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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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五

  ○列女

  自昔贞专淑媛,布在方策者多矣。妇人之德,虽在于温柔,立节垂名,咸资于 贞烈。温柔,仁之本也;贞烈,义之资也。非温柔无以成其仁,非贞烈无以显其义。 是以诗书所记,风俗所在,图像丹青,流声竹素,莫不守约以居正,杀身以成仁者 也。若文伯、王陵之母,白公、杞植之妻,鲁之义姑,梁之高行,卫君灵主之妾, 夏侯文宁之女,或抱信以含贞,或蹈忠而践义,不以存亡易心,不以盛衰改节,其 修名彰于既往,徽音传于不朽,不亦休乎!或有王公大人之妃偶,肆情于淫僻之俗, 虽衣绣衣,食珍膳,坐金屋,乘玉辇,不入彤管之书,不沾良史之笔,将草木以俱 落,与麋鹿而同死,可胜道哉!永言载思,实庶姬之耻也。观夫今之静女,各励松 筠之操,甘于玉折而兰摧,足以无绝今古。故述其雅志,以纂前代之列女云。

  ○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字阿五,高祖第五女也。美姿仪,性婉顺,好读书,高祖于诸女中 特所钟爱。初嫁仪同王奉孝,卒,适河东柳述,时年十八。诸姊并骄贵,主独折节 遵于妇道,事舅姑甚谨,遇有疾病,必亲奉汤药。高祖闻之大悦。由是述渐见宠遇。 初,晋王广欲以主配其妃弟萧瑒,高祖初许之,后遂适述,晋王因不悦。及述用事, 弥恶之。高祖既崩,述徙岭表。炀帝令主与述离绝,将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 复朝谒,上表请免主号,与述同徙。帝大怒曰:“天下岂无男子,欲与述同徙耶?” 主曰:“先帝以妾适于柳家,今其有罪,妾当从坐,不愿陛下屈法申恩。”帝不从, 主忧愤而卒,时年三十二。临终上表曰:“昔共姜自誓,著美前诗,鄎妫不言,传 芳往诰。妾虽负罪,窃慕古人。生既不得从夫,死乞葬于柳氏。”帝览之愈怒,竟 不哭,乃葬主于洪渎川,资送甚薄。朝野伤之。

  ○

  南阳公主者,炀帝之长女也。美风仪,有志节,造次必以礼。年十四,嫁于许 国公宇文述子士及,以谨肃闻。及述病且卒,主视调饮食,手自奉上,世以此称之。 及宇文化及杀逆,主随至聊城,而化及为窦建德所败,士及自济北西归大唐。时隋 代衣冠并在其所,建德引见之,莫不惶惧失常,唯主神色自若。建德与语,主自陈 国破家亡,不能报怨雪耻,泪下盈襟,声辞不辍,情理切至。建德及观听者莫不为 之动容陨涕,咸肃然敬异焉。及建德诛化及,时主有一子,名禅师,年且十岁。建 德遣武贲郎将于士澄谓主曰:“宇文化及躬行杀逆,人神所不容。今将族灭其家, 公主之子,法当从坐,若不能割爱,亦听留之。”主泣曰:“武贲既是隋室贵臣, 此事何须见问!”建德竟杀之。主寻请建德削发为尼。及建德败,将归西京,复与 士及遇于东都之下,主不与相见。士及就之,立于户外,请复为夫妻。主拒之曰: “我与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因与告绝,诃 令速去。士及固请之,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见也。”士及见其言切,知不可 屈,乃拜辞而去。

  ○襄城王恪妃

  襄城王恪妃者,河东柳氏女也。父旦,循州刺史。妃姿仪端丽,年十余,以良 家子合法相,娉以为妃。未几而恪被废,妃修妇道,事之愈敬。炀帝嗣位,恪复徙 边,帝令使者杀之于道。恪与辞诀,妃曰:“若王死,妾誓不独生。”于是相对恸 哭。恪既死,棺敛讫,妃谓使者曰:“妾誓与杨氏同穴。若身死之后得不别埋,君 之惠也。”遂抚棺号恸,自经而卒。见者莫不为之涕流。

  ○华阳王楷妃

  华阳王楷妃者,河南元氏之女也。父岩,性明敏,有气干。仁寿中,为黄门侍 郎,封龙涸县公。炀帝嗣位,坐与柳述连事,除名为民,徙南海。后会赦,还长安。 有人谮岩逃归,收而杀之。妃有姿色,性婉顺,初以选为妃。未几而楷被幽废,妃 事楷逾谨,每见楷有忧惧之色,辄陈义理以慰谕之,楷甚敬焉。及江都之乱,楷遇 宇文化及之逆,以妃赐其党元武达。武达初以宗族之礼,置之别舍,后因醉而逼之。 妃自誓不屈,武达怒,挞之百余,辞色弥厉。因取甓自毁其面,血泪交下,武达释 之。妃谓其徒曰:“我不能早死,致令将见侵辱,我之罪也。”因不食而卒。

  ○谯国夫人

  谯国夫人者,高凉洗氏之女也。世为南越首领,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夫 人幼贤明,多筹略,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每劝亲族为善, 由是信义结于本乡。越人之俗,好相攻击,夫人兄南梁州刺史挺,恃其富强,侵掠 傍郡,岭表苦之。夫人多所规谏,由是怨隙止息,海南、儋耳归附者千余洞。梁大 同初,罗州刺史冯融闻夫人有志行,为其子高凉太守宝娉以为妻。融本北燕苗裔, 初,冯弘之投高丽也,遣融大父业以三百人浮海归宋,因留于新会。自业及融,三 世为守牧,他乡羁旅,号令不行。至是,夫人诫约本宗,使从民礼。每共宝参决辞 讼,首领有犯法者,虽是亲族,无所舍纵。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遇侯景反, 广州都督萧勃征兵援台。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召宝。宝欲往,夫人止之曰: “刺史无故不合召太守,必欲诈君共为反耳。”宝曰:“何以知之?”夫人曰: “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唤君。今者若往,必留质,追君兵众。 此意可见,愿且无行,以观其势。”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率兵入灨石。 宝知之,遽告,夫人曰:“平虏,骁将也,领兵入灨石,即与官兵相拒,未得还。 迁仕在州,无能为也。若君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诈之,卑辞厚礼,云身未敢出, 欲遣妇往参。彼闻之喜,必无防虑。于是我将千余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 栅下,贼必可图。”宝从之,迁仕果大喜,觇夫人众皆担物,不设备。夫人击之, 大捷。迁仕遂走,保于宁都。夫人总兵与长城侯陈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 都督大可畏,极得众心。我观此人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及宝卒,岭表大乱,夫人怀集百越,数州晏然。至陈永定二年,其子仆年九岁, 遗帅诸首领朝于丹阳,起家拜阳春郡守。后广州刺史欧阳纥谋反,召仆至高安,诱 与为乱。仆遣使归告夫人,夫人曰:“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辄负国家。” 遂发兵拒境,帅百越酋长迎章昭达。内外逼之,纥徒溃散。仆以夫人之功,封信都 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诏使持节册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赉绣 “W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至德中, 仆卒。后遇陈国亡,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夫人,号为圣母,保境安民。

  高祖遣总管韦洸安抚岭外,陈将徐璒以南康拒守。洸至岭下,逡巡不敢进。初, 夫人以扶南犀杖献于陈主,至此,晋王广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令其归化, 并以犀杖及兵符为信,夫人见杖,验知陈亡,集首领数千,尽日恸哭。遣其孙魂帅 众迎洸,入至广州,岭南悉定。表魂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夫人。未几,番 禺人王仲宣反,首领皆应之,围洸于州城,进兵屯衡岭。夫人遣孙暄帅师救洸。暄 与逆党陈佛智素相友善,故迟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于州狱。又 遣孙盎出讨佛智,战克,斩之。进兵至南海,与鹿愿军会,共败仲宣。夫人亲被甲, 乘介马,张锦伞,领彀骑,卫诏使裴矩巡抚诸州,其苍梧首领陈坦、冈州冯岑翁、 梁化邓马头、藤州李光略、罗州庞靖等皆来参谒。还令统其部落,岭表遂定。高祖 异之,拜盎为高州刺史,仍赦出暄,拜罗州刺史。追赠宝为广州总管、谯国公,册 夫人为谯国夫人。以宋康邑回授仆妾洗氏。仍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 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降敕书曰:“朕抚育苍生,情 均父母,欲使率土清净,兆庶安乐。而王仲宣等辄相聚结,扰乱彼民,所以遣往诛 翦,为百姓除害。夫人情在奉国,深识正理,遂令孙盎斩获佛智,竟破群贼,甚有 大功。今赐夫人物五千段。暄不进愆,诚合罪责,以夫人立此诚效,故特原免。夫 人宜训导子孙,敦崇礼教,遵奉朝化,以副朕心。”皇后以首饰及宴服一袭赐之, 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于一库。每岁时大会,皆陈于庭,以示子孙, 曰:“汝等宜尽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具存,此忠孝之报 也,愿汝皆思念之。”

  时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有亡叛。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 并言讷罪状,不可以招怀远人。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降敕委夫人招慰 亡叛。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余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高 祖嘉之,赐夫人临振县汤沐邑,一千五百户。赠仆为岩州总管、平原郡公。仁寿初, 卒,赙物一千段,谥为诚敬夫人。

  ○郑善果母

  郑善果母者,清河崔氏之女也。年十三,出适郑诚,生善果。而诚讨尉迥,力 战死于阵。母年二十而寡,父彦穆欲夺其志,母抱善果谓彦穆曰:“妇人无再见男 子之义。且郑君虽死,幸有此兒。弃兒为不慈,背死为无礼。宁当割耳截发以明素 心。违礼灭慈,非敢闻命。”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数岁,拜使持节、大将军,袭爵 开封县公,邑一千户。开皇初,进封武德郡公。年十四,授沂州刺史,转景州刺史, 寻为鲁郡太守。

  母性贤明,有节操,博涉书史,通晓治方。每善果出听事,母恆坐胡床,于鄣 后察之。闻其剖断合理,归则大悦,即赐之坐,相对谈笑。若行事不允,或妄瞋怒, 母乃还堂,蒙被而泣,终日不食。善果伏于床前,亦不敢起。母方起谓之曰:“吾 非怒汝,乃愧汝家耳。吾为汝家妇,获奉洒扫,如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在官清恪, 未尝问私,以身徇国,继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汝既年小而孤,吾寡妇耳, 有慈无威,使汝不知礼训,何可负荷忠臣之业乎?汝自童子承袭茅土,位至方伯, 岂汝身致之邪?安可不思此事而妄加瞋怒,心缘骄乐,堕于公政!内则坠尔家风, 或亡失官爵,外则亏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见汝先人于地下乎?”

  母恆自纺绩,夜分而寐。善果曰:“兒封侯开国,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 自勤如是邪?”答曰:“呜呼!汝年已长,吾谓汝知天下之理,今闻此言,故犹未 也。至于公事,何由济乎?今此秩俸,乃是天子报尔先人之徇命也。当须散赡六姻, 为先君之惠,妻子奈何独擅其利,以为富贵哉!又丝枲纺织,妇人之务,上自王后, 下至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堕业者,是为骄逸。吾虽不知礼,其可自败名乎?” 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练。性又节俭,非祭礼宾客之事,酒肉不妄陈于前。 静室端居,未尝辄出门阁。内外姻戚有吉凶事,但厚加赠遗,皆不诣其家。非自手 作及庄园禄赐所得,虽亲族礼遗,悉不许入门。

  善果历任州郡,唯内自出馔,于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许受,悉用修治廨 宇及分给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号为清吏。炀帝遣御史大夫张衡劳之,考为天下 最。征授光禄卿。其母卒后,善果为大理卿,渐骄恣,清公平允遂不如畴昔焉。

  ○孝女王舜

  孝女王舜者,赵郡王子春之女也。子春与从兄长忻不协,属齐灭之际,长忻与 其妻同谋杀子春。舜时年七岁,有二妹,粲年五岁,璠年二岁,并孤苦,寄食亲戚。 舜抚育二妹,恩义甚笃。而舜阴有复仇之心,长忻殊不为备。姊妹俱长,亲戚欲嫁 之,辄拒不从。乃密谓其二妹曰:“我无兄弟,致使父仇不复。吾辈虽是女子,何 用生为?我欲共汝报复,汝意如何?”二妹皆垂泣曰:“唯姊所命。”是夜,姊妹 各持刀逾墙而入,手杀长忻夫妻,以告父墓。因诣县请罪,姊妹争为谋首,州县不 能决。高祖闻而嘉叹,特原其罪。

  ○韩觊妻

  韩觊妻者,洛阳于氏女也,字茂德,父实,周大左辅。于氏年十四,适于觊。 虽生长膏腴,家门鼎盛,而动遵礼度,躬自俭约,宗党敬之。年十八,觊从军战没, 于氏哀毁骨立,恸感行路。每至朝夕奠祭,皆手自捧持。及免丧,其父以其幼少无 子,将嫁之。誓无异志。复令家人敦喻,于氏尽夜涕泣,截发自誓。其父喟然伤感, 遂不夺其志焉。因养夫之孽子世隆为嗣,身自抚育,爱同己生,训导有方,卒能成 立。自孀居已后,唯时或归宁,至于亲族之家,绝不来往。有尊卑就省谒者,送迎 皆不出户庭。蔬食布衣,不听声乐,以此终身。高祖闻而嘉叹,下诏褒美,表其门 闾,长安中号为节妇阙。终于家,年七十二。

  ○陆让母

  陆让母者,上党冯氏女也。性仁爱,有母仪,让即其孽子也。仁寿中,为番州 刺史,数有聚敛,赃货狼籍,为司马所奏。上遣使按之皆验,于是囚诣长发,亲临 问。让称冤,上复令治书侍御史抚按之,状不易前。乃命公卿百僚议之,咸曰“让 罪当死”。诏可其奏。让将就刑,冯氏蓬头垢面诣朝堂数让曰:“无汗马之劳,致 位刺史,不能尽诚奉国,以答鸿恩,而反违犯宪章,赃货狼籍。若言司马诬汝,百 姓百官不应亦皆诬汝。若言至尊不怜愍汝,何故治书覆汝?岂诚臣?岂孝子?不诚 不孝,何以为人!”于是流涕呜咽,亲持盂粥劝让令食。既而上表求哀,词情甚切, 上愍然为之改容。献皇后甚奇其意,致请于上。治书侍御史柳彧进曰:“冯氏母德 之至,有感行路。如或杀之,何以为劝?”上于是集京城士庶于硃雀门,遣舍人宣 诏曰:“冯氏以嫡母之德,足为世范,慈爱之道,义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奖风俗。 让可减死,除名为民。”复下诏曰:“冯氏体备仁慈,夙闲礼度。孽让非其所生, 往犯宪章,宜从极法。躬自诣阙,为之请命,匍匐顿颡。朕哀其义,特免死辜。使 天下妇人皆如冯者,岂不闺门雍睦,风俗和平!朕每嘉叹不能已。宜标扬优赏,用 章有德。可赐物五百段。”集诸命妇,与冯相识,以宠异之。

  ○刘昶女

  刘昶女者,河南长孙氏之妇也。昶在周,尚公主,官至柱国、彭国公,数为将 帅,位望隆显。与高祖有旧。及受禅,甚亲任,历左武卫大将军、庆州总管。其子 居士,为太子千牛备身,聚徒任侠,不遵法度,数得罪。上以昶故,每辄原之。居 士转恣,每大言曰:“男兒要当辫头反缚,籧篨上作獠舞。”取公卿子弟膂力雄健 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党与 三百人,其趫捷者号为饿鹘队,武力者号为蓬转队。每韝鹰绁犬,连骑道中,殴击 路人,多所侵夺。长安市里无贵贱,见之者皆辟易,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者。 其女则居士之姊也,每垂泣诲之,殷勤恳恻。居士不改,至破家产。昶年老,奉养 甚薄。其女时寡居,哀昶如此,每归宁于家,躬勤纺绩,以致其甘脆。有人告居士 与其徒游长安城,登故未央殿基,南向坐,前后列队,意有不逊,每相约曰:“当 为一死耳。”又时有人言居士遣使引突厥令南寇,当于京师应之。上谓昶曰:“今 日之事,当复如何?”昶犹恃旧恩,不自引咎,直前曰:“黑白在于至尊。”上大 怒,下昶狱,捕居士党与,治之甚急。宪司又奏昶事母不孝。其女知昶必不免,不 食者数日,每亲调饮食,手自捧持,诣大理饷其父。见狱卒,长跪以进,歔欷呜咽, 见者伤之。居士坐斩,昶竟赐死于家。诏百僚临视。时其女绝而复苏者数矣,公卿 慰谕之。其女言父无罪,坐子以及于祸。词情哀切,人皆不忍闻见。遂布衣蔬食以 终其身。上闻而叹曰:“吾闻衰门之女,兴门之男,固不虚也!”

  ○钟士雄母

  钟士雄母者,临贺蒋氏女也。士雄仕陈为伏波将军。陈主以士雄岭南酋帅,虑 其反覆,每质蒋氏于都下。及晋王广平江南,以士雄在岭表,欲以恩义致之,遣蒋 氏归临贺。既而同郡虞子茂、钟文华等作乱,举兵攻城,遣人召士雄,士雄将应之。 蒋氏谓士雄曰:“我前在扬都,备尝辛苦。今逢圣化,母子聚集,没身不能上报, 焉得为逆哉!汝若禽兽其心,背德忘义者,我当自杀于汝前。”士雄于是遂止。蒋 氏复为书与子茂等,谕以祸福。子茂不从,寻为官军所败。上闻蒋氏,甚异之,封 为安乐县君。

  时尹州寡妇胡氏者,不知何氏妻也,甚有志节,为邦族所重。当江南之乱,讽 谕宗党,皆守险不从叛逆,封为密陵郡君。

  ○孝妇覃氏

  孝妇覃氏者,上郡钟氏妇也。与其夫相见未几而夫死,时年十八。事后姑以孝 闻。数年之间,姑及伯叔皆相继而死,覃氏家贫,无以葬。于是躬自节俭,昼夜纺 绩,蓄财十年,而葬八丧,为州里所敬,上闻而赐米百石,表其门闾。

  ○元务光母

  元务光母者,范阳卢氏女也。少好读书,造次以礼。盛年寡居,诸子幼弱,家 贫不能就学,卢氏每亲自教授,勖以义方,世以此称之。仁寿末,汉王谅举兵反, 遣将綦良往山东略地。良以务光为记室。及良败,慈州刺史上官政簿籍务光之家, 见卢氏,悦而逼之,卢氏以死自誓。政为人凶悍,怒甚,以烛烧其身。卢氏执志弥 固,竟不屈节。

  ○裴伦妻

  裴伦妻,河东柳氏女也,少有风训。大业末,伦为渭源令。属薛举之乱,县城 为贼所陷,伦遇害。柳时年四十,有二女及兒妇三人,皆有美色。柳氏谓之曰: “我辈遭逢祸乱,汝父已死,我自念不能全汝。我门风有素,义不受辱于群贼,我 将与汝等同死,如何?”其女等皆垂泣曰:“唯母所命。”柳氏遂自投于井,其女 及妇相继而下,皆重死于井中。

  ○赵元楷妻

  赵元楷妻者,清河崔氏之女也。父儦,在《文学传》。家有素范,子女皆遵礼 度。元楷父为仆射,家富于财,重其门望,厚礼以聘之。元楷甚敬崔氏,虽在宴私, 不妄言笑,进止容服,动合礼仪。化及之反也,元楷随至河北,将归长安。至滏口, 遇盗攻掠,元楷仅以身免。崔氏为贼所拘,贼请以为妻,崔氏谓贼曰:“我士大夫 女,为仆射子妻,今日破亡,自可即死。遣为贼妇,终必不能。”群贼毁裂其衣, 形体悉露,缚于床箦之上,将凌之。崔氏惧为所辱,诈之曰:“今力已屈,当听处 分,不敢相违,请解缚。”贼遽释之。崔因著衣,取贼佩刀,倚树而立曰:“欲杀 我,任加刀锯。若觅死,可来相逼!”贼大怒,乱射杀之。元楷后得杀妻者,支解 之,以祭崔氏之柩。

  史臣曰: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 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在,考之图史,亦何世而无哉!兰陵主质 迈寒松,南阳主心逾匪石、洗媪孝女之忠壮,崔、冯二母之诚恳,足使义勇惭其志 烈,兰玉谢其贞芳。襄城、华阳之妃,裴伦、元楷之妇,时逢艰阻,事乖好合,甘 心同穴,颠沛靡它,志励冰霜,言逾皎日,虽《诗》咏共姜之自誓,《传》述伯姬 之守死,其将复何以加焉!

卷四十六

  ○东夷

  ○高丽

  高丽之先,出自夫余。夫余王尝得河伯女,因闭于室内,为日光随而照之,感 而遂孕,生一大卵,有一男子破壳而出,名曰硃蒙。夫余之臣以硃蒙非人所生,咸 请杀之,王不听。及壮,因从猎,所获居多,又请杀之。其母以告硃蒙,硃蒙弃夫 余东南走。遇一大水,深不可越。硃蒙曰:“我是河伯外孙,日之子也。今有难, 而追兵且及,如何得渡?”于是鱼鳖积而成桥,硃蒙遂渡,追骑不得济而还。硃蒙 建国,自号高句丽,以高为氏。硃蒙死,子闾达嗣。至其孙莫来兴兵,遂并夫余。 至裔孙位宫,以魏正始中入寇西安平,毌丘俭拒破之。位宫玄孙之子曰昭列帝,为 慕容氏所破,遂入丸都,焚其宫室,大掠而还。昭列帝后为百济所杀。其曾孙琏, 遣使后魏。琏六世孙汤,在周遣使朝贡,武帝拜汤上开府、辽东郡公、辽东王。高 祖受禅,汤复遣使诣阙,进授大将军,改封高丽王。岁遣使朝贡不绝。

  其国东西二千里,南北千余里。都于平壤城,亦曰长安城,东西六里,随山屈 曲,南临浿水。复有国内城、汉城,并其都会之所,其国中呼为“三京”。与新罗 每相侵夺,战争不息。官有太大兄,次大兄,次小兄,次对卢,次意侯奢,次乌拙, 次太大使者,次大使者,次小使者,次褥奢,次翳属,次仙人,凡十二等。复有内 评、外评、五部褥萨。人皆皮冠,使人加插鸟羽。贵者冠用紫罗,饰以金银。服大 袖衫,大口袴,素皮带,黄革屦。妇人裙襦加襈。兵器与中国略同。每春秋校猎, 王亲临之。人税布五匹,谷五石。游人则三年一税,十人共细布一匹,租户一石, 次七斗,下五斗。反逆者缚之于柱,爇而斩之,籍没其家。盗则偿十倍。用刑既峻, 罕有犯者。乐有五弦、琴、筝、筚篥、横吹、箫、鼓之属,吹芦以和曲。每年初, 聚戏于浿水之上,王乘腰舆,列羽仪以观之。事毕,王以衣服入水,分左右为二部, 以水石相溅掷,喧呼驰逐,再三而止。俗好蹲踞。洁净自喜,以趋走为敬,拜则曳 一脚,立各反拱,行必摇手。性多诡伏。父子同川而浴,共室而寝。妇人淫奔,俗 多游女。有婚嫁者,取男女相悦,然即为之,男家送猪酒而已,无财聘之礼。或有 受财者,人共耻之。死者殡于屋内,经三年,择吉日而葬。居父母及夫之丧,服皆 三年,兄弟三月。初终哭泣,葬则鼓舞作乐以送之。埋讫,悉取死者生时服玩车马 置于墓侧,会葬者争取而去。敬鬼神,多淫祠。

  开皇初,频有使入朝。及平陈之后,汤大惧,治兵积谷,为守拒之策。十七年, 上赐汤玺书曰:

  朕受天命,爱育率土,委王海隅,宣扬朝化,欲使圆首方足,各遂其心。王每 遣使人,岁常朝贡,虽称籓附,诚节未尽。王既人臣,须同朕德,而乃驱逼靺鞨, 固禁契丹。诸籓顿颡,为我臣妾,忿善人之慕义,何毒害之情深乎?太府工人,其 数不少,王必须之,自可闻奏。昔年潜行财货,利动小人,私将弩手,逃窜下国。 岂非修理兵器,意欲不臧,恐有外闻,故为盗窃?时命使者,抚尉王籓,本欲问彼 人情,教彼政术。王乃坐之空馆,严加防守,使其闭目塞耳,永无闻见。有何阴恶, 弗欲人知,禁制官司,畏其访察?又数遣马骑,杀害边人,屡驰奸谋,动作邪说, 心在不宾。朕于苍生,悉如赤子,赐王土宇,授王官爵,深恩殊泽,彰著遐迩。王 专怀不信,恆自猜疑,常遣使人,密觇消息,纯臣之义,岂若是也?盖当由朕训导 不明,王之愆违,一已宽恕,今日以后,必须改革。守籓臣之节,奉朝正之典,自 化尔籓,勿忤他国,则长享富贵,实称朕心。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然普天之下, 皆为朕臣。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王若洒心易行,率由 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也?昔帝王作法,仁信为先,有善必赏,有恶 必罚,四海之内,具闻朕旨。王若无罪,朕忽加兵,自余籓国,谓朕何也!王必虚 心,纳朕此意,慎勿疑惑,更怀异图。往者陈叔宝代在江阴,残害人庶,惊动我烽 候,抄掠我边境。朕前后诫敕,经历十年,彼则恃长江之外,聚一隅之众,昏狂骄 傲,不从朕言。故命将出师,除彼凶逆,来往不盈旬月,兵骑不过数千,历代逋寇, 一朝清荡,遐迩乂安,人神胥悦。闻王叹恨,独致悲伤,黜陟幽明,有司是职,罪 王不为陈灭,赏王不为陈存,乐祸好乱,何为尔也?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 丽之人,多少陈国?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殷勤晓示, 许王自新耳。宜得朕怀,自求多福。

  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会病卒。子元嗣立。高祖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 三司,袭爵辽东郡公,赐衣一袭。元奉表谢恩,并贺祥瑞,因请封王。高祖优册元 为王。

  明年,元率靺鞨之众万余骑寇辽西,营州总管韦冲击走之。高祖闻而大怒,命 汉王谅为元帅,总水陆讨之,下诏黜其爵位。时馈运不继,六军乏食,师出临渝关, 复遇疾疫,王师不振。及次辽水,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 云云。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元亦岁遣朝贡。炀帝嗣位,天下全盛,高昌王、突 厥启人可汗并亲诣阙贡献,于是征元入朝。元惧籓礼颇阙。大业七年,帝将讨元之 罪,车驾渡辽水,上营于辽东城,分道出师,各顿兵于其城下。高丽率兵出拒,战 多不利,于是皆婴城固守。帝令诸军攻之,又敕诸将:“高丽若降者,即宜抚纳, 不得纵兵。”城将陷,贼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贼守 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者再三,帝不悟。由是食尽师老,转输不继,诸军多败绩, 于是班师。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贼武厉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还。九年,帝复 亲征之,乃敕诸军以便宜从事。诸将分道攻城,贼势日蹙。会杨玄感作乱,反书至, 帝大惧,即日六军并还。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高丽具知事实,悉锐来追,殿 军多败。十年,又发天下兵,会盗贼蜂起,人多流亡,所在阻绝,军多失期。至辽 水,高丽亦困弊,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以赎罪。帝许之,顿于怀远镇,受其降款。 仍以俘囚军实归。至京师,以高丽使者亲告于太庙,因拘留之。仍征元入朝,元竟 不至。帝敕诸军严装,更图后举,会天下大乱,遂不克复行。

  ○百济

  百济之先,出自高丽国。其国王有一侍婢,忽怀孕,王欲杀之,婢云:“有物 状如鸡子,来感于我,故有娠也。”王舍之。后遂生一男,弃之厕溷,久而不死, 以为神,命养之,名曰东明。及长,高丽王忌之,东明惧,逃至淹水,夫余人共奉 之。东明之后,有仇台者,笃于仁信,始立其国于带方故地。汉辽东太守公孙度以 女妻之,渐以昌盛,为东夷强国。初以百家济海,因号百济。历十余代,代臣中国, 前史载之详矣。开皇初,其王余昌遣使贡方物,拜昌为上开府、带方郡公、百济王。

  其国东西四百五十里,南北九百余里,南接新罗,北拒高丽。其都曰居拔城。 官有十六品:长曰左平,次大率,次恩率,次德率,次杆率,次奈率,次将德,服 紫带;次施德,皁带;次固德,赤带;次李德,青带;次对德以下,皆黄带;次文 督,次武督,次佐军,次振武,次克虞,皆用白带。其冠制并同,唯奈率以上饰以 银花。长史三年一交代。畿内为五部,部有五巷,士人倨焉。五方各有方领一人, 方佐贰之。方有十郡,郡有将。其人杂有新罗、高丽、倭等,亦有中国人。其衣服 与高丽略同。妇人不加粉黛,女辫发垂后,已出嫁则分为两道,盘于头上。俗尚骑 射,读书史,能吏事,亦知医药、蓍龟、占相之术。以两手据地为敬。有僧尼,多 寺塔。有鼓角、箜篌、筝、竽、{虎}、笛之乐,投壶、围棋、樗蒲、握槊、弄珠 之戏。行宋《元嘉历》,以建寅月为岁首。国中大姓有八族,沙氏、燕氏、刀氏、 解氏、贞氏、国氏、木氏、苗氏。婚娶之礼,略同于华。丧制如高丽。有五谷、牛、 猪、鸡,多不火食。厥田下湿,人皆山居。有巨栗。每以四仲之月,王祭天及五帝 之神。立其始祖仇台庙于国城,岁四祠之。国西南人岛居者十五所,皆有城邑。

  平陈之岁,有一战船漂至海东牟罗国,其船得还,经于百济,昌资送之甚厚, 并遣使奉表贺平陈。高祖善之,下诏曰:“百济王既闻平陈,远令奉表,往复至难, 若逢风浪,便致伤损。百济王心迹淳至,朕已委知。相去虽远,事同言面,何必数 遣使来相体悉。自今以后,不须年别入贡,朕亦不遣使往,王宜知之。”使者舞蹈 而去。开皇十八年,昌使其长史王辩那来献方物,属兴辽东之役,遣使奉表,请为 军导。帝下诏曰:“往岁为高丽不供职贡,无人臣礼,故命将讨之。高元君臣恐惧, 畏服归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厚其使而遣之。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昌死,子余宣立,死,子余璋立。大业三年,璋遣使者燕文进朝贡。其年,又 遣使者王孝邻入献,请讨高丽。炀帝许之,令觇高丽动静。然璋内与高丽通和,挟 诈以窥中国。七年,帝亲征高丽,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军期。帝大悦,厚加赏锡, 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与相知。明年,六军渡辽,璋亦严兵于境,声言助军, 实持两端。寻与新罗有隙,每相战争。十年,复遣使朝贡。后天下乱,使命遂绝。

  其南海行三月,有牟罗国,南北千余里,东西数百里,土多麞鹿,附庸于百济。 百济自西行三日,至貊国云。

  ○新罗

  新罗国,在高丽东南,居汉时乐浪之地,或称斯罗。魏将毌丘俭讨高丽,破之, 奔沃沮。其后复归故国,留者遂为新罗焉。故其人杂有华夏、高丽、百济之属,兼 有沃沮、不耐、韩獩之地。其王本百济人,自海逃入新罗,遂王其国。传祚至金真 平,开皇十四年,遣使贡方物。高祖拜真平为上开府、乐浪郡公、新罗王。其先附 庸于百济,后因百济征高丽,高丽人不堪戎役,相率归之,遂致强盛,因袭百济, 附庸于迦罗国。

  其官有十七等:其一曰伊罚干,贵如相国;次伊尺干,次迎干,次破弥干,次 大阿尺干,次阿尺干,次乙吉干,次沙咄干,次及伏干,次大奈摩干,次奈摩,次 大舍,次小舍,次吉土,次大乌,次小乌,次造位。外有郡县。其文字、甲兵同于 中国。选人壮健者悉入军,烽、戍、逻俱有屯管部伍。风俗、刑政、衣服,略与高 丽、百济同。每正月旦相贺,王设宴会,班赉群官。其日拜日月神。至八月十五日, 设乐,令官人射,赏以马布。其有大事,则聚群官详议而定之。服色尚素。妇人辫 发绕头,以杂彩及珠为饰。婚嫁之礼,唯酒食而已,轻重随贫富。新婚之夕,女先 拜舅姑,次即拜夫。死有棺敛,葬起坟陵。王及父母妻子丧,持服一年。田甚良沃, 水陆兼种。其五谷、果菜、鸟兽物产,略与华同。大业以来,岁遣朝贡。新罗地多 山险,虽与百济构隙,百济亦不能图之。

  ○靺鞨

  靺鞨,在高丽之北,邑落俱有酋长,不相总一。凡有七种:其一号粟末部,与 高丽相接,胜兵数千,多骁武,每寇高丽中。其二曰伯咄部,在粟末之北,胜兵七 千。其三曰安车骨部,在伯咄东北。其四曰拂涅部,在伯咄东。其五曰号室部,在 拂涅东。其六曰黑水部,在安车骨西北。其七曰白山部,在粟末东南。胜兵并不过 三千,而黑水部尤为劲健。自拂涅以东,矢皆石镞,即古之肃慎氏也。所居多依山 水,渠帅曰大莫弗瞒咄,东夷中为强国。有徒太山者,俗甚敬畏,上有熊罴豹狼, 皆不害人,人亦不敢杀。地卑湿,筑土如堤,凿穴以居,开口向上,以梯出入。相 与偶耕,土多粟麦穄。水气咸,生盐于木皮之上。其畜多猪。嚼米为酒,饮之亦醉。 妇人服布,男子衣猪狗皮。俗以溺洗手面,于诸夷最为不洁。其俗淫而妒,其妻外 淫,人有告其夫者,夫辄杀妻,杀而后悔,必杀告者,由是奸淫之事终不发扬。人 皆射猎为业,角弓长三尺,箭长尺有二寸。常以七八月造毒药,傅矢以射禽兽,中 者立死。

  开皇初,相率遣使贡献。高祖诏其使曰:“朕闻彼土人庶多能勇捷,今来相见, 实副朕怀。朕视尔等如子,尔等宜敬朕如父。”对曰:“臣等僻处一方,道路悠远, 闻内国有圣人,故来朝拜。既蒙劳赐,亲奉圣颜,下情不胜欢喜,愿得长为奴仆也。” 其国西北与契丹相接,每相劫掠。后因其使来,高祖诫之曰:“我怜念契丹与尔无 异,宜各守土境,岂不安乐?何为辄相攻击,甚乖我意!”使者谢罪。高祖因厚劳 之,令宴饮于前。使者与其徒皆起舞,其曲折多战斗之容。上顾谓侍臣曰:“天地 间乃有此物,常作用兵意,何其甚也!”然其国与隋悬隔,唯粟末、白山为近。

  炀帝初与高丽战,频败其众,渠帅度地稽率其部来降。拜为右光禄大夫,居之 柳城,与边人来往。悦中国风俗,请被冠带,帝嘉之,赐以锦绮而褒宠之。及辽东 之役,度地稽率其徒以从,每有战功,赏赐优厚。十三年,从帝幸江都,寻放归柳 城。在途遇李密之乱,密遣兵邀之,前后十余战,仅而得免。至高阳,复没于王须 拔。未几,遁归罗艺。

  ○流求国

  流求国,居海岛之中,当建安郡东,水行五日而至。土多山洞。其王姓欢斯氏, 名渴剌兜,不知其由来有国代数也。彼土人呼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所居曰波 罗檀洞,堑栅三重,环以流水,树棘为籓。王所居舍,其大一十六间,雕刻禽兽。 多斗镂树,似橘而叶密,条纤如发然下垂。国有四五帅,统诸洞,洞有小王。往往 有村,村有鸟了帅,并以善战者为之,自相树立,理一村之事。男女皆以白纟宁绳 缠发,从项后般绕至额。其男子用鸟羽为冠,装以珠贝,饰以赤毛,形制不同。妇 人以罗纹白布为帽,其形正方。织斗镂皮并杂色纟宁及杂毛以为衣,制裁不一。缀 毛垂螺为饰,杂色相间,下垂小贝,其声如佩,缀珰施钏,悬珠于颈。织藤为笠, 饰以毛羽。有刀、槊、弓、箭、剑、铍之属。其处少铁,刃皆薄小,多以骨角辅助 之。编纟宁为甲,或用熊豹皮。王乘木兽,令左右舆之而行,导从不过数十人。小 王乘机,镂为兽形。国人好相攻击,人皆骁健善走,难死而耐创。诸洞各为部队, 不相救助。两阵相当,勇者三五人出前跳噪,交言相骂,因相击射。如其不胜,一 军皆走,遣人致谢,即共和解。收取斗死者,共聚而食之,仍以髑髅将向王所。王 则赐之以冠,使为队帅。无赋敛,有事则均税。用刑亦无常准,皆临事科决。犯罪 皆断于鸟了帅;不伏,则上请于王,王令臣下共议定之。狱无枷锁,唯用绳缚。决 死刑以铁锥,大如箸,长尺余,钻顶而杀之。轻罪用杖。俗无文字,望月亏盈以纪 时节,候草药枯以为年岁。

  人深目长鼻,颇类于胡,亦有小慧。无君臣上下之节、拜伏之礼。父子同床而 寝。男子拔去髭鬓,身上有毛之处皆亦除去。妇人以墨黥手,为虫蛇之文。嫁娶以 酒肴珠贝为娉,或男女相悦,便相匹偶。妇人产乳,必食子衣,产后以火自炙,令 汗出,五日便平复。以木槽中暴海水为盐,木汁为酢,酿米麦为酒,其味甚薄。食 皆用手。偶得异味,先进尊者。凡有宴会,执酒者必待呼名而后饮。上王酒者,亦 呼王名。衔杯共饮,颇同突厥。歌呼蹋蹄,一人唱,从皆和,音颇哀怨。扶女子上 膊,摇手而舞。其死者气将绝,举至庭,亲宾哭泣相吊。浴其尸,以布帛缠之,裹 以苇草,亲土而殡,上不起坟。子为父者,数月不食肉。南境风俗少异,人有死者, 邑里共食之。

  有熊罴豺狼,尤多猪鸡,无牛羊驴马。厥田良沃,先以火烧而引水灌之。持一 插,以石为刃,长尺余,阔数寸,而垦之。土宜稻、梁、沄、黍、麻、豆、赤豆、 胡豆、黑豆等,木有枫、栝、樟、松、楩、楠、杉、梓、竹、藤、果、药,同于江 表,风土气候与岭南相类。

  俗事山海之神,祭以酒肴,斗战杀人,便将所杀人祭其神。或依茂树起小屋, 或悬髑髅于树上,以箭射之,或累石系幡以为神主。王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 佳。人间门户上必安兽头骨角。

  大业元年,海师何蛮等,每春秋二时,天清风静,东望依希,似有烟雾之气, 亦不知几千里。三年,炀帝令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何蛮言之,遂与蛮俱往, 因到流求国。言不相通,掠一人而返。明年,帝复令宽慰抚之,流求不从,宽取其 布甲而还。时倭国使来朝,见之曰:“此夷邪久国人所用也。”帝遣武贲郎将陈棱、 朝请大夫张镇州率兵自义安浮海击之。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郤鼊屿,又一日便 至流求。初,棱将南方诸国人从军,有昆仑人颇解其语,遣人慰谕之,流求不从, 拒逆官军。棱击走之,进至其都,频战皆败,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 而还。自尔遂绝。

  ○倭国

  倭国,在百济、新罗东南,水陆三千里,于大海之中依山岛而居。魏时译通中 国。三十余国,皆自称王。夷人不知里数,但计以日。其国境东西五月行,南北三 月行,各至于海。其地势东高西下。都于邪靡堆,则《魏志》所谓邪马台者也。古 云去乐浪郡境及带方郡并一万二千里,在会稽之东,与儋耳相近。汉光武时,遣使 入朝,自称大夫。安帝时,又遣使朝贡,谓之倭奴国。桓、灵之间,其国大乱,递 相攻伐,历年无主。有女子名卑弥呼,能以鬼道惑众,于是国人共立为王。有男弟, 佐卑弥理国。其王有侍婢千人,罕有见其面者,唯有男子二人给王饮食,通传言语。 其王有宫室楼观,城栅皆持兵守卫,为法甚严。自魏至于齐、梁,代与中国相通。

  开皇二十年,倭王姓阿每,字多利思北孤,号阿辈鸡弥,遣使诣阙。上令所司 访其风俗。使者言倭王以天为兄,以日为弟,天未明时出听政,跏趺坐,日出便停 理务,云委我弟。高祖曰:“此太无义理。”于是训令改之。王妻号鸡弥,后宫有 女六七百人。名太子为利歌弥多弗利。无城郭。内官有十二等:一曰大德,次小德, 次大仁,次小仁,次大义,次小义,次大礼,次小礼,次大智,次小智,次大信, 次小信,员无定数。有军尼一百二十人,犹中国牧宰。八十户置一伊尼翼,如今里 长也。十伊尼翼属一军尼。其服饰,男子衣裙襦,其袖微小,履如屦形,漆其上, 系之于脚。人庶多跣足。不得用金银为饰。故时衣横幅,结束相连而无缝。头亦无 冠,但垂发于两耳上。至隋,其王始制冠,以锦彩为之,以金银镂花为饰。妇人束 发于后,亦衣裙襦,裳皆有襈。躭竹为梳,编草为荐,杂皮为表,缘以文皮。有弓、 矢、刀、槊、弩、、斧,漆皮为甲,骨为矢镝。虽有兵,无征战。其王朝会,必陈 设仪仗,奏其国乐。户可十万。

  其俗杀人强盗及奸皆死,盗者计赃酬物,无财者没身为奴。自余轻重,或流或 杖。每讯究狱讼,不承引者,以木压膝,或张强弓,以弦锯其项。或置小石于沸汤 中,令所竞者探之,云理曲者即手烂。或置蛇甕中,令取之,云曲者即螫手矣。人 颇恬静,罕争讼,少盗贼。乐有五弦、琴、笛。男女多黥臂点面文身,没水捕鱼。 无文字,唯刻木结绳。敬佛法,于百济求得佛经,始有文字。知卜筮,尤信巫觋。 每至正月一日,必射戏饮酒,其余节略与华同。好棋博、握槊、樗蒲之戏。气候温 暖,草木冬青,土地膏腴,水多陆少。以小环挂鹭鹚项,令入水捕鱼,日得百余头。 俗无盘俎,藉以解叶,食用手哺之。性质直,有雅风。女多男少,婚嫁不取同姓, 男女相悦者即为婚。妇入夫家,必先跨犬,乃与夫相见。妇人不淫妒。死者敛以棺 郭,亲宾就尸歌舞,妻子兄弟以白布制服。贵人三年殡于外,庶人卜日而瘗。及葬, 置尸船上,陆地牵之,或以小舆。有阿苏山,其石无故火起接天者,俗以为异,因 行祷祭。有如意宝珠,其色青,大如鸡卵,夜则有光,云鱼眼精也。新罗、百济皆 以倭为大国,多珍物,并敬仰之,恆通使往来。

  大业三年,其王多利思北孤遣使朝贡。使者曰:“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 故遣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其国书曰“日出处天子至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云云。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明年,上遣文 林郎裴清使于倭国。度百济,行至竹岛,南望罗国,经都斯麻国,乃在大海中。又 东至一支国,又至竹斯国,又东至秦王国,其人同于华夏,以为夷洲,疑不能明也。 又经十余国,达于海岸。自竹斯国以东,皆附庸于倭。倭王遣小德阿辈台,从数百 人,设仪仗,鸣鼓角来迎。后十日,又遣大礼,哥多毗,从二百余骑郊劳。既至彼 都,其王与清相见,大悦,曰:“我闻海西有大隋,礼义之国,故遣朝贡。我夷人 僻在海隅,不闻礼义,是以稽留境内,不即相见。今故清道饰馆,以待大使,冀闻 大国惟新之化。”清答曰:“皇帝德并二仪,泽流四海,以王慕化,故遣行人来此 宣谕。”既而引清就馆。其后清遣人谓其王曰:“朝命既达,请即戒途。”于是设 宴享以遣清,复令使者随清来贡方物。此后遂绝。

  史臣曰:广谷大川异制,人生其间异俗,嗜欲不同,言语不通,圣人因时设教, 所以达其志而通其俗也。九夷所居,与中夏悬隔,然天性柔顺,无犷暴之风,虽绵 邈山海,而易以道御。夏、殷之代,时或来王。暨箕子避地朝鲜,始有八条之禁, 疏而不漏,简而可久,化之所感,千载不绝。今辽东诸国,或衣服参冠冕之容,或 饮食有俎豆之器,好尚经术,爱乐文史,游学于京都者,往来继路,或亡没不归。 非先哲之遗风,其孰能致于斯也?故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诚哉斯言。其俗之可采者,岂徒楛矢之贡而已乎?自高祖抚有周余,惠此中国,开 皇之末,方事辽左,天时不利,师遂无功。二代承基,志包宇宙,频践三韩之域, 屡发千钧之弩。小国惧亡,敢同困兽,兵连不戢,四海骚然,遂以土崩,丧身灭国。 兵志有之曰:“务广德者昌,务广地者亡。”然辽东之地,不列于郡县久矣。诸国 朝正奉贡,无阙于岁时,二代震而矜之,以为人莫若己,不能怀以文德,遽动干戈。 内恃富强,外思广地,以骄取怨,以怒兴师。若此而不亡,自古未之闻也。然则四 夷之戒,安可不深念哉!

卷四十七

  ○南蛮

  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狼,曰俚,曰獠,曰頠,俱无君长,随山洞 而居,古先所谓百越是也。其俗断发文身,好相攻讨,浸以微弱,稍属于中国,皆 列为郡县,同之齐人,不复详载。大业中,南荒朝贡者十余国,其事迹多湮灭而无 闻。今所存录,四国而已。

  ○林邑

  林邑之先,因汉末交阯女子徵侧之乱,内县功曹子区连杀县令,自号为王。无 子,其甥范熊代立,死,子逸立。日南人范文因乱为逸仆隶,遂教之筑宫室,造器 械。逸甚信任,使文将兵,极得众心。文因问其子弟,或奔或徙。及逸死,国无嗣, 文自立为王。其后范佛为晋扬威将军戴桓所破。宋交州刺史檀和之将兵击之,深入 其境。至梁、陈,亦通使往来。

  其国延袤数千里,土多香木金宝,物产大抵与交阯同。以砖为城,蜃灰涂之, 东向户。尊官有二:其一曰西那婆帝,其二曰萨婆地歌。其属官三等:其一曰伦多 姓,次歌伦致帝,次乙他伽兰。外官分为二百余部。其长官曰弗罗,次曰可轮,如 牧宰之差也。王戴金花冠,形如章甫,衣朝霞布,珠玑璎珞,足蹑革履,时复锦袍。 良家子侍卫者二百许人,皆执金装刀。有弓、箭、刀、槊,以竹为弩,傅毒于矢。 乐有琴、笛、琵琶、五弦,颇与中国同。每击鼓以警众,吹蠡以即戎。

  其人深目高鼻,发拳色黑。俗皆徒跣,以幅布缠身。冬月衣袍。妇人椎髻。施 椰叶席。每有婚媾,令媒者赍金银钏、酒二壶、鱼数头至女家。于是择日,夫家会 亲宾,歌舞相对。女家请一婆罗门,送女至男家,婿盥手,因牵女授之。王死七日 而葬,有官者三日,庶人一日。皆以函盛尸,鼓舞导从,舆至水次,积薪焚之。收 其余骨,王则内金甕中,沉之于海,有官者以铜甕,沉之于海口;庶人以瓦,送之 于江。男女皆截发,随丧至水次,尽哀而止,归则不哭。每七日,然香散花,复哭, 尽哀而止。尽七七而罢,至百日、三年,亦如之。人皆奉佛,文字同于天竺。

  高祖既平陈,乃遣使献方物,其后朝贡遂绝。时天下无事,群臣言林邑多奇宝 者。仁寿末,上遣大将军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率钦州刺史宁长真、驩州刺史李 晕、开府秦雄步骑万余及犯罪者数千人击之。其王梵志率其徒乘巨象而战,方军不 利。方于是多掘小坑,草覆其上,因以兵挑之。梵志悉众而阵,方与战,伪北,梵 志逐之,至坑所,其众多陷,转相惊骇,军遂乱。方纵兵击之,大破之。频战辄败, 遂弃城而走。方入其都,获其庙主十八枚,皆铸金为之,盖其有国十八叶矣。方班 师,梵志复其故地,遣使谢罪,于是朝贡不绝。

  ○赤土

  赤土国,扶南之别种也。在南海中,水行百余日而达所都。土色多赤,因以为 号。东波罗刺国,西婆罗娑国,南诃罗旦国,北拒大海,地方数千里。其王姓瞿昙 氏,名利富多塞,不知有国近远。称其父释王位出家为道,传位于利富多塞,在位 十六年矣。有三妻,并邻国王之女也。居僧祗城,有门三重,相去各百许步。每门 图画飞仙、仙人、菩萨之像,县金花铃毦,妇女数十人,或奏乐,或捧金花。又饰 四妇人,容饰如佛塔边金刚力士之状,夹门而立。门外者持兵仗,门内者执白拂。 夹道垂素网,缀花。王宫诸屋悉是重阁,北户,北面而坐。坐三重之榻。衣朝霞布, 冠金花冠,垂杂宝璎珞。四女子立侍,左右兵卫百余人。王榻后作一木龛,以金银 五香木杂钿之。龛后悬一金光焰,夹榻又树二金镜,镜前并陈金甕,甕前各有金香 炉。当前置一金伏牛,牛前树壹宝盖,盖左右皆有宝扇。婆罗门等数百人,东西重 行,相向而坐。其官有萨陀迦罗一人,陀拏达义二人,迦利蜜迦三人,共掌政事; 俱罗末帝一人,掌刑法。每城置那邪迦一人,钵帝十人。

  其俗等皆穿耳剪发,无跪拜之礼。以香油涂身。其俗敬佛,尤重婆罗门。妇人 作髻于项后。男女通以朝霞、朝云杂色布为衣。豪富之室,恣意华靡,唯金锁非王 赐不得服用。每婚嫁,择吉日,女家先期五日,作乐饮酒,父执女手以授婿,七日 乃配焉。既娶则分财别居,唯幼子与父同居。父母兄弟死则剔发素服,就水上构竹 木为棚,棚内积薪,以尸置上。烧香建幡,吹蠡击鼓以送之,纵火焚薪,遂落于水。 贵贱皆同。唯国王烧讫,收灰贮以金瓶,藏于庙屋。冬夏常温,雨多霁少,种植无 时,特宜稻、穄、白豆、黑麻,自余物产,多同于交阯。以甘蔗作酒,杂以紫瓜根。 酒色黄赤,味亦香美。亦名椰浆为酒。

  炀帝即位,募能通绝域者。大业三年,屯田主事常骏、虞部主事王君政等请使 赤土。帝大悦,赐骏等帛各百匹,时服一袭而遣。赍物五千段,以赐赤土王。其年 十月,骏等自南海郡乘舟,昼夜二旬,每值便风。至焦石山而过,东南泊陵伽钵拔 多洲,西与林邑相对,上有神祠焉。又南行,至师子石,自是岛屿连接。又行二三 日,西望见狼牙须国之山,于是南达鸡笼岛,至于赤土之界。其王遣婆罗门鸠摩罗 以舶三十艘来迎,吹蠡击鼓,以乐隋使,进金锁以缆骏船。月余,至其都,王遣其 子那邪迦请与骏等礼见。先遣人送金盘,贮香花并镜镊,金合二枚,贮香油,金瓶 八枚,贮香水,白叠布四条,以拟供使者盥洗。其日未时,那邪迦又将象二头,持 孔雀盖以迎使人,并致金花、金盘以藉诏函。男女百人奏蠡鼓,婆罗门二人导路, 至王宫。骏等奉诏书上阁,王以下皆坐。宣诏讫,引骏等坐,奏天竺乐。事毕,骏 等还馆,又遣婆罗门就馆送食,以草叶为盘,其大方丈。因谓骏曰:“今是大国中 人,非复赤土国矣。饮食疏薄,愿为大国意而食之。”后数日,请骏等入宴,仪卫 导从如初见之礼。王前设两床,床上并设草叶盘,方一丈五尺,上有黄白紫赤四色 之饼,牛、羊、鱼、鳖、猪、蝳蝐之肉百余品。延骏升床,从者坐于地席,各以金 钟置酒,女乐迭奏,礼遗甚厚。寻遣那邪迦随骏贡方物,并献金芙蓉冠、龙脑香。 以铸金为多罗叶,隐起成文以为表,金函封之,令婆罗门以香花奏蠡鼓而送之。既 入海,见绿鱼群飞水上。浮海十余日,至林邑东南,并山而行。其海水阔千余步, 色黄气腥,舟行一日不绝,云是大鱼粪也。循海北岸,达于交止。骏以六年春与 那邪迦于弘农谒帝,大悦,赐骏等物二百段,俱授秉义尉,那邪迦等官赏各有差。

  ○真腊

  真腊国,在林邑西南,本扶南之属国也。去日南郡舟行六十日,而南接车渠国, 西有硃江国。其王姓刹利氏,名质多斯那。自其祖渐已强盛,至质多斯那,遂兼扶 南而有之。死,子伊奢那先代立。居伊奢那城,郭下二万余家。城中有一大堂,是 王听政之所。总大城三十,城有数千家,各有部帅,官名与林邑同。其王三日一听 朝,坐五香七宝床,上施宝帐。其帐以文木为竿,象牙、金钿为壁,状如小屋,悬 金光焰,有同于赤土。前有金香炉,二人侍侧。王着朝霞古贝,瞒络腰腹,下垂至 胫,头戴金宝花冠,被真珠璎珞,足履革屣,耳悬金珰。常服白叠,以象牙为屩。 若露发,则不加璎珞。臣人服制,大抵相类。有五大臣,一曰孤落支,二曰高相凭, 三曰婆何多陵,四曰舍摩陵,五曰髯多娄,及诸小臣。朝于王者,辄以阶下三稽首。 王唤上阶,则跪,以两手抱膊,绕王环坐。议政事讫,跪伏而去。阶庭门阁,侍卫 有千余人,被甲持仗。其国与参半、硃江二国和亲,数与林邑、陀桓二国战争。其 人行止皆持甲仗,若有征伐,因而用之。其俗非王正妻子,不得为嗣。王初立之日, 所有兄弟并刑残之,或去一指,或劓其鼻,别处供给,不得仕进。

  人形小而色黑。妇人亦有白者。悉拳发垂耳,性气捷劲。居处器物,颇类赤土。 以右手为净,左手为秽。每旦澡洗,以杨枝净齿,读诵经咒。又澡洒乃食,食罢还 用杨枝净齿,又读经咒。饮食多苏酪、沙糖、秔粟、米饼。欲食之时,先取杂肉羹 与饼相和,手擩而食。娶妻者,唯送衣一具,择日遣媒人迎妇。男女二家各八日不 出,昼夜燃灯不息。男婚礼毕,即与父母分财别居。父母死,小兒未婚者,以余财 与之。若婚毕,财物入官。其丧葬,兒女皆七日不食,剔发而哭,僧尼、道士、亲 故皆来聚会,音乐送之。以五香木烧尸,收灰以金银瓶盛,送于大水之内。贫者或 用瓦,而以彩色画之。亦有不焚,送尸山中,任野兽食者。

  其国北多山阜,南有水泽,地气尤热,无霜雪,饶瘴疠毒虫。土宜粱稻,少黍 粟,果菜与日南、九真相类。异者有婆那娑树,无花,叶似柿,实似冬瓜;奄罗树, 花叶似枣,实似李;毗野树,花似木瓜,叶似杏,实似楮;婆田罗树,花叶实并似 枣而小异;歌毕佗树,花似林檎,叶似榆而厚大,实似李,其大如升。自余多同九 真。海中有鱼名建同,四足,无鳞,其鼻如象,吸水上喷,高五六十尺。有浮胡鱼, 其形似且,嘴如鹦鹉,有八足。多大鱼,半身出水,望之如山。

  每五六月中,毒气流行,即以白猪、白牛、白羊于城西门外祠之。不然者,五 谷不登,六畜多死,人众疾疫。近都有陵伽钵婆山,上有神祠,每以兵五千人守卫 之。城东有神名婆多利,祭用人肉。其王年别杀人,以夜祀祷,亦有守卫者千人。 其敬鬼如此。多奉佛法,尤信道士,佛及道士并立像于馆。

  大业十二年,遣使贡献,帝礼之甚厚,其后亦绝。

  ○婆利

  婆利国,自交阯浮海,南过赤土、丹丹,乃至其国。国界东西四月行,南北四 十五日行。王姓刹利邪伽,名护滥那婆。官曰独诃邪挐,次曰独诃氏挐。国人善投 轮刀,其大如镜,中有窍,外锋如锯,远以投人,无不中。其余兵器,与中国略同。 俗类真腊,物产同于林邑。其杀人及盗,截其手,奸者锁其足,期年而止。祭祀必 以月晦,盘贮酒肴,浮之流水。每十一月,必设大祭。海出珊瑚。有鸟名舍利,解 人语。大业十二年,遣使朝贡,后遂绝。于时南荒有丹丹、盘盘二国,亦来贡方物, 其风俗物产,大抵相类云。

  史臣曰:《礼》云:“南方曰蛮,有不火食者矣。”《书》称:“蛮夷猾夏。” 《诗》曰:“蠢尔蛮荆。”种类实繁,代为纷梗。自秦并二楚,汉平百越,地穷丹 徼,景极日南,水陆可居,咸为郡县。暨乎境分吴、蜀,时经晋、宋,道有污隆, 服叛不一。高祖受命,克平九宇。炀帝纂业,威加八荒。甘心远夷,志求珍异,故 师出于流求,兵加于林邑,威振殊俗,过于秦、汉远矣。虽有荒外之功,无救域中 之败,《传》曰:“非圣人,外宁必内忧。”诚哉斯言也!

卷四十八

  ○西域

  汉氏初开西域,有三十六国,其后分立五十五王,置校尉、都护以抚纳之。王 莽篡位,西域遂绝。至于后汉,班超所通者五十余国,西至西海,东西四万里,皆 来朝贡,复置都护、校尉以相统摄。其后或绝或通,汉朝以为劳弊中国,其官时废 时置。暨魏、晋之后,互相吞灭,不可详焉。炀帝时,遣侍御史韦节、司隶从事杜 行满使于西蕃诸国。至罽宾,得码杯,王舍城,得佛经,史国得十舞女、师子皮、 火鼠毛而还。帝复令闻喜公裴矩于武威、张掖间往来以引致之。其有君长者四十四 国。矩因其使者入朝,啖以厚利,令其转相讽谕。大业年中,相率而来朝者三十余 国,帝因置西域校尉以应接之。寻属中国大乱,朝贡遂绝。然事多亡失,今所存录 者,二十国焉。

  ○吐谷浑

  吐谷浑,本辽西鲜卑徒河涉归子也。初,涉归有二子,庶长曰吐谷浑,少曰若 洛廆。涉归死,若洛廆代统部落,是为慕容氏。吐谷浑与若洛廆不协,遂西度陇, 止于甘松之南,洮水之西,南极白兰山,数千里之地,其后遂以吐谷浑为国氏焉。 当魏、周之际,始称可汗。都伏俟城,在青海西十五里。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 官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其主以皁为帽,妻戴金花。其器械衣服略与 中国同。其王公贵人多戴】,妇人裙襦辫发,缀以珠贝。国无常税。杀人及盗马 者死,余坐则徵物以赎罪。风俗颇同突厥。丧有服制,葬讫而除。性皆贪忍。有大 麦、粟、豆。青海周回千余里,中有小山,其俗至冬辄放牝马于其上,言得龙种。 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故时称青海骢焉。多牦牛, 饶铜、铁、硃砂。地兼鄯善、且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夏有热风,伤毙行旅。风 之将至,老驼预知之,则引项而鸣,聚立,以口鼻埋沙中。人见则知之,以氈拥蔽 口鼻而避其患。

  其主吕夸,在周数为边寇,及开皇初,以兵侵弘州。高祖以弘州地旷人梗,因 而废之,遣上柱国元谐率步骑数万击之。贼悉发国中兵,自曼头至于树敦,甲骑不 绝。其所署河西总管、定城王钟利房及其太子可博汗,前后来拒战。谐频击破之, 俘斩甚众。吕夸大惧,率其亲兵远遁。其名王十三人,各率部落而降。上以其高宁 王移兹裒素得众心,拜为大将军,封河南王,以统降众,自余官赏各有差。未几, 复来寇边,旭州刺史皮子信出兵拒战,为贼所败,子信死之。汶州总管梁远以锐卒 击之,斩千余级,奔退。俄而入寇廓州,州兵击走之。

  吕夸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其太子而杀之。其后太子惧见废辱,遂谋执吕夸而 降,请兵于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将兵应之,上不许。太子谋泄,为其父所 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上又不许。六年, 嵬王诃复惧其父诛之,谋率部落万五千人户将归国,遣使诣阙,请兵迎接。上谓侍 臣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 也!吾当教之以养方耳。”乃谓使者曰:“朕受命于天,抚育四海,望使一切生人 皆以仁义相向。况父子天性,何得不相亲爱也!吐谷浑主既是嵬王之父,嵬王是吐 谷浑主太子,父有不是,子须陈谏。若谏而不从,当令近臣亲戚内外讽谕。必不可, 泣涕而道之。人皆有情,必当感悟。不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是 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有好意,欲来投朕,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 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嵬王乃止。八年,其名王拓拔木弥请以千余家归化。 上曰:“溥天之下,皆曰朕臣,虽复荒遐,未识风教,朕之抚育,俱以仁孝为本。 浑贼昏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又其本意, 正自避死,若今遣拒,又复不仁。若更有意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马 应接之。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是岁河南王移兹裒死,高祖 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平陈之后,吕夸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

  十一年,吕夸卒,子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籓,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 上谓滕王曰:“此非至诚,但急计耳。”乃谓无素曰:“朕知浑主欲令女事朕,若 依来请,他国闻之,便当相学。一许一塞,是谓不平。若并许之,又非好法。朕情 存安养,欲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竟不许。十二年,遣刑部尚书宇 文弼抚慰之。十六年,以光化公主妻伏,伏上表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明年,其 国大乱,国人杀伏,立其弟伏允为主。使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 尚主,上从之。自是朝贡岁至,而常访国家消息,上甚恶之。

  炀帝即位,伏允遣其子顺来朝。时铁勒犯塞,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以御之, 孝慈战不利。铁勒遣使谢罪,请降,帝遣黄门侍郎裴矩慰抚之,讽令击吐谷浑以自 效。铁勒许诺,即勒兵袭吐谷浑,大败之。伏允东走,保西平境。帝复令观王雄出 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以掩之,大破其众。伏允遁逃,部落来降者十万余口。六 畜三十余万。述追之急,伏允惧,南遁于山谷间。其故地皆空,自西平临羌城以西, 且末以东,祁连以南,雪山以北,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郡县镇 戍,发天下轻罪徙居之。于是留顺不之遣。伏允无以自资,率其徒数千骑客于党项。 帝立顺为主,送出玉门,令统余众,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至西平,其部下杀洛 周,顺不果入而还。大业末,天下大乱,伏允复其故地,屡寇河右,郡县不能御焉。

  ○党项

  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宕昌、白狼,皆自称獼猴种。东接临洮、西平, 西拒叶护,南北数千里,处山谷间。每姓别为部落,大者五千余骑,小者千余骑。 织牦牛尾及古历毛以为屋。服裘褐,披氈,以为上饰。俗尚武力,无法令,各 为生业,在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 穑。其俗淫秽蒸报,于诸夷中最为甚。无文字,但候草木以记岁时。三年一聚会, 杀牛羊以祭天。人年八十以上死者,以为令终,亲戚不哭,少而死者,则云大枉, 共悲哭之。有琵琶、横吹、击缶为节。魏、周之际,数来扰边。高祖为丞相时,中 原多故,因此大为寇掠。蒋公梁睿既平王谦,请因还师以讨之,高祖不许。开皇四 年,有千余家归化。五年,拓拔宁丛等各率众诣旭州内附,授大将军,其部下各有 差。十六年,复寇会州,诏发陇西兵以讨之,大破其众。又相率请降,愿为臣妾, 遣子弟入朝谢罪。高祖谓之曰:“还语尔父兄,人生须有定居,养老长幼。而乃乍 还乍走,不羞乡里邪!”自是朝贡不绝。

  ○高昌

  高昌国者,则汉车师前王庭也,去敦煌十三日行。其境东西三百里,南北五百 里,四面多大山。昔汉武帝遣兵西讨,师旅顿敝,其中尤困者因住焉。其地有汉时 高昌垒,故以为国号。初,蠕蠕立阚伯周为高昌王。伯周死,子义成立,为从兄首 归所杀,首归自立为高昌王,又为高车阿伏至罗所杀,以敦煌人张孟明为主。孟明 为国人所杀,更以马儒为王,以巩顾、麹嘉二人为左右长史。儒又通使后魏,请内 属。内属人皆恋土,不顾东迁,相与杀儒,立嘉为王。嘉字灵凤,金城榆中人,既 立,又臣于茹茹。及茹茹主为高车所杀,嘉又臣于高车。属焉耆为挹怛所破,众不 能自统,请主于嘉。嘉遣其第二子为焉耆王,由是始大,益为国人所服。嘉死,子 坚立。

  其都城周回一千八百四十步,于坐室画鲁哀公问政于孔子之像。国内有城十八。 官有令尹一人,次公二人,次左右卫,次八长史,次五将军,次八司马,次侍郎、 校郎、主簿、从事、省事。大事决之于王,小事长子及公评断,不立文记。男子胡 服,妇人裙襦,头上作髻。其风俗政令与华夏略同。地多石碛,气候温暖,谷麦再 熟,宜蚕,多五果。有草名为羊刺,其上生蜜,而味甚佳。出赤盐如硃,白盐如玉。 多蒲陶酒。俗事天神,兼信佛法。国中羊马牧于隐僻之处,以避外寇,非贵人不知 其所。北有赤石山,山北七十里有贪汗山,夏有积雪。此山之北,铁勒界也。从武 威西北,有捷路,度沙碛千余里,四面茫然,无有蹊径。欲往者,寻有人畜骸骨而 去。路中或闻歌哭之声,行人寻之,多致亡失,盖魑魅魍魉也。故商客往来,多取 伊吾路。开皇十年,突厥破其四城,有二千人来归中国。坚死,子伯雅立。其大母 本突厥可汗女,其父死,突厥令依其俗,伯雅不从者久之。突厥逼之,不得已而从。

  炀帝嗣位,引致诸蕃。大业四年,遣使贡献,帝待其使甚厚。明年,伯雅来朝。 因从击高丽,还尚宗女华容公主。八年冬归蕃,下令国中曰:“夫经国字人,以保 存为贵,宁邦缉政,以全济为大。先者以国处边荒,境连猛狄,同人无咎,被发左 衽。今大隋统御,宇宙平一,普天率土,莫不齐向。孤既沐浴和风,庶均大化,其 庶人以上皆宜解辫削衽。”帝闻而甚善之,下诏曰:“彰德嘉善,圣哲所隆,显诚 遂良,典谟贻则。光禄大夫、弁国公、高昌王伯雅识量经远,器怀温裕,丹款夙著, 亮节遐宣。本自诸华,历祚西壤,昔因多难,沦迫獯戎,数穷毁冕,翦为胡服。自 我皇隋平一宇宙,化偃九围,德加四表,伯雅逾沙忘阻,奉”来庭,观礼容于旧章, 慕威仪之盛典。于是袭缨解辫,削衽曳裾,变夷从夏,义光前载。可赐衣冠之具, 仍班制造之式。并遣使人部领将送。被以采章,复见车服之美,弃彼氈毛,还为冠 带之国。”然伯雅先臣铁勒,而铁勒恆遣重臣在高昌国,有商胡往来者,则税之送 于铁勒。虽有此令取悦中华,然竟畏铁勒而不敢改也。自是岁令使人贡其方物。

  ○康国

  康国者,康居之后也。迁徙无常,不恆故地,然自汉以来相承不绝。其王本姓 温,月氏人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遂有其国。支庶 各分王,故康国左右诸国并以昭武为姓,示不忘本也。王字代失毕,为人宽厚,甚 得众心。其妻突厥达度可汗女也。都于萨宝水上阿禄迪城。城多众居。大臣三人共 掌国事。其王索发,冠七宝金花,衣绫罗锦绣白叠。其妻有髻,幪以皁巾。丈夫翦 发锦袍。名为强国,而西域诸国多归之。米国、史国、曹国、何国、安国、小安国、 那色波国、乌那曷国、穆国皆归附之。有胡律,置于祆祠,决罚则取而断之。重罪 者族,次重者死,贼盗截其足。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善于商贾,诸夷交易,多 凑其国。有大小鼓、琵琶、五弦、箜篌、笛。婚姻丧制与突厥同。国立祖庙,以六 月祭之,诸国皆来助祭。俗奉佛,为胡书。气候温,宜五谷,勤修园蔬,树木滋茂。 出马、驼、骡、驴、封牛、黄金、铙沙、香、阿萨那香、瑟瑟、麖皮、氍、锦叠。 多蒲陶酒,富家或致千石,连年不败。大业中,始遣使贡方物,后遂绝焉。

  ○安国

  安国,汉时安息国也。王姓昭武氏,与康国王同族,字设力登。妻,康国王女 也。都在那密水南,城有五重,环以流水。宫殿皆为平头。王坐金驼座,高七八尺。 每听政,与妻相对,大臣三人评理国事。风俗同于康国。唯妻其姊妹,及母子递相 禽兽,此为异也。炀帝即位之后,遣司隶从事杜行满使于西域,至其国,得五色盐 而返。

  国之西百余里有毕国,可千余家。其国无君长,安国统之。大业五年,遣使贡 献,后遂绝焉。

  ○石国

  石国,居于药杀水,都城方十余里。其王姓石,名涅。国城之东南立屋,置座 于中,正月六日、七月十五日以王父母烧余之骨,金甕盛之,置于床上,巡绕而行, 散以花香杂果,王率臣下设祭焉。礼终,王与夫人出就别帐,臣下以次列坐,享宴 而罢。有粟麦,多良马。其俗善战,曾贰于突厥,射匮可汗兴兵灭之,令特勤甸职 摄其国事。南去汗六百里,东南去瓜州六千里。甸职以大业五年遣使朝贡,其后 不复至。

  ○女国

  女国,在葱岭之南,其国代以女为王。王姓苏毗,字末羯,在位二十年。女王 之夫,号曰金聚,不知政事。国内丈夫唯以征伐为务。山上为城,方五六里,人有 万家。王居九层之楼,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朝。复有小女王,共知国政。其俗贵 妇人,轻丈夫,而性不妒忌。男女皆以彩色涂面,一日之中,或数度变改之。人皆 被发,以皮为鞋,课税无常。气候多寒,以射猎为业。出钅俞石、硃砂、麝香、牦 牛、骏马、蜀马。尤多盐,恆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亦数与天竺及党项战争。 其女王死,国中则厚敛金钱,求死者族中之贤女二人,一为女王,次为小王。贵人 死,剥取皮,以金屑和骨肉置于瓶内而埋之。经一年,又以其皮内于铁器埋之。俗 事阿修罗神。又有树神,岁初以人祭,或用獼猴。祭毕,入山祝之,有一鸟如雌雉, 来集掌上,破其腹而视之,有粟则年丰,沙石则有灾,谓之鸟卜。开皇六年,遣使 朝贡,其后遂绝。

  ○焉耆

  焉耆国,都白山之南七十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姓龙,字突骑。都城方二里。 国内有九城,胜兵千余人。国无纲维。其俗奉佛书,类婆罗门。婚姻之礼有同华夏。 死者焚之,持服七日。男子剪发。有鱼盐蒲苇之利。东去高昌九百里,西去龟兹九 百里,皆沙碛。东南去瓜州二千二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龟兹

  龟兹国,都白山之南百七十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姓白,字苏尼咥。都城方六 里。胜兵者数千。俗杀人者死,劫贼断其一臂,并刖一足。俗与焉耆同。王头系彩 带,垂之于后,坐金师子座,土多稻、粟、菽、麦,饶铜、铁、铅、麖皮、氍、铙 沙、盐绿、雌黄、胡粉、安息香、良马、封牛。东去焉耆九百里,南去于阗千四百 里,西去疏勒千五百里,西北去突厥牙六百余里,东南去瓜州三千一百里。大业中, 遣使贡方物。

  ○疏勒

  疏勒国,都白山南百余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字阿弥厥。手足皆六指。产子非 六指者,即不育。都城方五里。国内有大城十二,小城数十,胜兵者二千人。王戴 金师子冠。土多稻、粟、麻、麦、铜、铁、锦、雌黄,每岁常供送于突厥。南有黄 河,西带葱岭,东去龟兹千五百里,西去汗国千里,南去硃俱波八九百里,东北 去突厥牙千余里,东南去瓜州四千六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于阗

  于阗国,都葱岭之北二百余里。其王姓王,字卑示闭练。都城方八九里。国中 大城有五,小城数十,胜兵者数千人。俗奉佛,尤多僧尼,王每持斋戒。城南五十 里有赞摩寺者,云是罗汉比丘比卢旃所造,石上有辟支佛徒跣之迹。于阗西五百里 有比摩寺,云是老子化胡成佛之所。俗无礼义,多贼盗淫纵。王锦帽,金鼠冠,妻 戴金花。其王发不令人见。俗云,若见王发,年必俭。土多麻、麦、粟、稻、五果, 多园林,山多美玉。东去鄯善千五百里,南去女国三千里,西去硃俱波千里,北去 龟兹千四百里,东北去瓜州二千八百里。大业中,频遣使朝贡。

  ○汗

  汗国,都葱岭之西五百余里,古渠搜国也。王姓昭武,字阿利柒。都城方四 里。胜兵数千人。王坐金羊床,妻戴金花。俗多硃砂、金、铁。东去疏勒千里,西 去苏封沙那国五百里,西北去石国五百里,东北去突厥牙二千余里,东去瓜州五千 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吐火罗

  吐火罗国,都葱岭西五百里,与挹怛杂居。都城方二里。胜兵者十万人,皆习 战。其俗奉佛。兄弟同一妻,迭寝焉,每一人入房,户外挂其衣以为志。生子属其 长兄。其山穴中有神马,每岁牧牝马于穴所,必产名驹。南去漕国千七百里,东去 瓜州五千八百里。大业中,遣使朝贡。

  ○挹怛

  挹怛国,都乌浒水南二百余里,大月氏之种类也。胜兵者五六千人。俗善战。 先时国乱,突厥遣通设字诘强领其国。都城方十余里。多寺塔,皆饰以金。兄弟同 妻。妇人有一夫者,冠一角帽,夫兄弟多者,依其数为角。南去曹国千五百里,东 去瓜州六千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米国

  米国,都那密水西,旧康居之地也。无王。其城主姓昭武,康国王之支庶,字 闭拙。都城方二里。胜兵数百人。西北去康国百里,东去苏对沙那国五百里,西南 去史国二百里,东去瓜州六千四百里。大业中,频贡方物。

  ○史国

  史国,都独莫水南十里,旧康居之地也。其王姓昭武,字逖遮,亦康国王之支 庶也。都城方二里。胜兵千余人。俗同康国。北去康国二百四十里,南去吐火罗五 百里,西去那色波国二百里,东北去米国二百里,东去瓜州六千五百里。大业中, 遣使贡方物。

  ○曹国

  曹国,都那密水南数里,旧是康居之地也。国无主,康国王令子乌建领之。都 城方三里。胜兵千余人。国中有得悉神,自西海以东诸国并敬事之。其神有金人焉, 金破罗阔丈有五尺,高下相称。每日以驼五头、马十匹、羊一百口祭之,常有千人 食之不尽。东南去康国百里,西去何国百五十里,东去瓜州六千六百里。大业中, 遣使贡方物。

  ○何国

  何国,都那密水南数里,旧是康居之地也。其王姓昭武,亦康国王之族类,字 敦。都城方二里。胜兵千人。其王坐金羊座。东去曹国百五十里,西去小安国三百 里,东去瓜州六千七百五十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乌那曷

  乌那曷国,都乌浒水西,旧安息之地也。王姓昭武,亦康国种类,字佛食。都 城方二里。胜兵数百人。王坐金羊座。东北去安国四百里,西北去穆国二百余里, 东去瓜州七千五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穆国

  穆国,都乌浒河之西,亦安息之故地,与乌那曷为邻。其王姓昭武,亦康国王 之种类也,字阿滥密。都城方三里,胜兵二千人。东北去安国五百里,东去乌那曷 二百余里,西去波斯国四千余里,东去瓜州七千七百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波斯

  波斯国,都达曷水之西苏蔺城,即条支之故地也。其王字库萨和。都城方十余 里。胜兵二万余人,乘象而战。国无死刑,或断手刖足,没家财,或剃去其须,或 系排于项,以为标异。人年三岁已上,出口钱四文。妻其姊妹。人死者,弃尸于山, 持服一月。王著金花冠,坐金师子座,傅金屑于须上以为饰。衣锦袍,加璎珞于其 上。土多良马,大驴,师子,白象,大鸟卵,真珠,颇黎,兽魄,珊瑚,琉璃,玛 瑙,水精,瑟瑟,呼洛羯,吕腾,火齐,金刚,金,银,钅俞石,铜,镔铁,锡, 锦叠,细布,氍,毾,护那,越诺布,檀,金缕织成,赤麖皮,硃沙,水银,薰 陆、郁金、苏合、青木等诸香,胡椒,毕拨,石蜜,半密,千年枣,附子,诃黎勒, 无食子,盐绿,雌黄。突厥不能至其国,亦羁縻之。波斯每遣使贡献。西去海数百 里,东去穆国四千余里,西北去拂菻四千五百里,东去瓜州万一千七百里。炀帝遣 云骑尉李昱使通波斯,寻遣使随昱贡方物。

  ○漕国

  漕国,在葱岭之北,汉时罽宾国也。其王姓昭武,字顺达,康国王之宗族。都 城方四里。胜兵者万余人。国法严整,杀人及贼盗皆死。其俗淫祠。葱岭山有顺天 神者,仪制极华,金银鍱为屋,以银为地,祠者日有千余人。祠前有一鱼脊骨,其 孔中通,马骑出入。国王戴金鱼头冠,坐金马座。土多稻、粟、豆、麦;饶象,马, 封牛,金,银,镔铁,氍,硃砂,青黛,安息、青木等香,石蜜,半密,黑盐,阿 魏,没药,白附子。北去帆延七百里,东去刦国六百里,东北去瓜州六千六百里。 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附国

  附国者,蜀郡西北二千余里,即汉之西南夷也。有嘉良夷,即其东部,所居种 姓自相率领,土俗与附国同,言语少殊,不相统一。其人并无姓氏。附国王字宜缯。 其国南北八百里,东南千五百里,无城栅,近川谷,傍山险。俗好复仇,故垒石为 巢而居,以避其患。其巢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每级丈余,以木隔之。基 方三四步,巢上方二三步,状似浮图。于下级开小门,从内上通,夜必关闭,以 防贼盗。国有二万余家,号令自王出。嘉良夷政令系之酋帅,重罪者死,轻罪罚牛。 人皆轻捷,便于击剑。漆皮为牟甲,弓长六尺,以竹为弦。妻其群母及嫂,兒弟死, 父兄亦纳其妻。好歌舞,鼓簧,吹长笛。有死者,无服制,置尸高床之上,沐浴衣 服,被以牟甲,覆以兽皮。子孙不哭,带甲舞剑而呼云:“我父为鬼所取,我欲报 冤杀鬼。”自余亲戚哭三声而止。妇人哭,必以两手掩面。死家杀牛,亲属以猪酒 相遗,共饮啖而瘗之。死后十年而大葬,其葬必集亲宾,杀马动至数十匹。立其祖 父神而事之。其俗以皮为帽,形圆如钵,或带】。衣多毛毼皮裘,全剥牛脚皮为 靴。项系铁锁,手贯铁钏。王与酋帅,金为首饰,胸前悬一金花,径三寸。其土高, 气候凉,多风少雨。土宜小麦、青梁。山出金、银,多白雉。水有嘉鱼,长四尺 而鳞细。

  大业四年,其王遣使素福等八人入朝。明年,又遣其弟子宜林率嘉良夷六十人 朝贡。欲献良马,以路险不通,请开山道以修职贡。炀帝以劳人不许。

  嘉良有水,阔六七十丈,附国有水,阔百余丈,并南流,用皮为舟而济。

  附国南有薄缘夷,风俗亦同。西有女国。其东北连山,绵亘数千里,接于党项。 往往有羌:大、小左封,昔卫,葛延,白狗,向人,望族,林台,春桑,利豆,迷 桑,婢药,大硖,白兰,叱利摸徒,那鄂,当迷,渠步,桑悟,千碉,并在深山穷 谷,无大君长。其风俗略同于党项,或役属吐谷浑,或附附国。大业中,来朝贡。 缘西南边置诸道总管,以遥管之。

  史臣曰:自古开远夷,通绝域,必因宏放之主,皆起好事之臣。张骞凿空于前, 班超投笔于后,或结之以重宝,或慑之以利剑,投躯万死之地,以要一旦之功,皆 由主尚来远之名,臣殉轻生之节。是知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也。炀帝规摹宏侈, 掩吞秦、汉,裴矩方进《西域图记》以荡其心,故万乘亲出玉门关,置伊吾、且末, 而关右暨于流沙,骚然无聊生矣。若使北狄无虞,东夷告捷,必将修轮台之戍,筑 乌垒之城,求大秦之明珠,致条支之鸟卵,往来转输,将何以堪其敝哉!古者哲王 之制,方五千里,务安诸夏,不事要荒。岂威不能加,德不能被?盖不以四夷劳中 国,不以无用害有用也。是以秦戍五岭,汉事三边,或道堇相望,或户口减半。 隋室恃其强盛,亦狼狈于青海。此皆一人失其道,故亿兆罹其毒。若深思即叙之义, 固辞都护之请,返其千里之马,不求白狼之贡,则七戎九夷,候风重译,虽无辽东 之捷,岂及江都之祸乎!

卷四十九

  ○北狄

  ○突厥

  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后魏太武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 茹茹,世居金山,工于铁作。金山状如兜鍪,俗呼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或 云,其先国于西海之上,为邻国所灭,男女无少长尽杀之。至一兒,不忍杀,刖足 断臂,弃于大泽中。有一牝狼,每衔肉至其所,此兒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后遂与 狼交,狼有孕焉。彼邻国者,复令人杀此兒,而狼在其侧。使者将杀之,其狼若为 神所凭,欻然至于海东,止于山上。其山在高昌西北,下有洞穴,狼入其中,遇得 平壤茂草,地方二百余里。其后狼生十男,其一姓阿史那氏,最贤,遂为君长,故 牙门建狼头纛,示不忘本也。有阿贤设者,率部落出于穴中,世臣茹茹。至大叶护, 种类渐强。当后魏之末,有伊利可汗,以兵击铁勒,大败之,降五万余家,遂求婚 于茹茹。茹茹主阿那瑰大怒,遣使骂之。伊利斩其使,率众袭茹茹,破之。卒,弟 逸可汗立,又破茹茹。病且卒,舍其子摄图,立其弟俟斗,称为木杆可汗。木杆勇 而多智,遂击茹茹,灭之,西破挹怛,东走契丹,北方戎狄悉归之,抗衡中夏。后 与西魏师入侵东魏,至于太原。

  其俗畜牧为事,随逐水草,不恆厥处。穹庐氈帐,被发左衽,食肉饮酪,身衣 裘褐,贱老贵壮。官有叶护,次设特勤,次俟利发,次吐屯发,下至小官,凡二十 八等,皆世为之。有角弓、鸣镝、甲、槊、刀、剑。善骑射,性残忍。无文字,刻 木为契。候月将满,辄为寇抄。谋反叛杀人者皆死,淫者割势而腰斩之。斗伤人目 者偿之以女,无女则输妇财,折支体以输马,盗者则偿赃十倍。有死者,停尸帐中, 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绕帐号呼,以刀划面,血泪交下,七度而止。于是择日 置尸马上而焚之,取灰而葬。表木为茔,立屋其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 阵之状。尝杀一人,则立一石,有至千百者。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五月中, 多杀羊马以祭天,男子好樗蒲,女子踏鞠,饮马酪取醉,歌呼相对。敬鬼神,信巫 觋,重兵死而耻病终,大抵与匈奴同俗。

  木杆在位二十年,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佗钵以摄图 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子为步离可汗,居西方。时佗钵控弦数 十万,中国惮之,周、齐争结姻好,倾府藏以事之。佗钵益骄,每谓其下曰:“我 在南两兒常孝顺,何患贫也!”齐有沙门惠琳,被掠入突厥,因谓佗钵曰:“齐国 富强者,为有佛法耳。”遂说以因缘果报之事。佗钵闻而信之,建一伽蓝,遣使聘 于齐氏,求《净名》、《涅槃》、《华严》等经,并《十诵律》。佗钵亦躬自斋戒, 绕塔行道,恨不生内地。在位十年,病且卒,谓其子菴罗曰:“吾闻亲莫过于父子。 吾兄不亲其子,委地于我。我死,汝当避大逻便也。”及佗钵卒,国中将立大逻便, 以其母贱,众不服。菴罗母贵,突厥素重之。摄图最后至,谓国中曰:“若立菴罗 者,我当率兄弟以事之;如立大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矣。”摄图长而 且雄,国人皆惮,莫敢拒者,竟以菴罗为嗣。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菴罗,每遣人 骂辱之。菴罗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国中相与议曰:“四可汗之子,摄图最贤。” 因迎立之,号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一号沙钵略。治都斤山。菴罗降居独洛 水,称第二可汗。大逻便乃请沙钵略曰:“我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后。尔今极尊, 我独无位,何也?”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可汗,还领所部。

  沙钵略勇而得众,北夷皆归附之。及高祖受禅,待之甚薄,北夷大怨。会营州 刺史高宝宁作乱,沙钵略与之合军,攻陷临渝镇。上敕缘边修保鄣,峻长城,以备 之,仍命重将出镇幽、并。沙钵略妻,宇文氏之女,曰千金公主,自伤宗祀绝灭, 每怀复隋之志,日夜言之于沙钵略。由是悉众为寇,控弦之士四十万。上令柱国冯 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李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达奚长儒据周盘,皆 为虏所败。于是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 化、延安六畜咸尽。天子震怒,下诏曰:

  往者魏道衰敝,祸难相寻,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 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虞,惧周交之厚。谓虏意轻重,国逐安危,非徒并有 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竭生民之力,供其来往,倾府库之财,弃于沙漠,华夏 之地,实为劳扰。犹复劫剥烽戍,杀害吏民,无岁月而不有也。恶积祸盈,非止今 日。朕受天明命,子育万方,愍臣下之劳,除既往之弊。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 未尝感恩,资而为贼,违天地之意,非帝王之道。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徭薄赋, 国用有余。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息道路之民,务于耕织。清边制胜,成策在心。 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近者 尽其巢窟,俱犯北边,朕分置军旅,所在邀截,望其深入,一举灭之。而远镇偏师, 逢而摧翦,未及南上,遽已奔北,应弦染锷,过半不归。且彼渠帅,其数凡五,昆 季争长,父叔相猜,外示弥缝,内乖心腹,世行暴虐,家法残忍。东夷诸国,尽挟 私仇,西戎群长,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丹之徒,切齿磨牙,常伺其便。达头前 攻酒泉,其后于阗、波斯、挹怛三国一时即叛。沙钵略近趣周盘,其部内薄孤、束 纥罗寻亦翻动。往年利稽察大为高丽、靺鞨所破,娑毗设又为纥支可汗所杀。与其 为邻,皆愿诛剿。部落之下,尽异纯民,千种万类,仇敌怨偶,泣血拊心,衔悲积 恨。圆首方足,皆人类也,有一于此,更切朕怀。彼地咎徵妖作,年将一纪,乃兽 为人语,人作神言,云其国亡,讫而不见。每冬雷震,触地火生,种类资给,惟藉 水草。去岁四时,竟无雨雪,川枯蝗暴,卉木烧尽,饥疫死亡,人畜相半。旧居之 所,赤地无依,迁徙漠南,偷存晷刻。斯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幽明合契,今也 其时。故选将治兵,赢粮聚甲,义士奋发,壮夫肆愤,愿取名王之首,思挞单于之 背,云归雾集,不可数也。东极沧海,西尽流沙,纵百胜之兵,横万里之众,亘朔 野之追蹑,望天崖而一扫。此则王恢所说,其犹射痈,何敌能当,何远不服!但皇 王旧迹,北止幽都,荒遐之表,文轨所弃。得其地不可而居,得其民不忍皆杀,无 劳兵革,远规溟海。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异域殊方,被其 拥抑,放听复旧。广辟边境,严治关塞,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卧鼓息烽,暂 劳终逸,制御夷狄,义在斯乎!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普告海内,知朕意 焉。

  于是以河间王弘、上柱国豆卢勣、窦荣定、左仆射高颎、右仆射虞庆则并为元 帅,出塞击之。沙钵略率阿波、贪汗二可汗等来拒战,皆败走遁去。时虏饥甚,不 能得食,于是粉骨为粮,又多灾疫,死者极众。既而沙钵略以阿波骁悍,忌之,因 其先归,袭击其部,大破之,杀阿波之母。阿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可汗。达头者, 名玷厥,沙钵略之从父也,旧为西面可汗。既而大怒,遣阿波率兵而东,各落归之 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又有贪汗可汗,素睦于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 贪汗亡奔达头。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连 兵不已,各遣使诣阙,请和求援,上皆不许。会千金公主上书,请为一子之例,高 祖遣开府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晋王广时镇并州,请因其衅而乘之,上不许。沙钵略 遣使致书曰:“辰年九月十日,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 可汗致书大隋皇帝:使人开府徐平和至,辱告言语,具闻也。皇帝是妇父,即是翁, 此是女夫,即是兒例。两境虽殊,情义是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 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彩,都是此物, 彼此有何异也!”高祖报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伊利俱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 得书,知大有好心向此也。既是沙钵略妇翁,今日看沙钵略共兒子不异。既以亲旧 厚意,常使之外,今特别遣大臣虞庆则往彼看女,复看沙钵略也。”沙钵略陈兵, 列其宝物,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父伯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而 喻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长孙晟说谕之, 摄图辞屈,乃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其群下因相聚恸哭。庆则又遣 称臣,沙钵略谓其属曰:“何名为臣?”报曰:“隋国称臣,犹此称奴耳。”沙钵 略曰:“得作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时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东畏契丹,遣使告急,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 川内,有诏许之。诏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以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而击阿 波,破擒之。而阿拔国部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 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

  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臣摄图言:大使尚书右仆射虞庆则至,伏奉 诏书,兼宣慈旨,仰惟恩信之著,逾久愈明,徒知负荷,不能答谢。伏惟大隋皇帝 之有四海,上契天心,下顺民望,二仪之所覆载,七曜之所照临,莫不委质来宾, 回首面内。实万世之一圣,千年之一期,求之古昔,未始闻也。突厥自天置以来, 五十余载,保有沙漠,自王蕃隅。地过万里,士马亿数,恆力兼戎夷,抗礼华夏, 在于北狄,莫与为大。顷者气候清和,风云顺序,意以华夏其有大圣兴焉。况今被 沾德义,仁化所及,礼让之风,自朝满野。窃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伏惟大隋皇 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便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 永为籓附。虽复南瞻魏阙,山川悠远,北面之礼,不敢废失。当今待子入朝,神马 岁贡,朝夕恭承,唯命是视。至于削衽解辫,革音从律,习俗已久,未能改变。阖 国同心,无不衔荷,不任下情欣慕之至。谨遣第七兒臣窟含真等奉表以闻。

  高祖下诏曰:“沙钵略称雄漠北,多历世年,百蛮之大,莫过于此。往虽与和, 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情深义厚,朕甚嘉之。荷天之休,海外有截,岂 朕薄德所能致此!已敕有司肃告郊庙,宜普颁天下,咸使知闻。”自是诏答诸事并 不称其名以异之。其妻可贺敦,周千金公主,赐姓杨氏,编之属籍,改封大义公主。 策拜窟含真为柱国,封安国公,宴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于 是岁时贡献不绝。七年正月,沙钵略遣其子入贡方物,因请猎于恆、代之间,又许 之,仍遣人赐其酒食。沙钵略率部落再拜受赐。沙钵略一日手杀鹿十八头,赍尾舌 以献。还至紫河镇,其牙帐为火所烧,沙钵略恶之,月余而卒。上为废朝三日,遣 太常吊祭焉。赠物五千段。

  初,摄图以其子雍虞闾性芃,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 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杆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 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也。”雍虞闾又遣使谓处罗侯曰:“叔与我 父,共根连体,我是枝叶。宁有我作主,令根本反同枝叶,令叔父之尊下我卑稚! 又亡父之命,其可废乎!愿叔勿疑。”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叶护可汗。 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上赐之鼓吹幡旗。处罗侯长颐偻背,眉目疏朗, 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遂生擒阿波。 既而上书请阿波死生之命,上下其议。左仆射高颎进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 存养以示宽大。”上曰:“善。”颎因奉觞进曰:“自轩辕以来,獯粥多为边患。 今远穷北海,皆为臣妾,此之盛事,振古未闻,臣敢再拜上寿。”其后处罗侯又西 征,中流矢而卒,其众奉雍虞闾为主,是为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雍虞闾遣使诣阙, 赐物三千段。每岁遣使朝贡。时有流人杨钦亡入突厥中,谬云彭国公刘昶与宇文氏 谋反,令大义公主发兵扰边。都蓝执钦以闻,并贡葧布、鱼胶。其弟钦羽设部落强 盛,都蓝忌而击之,斩首于阵。其年,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玉杖,上拜褥但为 柱国、康国公。明年,突厥部落大人相率遣使贡马万匹,羊二万口,驼、牛各五百 头。寻遣使请缘边置市,与中国贸易,诏许之。

  平陈之后,上以陈叔宝屏风赐大义公主,主心恆不平,因书屏风为诗,叙陈亡 自寄。其辞曰:“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 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恆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 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上 闻而恶之,礼赐益薄。公主复与西面突厥泥利可汗连结,上恐其为变,将图之。会 主与所从胡私通,因发其事,下诏废黜之。恐都蓝不从,遣奇章公牛弘将美妓四人 以啖之。时沙钵略子曰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令裴矩谓之曰: “当杀大义主者,方许婚。”突利以为然,复谮之,都蓝因发怒,遂杀公主于帐。 都蓝与达头可汗有隙,数相征伐,上和解之,各引兵而去。

  十七年,突利遣使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上欲 离间北夷,故特厚其礼,遣牛弘、苏威、斛律孝卿相继为使,突厥前后遣使入朝三 百七十辈。突利本居北方,以尚主之故,南徙度斤旧镇,锡赉优厚。雍虞闾怒曰: “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于是朝贡遂绝,数为边患。十八年,诏蜀王秀出灵 州道以击之。明年,又遣汉王谅为元帅,左仆射高颎率将军王詧、上柱国赵仲卿并 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率柱国李彻、韩僧寿出灵州,上柱国燕荣出幽州,以击之。 雍虞闾与玷厥举兵攻染干,尽杀其兄弟子侄,遂度河,入蔚州。染干夜以五骑与隋 使长孙晟归朝。上令染干与雍虞闾使者因头特勤相辩诘,染干辞直,上乃厚待之。 雍虞闾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敕染干与都速六樗蒲,稍稍输以 宝物,用慰其心。夏六月,高烦、杨素击玷厥,大破之。拜染干为意利珍豆启民可 汗,华言“意智健”也。启民上表谢恩曰:“臣既蒙竖立,复改官名,昔日奸心, 今悉除去,奉事至尊,不敢违法。”上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居之。是时安义主已卒, 上以宗女义成公主妻之,部落归者甚众。雍虞闾又击之,上复令入塞。雍虞闾侵掠 不已,迁于河南,在夏、胜二州之间,发徒掘堑数百里,东西拒河,尽为启民畜牧 之地。于是遣越国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 大将军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师未出塞,而都蓝为其麾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 可汗,其国大乱。遣太平公史万岁出朔州以击之,遇达头于大斤山,虏不战而遁, 追斩首虏二千余人。晋王广出灵州,达头遁逃而去。寻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 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碛。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莫缘 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也,如地无不载也。诸姓蒙威恩,赤心归服,并将部 落归投圣人可汗来也。或南入长城,或住白道,人民羊马,遍满山谷。染干譬如枯 木重起枝叶,枯骨重生皮肉,千万世长与大隋典羊马也。”

  仁寿元年,代州总管韩洪为虏所败于恆安,废为庶人。诏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 帅,率启民北征。斛薛等诸姓初附于启民,至是而叛。素军河北,值突厥阿勿思力 俟斤等南度,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余万而去。素率上大将军梁默轻骑追之, 转战六十余里,大破俟斤,悉得人畜以归启民。素又遣柱国张定和、领军大将军刘 升别路邀击,并多斩获而还。兵既渡河,贼复掠启民部落,素率骠骑范贵于窟结谷 东南奋击,复破之,追奔八十余里。是岁,泥利可汗及叶护俱被铁勒所败。步迦寻 亦大乱,奚、五部内徙,步迦奔吐谷浑。启民遂有其众,岁遣朝贡。

  大业三年四月,炀帝幸榆林,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前后献马三千匹。帝 大悦,赐物万二千段。启民上表曰:“已前圣人先帝莫缘可汗存在之日,怜臣,赐 臣安义公主,种种无少短。臣种末为圣人先帝怜养,臣兄弟妒恶,相共杀臣,臣当 时无处去,向上看只见天,下看只见地,实忆圣人先帝言语,投命去来。圣人先帝 见臣,大怜臣,死命养活,胜于往前,遣臣作大可汗坐著也。其突厥百姓,死者以 外,还聚作百姓也。至尊今还如圣人先帝,捉天下四方坐也。还养活臣及突厥百姓, 实无少短。臣今忆想圣人及至尊养活事,具奏不可尽,并至尊圣心里在。臣今非是 旧日边地突厥可汗,臣即是至尊臣民,至尊怜臣时,乞依大国服饰法用,一同华夏。 臣今率部落,敢以上闻,伏愿天慈,不违所请。”表奏,帝下其议,公卿请依所奏。 帝以为不可,乃下诏曰:“先王建国,夷夏殊风,君子教民,不求变俗。断发文身, 咸安其性,旃裘卉服,各尚所宜,因而利之,其道弘矣。何必化诸削衽,縻以长缨, 岂遂性之至理,非包含之远度。衣服不同,既辨要荒之叙,庶类区别,弥见天地之 情。”仍玺书答启民,以为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使好心孝顺,何必改变衣服也。 帝法驾御千人大帐,享启民及其部落酋长三千五百人,赐物二十万段,其下各有差。 复下诏曰:“德合天地,覆载所以弗遣,功格区宇,声教所以咸洎。至于梯山航海, 请受正朔,袭冠解辫,同彼臣民。是故《王会》纳贡,义彰前册,呼韩入臣,待以 殊礼。突厥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志怀沈毅,世修籓职。往者挺身违难,拔足归仁,先 朝嘉此款诚,授以徽号。资其甲兵之众,收其破灭之余,复祀于既亡之国,继绝于 不存之地。斯固施均亭育,泽渐要荒者矣。朕以薄德,祗奉灵命,思播远猷,光融 今绪,是以亲巡朔野,抚宁籓服。启民深委诚心,入奉朝觐,率其种落,拜首轩墀, 言念丹款,良以嘉尚。宜隆荣数,式优恆典。可赐路车、乘马、鼓吹、幡旗,赞拜 不名,位在诸侯王上。”帝亲巡云内,氵斥金河而东,北幸启民所居。启民奉觞上 寿,跪伏甚恭。帝大悦,赋诗曰:“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氈帐望风举,穹庐 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韝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 单于台。”帝赐启民及主金甕各一,及衣服被褥锦彩,特勤以下各有差。先是,高 丽私通使启民所,启民推诚奉国,不敢隐境外之交。是日,将高丽使人见,敕令牛 弘宣旨谓之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所。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 丽王知,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同于启民。如或不朝,必将启民巡行 彼土。”使人甚惧。启民仍扈从入塞,至定襄,诏令归籓。

  明年,朝于东都,礼赐益厚。是岁,疾终,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世, 是为始毕可汗。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十一年,来朝于东都。其年,车驾避暑汾 阳宫,八月,始毕率其种落入寇,围帝于雁门。诏诸郡发兵赴行在所,援军方至, 始毕引去。由是朝贡遂绝。明年,复寇马邑,唐公以兵击走之。隋末乱离,中国人 归之者无数,遂大强盛,势陵中夏。迎萧皇后,置于定襄。薛举、窦建德、王世充、 刘武周、梁师都、李轨、高开道之徒,虽僭尊号,皆北面称臣,受其可汗之号。使 者往来,相望于道也。

  ○西突厥

  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 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罗侯所执, 其国立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其母向氏, 本中国人,生达漫而泥利卒,向氏又嫁其弟婆实特勤。开皇末,婆实共向氏入朝, 遇达头乱,遂留京师,每舍之鸿胪寺。处罗可汗居无恆处,然多在乌孙故地。复立 二小可汗,分统所部。一在石国北,以制诸胡国。一居龟兹北,其地名应娑。官有 俟发、阎洪达,以评议国事,自余与东国同。每五月八日,相聚祭神,岁遣重臣向 其先世所居之窟致祭焉。

  当大业初,处罗可汗抚御无道,其国多叛,与铁勒屡相攻,大为铁勒所败。时 黄门侍郎裴矩在敦煌引致西域,闻国乱,复知处罗思其母氏,因奏之。炀帝遣司朝 谒者崔君肃赍书慰谕之。处罗甚踞,受诏不肯起。君肃谓处罗曰:“突厥本一国也, 中分为二,自相仇敌。每岁交兵,积数十年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启民与处罗国其势 敌耳。今启民举其部落,兵且百万,入臣天子,甚有丹诚者,何也?但以切恨可汗 而不能独制,故卑事天子以借汉兵,连二大国,欲灭可汗耳。百官兆庶咸请许之, 天子弗违,师出有日矣。顾可汗母向氏,本中国人,归在京师,处于宾馆。闻天子 之诏,惧可汗之灭,旦夕守阙,哭泣悲哀。是以天子怜焉,为其辍策。向夫人又匍 匐谢罪,因请发使以召可汗,令入内属,乞加恩礼,同于启民。天子从之,故遣使 到此。可汗若称籓拜诏,国乃永安,而母得延寿;不然者,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 当取戮而传首虏庭。发大隋之兵,资北蕃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死亡则无日 矣。奈何惜两拜之礼,剿慈母之命,吝一句称臣,丧匈奴国也!”处罗闻之,矍然 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君肃又说处罗曰:“启民内附,先帝嘉之,赏赐极厚, 故致兵强国富。今可汗后附,与之争宠,须深结于天子,自表至诚。既以道远,未 得朝觐,宜立一功,以明臣节。”处罗曰:“如何?”君肃曰:“吐谷浑者,启民 少子莫贺咄设之母家也。今天子又以义成公主妻于启民,启民畏天子之威而与之绝。 吐谷浑亦因憾汉故,职贡不修。可汗若请诛之,天子必许。汉击其内,可汗攻其外, 破之必矣。然后身自入朝,道路无阻,因见老母,不亦可乎?”处罗大喜,遂遣使 朝贡。

  帝将西狩,六年,遣侍御史韦节召处罗,今与车驾会于大斗拔谷。其国人不从, 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帝大怒,无如之何。适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 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射匮者,都 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隶于处罗,故遣使来, 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帝曰:“公言是 也。”因遣裴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意,称 射匮有好心,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当为婚也。帝取桃竹白羽箭一 枝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经处罗,处罗爱 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处罗大败,弃妻子,将 左右数千骑东走。在路又被劫掠,遁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高昌王麹伯雅上状, 帝遣裴矩将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矩遣向氏使诣处罗所,论朝廷弘养 之义,丁宁晓谕之,遂入朝,然每有怏怏之色。以七年冬,处罗朝于临朔宫,帝享 之。处罗稽首谢曰:“臣总西面诸蕃,不得早来朝拜,今参见迟晚,罪责极深,臣 心里悚惧,不能道尽。”帝曰:“往者与突厥相侵扰,不得安居。今四海既清,与 一家无异,朕皆欲存养,使遂性灵。譬如天上止有一个日照临,莫不宁帖;若有两 个三个日,万物何以得安?比者亦知处罗总摄事繁,不得早来相见。今日见处罗, 怀抱豁然欢喜,处罗亦当豁然,不烦在意。”明年元会,处罗上寿曰:“自天以下, 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圣人可汗。今是大日,愿圣人可汗千岁万岁常如今日也。” 诏留其累弱万余口,令其弟达度关牧畜会宁郡。处罗从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 赏赐甚厚。十年正月,以信义公主嫁焉,赐锦彩袍千具,彩万匹。帝将复其故地, 以辽东之役,故未遑也。每从巡幸。江都之乱,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将败,奔归京 师,为北蕃突厥所害。

  ○铁勒

  铁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种类最多。自西海之东,依据山谷,往往不绝。独 洛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纥、拔也古、覆罗并号俟斤,蒙陈、吐如纥、斯结、浑、 斛薛等诸姓,胜兵可二万。伊吾以西,焉耆之北,傍白山,则有契弊、薄落职、乙 咥、苏婆、那曷、乌讠雚、纥骨、也咥、于尼讠雚等,胜兵可二万。金山西南,有 薛延陀、咥勒兒、十槃、达契等,一万余兵。康国北,傍阿得水,则有诃咥、曷昚、 拨忽、比干、具海、曷比悉、何嵯苏、拔也未渴达等,有三万许兵。得嶷海东西, 有苏路羯、三索咽、蔑促、隆忽等诸姓,八千余。拂菻东则有恩屈、阿兰、北褥九 离、伏嗢昏等,近二万人。北海南则都波等。虽姓氏各别,总谓为铁勒。并无君长, 分属东、西两突厥。居无恆所,随水草流移。人性凶忍,善于骑射,贪婪尤甚,以 寇抄为生。近西边者,颇为艺植,多牛羊而少马。自突厥有国,东西征讨,皆资其 用,以制北荒。

  开皇末,晋王广北征,纳启民,大破步迦可汗,铁勒于是分散。大业元年,突 厥处罗可汗击铁勒诸部,厚税敛其物,又猜忌薛延陀等,恐为变,遂集其魁帅数百 人尽诛之。由是一时反叛,拒处罗,遂立俟利发俟斤契弊歌楞为易勿真莫何可汗, 居贪汗山。复立薛延陀内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处罗可汗既败,莫何可汗始大。莫 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诸国悉附之。

  其俗大抵与突厥同,唯丈夫婚毕,便就妻家,待产乳男女,然后归舍,死者埋 殡之,此其异也。大业三年,遣使贡方物,自是不绝云。

  ○奚

  奚本曰库莫奚,东部胡之种也。为慕容氏所破,遗落者窜匿松、漠之间。其俗 甚为不洁,而善射猎,好为寇钞。初臣于突厥,后稍强盛,分为五部:一曰辱纥王, 二曰莫贺弗,三曰契个,四曰木昆,五曰室得。每部俟斤一人为其帅。随逐水草, 颇同突厥。有阿会氏,五部中为盛,诸部皆归之。每与契丹相攻击,虏获财畜,因 而得赏。死者以苇薄裹尸,悬之树上。自突厥称籓之后,亦遣使入朝,或通或绝, 最为无信。大业时,岁遣使贡方物。

  契丹室韦

  契丹之先,与库莫奚异种而同类,并为慕容氏所破,俱窜于松、漠之间。其后 稍大,居黄龙之北数百里。其俗颇与靺鞨同。好为寇盗。父母死而悲哭者,以为不 壮。但以其尸置于山树之上,经三年之后,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而祝曰:“冬月 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其无礼顽嚚,于诸夷最甚。当后魏时, 为高丽所侵,部落万余口求内附,止于白貔河。其后为突厥所逼,又以万家寄于高 丽。开皇四年,率诸莫贺弗来谒。五年,悉其众款塞,高祖纳之,听居其故地。六 年,其诸部相攻击,久不止,又与突厥相侵,高祖使使责让之。其国遣使诣阙,顿 颡谢罪。其后契丹别部出伏等背高丽,率众内附。高祖纳之,安置于渴奚那颉之北。 开皇末,其别部四千余家背突厥来降。上方与突厥和好,重失远人之心,悉令给粮 还本,敕突厥抚纳之。固辞不去。部落渐众,遂北徙逐水草,当辽西正北二百里, 依托纥臣水而居。东西亘五百里,南北三百里,分为十部。兵多者三千,少者千余, 逐寒暑,随水草畜牧。有征伐,则酋帅相与议之,兴兵动众合符契。突厥沙钵略可 汗遣吐屯潘垤统之。

  室韦,契丹之类也。其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室韦,分为五部,不相总一,所 谓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并无君长,人民贫弱,突厥常 以三吐屯总领之。

  南室韦在契丹北三千里,土地卑湿,至夏则移向西北贷勃、欠对二山,多草木, 饶禽兽,又多蚊蚋,人皆巢居,以避其患。渐分为二十五部,每部有余莫弗瞒咄, 犹酋长也。死则子弟代立,嗣绝则择贤豪而立之。其俗丈夫皆被发,妇人盘发,衣 服与契丹同。乘牛车,籧篨为屋,如突厥氈车之状。渡水则束薪为伐,或以皮为 舟者。马则织草为鞯,结绳为辔。寝则屈为屋,以籧篨覆上,移则载行。以猪皮为 席,编木为藉。妇女皆抱膝而坐。气候多寒,田收甚薄,无羊,少马,多猪牛。造 酒食啖,与靺鞨同俗。婚嫁之法,二家相许,婿辄盗妇将去,然后送牛马为娉,更 将归家。待有娠,乃相随还舍。妇人不再嫁,以为死人之妻难以共居。部落共为大 棚,人死则置尸其上。居丧三年,年唯四哭。其国无铁,取给于高丽。多貂。

  南室韦北行十一日至北室韦,分为九部落,绕吐纥山而居。其部落渠帅号乞引 莫贺咄,每部有莫何弗三人以贰之。气候最寒,雪深没马。冬则入山,居土穴中, 牛畜多冻死。饶麞鹿,射猎为务,食肉衣皮。凿冰,没水中而网射鱼鳖。地多积雪, 惧陷坑阱,骑木而行。俗皆捕貂为业,冠以狐狢,衣以鱼皮。

  又北行千里,至钵室韦,依胡布山而住,人众多北室韦,不知为几部落。用桦 皮盖屋,其余同北室韦。

  从钵室韦西南四日行,至深末怛室韦,因水为号也。冬月穴居,以避太阴之气。

  又西北数千里,至大室韦,径路险阻,语言不通。尤多貂及青鼠。

  北室韦时遣使贡献,余无至者。

  史臣曰:四夷之为中国患也久矣,北狄尤甚焉。种落实繁,迭雄边塞,年代遐 邈,非一时也。五帝之世,则有獯粥焉;其在三代,则猃狁焉;逮乎两汉,则匈奴 焉;当涂、典午,则乌丸、鲜卑焉;后魏及周,则蠕蠕、突厥焉。此其酋豪,相继 互为君长者也。皆以畜牧为业,侵钞为资,倏来忽往,云飞鸟集。智谋之士,议和 亲于庙堂之上,折冲之臣,论奋击于塞垣之下。然事无恆规,权无定势,亲疏因其 强弱,服叛在其盛衰。衰则款塞顿颡,盛则弯弓寇掠,屈申异态,强弱相反。正朔 所不及,冠带所不加,唯利是视,不顾盟誓。至于莫相救让,骄黠凭陵,和亲约结 之谋,行师用兵之事,前史论之备矣,故不详而究焉。及蠕蠕衰微,突厥始大,至 于木杆,遂雄朔野。东极东胡旧境,西尽乌孙之地,弯弓数十万,列处于代阴,南 向以临周、齐。二国莫之能抗,争请盟好,求结和亲。乃与周合从,终亡齐国。高 祖迁鼎,厥徒孔炽,负其众力,将蹈秦郊。内自相图,遂以乖乱,达头可汗远遁, 启民愿保塞下。于是推亡固存,返其旧地,助讨余烬,部众遂强。卒于仁寿,不侵 不叛,暨乎始毕,未亏臣礼。炀帝抚之非道,始有雁门之围。俄属群盗并兴,于此 浸以雄盛,豪杰虽建名号,莫不请好息民。于是分置官司,总统中国,子女玉帛, 相继于道,使者之车,往来结辙。自古蕃夷骄僭,未有若斯之甚也。及圣哲膺期, 扫除氛昆,暗于时变,犹怀旅拒,率其群丑,屡隳亭鄣,残毁我云、代,摇荡我太 原,肆掠于泾阳,饮马于渭汭。圣上奇谋潜运,神机密动,遂使百世不羁之虏一举 而灭,瀚海龙庭之地,画为九州,幽都穷发之民,隶于编户,实帝皇所不及,书契 所未闻。由此言之,虽天道有盛衰,亦人事之工拙也。加以为而弗恃,有而弗居, 类天地之含容,同阴阳之化育,斯乃大道之行也,固无得而称焉。

卷五十

  夫肖形天地,人称最灵,以其知父子之道,识君臣之义,异夫禽兽者也。传曰: “人生在三,事之如一。”然则君臣父子,其道不殊,父不可以不父,子不可以不 子,君不可以不君,臣不可以不臣。故曰君犹天也,天可仇乎!是以有罪归刑,见 危授命,竭忠贞以立节,不临难而苟免。故闻其风者,怀夫慷慨,千载之后,莫不 愿以为臣。此其所以生荣死哀,取贵前哲者矣。至于委质策名,代卿世禄,出受心 膂之寄,人参帷幄之谋,身处机衡,肆赵高之奸宄,世荷权宠,行王莽之桀逆,生 灵之所仇疾,犬豕不食其余。虽荐社污宫,彰必诛之衅,斫棺焚骨,明篡杀之咎, 可以惩夫既往,未足深诫将来。昔孔子修《春秋》,而乱臣贼子知惧,抑使之求名 不得,欲盖而彰者也。今故正其罪名,以冠于篇首,庶后之君子,见作者之意焉。

  ○宇文化及弟智及 司马德戡 裴虔通

  宇文化及,左翊卫大将军述之子也。性凶险,不循法度,好乘肥挟弹,驰骛道 中,由是长安谓之轻薄公子。炀帝为太子时,常领千牛,出入卧内。累迁至太子仆。 数以受纳货贿,再三免官。太子嬖昵之,俄而复职。又以其弟士及尚南阳公主。化 及由此益骄,处公卿间,言辞不逊,多所陵轹。见人子女狗马珍玩,必请托求之。 常与屠贩者游,以规其利。炀帝即位,拜太仆少卿,盖恃旧恩,贪冒尤甚。大业初, 炀帝幸榆林,化及与弟智及违禁与突厥交市。帝大怒,囚之数月,还至青门外,欲 斩之而后入城,解衣辫发,以公主故,久之乃释,并智及并赐述为奴。述薨后,炀 帝追忆之,遂起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是时李密据洛口,炀帝惧,留淮左,不敢还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羁旅, 见帝无西意,谋欲叛归。时武贲郎将司马德戡总领骁果,屯于东城,风闻兵士欲叛, 未之审,遣校尉元武达阴问骁果,知其情,因谋构逆。共所善武贲郎将元礼、直阁 裴虔通互相扇惑曰:“今闻陛下欲筑宫丹阳,势不还矣。所部骁果莫不思归,人人 耦语,并谋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恶闻兵走,即恐先事见诛。今知而不言, 其后事发,又当族灭我矣。进退为戮,将如之何?”虔通曰:“上实尔,诚为公忧 之。”德戡谓两人曰:“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收其二弟,将尽杀 之。吾等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也!”虔通曰:“我子弟已壮,诚不自保,正恐旦 暮及诛,计无所出。”德戡曰:“同相忧,当共为计取。骁果若走,可与俱去。” 虔通等曰:“诚如公言,求生之计,无以易此。”因递相招诱。又转告内史舍人元 敏、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良,城门郎唐奉义,医 正张恺等,日夜聚博,约为刎颈之交,情相款昵,言无回避,于座中辄论叛计,并 相然许。时李孝质在禁,令骁果守之,中外交通,所谋益急。赵行枢者,乐人之子, 家产巨万,先交智及,勋侍杨士览者,宇文甥,二人同告智及。智及素狂悖,闻之 喜,即共见德戡,期以三月十五日举兵同叛,劫十二卫武马,虏掠居人财物,结党 西归。智及曰:“不然。当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 此帝王业也。”德戡然之。行枢、薛良请以化及为主,相约既定,方告化及。化及 性本驽怯,初闻大惧,色动流汗,久之乃定。

  义宁二年三月一日,德戡欲宣言告众,恐以人心未一,更思谲诈以协骁果,谓 许弘仁、张恺曰:“君是良医,国家任使,出言惑众,众必信。君可入备身府,告 识者,言陛下闻说骁果欲叛,多酿毒酒,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弘仁 等宣布此言,骁果闻之,递相告语,谋叛逾急。德戡知计既行,遂以十日总召故人, 谕以所为。众皆伏曰:“唯将军命!”其夜,奉义主闭城门,乃与虔通相知,诸门 皆不下钥。至夜三更,德戡于东城内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闻有声, 问是何事。虔通伪曰:“草坊被烧,外人救火,故喧嚣耳。”中外隔绝,帝以为然。 孟秉、智及于城外得千余人,劫候卫武贲冯普乐,共布兵分捉郭下街巷。至五更中, 德戡授虔通兵,以换诸门卫士。虔通因自开门,领数百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 盛。武贲郎将元礼遂引兵进,突卫者皆走。虔通进兵,排左阁,驰入永巷,问: “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方指云:“在西阁。”从往执帝。帝谓虔通曰:“卿非 我故人乎!何恨而反?”虔通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奉陛下还京师耳。” 帝曰:“与汝归。”虔通因勒兵守之。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未知事果, 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低头据鞍,答云“罪过”。时士及在公主第,弗之 知也。智及遣家僮庄桃树就第杀之,桃树不忍,执诣智及,久之乃见释。化及至城 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令将帝出江都门以示群贼,因复将入。遣令 狐行达弑帝于宫中,又执朝臣不同己者数十人及诸外戚,无少长害之,唯留秦孝王 子浩,立以为帝。十余日,夺江都人舟楫,从水路西归。至显福宫,宿公麦孟才、 折冲郎将沈光等谋击化及,反为所害。化及于是入据六宫,其自奉养,一如炀帝故 事。每于帐中南面端坐,人有白事者,默然不对。下牙时,方收取启状,共奉义、 方裕、良、恺等参决之。行至徐州,水路不通,复夺人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 珍宝。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极,三军始怨。德戡失望,窃谓行枢曰: “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君小在侧,事将必败,当若之何?” 行枢曰:“在我等尔,废之何难!”因共李本、宇文导师、尹正卿等谋,以后军万 余兵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弘仁知之,密告化及,尽收捕德戡及其支党十余人, 皆杀之。引兵向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元文都推越王侗为主,拜李密为太尉,令击化及。密遣徐勣据黎阳仓。化及渡 河,保黎阳县,分兵围勣。密壁清淇,与勣以烽火相应。化及每攻仓,密辄引兵救 之。化及数战不利,其将军于弘达为密所擒,送于侗所,镬烹之。化及粮尽,渡永 济渠,与密决战于童山,遂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怨 之,以城归于李密。化及大惧,自汲郡将率众图以北诸州。其将陈智略率岭南骁果 万余人,张童兒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叛归李密。化及尚有众二万,北走魏县。张 恺等与其将陈伯谋去之,事觉,为化及所杀。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 但相聚酣宴,奏女乐。醉后,因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 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杀主之名,天下所不纳。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持其 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都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 降建德?”兄弟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恆。其众多亡,自知必败, 化及叹曰:“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鸩杀浩,僭皇帝位于魏县,国 号许,建元为天寿,署置百官。攻元宝藏于魏州,四旬不克,反为所败,亡失千余 人。乃东北趣聊城,将招携海曲诸贼。时遣士及徇济北,求馈饷。大唐遣淮安王神 通安抚山东,并招化及。化及不从,神通进兵围之,十余日不克而退。窦建德悉众 攻之。先是,齐州贼帅王薄闻其多宝物,诈来投附。化及信之,与共居守。至是, 薄引建德入城,生擒化及,悉虏其众。先执智及、元武达、孟秉、杨士览、许弘仁, 皆斩之。乃以轞车载化及之河间,数以杀君之罪,并二子承基、承趾皆斩之,传首 于突厥义成公主,枭于虏庭。士及自济北西归长安。

  智及幼顽凶,好与人群斗,所共游处,皆不逞之徒,相聚斗鸡,习放鹰狗。初 以父功赐爵濮阳郡公。蒸淫丑秽,无所不为。其妻长孙,妒而告述,述虽为隐,而 大忿之,纤芥之愆,必加鞭箠。弟士及恃尚主,又轻忽之。唯化及每事营护,父再 三欲杀,辄救免之,由是颇相亲昵。遂劝化及遣人入蕃,私为交易。事发,当诛, 述独证智及罪恶,而为化及请命。帝因两释。述将死,抗表言其凶勃,必且破家。 帝后思述,授智及将作少监。其江都杀逆之事,智及之谋也,化及为丞相,以为左 仆射,领十二卫大将军。化及僭号,封齐王。窦建德破聊城,获而斩之,并其党十 余人,皆暴尸枭首。

  司马德戡,扶风雍人也。父元谦,仕周为都督。德戡幼孤,以屠豕自给。有桑 门释粲,通德戡母和氏,遂抚教之,因解书计。开皇中,为侍官,渐迁至大都督。 从杨素出讨汉王谅,充内营左右,进止便僻,俊辩多奸计,素大善之。以勋授仪同 三司。大业三年,为鹰扬郎将。从讨辽左,进位正议大夫,迁武贲郎将。炀帝甚昵 之。从至江都,领左右备身骁果万人,营于城内。因隋末大乱,乃率骁果谋反,语 在化及事中。既获炀帝,与其党孟秉等推化及为丞相。化及首封德戡为温国公,邑 三千户,加光禄大夫,仍统本兵,化及意甚忌之。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 乃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也。由是愤怨,所获赏物皆赂于智及, 智及为之言。行至徐州,舍舟登陆,令德戡将后军,乃与赵行枢、李本、尹正卿、 宇文导师等谋袭化及,遣人使于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以待使报。许弘仁、 张恺知之,以告化及,因遣其弟士及阳为游猎,至于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参 谒,因命执之,并其党与。化及责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 成,愿得同守富贵,公又何为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毒害。推立足下, 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获已也。”化及不对,命送至幕下,缢而杀之,时年三十 九。

  裴虔通,河东人也。初,炀帝为晋王,以亲信从,稍迁至监门校尉。炀帝即位, 擢旧左右,授宣惠尉,迁监门直阁。累从征役,至通议大夫。与司马德戡同谋作乱, 先开宫门,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擒帝于西阁。化及以虔通为光禄大夫、莒 国公。化及引兵之北也,令镇徐州。化及败后,归于大唐,即授徐州总管,转辰州 刺史,封长蛇男。寻以隋朝杀逆之罪,除名,徙于岭表而死。

  ○王世充 段达

  王充,字行满,本西域人也。祖支颓辱,徙居新丰。颓辱死,其妻少寡, 与仪同王粲野合,生子曰琼,粲遂纳之以为小妻。其父收幼孤,随母嫁粲,粲爱而 养之,因姓王氏,官至怀、汴二州长史。充卷发豺声,沉猜多诡诈,颇窥书传,尤 好兵法,晓龟策推步盈虚,然未尝为人言也。开皇中,为左翊卫,后以军功拜仪同, 授兵部员外。善敷奏,明习法律,而舞弄文墨,高下其心。或有驳难之者,充利口 饰非,辞义锋起,众虽知其不可而莫能屈,称为明辩。炀帝时,累迁至江都郡丞。 时帝数幸江都,充善候人主颜色,阿谀顺旨,每入言事,帝善之。又以郡丞领江都 宫监,乃雕饰池台,阴奏远方珍物以媚于帝,由是益昵之。

  大业八年,隋始乱,充内怀徼幸,卑身礼士,阴结豪俊,多收众心。江淮间人 素轻悍,又属盗贼群起,人多犯法,有系狱抵罪者,充皆枉法出之,以树私恩。及 杨玄感反,吴人硃燮、晋陵人管崇起兵江南以应之,自称将军,拥众十余万。帝遣 将军吐万绪、鱼俱罗讨之,不能克。充募江都万余人,击频破之。每有克捷,必归 功于下,所获军实,皆推与士卒,身无所受。由此人争为用,功最居多。十年,齐 郡贼帅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有众十余万。充以兵拒之,而羸师示弱, 保都梁山为五栅,相持不战。后因其懈弛,出兵奋击,大破之,乘胜尽灭贼,让以 数十骑遁去,斩首万人,六畜、军资莫不尽获。帝以充有将帅才略,始遣领兵,讨 诸小盗,所向皆破之。然性矫伪,诈为善,能自勤苦,以求声誉。十一年,突厥围 帝于雁门,充尽发江都人,将往赴难。在军中,反首垢面,悲泣无度,晓夜不解甲, 藉草而卧。帝闻之,以为爱己,益信任之。

  十二年,迁为江都通守。时厌次人格谦为盗数年,兵十余万,在豆子中。充帅 师破斩之,威振群贼。又击卢明月,破之于南阳,斩首数万,虏获极多。后还江都, 帝大悦,自执杯酒以赐之。时充又知帝好内,乃言江淮良家有美女,并愿备后庭, 无由自进。帝逾喜,因密令阅视诸女,姿质端丽合法相者,取正库及应入京物以娉 纳之。所用不可胜计,帐上云敕别用,不显其实。有合意者,则厚赏充;或不中者, 又以赉之。后令以船送东京,而道路贼起,使者苦役,于淮泗中沉船溺之者,前后 十数。或有发露,充为秘之,又遽简阅以供进。是后益见亲昵。

  遇李密攻陷兴洛仓,进逼东都,官军数却,光禄大夫裴仁基以武牢降于密,帝 恶之,大发兵,将讨焉。发中诏遣充为将军,于洛口以拒密,前后百余战,互有胜 负。充乃引军渡洛水,逼仓城。李密与战,充败绩,赴水溺死者万余人。时天寒大 雪,兵士既渡水,衣皆沾湿,在道冻死者又数万人,比至河阳,才以千数。充自系 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令还都。收合亡散,复得万余人,屯于含嘉城中,不 敢复出。

  宇文化及杀帝于江都,充与太府卿元文都、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奉侗为 主。侗以充为吏部尚书,封郑国公。及侗取元文都、卢楚之谋,拜李密为太尉、尚 书令,密遂称臣,复以兵拒化及于黎阳,遣使告捷。众皆悦,充独谓其麾下诸将曰: “文都之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人每与密战,杀其父兄 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出此言以激怒其众。文都知而大惧, 与楚等谋,将因充入内,伏甲而杀之。期有日矣,将军段达遣其女婿张志以楚谋告 之。充夜勒兵围宫城,将军费曜、田世阇等与战于东太阳门外。曜军败,充遂攻门 而入,无逸以单骑遁走。获楚,杀之。时宫门尚闭,充令扣门言于侗曰:“元文都 等欲执皇帝降于李密,段达知而以告臣。臣非敢谋反,诛反者耳。”文都闻变入, 奉侗于乾阳殿,陈兵卫之。令将帅乘城以拒难,兵败,又获文都杀之。侗命开门以 纳充,充悉遣人代宿卫者,乃入谒,顿首流涕而言曰:“文都等无状,谋相屠害, 事急为此,不敢背国。”侗与之盟。充寻遣韦节等讽侗,令拜为尚书左仆射、总督 内外诸军事。又授其兄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

  未几,李密破化及还,其劲兵良马多战死,士卒皆倦。充欲乘其敝而击之,恐 人不一,乃假托鬼神,言梦见周公,乃立祠于洛水之上,遣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 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则兵皆疫死。充兵多楚人,俗信妖妄,故出此言以惑之。众 皆请战。充简练精勇,得二万余人,马千余,迁营于洛水南。密军偃师北山上。时 密新得志于化及,有轻充之心,不设壁垒。充夜遣二百余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 令军秣马蓐食。既而宵济,人奔马驰,迟明而薄密。密出兵应之,阵未成列而两军 合战,其伏兵蔽山而上,潜登北原,乘高下驰,压密营。营中乱,无能拒者,即入 纵火。密军大惊而溃,降其将张童兒、陈智略,进下偃师。初,充兄伟及子玄应随 化及至东郡,密得而囚之于城中,至是,尽获之。又执密长史邴元真妻子、司马郑 虔象之母及诸将子弟,皆抚慰之,各令潜呼其父兄。兵次洛口,邴元真、郑虔象等 举仓城以应之。密以数十骑遁逸,充悉收其众。而东尽于海,南至于江,悉来归附。 充又令韦节讽侗,拜为太尉,署置官属,以尚书省为其府。寻自称郑王。遣其将高 略帅师攻寿安,不利而旋。又帅师攻围谷州,三日而退。明年,自称相国,受九锡 备物,是后不朝侗矣。

  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图谶,充昵之。法嗣乃以《孔子闭房记》,画作丈夫 持一干以驱羊。法嗣云:“杨,隋姓也。干一者,王字也。居羊后,明相国代隋为 帝也。”又取庄子《人间世》、《德充符》二篇上之,法嗣释曰:“上篇言世,下 篇言充,此即相国名矣。明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为天子也。”充大悦曰:“此天 命也。”再拜受之。即以法嗣为谏议大夫。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其颈,自言符命 而散放之。或有弹射得鸟而来献者,亦拜官爵。既而废侗于别宫,僭即皇帝位,建 元曰开明,国号郑。大唐遣秦王率众围之,充频出兵,战辄不利,都外诸城相继降 款。充窘迫,遣使请救于窦建德,建德率精兵援之。师至武牢,为秦王所破,擒建 德以诣城下。充将溃围而出,诸将莫有应之者,自知潜窜无所,于是出降。至长安, 为仇人独孤修德所杀。

  段达,武威姑臧人也。父严,周朔州刺史。达在周,年始三岁,袭爵襄垣县公。 及长,身长八尺,美须髯,便弓马。高祖为丞相,以大都督领亲信兵,常置左右。 及践阼,为左直斋,累迁车骑将军,兼晋王参军。高智惠、李积等之作乱也,达率 众一万,击定方、滁二州,赐缣千段,迁进仪同。又破汪文进等于宣州,加开府, 赐奴婢五十口,绵绢四千段。仁寿初,太子左卫副率。大业初,以蕃邸之旧,拜左 翊卫将军。征吐谷浑,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帝征辽东,百姓苦役,平原祁孝德、清 河张金称等并聚众为群盗,攻陷城邑,郡县不能御。帝令达击之,数为金称等所挫, 亡失甚多。诸贼轻之,号为段姥。后用鄃令杨善会之计,更与贼战,方致克捷。还 京师,以公事坐免。明年,帝征辽东,以达留守涿郡。俄复拜左翊卫将军。高阳魏 刀兒聚众十余万,自号历山飞,寇掠燕赵。达率涿郡通守郭绚击败之。于时盗贼既 多,官军恶战,达不能因机决胜,唯持重自守,顿兵馈粮,多无克获,时皆谓之为 怯芃。十二年,帝幸江都宫,诏达与太府卿元文都留守东都。李密据洛口,纵兵侵 掠城下,达与监门郎将庞玉、武牙郎将霍举率内兵出御之。颇有功,迁左骁卫大将 军。王充之败也,密复进据北芒,来至上春门,达与判左丞郭文懿、尚书韦津出兵 拒之。达见贼盗,不阵而走,为密所乘,军大溃,津没于阵。由是贼势日盛。及帝 崩于江都,达与元文都等推越王侗为主,署开府仪同三司,兼纳言,封陈国公。元 文都等谋诛王充也,达阴告充,为之内应。及事发,越王侗执文都于充,充甚德于 达,特见崇重。既破李密,达等劝越王加充九锡备物,寻讽令禅让。充僭尊号,以 达为司徒。及东都平,坐诛,妻子籍没。

  史臣曰:化及庸芃下才,负恩累叶,王充斗筲小器,遭逢时幸,俱蒙奖擢,礼 越旧臣。既属崩剥之期,不能致身竭命,乃因利乘便,先图干纪,率群不逞,职为 乱阶,拔本塞源,裂冠毁冕。或躬为戎首,或亲行鸩毒,衅深指鹿,事切食蹯,天 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故枭獍凶魁,相寻菹戮,蛇豕丑类,继踵诛夷,快忠义于 当年,垂炯戒于来叶。呜呼,为人臣者可不殷鉴哉!可不殷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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