烈将军、员外散骑侍郎,修起居 注。其后袭封临泾公。宣政元年,转内史下大夫,进位使持节、大将军,仪同三司。 开皇初,迁授散骑常侍、秘书监。弘以典籍遗逸,上表请开献书之路,曰:

  经籍所兴,由来尚矣。爻画肇于庖羲,文字生于苍颉。圣人所以弘宣教导,博 通古今,扬于王庭,肆于时夏。故尧称至圣,犹考古道而言;舜其大智,尚观古人 之象。《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及四方之志。武王问黄帝、颛顼之道,太公 曰:“在《丹书》。”是知握符御历,有国有家者,曷尝不以《诗》、《书》而为 教,因礼乐而成功也。昔周德既衰,旧经紊弃。孔子以大圣之才,开素王之业,宪 章祖述,制《礼》刊《诗》,正五始而修《春秋》,阐《十翼》而弘《易》道。治 国立身,作范垂法。及秦皇驭宇,吞灭诸侯,任用威力,事不师古,始下焚书之令, 行偶语之刑。先王坟籍,扫地皆尽。本既先亡,从而颠覆。臣以图谶言之,经典盛 衰,信有徵数。此则书之一厄也。汉兴,改秦之弊,敦尚儒术,建藏书之策,置校 书之官,屋壁山岩,往往间出。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内有延阁、秘书之府。至孝 成之世,亡逸尚多,遣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父子雠校篇籍。汉之典文,于斯为盛。及王莽之末,长安兵起,宫室图书,并从焚烬。此则书之二厄也。光武 嗣兴,尤重经诰,未及下车,先求文雅。于是鸿生巨儒,继踵而集,怀经负帙,不 远斯至。肃宗亲临讲肄,和帝数幸书林,其兰台、石室,鸿都、东观,秘牒填委, 更倍于前。及孝献移都,吏民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裁七十余乘。属西京大乱,一时燔荡。此则书之三厄也。魏文代汉,更集经典,皆藏在秘书、 内外三阁,遣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时之论者,美其硃紫有别。晋氏承之,文籍尤 广。晋秘书监荀勖定魏《内经》,更著《新簿》。虽古文旧简,犹云有缺,新章后 录,鸠集已多,足得恢弘正道,训范当世。属刘、石凭陵,京华覆灭,朝章国典, 从而失坠 。此则书之四厄也。永嘉之后,寇窃竞兴。因河据洛,跨秦带赵。论其 建国立家,虽传名号,宪章礼乐,寂灭无闻。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 四千卷,皆赤轴青纸,文字古拙。僭伪之盛,莫过二秦,以此而论,足可明矣。故 知衣冠轨物,图画记注,播迁之余,皆归江左。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 间,经史弥盛。宋秘书丞王俭,依刘氏《七略》,撰为《七志》。梁人阮孝绪,亦 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及侯景渡江,破灭梁室,秘省经籍,虽从兵火, 其文德殿内书史,宛然犹存。萧绎据有江陵,遣将破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 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送荆州。故江表图书,因斯尽萃于绎矣。及周师入郢,绎 悉焚之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则书之五厄也。后魏爰自幽方,迁宅伊、洛,日 不暇给,经籍阙如。周氏创基关右,戎车未息。保定之始,书止八千,后加收集, 方盈万卷。高氏据有山东,初亦采访,验其本目,残缺犹多。及东夏初平,获其经 史,四部重杂,三万余卷。所益旧书,五千而已。今御书单本,合一万五千余卷, 部帙之间,仍有残缺。比梁之旧目,止有其半。至于阴阳河洛之篇,医方图谱之说, 弥复为少。臣以经书自仲尼已后,迄于当今,年逾千载,数遭五厄,兴集之期,属 膺圣世。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君临区宇,功无与二,德冠往初。自华夏分离,彝伦 攸斁,其间虽霸王递起,而世难未夷,欲崇儒业,时或未可。今土宇迈于三王,民 黎盛于两汉,有人有时,正在今日。方当大弘文教,纳俗升平,而天下图书,尚有 遗逸,非所以仰协圣情,流训无穷者也。臣史籍是司,寝兴怀惧。昔陆贾奏汉祖云 “天下不可马上治之”,故知经邦立政,在于典谟矣。为国之本,莫此攸先。今秘 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然士民殷 杂,求访难知,纵有知者,多怀吝惜,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若猥发明诏, 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重道之风,超于前世,不亦善乎!伏愿天鉴, 少垂照察。

  上纳之,于是下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一二年间,篇籍稍备。进爵奇章郡 公,邑千五百户。

  三年,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勒成百卷,行于当世。弘请依古制修 立明堂,上议曰:

  窃谓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出教化,崇有德。《孝经》曰:“宗祀文 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祭义》云:“祀于明堂,教诸侯孝也。”黄帝曰合宫, 尧曰五府,舜曰总章,布政兴治,由来尚矣。《周官·考工记》曰:“夏后氏世室, 堂修二七,广四修一。”郑玄注云:“修十四步,其广益以四分修之一,则堂广十 七步半也。”“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四阿重屋。”郑云:“其修七寻,广九寻也。” “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郑云:“此三者,或举 宗庙,或举王寝,或举明堂,互言之,明其同制也。”马融、王肃、干宝所注,与 郑亦异,今不具出。汉司徒马宫议云:“夏后氏世室,室显于堂,故命以室。殷人 重屋,屋显于堂,故命以屋。周人明堂,堂大于夏室,故命以堂。夏后氏益其堂之 广百四十四尺,周人明堂,以为两序间大夏后氏七十二尺。”若据郑玄之说,则夏 室大于周堂,如依马宫之言,则周堂大于夏室。后王转文,周大为是。但宫之所言, 未详其义。此皆去圣久远,礼文残缺,先儒解说,家异人殊。郑注《玉藻》亦云: “宗庙路寝,与明堂同制。”《王制》曰:“寝不逾庙。”明大小是同。今依郑玄 注,每室及堂,止有一丈八尺,四壁之外,四尺有余。若以宗庙论之,祫享之时, 周人旅酬六尸,并后稷为七,先公昭穆二尸,先王昭穆二尸,合十一尸,三十六主, 及君北面行事于二丈之堂,愚不及此。若以正寝论之,例须朝宴。据《燕礼》: “诸侯宴,则宾及卿大夫脱屦升坐。”是知天子宴,则三公九卿并须升堂。《燕义》 又云:“席,小卿次上卿。”言皆侍席。止于二筵之间,岂得行礼?若以明堂论之, 总享之时,五帝各于其室。设青帝之位,须于木室之内,少北西面。太昊从食,坐 于其西,近南北面。祖宗配享者,又于青帝之南,稍退西面。丈八之室,神位有三, 加以簠簋笾豆,牛羊之俎,四海九州美物咸设,复须席上升歌,出樽反坫,揖让升 降,亦以隘矣。据兹而说,近是不然。

  案刘向《别录》及马宫、蔡邕等所见,当时有《古文明堂礼》、《王居明堂礼》、 《明堂图》、《明堂大图》、《明堂阴阳》、《太山通义》、《魏文侯孝经传》等, 并说古明堂之事。其书皆亡,莫得而正。今《明堂月令》者,郑玄云:“是吕不韦 著,《春秋十二纪》之首章,礼家钞合为记。”蔡邕、王肃云:“周公所作《周书》 内有《月令》第五十三,即此也。各有证明,文多不载。束皙以为夏时之书。”刘 献云:“不韦鸠集儒者,寻于圣王月令之事而记之。不韦安能独为此记?”今案不 得全称《周书》,亦未可即为秦典,其内杂有虞、夏、殷、周之法,皆圣王仁恕之 政也。蔡邕具为章句,又论之曰:“明堂者,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也。夏后氏曰 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东曰青阳,南曰明堂,西曰总章,北曰玄堂,内 曰太室。圣人南面而听,向明而治,人君之位莫不正焉。故虽有五名,而主以明堂 也。制度之数,各有所依。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坤之策也,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 乾之策也。太庙明堂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阴阳九六之变,且圆盖方覆,九六之 道也。八闼以象卦,九室以象州,十二宫以应日辰。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四户 八牖乘九宫之数也。户皆外设而不闭,示天下以不藏也。通天屋高八十一尺,黄钟 九九之实也。二十八柱布四方,四方七宿之象也。堂高三尺,以应三统,四向五色, 各象其行。水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于外以象四海。王者之大礼也。”观其模 范天地,则象阴阳,必据古文,义不虚出。今若直取《考工》,不参《月令》,青 阳总章之号不得而称,九月享帝之礼不得而用。汉代二京所建,与此说悉同。

  建安之后,海内大乱,京邑焚烧,宪章泯绝。魏氏三方未平,无闻兴造。晋则 侍中裴頠议曰:“尊祖配天,其义明著,而庙宇之制,理据未分。宜可直为一殿, 以崇严父之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宋、齐已还,咸率兹礼。此乃世之通儒, 时无思术,前王盛事,于是不行。后魏代都所造,出自李冲,三三相重,合为九室。 檐不覆基,房间通街,穿凿处多,迄无可取。及迁宅洛阳,更加营构,五九纷竞, 遂至不成,宗配之事,于焉靡托。

  今皇猷遐阐,化覃海外,方建大礼,垂之无穷。弘等不以庸虚,谬当议限。今 检明堂必须五室者何?《尚书帝命验》曰:“帝者承天立五府,赤曰文祖,黄曰神 斗,白曰显纪,黑曰玄矩,苍曰灵府。”郑玄注曰:“五府与周之明堂同矣。”且 三代相沿,多有损益,至于五室,确然不变。夫室以祭天,天实有五,若立九室, 四无所用。布政视朔,自依其辰。郑司农云:“十二月分在青阳等左右之位。”不 云居室。郑玄亦言:“每月于其时之堂而听政焉。”《礼图》画个,皆在堂偏,是 以须为五室。明堂必须上圆下方者何?《孝经援神契》曰:“明堂者,上圆下方, 八窗四达,布政之宫。”《礼记·盛德篇》曰:“明堂四户八牖,上圆下方。” 《五经异义》称讲学大夫淳于登亦云:“上圆下方。”郑玄同之。是以须为圆方。 明堂必须重屋者何?案《考工记》,夏言“九阶,四旁两夹窗,门堂三之二,室三 之一。”殷、周不言者,明一同夏制。殷言“四阿重屋”,周承其后不言屋,制亦 尽同可知也。”其“殷人重屋”之下,本无五室之文,郑注云:“五室者,亦据夏 以知之。”明周不云重屋,因殷则有,灼然可见。《礼记·明堂位》曰:“太庙天 子明堂。”言鲁为周公之故,得用天子礼乐,鲁之太庙与周之明堂同。又曰:“复 庙重檐,刮楹达向,天子之庙饰。”郑注:“复庙,重屋也。”据庙既重屋,明堂 亦不疑矣。《春秋》文公十三年:“太室屋坏。”《五行志》曰:“前堂曰太庙, 中央曰太室,屋其上重者也。”服虔亦云:“太室,太庙太室之上屋也。”《周书 ·作洛篇》曰:“乃立太庙宗宫路寝明堂,咸有四阿反坫,重亢重廊。”孔晁注曰: “重亢累栋,重廊累屋也。”依《黄图》所载,汉之宗庙皆为重屋。此去古犹近, 遗法尚在,是以须为重屋。明堂必须为辟雍者何?《礼记·盛德篇》云:“明堂者, 明诸侯尊卑也。外水曰辟雍。”《明堂阴阳录》曰:“明堂之制,周圜行水,左旋 以象天,内有太室以象紫宫。”此明堂有水之明文也。然马宫、王肃以为明堂、辟 雍、太学同处,蔡邕、卢植亦以为明堂、灵台、辟雍、太学同实异名。邕云:“明 堂者,取其宗祀之清貌,则谓之清庙,取其正室,则曰太室,取其堂,则曰明堂, 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曰璧雍。其实一也。”其言别者, 《五经通义》曰:“灵台以望气,明堂以布政,辟雍以养老教学。”三者不同。袁 准、郑玄亦以为别。历代所疑,岂能辄定?今据《郊祀志》云:“欲治明堂,未晓 其制。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一殿无壁,盖之以茅,水圜宫垣,天子 从之。”以此而言,其来则久。汉中元二年,起明堂、辟雍、灵台于洛阳,并别处。 然明堂亦有壁水,李尤《明堂铭》云“流水洋洋”是也。以此须有辟雍。

  夫帝王作事,必师古昔,今造明堂,须以《礼经》为本。形制依于周法,度数 取于《月令》,遗阙之处,参以馀书,庶使该详沿革之理。其五室九阶,上圆下方, 四阿重屋,四旁两门,依《考工记》、《孝经》说。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屋圆楣径 二百一十六尺,太室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八达二十八柱,堂高三尺,四向五色, 依《周书·月令》论。殿垣方在内,水周如外,水内径三百步,依《太山盛德记》、 《觐礼经》。仰观俯察,皆有则象,足以尽诚上帝,祗配祖宗,弘风布教,作范于 后矣。弘等学不稽古,辄申所见,可否之宜,伏听裁择。

  上以时事草创,未遑制作,竟寝不行。

  六年,除太常卿。九年,诏改定雅乐,又作乐府歌词,撰定圆丘五帝凯乐,并 议乐事。弘上议云:

  谨案《礼》,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周礼》奏黄钟,歌大吕,奏太 簇,歌应钟,皆是旋相为宫之义。蔡邕《明堂月令章句》曰:“孟春月则太簇为宫, 姑洗为商,蕤宾为角,南吕为徵,应钟为羽,大吕为变宫,夷则为变徵。他月放此。” 故先王之作律吕也,所以辩天地四方阴阳之声。扬子云曰:“声生于律,律生于辰。” 故律吕配五行,通八风,历十二辰,行十二月,循环转运,义无停止。譬如立春木 王火相,立夏火王土相,季夏余分,土王金相,立秋金王水相,立冬水王木相。还 相为宫者,谓当其王月,名之为宫。今若十一月不以黄钟为宫,十三月不以太簇为 宫,便是春木不王,夏王不相,岂不阴阳失度,天地不通哉?刘歆《钟律书》云: “春宫秋律,百卉必凋;秋宫春律,万物必荣;夏宫冬律,雨雹必降;冬宫夏律, 雷必发声。”以斯而论,诚为不易。且律十二,今直为黄钟一均,唯用七律,以外 五律,竟复何施?恐失圣人制作本意。故须依礼作还相为宫之法。

  上曰:“不须作旋相为宫,且作黄钟一均也。”弘又论六十律不可行:

  谨案《续汉书·律历志》,元帝遣韦玄成问京房于乐府,房对:“受学故小黄 令焦延寿。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阳下生 阴,阴上生阳,终于中吕,而十二律毕矣。中吕上生执始,执始下生去灭,上下相 生,终于南事,六十律毕矣。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犹八卦之变至于六十四也,冬 至之声,以黄钟为宫,太簇为商,姑洗为角,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 蕤宾为变徵。此声气之元,五音之正也。故各统一日。其馀以次运行,当日者各自 为宫,而商徵以类从焉。”房又曰:“竹声不可以度调,故作准以定数。准之状如 瑟,长一丈而十三弦,隐间九尺,以应黄钟之律九寸。中央一弦,下画分寸,以为 六十律清浊之节。”执始之类,皆房自造。房云受法于焦延寿,未知延寿所承也。 至元和年,待诏候钟律殷肜上言:“官无晓六十律以准调音者。故待诏严崇具以准 法教其子宣,愿召宣补学官,主调乐器。”大史丞弘试宣十二律,其二中,其四不 中,其六不知何律,宣遂罢。自此律家莫能为准施弦。熹平年,东观召典律者太子 舍人张光问准意。光等不知,归阅旧藏,乃得其器,形制如房书,犹不能定其弦缓 急,故史官能辨清浊者遂绝。其可以相传者,唯大榷常数及候气而已。据此而论, 京房之法,汉世已不能行。沈约《宋志》曰:“详案古典及今音家,六十律无施于 乐。”《礼》云“十二管还相为宫”,不言六十。《封禅书》云:“大帝使素女鼓 五十弦瑟而悲,破为二十五弦。”假令六十律为乐,得成亦所不用。取“大乐必易, 大礼必简”之意也。

  又议曰:

  案《周官》云:“大司乐掌成均之法。”郑众注云:“均,调也。乐师主调其 音。”《三礼义宗》称:“《周官》奏黄钟者,用黄钟为调,歌大吕者,用大吕为 调。奏者谓堂下四悬,歌者谓堂上所歌。但一祭之间,皆用二调。”是知据宫称调, 其义一也。明六律六吕迭相为宫,各自为调。今见行之乐,用黄钟之宫,乃以林钟 为调,与古典有违。晋内书监荀勖依典记,以五声十二律还相为宫之法,制十二笛。 黄钟之笛,正声应黄钟,下徵应林钟,以姑洗为清角。大吕之笛,正声应大吕,下 徵应夷则。以外诸均,例皆如是。然今所用林钟,是勖下徵之调。不取其正,先用 其下,于理未通,故须改之。

  上甚善其义,诏弘与姚察、许善心、何妥、虞世基等正定新乐,事在《音律志》。 是后议置明堂,诏弘条上故事,议其得失,事在《礼志》。上甚敬重之。

  时杨素恃才矜贵,轻侮朝臣,唯见弘未当不改容自肃。素将击突厥,诣太常与 弘言别。弘送素至中门而止,素谓弘曰:“大将出征,故来叙别,何相送之近也?” 弘遂揖而退。素笑曰:“奇章公可谓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亦不以屑怀。

  寻授大将军,拜吏部尚书。时高祖又令弘与杨素、苏威、薛道衡、许善心、虞 世基、崔子发等并召诸儒,论新礼降杀轻重。弘所立议,众咸推服之。仁寿二年, 献皇后崩,三公已下不能定其仪注。杨素谓弘曰:“公旧学,时贤所仰,今日之事, 决在于公。”弘了不辞让,斯须之间,仪注悉备,皆有故实。素叹曰:“衣冠礼乐, 尽在此矣,非吾所及也!”弘以三年之丧,祥禫具有降杀,期服十一月而练者,无 所象法,以闻于高祖,高祖纳焉。下诏除期练之礼,自弘始也。弘在吏部,其选举 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所有进用,并多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 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余,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唯弘深识其真, 推心委任。隋之选举,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炀帝之在东宫也,数有诗书遗弘,弘亦有答。及嗣位之后,尝赐弘诗曰:“晋 家山吏部,魏世卢尚书,莫言先哲异,奇才并佐余。学行敦时俗,道素乃冲虚,纳 言云阁上,礼仪皇运初。彝伦欣有叙,垂拱事端居。”其同被赐诗者,至于文词赞 扬,无如弘美。大业二年,进位上大将军。三年,改为右光禄大夫。从拜恆岳,坛 场珪币,墠畤牲牢,并弘所定。还下太行,炀帝尝引入内帐,对皇后赐以同席饮食。 其礼遇亲重如此。弘谓其诸子曰:“吾受非常之遇,荷恩深重。汝等子孙,宜以诚 敬自立,以答恩遇之隆也。”六年,从幸江都。其年十一月,卒于江都郡,时年六 十六。帝伤惜之,赠甚厚。归葬安定,赠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文安侯,谥曰 宪。

  弘荣宠当世,而车服卑俭,事上尽礼,待下以仁,讷于言而敏于行。上尝令其 宣敕,弘至阶下,不能言,退还拜谢,云:“并忘之。”上曰:“传语小辩,故非 宰臣任也。”愈称其质直。大业之世,委遇弥隆。性宽厚,笃志于学,虽职务繁杂, 书不释手。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唯弘一人而已。有弟曰弼,好酒而酗, 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矣。”弘闻之,无 所怪问,直答云:“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弘曰: “已知之矣。”颜色自若,读书不辍。其宽和如此。有文集十三卷行于世。

  长子方大,亦有学业,官至内史舍人。次子方裕,性凶险无人心,从幸江都, 与裴虔通等同谋弑逆,事见《司马德勘传》。

  史臣曰:牛弘笃好坟籍,学优而仕,有淡雅之风,怀旷远之度,采百王之损益, 成一代之典章,汉之叔孙,不能尚也。绸缪省闼,三十余年,夷险不渝,始终无际。 虽开物成务,非其所长,然澄之不清,混之不浊,可谓大雅君子矣。子实不才,崇 基不构,干纪犯义,以坠家风,惜哉!

,有随事作故者矣。千变万化,譬彼悬河; 寸阴尺日,不弃光景。大则天壤不遗,小则毫毛无失。远寻三古,未闻者尽闻;逖 听百王,未见者皆见。发言吐论,即成文章,臣染翰操牍,书记而已。昔放勋之化, 老人睹而未知;孔丘之言,弟子闻而不达。愚情禀圣,多必乖舛。加以奏阁趋墀, 盈怀满袖,手披目阅,堆案积几。心无别虑,笔不暂停,或毕景忘餐,或连宵不寐, 以勤补拙,不遑自处。其有词理疏谬,遗漏阙疑,皆天旨训诱,神笔改定。运筹建 策,通幽达冥,从命者获安,违命者悉祸。悬测万里,指期来事,常如目见,固乃 神知。变大乱而致大平,易可诛而为淳粹,化成道洽,其在人文,尽出圣怀,用成 典诰,并非臣意所能至此。伯禹矢谟,成汤陈誓,汉光数行之札,魏武《接要》之 书,济时拯物,无以加也。属神器大宝,将迁明德,天道人心,同谟归往。周静南 面,每诏褒扬,在位诸公,各陈本志,玺书表奏,群情赐委。臣寰海之内,忝曰一 民,乐推之心,切于黎献,欣然从命,辄不敢辞。比夫潘勖之册魏王,阮籍之劝晋 后,道高前世,才谢往人,内手扪心,夙宵惭惕。檄书露板,及以诸文,有臣所作 之,有臣润色之。唯是愚思,非奏定者,虽词乖黼藻,而理归霸德,文有可忽,事 不可遗。前奉敕旨,集纳麓已还,至于受命文笔,当时制述,条目甚多,今日收撰, 略为五卷云尔。

  高祖省读讫,明旦谓德林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昨读《霸朝 集》,方知感应之理。昨宵恨夜长,不能早见公面。必令公贵与国始终。”于是追 赠其父恆州刺史。未几,上曰:“我本意欲深荣之。”复赠定州刺史、安平县公, 谥曰孝,以德林袭焉。德林既少有才名,重以贵显,凡制文章,动行于世。或有不 知者,谓为古人焉。

  德林以梁士彦及元谐之徒频有逆意,大江之南,抗衡上国。乃著《天命论》上 之,其辞曰:

  粤若邃古,玄黄肇辟,帝王神器,历数有归。生其德者天,应其时者命,确乎 不变,非人力所能为也。龙图鸟篆,号谥遗迹,疑而难信,缺而未详者,靡得而明 焉。其在典文,焕乎缃素,钦明至德,莫盛于唐、虞,贻谋长世,莫过于文、武。 大隋神功积于文王,天命显于唐叔。昔邑姜方娠,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 与之唐,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成王灭唐而封 太叔。又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后必大。”《易》曰:“崇高富贵,莫大于帝 王。”《老子》谓:“域内四大,王居一焉。”此则名虞与唐,美兼二圣,将令其 后必大,终致唐、虞之美,蕃育子孙,用享无穷之祚。

  逮皇家建国,初号大兴,箕子必大之言,于兹乃验。天之眷命,悬属圣朝,重 耳区区,岂足云也!有娀玄鸟,商以兴焉;姜嫄巨迹,周以兴焉;邑姜梦帝,隋以 兴焉。古今三代,灵命如一,本枝种德,奕叶丕基。佐高帝而灭楚,立宣皇以定汉。 东京太尉,关西孔子,生感遗鳣之集,殁降巨鸟之奇,累仁积善,大申休命。太祖 挺生,庇民匡主,立殊勋于魏室,建盛业于周朝。启翼轸之国,肇炎精之纪,爰受 厥命,陟配彼天。皇帝载诞之初,神光满室,具兴王之表,韫大圣之能。或气或云, 廕映于廊庙;如天如日,临照于轩冕。内明外顺,自险获安,岂非万福扶持,百禄 攸集。有周之末,朝野骚然,降志执均,镇卫宗社。明神飨其德,上帝付其民,诛 奸逆于九重,行神化于四海。于斯时也,尉迥据有齐累世之都,乘新国易乱之俗, 驱驰蛇豕,连合纵横,地乃九州陷三,民则十分拥六。王谦乘连率之威,凭全蜀之 险,兴兵举众,震荡江山,鸩毒巴、庸,蚕食秦、楚。此二虏也,穷凶极逆,非欲 割鸿沟之地,闭剑阁之门,皆将长戟强弩,睥睨宸极。从漳河而达负海,连岱岳而 距华阳,迫胁荆蛮,吐纳江汉。佐斗嫁祸,纷若蝟毛;曝骨履肠,间不容砺。尔乃 奉殪戎之命,运先天之略,不出户庭,推毂分阃,一麾以定三方,数旬而清万国。 荡涤天壤之速,规摹指画之神,造化以来,弗之闻也。光熙前绪,罔有不服,烟云 改色,钟石变音,三灵顾望,万物影响。木运告尽,褰裳克让,天历在躬,推而弗 有。百辟庶尹,四方岳牧,稽图谶之文,顺亿兆之请,披肝沥胆,昼歌夜吟,方屈 箕颍之高,式允幽明之愿。基命宥密,如恆如升,推帝居歆,创业垂统。殊徽号, 改服色,建都邑,叙彝伦,薄赋轻徭,慎刑恤狱,除繁苛之政,兴清静之风,去无 用之官,省相监之职。奇才间出,盛德无隐,星精云气,共趋走于阶墀,山神海灵, 咸燮理于台阁。东渐日谷,西被月川,教暨北溟之表,声加南海之外。悠悠沙漠, 区域万里,蠢蠢百蛮,莫之与竞。五帝所不化,三王所未宾,屈膝顿颡,尽为臣妾。 殊方异类,书契不传,梯山越海,贡琛奉贽,欣欣如也。巢居穴处,化以宫室;不 火不粒,训以庖厨。礼乐合天地之同,律吕节寒暑之候,制作详垂衣之后,淳粹得 神农之前。遨游文雅之场,出入杳冥之极,合神谟鬼,通幽洞微。群物岁成,含生 日用,饮和气以自得,沐玄泽而不知也。丹雀为使,玄龟载书,甘露自天,醴泉出 地。神禽异兽,珍木奇草,望风观海,应化归风。备休祥于图牒,罄幽遐而戾止。 犹且父天子民,兢兢翼翼,至矣大矣,七十四帝,曷可同年而语哉!

  若夫天下之重,不可妄据,故唐之许由,夏之伯益,怀道立事,人授而弗可也。 轩初四帝,周余六王,藉世因基,自取而不得也。孟轲称仲尼之德过于尧、舜,著 述成帝者之事,弟子备王佐之才,黑不代苍,泣麟叹凤,栖栖汲汲,虽圣达而莫许 也。蚩尤则黄帝抗衡,共工则黑帝勍敌,项羽诛秦摧汉,宰割神州,角逐争驱,尽 威力而无就也。其余欻起妖妄,曾何足数!贼子逆臣,所以为乱,皆由不识天道, 不悟人谋,牵逐鹿之邪说,谓飞凫而为鼎。若使四凶争八元之诚,三监同九臣之志, 韩信、彭越深明帝子之符,孙述、隗嚣妙识真人之出,尉迥同讴歌之类,王谦比狱 讼之民,福禄蝉联,胡可穷也!而违天逆物,获罪人神。呜呼!此前事之大戒矣。 诛夷烹醢,历代共尤,僭逆凶邪,时烦狱吏,其可不戒慎哉!盖积恶既成,心自绝 于善道,物类相感,理必至于诛戮。天夺其魄,鬼恶其盈故也。大帝聪明,群臣正 直,耳目滥于率土,赏罚参于国朝,辅助一人,覆育兆庶。岂有食人之禄,受人之 荣,包藏祸心而不歼尽者也?必当执法未处其罪,司命已除其籍。自古明哲,虑远 防微,执一心,持一德,立功坐树,上书削藁,位尊而心逾下,禄厚而志弥约,宠 盛思之以惧,道高守之以恭,克念于此,则奸回不至。事乃畏天,岂惟爱礼,谦光 满覆,义在知几,吉凶由人,妖不自作。

  众星共极,在天成象。夙沙则主虽愚蔽,民尽知归;有苗则始为跋扈,终而大 服。汉南诸国,见一面以从殷;河西将军,率五郡以归汉。故能招信顺之助,保太 山之安。彼陈国者,盗窃江外,民少一郡,地减半州,遇受命之主,逢太平之日, 自可献土衔璧,乞同溥天。乃复养丧家之疹,遵颠覆之轨,趑趄吴越,仍为匪民。 虽时属大道,偃兵舞戚,然国家当混一之运,金陵是殄灭之期,有命不恆,断可知 矣。房风之戮,元龟匪遥;孙皓之侯,守株难得。迷而未觉,谅可愍焉。斯故未辩 玄天之心,不闻君子之论也。

  德林自隋有天下,每赞平陈之计。八年,车驾幸同州,德林以疾不从。敕书追 之,书后御笔注云:“伐陈事意,宜自随也。”时高颎因使入京,上语颎曰:“德 林若患未堪行,宜自至宅,取其方略。”高祖以之付晋王广。后从驾还,在途中, 高祖以马鞭南指云:“待平陈讫,会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东无及之者。”及陈平, 授柱国、郡公,实封八百户,赏物三千段。晋王广已宣敕讫,有人说高颎曰:“天 子画策,晋王及诸将戮力之所致也。今乃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 公有若虚行。”颎入言之,高祖乃止。

  初,大象末,高祖以逆人王谦宅赐之,文书已出,至地官府,忽复改赐崔谦。 上语德林曰:“夫人欲得,将与其舅。于公无形迹,不须争之,可自选一好宅。若 不称意,当为营造,并觅庄店作替。”德林乃奏取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八十塸 为王谦宅替。九年,车驾幸晋阳,店人上表诉称:“地是民物,高氏强夺,于内造 舍。”上命有司料还价直。遇追苏威自长安至,奏云:“高阿那肱是乱世宰相,以 谄媚得幸,枉取民地,造店赁之。德林诬誷,妄奏自入。”李圆通、冯世基等又进 云:“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上因责德林,德林请勘逆人文簿及本换 宅之意,上不听,乃悉追店给所住者。自是益嫌之。十年,虞庆则等于关东诸道巡 省使还,并奏云:“五百家乡正,专理辞讼,不便于民。党与爱憎,公行货贿。” 上仍令废之。德林复奏云:“此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 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臣望陛下若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 不然者,纷纭未已。”高祖遂发怒,大诟云:“尔欲将我作王莽邪?”初,德林称 父为太尉谘议,以取赠官,李元操与陈茂等阴奏之曰:“德林之父终于校书,妄称 谘议。”上甚衔之。至是,复庭议忤意,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 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朕方以孝治天下,恐斯道废阙,故立五教以 弘之。公言孝由天性,何须设教。然则孔子不当说《孝经》也。又誷冒取店,妄加 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因出为湖州刺史。德林拜谢曰: “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预散参。待陛下登封告成,一观盛礼,然后收拙丘园,死 且不恨。”上不许,转怀州刺史。在州逢亢旱,课民掘井溉田,空致劳扰,竟无补 益,为考司所贬。岁余,卒官,时年六十一。赠大将军、廉州刺史,谥曰文。及将 葬,敕令羽林百人,并鼓吹一部,以给丧事。赠物三百段,粟千石,祭以太牢。

  德林美容仪,善谈吐,齐天统中,兼中书侍郎,于宾馆受国书。陈使江总目送 之曰:“此即河朔之英灵也。”器量沉深,时人未能测,唯任城王湝、赵彦深、魏 收、陆遝大相钦重,延誉之言,无所不及。德林少孤,未有字,魏收谓之曰:“识 度天才,必至公辅,吾辄以此字卿。”从官以后,即典机密,性重慎,尝云古人不 言温树,何足称也。少以才学见知,及位望稍高,颇伤自任,争名之徒,更相谮毁, 所以运属兴王,功参佐命,十余年间竟不徙级。所撰文集,勒成八十卷,遭乱亡失, 见五十卷行于世。敕撰《齐史》未成。

  有子曰百药,博涉多才,词藻清赡。释巾太子通事舍人,后迁太子舍人、尚书 礼部员外郎,袭爵安平县公,桂州司马。炀帝恶其初不附己,以为步兵校尉。大业 末,转建安郡丞。

  史臣曰:德林幼有操尚,学富才优,誉重鄴中,声飞关右。王基缔构,协赞谋 猷,羽檄交驰,丝纶间发,文诰之美,时无与二。君臣体合,自致青云,不患莫己 知,岂徒言也!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