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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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

  ○酷吏

  夫为国之体有四焉:一曰仁义,二曰礼制,三曰法令,四曰刑罚。仁义礼制, 政之本也,法令刑罚,政之末也。无本不立,无末不成。然教化远而刑罚近,可以 助化而不可以专行,可以立威而不可以繁用。《老子》曰:“其政察察,其人缺缺。” 又曰:“法令滋章,盗贼多有。”然则令之烦苛,吏之严酷,不能致理,百代可知。 考览前载,有时而用之矣。昔秦任狱吏,赭衣满道。汉革其风,矫枉过正。禁网疏 阔,遂漏吞舟,大奸巨猾,犯义侵礼。故刚克之吏,摧拉凶邪,一切禁奸,以救时 弊,虽垂教义,或有所取焉。高祖膺期,平一江左,四海九州,服教从义。至于威 行郡国,力折公侯,乘传赋人,探丸斫吏者,所在蔑闻焉。无曩时之弊,亦已明矣。 士文等功不足纪,才行无闻,遭遇时来,叨窃非据,肆其褊性,多行无礼,君子小 人,咸罹其毒。凡厥所莅,莫不懔然。居其下者,视之如蛇虺,过其境者,逃之如 寇仇。与人之恩,心非好善,加人之罪,事非疾恶。其所笞辱,多在无辜,察其所 为,豺狼之不若也。无禁奸除猾之志,肆残虐幼贱之心,君子恶之,故编为《酷吏 传》也。

  ○厍狄士文

  厍狄士文,代人也。祖干,齐左丞相。父敬,武卫将军、肆州刺史。士文性孤 直,虽邻里至亲莫与通狎。少读书。在齐袭封章武郡王,官至领军将军。周武帝平 齐,山东衣冠多迎周师,唯士文闭门自守。帝奇之,授开府仪同三司、随州刺史。 高祖受禅,加上开府,封湖陂县子,寻拜贝州刺史。性清苦,不受公料,家无余财。 其子常啖官厨饼,士文枷之于狱累日,杖之一百,步送还京。僮隶无敢出门,所买 盐菜,必于外境。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门,亲旧绝迹,庆吊不通。法令严肃,吏人 股战,道不拾遗。有细过,必深文陷害。尝入朝,遇上置酒高会,赐公卿入左藏, 任取多少。人皆极重,士文独口衔绢一匹,两手各持一匹。上问其故,士文曰: “臣口手俱满,余无所须。”上异之,别加赏物,劳而遣之。士文至州,发擿奸隐, 长吏尺布升粟之赃,无所宽贷。得千余人而奏之,上悉配防岭南,亲戚相送,哭泣 之声遍于州境。至岭南,遇瘴疠死者十八九,于是父母妻子唯哭士文。士文闻之, 令人捕捉,挝捶盈前,而哭者弥甚。有京兆韦焜为贝州司马,河东赵达为清河令, 二人并苛刻,唯长史有惠政。时人为之语曰:“刺史罗刹政,司马蝮蛇瞋,长史含 笑判,清河生吃人。”上闻而叹曰:“士文之暴,过于猛兽。”竟坐免。未几,以 为雍州长史,士文谓人曰:“我向法深,不能窥候要贵,必死此官矣。”及下车, 执法严正,不避贵戚,宾客莫敢至门,人多怨望。士文从父妹为齐氏嫔,有色,齐 灭之后,赐薛国公长孙览为妾。览妻郑氏性妒,谮之于文献后,后令览离绝。士文 耻之,不与相见。后应州刺史唐君明居母忧,娉以为妻,由是士文、君明并为御史 所劾。士文性刚,在狱数日,愤恚而死。家无余财,有子三人,朝夕不继,亲友无 内之者。

  ○田式

  田式,字显标,冯翊下邦人也。祖安兴,父长乐,仕魏,俱为本郡太守。式性 刚果,多武艺,拳勇绝人。周明帝时,年十八,授都督,领乡兵。后数载,拜渭南 太守,政尚严猛,吏人重足而立,无敢违法者。迁本郡太守,亲故屏迹,请托不行。 武帝闻而善之,进位仪同三司,赐爵信都县公,擢拜延州刺史。从帝平齐,以功加 上开府,徙为建州刺史,改封梁泉县公。高祖总百揆,尉迥作乱鄴城,从韦孝宽击 之。以功拜大将军,进爵武山郡公。及受禅,拜襄州总管,专以立威为务。每视事 于外,必盛气以待其下,官属股栗,无敢仰视。有犯禁者,虽至亲昵,无所容贷。 其女婿京兆杜宁,自长安省之,式诫宁无出入。宁久之不得还,窃上北楼,以暢羁 思。式知之,笞宁五十。其所爱奴,尝诣式白事,有虫上其衣衿,挥袖拂去之。式 以为慢己,立棒杀之。或僚吏奸赃,部内劫盗者,无问轻重,悉禁地牢中,寝处粪 秽,令其苦毒,自非身死,终不得出。每赦书到州,式未暇读,先召狱卒,杀重囚, 然后宣示百姓。其刻暴如此。由是为上所谴,除名为百姓。式惭恚不食,妻子至其 所,辄怒,唯侍僮二人给使左右。从家中索椒,欲以自杀,家人不与。阴遣所侍僮 诣市买毒药,妻子又夺而弃之。式恚卧。其子信时为仪同,至式前流涕曰:“大人 既是朝廷旧臣,又无大过。比见公卿放辱者多矣,旋复升用,大人何能久乎?乃至 于此!”式欻然而起,抽刀斫信,信遽走避之,刃中于阈。上知之,以式为罪己之 深,复其官爵。寻拜广州总管,卒官。

  ○燕荣

  燕荣,字贵公,华阴弘农人也。父偘,周大将军。荣性刚严,有武艺,仕周为 内侍上士。从武帝伐齐,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封高邑县公。高祖受禅,进位大将 军,封落丛郡公,拜晋州刺史。从河间王弘击突厥,以功拜上柱国,迁青州总管。 荣在州,选绝有力者为伍伯,吏人过之者,必加诘问,辄楚挞之,创多见骨。奸盗 屏迹,境内肃然。他州县人行经其界者,畏若寇仇,不敢休息。上甚善之。后因入 朝觐,特加劳勉。荣以母老,请每岁入朝,上许之。及辞,上赐宴于内殿,诏王公 作诗以饯之。伐陈之役,以为行军总管,率水军自东莱傍海,入太湖,取吴郡。既 破丹阳,吴人共立萧瓛为主,阻兵于晋陵,为宇文述所败,退保包山。荣率精甲五 千蹑之,瓛败走,为荣所执,晋陵、会稽悉平。检校扬州总管。寻征为右武候将军。 突厥寇边,以为行军总管,屯幽州。母忧去职。明年,起为幽州总管。荣性严酷, 有威容,长史见者,莫不惶惧自失。范阳卢氏,代为著姓,荣皆署为吏卒以屈辱之。 鞭笞左右,动至千数,流血盈前,饮啖自若。尝按部,道次见丛荆,堪为笞棰,命 取之,辄以试人。人或自陈无咎,荣曰:“后若有罪,当免尔。”及后犯细过,将 挝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有罪宥之。”荣曰:“无过尚尔,况有过邪!” 榜棰如旧。荣每巡省管内,闻官人及百姓妻女有美色,辄舍其室而淫之。贪暴放纵 日甚。是时元弘嗣被除为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上知之,敕荣曰:“弘嗣 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荣忿曰:“竖子何敢弄我!”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飏 得一糠一秕,辄罚之。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如是历年,怨隙日 构,荣遂收付狱,禁绝其粮。弘嗣饥馁,抽衣絮,杂水咽之。其妻诣阙称冤,上遣 考功侍郎刘士龙驰驿鞫问。奏荣虐毒非虚,又贼秽狼籍,遂征还京师,赐死。先是, 荣家寝室无故有蛆数斛,从地坟出。未几,荣死于蛆出之处。有子询。

  ○赵仲卿

  赵仲卿,天水陇西人也。父刚,周大将军。仲卿性粗暴,有膂力,周齐王宪甚 礼之。从击齐,攻临秦、统戎、威远、伏龙、张壁等五城,尽平之。又击齐将段孝 先于姚襄城,苦战连日,破之。以功授大都督,寻典宿卫。平齐之役,以功迁上仪 同,兼赵郡太守。入为畿伯中大夫。王谦作乱,仲卿使在利州,即与总管豆卢勣发 兵拒守。为谦所攻,仲卿督兵出战,前后一十七阵。及谦平,进位大将军,封长垣 县公,邑千户。高祖受禅,进爵河北郡公。开皇三年,突厥犯塞,以行军总管从河 间王弘出贺兰山。仲卿别道俱进,无虏而还。复镇平凉,寻拜石州刺史。法令严猛, 纤微之失,无所容舍,鞭笞长史,辄至二百。官人战忄栗,无敢违犯,盗贼屏息, 皆称其能。迁兗州刺史,未之官,拜朔州总管。于时塞北盛兴屯田,仲卿总管统之。 微有不理者,仲卿辄召主掌,挞其胸背,或解衣倒曳于荆棘中。时人谓之猛兽。事 多克济,由是收获岁广,边戍无馈运之忧。会突厥启民可汗求婚于国,上许之。仲 卿因是间其骨肉,遂相攻击。十七年,启民窘迫,与隋使长孙晟投通汉镇。仲卿率 骑千余驰援之,达头不敢逼。潜遣人诱致启民所部,至者二万余家。其年,从高颎 指白道以击达头。仲卿率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虏相遇,交战七日,大破之。 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余口,杂畜万计。突厥悉众而至,仲卿为方阵,四面 拒战。经五日,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虏乃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余里。 时突厥降者万余家,上命仲卿处之恆安。以功进位上柱国,赐物三千段。朝廷虑达 头掩袭启民,令仲卿屯兵二万以备之,代州总管韩洪、永康公李药王、蔚州刺史刘 隆等,将步骑一万镇恆安。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 首虏千余级。明年,督役筑金河、定襄二城,以居启民。时有表言仲卿酷暴者,上 令御史王伟按之,并实,惜其功不罪也。因劳之曰:“知公清正,为下所恶。”赐 物五百段。仲卿益恣,由是免官。仁寿中,检校司农卿。蜀王秀之得罪,奉诏往益 州穷按之。秀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上以为能,赏 婢奴五十口,黄金二百两,米粟五千石,奇宝杂物称是。炀帝嗣位,判兵部、工部 二曹尚书事。其年,卒,时年六十四。谥曰肃。赠物五百段。子弘嗣。

  崔弘度弟弘升

  崔弘度,字摩诃衍,博陵安平人也。祖楷,魏司空。父说,周敷州刺史。弘度 膂力绝人,仪貌魁岸,须面甚伟。性严酷。年十七,周大冢宰宇文护引为亲信。寻 授都督,累转大都督。时护子中山公训为蒲州刺史,令弘度从焉。尝与训登楼,至 上层,去地四五丈,俯临之,训曰:“可畏也。”弘度曰:“此何足畏!”欻然掷 下,至地无损伤。训以其拳捷,大奇之。后以战勋,授仪同。从武帝灭齐,进位上 开府,鄴县公,赐物三千段,粟麦三千石,奴婢百口,杂畜千计。寻从汝南公宇文 神举破卢昌期于范阳。宣帝嗣位,从郧国公韦孝宽经略淮南。弘度与化政公宇文忻、 司水贺娄子干至肥口,陈将潘琛率兵数千来拒战,隔水而阵。忻遣弘度谕以祸福, 琛至夕而遁。进攻寿阳,降陈守将吴文立,弘度功最。以前后勋,进位上大将军, 袭父爵安平县公。及尉迥作乱,以弘度为行军总管,从韦孝宽讨之。弘度募长安骁 雄数百人为别队,所当无不披靡。弘度妹先适迥子为妻,及破鄴城,迥窘迫升楼, 弘度直上龙尾追之。迥弯弓将射弘度,弘度脱兜鍪谓迥曰:“相识不?今日各图国 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待 也?”迥掷弓于地,骂大丞相极口而自杀。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 弘升遂斩之,进位上柱国。时行军总管例封国公,弘度不时杀迥,致纵恶言,由是 降爵一等,为武乡郡公。开皇初,突厥入寇,弘度以行军总管出原州以拒之。虏退, 弘度进屯灵武。月余而还,拜华州刺史。纳其妹为秦孝王妃。寻迁襄州总管。弘度 素贵,御下严急,动行捶罚,吏人詟气,闻其声,莫不战栗。所在之处,令行禁止, 盗贼屏迹。梁王萧琮来朝,上以弘度为江陵总管,镇荆州。弘度未至,而琮叔父严 拥居人以叛,弘度追之不及。陈人惮弘度,亦不敢窥荆州。平陈之役,以行军总管 从秦孝王出襄阳道。及陈平,赐物五千段。高智慧等作乱,复以行军总管出泉门道, 隶于杨素。弘度与素,品同而年长,素每屈下之,一旦隶素,意甚不平,素言多不 用。素亦优容之。及还,检校原州事,仍领行军总管以备胡,无虏而还,上甚礼之, 复以其弟弘升女为河南王妃。仁寿中,检校太府卿。自以一门二妃,无所降下,每 诫其僚吏曰:“人当诚恕,无得欺诳。”皆曰:“诺。”后尝食鳖,侍者八九人, 弘度一一问之曰:“鳖美乎?”人惧之,皆云:“鳖美。”弘度大骂曰:“佣奴何 敢诳我?汝初未食鳖,安知其美?”俱杖八十。官属百工见之者,莫不流汗,无敢 欺隐。时有屈突盖为武候骠骑,亦严刻,长安为之语曰:“宁饮三升酢,不见崔弘 度。宁茹三升艾,不逢屈突盖。”然弘度理家如官,子弟斑白,动行捶楚,闺门整 肃,为当时所称。未几,秦王妃以罪诛,河南王妃复被废黜。弘度忧恚,谢病于家, 诸弟乃与之别居,弥不得志。炀帝即位,河南王为太子,帝将复立崔妃,遣中使就 第宣旨。使者诣弘升家,弘度不之知也。使者返,帝曰:“弘度有何言?”使者曰: “弘度称有疾不起。”帝默然,其事竟寝。弘度忧愤,未几,卒。

  弘升字上客,在周为右侍上士。尉迥作乱相州,与兄弘度击之,以功拜上仪同。 寻加上开府,封黄台县侯,邑八百户。高祖受禅,进爵为公,授骠骑将军。宿卫十 余年,以勋旧迁慈州刺史。数岁,转郑州刺史。后以戚属之故,待遇愈隆,迁襄州 总管。及河南王妃罪废,弘升亦免官。炀帝即位,历冀州刺史、信都太守,进位金 紫光禄大夫,转涿郡太守。辽东之役,检校左武卫大将军事,指平壤。与宇文述等 同败绩,奔还,发病而卒,时年六十。

  ○元弘嗣

  元弘嗣,河南洛阳人也。祖刚,魏渔阳王。父经,周渔阳郡公。弘嗣少袭爵, 十八为左亲卫。开皇九年,从晋王平陈,以功授上仪同。十四年,除观州总管长史, 在州专以严峻任事,吏人多怨之。二十年,转幽州总管长史。于时燕荣为总管,肆 虐于弘嗣,每被笞辱。弘嗣心不伏,荣遂禁弘嗣于狱,将杀之。及荣诛死,弘嗣为 政,酷又甚之。每推鞫囚徒,多以酢灌鼻,或襜弋其下窍,无敢隐情,奸伪屏息。 仁寿末,授木工监,修营东都。大业初,炀帝潜有取辽东之意,遣弘嗣往东莱海口 监造船。诸州役丁苦其捶楚,官人督役,昼夜立于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无 不生蛆,死者十三四。寻迁黄门侍郎,转殿内少监。辽东之役,进位金紫光禄大夫。 明年,帝复征辽东,会奴贼寇陇右,诏弘嗣击之。及玄感作乱,逼东都,弘嗣屯兵 安定。或告之谋应玄感者,代王侑遣使执之,送行在所。以无反形当释,帝疑不解, 除名,徙日南,道死,时年四十九。有子仁观。

  ○王文同

  王文同,京兆颍阳人也。性明辩,有干用。开皇中,以军功拜仪同,寻授桂州 司马。炀帝嗣位,征为光禄少卿,以忤旨,出为恆山郡丞。有一人豪猾,每持长吏 长短,前后守令咸惮之。文同下车,闻其名,召而数之。因令左右剡木为大橛,埋 之于庭,出尺余,四角各埋小橛。令其人踣心于木橛上,缚四支于小橛,以棒殴其 背,应时溃烂。郡中大骇,吏人相视慑气。及帝征辽东,令文同巡察河北诸郡。文 同见沙门斋戒菜食者,以为妖妄,皆收系狱。比至河间,召诸郡官人,小有迟违者, 辄皆覆面于地而箠杀之。求沙门相聚讲论,及长老共为佛会者数百人,文同以为聚 结惑众,尽斩之。又悉裸僧尼,验有淫状非童男女者数千人,复将杀之。郡中士女 号哭于路,诸郡惊骇,各奏其事。帝闻而大怒,遣使者达奚善意驰锁之,斩于河间, 以谢百姓,仇人剖其棺,脔其肉而啖之,斯须咸尽。

  史臣曰:御之良者,不在于烦策,政之善者,无取于严刑。故虽宽猛相资,德 刑互设,然不严而化,前哲所重。士文等运属钦明,时无桀黠,未闲道德,实怀残 忍。贼人肌体,同诸木石,轻人性命,甚于刍狗。长恶不悛,鲜有不及,故或身婴 罪戮,或忧恚颠陨。凡百君子,以为有天道焉。呜呼!后来之士,立身从政,纵不 能为子高门以待封,其可令母扫墓而望丧乎?

卷四十

  ○儒林

  儒之为教大矣,其利物博矣。笃父子,正君臣,尚忠节,重仁义,贵廉让,贱 贪鄙,开政化之本源,凿生民之耳目,百王损益,一以贯之。虽世或污隆,而斯文 不坠,经邦致治,非一时也。涉其流者,无禄而富,怀其道者,无位而尊。故仲尼 顿挫于鲁君,孟轲抑扬于齐后,荀卿见珍于强楚,叔孙取贵于隆汉。其余处环堵以 骄富贵,安陋巷而轻王公者,可胜数哉!自晋室分崩,中原丧乱,五胡交争,经籍 道尽。魏氏发迹代阴,经营河朔,得之马上,兹道未弘。暨夫太和之后,盛修文教, 搢绅硕学,济济盈朝,缝掖巨儒,往往杰出,其雅诰奥义,宋及齐、梁不能尚也。 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则王辅嗣,《尚书》则孔安国, 《左传》则杜元凯。河、洛《左传》则服子慎,《尚书》、《周易》则郑康成。 《诗》则并主于毛公,《礼》则同遵于郑氏。大抵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 穷其枝叶。考其终始,要其会归,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爰自汉、魏,硕学多 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必鄙俗。文、武不坠,弘之在人,岂独愚蔽于当今,而皆明 哲于往昔?在乎用与不用,知与不知耳。然曩之弼谐庶绩,必举德于鸿儒,近代左 右邦家,咸取士于刀笔。纵有学优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内,擢第甲科,若命偶 时来,未有望于青紫,或数将运舛,必委弃于草泽。然则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 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以求贫贱者哉?此所以 儒罕通人,学多鄙俗者也。昔齐列康庄之第,多士如林,燕起碣石之宫,群英自远。 是知俗易风移,必由上之所好,非夫圣明御世,亦无以振斯颓俗矣。自正朔不一, 将三百年,师说纷纶,无所取正。高祖膺期纂历,平一寰宇,顿天网以掩之,贲旌 帛以礼之,设好爵以縻之,于是四海九州强学待问之士,靡不毕集焉。天子乃整万 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博士罄悬河之辩,侍中竭重席之奥,考正 亡逸,研核异同,积滞群疑,涣然冰释。于是超擢奇秀,厚赏诸儒,京邑达乎四方, 皆启黉校。齐、鲁、赵、魏,学者尤多,负笈追师,不远千里,讲诵之声,道路不 绝。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及高祖暮年,精华稍竭,不悦儒术, 专尚刑名,执政之徒,咸非笃好。既仁寿间,遂废天下之学,唯存国子一所,弟子 七十二人。炀帝即位,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盛于开皇之初。征辟儒生,远近 毕至,使相与讲论得失于东都之下,纳言定其差次,一以闻奏焉。于时旧儒多已凋 亡,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所制诸经义疏, 搢绅咸师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马不息,师徒怠散,盗贼群起,礼义不足以防君 子,刑罚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其风渐坠,以至灭亡,方 领矩步之徒,亦多转死沟壑。凡有经籍,自此皆湮没于煨尘矣。遂使后进之士不复 闻《诗》、《书》之言,皆怀攘夺之心,相与陷于不义。《传》曰:“学者将植, 不学者将落。”然则盛衰是系,兴亡攸在,有国有家者可不慎欤!诸儒有身没道存, 遗风可想,皆采其余论,缀之于此篇云。

  ○元善

  元善,河南洛阳人也。祖叉,魏侍中。父罗,初为梁州刺史,及叉被诛,奔于 梁,官至征北大将军、青冀二州刺史。善少随父至江南,性好学,遂通涉五经,尤 明《左氏传》。及侯景之乱,善归于周。武帝甚礼之,以为太子宫尹,赐爵江阳县 公。每执经以授太子。开皇初,拜内史侍郎,上每望之曰:“人伦仪表也。”凡有 敷奏,词气抑扬,观者属目。陈使袁雅来聘,上令善就馆受书,雅出门不拜。善论 旧事有拜之仪,雅不能对,遂拜,成礼而去。后迁国子祭酒。上尝亲临释奠,命善 讲《孝经》。于是敷陈义理,兼之以讽谏。上大悦曰:“闻江阳之说,更起朕心。” 赉绢百匹,衣一袭。善之通博,在何妥之下,然以风流醖藉,俯仰可观,音韵清朗, 听者忘倦,由是为后进所归。妥每怀不平,心欲屈善。因善讲《春秋》,初发题, 诸儒毕集。善私谓妥曰:“名望已定,幸无相苦。”妥然之。及就讲肆,妥遂引古 今滞义以难,善多不能对。善深衔之,二人由是有隙。善以高颎有宰相之具,尝言 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芃,元胄、元旻,正似鸭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 颎。”上初然之,及颎得罪,上以善之言为颎游说,深责望之。善忧惧,先患消渴, 于是疾动而卒,时年六十。

  ○辛彦之

  辛彦之,陇西狄道人也。祖世叙,魏凉州刺史。父灵辅,周滑州刺史。彦之九 岁而孤,不交非类,博涉经史,与天水牛弘同志好学。后入关,遂家京兆。周太祖 见而器之,引为中外府礼曹,赐以衣马珠玉。时国家草创,百度伊始,朝贵多出武 人,修定仪注,唯彦之而已。寻拜中书侍郎。及周闵帝受禅,彦之与少宗伯卢辩专 掌仪制。明、武时,历职典祀,太祝、乐部、御正四曹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奉使 迎突厥皇后还,赉马二百匹,赐爵龙门县公,邑千户。寻进爵五原郡公,加邑千户。 宣帝即位,拜少宗伯。高祖受禅,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进位上开府。寻转 国子祭酒。岁余,拜礼部尚书,与秘书监牛弘撰《新礼》。吴兴沈重名为硕学,高 祖尝令彦之与重论议,重不能抗,于是避席而谢曰:“辛君所谓金城汤池,无可攻 之势。”高祖大悦。后拜随州刺史。于时州牧多贡珍玩,唯彦之所贡,并供祭之物。 高祖善之,顾谓朝臣曰:“人安得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迁潞州刺史, 前后俱有惠政。彦之又崇信佛道,于城内立浮图二所,并十五层。开皇十一年,州 人张元暴死,数日乃苏,云游天上,见新构一堂,制极崇丽。元问其故,人云潞州 刺史辛彦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彦之闻而不悦。其年卒官。谥曰宣。彦之撰 《坟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新要》一部,《新礼》一部, 《五经异义》一部,并行于世。有子仲龛,官至猗氏令。

  何妥萧该包凯

  何妥,字栖凤,西城人也。父细胡,通商入蜀,遂家郫县,事梁武陵王妃,主 知金帛,因致巨富,号为西州大贾。妥少机警,八岁游国子学,助教顾良戏之曰: “汝既姓何,是荷叶之荷,为是河水之河?”应声答曰:“先生姓顾,是眷顾之顾, 是新故之故?”众咸异之。十七,以技巧事湘东王,后知其聪明,召为诵书左右。 时兰陵萧亦有俊才,住青杨巷,妥住白杨头,时人为之语曰:“世有两俊,白杨 何妥,青杨萧。”其见美如此。江陵陷,周武帝尤重之,授太学博士。宣帝初欲 立五后,以问儒者辛彦之,对曰:“后与天子匹体齐尊,不宜有五。”妥驳曰: “帝喾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数?”由是封襄城县伯。高祖受禅,除国子博士, 加通直散骑常侍,进爵为公。妥性劲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时纳言苏威尝言于 上曰:“臣先人每诫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可立身治国,何用多为!”上亦 然之。妥进曰:“苏威所学,非止《孝经》。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从训,是其不 孝。若无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诚。不诚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有云:‘不读 《诗》无以言,不读《礼》无以立。’岂容苏绰教子独反圣人之训乎?”威时兼领 五职,上甚亲重之,妥因奏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称职,妥又上八事 以谏:

  其一事曰:臣闻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孔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 诸直则民不服。”由此言之,政之治乱,必慎所举,故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 察今之举人,良异于此,无论谄直,莫择贤愚。心欲崇高,则起家喉舌之任;意须 抑屈,必白首郎署之官。人之不服,实由于此。臣闻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 市,与众弃之。伏见留心狱讼,爱人如子,每应决狱,无不询访群公,刑之不滥, 君之明也。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简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 选重官,必须参以众议,勿信一人之举;则上不偏私,下无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党,则罪无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 人比而不周。”所谓比者,即阿党也。谓心之所爱,既已光华荣显,犹加提挈;心 之所恶,既已沈滞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则欺上之心生矣;屈辱 既加,则有怨恨,谤讟之言出矣。伏愿广加逖访,勿使朋党路开,威恩自任。有国 之患,莫大于此。

  其三事曰:臣闻舜举十六族,所谓八元、八恺也。计其贤明,理优今日,犹复 择才授任,不相侵滥,故得四门雍穆,庶绩咸熙。今官员极多,用人甚少,有一人 身上乃兼数职,为是国无人也?为是人不善也?今万乘大国,髦彦不少,纵有明哲, 无由自达。东方朔言曰:“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斯言信矣。今当官之人, 不度德量力,既无吕望、傅说之能,自负傅岩、滋水之气,不虑忧深责重,唯畏总 领不多,安斯宠任,轻彼权轴,好致颠蹶,实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 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臣闻穷力举重,不能为用。伏愿更任贤良,分 才参掌,使各行有余力,则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闻《礼》云:“析言破律,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孔 子曰:“仍旧贯,何必改作。”伏见比年以来,改作者多矣。至如范威漏刻,十载 不成;赵翊尺称,七年方决。公孙济迂诞医方,费逾巨万;徐道庆回互子午,糜耗 饮食。常明破律,多历岁时;王渥乱名,曾无纪极。张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 常;曹魏祖不识北辰,今复辚轹太史。莫不用其短见,便自夸毗,邀射名誉,厚相 诬罔。请今日已后,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验,必加重罚,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轻奏 狂简。

  其余文多不载。时苏威权兼数司,先尝隐武功,故妥言自负傅岩、滋水之气, 以此激上。书奏,威大衔之。十二年,威定考文学,又与妥更相诃诋。威勃然曰: “无何妥,不虑无博士!”妥应声曰:“无苏威,亦何忧无执事!”由是与威有隙。 其后上令妥考定钟律,妥又上表曰:

  臣闻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然则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礼乐。又云乐至 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臣闻乐有二,一曰奸声,二 曰正声。夫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 气成象而和乐兴焉。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孔子曰:“放郑声,远佞人。”故郑、卫、宋、赵之声出,内则发疾,外则伤人。 是以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角乱则忧,其人怨;徵乱则哀,其事 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则国亡无日矣。魏文侯问子夏曰:“吾端冕而 听古乐则欲寐,听郑、卫之音而不知倦,何也?”子夏对曰:“夫古乐者,始奏以 文,复乱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郑、卫之音者,奸声以乱,溺而不止,飖杂 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问者乐也,所爱者音也。夫乐与音,相近而不同,为人君 者,谨审其好恶。”案圣人之作乐也,非止苟悦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庙之内,君 臣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乡里之内,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同 听之则莫不和亲。此先王立乐之方也。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 乐者,众庶是也。故黄钟大吕,弦歌干戚,僮子皆能儛之。能知乐者,其唯君子! 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道矣。纣为无道,太 师抱乐器以奔周。晋君德薄,师旷固惜清徵。

  上古之时,未有音乐,鼓腹击壤,乐在其间。《易》曰:“先王作乐崇德,殷 荐之上帝,以配祖考。”至于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 尧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汤作《大濩》,武王作《大武》, 从夏以来,年代久远,唯有名字,其声不可得闻。自殷至周,备于《诗》《颂》。 故自圣贤已下,多习乐者,至如伏羲减瑟,文王足琴,仲尼击磬,子路鼓瑟,汉高 击筑,元帝吹箫。汉高祖之初,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之乐。迎神于庙门,奏《嘉 至》之乐,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之乐,以为行步之节,犹古 《采荠》、《肆夏》也。乾豆上荐,奏《登歌》之乐,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 再终,奏《休成》之乐,美神飨也。皇帝就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成也。 其《休成》、《永至》二曲,叔孙通所制也。汉高祖庙奏《武德》、《文始》、 《五行》之儛,当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陈是舜后,故齐有《韶》乐,孔子在齐 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也。秦始皇灭齐,得齐《韶》乐。汉高祖灭秦,《韶》 传于汉,高祖改名《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儛》者,本周《大武》乐也, 始皇改曰《五行》。及于孝文,复作四时之亻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时顺也。孝景 采《武德儛》以为《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为《盛德》,虽变其名,大抵皆 因秦旧事。至于魏、晋,皆用古乐。魏之三祖,并制乐辞。自永嘉播越,五都倾荡, 乐声南度,是以大备江东。宋、齐已来,至于梁代,所行乐事,犹皆传古,三雍四 始,实称大盛。及侯景篡逆,乐师分散,其四儛、三调,悉度伪齐。齐氏虽知传受, 得曲而不用之于宗庙朝廷也。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虽耆老,颇皆记忆。及东 土克定,乐人悉返,访其逗遛,果云是梁人所教。今三调、四儛并皆有手,虽不能 精熟,亦颇具雅声。若令教习传授,庶得流传古乐。然后取其会归,撮其指要,因 循损益,更制嘉名。歌盛德于当今,传雅正于来叶,岂不美与!谨具录三调、四舞 曲名,又制歌辞如别。其有声曲流宕,不可以陈于殿庭者,亦悉附之于后。

  书奏,别敕太常取妥节度。于是作清、平、瑟三调声,又作八佾、《鞞》、 《铎》、《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传宗庙雅乐,数十年唯作大吕,废黄 钟。妥又以深乖古意,乃奏请用黄钟。诏下公卿议,从之。俄而妥子蔚为秘书郎, 有罪当刑,上哀之,减死论。是后恩礼渐薄。六年,出为龙州刺史。时有负笈游学 者,妥皆为讲说教授之。为《刺史箴》,勒于州门外。在职三年,以疾请还,诏许 之。复知学事。时上方使苏夔在太常,参议钟律。夔有所建议,朝士多从之,妥独 不同,每言夔之短。高祖下其议,朝臣多排妥。妥复上封事,指陈得失,大抵论时 政损益,并指斥当世朋党。于是苏威及吏部尚书卢恺、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 伊州刺史,不行,寻为国子祭酒。卒官。谥曰肃。撰《周易讲疏》十三卷,《孝经 义疏》三卷,《庄子义疏》四卷,及与沈重等撰《三十六科鬼神感应等大义》九卷, 《封禅书》一卷,《乐要》一卷,文集十卷,并行于世。

  兰陵萧该者,梁鄱阳王恢之孙也。少封攸侯。梁荆州陷,与何妥同至长安。性 笃学,《诗》、《书》、《春秋》、《礼记》并通大义,尤精《汉书》,甚为贵游 所礼。开皇初,赐爵山阴县公,拜国子博士。奉诏书与妥正定经史,然各执所见, 递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谴而罢之。该后撰《汉书》及《文选》音义,咸为当时 所贵。

  东海包恺,字和乐。其兄愉,明《五经》,恺悉传其业。又从王仲通受《史记》、 《汉书》,尤称精究。大业中,为国子助教。于时《汉书》学者,以萧、包二人为 宗匠。聚徒教授,著录者数千人,卒,门人为起坟立碣焉。

  ○房晖远

  房晖远,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也。世传儒学。晖远幼有志行,治《三礼》、 《春秋三传》、《诗》、《书》、《周易》,兼善图纬,恆以教授为务。远方负笈 而从者,动以千计。齐南阳王绰为定州刺史,闻其名,召为博士。周武帝平齐,搜 访儒俊,晖远首应辟命,授小学下士。及高祖受禅,迁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称 为五经库。吏部尚书韦世康荐之,为太学博士。寻与沛公郑译修正乐章。丁母忧, 解任。后数岁,授殄寇将军,复为太常博士。未几,擢为国子博士。会上令国子生 通一经者,并悉荐举,将擢用之。既策问讫,博士不能时定臧否。祭酒元善怪问之, 晖远曰:“江南、河北,义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学生皆持其所短,称己所长, 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决也。”祭酒因令晖远考定之,晖远览笔便下,初无疑 滞。或有不服者,晖远问其所传义疏,辄为始末诵之,然后出其所短,自是无敢饰 非者。所试四五百人,数日便决,诸儒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为不能测也。寻奉诏 预修令式。高祖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 女乐。晖远进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著于《雅 颂》,不得言无。”高祖大悦。仁寿中卒官,时年七十二,朝廷嗟惜焉,赗赙甚厚, 赠员外散骑常侍。

  ○马光

  马光,字荣伯,武安人也。少好学,从师数十年,昼夜不息,图书谶纬,莫不 毕览,尤明《三礼》,为儒者所宗。开皇初,高祖征山东义学之士,光与张仲让、 孔笼、窦士荣、张黑奴、刘祖仁等俱至,并授太学博士,时人号为六儒。然皆鄙野 无仪范,朝廷不之贵也。士荣寻病死。仲让未几告归乡里,著书十卷,自云此书若 奏,我必为宰相。又数言玄象事。州县列上其状,竟坐诛。孔笼、张黑奴、刘祖仁 未几亦被谴去。唯光独存。尝因释奠,高祖亲幸国子学,王公以下毕集。光升座讲 礼,启发章门。已而诸儒生以次论难者十余人,皆当时硕学,光剖析疑滞,虽辞非 俊辨,而理义弘赡,论者莫测其浅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劳焉。山东《三礼》学者, 自熊安生后,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至是多负笈从入长安。 后数年,丁母忧归乡里,遂有终焉之志。以疾卒于家,时年七十三。

  ○刘焯

  刘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父洽,郡功曹。焯犀额龟背,望高视远,聪敏 沈深,弱不好弄。少与河间刘炫结盟为友,同受《诗》于同郡刘轨思,受《左传》 于广平郭懋常,问《礼》于阜城熊安生,皆不卒业而去。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素多 坟籍,焯与炫就之读书,向经十载,虽衣食不继,晏如也。遂以儒学知名,为州博 士。刺史赵煚引为从事,举秀才,射策甲科。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兼参议律历, 仍直门下省,以待顾问。俄除员外将军。后与诸儒于秘书省考定群言。因假还乡里, 县令韦之业引为功曹。寻复入京,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国子祭酒苏威、 国子祭酒元善、博士萧该、何妥、太学博士房晖远、崔宗德、晋王文学崔赜等于国 子共论古今滞义前贤所不通者。每升座,论难锋起,皆不能屈,杨素等莫不服其精 博。六年,运洛阳《石经》至京师,文字磨灭,莫能知者,奉敕与刘炫等考定。后 因国子释奠,与炫二人论义,深挫诸儒,咸怀妒恨,遂为飞章所谤,除名为民。于 是优游乡里,专以教授著述为务,孜孜不倦。贾、马、王、郑所传章句,多所是非。 《九章算术》、《周髀》、《七曜历书》十余部,推步日月之经,量度山海之术, 莫不核其根本,穷其秘奥。著《稽极》十卷,《历书》十卷,《五经述议》,并行 于世。刘炫聪明博学,名亚于焯,故时人称二刘焉。天下名儒后进,质疑受业,不 远千里而至者,不可胜数。论者以为数百年已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然怀 抱不旷,又啬于财,不行束修者,未尝有所教诲,时人以此少之。废太子勇闻而召 之,未及进谒,诏令事蜀王,非其好也,久之不至。王闻而大怒,遣人枷送于蜀, 配之军防。其后典校书籍。王以罪废,焯又与诸儒修定礼律,除云骑尉。炀帝即位, 迁太学博士,俄以疾去职。数年,复被征以待顾问,因上所著《历书》,与太史令 张胄玄多不同,被驳不用。大业六年卒,时年六十七。刘炫为之请谥,朝廷不许。

  ○刘炫

  刘炫,字光伯,河间景城人也。少以聪敏见称,与信都刘焯闭户读书,十年不 出。炫眸子精明,视日不眩,强记默识,莫与为俦。左画方,右画圆,口诵,目数, 耳听,五事同举,无有遗失。周武帝平齐,瀛州刺史宇文亢引为户曹从事。后刺史 李绘署礼曹从事,以吏干知名。岁余,奉敕与著作郎王劭同修国史。俄直门下省, 以待顾问。又与诸术者修天文律历,兼于内史省考定群言,内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礼 之。炫虽遍直三省,竟不得官,为县司责其赋役。炫自陈于内史,内史送诣吏部, 吏部尚书韦世康问其所能。炫自为状曰:“《周礼》、《礼记》、《毛诗》、《尚 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 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堪讲授。《周易》、《仪礼》、《谷梁》,用功差少。 史子文集,嘉言美事,咸诵于心。天文律历,穷核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 吏部竟不详试,然在朝知名之士十余人,保明炫所陈不谬,于是除殿内将军。

  时牛弘奏请购求天下遗逸之书,炫遂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 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于家,以教授 为务。太子勇闻而召之,既至京师,敕令事蜀王秀,迁延不往。蜀王大怒,枷送益 州。既而配为帐内,每使执杖为门卫。俄而释之,典校书史。炫因拟屈原《卜居》, 为《筮途》以自寄。

  及蜀王废,与诸儒修定《五礼》,授旅骑尉。吏部尚书牛弘建议,以为礼诸侯 绝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国,虽不同古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 降傍亲一等。议者多以为然。炫驳之曰:“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进。 由是先王重適,其宗子有分禄之义。族人与宗子虽疏远,犹服缞三月,良由受其恩 也。今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適庶,与古既异,何降之有。今之贵者,多忽近亲, 若或降之,民德之疏,自此始矣。”遂寝其事。开皇二十年,废国子四门及州县学, 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炫上表言学校不宜废,情理甚切,高祖不纳。 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辽东为意。炫以为辽东不可伐,作《抚夷论》以讽 焉,当时莫有悟者。及大业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验。

  炀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高祖之世,以刀笔吏类多小人,年久长奸,势使 然也。又以风俗陵迟,妇人无节。于是立格,州县佐史,三年而代之,九品妻无得 再醮。炫著论以为不可,弘竟从之。诸郡置学官,及流外给廪,皆发自于炫。弘尝 从容问炫曰:“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其故 何也?”炫对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 任,掌要目而已。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悬也,事繁政弊,职此之由。”弘又问: “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舍,其事何由?”炫对曰:“齐氏立州 不过数十,三府行台,递相统领,文书行下,不过十条。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 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 不过数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其繁二也。省 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 用。纳言杨达举炫博学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岁余,以品卑去任,还至 长平,奉敕追诣行在所。或言其无行,帝遂罢之,归于河间。于时群盗蜂起,谷食 踊贵,经籍道息,教授不行。炫与妻子相去百里,声问断绝,郁郁不得志,乃自为 赞曰:

  通人司马相如、扬子云、马季长、郑康成等,皆自叙风徽,传芳来叶。余岂敢 仰均先达,贻笑众昆。待以日迫桑榆,大命将近,故友飘零,门徒雨散,溘死朝露, 埋魂朔野,亲故莫照其心,后人不见其迹,殆及余喘,薄言胸臆,贻及行迈,传示 州里,使夫将来俊哲知余鄙志耳。余从绾发以来,迄于白首,婴孩为慈亲所恕,棰 楚未尝加,从学为明师所矜,榎楚弗之及。暨乎敦叙邦族,交结等夷,重物轻身, 先人后己。昔在幼弱,乐参长者,爰及耆艾,数接后生。学则服而不厌,诲则劳而 不倦,幽情寡适,心事方违。内省生平,顾循终始,其大幸有四,其深恨有一。性 本愚蔽,家业贫窭,为父兄所饶,厕缙绅之末,遂得博览典诰,窥涉今古,小善著 于丘园,虚名闻于邦国,其幸一也。隐显人间,沈浮世俗,数忝徒劳之职,久执城 旦之书,名不挂于白简,事不染于丹笔,立身立行,惭恧实多,启手启足,庶几可 免,其幸二也。以此庸虚,屡动神眷,以此卑贱,每升天府,齐镳骥騄,比翼鹓鸿, 整缃素于凤池,记言动于麟阁,参谒宰辅,造请群公,厚礼殊恩,增荣改价,其幸 三也。昼漏方尽,大耋已嗟,退反初服,归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阅鱼鸟以散虑, 观省野物,登临园沼,缓步代车,无罪为贵,其幸四也。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 陵迟,蹈先儒之逸轨,伤群言之芜秽,驰骛坟典,厘改僻谬,修撰始毕,图事适成, 天违人愿,途不我与。世路未夷,学校尽废,道不备于当时,业不传于身后。衔恨 泉壤,实在兹乎?其深恨一也。

  时在郡城,粮饷断绝,其门人多随盗贼,哀炫穷乏,诣郡城下索炫,郡官乃出 炫与之。炫为贼所将,过城下堡。未几,贼为官军所破,炫饥饿无所依,复投县城。 长吏意炫与贼相知,恐为后变,遂闭门不纳。是时夜冰寒,因此冻馁而死,时年六 十八。其后门人谥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竞,颇俳谐,多自矜伐,好轻侮当世,为执政所丑,由是官途不遂。著 《论语述议》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经正名》十二卷,《孝经述议》五卷, 《春秋述议》四十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一 卷,《算术》一卷,并行于世。

  ○褚辉

  吴郡褚辉,字高明,以《三礼》学称于江南。炀帝时,征天下儒术之士,悉集 内史省,相次讲论,辉博辩,无能屈者,由是擢为太学博士。撰《礼疏》一百卷。

  ○顾彪

  余杭顾彪,字仲文,明《尚书》、《春秋》。炀帝时为秘书学士,撰《古文尚 书疏》二十卷。

  ○鲁世达

  余杭鲁世达,炀帝时为国子助教,撰《毛诗章句义疏》四十二卷,行于世。

  ○张冲

  吴郡张冲,字叔玄。仕陈为左中郎将,非其好也,乃覃思经典,撰《春秋义略》, 异于杜氏七十余事,《丧服义》三卷,《孝经义》三卷,《论语义》十卷,《前汉 音义》十二卷。官至汉王侍读。

  ○王孝籍

  平原王孝籍,少好学,博览群言,遍治五经,颇有文干。与河间刘炫同志友善。 开皇中,召入秘书,助王劭修国史。劭不之礼,在省多年,而不免输税。孝籍郁郁 不得志,奏记于吏部尚书牛弘曰:

  窃以毒螫寔肤,则申旦不寐,饥寒切体,亦卒岁无聊。何则?痛苦难以安,贫 穷易为蹙。况怀抱之内,冰火铄脂膏,腠理之间,风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缄脣,吞 声饮气,恶呻吟之响,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书公动哀矜之色,开宽裕之怀,咳 唾足以活枯鳞,吹嘘可用飞穷羽。芬椒兰之气,暖布帛之词,许小人之请,闻大君 之听。虽复山川不远,鬼神在兹,信而有徵,言无不履,犹恐拯溺迟于援手,救经 缓于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鲁匠之云梯,则必悬于槁树之枝,没于深渊之底矣。 夫以一介贫人,七年直省,课役不免,庆赏不沾,卖贡禹之田,供释之之费,有弱 子之累,乏强兄之产。加以老母在堂,光阴迟暮,寒暑违阙,关山超远,啮臂为期, 前途逾邈,倚闾之望,朝夕已勤。谢相如之病,无官可以免,发梅福之狂,非仙所 能避。愁疾甚乎厉鬼,人生异夫金石。营魂且散,恐筮予无徵,赍恨入冥,则虚缘 恩顾,此乃王稽所以致言,应侯为之不乐也。潜鬓发之内,居眉睫之间,子野未曾 闻,离硃所不见,沈沦东观,留滞南史,终无荐引,永同埋殡。三世不移,虽由寂 寞,十年不调,实乏知己。夫不世出者,圣明之君也,不万一者,诚贤之臣也。以 夫不世出而逢不万一,此小人所以为明尚书幸也。坐人物之源,运铨衡之柄,反披 狐白,不好缁衣,此小人为明尚书不取也。昔荆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 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有能用之资,增耳目之明,无手足之蹙,惮而弗为,孰 知其解!夫官或不称其能,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窃议,语流天下。劳不见图,安能 无望!傥病未及死,狂还克念,汗穷愁之简,属离忧之词,记志于前修,通心于来 哲,使千载之下,哀其不遇,追咎执事,有点清尘,则不肖之躯,死生为累,小人 之罪,方且未刊。愿少加怜愍,留心无忽!

  弘亦知其有学业,而竟不得调。后归乡里,以教授为业,终于家。注《尚书》 及《诗》,遭乱零落。

  史臣曰:古语云:“容体不足观,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称,然 而显闻四方,流声后胤者,其唯学乎?”信哉斯言也。晖远、荣伯之徒,笃志不倦, 自求诸己,遂能闻道下风,称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轩,见重明时,实惟 稽古之力也。江阳从容雅望,风韵闲远,清谈高论,籍甚当年;彦之敦经悦史,砥 身砺行,志存典制,动蹈规矩;何妥通涉俊爽,神情警悟,雅有口才,兼擅词笔, 然讦以为直,失儒者之风焉;刘焯道冠缙绅,数穷天象,既精且博,洞幽究微,铭 深致远,源流不测,数百年来,斯人而已;刘炫学实通儒,才堪成务,九流七略, 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于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并道亚生知,时不我与, 或才登于下士,或馁弃于沟壑,惜矣。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 所与者聪明,所不与者贵仕,上圣且犹不免,焯、炫其如命何!

卷四十一 

  ○文学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传》曰: “言,身之文也,言而不文,行之不远。”故尧曰则天,表文明之称,周云盛德, 著焕乎之美。然则文之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达情志于上, 大则经纬天地,作训垂范,次则风谣歌颂,匡主和民。或离谗放逐之臣,途穷后门 之士,道感轲而未遇,志郁抑而不申,愤激委约之中,飞文魏阙之下,奋迅泥滓, 自致青云,振沈溺于一朝,流风声于千载,往往而有。是以凡百君子,莫不用心焉。 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 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于时作者,济阳江淹、吴郡沈约、乐安任昉、 济阴温子升、河间邢子才、巨鹿魏伯起等,并学穷书圃,思极人文,缛彩郁于云霞, 逸响振于金石。英华秀发,波澜浩荡,笔有余力,词无竭源。方诸张、蔡、曹、王, 亦各一时之选也。闻其风者,声驰景慕,然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 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 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 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 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 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周氏吞 并梁、荆,此风扇于关右,狂简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取裁。高祖初统万机, 每念鵶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 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之论,暨乎即位,一变其风。其《与越公书》、 《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 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谓能言者未必能行, 盖亦君子不以人废言也。爰自东帝归秦,逮乎青盖入洛,四庾咸暨,九州攸同,江 汉英灵,燕赵奇俊,并该天网之中,俱为大国之宝。言刈其楚,片善无遗,润木圆 流,不能十数,才之难也,不其然乎!时之文人,见称当世,则范阳卢思道、安平 李德林、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巨鹿魏澹、会稽虞世基、河东柳抃、高阳许善 心等,或鹰扬河朔,或独步汉南,俱骋龙光,并驱云路,各有本传,论而叙之。其 潘徽、万寿之徒,或学优而不切,或才高而无贵仕,其位可得而卑,其名不可堙没, 今总之于此,为《文学传》云。

  ○刘臻

  刘臻,字宣挚,沛国相人也。父显,梁寻阳太守。臻年十八,举秀才,为邵陵 王东阁祭酒。元帝时,迁中书舍人。江陵陷没,复归萧詧,以为中书侍郎。周冢宰 宇文护辟为中外府记室,军书羽檄,多成其手。后为露门学士,授大都督,封饶阳 县子,历蓝田令、畿伯下大夫。高祖受禅,进位仪同三司。左仆射高颎之伐陈也, 以臻随军,典文翰,进爵为伯。皇太子勇引为学士,甚亵狎之。臻无吏干,又性恍 惚,耽悦经史,终日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俱为太子学 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讷住城东,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刘仪同家乎?” 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答曰:“知。”于是引之而去,既扣门,臻尚未悟,谓 至讷家。乃据鞍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此汝亦来耶?” 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盼,久之乃悟,叱从者曰:“汝大无意,吾欲 造刘讷耳。”性好啖蚬,以音同父讳,呼为扁螺。其疏放多此类也。精于《两汉书》, 时人称为汉圣。开皇十八年卒,年七十二。有集十卷行于世。

  ○王頍

  王頍,字景文,齐州刺史颁之弟也。年数岁,值江陵陷,随诸兄入关。少好游 侠,年二十,尚不知书。为其兄颙所责怒,于是感激,始读《孝经》、《论语》, 尽夜不倦。遂读《左传》、《礼》、《易》、《诗》、《书》,乃叹曰:“书无不可读者!”勤学累载,遂遍通五经,究其旨趣,大为儒者所称。解缀文,善谈论。 年二十二,周武帝引为露门学士。每有疑决,多頍所为。而頍性识甄明,精力不倦, 好读诸子,偏记异书,当代称为博物。又晓兵法,益有纵横之志,每叹不逢时,常 以将相自许。开皇五年,授著作佐郎。寻令于国子讲授。会高祖亲临释奠,国子祭 酒元善讲《孝经》,頍与相论难,词义锋起,善往往见屈。高祖大奇之,超授国子 博士。后坐事解职,配防岭南。数载,授汉王谅府谘议参军,王甚礼之。时谅见房 陵及秦、蜀二王相次废黜,潜有异志。頍遂阴劝谅缮治兵甲。及高祖崩,谅遂举兵 反,多頍之计也。頍后数进奇策,谅不能用。杨素至蒿泽,将战,頍谓其子曰: “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从我。”既而兵败,頍将归突厥,至山中,径路断 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 能坐受擒执,以成竖子名也。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 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杨素求頍尸,得之,斩首,枭于太原。 时年五十四。撰《五经大义》三十卷,有集十卷,并因兵乱,无复存者。

  ○崔儦

  崔儦,字岐叔,清河武城人也。祖休,魏青州刺史。父仲文,齐高阳太守。世 为著姓。儦年十六,太守请为功曹,不就。少与范阳卢思道、陇西辛德源同志友善。 每以读书为务,负恃才地,忽略世人。大署其户曰:“不读五千卷书者,无得入此 室。”数年之间,遂博览群言,多所通涉。解属文,在齐举秀才,为员外散骑侍郎, 迁殿中侍御史。寻与熊安生、马敬德等议《五礼》,兼修律令。寻兼散骑侍郎,聘 于陈。使还,待诏文林馆。历殿中、膳部、员外三曹郎中。儦与顿丘李若俱见称重, 时人为之语曰:“京师灼灼,崔儦、李若。”齐亡,归乡里,仕郡为功曹,州补主 簿。开皇四年,征授给事郎,寻兼内史舍人。后数年,兼通直散骑侍郎,聘于陈, 还授员外散骑侍郎。越国公杨素时方贵幸,重儦门地,为子玄纵娶其女为妻。聘礼 甚厚。亲迎之始,公卿满座,素令骑迎儦,亻麃故敝其衣冠,骑驴而至。素推令上 座,儦有轻素之色,礼甚倨,言又不逊。素忿然,拂衣而起,竟罢座。后数日,儦 方来谢,素待之如初。仁寿中,卒于京师,时年七十二。子世济。

  ○诸葛颍

  诸葛颍,字汉,丹阳建康人也。祖铨,梁零陵太守。父规,义阳太守。颍年八 岁,能属文,起家梁邵陵王参军事,转记室。侯景之乱,奔齐,待诏文林馆。历太 学博士、太子舍人。周武平齐,不得调,杜门不出者十余年。习《周易》、图纬、 《仓》、《雅》、《庄》、《老》,颇得其要。清辨有俊才,晋王广素闻其名,引 为参军事,转记室。及王为太子,除药藏监。炀帝即位,迁著作郎,甚见亲幸。出 入卧内,帝每赐之曲宴,辄与皇后嫔御连席共榻。颍因间隙,多所谮毁,是以时人 谓之“冶葛”。后录恩旧,授朝散大夫。帝常赐颍诗,其卒章曰:“参翰长洲苑, 侍讲肃成门。名理穷研核,英华恣讨论。实录资平允,传芳导后昆。”其见待遇如 此。后征吐谷浑,加正议大夫。后从驾北巡,卒于道,年七十七。

  颍性褊急,与柳抃每相忿阋,帝屡责怒之而犹不止,于后帝亦薄之。有集二十 卷,撰《銮驾北巡记》三卷,《幸江都道里记》一卷,《洛阳古今记》一卷,《马 名录》二卷,并行于世。有子嘉会。

  ○孙万寿

  孙万寿,字仙期,信都武强人也。祖宝,魏散骑常侍。父灵晖,齐国子博士。 万寿年十四,就阜城熊安生受五经,略通大义,兼博涉子史。善属文,美谈笑,博 陵李德林见而奇之。在齐,年十七,奉朝请。高祖受禅,滕穆王引为文学,坐衣冠 不整,配防江南。行军总管宇文述召典军书。万寿本自书生,从容文雅,一旦从军, 郁郁不得志,为五言诗赠京邑知友曰:

  贾谊长沙国,屈平湘水滨。江南瘴疠地,从来多逐臣。粤余非巧宦,少小拙谋 身。欲飞无假翼,思鸣不值晨。如何载笔士,翻作负戈人!飘飘如木偶,弃置同凶 狗。失路乃西浮,非狂亦东走。晚岁出函关,方春度京口。石城临兽据,天津望牛 斗。牛斗盛妖氛,枭獍已成群。郗超初入幕,王粲始从军。裹粮楚山际,被甲吴江 汶。吴江一浩荡,楚山何纠纷。惊波上溅日,乔木下临云。击越恆资辩,喻蜀几飞 文。鲁连唯救患,吾彦不争勋。羁游岁月久,归思常搔首。非关不树萱,岂为无杯 酒!数载辞乡县,三秋别亲友。壮志后风云,衰鬓先蒲柳。心绪乱如丝,空怀畴昔 时。昔时游帝里,弱岁逢知己。旅食南馆中,飞盖西园里。河间本好书,东平唯爱 士。英辩接天人,清言洞名理。凤池时寓直,麟阁常游止。胜地盛宾僚,丽景相携 招。舟泛昆明水,骑指渭津桥。祓除临灞岸,供帐出东郊。宜城醖始熟,阳翟曲新 调。绕树乌啼夜,雊麦雉飞朝。细尘梁下落,长袖掌中娇。欢娱三乐至,怀抱百忧 销。梦想犹如昨,寻思久寂寥。一朝牵世网,万里逐波潮。回轮常自转,悬旆不堪 摇。登高视衿带,乡关白云外。回首望孤城,愁人益不平。华亭宵鹤唳,幽谷早莺 鸣。断绝心难续,惝恍魂屡惊。群纪通家好,邹鲁故乡情。若值南飞雁,时能访死 生。

  此诗至京,盛为当时之所吟诵,天下好事者多书壁而玩之。后归乡里,十余年 不得调。仁寿初,征拜豫章王长史,非其好也。王转封于齐,即为齐王文学。当时 诸王官属多被夷灭,由是弥不自安,因谢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于官,时年 五十二。有集十卷行于世。

  ○王贞

  王贞,字孝逸,梁郡东留人也。少聪敏,七岁好学,善《毛诗》、《礼记》、 《左氏传》、《周易》,诸子百家,无不毕览。善属文词,不治产业,每以讽读为 娱。开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为主簿,后举秀才,授县尉,非其好也。谢病于家。 炀帝即位,齐王暕镇江都,闻其名,以书召之曰:

  夫山藏美玉,光照廊庑之间,地蕴神剑,气浮星汉之表。是知毛遂颖脱,义感 平原,孙慧文词,来迁东海。顾循寡薄,有怀髦彦,籍甚清风,为日久矣,未获披 觌,良深伫迟。比高天流火,早应凉飙,陵云仙掌,方承清露,想摄卫攸宜,与时 休适。前园后圃,从容丘壑之情,左琴右书,萧散烟霞之外。茂陵谢病,非无《封 禅》之文,彭泽遗荣,先有《归来》之作。优游儒雅,何乐如之!余属当籓屏,宣 条扬、越,坐棠听讼,事绝咏歌,攀桂摛词,眷言高遁。至于扬旌北渚,飞盖西园, 托乘乏应、刘,置醴阙申、穆,背淮之宾,徒闻其语,趋燕之客,罕值其人。卿道 冠鹰扬,声高凤举,儒墨泉海,词章苑囿,栖迟衡泌,怀宝迷邦,徇兹独善,良以 於邑。今遣行人,具宣往意,侧望起予,甚于饥渴,想便轻举,副此虚心。无信投 石之谈,空慕凿坏之逸,书不尽言,更惭词费。

  及贞至,王以客礼待之,朝夕遣问安不。又索文集,贞启谢曰:

  属贺德仁宣教,须少来所有拙文。昔公旦之才艺,能事鬼神,夫子之文章,性 与天道,雅志传于游、夏,余波鼓于屈、宋,雕龙之迹,具在风骚,而前贤后圣, 代相师祖。赏逐时移,出门分路,变清音于正始,体高致于元康,咸言坐握蛇珠, 谁许独为麟角。孝逸生于战争之季,长于风尘之世,学无半古,才不逮人。往属休 明,寸阴已昃,虽居可封之屋,每怀贫贱之耻。适鄢郢而迷途,入邯郸而失步,归 来反覆,心灰遂寒。岂谓横议过实,虚尘睿览,枉高车以载鼷,费明珠以弹雀,遂 得裹粮三月,重高门之余地,背淮千里,望章台之后尘。与悬黎而并肆,将骏骥而 同阜,终朝击缶,匪黄钟之所谐,日暮却行,何前人之能及!顾想平生,触途多感, 但以积年沈痼,遗忘日久,拙思所存,才成三十三卷。仰而不至,方见学仙之远, 窥而不睹,始知游圣之难。咫尺天人,周章不暇,怖甚真龙之降,惭过白豕之归, 伏纸陈情,形神悚越。

  齐王览所上集,善之,赐良马四匹。贞复上《江都赋》,王赐钱十万贯,马二 匹。未几,以疾甚还乡里,终于家。

  虞绰辛大德

  虞绰,字士裕,会稽余姚人也。父孝曾,陈始兴王谘议。绰身长八尺,姿仪甚 伟,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陈左卫将军傅縡有盛名于世,见绰词赋,叹谓人曰: “虞郎之文,无以尚也!”仕陈为太学博士,迁永阳王记室。及陈亡,晋王广引为 学士。大业初,转为秘书学士,奉诏与秘书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等撰《长洲 玉镜》等书十余部。绰所笔削,帝未尝不称善,而官竟不迁。初为校书郎,以籓邸 左右,加宣惠尉。迁著作佐郎,与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常居禁中,以文 翰待诏,恩盼隆洽。从征辽东,帝舍临海顿,见大鸟,异之,诏绰为铭。其辞曰:

  维大业八年,岁在壬申,夏四月丙子,皇帝底定辽碣,班师振旅,龙驾南辕, 鸾旗西迈,行宫次于柳城县之临海顿焉。山川明秀,实仙都也。旌门外设,款跨重 阜,帐殿周施,降望大壑。息清跸,下轻舆,警百灵,绥万福,践素砂,步碧沚。 同轩皇之襄野,迈汉宗于河上,想汾射以开襟,望蓬瀛而载伫。窅然齐肃,藐属殊 庭,兼以圣德遐宣,息别风与淮雨,休符潜感,表重润于夷波。璧日晒光,卿云舒 采,六合开朗,十洲澄镜。少选之间,倏焉灵感,忽有祥禽,皎同鹤鹭,出自霄汉, 翻然双下。高逾一丈,长乃盈寻,靡霜晖于羽翮,激丹华于觜距。鸾翔凤跱,鹊起 鸿骞,或蹶或啄,载飞载止,徘徊驯扰,咫尺乘舆。不藉挥琴,非因拊石,乐我君 德,是用来仪。斯固类仙人之骐骥,冠羽族之宗长,西王青鸟,东海赤雁,岂可同 年而语哉!窃以铭基华岳,事乖灵异,纪迹邹山,义非尽美,犹方册不泯,遗文可 观。况盛德成功,若斯懿铄,怀真味道,加此感通,不镌名山,安用铭异!臣拜稽 首,敢勒铭云:

  来苏兴怨,帝自东征,言复禹绩,乃御轩营。六师薄伐,三韩肃清,龚行天罚, 赫赫明明。文德上暢,灵武外薄,车徒不扰,苛慝靡作。凯歌载路,成功允铄,反 旆还轩,遵林并壑。停舆海氵筮,驻驿岩阯,窅想遐凝,藐属千里。金台银阙,云 浮岳峙,有感斯应,灵禽效祉。飞来清汉,俱集华泉,好音玉响,皓质水鲜。狎仁 驯德,习习翩翩,绝迹无泯,于万斯年。

  帝览而善之,命有司勒于海上。以渡辽功,授建节尉。绰恃才任气,无所降下。 著作郎诸葛颍以学业幸于帝,绰每轻侮之,由是有隙。帝尝问绰于颍,颍曰:“虞 绰粗人也。”帝颔之。时礼部尚书杨玄感称为贵倨,虚襟礼之,与结布衣之友。绰 数从之游。其族人虞世南诫之曰:“上性猜忌,而君过厚玄感。若与绝交者,帝知 君改悔,可以无咎;不然,终当见祸。”绰不从。寻有告绰以禁内兵书借玄感,帝 甚衔之。及玄感败后,籍没其家,妓妾并入宫。帝因问之,玄感平常时与何人交往, 其妾以虞绰对。帝令大理卿郑善果穷治其事,绰曰:“羁旅薄游,与玄感文酒谈款, 实无他谋。”帝怒不解,徙绰且末。绰至长安而亡,吏逮之急,于是潜渡江,变姓 名,自称吴卓。游东阳,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大德舍之。岁余,绰与人争田相讼, 因有识绰者而告之,竟为吏所执,坐斩江都,时年五十四。所有词赋,并行于世。

  大德为令,诛翦群盗,甚得民和。与绰俱为使者所执,其妻泣曰:“每谏君无 匿学士,今日之事,岂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图脱长者,反为人告之,吾罪 也。当死以谢绰。”会有诏,死罪得以击贼自效。信安吏民诣使者叩头曰:“辛君 人命所悬,辛君若去,亦无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讨贼。帝怒,斩使者,大德获全。

  ○王胄

  王胄,字承基,琅邪临沂人也。祖筠,梁太子詹事。父祥,陈黄门侍郎。胄少 有逸才,仕陈,起家鄱阳王法曹参军,历太子舍人、东阳王文学。及陈灭,晋王广 引为学士。仁寿末,从刘方击林邑,以功授帅都督。大业初,为著作佐郎,以文词 为炀帝所重。帝常自东都还京师,赐天下大酺,因为五言诗,诏胄和之。其词曰: “河洛称朝市,崤函实奥区。周营曲阜作,汉建奉春谟。大君苞二代,皇居盛两都。 招摇正东指,天驷乃西驱。展軨齐玉轪,式道耀金吾。千门驻罕罼,四达俨车徒。 是节春之暮,神皋华实敷。皇情感时物,睿思属枌榆。诏问百年老,恩隆五日酺。 小人荷熔铸,何由答大炉。”帝览而善之,因谓侍臣曰:“气高致远,归之于胄; 词清体润,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推庾自直。过此者,未可以言诗也。”帝所有篇 什,多令继和。与虞绰齐名,同志友善,于时后进之士咸以二人为准的。从征辽东, 进授朝散大夫。胄性疏率不伦,自恃才大,郁郁于薄宦,每负气陵傲,忽略时人。 为诸葛颍所嫉,屡谮之于帝,帝爱其才而不罪。礼部尚书杨玄感虚襟与交,数游其 第。及玄感败,与虞绰俱徙边。胄遂亡匿,潜还江左,为吏所捕,坐诛,时年五十 六。所著词赋,多行于世。

  胄兄,字元恭,博学多通。少有盛名于江左。仕陈,历太子洗马、中舍人。 陈亡,与胄俱为学士。炀帝即位,授秘书郎,卒官。

  ○庾自直

  庾自直,颍川人也。父持,陈羽林监。自直少好学,沉静寡欲。仕陈,历豫章 王府外兵参军、宣惠记室。陈亡,入关,不得调。晋王广闻之,引为学士。大业初, 授著作佐郎。自直解属文,于五言诗尤善。性恭慎,不妄交游,特为帝所爱。帝有 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诋诃。自直所难,帝辄改之,或至于再三,俟其称善,然 后方出。其见亲礼如此。后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以之北上,自载露车 中,感激发病卒。有文集十卷行于世。

  ○潘徽

  潘徽,字伯彦,吴郡人也。性聪敏,少受《礼》于郑灼,受《毛诗》于施公, 受《书》于张冲,讲《庄》、《老》于张讥,并通大义。尤精三史。善属文,能持 论。陈尚书令江总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诣总,总甚敬之。释褐新蔡王国侍郎,选为 客馆令。隋遣魏澹聘于陈,陈人使徽接对之。澹将返命,为启于陈主曰:“敬奉弘 慈,曲垂饯送。”徽以为“伏奉”为重,“敬奉”为轻,却其启而不奏。澹立议曰: “《曲礼》注曰:‘礼主于敬。’《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孝经》 曰:‘宗庙致高。’又云:‘不敬其亲,谓之悖礼。’孔子敬天之怒,成汤圣敬日 跻。宗庙极重,上天极高,父极尊,君极贵,四者咸同一敬,五经未有异文,不知 以敬为轻,竟何所据?”徽难之曰:“向所论敬字,本不全以为轻,但施用处殊, 义成通别。《礼》主于敬,此是通言,犹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 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既于子则有敬名之义,在夫亦有敬妻 之说,此可复并谓极重乎?至若‘敬谢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爱’,止施宾 友,‘敬问’‘敬报’,弥见雷同,‘敬听’‘敬酬’,何关贵隔!当知敬之为义, 虽是不轻,但敬之于语,则有时混漫。今云‘敬奉’,所以成疑。聊举一隅,未为 深据。”澹不能对,遂从而改焉。及陈灭,为州博士,秦孝王俊闻其名,召为学士。 尝从俊朝京师,在途,令徽于马上为赋,行一驿而成,名曰《述恩赋》。俊览而善 之。复令为《万字文》,并遣撰集字书,名为《韵篡》。徽为序曰:

  文字之来尚矣。初则羲皇出震,观象纬以法天,次则史颉佐轩,察蹄迹而取地。 于是八卦爰始,爻文斯作,绳用既息,坟籍生焉。至如龙策授河,龟威出洛,绿绨 白检,述勋、华之运,金绳玉字,表殷、夏之符,衔甲示于姬坛,吐卷徵于孔室, 莫不理包远迩,迹会幽明,仰协神功,俯照人事。其制作也如彼,其祥瑞也如此, 故能宣流万代,正名百物,为生民之耳目,作后王之模范,颂美形容,垂芬篆素。 暨大隋之受命也,追从三五,并曜参辰,外振武功,内修文德。飞英声而勒嵩岱, 彰大定而铭钟鼎。春干秋羽,盛礼乐于胶庠,省俗观风,采歌谣于唐卫。我秦王殿 下,降灵霄极,禀秀天机,质润珪璋,文兼黼黻。楚诗早习,颇属怀于言志,沛 《易》先通,每留神于索隐。尊儒好古,三雍之对已遒,博物多能,百家之工弥洽。 遨游必名教,渔猎唯图史。加以降情引汲,择善刍微,筑馆招贤,攀枝伫异。剖连 城于井里,贲束帛于丘园,薄技无遗,片言便赏。所以人加脂粉,物竞琢磨,俱报 稻粱,各施鸣吠。于时岁次鹑火,月躔夷则,骖驾务隙,灵光意静。前临竹沼,却 倚桂岩,泉石莹仁智之心,烟霞发文彩之致,宾僚雾集,教义风靡。乃讨论群艺, 商略众书,以为小学之家,尤多舛杂,虽复周礼汉律,务在贯通,而巧说邪辞,递 生同异。且文讹篆隶,音谬楚夏,《三苍》、《急就》之流,微存章句,《说文》、 《字林》之属,唯别体形。至于寻声推韵,良为疑混,酌古会今,未臻功要。末有 李登《声类》、吕静《韵集》,始判清浊,才分宫羽,而全无引据,过伤浅局,诗 赋所须,卒难为用。遂躬纡睿旨,摽摘是非,撮举宏纲,裁断篇部,总会旧辙,创 立新意,声别相从,即随注释。详之诂训,证以经史,备包《骚》《雅》,博牵子 集,汗简云毕,题为《韵篡》,凡三十卷,勒成一家。方可藏彼名山,副诸石室, 见群玉之为浅,鄙悬金之不定。爰命末学,制其都序。徽业术已寡,思理弥殚,心 若死灰,文惭生气。徒以犬马识养,飞走怀仁,敢执颠沛之辞,遂操狂简之笔。而 齐鲁富经学,楚郑多良士,西河之彦,幸不诮于索居,东里之才,请能加于润色。

  未几,俊薨,晋王广复引为扬州博士,令与诸儒撰《江都集礼》一部。复令徽 作序曰:

  礼之为用至矣。大与天地同节,明与日月齐照,源开三本,体合四端。巢居穴 处之前,即萌其理,龟文鸟迹以后,稍显其事。虽情存简易,意非玉帛,而夏造殷 因,可得知也。至如秩宗三礼之职,司徒五礼之官,邦国以和,人神惟敬,道德仁 义,非此莫成,进退俯仰,去兹安适!若玺印涂,犹防止水,岂直譬彼耕耨,均斯 粉泽而已哉!自世属坑焚,时移汉、魏,叔孙通之硕解,高堂隆之博识,专门者雾 集,制作者风驰,节文颇备,枝条互起。皇帝负扆垂旒,辨方正位,纂勋华之历象, 缀文武之宪章。车书之所会通,触境斯应,云雨之所沾润,无思不韪。东探石篑之 符,西蠹羽陵之策,鸣銮太室,偃伯灵台,乐备五常,礼兼八代。上柱国、太尉、 扬州总管、晋王握珪璋之宝,履神明之德,隆化赞杰,藏用显仁。地居周邵,业冠 河楚,允文允武,多才多艺。戎衣而笼关塞,朝服而扫江湖,收杞梓之才,辟康庄 之馆。加以佃渔六学,网罗百氏,继稷下之绝轨,弘泗上之沦风,赜无隐而不探, 事有难而必综。至于采标绿错,华垂丹篆,刑名长短,儒墨是非,书圃翰林之域, 理窟谈丛之内,谒者所求之余,侍医所校之逸,莫不澄泾辨渭,拾珠弃蚌。以为质 文递改,损益不同,《明堂》、《曲台》之记,南宫、东观之说,郑、王、徐、贺 之答,崔、谯、何、瘐之论,简牒虽盈,菁华盖鲜。乃以宣条暇日,听讼余晨,娱 情窥宝之乡,凝相观涛之岸,总括油素,躬披缃缥,芟芜刈楚,振领提纲,去其繁 杂,撮其指要,勒成一家,名曰《江都集礼》。凡十二帙,一百二十卷,取方月数, 用比星周,军国之义存焉,人伦之纪备矣。昔者龟、蒙令后,睢、涣名籓,诚复出 警入跸,拟乘舆之制度,建韣载旂,用天子之礼乐。求诸述作,未闻兹典。方可韬 之P水,副彼名山,见刻石之非工,嗤悬金之已陋。是知《沛王通论》,不独擅于 前修,《宁朔新书》,更追惭于往册。徽幸楼仁岳,忝游圣海,谬承恩奖,敢叙该 博之致云。

  炀帝嗣位,诏徽与著作佐郎陆从典、太常博士褚亮、欧阳询等助越公杨素撰 《魏书》,会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杨玄感兄弟甚重之,数相来往。及玄感败, 凡交关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为帝所不悦,有司希旨,出徽为西海郡威定县主 簿。意甚不平,行至陇西,发病卒。

  杜正玄弟正藏

  杜正玄,字慎徽,其先本京兆人,八世祖曼,为石赵从事中郎,因家于鄴。自 曼至正玄,世以文学相授。正玄尤聪敏,博涉多通。兄弟数人,俱未弱冠,并以文 章才辨籍甚三河之间。开皇末,举秀才,尚书试方略,正玄应对如响,下笔成章。 仆射杨素负才傲物,正玄抗辞酬对,无所屈挠,素甚不悦。久之,会林邑献白鹦鹉, 素促召正玄,使者相望。及至,即令作赋。正玄仓卒之际,援笔立成。素见文不加 点,始异之。因令更拟诸杂文笔十余条,又皆立成,而辞理华赡,素乃叹曰:“此 真秀才,吾不及也!”授晋王行参军,转豫章王记室,卒官。弟正藏。

  正藏字为善,尤好学,善属文。弱冠举秀才,授纯州行参军,历下邑正。大业 中,学业该通,应诏举秀才,兄弟三人俱以文章一时诣阙,论者荣之。著碑诔铭颂 诗赋百余篇。又著《文章体式》,大为后进所宝,时人号为文轨,乃至海外高丽、 百济,亦共传习,称为《杜家新书》。

  ○常得志

  京兆常得志,博学善属文,官至秦王记室。及王薨,过故宫,为五言诗,辞理 悲壮,甚为时人所重。复为《兄弟论》,义理可称。

  ○尹式

  河间尹式,博学解属文,少有令问。仁寿中,官至汉王记室,王甚重之,及汉 王败,式自杀。其族人正卿、彦卿俱有俊才,名显于世

  ○刘善经

  河间刘善经,博物洽闻,尤善词笔。历仕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传》 三十卷,《诸刘谱》三十卷,《四声指归》一卷,行于世。

  ○祖君彦

  范阳祖君彦,齐尚书仆射孝徵之子也。容貌短小,言辞讷涩,有才学。大业末, 官至东平郡书佐。郡陷于翟让,因为李密所得。密甚礼之,署为记室,军书羽檄, 皆成于其手。及密败,为王世充所杀。

  ○孔德绍

  会稽孔德绍,有清才,官至景城县丞。窦建德称王,署为中书令,专典书檄。 及建德败,伏诛。

  ○刘斌

  南阳刘斌,颇有词藻,官至信都郡司功书佐。窦建德署为中书舍人。建德败, 复为刘闼中书侍郎,与刘闼亡归突厥,不知所终。

  史臣曰:魏文有言“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信矣!王胄、 虞绰之辈,崔儦、孝逸之伦,或矜气负才,遗落世事,或学优命薄,调高位下,心 郁抑而孤愤,志盘桓而不定,啸傲当世,脱略公卿。是知跅弛见遗,嫉邪忤物,不 独汉阳赵壹、平原祢衡而已。故多离咎悔,鲜克有终。然其学涉稽古,文词辨丽, 并邓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矣。有隋总一寰宇,得人为盛,秀异之贡,不过十数。 正玄昆季三人预焉,华萼相耀,亦为难兄弟矣。

卷四十二

  ○隐逸

  自肇有书契,绵历百王,虽时有盛衰,未尝无隐逸之士。故《易》称“遁世无 闷”,又曰“不事王侯”;《诗》云“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礼》云“儒有上 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语曰“举逸民,天下之人归心焉”。虽出处殊途,语默 异用,各言其志,皆君子之道也。洪崖兆其始,箕山扇其风,七人作乎周年,四皓 光乎汉日,魏、晋以降,其流逾广。其大者则轻天下,细万物,其小者则安苦节, 甘贱贫。或与世同尘,随波澜以俱逝,或违时矫俗,望江湖而独往。狎玩鱼鸟,左 右琴书,拾遗粒而织落毛,饮石泉而廕松柏。放情宇宙之外,自足怀抱之中,然皆 欣欣于独善,鲜汲汲于兼济。而受命哲王,守文令主,莫不束帛交驰,蒲轮结辙, 奔走岩谷,唯恐不逮者,何哉?以其道虽未弘,志不可夺,纵无舟楫之功,终有贤 贞之操。足以立懦夫之志,息贪竞之风,与夫苟得之徒,不可同年共日。所谓无用 以为用,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故叙其人,列其行,以备《隐逸篇》云。

  ○李士谦

  李士谦,字子约,赵郡平棘人也。髫龀丧父,事母以孝闻。母曾呕吐,疑为中 毒,因跪而尝之。伯父魏岐州刺史瑒,深所嗟尚,每称曰:“此兒吾家之颜子也。” 年十二,魏广平王赞辟开府参军事。后丁母忧,居丧骨立。有姊适宋氏,不胜哀而 死。士谦服阕,舍宅为伽蓝,脱身而出。诣学请业,研精不倦,遂博览群籍,兼善 天文术数。齐吏部尚书辛术召署员外郎,赵郡王睿举德行,皆称疾不就。和士开亦 重其名,将讽朝廷,擢为国子祭酒。士谦知而固辞,得免。隋有天下,毕志不仕。 自以少孤,未尝饮酒食肉,口无杀害之言。至于亲宾来萃,辄陈樽俎,对之危坐, 终日不倦。李氏宗党豪盛,每至春秋二社,必高会极欢,无不沉醉喧乱。尝集士谦 所,盛馔盈前,而先为设黍,谓群从曰:“孔子称黍为五谷之长,荀卿亦云食先黍 稷,古人所尚,容可违乎?”少长肃然,不敢驰惰,退而相谓曰:“既见君子,方 觉吾徒之不德也。”士谦闻而自责曰:“何乃为人所疏,顿至于此!”家富于财, 躬处节俭,每以振施为务。州里有丧事不办者,士谦辄奔走赴之,随乏供济。有兄 弟分财不均,至相阋讼,士谦闻而出财,补其少者,令与多者相埒。兄弟愧惧,更 相推让,卒为善士。有牛犯其田者,士谦牵置凉处饲之,过于本主。望见盗刈其禾 黍者,默而避之。其家僮尝执盗粟者,士谦慰谕之曰:“穷困所致,义无相责。” 遽令放之。其奴尝与乡人董震因醉角力,震扼其喉,毙于手下。震惶惧请罪,士谦 谓之曰:“卿本无杀心,何为相谢!然可远去,无为吏之所拘。”性宽厚,皆此类 也。其后出粟数千石,以贷乡人,值年谷不登,债家无以偿,皆来致谢。士谦曰: “吾家余粟,本图振赡,岂求利哉!”于是悉召债家,为设酒食,对之燔契,曰: “债了矣,幸勿为念也。”各令罢去。明年大熟,债家争来偿谦,谦拒之,一无所 受。他年又大饥,多有死者,士谦罄竭家资,为之糜粥,赖以全活者将万计。收埋 骸骨,所见无遗。至春,又出粮种,分给贫乏。赵郡农民德之,抚其子孙曰:“此 乃李参军遗惠也。”或谓士谦曰:“子多阴德。”士谦曰:“所谓阴德者何?犹耳 鸣,已独闻之,人无知者。今吾所作,吾子皆知,何阴德之有!”

  士谦善谈玄理,尝有一客在坐,不信佛家应报之义,以为外典无闻焉。士谦喻 之曰:“积善余庆,积恶余殃,高门待封,扫墓望丧,岂非休咎之应邪?佛经云轮 转五道,无复穷已,此则贾谊所言,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之谓也。佛道 未东,而贤者已知其然矣。至若鲧为黄熊,杜宇为鶗鴂,褒君为龙,牛哀为兽,君 子为鹄,小人为猿,彭生为豕,如意为犬,黄母为鼋,宣武为鳖,邓艾为牛,徐伯 为鱼,铃下为乌,书生为蛇,羊祜前身,李氏之子,此非佛家变受异形之谓邪?” 客曰:“邢子才云,岂有松柏后身化为樗栎,仆以为然。”士谦曰:“此不类之谈 也。变化皆由心而作,木岂有心乎?”客又问三教优劣,士谦曰:“佛,日也;道, 月也,儒,五星也。”客亦不能难而止。

  士谦平生喜为咏怀诗,辄毁弃其本,不以示人。又尝论刑罚,遗文不具,其略 曰:“帝王制法,沿革不同,自可损益,无为顿改。今之赃重者死,是酷而不惩也。 语曰:‘人不畏死,不可以死恐之。’愚谓此罪宜从肉刑,刖其一趾,再犯者断其 右腕。流刑刖去右手三指,又犯者下其腕。小盗宜黥,又犯则落其所用三指,又不 悛下其腕,无不止也。无赖之人,窜之边裔,职为乱阶,适所以召戎矣,非求治之 道也。博弈淫游,盗之萌也,禁而不止,黥之则可。”有识者颇以为得治体。

  开皇八年,终于家,时年六十六。赵郡士女闻之,莫不流涕曰:“我曹不死, 而令李参军死乎!”会葬者万余人。乡人李景伯等以士谦道著丘园,条其行状,诣 尚书省请先生之谥,事寝不行,遂相与树碑于墓。

  其妻范阳卢氏,亦有妇德,及夫终后,所有赙赠,一无所受,谓州里父老曰: “参军平生好施,今虽殒殁,安可夺其志哉!”于是散粟五百石以赈穷乏。

  崔廓子赜

  崔廓,字士玄,博陵安平人也。父子元,齐燕州司马。廓少孤贫而母贱,由是 不为邦族所齿。初为里佐,屡逢屈辱,于是感激,逃入山中。遂博览书籍,多所通 涉,山东学者皆宗之。既还乡里,不应辟命。与郡李士谦为忘言之友,每相往来, 时称崔、李。及士谦死,廓哭之恸,为之作传,输之秘府。士谦妻卢氏寡居,每有 家事,辄令人谘廓取定。郭尝著论,言刑名之理,其义甚精,文多不载。大业中, 终于家,时年八十。有子曰赜。

  赜字祖浚,七岁能属文,容貌短小,有口才。开皇初,秦孝王荐之,射策高第, 诏与诸儒定礼乐,授校书郎。寻转协律郎,太常卿苏威雅重之。母忧去职,性至孝, 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征为河南、豫章二王侍读,每更日来往二王之第。及河南为晋 王,转记室参军,自此去豫章。王重之不已,遗赜书曰:

  昔汉氏西京,梁王建国,平台、东苑,慕义如林。马卿辞武骑之官,枚乘罢弘 农之守。每览史传,尝切怪之,何乃脱略官荣,栖迟籓邸?以今望古,方知雅志。 彼二子者,岂徒然哉!足下博闻强记,钩深致远,视汉臣之三箧,似涉蒙山,对梁 相之五车,若吞云梦。吾兄钦贤重士,敬爱忘疲,先筑郭隗之宫,常置穆生之醴。 今者重开土宇,更誓山河,地方七百,牢笼曲阜,城兼七十,包举临淄,大启南阳, 方开东閤。想得奉飞盖,曳长裾,藉玳筵,蹑珠履,歌山桂之偃蹇,赋池竹之檀栾。 其崇贵也如彼,其风流也如此,幸甚幸甚,何乐如之!高视上京,有怀德祖,才谢 天人,多惭子建,书不尽意,宁俟繁辞。

  赜答曰:

  一昨伏奉教书,荣贶非恆,心灵自失。若乃理高《象》、《系》,管辂思而不 解,事富《山海》,郭璞注而未详。至于五色相宣,八音繁会,凤鸣不足喻,龙章 莫之比。吴札之论《周颂》,讵尽揄扬,郢客之奏《阳春》,谁堪赴节!伏惟令王 殿下,禀润天潢,承辉日观,雅道贵于东平,文艺高于北海。汉则马迁、萧望,晋 则裴楷、张华,鸡树腾声,鹓池播美,望我清尘,悠然路绝。祖浚燕南赘客,河朔 惰游,本无意于希颜,岂有心于慕蔺!未尝聚萤映雪,悬头刺股,读《论》唯取一 篇,披《庄》不过盈尺。复况桑榆渐暮,藜藿屡空,举烛无成,穿杨尽弃。但以燕 求马首,薛养鸡鸣,谬齿鸿仪,虚班骥皁。挟太山而超北海,比报德而非难,堙昆 仑以为池,匹酬恩而反易。忽属周桐锡瑞,康水承家,门有将相,树宜桃李。真龙 将下,谁好有名,滥吹先逃,何须别听!但慈旨抑扬,损上益下,江海所以称王, 丘陵为之不逮。曹植傥预闻高论,则不陨令名,杨修若切在下风,亦讵亏淳德。无 任荷戴之至,谨奉启以闻。

  豫章得书,赉米五十石,并衣服钱帛。时晋邸文翰,多成其手。王入东宫,除 太子斋帅,俄迁舍人。及元德太子薨,以疾归于家。后征授起居舍人。大业四年, 从驾汾阳宫,次河阳镇。蓝田令王昙于蓝田山得一玉人,长三尺四寸,著大领衣, 冠帻,奏之。诏问群臣,莫有识者,赜答曰:“谨按汉文已前,未有冠帻,即是文 帝以来所制作也。臣见魏大司农卢元明撰《嵩高山庙记》云,有神人,以玉为形, 像长数寸,或出或隐,出则令世延长。伏惟陛下应天顺民,定鼎嵩洛,岳神自见, 臣敢称庆。”因再拜,百官毕贺,天子大悦,赐缣二百匹。从驾登太行山,诏问赜 曰:“何处有羊肠坂?”赜对曰:“臣按《汉书·地理志》,上党壶关县有羊肠坂。” 帝曰:“不是。”又答曰:“臣按皇甫士安撰《地书》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肠坂。” 帝曰:“是也。”因谓牛弘曰:“崔祖浚所谓问一知二。”五年,受诏与诸儒撰 《区宇图志》二百五十卷,奏之。帝不善之,更令虞世基、许善心衍为六百卷。以 父忧去职,寻起令视事。辽东之役,授鹰扬长史,置辽东郡县名,皆赜之议也。奉 诏作《东征记》。九年,除越王长史。于时山东盗贼蜂起,帝令抚慰高阳、襄国, 归首者八百余人。十二年,从驾江都。宇文化及之弑帝也,引为著作郎,称疾不起。 在路发疾,卒于彭城,时年六十九。

  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河 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所著词赋碑志十余万言,撰《洽闻志》七卷, 《八代四科志》三十卷,未及施行,江都倾覆,咸为煨烬。

  ○徐则

  徐则,东海郯人也。幼沈静,寡嗜欲。受业于周弘正,善三玄,精于议论,声 擅都邑,则叹曰:“名者实之宾,吾其为宾乎!”遂怀栖隐之操,杖策入缙云山。 后学数百人,苦请教授,则谢而遣之。不娶妻,常服巾褐。陈太建时,应召来憩于 至真观。期月,又辞入天台山,因绝谷养性,所资唯松水而已,虽隆冬洹寒,不服 绵絮。太傅徐陵为之刊山立颂。初在缙云山,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 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也。”晋王广镇扬州,知其名,手书召之曰:“夫道得众妙, 法体自然,包涵二仪,混成万物,人能弘道,道不虚行。先生履德养空,宗玄齐物, 深明义味,晓达法门。悦性冲玄,怡神虚白,餐松饵术,栖息烟霞。望赤城而待风 云,游玉堂而驾龙凤,虽复藏名台岳,犹且腾实江淮,藉甚嘉猷,有劳寤寐。钦承 素道,久积虚襟,侧席幽人,梦想岩穴。霜风已冷,海气将寒,偃息茂林,道体休 悆。昔商山四皓,轻举汉庭,淮南八公,来仪籓邸。古今虽异,山谷不殊,市朝之 隐,前贤已说,导凡述圣,非先生而谁!故遣使人,往彼延请,想无劳束带,贲然 来思,不待蒲轮,去彼空谷。希能屈己,伫望披云。”则谓门人曰:“吾今年八十 一,王来召我,徐君之旨,信而有徵。”于是遂诣扬州。晋王将请受道法,则辞以 时日不便。其后夕中,命侍者取香火,如平常朝礼之仪。至于五更而死,支体柔弱 如生,停留数旬,颜色无变。晋王下书曰:“天台真隐东海徐先生,虚确居宗,冲 玄成德,齐物处外,检行安身。草褐蒲衣,餐松饵术,栖隐灵岳,五十余年。卓矣 仙才,飘然胜气,千寻万顷,莫测其涯。寡人钦承道风,久餐德素,频遣使乎,远 此延屈,冀得虔受上法,式建良缘。至此甫尔,未淹旬日,厌尘羽化,反真灵府。 身体柔软,颜色不变,经方所谓尸解地仙者哉!诚复师礼未申,而心许有在,虽忘 怛化,犹怆于怀,丧事所资,随须供给。霓裳羽盖,既且腾云,空椁余衣,讵藉坟 垄!但杖为犹存,示同俗法,宜遣使人,送还天台定葬。”是时自江都至于天台, 在道多见则徒步,云得放还。至其旧居,取经书道法,分遗弟子,仍令净扫一房, 曰:“若有客至,宜延之于此。”然后跨石梁而去,不知所之。须臾,尸柩至,方 知其灵化。时年八十二。晋王闻而益异之,赗物千段,遣画工图其状貌,令柳抃为 之赞曰:“可道非道,常道无名。上德不德,至德无盈。玄风扇矣,而有先生。夙 炼金液,怡神玉清。石髓方软,云丹欲成。言追葛稚,将侣茅嬴。我王遥属,爰感 灵诚。柱下暂启,河上沉精。留符告信,化杖飞声。永思灵迹,曷用摅情?时披素 绘,如临赤城。”

  时有建安宋玉泉、会稽孔道茂、丹阳王远知等,亦行辟谷,以松水自给,皆为 炀帝所重。

  ○张文诩

  张文诩,河东人也。父琚,开皇中为洹水令,以清正闻。有书数千卷,教训子 侄,皆以明经自达。文诩博览文籍,特精《三礼》,其《周易》、《诗》、《书》 及《春秋三传》,并皆通习。每好郑玄注解,以为通博,其诸儒异说,亦皆详究焉。 高祖引致天下名儒硕学之士,其房晖远、张仲让、孔笼之徒,并延之于博士之位。 文诩时游太学,晖远等莫不推伏之,学内翕然,咸共宗仰。其门生多诣文诩,请质 凝滞,文诩辄博引证据,辨说无穷,唯其所择。治书侍御史皇甫诞一时朝彦,恆执 弟子之礼。适至南台,遽饰所乘马,就学邀屈。文诩每牵马步进,意在不因人以自 致也。右仆射苏威闻其名而召之,与语,大悦,劝令从官。文诩意不在仕,固辞焉。 仁寿末,学废,文诩策杖而归,灌园为业。州郡频举,皆不应命。事母以孝闻。每 以德化人,乡党颇移风俗。尝有人夜中窃刈其麦者,见而避之,盗因感悟,弃麦而 谢。文诩慰谕之,自誓不言,固令持去。经数年,盗者向乡人说之,始为远近所悉。 邻家筑墙,心有不直,文诩因毁旧堵以应之。文诩尝有腰疾,会医者自言善禁,文 诩令禁之,遂为刃所伤,至于顿伏床枕。医者叩头请罪,文诩遽遣之,因为其隐, 谓妻子曰:“吾昨风眩,落坑所致。”其掩人之短,皆此类也。州县以其贫素,将 加振恤,辄辞不受。每闲居无事,从容长叹曰:“老冉冉而将至,恐修名之不立!” 以如意击几,皆有处所,时人方之闵子骞原宪焉。终于家,年四十。乡人为立碑颂, 号曰张先生。

  史臣曰:古之所谓隐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 而不发也。盖以恬淡为心,不曒不昧,安时处顺,与物无私者也。士谦等忘怀缨冕, 毕志丘园,隐不违亲,贞不绝俗,不教而劝,虚往实归,爱之如父母,怀之如亲戚, 非有自然之纯德,其孰能至于斯乎?然士谦闻誉不喜,文诩见伤无愠,徐则志在沉 冥,不可亲疏,莫能贵贱,皆抱朴之士矣。崔廓感于屈辱,遂以肥遁见称,祖浚文 籍之美,足以克隆先构,父子虽动静殊方,其于成名一也,美哉!

卷四十三

  ○艺术

  夫阴阳所以正时日,顺气序者也;卜筮所以决嫌疑,定犹豫者也;医巫所以御 妖邪,养性命者也;音律所以和人神,节哀乐者也;相术所以辩贵贱,明分理者也; 技巧所以利器用,济艰难者也。此皆圣人无心,因民设教,救恤灾患,禁止淫邪。 自三五哲王,其所由来久矣。然昔之言阴阳者,则有箕子、裨灶、梓慎、子韦;晓 音律者,则师旷、师挚、伯牙、杜夔;叙卜筮,则史扁、史苏、严君平、司马季主; 论相术,则内史叔服、姑布子卿、唐举、许负;语医,则文挚、扁鹊、季咸、华佗; 其巧思,则奚仲、墨翟、张平子、马德衡。凡此诸君者,仰观俯察,探赜索隐,咸 诣幽微,思侔造化,通灵入妙,殊才绝技。或弘道以济时,或隐身以利物,深不可 测,固无得而称焉。近古涉乎斯术者,鲜有存夫贞一,多肆其淫僻,厚诬天道。或 变乱阴阳,曲成君欲,或假托神怪,荧惑民心。遂令时俗妖讹,不获返其真性,身 罹灾毒,莫得寿终而死。艺成而下,意在兹乎?历观经史百家之言,无不存夫艺术, 或叙其玄妙,或记其迂诞,非徒用广异闻,将以明乎劝戒。是以后来作者,或相祖 述,故今亦采其尤著者,列为《艺术篇》云。

  庾季才子质 卢太翼 耿询

  庾季才,字叔奕,新野人也。八世祖滔,随晋元帝过江,官至散骑常侍,封遂 昌侯,因家于南郡江陵县。祖诜,梁处士,与宗人易齐名。父曼倩,光禄卿。季才 幼颖悟,八岁诵《尚书》,十二通《周易》,好占玄象。居丧以孝闻。梁庐陵王绩 辟荆州主簿,湘东王绎重其术艺,引授外兵参军。西台建,累迁中书郎,领太史, 封宜昌县伯。季才固辞太史,元帝曰:“汉司马迁历世尸掌,魏高堂隆犹领此职, 不无前例,卿何惮焉。”帝亦颇明星历,因共仰观,从容谓季才曰:“朕犹虑祸起 萧墙,何方可息?”季才曰:“顷天象告变,秦将入郢,陛下宜留重臣,作镇荆陕, 整旆还都,以避其患。假令羯寇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可得无虑。必久停留, 恐非天意也。”帝初然之,后与吏部尚书宗懔等议,乃止。俄而江陵陷灭,竟如其 言。

  周太祖一见季才,深加优礼,令参掌太史。每有征讨,恆预侍从。赐宅一区, 水田十顷,并奴婢牛羊什物等,谓季才曰:“卿是南人,未安北土,故有此赐者, 欲绝卿南望之心。宜尽诚事我,当以富贵相答。”初,郢都之陷也,衣冠士人多没 为贱。季才散所赐物,购求亲故。文帝问:“何能若此?”季才曰:“仆闻魏克襄 阳,先昭异度,晋平建业,喜得士衡。伐国求贤,古之道也。今郢都覆败,君信有 罪,晋绅何咎,皆为贱隶!鄙人羁旅,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赎购耳。”太祖乃 悟曰:“吾之过也。微君遂失天下之望!”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

  武成二年,与王褒、庾信同补麟趾学士。累迁稍伯大夫、车骑大将军、仪同三 司。其后大冢宰宇文护执政,谓季才曰:“比日天道,有何徵祥?”季才对曰: “荷恩深厚,若不尽言,便同木石。顷上台有变,不利宰辅,公宜归政天子,请老 私门。此则自享期颐,而受旦、奭之美,子孙籓屏,终保维城之固。不然者,非复 所知。”护沈吟久之,谓季才曰:“吾本意如此,但辞未获免耳。公既王官,可依 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自是渐疏,不复别见。及护灭之后,阅其书记,武帝亲 自临检,有假托符命,妄造异端者,皆致诛戮。唯得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 宜反政归权。帝谓少宗伯斛斯徵曰:“庾季才至诚谨悫,甚得人臣之礼。”因赐粟 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史中大夫,诏撰《灵台秘苑》,加上仪同,封临颍伯,邑 六百户。宣帝嗣位,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增邑三百户。

  及高祖为丞相,尝夜召季才而问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天时人事,卿以 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切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纵言 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高祖默然久之,因举首曰:“吾今譬犹骑兽, 诚不得下矣。”因赐杂彩五十匹,绢二百段,曰:“愧公此意,宜善为思之。”大 定元年正月,季才言曰:“今月戊戌平旦,青气如楼阙,见于国城之上,俄而变紫, 逆风西行。《气经》云:‘天不能无云而雨,皇王不能无气而立。’今王气已见, 须即应之。二月日出卯入酉,居天之正位,谓之二八之门。日者,人君之象,人君 正位,宜用二月。其月十三日甲子,甲为六甲之始,子为十二辰之初,甲数九,子 数又九,九为天数。其日即是惊蛰,阳气壮发之时。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 享年八百,汉高帝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故知甲子、甲午为得天数。今二 月甲子,宜应天受命。”上从之。

  开皇元年,授通直散骑常侍。高祖将迁都,夜与高颎、苏威二人定议,季才旦 而奏曰:“臣仰观玄象,俯察图记,龟兆允袭,必有迁都。且尧都平阳,舜都冀土, 是知帝王居止,世代不同。且汉营此城,经今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愿 陛下协天人之心,为迁徙之计。”高祖愕然,谓颎等曰:“是何神也!”遂发诏施 行,购绢三百段,马两匹,进爵为公。谓季才曰:“朕自今已后,信有天道矣。” 于是令季才与其子质撰《垂象》、《地形》等志。上谓季才曰:“天地秘奥,推测 多途,执见不同,或致差舛。朕不欲外人干预此事,故使公父子共为之也。”及书 成奏之,赐米千石,绢六百段。九年,出为均州刺史。策书始降,将就籓,时议以 季才术艺精通,有诏还委旧任。季才以年老,频表去职,每降优旨不许。会张胄玄 历行,及袁充言日影长。上以问季才,季才因言充谬。上大怒,由是免职,给半禄 归第。所有祥异,常使人就家访焉。仁寿三年卒,时年八十八。

  季才局量宽弘,术业优博,笃于信义,志好宾游。常吉日良辰,与琅琊王褒、 彭城刘、河东裴政及宗人信等,为文酒之会。次有刘臻、明克让、柳抃之徒,虽 为后进,亦申游款。撰《灵台秘苑》一百二十卷,《垂象志》一百四十二卷,《地 形志》八十七卷,并行于世。

  瘐质,字行修,少而明敏,早有志尚。八岁诵梁世祖《玄览》、《言志》等十 赋,拜童子郎。仕周齐炀王记室。开皇元年,除奉朝请,历鄢陵令,迁陇州司马。 大业初,授太史令。操履贞悫,立言忠鲠,每有灾异,必指事面陈。而炀帝性多忌 刻,齐王暕亦被猜嫌。质子俭时为齐王属,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兒 事齐王,何向背如此邪?”质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 帝怒不解,由是出为合水令。八年,帝亲伐辽东,征诣行在所。至临渝谒见,帝谓 质曰:“朕承先旨,亲事高丽,度其土地人民,才当我一郡,卿以为克不?”质对 曰:“以臣管窥,伐之可克,切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帝作色曰:“朕今总兵 至此,岂可未见贼而自退也?”质又曰:“陛下若行,虑损军威。臣犹愿安驾住此, 命骁将勇士指授规模,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缓必无功。”帝不悦曰: “汝既难行,可住此也。”及师还,授太史令。九年,复征高丽,又问质曰:“今 段复何如?”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糜费实多。”帝怒 曰:“我自行尚不能克,直遣人去,岂有成功也!”帝遂行。既而礼部尚书杨玄感 据黎阳反,兵部侍郎斛斯政奔高丽,帝大惧,遽而西还,谓质曰:“卿前不许我行, 当为此耳。今者玄感其成事乎?”质曰:“玄感地势虽隆,德望非素,因百姓之劳 苦,冀侥幸而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帝曰:“荧惑入斗如何?”对曰: “斗,楚之分,玄感之所封也。今火色衰谢,终必无成。”十年,帝自西京将往东 都,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敝,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毕力归农。三五年 间,令四海少得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陛下思之。”帝不悦,质辞疾不从。 帝闻之,怒,遣使驰传,锁质诣行在所。至东都,诏令下狱,竟死狱中。

  子俭,亦传父业,兼有学识。仕历襄武令、元德太子学士、齐王属。义宁初, 为太史令,时有卢太翼、耿询,并以星历知名。

  卢太翼,字协昭,河间人也,本姓章仇氏。七岁诣学,日诵数千言,州里号曰 神童。及长,闲居味道,不求荣利。博综群书,爰及佛道,皆得其精微。尤善占候 算历之术。隐于白鹿山,数年徙居林虑山茱萸涧。请业者自远而至,初无所拒,后 惮其烦,逃于五台山。地多药物,与弟子数人庐于岩下,萧然绝世,以为神仙可致。 皇太子勇闻而召之,太翼知太子必不为嗣,谓所亲曰:“吾拘逼而来,不知所税驾 也!”及太子废,坐法当死,高祖惜其才而不害,配为官奴。久之,乃释。其后目 盲,以手摸书而知其字。仁寿末,高祖将避暑仁寿宫,太翼固谏不纳,至于再三。 太翼曰:“臣愚岂敢饰词,但恐是行銮舆不反。”高祖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 斩之。高祖至宫寝疾,临崩,谓皇太子曰:“章仇翼,非常人也,前后言事,未尝 不中。吾来日道当不反,今果至此,尔宜释之。”及炀帝即位,汉王谅反,帝以问 之。答曰:“上稽玄象,下参人事,何所能为?”未几,谅果败。帝常从容言及天 下氏族,谓太翼曰:“卿姓章仇,四岳之胄,与卢同源。”于是赐姓为卢氏。大业 九年,从驾至辽东,太翼言于帝曰:“黎阳有兵气。”后数日而玄感反书闻,帝甚 异之,数加赏赐。太翼所言天文之事,不可称数,关诸秘密,世莫得闻。后数载, 卒于洛阳。

  耿询,字敦信,丹阳人也。滑稽辩给,伎巧绝人。陈后主之世,以客从东衡州 刺史王勇于岭南。勇卒,询不归,遂与诸越相结,皆得其欢心。会郡俚反叛,推询 为主。柱国王世积讨擒之,罪当诛。自言有巧思,世积释之,以为家奴。久之,见 其故人高智宝以玄象直太史,询从之受天文算术。询创意造浑天仪,不假人力,以 水转之,施于暗室中,使智宝外候天时,合如符契。世积知而奏之,高祖配询为官 奴,给使太史局。后赐蜀王秀,从往益州,秀甚信之。及秀废,复当诛,何稠言于 高祖曰:“耿询之巧,思若有神,臣诚为朝廷惜之。”上于是特原其罪。询作马上 刻漏,世称其妙。炀帝即位,进欹器,帝善之,放为良民。岁余,授右尚方署监事。 七年,车驾东征,询上书曰:“辽东不可讨,师必无功。”帝大怒,命左右斩之, 何稠苦谏得免。及平壤之败,帝以询言为中,以询守太史丞。宇文化及弑逆之后, 从至黎阳,谓其妻曰:“近观人事,远察天文,宇文必败,李氏当王,吾知所归矣。” 询欲去之,为化及所杀。著《鸟情占》一卷,行于世。

  ○韦鼎

  韦鼎,字超盛,京兆杜陵人也。高祖玄,隐于商山,因而归宋。祖睿,梁开府 仪同三司。父正,黄门侍郎。鼎少通脱,博涉经史,明阴阳逆刺,尤善相术。仕梁, 起家湘东王法曹参军。遭父忧,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哀毁过礼,殆将灭性。服阕, 为邵陵王主簿。侯景之乱,鼎兄昂卒于京城,鼎负尸出,寄于中兴寺。求棺无所得, 鼎哀愤恸哭,忽见江中有物,流至鼎所,鼎切异之。往见,乃新棺也,因以充殓。 元帝闻之,以为精诚所感。侯景平,司徒王僧辩以为户曹属,历太尉掾、大司马从 事、中书侍郎。

  陈武帝在南徐州,鼎望气知其当王,遂寄孥焉。因谓陈武帝曰:“明年有大臣 诛死,后四岁,梁其代终,天之历数当归舜后。昔周灭殷氏,封妫满于宛丘,其裔 子孙因为陈氏。仆观明公天纵神武,继绝统者,无乃是乎!”武帝阴有图僧辩意, 闻其言,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禅,拜黄门侍郎,俄迁司农卿、司徒右长史、贞威 将军,领安右晋安王长史、行府国事,转廷尉卿。太建中,为聘周主使,加散骑常 侍。寻为秘书监、宣远将军,转临海王长史,行吴兴郡事。入为太府卿。至德初, 鼎尽质货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问其故,答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 吾与尔当葬长安。期运将及,故破产耳。”

  初,鼎之聘周也,尝与高祖相遇,鼎谓高祖曰:“观公容貌,故非常人,而神 监深远,亦非群贤所逮也。不久必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 公相不可言,愿深自爱。”及陈平,上驰召之,授上仪同三司,待遇甚厚。上每与 公王宴赏,鼎恆预焉。高祖尝从容谓之曰:“韦世康与公相去远近?”鼎对曰: “臣宗族分派,南北孤绝,自生以来,未尝访问。”帝曰:“公百世卿族,何得尔 也。”乃命官给酒肴,遣世康与鼎还杜陵,乐饮十余日。鼎乃考校昭穆,自楚太傅 孟以下二十余世,作《韦氏谱》七卷。时兰陵公主寡,上为之求夫,选亲卫柳述及 萧瑒等以示于鼎。鼎曰:“瑒当封侯,而无贵妻之相,述亦通显,而守位不终。” 上曰:“位由我耳。”遂以主降述。上又问鼎:“诸兒谁得嗣?”答曰:“至尊、 皇后所最爱者,即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上笑曰:“不肯显言乎?”

  开皇十二年,除光州刺史,以仁义教导,务弘清静。州中有土豪,外修边幅, 而内行不轨,常为劫盗。鼎于都会时谓之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贼?”因条其徒 党谋议逗留,其人惊惧,即自首伏。又有人客游,通主家之妾,及其还去,妾盗珍 物,于夜亡,寻于草中为人所杀。主家知客与妾通,因告客杀之。县司鞫问,具得 奸状,因断客死。狱成,上于鼎,鼎览之曰:“此客实奸,而杀非也。乃某寺僧詃 妾盗物,令奴杀之,赃在某处。”即放此客,遣掩僧,并获赃物。自是部内肃然不 言,咸称其有神,道无拾遗。寻追入京,以年老多病,累加优赐。顷之,卒,年七 十九。

  ○来和

  来和,字弘顺,京兆长安人也。少好相术,所言多验。大冢宰宇文护引之左右, 由是出入公卿之门。初为夏官府下士,累迁少卜上士,购爵安定乡男。迁畿伯下大 夫,进封洹水县男。高祖微时,来诣和相,和待人去,谓高祖曰:“公当王有四海。” 及为丞相,拜仪同,既受禅,进爵为子。开皇末,和上表自陈曰:

  臣早奉龙颜,自周代天和三年已来,数蒙陛下顾问,当时具言至尊膺图受命, 光宅区宇。此乃天授,非由人事所及。臣无劳效,坐致五品,二十余年。臣是何人, 敢不惭惧!愚臣不任区区之至,谨录陛下龙潜之时,臣有所言一得,书之秘府,死 无所恨。昔陛下在周,尝与永富公窦荣定语臣曰:“我闻有行声,即识其人。”臣 当时即言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建德四年五月,周武帝 在云阳宫,谓臣曰:“诸公皆汝所识,隋公相禄何如?”臣报武帝曰:“隋公止是 守节人,可镇一方。若为将领,陈无不破。”臣即于宫东南奏闻。陛下谓臣,此语 不忘。明年,乌丸轨言于武帝曰:“隋公非人臣。”帝寻以问臣,臣知帝有疑,臣 诡报曰:“是节臣,更无异相。”于时王谊、梁彦光等知臣此语。大象二年五月, 至尊从永巷东门入,臣在永巷门东,北面立,陛下问臣曰:“我无灾障不?”臣奏 陛下曰:“公骨法气色相应,天命已有付属。”未几,遂总百揆。

  上览之大悦,进位开府,购物五百段,米三百石,地十顷。

  和同郡韩则,尝诣和相,和谓之曰:“后四五当得大官。”人初不知所谓。则 至开皇十五年五月而终,人问其故,和曰:“十五年为三五,加以五月为四五。大 官,椁也。”和言多此类。著《相经》四十卷。

  道士张宾、焦子顺、雁门人董子华,此三人,当高祖龙潜时,并私谓高祖曰: “公当为天子,善自爱。”及践阼,以宾为华州刺史,子顺为开府,子华为上仪同。

  萧吉杨伯丑 临孝恭 刘祐

  萧吉,字文休,梁武帝兄长沙宣武王懿之孙也。博学多通,尤精阴阳算术。江 陵陷,遂归于周,为仪同。宣帝时,吉以朝政日乱,上书切谏。帝不纳。及隋受禅, 进上仪同,以本官太常考定古今阴阳书。吉性孤峭,不与公卿相沉浮,又与杨素不 协,由是摈落于世,郁郁不得志。见上好徵祥之说,欲干没自进,遂矫其迹为悦媚 焉。开皇十四年上书曰:“今年岁在甲寅,十一月朔旦,以辛酉为冬至。来年乙卯, 正月朔旦,以庚申为元日,冬至之日,即在朔旦。《乐汁图徵》云:‘天元十一月 朔旦冬至,圣王受享祚。’今圣主在位,居天元之首,而朔旦冬至,此庆一也。辛 酉之日,即是至尊本命,辛德在丙,此十一月建丙子。酉德在寅,正月建寅为本命, 与月德合,而居元朔之首,此庆二也。庚申之日,即是行年,乙德在庚,卯德在申, 来年乙卯,是行年与岁合德,而在元旦之朝,此庆三也。《阴阳书》云:‘年命与 岁月合德者,必有福庆。’《洪范传》云:‘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主王者。’ 经书并谓三长应之者,延年福吉。况乃甲寅部首,十一月阳之始,朔旦冬至,是圣 王上元。正月是正阳之月,岁之首,月之先。朔旦是岁之元,月之朝,日之先,嘉 辰之会。而本命为九元之先,行年为三长之首,并与岁月合德。所以《灵宝经》云: ‘角音龙精,其祚日强。’来岁年命纳音俱角,历之与经,如合符契。又甲寅、乙 卯,天地合也,甲寅之年,以辛酉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冬至阳始,郊天 之日,即是至尊本命,此庆四也。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是皇后本命,此庆五也。 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上览之大悦, 赐物五百段。

  房陵王时为太子,言东宫多鬼巉,鼠妖数见。上令吉诣东宫,禳邪气。于宣慈 殿设神坐,有回风从艮地鬼门来,扫太子坐。吉以桃汤苇火驱逐之,风出宫门而止。 又谢土,于未地设坛,为四门,置五帝坐。于时至寒,有楎蟆从西南来,入人门, 升赤帝坐,还从人门而出。行数步,忽然不见。上大异之,赏赐优洽。又上言太子 当不安位,时上阴欲废立,得其言是之。由此每被顾问。

  及献皇后崩,上令吉卜择葬所,吉历筮山原,至一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 百”,具图而奏之。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高纬父葬,岂不卜乎?国寻灭 亡。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然竟 从吉言。吉表曰:“去月十六日,皇后山陵西北,鸡未鸣前,有黑云方圆五六百步, 从地属天。东南又有旌旗车马帐幕,布满七八里,并有人往来检校,部伍甚整,日 出乃灭,同见者十余人。谨案《葬书》云:‘气王与姓相生,大吉。’今黑气当冬 王,与姓相生,是大吉利,子孙无疆之候也。”上大悦。其后上将亲临发殡,吉复 奏上曰:“至尊本命辛酉,今岁斗魁及天冈,临卯酉,谨按《阴阳书》,不得临丧。” 上不纳。退而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 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 吾记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今山陵气应,上又临丧,兆益见矣。且太子 得政,隋其亡乎!当有真人出治之矣。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是三十字也;卜世二 百者,取三十二运也。吾言信矣,汝其志之。”

  及炀帝嗣位,拜太府少卿,加位开府。尝行经华阴,见杨素冢上有白气属天, 密言于帝。帝问其故,吉曰:“其候素家当有兵祸,灭门之象。改葬者,庶可免乎!’ 帝后从容谓杨玄感曰:“公家宜早改葬。”玄感亦微知其故,以为吉祥,托以辽东 未灭,不遑私门之事。未几而玄感以反族灭,帝弥信之。后岁余,卒官。著《金海》 三十卷,《相经要录》一卷,《宅经》八卷,《葬经》六卷,《乐谱》二十卷及 《帝王养生方》二卷,《相手版要决》一卷,《太一立成》一卷,并行于世。

  时有杨伯丑,临孝恭、刘祐,俱以阴阳术数知名。

  杨伯丑,冯翊武乡人也。好读《易》,隐于华山。开皇初,被徵入朝,见公卿 不为礼,无贵贱皆汝之。人不能测也。高祖召与语,竟无所答。上赐之衣服,至朝 堂,舍之而去。于是被发阳狂,游行市里,形体垢秽,未尝栉沐。尝有张永乐者, 卖卜京师,伯丑每从之游。永乐为卦有不能决者,伯丑辄为分析爻象,寻幽入微。 永乐嗟服,自以为非所及也。伯丑亦开肆卖卜。有人尝失子,就伯丑筮者。卦成, 伯丑曰:“汝子在怀远坊南门道东北壁上,有青裙女子抱之,可往取也。”如言果 得。或者有金数两,夫妻共藏之,于后失金,其夫意妻有异志,将逐之。其妻称冤, 以诣伯丑,为筮之曰:“金在矣。”悉呼其家人,指一人曰:“可取金来!”其人 赧然,应声而取之。道士韦知常诣伯丑问吉凶,伯丑曰:“汝勿东北行,必不得已, 当早还。不然者,杨素斩汝头。”未几,上令知常事汉王谅。俄而上崩,谅举兵反, 知常逃归京师。知常先与杨素有隙,及素平并州,先访知常,将斩之,赖此获免。 又人有失马,来诣伯丑卜者。时伯丑为皇太子所召,在途遇之,立为作卦,卦成, 曰:“我不遑为卿占之,卿且向西市东壁门南第三店,为我买鱼作脍,当得马矣。” 其人如此言,须臾,有一人牵所失马而至,遂擒之。崖州尝献径寸珠,其使者阴易 之,上心疑焉,召伯丑令筮。伯丑曰:“有物出自水中,质圆而色光,是大珠也。 今为人所隐。”具言隐者姓名容状。上如言簿责之,果得本珠。上奇之,赐帛二十 匹。国子祭酒何妥尝诣之论《易》,闻妥之言,倏然而笑曰:“何用郑玄、王弼之 言乎!”久之,微有辨答,所说辞义,皆异先儒之旨,而思理玄妙,故论者以为天 然独得,非常人所及也。竟以寿终。

  临孝恭,京兆人也。明天文算术,高祖甚亲遇之。每言灾祥之事,未尝不中, 上因令考定阴阳。官至上仪同。著《欹器图》三卷,《地动铜仪经》一卷,《九宫 五墓》一卷,《遁甲月令》十卷,《元辰经》十卷,《元辰厄》一百九卷,《百怪 书》十八卷,《禄命书》二十卷,《九宫龟经》一百一十卷,《太一式经》三十卷, 《孔子马头易卜书》一卷,并行于世。

  刘祐,荥阳人也。开皇初,为大都督,封索卢县公。其所占候,合如符契,高 祖甚亲之。初与张宾、刘晖、马显定历。后奉诏撰兵书十卷,名曰《金韬》,上善 之。复著《阴策》二十卷,《观台飞候》六卷,《玄象要记》五卷,《律历术文》 一卷,《婚姻志》三卷,《产乳志》二卷,《式经》四卷,《四时立成法》一卷, 《安历志》十二卷,《归正易》十卷,并行于世。

  ○张胄玄

  张胄玄,渤海蓚人也。博学多通,尤精术数。冀州刺史赵煚荐之,高祖征授云 骑尉,直太史,参议律历事。时辈多出其下,由是太史令刘晖等甚忌之。然晖言多 不中,胄玄所推步甚精密,上异之。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 者,令晖与胄玄等辩析之。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焉。由是擢拜员外散 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晖及党与八人皆斥逐之。改定新历,言前历差一日, 内史通事颜敏楚上言曰:“汉时落下闳改《颛顼历》作《太初历》,云后当差一日。 八百年当有圣者定之。计今相去七百一十年,术者举其成数,圣者之谓,其在今乎!” 上大悦,渐见亲用。

  胄玄所为历法,与古不同者有三事:

  其一,宋祖冲之于岁周之末,创设差分,冬至渐移,不循旧轨。每四十六年, 却差一度。至梁虞广刂历法,嫌冲之所差太多,因以一百八十六年冬至移一度。胄 玄以此二术,年限悬隔,追检古注,所失极多,遂折中两家,以为度法。冬至所宿, 岁别渐移,八十三年却行一度,则上合尧时日永星火,次符汉历宿起牛初。明其前 后,并皆密当。

  其二,周马显造《丙寅元历》,有阴阳转法,加减章分,进退蚀余,乃推定日, 创开此数。当时术者,多不能晓。张宾因而用之,莫能考正。胄玄以为加时先后, 逐气参差,就月为断,于理未可。乃因二十四气列其盈缩所出,实由日行迟则月逐 日易及,令合朔加时早,日行速则月逐日少迟,令合朔加时晚。检前代加时早晚, 以为损益之率。日行自秋分已后至春分,其势速,计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八十度。 自春分已后至秋分,日行迟,计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七十六度。每气之下,即其 率也。

  其三,自古诸历,朔望值交,不问内外,入限便食。张宾立法,创有外限,应 食不食,犹未能明。胄玄以日行黄道,岁一周天,月行月道,二十七日有余一周天。 月道交络黄道,每行黄道内十三日有奇而出,又行黄道外十三日有奇而入,终而复 始,月经黄道,谓之交,朔望去交前后各十五度已下,即为当食。若月行内道,则 在黄道之北,食多有验。月行外道,在黄道之南也,虽遇正交,无由掩映,食多不 验。遂因前法,别立定限,随交远近,逐气求差,损益食分,事皆明著。

  其超古独异者有七事:

  其一,古历五星行度皆守恆率,见伏盈缩,悉无格准。胄玄推之,各得其真率, 合见之数,与古不同。其差多者,至加减三十许日。即如荧惑平见在雨水气,即均 加二十九日,见在小雪气,则均减二十五日。虽减平见,以为定见。诸星各有盈缩 之数,皆如此例,但差数不同。特其积候所知,时人不能原其意旨。

  其二,辰星旧率,一终再见,凡诸古历,皆以为然,应见不见,人未能测。胄 玄积候,知辰星一终之中,有时一见,及同类感召,相随而出。即如辰星平晨见在 雨水气者,应见即不见,若平晨见在启蛰气者,去日十八度外,三十六度内,晨有 木火土金一星者,亦相随见。

  其三,古历步术,行有定限,自见已后,依率而推。进退之期,莫知多少。胄 玄积候,知五星迟速留退真数皆与古法不同,多者至差八十余日,留回所在亦差八 十余度。即如荧惑前疾初见在立冬初,则二百五十日行一百七十七度,定见在夏至 初,则一百七十日行九十二度。追步天验,今古皆密。

  其四,古历食分,依平即用,推验多少,实数罕符。胄玄积候,知月从木、火、 土、金四星行有向背。月向四星即速,背之则迟,皆十五度外,乃循本率。遂于交 分,限其多少。

  其五,古历加时,朔望同术。胄玄积候,知日食所在,随方改变,傍正高下, 每处不同。交有浅深,迟速亦异,约时立差,皆会天象。

  其六,古历交分即为食数,去交十四度者食一分,去交十三度食二分,去交十 度食三分。每近一度,食益一分,当交即食既。其应少反多,应多反少,自古诸历, 未悉其原。胄玄积候,知当交之中,月掩日不能毕尽,其食反少,去交五六时,月 在日内,掩日便尽,故食乃既。自此已后,更远者其食又少。交之前后在冬至皆尔。 若近夏至,其率又差。所立食分,最为详密。

  其七,古历二分,昼夜皆等。胄玄积候,知其有差,春秋二分,昼多夜漏半刻, 皆由日行迟疾盈缩使其然也。

  凡此胄玄独得于心,论者服其精密。大业中卒官。

  ○许智藏

  许智藏,高阳人也。祖道幼,尝以母疾,遂览医方,因而究极,世号名医。诫 其诸子曰:“为人子者,尝膳视药,不知方术,岂谓孝乎?”由是世相传授。仕梁, 官至员外散骑侍郎。父景,武陵王谘议参军。智藏少以医术自达,仕陈为散骑侍郎。 及陈灭,高祖以为员外散骑侍郎,使诣扬州。会秦孝王俊有疾,上驰召之。俊夜中 梦其亡妃崔氏泣曰:“本来相迎,比闻许智藏将至,其人若到,当必相苦,为之奈 何?”明夜,俊又梦崔氏曰:“妾得计矣,当入灵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为俊 诊脉,曰:“疾已入心,郎当发巘,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数日而薨。上奇其妙, 赉物百段。炀帝即位,智藏时致仕于家,帝每有所苦,辄令中使就询访,或以蒐迎 入殿,扶登御床。智藏为方奏之,用无不效。年八十,卒于家。

  宗人许澄,亦以医术显。父奭,仕梁太常丞、中军长史。随柳仲礼入长安,与 姚僧垣齐名,拜上仪同三司。澄有学识,传父业,尤尽其妙。历尚药典御、谏议大 夫,封贺川县伯。父子俱以艺术名重于周、隋二代。史失事,故附见云。

  万宝常王令言

  万宝常,不知何许人也。父大通,从梁将王琳归于齐。后复谋还江南,事泄, 伏诛。由是宝常被配为乐户,因而妙达钟律,遍工八音。造玉磬以献于齐。又尝与 人方食,论及声调。时无乐器,宝常因取前食器及杂物,以箸扣之,品其高下,宫 商毕备,谐于丝竹,大为时人所赏。然历周洎隋,俱不得调。开皇初,沛国公郑译 等定乐,初为黄钟调。宝常虽为伶人,译等每召与议,然言多不用。后译乐成奏之, 上召宝常,问其可不,宝常曰:“此亡国之音,岂陛下之所宜闻!”上不悦。宝常 因极言乐声哀怨淫放,非雅正之音,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宝常奉诏, 遂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并撰《乐谱》六十四卷,具论八音旋相为宫之 法,改弦移柱之变。为八十四调,一百四十四律,变化终于一千八百声。时人以 《周礼》有旋宫之义,自汉、魏已来,知音者皆不能通,见宝常特创其事,皆哂之。 至是,试令为之,应手成曲,无所凝滞,见者莫不嗟异。于是损益乐器,不可胜纪, 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又太子洗马苏夔以钟律自命,尤 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数诣公卿怨望,苏威因诘 宝常,所为何所传受。有一沙门谓宝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徵祥者,上皆悦之。 先生当言就胡僧受学,云是佛家菩萨所传音律,则上必悦。先生所为,可以行矣。” 宝常然之,遂如其言以答威。威怒曰:“胡僧所传,乃是四夷之乐,非中国所宜行 也。”其事竟寝。宝常尝听太常所奏乐,泫然而泣。人问其故,宝常曰:“乐声淫 厉而哀,天下不久相杀将尽。”时四海全盛,闻其言者皆谓为不然。大业之末,其 言卒验。

  宝常贫无子,其妻因其卧疾,遂窃其资物而逃。宝常饥馁,无人赡遗,竟饿而 死。将死也,取其所著书而焚之,曰:“何用此为?”见者于火中探得数卷,见行 于世,时论哀之。

  开皇之世,有郑译、何妥、卢贲、苏夔、萧吉,并讨论坟籍,撰著乐书,皆为 当世所用。至于天然识乐,不及宝常远矣。安马驹、曹妙达、王长通、郭令乐等, 能造曲,为一时之妙,又习郑声,而宝常所为,皆归于雅。此辈虽公议不附宝常, 然皆心服,谓以为神。

  时有乐人王令言,亦妙达音律。大业末,炀帝将幸江都,令言之子尝从,于户 外弹胡琵琶,作翻调《安公子曲》。令言时卧室中,闻之大惊,蹶然而起曰:“变, 变!”急呼其子曰:“此曲兴自早晚?”其子对曰:“顷来有之。”令言遂歔欷流 涕,谓其子曰:“汝慎无从行,帝必不返。”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 不反,宫者君也,吾所以知之。”帝竟被杀于江都。

  史臣曰:阴阳卜祝之事,圣人之教在焉,虽不可以专行,亦不可得而废也。人 能弘道,则博利时俗,行非其义,则咎悔及身,故昔之君子所以戒乎妄作。今韦、 来之骨法气色,庾、张之推步盈虚,虽落下、高堂、许负、硃建,不能尚也。伯丑 龟策,近知鬼神之情,耿询浑仪,不差辰象之度,宝常声律,动应宫商之和,虽不 足远拟古人,皆一时之妙也。许氏之运针石,世载可称,萧吉之言阴阳,近于诬诞 矣。

卷四十四

  ○外戚

  历观前代外戚之家,乘母后之权以取高位厚秩者多矣,然而鲜有克终之美,必 罹颠覆之患,何哉?皆由乎无德而尊,不知纪极,忽于满盈之戒,罔念高危之咎, 故鬼瞰其室,忧必及之。夫其诚著艰难,功宣社稷,不以谦冲自牧,未免颠蹶之祸, 而况道不足以济时,仁不足以利物,自矜于己,以富贵骄人者乎?此吕、霍、上官、 阎、梁、窦、邓所以继踵而亡灭者也。昔文皇潜跃之际,献后便相推毂,炀帝大横 方兆,萧妃密勿经纶,是以恩礼绸缪,始终不易。然内外亲戚,莫预朝权,昆弟在 位,亦无殊宠。至于居擅玉堂,家称金穴,晖光戚里,重灼四方,将三司以比仪, 命五侯而同拜者,终始一代,寂无闻焉。考之前王,可谓矫其弊矣。故虽时经扰攘, 无有陷于不义,市朝迁贸,而皆得以保全。比夫凭藉宠私,阶缘恩泽,乘其非据, 旋就颠陨者,岂可同日而言哉!此所谓爱之以礼,能改覆车。辄叙其事,为《外戚 传》云。

  ○高祖外家吕氏

  高祖外家吕氏,其族盖微,平齐之后,求访不知所在。至开皇初,济南郡上言, 有男子吕永吉,自称有姑字苦桃,为杨忠妻。勘验知是舅子,始追赠外祖双周为上 柱国、太尉、八州诸军事、青州刺史,封齐郡公,谥曰敬,外祖母姚氏为齐敬公夫 人。诏并改葬,于齐州立庙,置守冢十家。以永吉袭爵,留在京师。大业中,授上 党郡太守,性识庸劣,职务不理。后去官,不知所终。

  永吉从父道贵,性尤顽騃,言词鄙陋。初自乡里征入长安,上见之悲泣。道贵 略无戚容,但连呼高祖名,云:“种末定不可偷,大似苦桃姊。”是后数犯忌讳, 动致违忤,上甚耽之。乃命高颎厚加供给,不许接对朝士。拜上仪同三司,出为济 南太守,令即之任,断其入朝。道贵还至本郡,高自崇重,每与人言,自称皇舅。 数将仪卫出入闾里,从故人游宴,官民咸苦之。后郡废,终于家,子孙无闻焉。

  独孤罗弟陀

  独孤罗,字罗仁,云中人也。父信,初仕魏为荆州刺史。武帝之入关也,信弃 父母妻子西归长安,历职显贵,罗由是遂为高氏所囚。信后仕周为大司马。及信为 宇文护所诛,罗始见释,寓居中山,孤贫无以自给。齐将独孤永业以宗族之故,见 而哀之,为买田宅,遗以资畜。初,信入关之后,复娶二妻,郭氏生子六人,善、 穆、藏、顺、陀、整,崔氏生献皇后。及齐亡,高祖为定州总管,献皇后遣人寻罗, 得之,相见悲不自胜,侍御者皆泣。于是厚遗车马财物。未几,周武帝以罗功臣子, 久沦异域,征拜楚安郡太守。以疾去官,归于京师。诸弟见罗少长贫贱,每轻侮之, 不以兄礼事也。然性长者,亦不与诸弟校竞长短,后由是重之。及高祖为丞相,拜 仪同,常置左右。既受禅,下诏追赠罗父信官爵曰:“褒德累行,往代通规,追远 慎终,前王盛典。故柱国信,风宇高旷,独秀生民,睿哲居宗,清猷映世。宏谋长 策,道著于弼谐,纬义经仁,事深于拯济。方当宣风廊庙,亮采台阶,而运属艰危, 功高弗赏,眷言令范,事切于心。今景运初开,椒闱肃建,载怀涂山之义,无忘褒、 纪之典。可赠太师、上柱国、冀定等十州刺史、赵国公,邑万户。”其诸弟以罗母 没齐,先无夫人之号,不当承袭。上以问后,后曰:“罗诚嫡长,不可诬也。”于 是袭爵赵国公。以其弟善为河内郡公,穆为金泉县公,藏为武平县公,陀为武喜县 公,整为千牛备身。擢拜罗为左领左右将军,寻迁左卫将军,前后赏赐不可胜计。 久而出为凉州总管,进位上柱国。仁寿中,征拜左武卫大将军。炀帝嗣位,改封蜀 国公。未几,卒官,谥曰恭。

  子纂嗣,仕至河阳郡尉。纂弟武都,大业末,亦为河阳郡尉。庶长子开远,宇 文化及之弑逆也,裴虔通率贼入成象殿,宿卫兵士皆从逆,开远时为千牛,与独孤 盛力战于閤下,为贼所执,贼义而舍之。善后官至柱国。卒,子览嗣,仕至左候卫 将军,大业末卒。

  独孤陀,字黎邪。仕周胥附上士,坐父徙蜀郡十余年。宇文护被诛,始归长安。 高祖受禅,拜上开府、右领左右将军。久之,出为郢州刺史,进位上大将军,累转 延州刺史。好左道。其妻母先事猫鬼,因转入其家。上微闻而不之信也。会献皇后 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召医者视之,皆曰:“此猫鬼疾也。”上以陀后之异母弟, 陀妻杨素之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阴令其兄穆以情喻之。上又避左右讽陀,陀言 无有。上不悦,左转迁州刺史。出怨言。上令左仆射高颎、纳言苏威、大理正皇甫 孝绪、大理丞杨远等杂治之。陀婢徐阿尼言,本从陀母家来,常事猫鬼。每以子日 夜祀之。言子者鼠也。其猫鬼每杀人者,所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陀尝从家中 素酒,其妻曰:“无钱可酤。”陀因谓阿尼曰:“可令猫鬼向越公家,使我足钱也。” 阿尼便咒之归。数日,猫鬼向素家。十一年,上初从并州还,陀于园中谓阿尼曰: “可令猫鬼向皇后所,使多赐吾物。”阿尼复咒之,遂入宫中。杨远乃于门下外省 遣阿尼呼猫鬼。阿尼于是夜中置香粥一盆,以匙扣而呼之曰:“猫女可来,无住宫 中。”久之,阿尼色正青,若被牵曳者,云猫鬼已至。上以其事下公卿,奇章公牛 弘曰:“妖由人兴,杀其人可以绝矣。”上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于其家。陀 弟司勋侍中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先是,有人讼 其母为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及此,诏诛被讼行猫鬼家。经未几 而卒。炀帝即位,追念舅氏,听以礼葬,乃下诏曰:“外氏衰祸,独孤陀不幸早世, 迁卜有期。言念渭阳之情,追怀伤切,宜加礼命,允备哀荣。可赠正议大夫。”帝 意犹不已,复下诏曰:“舅氏之尊,戚属斯重,而降年弗永,凋落相继。缅惟先往, 宜崇徽秩。复赠银青光禄大夫。”有二子:延福、延寿。

  陀弟整,官至幽州刺史,大业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平乡侯。

  萧岿子琮 琮弟瓛

  萧岿,字仁远,梁昭明太子统之孙也。父詧,初封岳阳王,镇襄阳。侯景之乱, 其兄河东王誉与其叔父湘东王绎不协,为绎所害。及绎嗣位,詧称籓于西魏,乞师 请讨绎。周太祖以詧为梁主,遣柱国于谨等率骑五万袭绎,灭之。詧遂都江陵,有 荆郡、其西平州延袤三百里之地,称皇帝于其国,车服节文一同王者。仍置江陵总 管,以兵戍之。詧薨,岿嗣位,年号天保。岿俊辩有才学,兼好内典。周武帝平齐 之后,岿来贺,帝享之甚欢。亲弹琵琶,令岿起舞,岿曰:“陛下亲御五纟玄,臣 敢不同百兽!”高祖受禅,恩礼弥厚,遣使赐金五百两,银千两,布帛万匹,马五 百匹。岿来朝,上甚敬焉,诏岿位在王公之上。岿被服端丽,进退闲雅,天子瞩目, 百僚倾慕。赏赐以亿计。月余归籓,帝亲饯于浐水之上。后备礼纳其女为晋王妃, 又欲以其子瑒尚兰陵公主。由是渐见亲待。献皇后言于上曰:“梁主通家,腹心所 寄,何劳猜防也。”上然之,于是罢江陵总管,岿专制其国。岁余,岿又来朝,赐 缣万匹,珍玩称是。及还,上亲执手曰:“梁主久滞荆楚,未复旧都,故乡之念, 良轸怀抱。朕当振旅长江,相送旋反耳。”岿拜谢而去。其年五月,寝疾,临终上 表曰:“臣以庸暗,曲荷天慈,宠冠外籓,恩逾连山,爰及子女,尚主婚王。每愿 躬擐甲胄,身先士卒,扫荡逋寇,上报明时。而摄生乖舛,遽罹疴疾,属纩在辰, 顾阴待谢。长违圣世,感恋呜咽,遗嗣孤藐,特乞降慈。伏愿圣躬与山岳同固,皇 基等天日俱永,臣虽九泉,实无遣恨。”并献所服金装剑,上览而嗟悼焉。岿在位 二十三年,年四十四薨,梁之臣子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子琮嗣。岿著《孝经》、 《周易义记》及《大小乘幽微》十四卷,行于世。

  琮字温文,性宽仁,有大度,倜傥不羁,博学有文义。兼善弓马,遣人伏地著 帖,琮驰马射之,十发十中,持帖者亦不惧。初封东阳王,寻立为梁太子。及嗣位, 上赐玺书曰:“负荷堂构,其事甚重,虽穷忧劳,常须自力。辑谐内外,亲任才良, 聿遵世业,是所望也。彼之疆守,咫尺陈人,水潦之时,特宜警备。陈氏比日虽复 朝聘相寻,疆埸之间犹未清肃,唯当恃我必不可干,勿得轻人而不设备。朕与梁国, 积世相知,重以亲姻,情义弥厚。江陵之地,朝寄非轻,为国为民,深宜抑割,恆 加饘粥,以礼自存。”又赐梁之大臣玺书,诚勉之。时琮年号广运,有识者曰: “运之为字,军走也,吾君将奔走乎?”其年,琮遣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陈公安, 不克而还。征琮叔父岑入朝,拜为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复置江陵总管以 监之。琮所署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陈将宜黄侯陈纪,谋泄,琮诛之。后二岁,上 征琮入朝,率其臣下二百余人朝于京师,江陵父老莫不陨涕相谓曰:“吾君其不反 矣!”上以琮来朝,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之。军至鄀州,琮叔父岩及弟瓛等惧弘 度掩袭之,遂引陈人至城下,虏居民而叛,于是废梁国。上遣左仆射高颎安集之, 曲赦江陵死罪,给民复十年。梁二主各给守墓十户。拜琮为柱国,赐爵莒国公。炀 帝嗣位,以皇后之故,甚见亲重。拜内史令,改封梁公。琮之宗族,缌麻以上,并 随才擢用,于是诸萧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淡雅,不以职务自婴,退朝纵酒而已。内 史令杨约与琮同列,帝令约宣旨诫励,约复以私情喻之。琮答曰:“琮若复事事, 则何异于公哉!”约笑而退。约兄素,时为尚书令,见琮嫁从父妹于钳耳氏,因谓 琮曰:“公,帝王之族,望高戚美,何乃适妹钳耳氏乎?”琮曰:“前已嫁妹于侯 莫陈氏,此复何疑!”素曰:“钳耳,羌也,侯莫陈,虏也,何得相比!”素意以 虏优羌劣。琮曰:“以羌异虏,未之前闻。”素惭而止。琮虽羁旅,见北间豪贵, 无所降下。尝与贺若弼深相友善,弼既被诛,复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帝由 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赠左光禄大夫。子铉,襄城通守。复以琮弟子钜为 梁公。钜小名藏,炀帝甚昵之,以为千牛,与宇文皛出入宫掖,伺察内外。帝每有 游宴,钜未尝不从焉,遂于宫中多行淫秽。江都之变,为宇文化及所杀。

  瓛字钦文,少聪敏,解属文。在梁为荆州刺史,颇有能名。崔弘度以兵至若阝 州,瓛惧,与其叔父岩奔于陈。陈主以为侍中、安东将军、吴州刺史,甚得物情, 三吴父老皆曰:“瓛吾君子也。”及陈亡,吴人推瓛为主。吴人见梁武、简文及詧、 岿等兄弟并第三而践尊位,瓛自以岿之第三子也,深自矜负。有谢异者,颇知废兴, 梁、陈之际,言无不验,江南人甚敬信之。及陈主被擒,异奔于瓛,由是益为众所 归。褒国公宇文述以兵讨之,瓛遣王哀守吴州,自将拒述。述遣兵别道袭吴州,哀 惧,衣道士服,弃城而遁。瓛众闻之,悉无斗志,与述一战而败。瓛将左右数人逃 于太湖,匿于民家,为人所执,送于述所,斩之长安,时年二十一。

  弟璟,为朝请大夫、尚衣奉御。瑒,历卫尉卿、秘书监、陶丘侯。瑀,历内史 侍郎、河池太守。

  史臣曰:三五哲王,防深虑远,舅甥之国,罕执钧衡,母后之家,无闻倾败。 爰及汉、晋,颠覆继轨,皆由乎进不以礼,故其毙亦速。若使独孤权侔吕、霍,必 败于仁寿之前,萧氏势均梁、窦,岂全于大业之后!今或不陨旧基,或更隆先构, 岂非处之以道,不预权宠之所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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