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后唐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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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九

  郭崇韬,字安时,代州雁门人也。父宏正。崇韬初为李克修帐下亲信。克修镇 昭义,崇韬累典事务,以廉干称。克修卒,武皇用为典谒,奉使凤翔称旨,署教练 使。崇韬临事机警,应对可观。庄宗嗣位,尤器重之。天祐十四年,用为中门副使, 与孟知祥、李绍宏俱参机要。俄而绍宏出典幽州留事,知祥恳辞要职。先是,中门 使吴珙、张虔厚忠而获罪。知祥惧,求为外任,妻璚华公主泣请于贞简太后。庄宗 谓知祥曰:“公欲避路,当举其代。”知祥因举崇韬。乃署知祥为太原军在城都虞 候。自是崇韬专典机务,艰难战伐,靡所不从。

  十八年,从征张文礼于镇州。契丹引众至新乐,王师大恐,诸将咸请退还魏州, 庄宗犹豫未决。崇韬曰:“安巴坚只为王都所诱,本利货财,非敦邻好,苟前锋小 衄,遁走必矣。况我新破汴寇,威振北地,乘此驱攘,焉往不捷!且事之济否,亦 有天命。”庄宗从之,王师果捷。明年,李存审收镇州,遣崇韬阅其府库,或以珍 货赂遗,一无所取,但市书籍而已。

  庄宗即位于魏州,崇韬加检校太保、守兵部尚书,充枢密使。是时,卫州陷于 梁,澶、相之间,寇钞日至,民流地削,军储不给,群情恟恟,以为霸业终不能就, 崇韬寝不安席。俄而王彦章陷德胜南城,敌势滋蔓,汴人急攻杨刘城。明宗在郓, 音驿断绝。庄宗登城四望,计无所出。崇韬启曰:“段凝阻绝津路,苟王师不南, 郓州安能保守!臣请于博州东岸立栅,以固通津,但虑汴人侦知,径来薄我,请陛 下募敢死之士,日以挑战,如三四日间。贼军未至,则栅垒成矣。”崇韬率毛璋等 万人夜趋博州,视矛戟之端有光,崇韬曰:“吾闻火出兵刃,破贼之兆也。”至博 州,渡河版筑,昼夜不息。崇韬于葭苇间据胡床假寝,觉裤中冷,左右视之,乃蛇 也,其忘疲励力也如是。居三日,梁军果至,城垒低庳,沙土散恶,战具不完,汴 将王彦章、杜晏球率众攻击,军不得休息。崇韬身先督众,四面拒战,有急即应, 城垂陷,俄报庄宗领亲军次西岸,梁军闻之退走,因解杨刘之围。

  未几,汴将康延孝来奔,崇韬延于卧内,讯其军机。延孝曰:“汴人将四道齐 举,以困我军。”庄宗忧之,召诸将谋进取之策。宣徽使李绍宏请弃郓州,与汴人 盟,以河为界,无相侵寇。庄宗不悦,独卧帐中,召崇韬谓曰:“计将安出?”对 曰:“臣不知书,不能征比前古,请以时事言之。自陛下十五年起义图霸,为雪家 雠国耻,甲胄生虮虱,黎人困输挽。今纂崇大号,河朔士庶,日望荡平,才得汶阳 尺寸之地,不敢保守,况尽有中原乎!将来岁赋不充,物议咨怨,设若划河为界, 谁为陛下守之?臣自延孝言事以来,昼夜筹度,料我兵力,算贼事机,不出今年, 雌雄必决。闻汴人决河,自滑至郓,非舟楫不能济。又闻精兵尽在段凝麾下,王彦 章日寇郓境,彼既以大军临我南鄙,又凭恃决河,谓我不能南渡,志在收复汶阳, 此汴人之谋也。臣谓段凝保据河需,苟欲持我,臣但请留兵守鄴,保固杨刘;陛 下亲御六军,长驱倍道,直指大梁,汴城无兵,望风自溃。若使伪主授首,贼将自 然倒戈,半月之间,天下必定。如不决此计,傍采浮谭,臣恐不能济也。今岁秋稼 不登,军粮才支数月,决则成败未知,不决则坐见不济。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 帝王应运,必有天命,成败天也,在陛下独断。”庄宗蹶然而兴曰:“正合吾意。 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掳,行计决矣!”即日下令军中,家口并还魏州。庄宗送刘 皇后与兴圣宫使继岌至朝城西野亭泣别,曰:“事势危蹙,今须一决,事苟不济, 无复相见。”乃留李绍宏及租庸使张宪守魏州,大军自杨刘济河。是岁,擒王彦章, 诛梁氏,降段凝,皆崇韬赞成其谋也。

  庄宗至汴州,宰相豆卢革在魏州,令崇韬权行中书事。俄拜侍中兼枢密使,及 郊礼毕,以崇韬兼领镇、冀州节度使,进封赵郡公,邑二千户,赐铁券,恕十死。 崇韬既位极人臣,权倾内外,谋猷献纳,必尽忠规,士族朝伦,颇亦收奖人物,内 外翕然称之。初收汴、洛,稍通赂遗,亲友或规之,崇韬曰:“余备位将相,禄赐 巨万,但伪梁之日,赂遗成风,今方面籓侯,多梁之旧将,皆吾君射钩斩祛之人也。 一旦革面,化为吾人,坚拒其请,得无惧乎!藏余私室,无异公帑。”及郊禋,崇 韬悉献家财,以助赏给。时近臣劝庄宗以贡奉物为内库,珍货山积,公府赏军不足。 崇韬奏请出内库之财以助,庄宗沉吟有靳惜之意。是时天下已定,寇仇外息,庄宗 渐务华侈,以逞己欲。洛阳大内宏敞,宫宇深邃,宦官阿意顺旨,以希恩宠,声言 宫中夜见鬼物,不谋同辞。庄宗骇异其事,且问其故。宦者曰:“见本朝长安大内, 六宫嫔御,殆及万人,椒房兰室,无不充牣。今宫室大半空闲,鬼神尚幽,亦无所 怪。”由是景进、王允平等于诸道采择宫人,不择良贱,内之宫掖。

  三年夏,雨,河大水,坏天津桥。是时,酷暑尤甚。庄宗常择高楼避暑,皆不 称旨。宦官曰:“今大内楼观,不及旧时长安卿相之家,旧日大明、兴庆两宫,楼 观百数,皆雕楹画栱,干云蔽日,今官家纳凉无可御者。”庄宗曰:“予富有天下, 岂不能办一楼!”即令宫苑使经营之,犹虑崇韬有所谏止,使谓崇韬曰:“今年恶 热,朕顷在河上,五六月中,与贼对垒,行宫卑湿,介马战贼,恆若清凉。今晏然 深宫,不耐暑毒,何也?”崇韬奏:“陛下顷在河上,汴寇未平,废寝忘食,心在 战阵,祁寒溽暑,不介圣怀。今寇既平,中原无事,纵耳目之玩,不忧战阵,虽层 台百尺,广殿九筵,未能忘热于今日也。愿陛下思艰难创业之际,则今日之暑,坐 变清凉。”庄宗默然。王允平等竟加营造,崇韬复奏曰:“内中营造,日有縻费, 属当灾馑,且乞权停。”不听。

  初,崇韬与李绍宏同为内职,及庄宗即位,崇韬以绍宏素在己上,旧人难制, 即奏泽潞监军张居翰同掌枢密,以绍宏为宣徽使。绍宏大失所望,泣涕愤郁。崇韬 乃置内勾使,应三司财赋,皆令勾覆,令绍宏领之,冀塞其心。绍宏怏怅不已。崇 韬自以有大功,河、洛平定之后,权位熏灼,恐为人所倾夺,乃谓诸子曰:“吾佐 主上,大事了矣,今为群邪排毁,吾欲避之,归镇常山,为菟裘之计。”其子廷说 等曰:“大人功名及此,一失其势,便是神龙去水,为蝼蚁所制,尤宜深察。”门 人故吏又谓崇韬曰:“侍中勋业第一,虽群官侧目,必未能离间。宜于此时坚辞机 务,上必不听,是有辞避之名,塞其谗慝之口。魏国夫人刘氏有宠,中宫未正,宜 赞成册礼,上心必悦。内得刘氏之助,群阉其如余何!”崇韬然之,于是三上章坚 辞枢密之位,优诏不从。崇韬乃密奏请立魏国夫人为皇后,复奏时务利害二十五条, 皆便于时,取悦人心;又请罢枢密院事,各归本司,以轻其权,然宦官造谤不已。

  三年,坚乞罢兼领节钺,许之。《册府元龟》云:同光中,崇韬再表辞镇,批 答曰;“朕以卿久司枢要,常处重难。或迟疑未决之机,询诸先见;或忧挠不定之 事,访自必成。至于赞朕丕基,登兹大宝,众兴异论,卿独坚言,天命不可违,唐 祚必须复,请纳家族,明设誓文,及其密取汶阳,兴师入不测之地;潜通河口,贡 谋占必济之津。人所不知,卿惟合意。迨中都啸聚,群党窥陵,朕决议平妖,兼收 浚水,虽云先定,更审前筹,果尽赞成,悉谐沈算,斯即何须冒刃,始显殊庸。况 常山陆梁,正虞未复,卿能抚众,共定群心,惟朕知卿,他人宁表。所以赏卿之庞, 实异等伦;沃朕之心,非虚渥泽。今卿再三谦逊,重叠退辞,始纳常阳,请归上将, 又称梁苑,不可兼权。如此周身,贵全名节,古人操守,未可比方,既览坚辞,难 沮来表。其再让汴州,所宜依允。”

  会客省使李严使西川回,言王衍可图之状,庄宗与崇韬议讨伐之谋,方择大将。 时明宗为诸道兵马慈管当行,崇韬自以宦者相倾,欲立大功以制之,乃奏曰:“契 丹犯边,北面须藉大臣,全倚总管镇御。臣伏念兴圣宫使继岌,德望日隆,大功未 著,宜依故事,以亲王为元帅,付以讨伐之权,俾成其威望。”庄宗方爱继岌,即 曰:“小兒幼稚,安能独行,卿当择其副。”崇韬未奏,庄宗曰:“无逾于卿者。” 乃以继岌为都统,崇韬为招讨使。是岁九月十八日,率亲军六万,进讨蜀川。崇韬 将发,奏曰:“臣以非才,谬当戎事,仗将士之忠力,凭陛下之威灵,庶几克捷。 若西川平定,陛下择帅,如信厚善谋,事君有节,则孟知祥有焉,望以蜀帅授之。 如宰辅阙人,张宪有披榛之劳,为人谨重而多识。其次李琪、崔居俭,中朝士族, 富有文学,可择而任之。”庄宗御嘉庆殿,置酒宴征西诸将,举酒属崇韬曰:“继 岌未习军政,卿久从吾战伐,西面之事,属之于卿。”

  军发,十月十九日入大散关,崇韬以马箠指山险谓魏王曰;“朝廷兴师十万, 已入此中,傥不成功,安有归路?今岐下飞挽,才支旬日,必须先取凤州,收其储 积,方济吾事。”乃令李严、康延孝先驰书檄,以谕伪凤州节度使王承捷。及大军 至,承捷果以城降,得兵八千,军储四十万。次至故镇,伪命屯驻指挥使唐景思亦 以城降,得兵四千。又下三泉,得军储三十余万。自是师无匮乏,军声大振。其招 怀制置,官吏补置,师行筹画,军书告谕,皆出于崇韬,继岌承命而已。庄宗令内 官李廷安、李从袭、吕知柔为都统府纪纲,见崇韬幕府繁重,将吏辐辏,降人争先 赂遗,都统府唯大将省谒,牙门索然,由是大为诟耻。及六军使王宗弼归款,行赂 先招讨府。王衍以成都降,崇韬居王宗弼之第。宗弼选王衍之妓妾珍玩以奉崇韬, 求为蜀帅,崇韬许之。又与崇韬子廷诲谋,令蜀人列状见魏王,请奏崇韬为蜀帅。 继岌览状谓崇韬曰:“主上倚侍中如衡、华,安肯弃元老于蛮夷之地,况余不敢议 此。”《九国志·王宗弼传》:宗弼送款于魏王,乃还成都,尽辇内藏之宝货,归 于其家。魏王遣使征犒军钱数千万,宗弼辄靳之,魏王甚怒。及王师至,令其子承 班赍衍玩用直百万,献于魏王,并赂郭崇韬,请以己为西川节度使。魏王曰:“此 吾家之物,焉用献为!”魏王入城,翼日,数其不忠之罪,并其子斩之于市。李从 袭等谓继岌曰:“郭公收蜀部人情,意在难测,王宜自备。”由是两相猜察。

  庄宗令中官向延嗣赍诏至蜀,促班师,诏使至,崇韬不郊迎,延嗣愤愤。从袭 谓之曰:“魏王,贵太子也,主上万福,郭公专弄威柄,旁若无人。昨令蜀人请己 为帅,郭廷诲拥徒出入,贵拟王者,所与狎游,无非军中骁果,蜀中凶豪,昼夜妓 乐欢宴,指天画地,父子如此,可见其心。今诸军将校,无非郭氏之党,魏王悬军 孤弱,一朝班师,必恐纷乱,吾属莫知暴骨之所!”因相向垂涕。延嗣使还具奏, 皇后泣告庄宗,乞保全继岌。庄宗复阅蜀簿曰:“人言蜀中珠玉金银,不知其数, 何如是之微也!”延嗣奏曰:“臣问蜀人,知蜀中宝货皆入崇韬之门,言崇韬得金 万两,银四十万,名马千匹,王衍爱妓六十,乐工百,犀玉带百。廷诲自有金银十 万两,犀玉带五十,艺色绝妓七十,乐工七十,他财称是。魏王府,蜀人赂不过遣 匹马而已。”庄宗初闻崇韬欲留蜀,心已不平,又闻全有蜀之妓乐珍玩,怒见颜色。 即令中官马彦珪驰入蜀视崇韬去就,如班师则已,如实迟留,则与继岌图之。彦珪 见皇后曰:“祸机之发,间不容发,何能数千里外复禀圣旨哉!”皇后再言之,庄 宗曰:“未知事之实否,讵可便令果决?”皇后乃自为教与继岌,令杀崇韬。时蜀 土初平,山林多盗,孟知祥未至,崇韬令任圜、张筠分道招抚,虑师还后,部曲不 宁,故归期稍缓。

  四年正月六日,马彦珪至军,决取十二日发成都赴阙,令任圜权知留事,以俟 知祥。诸军部署已定,彦珪出皇后教以示继岌,继岌曰:“大军将发,他无衅端, 安得为此负心事!公辈勿复言。”从袭等泣曰:“圣上既有口敕,王若不行,苟中 途事泄,为患转深。”继岌曰:“上无诏书,徒以皇后教令,安得杀招讨使!”从 袭等巧造事端以间之,继岌既英断,僶俛从之。诘旦,从袭以继岌之命召崇韬计事, 继岌登楼避之,崇韬入,左右楇杀之。崇韬有子五人,廷信、廷诲随父死于蜀,廷 说诛于洛阳,廷让诛于魏州,廷议诛于太原,家产籍没。明宗即位,诏令归葬,仍 赐太原旧宅。延诲、廷让各有幼子一人,姻族保之获免,崇韬妻周氏,携养于太原。

  崇韬服勤尽节,佐佑王家,草昧艰难,功无与比,西平巴蜀,宣暢皇威,身死 之日,夷夏冤之。然议者以崇韬功烈虽多,事权太重,不能处身量力,而听小人误 计,欲取泰山之安,如急行避迹,其祸愈速。性复刚戾,遇事便发,既不知前代之 成败,又未体当时之物情,以天下为己任,孟浪之甚也。及权倾四海,车骑盈门, 士人谄奉,渐别流品。同列豆卢革谓崇韬曰:“汾阳王代北人,徙家华阴,侍中世 在雁门,得非祖德欤?”崇韬应曰:“经乱失谱牒,先人尝云去汾阳王四世。”革 曰:“故祖德也。”因是旌别流品,援引薄徒,委之心腹;佐命勋旧,一切鄙弃。 旧僚有干进者,崇韬谓之曰:“公虽代邸之旧,然家无门阀,深知公才技,不敢骤 进者,虑名流嗤余故也。”及征蜀之行,于兴平拜尚父子仪之墓。尝从容白继岌曰: “蜀平之后,王为太子,待千秋万岁,神器在手,宜尽去宦官,优礼士族,不唯疏 斥阉寺,骟马不可复乘。”内则伶官巷伯,怒目切齿;外则旧僚宿将,戟手痛心。 掇其族灭之祸,有自来矣。复以诸子骄纵不法,既定蜀川,辇运珍货,实于洛阳之 第,籍没之日,泥封尚湿。虽庄宗季年为群小所惑,致功臣不保其终,亦崇韬自贻 其灾祸也。

  史臣曰:夫出身事主,得位遭时,功不可以不图,名不可以不立。

  (以下缺)

列传十

  赵光逢,字延吉。曾祖植,岭南节度使。祖存约,兴元府推官。父隐,右仆射。 光逢与弟光裔,皆以文学德行知名。《旧唐书》:光裔,光启三年进士擢第,累迁 司勋郎中、弘文馆学士,改膳部郎中、知制诰。季述废立之后,旅游江表以避患, 岭南刘隐深礼之,奏为副使,因家岭外。光逢幼嗜坟典,动守规检,议者目之为 “玉界尺”。僖宗朝,登进士第。逾月,辟度支巡官,历官台省,内外两制,俱有 能名,转尚书左丞、翰林承旨。昭宗幸石门,光逢不从,昭宗遣内养戴知权诏赴行 在,称疾解官。驾在华州,拜御史中丞。时有道士许岩士、瞽者马道殷出入禁庭, 骤至列卿宫相,因此以左道求进者众,光逢持宪纪治之,皆伏法,自是其徒颇息。 改礼部侍郎、知贡举。光化中,王道浸衰,南北司为党,光逢素惟慎静,虑祸及己, 因挂冠伊洛,屏绝交游,凡五六年。门人柳璨登庸,除吏部侍郎、太常卿。《唐摭 言》云:光化二年,赵光逢放柳璨及第,后三年不迁,时璨自内庭大拜,光逢始以 左丞征入。入梁为中书侍郎、平章事,累转左仆射兼租庸使,上章求退,以太子太 保致仕。梁末帝爱其才,征拜司空、平章事。无几以疾辞,授司徒致仕。《唐摭言》 云:光逢膺大用,居重地十余岁,七表乞骸,守司空致仕。居二年,复征拜上相。

  同光初,弟光允为平章事,时谒问于私第,尝语及政事,他日,光逢署其户曰 “请不言中书事”,其清净寡欲端默如此。尝有女冠寄黄金一镒于其室家,时属乱 离,女冠委化于他土。后二十年,金无所归,纳于河南尹张全义,请付诸宫观,其 旧封尚在。两登廊庙,四退邱园,百行五常,不欺暗室,搢绅咸仰以为名教主。天 成初,迁太保致仕,封齐国公,卒于洛阳。诏赠太傅。

  光允,光逢之弟也,新旧《唐书》俱云:赵隐子三人,光逢、光裔、光允。为 后唐相者,光允也。原本作光裔,系误。俱以词艺知名,亦登进士第。《旧唐书》 云:大顺二年,进士登第。天祐初,累官至驾部郎中。光允仕梁,历清显,伯仲之 间,咸以方雅自高,北人闻其名者,皆望风钦重。及庄宗平定汴、洛,时卢程以狂 妄免,郭崇韬自勋臣拜,议者以为国朝典礼故实,须访前代名家,咸曰光允有宰相 器。薛廷珪、李琪当武皇为晋王时,尝因为册使至太原,故皆有宿望,当时咸谓宜 处台司。郭崇韬采言事者云,廷珪朽老,浮华无相业;琪虽文学高,倾险无士风, 皆不可相,乃止。同光元年十一月,光允与韦说并拜平章事。

  光允生于季末,渐染时风,虽欲跃鳞振翮,仰希前辈,然才力无余,未能恢远, 朝廷每有礼乐制度、沿革拟议,以为己任;同列既匪博通,见其浮谭横议,莫之测 也。豆卢革虽凭门地,在本朝时,仕进尚微,久从使府,朝章典礼,未能深悉。光 允每有发论,革但唯唯而已。后革奏议或当,光允谓群官曰:“昨有所议,前座一 言粗当,近日差进,学者其可已乎!”其自负如此。

  先是,条制:“权豪强买人田宅,或陷害籍没,显有屈塞者,许人自理。”内 官杨希朗者,故观军容使复恭从孙也,援例理复恭旧业。事下中书,光允谓崇韬曰: “复恭与山南谋逆,显当国法,本朝未经昭雪,安得论理?”崇韬私抑宦者,因具 奏闻。希朗泣诉于庄宗,庄宗令自见光允言之。希朗陈诉:“叔祖复光有大功于王 室,伯祖复恭为张浚所构,得罪前朝,当时强臣掣肘,国命不行,及王行瑜伏诛, 德音昭洗,制书尚在,相公本朝世族,谙练故事,安得谓之未雪耶!若言未雪,吾 伯氏彦博,洎诸昆仲,监护军镇,何途得进!”渐至声色俱厉。光允方恃名德,为 其所折,悒然不乐。又以希朗幸臣,虑摭他事危己,心不自安。三年夏四月,病疽 卒。赠左仆射。

  郑珏,昭宗朝宰相綮之侄孙。父徽,河南尹张全义判官。光化中,登进士第, 《欧阳史》云:珏举进士数不中,全义以珏属有司,乃得及第。历弘文馆校书、集 贤校理、监察御史,入梁为补阙、起居郎,召入翰林,累迁礼部侍郎充职。珏文章 美丽,旨趣雍容,自策名登朝,张全义皆有力焉。贞明中,拜平章事。庄宗入汴, 责授莱州司户,未几,量移曹州司马。张全义言于郭崇韬,将复相之,寻入为太子 宾客。明宗即位,任圜自蜀至,安重诲不欲圜独拜宰辅,共议朝望一人共之。孔循 言珏贞明时久在中书,性畏慎而长者,美词翰,好人物,重诲即奏与任圜并命为相。 有顷,珏以老病耳疾,不任中书事,四上章请,明宗惜之,久而方允,乃授开府仪 同三司,行尚书左仆射致仕,仍赐郑州庄一区。明宗自汴还洛阳,遣中使抚问,赐 钱二十万,食羊百口。长兴初卒。赠司空。

  初,珏应进士,十九年方登第,名姓为第十九人,自登第凡十九年为宰相,又 昆仲之次第十九,时亦异之。

  子遘,太平兴国中任正郎。

  崔协,字思化。远祖清河太守第二子寅,仕后魏为太子洗马,因为清河小房, 至唐朝盛为流品。曾祖邠,太常卿,祖瓘,吏部尚书。父彦融,楚州刺史。彦融素 与崔荛善,尝为万年令,荛谒于县,彦融未出,见案上有尺题,皆赂遗中贵人,荛 知其由径,始恶其为人。及除司勋郎中,荛为左丞,通刺不见,荛谓曰:“郎中行 止鄙杂,故未见。”宰相知之,改楚州刺史,卒于任。诫其子曰:“世世无忘荛。” 故其子弟常与荛仇。

  协即彦融之子也。幼有孝行,登进士第,释褐为度支巡官、渭南尉,直史馆, 历三署,入梁为左司郎中、万年令、给事中,累官至兵部侍郎。与中书舍人崔居俭 相遇于幕次,协厉声而言曰;“崔荛之子,何敢相见!”居俭亦报之。左降太子詹 事,俄拜吏部侍郎。同光初,改御史中丞,宪司举奏,多以文字错误,屡受责罚。 协器宇宏爽,高谈虚论,多不近理,时人以为虚有其表。天成初,迁礼部尚书、太 常卿,因枢密使孔循保荐,拜平章事。

  初,豆卢革、韦说得罪,执政议命相,枢密使孔循意不欲河朔人居相位,任圜 欲相李琪,而郑珏素与琪不协,孔循亦恶琪,谓安重诲曰:“李琪非无艺学,但不 廉耳。朝论莫若崔协。”重诲然之,因奏择相。明宗曰:“谁可?”乃以协对。任 圜奏曰:“重诲被人欺卖,如崔协者,少识文字,时人谓之‘没字碑’。臣比不知 书,无才而进,已为天下笑,何容中书之内,更有笑端!”明宗曰;“易州刺史韦 肃,人言名家,待我尝厚,置于此位何如?肃苟未可,则冯书记是先朝判官,称为 长者,与物无竞,可以相矣。”道尝为庄宗霸府书记,故明宗呼之。朝退,宰臣枢 密使休于中兴殿之庑下,孔循拂衣而去,曰:“天下事一则任圜,二则任圜,崔协 暴死则已,不死会居此位。”重诲私谓圜曰:“今相位缺人,协且可乎?”圜曰: “朝廷有李琪者,学际天人,奕叶轩冕,论才校艺,可敌时辈百人。而谗夫巧沮, 忌害其能,必舍琪而相协,如弃苏合之丸,取蛣蜣之转也。”重诲笑而止。然重诲 与循同职,循日言琪之短、协之长,故重诲竟从之。而协登庸之后,庙堂代笔,假 手于人。朝廷以国庠事重,命协兼判祭酒事,协上奏每岁补监生二百为定,物议非 之。《北梦琐言》:明宗问宰相冯道:“卢质近日吃酒否?”对曰:“质曾到臣居, 亦饮数爵,臣劝不令过度,事亦如酒,过则患生。”崔协强言于坐曰:“臣闻‘食 医心镜’,酒极好,不加药饵,足以安心神。”左右见其肤浅,不觉哂之。四年春, 驾自夷门还京,从至须水驿,中风暴卒。诏赠尚书左仆射,谥曰恭靖。

  子颀、颂、寿贞,惟颂仕皇朝,官至左谏议大夫,终于鄜州行军司马。

  李琪,字台秀。五代祖憕,天宝末,礼部尚书、东部留守。安禄山陷东都,遇 害,累赠太尉,谥曰忠懿。憕孙寀,元和朝,位至给事中。寀子敬方,文宗朝,谏 议大夫。敬方子縠,广明中,为晋公王铎都统判官,以收复功为谏议大夫。

  琪即縠之子也,年十三,词赋诗颂,大为王铎所知,然亦疑其假手。一日,铎 召縠宴于公署,密遣人以《汉祖得三杰赋》题就其第试之,琪援笔立成。赋尾云: “得士则昌,非贤罔共,龙头之友斯贵,鼎足之臣可重,宜哉项氏之败亡,一范增 而不能用。”铎览而骇之,曰:“此兒大器也,将擅文价。”《太平广记》:琪总 角谒铎。铎顾曰:“适蜀中诏到,用夏州拓跋思恭为收复都统,可作一诗否?”即 秉笔立制,云:“飞骑经巴栈,洪恩及夏台。将从天上去,人自日边来。此处金门 远,何时玉辇回。蚤平关右贼,莫待诏书催。”铎益奇之,因执琪手曰:“此真凤 手也。”时年十四。明年,丁母忧,因流寓青、齐。然糠照薪,俾夜作画,览书数 千卷,间为诗赋。唐僖宗再幸梁、洋,窃赋云:“哀痛不下诏,登封谁上书。”

  昭宗时,李谿父子以文学知名。琪年十八,袖赋一轴谒谿。谿览赋惊异,倒屣 迎门,出琪《调哑钟》、《捧日》等赋,谓琪曰:“余尝患近年文士辞赋,皆数句 之后,未见赋题,吾子入句见题,偶属典丽,吁!可畏也。”琪由是益知名,举进 士第。天复初,应博学弘词,居第四等,授武功县尉,辟转运巡官,迁左拾遣、殿 中侍御史。自琪为谏官宪职,凡时政有所不便,必封章论列,文章秀丽,览之者忘 倦。

  琪兄珽,亦登进士第,才藻富赡,兄弟齐名,而尤为梁祖所知,以珽为崇政学 士。琪自左补阙入为翰林学士,《北梦琐言》:梁李相国琪,唐末以文学策名,仕 至御史。昭宗播迁,衣冠荡析,琪藏迹于荆、楚间,自晦其迹,号华原李长官。其 堂兄光符宰宜都,尝厌薄之。琪寂寞,每临流踞石,摘树叶而试草制词,吁嗟怏怅, 而投叶水中。梁祖受禅,征入,拜翰林学士。累迁户部侍郎、翰林承旨。梁祖西抗 邠、岐,北攻泽、潞,出师燕、赵,经略四方,暂无宁岁,而琪以学士居帐中,专 掌文翰,下笔称旨,宠遇逾伦。是时,琪之名播于海内。琪重然诺,怜才奖善,家 门雍睦。贞明、龙德中,历兵、礼、吏侍郎,受命与冯锡嘉、张充、郗殷象同撰 《梁太祖实录》三十卷,迁御史中丞,累擢尚书左丞、中书门下平章事。时琪与萧 顷同为宰相,顷性畏慎深密,琪倜傥负气,不拘小节,中书奏覆,多行其志,而顷 专掎摭其咎。会琪除吏是试摄名衔,改“摄”为“守”,为顷所奏,梁帝大怒,将 投诸荒裔,而为赵岩辈所援,罢相,为太子少保。

  庄宗入汴,素闻琪名,因欲大任。同光初,历太常卿、吏部尚书。三年秋,天 下大水,国计不充,庄宗诏百僚许上封事,陈经国之要。琪因上疏曰:

  臣闻王者富有兆民,深居九重,所重患者,百姓凋耗而不知,四海困穷而莫救, 下情不得上达,群臣不敢指言。今陛下以水潦之灾,军食乏阙,焦劳罪己,迫切疚 怀,避正殿以责躬,访多士而求理,则何思而不获,何议而不臧?止在改而行之, 足以择其善者。

  臣闻古人有言曰:谷者,人之司命也;地者,谷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理也。 有其谷则国力备,定其地则人食足,察其人则徭役均,知此三者,为国之急务也。 轩黄已前,不可详记。自尧湮洪水,禹作司空,于时辨九等之田,收什一之税,其 时户一千三百余万,定垦地约九百二十万顷,最为太平之盛。及商革夏命,重立田 制,每私田十亩,种公田一亩,水旱同之,亦什一之义也。洎乎周室,立井田之法, 大约百里之国,提封万井,出车百乘,戎马四百匹。畿内兵车万乘,马四万匹,以 田法论之,亦什一之制也。故当成、康之世,比尧、舜之朝,户口更增二十余万, 非他术也,盖三代以前,皆量入以为出,计农以立军,虽逢水旱之灾,而有凶荒之 备。

  降及秦、汉,重税工商,急关市之征,倍舟车之算,人户既以减耗,古制犹以 兼行,按此时户口,尚有千二百余万,垦田亦八百万顷。至乎三国并兴,两晋之后, 则农夫少于军众,战马多于耕牛,供军须夺于农粮,秣马必侵于牛草,于是天下户 口,只有二百四十余万。洎隋文之代,两汉比隆,及炀帝之年,又三分之一。

  我唐太宗文皇帝,以四夷初定,百姓未丰,延访群臣,各陈所见,惟魏徵独劝 文皇力行王道,由是轻徭薄赋,不夺农时,进贤良,悦忠直,天下粟价,斗直两钱。 自贞观至于开元,将及一千九百万户,五千三百万口,垦田一千四百万顷,比之尧、 舜,又极增加,是知救人瘼者,以重敛为病源;料兵食者,以惠农为军政。仲尼云: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臣之此言,是魏徵所以劝文皇也,伏惟深留宸鉴。如以 六军方阙,不可轻徭,两税之余,犹须重敛,则但不以折纳为事,一切以本色输官, 又不以纽配为名,止以正耗加纳,犹应感悦,未至流亡。况今东作是时,羸牛将驾, 数州之地,千里运粮,有此差徭,必妨春种,今秋若无粮草,保以赡军。

  臣伏思汉文帝时,欲人务农,乃募人入粟,得拜爵及赎罪,景帝亦如之。后汉 安帝时,水旱不足,三公奏请,富人入粟,得关内侯及公卿以下散官。本朝乾元中, 亦曾如此。今陛下纵不欲入粟授官,愿明降制旨下诸道,合差百姓转仓之处,有能 出力运官物到京师,五百石以上,白身授一初任州县官,有官者依资迁授,欠选者 便与放选。千石以上至万石,不拘文武,明示赏酬。免令方春农人流散,斯亦救民 转仓赡军之一术也。

  庄宗深重之,寻命为国计使,垂为辅相,俄遇萧墙之难而止。

  及明宗即位,豆卢革、韦说得罪,任圜陈奏,请命琪为相,为孔循、郑珏排沮, 乃相崔协。琪时为御史大夫,安重诲于台门前专杀殿直马延。虽曾弹奏,而依违词 旨,不敢正言其罪,以是托疾,三上章请老;朝旨不允,除授尚书左仆射。自是之 后,尤为宰执所忌,凡有奏陈,靡不望风横沮。天成末,明宗自汴州还洛,琪为东 都留司官班首,奏请至偃师奉迎。时琪奏中有“败契丹之凶党,破真定之逆贼”之 言,诏曰:“契丹即为凶党,真定不是逆贼,李琪罚一月俸。”又尝秦敕撰《霍彦 威神道碑》文。琪,梁之故相也,叙彦威仕梁历任,不言其伪。中书奏曰:“不分 真伪,是混功名,望令改撰。”诏从之。多此类也。

  琪虽博学多才,拙于遵养时晦,知时不可为,然犹多岐取进,动而见排,由己 不能镇靖也。以太子太傅致仕。长兴中,卒于福善里第,时年六十。子贞,官至邑 宰。琪以在内署时所为制诏,编为十卷,目曰《金门集》,大行于世。

  萧顷,字子澄,京兆万年人。故相仿之孙,京兆尹廪之子。顷聪悟善属文,昭 宗朝擢进士第,历度支巡官、太常博士、右补阙。时国步艰难,连帅倔强,率多奏 请,欲立家庙于本镇,顷上章论奏,乃止。累迁吏部员外郎。先是,张浚自中书出 为右仆射,梁祖判官高劭使梁祖廕求一子出身官,省寺皆称无例,浚曲为行之,指 挥甚急,吏徒惶恐。顷判云:“仆射未集郎官,赴省上指挥公事,且非南宫旧仪。” 浚闻之,惭悚致谢,顷由是知名,梁祖亦奖之。顷入梁,历给谏、御史中丞、礼部 侍郎、知贡举,咸有能名。自吏部侍郎拜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琪同辅梁室,事多 矛盾。庄宗入汴,顷坐贬登州司户,量移濮州司马。数年,迁太子宾客。天成初, 为礼部尚书、太常卿、太子少保致仕。卒时年六十九。辍朝一日,赠太子少师。

  史臣曰:夫相辅之才,从古难得,盖文学政事,履行谋猷,不可缺一故也。如 数君子者,皆互有所长,亦近代之良相也。如齐公之明节,李琪之文章,足以圭表 搢绅,笙簧典诰,陟之廊庙,宜无愧焉!

列传十一

  丁会,字道隐,寿州寿春人。父季。会幼放荡纵横,不治农产,恆随哀挽者学 绋讴,尤嗜其声。既长,遇乱,合雄兒为盗,有志功名。黄巢渡淮,会从梁祖为部 曲,梁祖镇门,会历都押衙。自梁祖诛宗权,并时溥,屠硃瑄,走硃瑾,会恆以兵 从,多立奇功。文德中,表授怀州刺史,历滑州留后、河阳节度使、检校司徒。自 河阳以疾致政于洛阳。梁祖季年猜忌,故将功大者多遭族灭,会阴有避祸之志,称 疾者累年。天复元年,梁祖奄有河中、晋、绛,乃起会为昭义节度使。昭宗幸洛阳, 加同平章事。其年,昭宗遇弑,哀问至,会三军缟素,流涕久之。时梁祖亲讨刘守 文于沧州,驻军于长芦。三年十二月,王师攻会,居旬日,会以潞州归于武皇。 《北梦琐言》:梁祖雄猜,疑忌功臣,忽谓敬翔曰;“吾梦丁会在前祗候,吾将乘 马欲出,圉人以马就台,忽为丁会跨之以出,时梦中怒,叱喝数声,因惊觉,甚恶 之。”是月,丁会举潞州军民归河东矣。引见,会泣曰:“臣非不能守潞,但以汴 王篡弱唐祚,猜嫌旧将,臣虽蒙保荐之恩,而不忍相从,今所谓吐盗父之食以见王 也。”武皇纳之,赐甲第于太原,位在诸将上。五年,汴将李思安围潞州,以会为 都招讨使、检校太尉。

  庄宗嗣王位,与会决谋,破汴军于夹城。七年十一月,卒于大原。庄宗即位, 追赠太师。有子七人,知沆为梁祖所诛,余皆历内职。

  阎宝,字琼美,郓州人。父佐,海州刺史。宝少事硃瑾为牙将,瑾之失守于兗 也,宝与瑾将胡规、康怀英归汴梁,皆擢任之。自梁祖陈师河朔,争霸关西,宝与 葛从周、丁会、贺德伦、李思安各为大将,统兵四出,所至立功,历洺、随、宿、 郑四州刺史。天祐六年,梁祖以宝为邢洺节度使、检校太傅。庄宗定魏博,十三年, 攻相、卫、洺、磁,下之,宝独保邢州,城孤援绝。八月,宝以邢州降,庄宗嘉之, 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遥领天平国节度使、东南面招讨等使,待以宾礼,位在 诸将上,每有谋画,与之参决。契丹之寇幽州也,周德威危急,宝与李存审从明宗 击契丹于幽州西北,解围而还。胡柳之役,诸军逗挠,汴军登无石山,其势甚盛。 庄宗望之,畏其不敌,且欲保营。宝进曰:“王深入敌境,偏师不利,王彦章骑军 已入濮州,山下唯列步兵,向晚皆有归志。我尽锐击之,败走必矣。今若引退,必 为所乘,我军未集,更闻贼胜,即不战而自溃也。凡决胜料情,情势已得,断在不 疑。今王之成败,在此一战,若不决胜,设使余众渡河,河朔非王有也,王其勉之!” 庄宗闻之耸听,曰:“微公几失计。”即引骑大噪,奋槊登山,大败汴人。十八年, 张文礼杀王镕叛,宝帅师进讨。八月,收赵州,进渡滹水,擒贼党张友顺以献。九 月,进逼真定,结营西南隅。掘堑栅以环之,决大悲寺漕渠以浸其郛。十九年正月, 契丹三十万来援镇州,前锋至新乐,众心忧之。宝见庄宗,指陈方略,军情乃安。 敌退,加检校侍中。三月,城中饥,王处瑾之众出城求食,宝纵其出,伏兵截击之。 饥贼大至,诸军未集,为贼年乘;宝乃收军退保赵州,因惭愤成疾,疽发背而卒, 时年六十。同光初,追赠太师;晋天福中,追封太原郡王。

  有子八人,宏伦、宏儒皆位至郡守。

  符习,赵州昭庆县人。少从军,事节度使王镕,积功至列校。自庄宗经略河朔, 与镕连衡,常令习率师从庄宗征讨。镕为张文礼所害,时习在德胜寨,文礼上书请 习等归镇。习雨泣诉于庄宗曰:“臣本赵人,家世事王氏,故使尝授臣一剑,俾臣 平荡凶寇。自闻变故,徒怀冤愤,欲以自刭,无益于营魂。且张文礼乃幽、沧叛将, 赵王知人不尽,过意任使,致被反噬。臣虽不武,愿在霸府血战而死,不能委身于 凶首。”庄宗曰:“尔既怀旧君之爱,可复仇乎?吾当助尔。”习等举身投地,号 恸感激,谢曰:“王必以故使辅翼之劳,雪其冤耻,臣不敢期师旅为助,但悉本军 可以诛其逆竖。”庄宗即令阎宝、史建瑭助习讨文礼,乃以习为成德军兵马留后。 及文礼诛,将正授节钺,习不敢当其任,辞曰:“臣缘故使未葬,又无嗣息,臣合 服斩缞,候臣礼制毕听命。”及庄宗兼领镇州,乃割相、卫二州置义宁军,以习为 节度使。习奏曰:“魏博六州,见系霸府,不宜遽有割隶。但授臣河南一镇,臣自 攻取。”乃授天平军节度、东南面招讨使。

  习有器度,性忠壮,自庄宗十年沿河战守,习常以本军从,心无顾望,诸将服 其为人。同光初,以习为邢州节度。明年,移镇青州。四年二月,赵在礼盗据魏州, 习受诏以淄、青之师进讨;至则会军乱,习乃退军渡河。明宗自鄴赴洛,遣使召之, 习不时而至。既至,谒明宗于胙县。霍彦威谓习曰:“主上所知者十人,公在其四, 何犹豫乎!”习乃从明宗入汴。明宗即位,加兼侍中,令归本镇。属青州守将王公 俨拒命,复授天平军节度使。《宋史·颜衎传》:天成初,为邹平令。符习初镇天 平,习武臣之廉慎者,以书告属邑,毋聚敛为献贺。衎未领书,以故规行之,寻为 吏所讼,习遽召衎笞之,幕客军吏,咸以为辱及正人,习甚悔焉,即表为观察判官, 且塞前事。四年,移汴州节度使。安重诲素不悦习,会汴人言习厚赋民钱,以代纳 藁,及纳军租,多收加耗,由是罢归京师。《通鉴》:习自恃宿将,议论多抗安重 诲,故重诲求其过,奏之。授太子太师致仕,求归故里,许之,乃归昭庆县。明宗 以其子令谦为赵州刺史。习飞扬痛饮,周游田里,不集朋徒,不过郡邑,如此累年, 中风而卒。赠太师。

  子蒙嗣,位至礼部侍郎。

  乌震,冀州信都人也。少孤,自勤乡校。弱冠从军,初为镇州队长,以功渐升 部将,与符习从征于河上,颇得士心。闻张文礼弑王镕,志复主雠,雪泣请行。兵 及恆阳,文礼执其母妻洎兒女十口诱之,不回,攻城日急。文礼忿之,咸割鼻断腕, 不绝于肤,放至军门,观者皆不忍正视。震一恸而止,愤激奋命,身先矢石。镇州 平,以功授震深、赵二州刺史。其性纯质,以清直御下,在河北独有政声,移易州 刺史,兼北面水陆转运、招抚等使。契丹犯塞,渔阳路梗,震率师运粮,三入蓟门, 擢为河北道副招讨,遥领宣州节度使,代房知温军于卢台。及至军,会戍兵龙晊所 部鄴都奉节等军数千人作乱,未及交印而遇害。明宗闻之,废朝一日,诏赠太傅。 震略涉书史,尤嗜《左氏传》,好为诗,善笔札,凡邮亭佛寺,多有留题之迹。及 其遇祸,燕、赵之士皆叹惜之。

  王瓚,故河中节度使重盈之诸子也。天复初,梁祖既平河中,追念王氏旧恩, 辟瓚为宾佐。梁祖即位,历诸卫大将军、兗华两镇节度使、开封尹。贞明五年,代 贺瑰统军驻于河上。时李存审筑垒于德胜渡。秋八月,瓚率汴军五万,自黎阳渡河, 将掩击魏州,明宗出师拒之。瓚至顿丘而旋,于杨村夹河筑垒,架浮航,自滑馈运 相继。瓚严于军法,令行禁止,然机略应变,则非所长。十一月,瓚率其众观兵于 戚城,明宗以前锋击之,获其将李立。十二月,逻骑报汴之馈粮千计,沿河而下, 可掩而取之。庄宗遣徒兵五千,设伏以待之,使骑军循河南岸西上,俘获馈役数千。 瓚结阵河曲,以待王师,既而兵合,一战败之。瓚众走保南城,瓚以小舟北渡仅免。 是日,获马千余匹,俘斩万级,王师乘胜徇地曹、濮。梁主以瓚失律,令戴思远代 还。

  及王师袭汴,时瓚为开封府尹。梁主闻王师将至,自登建国门楼,日夜垂泣, 时持国宝谓瓚曰:“吾终保有此者,系卿耳。”令瓚阅市人散徒,登城为备。洎明 宗至封丘门,瓚开门迎降。翼日,庄宗御元德殿,瓚与百官待罪及进币马,诏释之, 仍令收梁主尸,备槥椟权厝于佛寺,漆首函送于郊社。居数日,段凝上疏奏:“梁 朝掌事权者赵岩等,并助成虐政,结怨于人,圣政惟新,宜诛首恶,以谢天下。” 于是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张希逸、赵縠、硃珪等并族诛,家财籍没。瓚闻诸 族当法,忧悸失次,每出则与妻子诀别。郭崇韬遣人慰譬之,诏授宣武军节度副使, 知府事,检校太傅如故。《欧阳史》云:瓚伏地请死,庄宗劳而起之曰:“朕与卿 家世婚姻,然人臣各为主耳,复何罪邪!”因以为开封尹,迁宣武军节度使。瓚心 忧疑成疾,十二月卒。赠太子太师。

  瓚虽为治严肃,而惨酷有家世风。自历守蕃镇,颇能除盗,而明不能照下。及 尹正京邑,委政于爱婿牙将辛廷蔚,曲法纳贿,因缘为奸。初,汴人驻军于河上, 军计不足,瓚请率汴之富户,出助军钱,赋取不均,人靡控诉,至有雉经者,又有 富室致赂幸而免率者。及明宗即位,素知廷蔚之奸,乃勒归田里。然瓚能优礼搢绅, 抑挫豪猾,故当时士流皆称仰焉。

  袁象先,宋州下邑人也。自称唐中宗朝中书令、南阳郡王恕己之后。曾祖进朝, 成都少尹,梁以象先贵,累赠左仆射。祖忠义,忠武军节度判官,累赠司空。父敬 初,太府卿,累赠司徒、驸马都尉。敬初娶梁祖之妹,初封沛郡太君。开平中,追 封长公主。贞明中,追封万安大长公主。

  象先即梁祖之甥也。性宽厚,不忤于物,幼遇乱,慨然有忧时之意。象先尝射 一水鸟,不中,箭落水中,下贯双鲤,见者异之。梁祖镇夷门,象先起家授银青光 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中丞。景福元年,自检校左省常侍,迁检校工部尚 书,充元从马军指挥使兼左静边都指挥使。乾宁五年,再迁检校右仆射、左领军卫 将军同正,充宣武军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光化二年,权知宿州军州事。天复元年, 表授刺史,充本州团练、埇桥镇遏都知兵马使。会淮寇大至,围迫州城,象先雘力 御备,时援兵未至,颇怀忧沮。一日,登北城,憩其楼堞之上,怳然若寝,梦人告 曰:“我陈璠也,尝板筑是城,旧第犹在,今为军舍,可为我立庙,即助公阴兵。” 象先纳之。翼日,淮寇急攻其垒,梯冲角进,是日州城几陷。顷之,有大风雨,居 民望见城上兵甲无算,寇不能进,即时退去。象先方信鬼神之助,乃为之立祠,至 今里人祷祝不辍。三年,权知洺州军州事。天祐三年,授陈州刺史、检校司空。是 岁,陈州大水,民饥,有物生于野,形类蒲萄,其实可食,贫民赖焉。梁开平二年, 授左英武军使,再迁左神武、右羽林统军。三年,转右卫上将军,封汝南县男。四 年,权知宋州留后,到任五月,改天平军两使留后。时郓境再饥,户民流散,象先 即开仓赈恤,蒙赖者甚众。五年,梁祖北征,以象先为镇定东南行营都招讨应接副 使,进封开国伯。领兵攻蓚县,不克而还。俄奉诏自郓赴阙,郓人遮留,毁石桥而 不得进,乃自他门而逸。寻授左龙武统军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乾化三年,与魏博 节度使杨师厚合谋,诛硃友珪于洛阳。梁末帝即位,以功授检校太保、同平章事, 遥领洪州节度使、行开封尹、判在京马步诸军,进封开国公。四年,授青州节度使, 加检校太傅。未几,移镇宋州,加检校太尉。象先在宋凡十年。

  初,梁祖领四镇,拥兵十万,威震天下,关东籓守,皆其将吏,方面补授,由 其保荐,四方舆金辇璧,骏奔结辙,纳赂于其庭。如是者十余年,寝成风俗,籓侯 牧守,下逮群吏,罕有廉白者,率皆掊敛剥下,以事权门。象先恃甥舅之势,所至 籓府,侵刻诛求尤甚,以此家财巨万。庄宗初定河南,象先率先入觐,辇珍币数十 万,遍赂权贵及刘皇后、伶官巷伯,居旬日,内外翕然称之。

  初,梁将未复官资者,凡上章奏姓名而已。郭崇韬奏曰:“河南征镇将吏,昭 洗之后,未有新官,每上表章,但书名姓,未颁纶制,必负忧疑。”即日,复以象 先为宋、亳、耀、辉、颍节度使,依前检校太尉、平章事,仍赐姓,名绍安,寻令 归镇。明年,以郊礼,象先复来朝。是时,制改宋州宣武军为归德军,因侍宴,庄 宗谓象先曰:“归德之名,无乃著题否?”象先拜谢而退,即命归镇。其年夏,以 疾卒于理所,年六十一。册赠太师,周广顺中,赠中书令,追封楚国公。

  象先二子,长曰正辞,历衢、雄二州刺史。次曰{山义},至周显德中,终于沧 州节度使。

  张温,字德润,魏州魏县人也。始仕梁祖为步直小将,改崇明都校。贞明初, 蒋殷以徐州叛,从刘鄩讨平之,改左右捉生都指挥使。庄宗伐邢台,获之,用为永 清都校,历武州刺史、山后八军都将。从庄宗袭契丹于幽州,收新州,历银枪效义 都指挥使,再任武州刺史。同光初,契丹陷妫、儒、檀、顺、平、蓟六州,武州独 全,改授蔚州刺史。天成初,历振武、昭武留后,寻授利州节度使,入为右卫上将 军。无几,授洋州节度使、右龙武统军,改云州节制。清泰初,屯兵雁门,逐契丹 出塞,移镇晋州,婴疾而卒。诏赠太尉。

  李绍文,郓州人,本姓张,名从楚。少事硃瑄为帐下,瑄败,归于梁祖,为四 镇牙校,累典诸军。天祐八年,从王景仁战,败于柏乡,绍文与别将曹儒收残众, 退保相州。王师之攻魏州也,绍文率众自黎阳将渡河。时汴人大恐,河无舟楫,绍 文惧为王师所逼,乃剽黎阳、临河、内黄至魏州,归于庄宗。庄宗嘉纳之,赐姓名, 分其两将三千人为左右匡霸军旅,仍令绍文、曹儒分将之。从周德威讨刘守光,进 检校司空,移将匡卫军。十二年,授博州刺史,预破刘鄩于故元城,历贝、隰、代 三郡刺史,领天雄军马步副都将,屯于德胜。从阎宝讨张文礼,为马步军都虞候。 明宗收郓州,以绍文为右都押衙、马步军都将,从破王彦章于中都。同光中,历徐、 滑二镇副使,知府事。三年,从郭崇韬讨西川,为洋州节度留后,领镇江军节度。 天成初,为武信军节度使,寻卒于镇。

  史臣曰:昔丁会之事梁祖也,功既隆矣,祸将及矣,挺身北首,故亦宜然。然 食人之禄,岂合如是哉!阎宝再降于人,夫何足贵焉。符习雪故主之沉冤,享通侯 之贵位,乃赵之奇士也。乌震不悯其亲,仁斯鲜矣,虽慕乐羊之迹,岂事文侯之宜。 瓚洎象先而下,皆降将也,又何足以讥焉!

列传十二

  李袭吉,自言左相林甫之后,父图,为洛阳令,因家焉。袭吉乾符末应进士举, 遇乱,避地河中,依节度使李都,擢为盐铁判官。及王重荣代,不喜文士,时丧乱 之后,衣冠多逃难汾、晋间。袭吉访旧至太原,武皇署为府掾,出宰榆社。光启初, 武皇遇难上源,记室殁焉,既归镇,辟掌奏者,多不如旨。或有荐袭吉能文,召试 称旨,即署为掌书记。袭吉博学多通,尤谙悉国朝近事,为文精意练实,动据典故, 无所放纵,羽檄军书,辞理宏健。自武皇上源之难,与梁祖不协,乾宁末,刘仁恭 负恩,其间论列是非,交相聘答者数百篇,警策之句,播在人口,文士称之。三年, 迁节度副使,从讨王行瑜,拜右谏议大夫。及师还渭北,武皇不获入觐,为武皇作 违离表,中有警句云:“穴禽有翼,听舜乐以犹来;天路无梯,望尧云而不到。” 昭宗览之嘉叹。洎袭吉入奏,面诏谕之,优赐特异。《北梦琐言》:袭吉从李克用 至渭南,令其入奏,帝重其文章,授谏议大夫,使上事北省以荣之。其年十二月, 师还太原,王珂为浮梁于夏阳渡,袭吉从军,时笮断航破,武皇仅免,袭吉坠河, 得大冰承足,沿流七八里,还岸而止,救之获免。

  天复中,武皇议欲修好于梁,命袭吉为书以贻梁祖,书曰:

  一别清德,十有余年,失意杯盘,争锋剑戟。山长水阔,难追二国之欢;雁逝 鱼沉,久绝八行之赐。比者仆与公实联宗姓,原忝恩行,投分深情,将期栖托,论 交马上,荐美朝端,倾向仁贤,未省疏阙。岂谓运由奇特,谤起奸邪。毒手尊拳, 交相于幕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狂药致其失欢,陈事止于堪笑。今则皆登贵 位,尽及中年,蘧公亦要知非,君子何劳用壮。今公贵先列辟,名过古人。合纵连 衡,本务家邦之计;拓地守境,要存子孙之基。文王贵奔走之交,仲尼谭损益之友, 仆顾惭虚薄,旧忝眷私,一言许心,万死不悔,壮怀忠力,犹胜他人,盟于三光, 愿赴汤火。公又何必终年立敌,恳意相窥,徇一时之襟灵,取四郊之倦弊,今日得 其小众,明日下其危墙,弊师无遗镞之忧,邻壤抱剥床之痛。又虑悠悠之党,妄渎 听闻,见仆韬勇枕威,戢兵守境,不量本末,误致窥觎。

  且仆自壮岁已前,业经陷敌,以杀戮为东作,号兼并为永谋。及其首陟师坛, 躬被公兗,天子命我为群后,明公许我以下交,所以敛迹爱人,蓄兵务德,收燕蓟 则还其故将,入蒲坂而不负前言。况五载休兵,三边校士,铁骑犀甲,云屯谷量。 马邑兒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问年犹少于仁明,语地幸依于险阻, 有何觇睹,便误英聪。

  况仆临戎握兵,粗有操断,屈伸进退,久贮心期。胜则抚三晋之民,败则征五 部之众,长驱席卷,反首提戈。但虑隳突中原,为公后患,四海群谤,尽归仁明, 终不能见仆一夫,得仆一马。锐师傥失,则难整齐,请防后艰,愿存前好。矧复阴 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文靖求始毕之众,元海征五部之师,宽 言虚词,犹或得志。今仆散积财而募勇辈,辇宝货以诱义戎,征其密亲,啗以美利, 控弦跨马,宁有数乎!但缘荷位天朝,恻心疲瘵,峨峨亭障,未忍起戎。亦望公深 识鄙怀,洞回英鉴,论交释憾,虑祸革心,不听浮谭,以伤霸业。夫《易》惟忌满, 道贵持盈,傥恃勇以丧师,如擎盘而失水,为蛇刻鹤,幸赐徊翔,

  仆少负褊心,天与直气,间谋诡论,誓不为之。唯将药石之谭,愿托金兰之分。 傥愚衷未豁,彼抱犹迷,假令罄三朝之威,穷九流之辩,遣回肝膈,如俟河清。今 者执简吐诚,愿垂保鉴。

  仆自眷私睽隔,翰墨往来,或有鄙词,稍侵英听,亦承嘉论,每赐骂言。叙欢 既罢于寻戈,焚谤幸蠲其载笔,穷因尚口,乐贵和心,愿祛沉阏之嫌,以复埙篪之 好。今者卜于嚬分,不欲因人,专遣使乎,直诣铃阁。古者兵交两地,使在其间, 致命受辞,幸存前志。昔贤贵于投分,义士难于屈雠,若非仰恋恩私,安可轻露肝 膈,凄凄丹愫,炳炳血情,临纸向风,千万难述。

  梁祖览之,至“毒手尊拳”之句,怡然谓敬翔曰:“李公斗绝一隅,安得此文 士!如吾之智算,得袭吉之笔才,虎傅翼矣!”又读至“马邑兒童”、“阴山部落” 之句,梁祖怒谓敬翔曰:“李太原残喘余息,犹气吞宇宙,可诟骂之。”及翔为报 书,词理非胜,由是袭吉之名愈重。《通鉴考异》引《唐末见闻录》载全忠回书云: 前年洹水,曾获贤郎;去岁青山,又擒列将。盖梁之书檄,皆此类也。

  自广明大乱之后,诸侯割据方面,竞延名士,以掌书檄。是时梁有敬翔,燕有 马郁,华州有李巨川,荆南有郑准,《唐新纂》云:郑准,士族,未第时,佐荆门 上欲莲幕,飞书走檄,不让古人,秉直去邪,无惭往哲,考准为成汭书记,汭封上 谷郡王。凤翔有王超,《北梦琐言》:唐末,凤翔判官王超,推奉李茂贞,挟曹、 马之势,笺奏文檄,恣意翱翔。后为兴元留后,遇害,有《凤鸣集》三十卷行于世。 钱塘有罗隐,魏博有李山甫,皆有文称,与袭吉齐名于时。

  袭吉在武皇幕府垂十五年,视事之暇,唯读书业文,手不释卷。性恬于荣利, 奖诱后进,不以己能格物。参决府事,务在公平,不交赂遗,绰绰有士大夫之风概 焉。天祐三年六月,以风病卒于太原。同光二年,追赠礼部尚书。

  王缄,幽州刘仁恭故吏也。少以刀笔直记室,仁恭假以幕职,令使凤翔。还经 太原,属仁恭阻命,武皇留之。缄坚辞复命,书词稍抗,武皇怒,下狱诘之,谢罪 听命,乃署为推官,历掌书记。《契丹国志·韩延徽传》:延徽自契丹奔晋,晋王 欲置之幕府掌书记,王缄嫉之,延徽不自安,求东归省母,遂复入契丹,寓书于晋 王,叙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 谗耳。”从庄宗经略山东,承制授检校司空、魏博节度使。缄博学善属文,燕蓟多 文士,缄后生,未知名,及在太原,名位骤达。燕人马郁,有盛名于乡里,而缄素 以吏职事郁。及郁在太原,谓缄曰:“公在此作文士,所谓避风之鸟,受赐于鲁人 也。”每于公宴,但呼王缄而已。十年,从征幽州,既获仁恭父子,庄宗命缄为露 布,观其旨趣。缄起草无所辞避,义士以此少之。胡柳之役,缄随辎重前行,殁于 乱兵。际晚,卢质还营,庄宗问副使所在,曰:“某醉不之知也。”既而缄凶问至, 庄宗流涕久之,得其丧,归葬太原。

  李敬义,本名延古,太尉卫公德裕之孙。初随父炜贬连州,遇赦得还。尝从事 浙东,自言遇涿道士,谓之曰:“子方厄运,不宜仕进。”敬义悚然对曰;“吾终 老贱哉?”涿曰:“自此四十三年,必遇圣王大任,子其志之。”敬义以为然,乃 无心仕宦,退归洛南平泉旧业。为河南尹张全义所和,岁时给遗特厚,出入其门, 欲署幕职,坚辞不就。

  初,德裕之为将相也,大有勋于王室,出籓入辅,绵历累朝;及留守洛阳,有 终焉之志,于平泉置别墅,采天下奇花异竹、珍木怪石,为园池之玩。自为家戒序 录,志其草木之得处,刊于石,云:“移吾片石,折树一枝,非子孙也。”洎巢、 蔡之乱,洛都灰烬,全义披榛而创都邑,李氏花木,多为都下移掘,樵人鬻卖,园 亭扫地矣。有醒酒石,德裕醉即踞之,最保惜者。光化初,中使有监全义军得此石, 置于家园。敬义知之,泣渭全义曰:“平泉别业,吾祖戒约甚严,子孙不肖,动违 先旨。”因托全义请石于监军。他日宴会,全义谓监军曰:“李员外泣告,言内侍 得卫公醒酒石,其祖戒堪哀,内侍能回遗否?”监军忿然厉声曰:“黄巢败后,谁 家园池完复,岂独平泉有石哉!”全义始受黄巢伪命,以为诟己,大怒曰:“吾今 为唐臣,非巢贼也。”即署奏笞毙之。

  昭宗迁都洛阳,以敬义为司勋员外郎。柳璨之陷裴、赵诸族,希梁祖旨奏云: “近年浮薄相扇,趋竞成风,乃有卧邀轩冕,视王爵如土梗者。司空图、李敬义三 度除官,养望不至,咸宜屏黜,以劝事君者。”翌日,诏曰:“司勋史外郎李延古, 世荷国恩,两叶相位,幸从筮仕,累忝宠荣,多历岁时,不趋班列。而自迁都卜洛, 纪律载张,去明庭而非遥,处别墅而无惧,罔思报效,姑务便安。为臣之节如斯, 贻厥之谋何在!须加惩责,以肃朝伦,九寺勾稽,尚谓宽典,可责授卫尉寺主簿。” 司空图亦追停前诏,任从闲适。图,唐史有传。《旧唐书·哀帝纪》:六月戊申, 敕前司勋员外郎、赐绯鱼袋李延古责授卫尉寺主簿。九月壬寅,敕前大中大夫、尚 书兵部侍郎、赐紫金鱼袋司空图放还中条山。盖延古与司空图同时被劾,其降敕则 有先后也。时全义既不能庇护,乃密托杨师厚,令敬义潜往依之,因挈族客居卫州 者累年,师厚给遗周厚。

  十二年,庄宗定河朔,史建瑭收新乡,敬义谒见。是岁,上遣使迎至魏州,置 北京留守判官承制拜工部尚书,奉使王镕。敬义以远祖赵郡,见镕展维桑之敬,镕 遣判官李翥送《赞皇集》三卷,令谒前代碑垅,使还,归职太原。监军张承业尤不 悦本朝宰辅子孙,待敬义甚薄,或面折于公宴,或指言德裕过恶,敬义不得志,郁 愤而卒。同光二年,赠右仆射。《五代史阙文》:司空图,字表圣,自言泗州人。 少有俊才,威通中,一举登进士第。雅好为文,躁于进取,颇臬矜伐,端士鄙之。 初,从事使府,及登朝,骤历清要。巢贼之乱,车驾播迁,图有先人旧业在中条山, 极林泉之美,图自礼部员外郎,因避地焉,日以诗酒自娱。属天下板荡,士多往依 之,互相推奖,由是声名藉甚。昭宗反正,以户部侍郎征至京师。图既负才慢世, 谓己当为宰辅,时要恶之,稍抑其锐,图愤愤谢病,复归中条。与人书疏,不名官 位,但称知非子,又称耐辱居士。其所居曰祯贻溪,溪上结茅屋,命曰休休亭,常 自为记云。臣谨案:图,河中虞乡人,少有文彩,未为乡里所称。会王凝自尚书郎 出为州绛刺史,图以文谒之,大为凝所赏叹,由是知名。未几,凝入知制诰,迁中 书舍人、知贡举。擢图上第。顷之,凝出为宣州观察使,辟图为从事。既渡江,御 史府奏图监察,下诏追之。图感知己之恩,不忍轻离幕府,满百日不赴阙,为台司 所劾,遂以本官分司。久之,征拜礼部员外郎,俄知制诰,故集中有文曰:恋恩稽 命,点系洛师,于今十年,方忝纶阁,此岂躁于进取者耶!旧史不详,一至于此。 图见唐政多僻,中官用事,知天下必乱,即弃官归中条山。寻以中书舍人征,又拜 礼部、户部侍郎,皆不起。及昭宗播迁华下,图以密迩乘舆,即时奔问,复辞还山, 故诗曰“多病形容五十三,谁怜借笏赵朝参”,此岂有意于相位耶!河中节度使王 重荣请图撰碑,得绢数千匹,图致于虞乡市心,恣乡人所取,一日而尽。是时盗贼 充斥,独不入王官谷,河中士人依图避难,全者甚众。昭宗东迁,又以兵部侍郎召 至洛下,为柳璨所阻,一谢而退。梁祖受禅,以礼部尚书征,辞以老疾,卒时年八 十余。臣又案:梁室大臣,如敬翔、李振、杜晓、杨涉等,皆唐朝旧族,本当忠义 立身,重侯累将,三百余年,一旦委质硃梁,其甚者赞成弑逆。惟图以清直避世, 终身不事梁祖,故《梁史》揭图小瑕以泯大节者,良有以也。

  卢汝弼,《宣和书谱》:汝弼字子谐,祖纶,唐贞元年有诗名。父简求,为河 东节度使。汝弼少力学,不喜为世胄,笃志科举,登进士第,文彩秀丽,一时士大 夫称之。唐昭宗景福中,擢进士第,历台省。昭宗自秦迁洛,时为祠部郎中、知制 诰。时梁祖凌弱唐室,殄灭衣冠,惧祸渡河,由上党归于晋阳。初,武皇平王行瑜, 天子许承制授将吏官秩。是时籓侯倔强者,多伪行墨制,武皇耻而不行,长吏皆表 授。及庄宗嗣晋王位,承制置吏,又得汝弼,有若符契,由是除补之命,皆出汝弼 之手,既而畿内官吏,考课议拟,奔走盈门,颇以贿赂闻,士论少之。洎帝平定赵、 魏,汝弼每请谒迎劳,必陈说天命,颙俟中兴,帝亦以宰辅期之。建国前,卒于晋。 《宣和书谱》:赠兵部尚书。

  李德休,字表逸,赵郡赞皇人也。祖绛,山南西道节度使,唐史有传。父璋, 宣州观察使。德休登进士第,历盐铁官、渭南尉、右补阙、侍御史。天祐初,两京 丧乱,乃寓迹河朔,定州节度使王处直辟为从事。庄宗即位于魏州,征为御史中丞, 转兵部、吏部侍郎,权知左丞,以礼部尚书致仕。卒时年七十四。赠太子少保。

  苏循,父特,陈州刺史。循,咸通中登进士第,累历台阁。昭宗朝,再至礼部 尚书。循性阿谀,善承顺苟容,以希进取。昭宗自迁洛之后,梁祖凶势日滋,唐室 旧臣,阴怀主辱之愤,名族之胄,往往有违祸不仕者,唯循希旨附会。及梁祖失律 于淮南,西屯于寿春,要少帝欲授九锡。朝臣或议是非,循扬言云:“梁王功业显 大,历数有归,朝廷速宜揖让。”当时朝士畏梁祖如虎,罔敢违其言者。明年,梁 祖逼禅,循为册礼副使。梁祖既受命,宴于元德殿,举酒曰:“朕夹辅日浅,代德 未隆,置朕及此者,群公推崇之意也。”杨涉、张文蔚惭惧失对,致谢而已。循与 张祎、薛贻矩因盛陈梁祖之德业,应天顺人之美。循自以奉册之劳,旦夕望居宰辅, 而敬翔恶其为人,谓梁祖曰:“圣祚维新,宜选端士,以镇风俗。如循等辈,俱无 士行,实唐家之鸱枭,当今之狐魅,彼专卖国以取利,不可立维新之朝。”

  初,循子楷,乾宁二年登进士第。中使有奏御者云:“今年进士二十余人,侥 幸者半,物论以为不可。”昭宗命学士陆扆、冯渥重试于云韶殿,及格者一十四人。 诏云:“苏楷、卢赓等四人,诗句最卑,芜累颇甚,曾无学业,敢窃科名,浼我至 公,难从滥进,宜付所司落下,不得再赴举场。”楷以此惭恨,长幸国家之灾。昭 宗遇弑,辉王嗣位,国命出于硃氏,楷始得为起居郎。

  柳璨陷害朝臣,衣冠惕息,无敢言者。初,梁祖欲以张廷范为太常卿,裴枢以 为不可。柳璨惧梁祖之毒,乃归过于枢,故裴、赵罹白马之祸。楷因附璨,复依廷 范。时有司初定昭宗谥号,楷谓廷范曰:“谥者所以表行实,前有司之谥先帝为昭 宗,所谓名实不副。司空为乐卿,余忝史职,典章有失,安得不言。”乃上疏曰: “帝王御宇,察理乱以审污隆;祀享配天,资谥号以定升降。故臣下君上,皆不得 而私也。先帝睿哲居尊,恭俭垂化,其于善美,孰敢蔽亏。然而否运莫兴,至理犹 郁,遂致四方多事,万乘播迁。始则宦竖凶狂,受幽辱于东内;终则嫔嫱悖乱,罹 夭阏于中闱。其于易名,宜循考行。有司先定尊谥曰圣穆景文孝皇帝,庙号昭宗, 敢言溢美,似异直书。今郊禋有日,祫祭惟时,将期允惬列圣之心,更在详议新庙 之称,庶使叶先朝罪己之德,表圣上无私之明。”《旧唐书》云:苏楷目不知书, 仅能执笔,其文罗衮作也。太常卿张廷范奏议曰:“昭宗初实彰于圣德,后渐减于 休明,致季述幽辱于前,茂贞劫幸于后,虽数拘厄运,亦道失始终。违陵寝于西京, 徙兆民于东洛,轫辇辂未逾于寒暑,行大事俄起于宫闱。谨闻执事坚固之谓恭,乱 而不损之谓灵,武而不遂之谓庄,在国逢难之谓闵,因事有功之谓襄。今请改谥曰 恭灵庄闵皇帝,庙号襄宗。”辉王答诏曰:“勉依所奏,哀咽良深。”楷附会幸灾 也如是。

  及梁祖即位于汴,楷自以遭遇千载一时,敬翔深鄙其行。寻有诏云:“苏楷、 高贻休、萧闻礼等,人才寝陋,不可尘秽班行,并勒归田里。”循、楷既失所望, 惧以前过获罪,乃退归河中依硃友谦。庄宗将即位于魏州,时百官多缺,乃求访本 朝衣冠,友谦令赴行台。时张承业未欲庄宗即尊位,诸将宾僚无敢赞成者,及循至, 入衙城见府廨即拜,谓之拜殿。时将吏未行蹈舞礼,及循朝谒,即呼万岁舞抃,泣 而称臣,庄宗大悦。翼日,又献大笔三十管,曰“画日笔”,庄宗益喜。承业闻之 怒,会卢汝弼卒,即令循守本官,代为副使。明年春,循因食蜜雪,伤寒而卒。同 光二年,赠左仆射,以楷为员外郎。天成中,累历使幕,会执政欲纠其驳谥之罪, 竟以忧惭而卒。

  史臣曰:昔武皇之树霸基,庄宗之开帝业,皆旁求多士,用佐丕图。故数君子 者,或以书檄敏才,或以搢绅旧族,咸登贵仕,谅亦宜哉!唯苏循赞梁祖之强禅, 苏楷驳昭宗之旧谥,士风臣节,岂若是乎!斯盖文苑之豺狼,儒林之荆棘也。

列传十三

  安金全,代北人。世为边将,少骁果,便骑射。武皇时为骑将,屡从征讨。庄 宗之救潞州及平河朔,皆有战功,累为刺史,以老病退居太原。天祐中,汴将王檀 率师三万,乘庄宗在鄴,来袭并州。时城无备兵,敌军奄至,监军张承业大恐,计 无所出,阅诸司丁匠,登陴御捍。外攻甚急,金全遽出谓承业曰:“老夫退居抱病, 不任军事。然吾王家属在此,王业本根之地,如一旦为敌所有,大事去矣。请以库 甲见授,为公备寇。”承业即时授之。金全被甲跨马,召率子弟及退闲诸将,得数 百人。夜出北门,击贼于羊马城内,梁人惊溃,由是退却。俄而石君立自潞州至, 汴军退走。微金全之奋命,城几危矣。庄宗性矜伐,凡大将立功,不时行赏,故金 全终庄宗世,名位不进。明宗与之有旧,及登极,授金全同平章事,充振武军节度 使。在任二年,治民为政非所长,诏赴阙,俄而病卒。废视朝二日。初,南北对垒, 汴之游骑每出,必为金全所获,故梁之侦逻者咸惧,目之为“安五道”,盖比鬼将 有五道之名也。

  子审琦等,皆位至方镇,别有传。

  审通,金全之犹子也。幼事庄宗,累有战功,转先锋指挥使。同光初,为北京 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屯奉化军。四年春,赴明宗急诏,军趋夷癯,为前锋。天成初, 授单州刺史,改齐州防御使,兼诸道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奉诏北征,从房知温营于 卢台。会龙晊部下兵乱,审通脱身酒筵,夺般以济,促骑士介马,及乱兵南行,尽 戮之,以功授检校太傅、沧州节度使。围王都于中山,躬冒矢石,为飞石所中而卒。 赠太尉。

  安元信,字子言,代北人。父顺琳,为降野军使。元信以将族子,便骑射,幼 事武皇,从平巢、蔡。光启中,吐浑赫连铎寇云中,武皇使元信拒之,元信兵败于 居庸关。武皇性严急,元信不敢还,遂奔定州;王处存待之甚厚,用为突骑都校。 乾宁中,处存子郜嗣位。时梁军攻河朔三镇,奔命不暇,梁将张存敬军奄至城下, 既无宿备,郜惧,挈其族奔太原,元信从之;武皇待之如初,用为铁林军使。梁将 氏叔琮之攻河东也,别将葛从周自马岭入,元信伏于榆次,挫其前锋。梁将李思安 之攻上党也,王师将壁高河,为梁军所逼。别将秦武者,尤为难敌,元信与斗,毙 之。由是梁军解去,城垒得立。武皇赐所乘马及细铠仗,迁突阵都将。庄宗嗣晋王 位,元信从救上党,破夹寨,复泽、潞,以功授检校司空、辽州刺史,赐玉鞭名马。 柏乡之役,日晚战酣,元信重伤,庄宗自临傅药。其年,改检校司徒、武州刺史, 充内衙副都指挥使、山北诸州都团练副使。从庄宗定魏博,移为博州刺史。与梁对 垒德胜渡,元信为右厢排阵使。未几,为大同军节度使。庄宗平定河南,移授横海 军节度使。时契丹犯边,元信与霍彦威从明宗屯常山。元信恃功,每对明宗以成败 勇怯戏侮彦威,彦威不敢答。明宗曰;“成由天地,不由于人。当氏叔琮围太原, 公有何勇!今国家运兴,致我等富贵。”元兴乃起谢,不复以彦威为戏。明宗即位, 以元信尝为内衙都校,尤厚待之,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年,移镇徐州。王师之 讨高季兴,襄帅刘训逗挠军期,移授元信山南东道节度使以代训。岁余,改归德军 节度使,就加兼侍中。明宗不豫,求入。末帝即位,授潞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尉。 清泰三年二月,以疾卒于镇,时年七十四。赠太师。晋高祖即位,以元信宿望,令 礼官定谥曰忠懿。

  有子六人,长曰友权,历诸卫大将军。次曰友亲,仕皇朝为滁州刺史,卒于任。

  安重霸,云州人也。性狡谲,多智算。初,自代北与明宗俱事武皇,因负罪奔 梁;在梁复以罪奔蜀,蜀以蕃人善骑射,因为亲将。蜀后主王衍,幼年袭位,其政 多僻。宦官王承休居中用事,与成都尹韩昭内外相结,专采择声色,以固宠幸。武 臣宿将,居常切齿。重霸谄事承休,特见委信。梁末,岐下削弱,蜀人夺取秦、成、 阶等州,重霸说承休求镇秦州。仍于军中选山东骁果,得数千人,号龙武都,以承 休为军帅,重霸副焉,俱在天水。岁余,承休欲求旄钺,乃以陇西花木入献,又称 秦州山水之美,人物之盛,请后主临幸,而韩昭赞成之。《太平广记》引《王氏见 闻录》云:承休请从诸军拣选官健,得骁勇数千,号龙武军,承休自为统帅,并特 加衣粮,日有优给。因乞秦州节度使,且云:“愿与陛下于秦州采掇美丽。”且说 秦州风土,多出国色,仍请幸天水。少主甚悦,即遣仗节赴镇,应所选龙武精锐, 并充衙队从行。

  同光二年十月,蜀主率众数万,由剑阁将出兴、凤,以游秦州;至兴州,遇魏 王继岌军至,狼狈而旋。承休遽闻东师入讨,大恐,计无从出,问于重霸。对曰; “开府何患?蜀中精兵,不下十万,咫尺之险,安有不济,纵东军尽如狼虎,岂能 入剑门!然国家有患,开府特受主知,不得失于奔赴,此州制置事定,无虞得失, 重霸愿从开府赴阙。”承休素信以为忠赤。重霸出秦州金帛以赂群羌,买由州山路 归蜀。承休拥龙武军及招置仅万人从行,令重霸权握部署,州人祖送,秦州军亦列 部队。承休登乘,重霸马前辞曰:“国家费尽事力,收获陇西,若从开府南行,陇 州即时疏失,请开府自行,重霸且为国守籓。”承休既去,重霸在秦州,闻明宗起 河北,即时遣使以秦、成等州来降。天成初,用为阆州团练使。未几,召还为左卫 大将军。常以奸佞揣人主意,明宗尤爱之。长兴末,明宗谓侍臣曰:“安重霸朕之 故人,以秦州归国,其功不细,酬以团练防御,恐非怀来之道。”范延光曰:“将 校内有自河东、河北从陛下龙飞故人,尚有未及团防者,今若遽授重霸方镇,恐为 人窃议。”明宗不悦。未几,竟以同州节钺授之。清泰初,移授西京留守、京兆尹。 先是,秦、雍之间,令长设酒食,私丐于部民者,俗谓之“捣蒜”。及重霸之镇长 安,亦为之,故秦人目重霸为“捣蒜老”。其年冬,改云州节度。居无何,以病求 代,时家寄上党,及归而卒。重霸善悦人,好赂遗,时人目之为俊。

  弟重进,尤凶恶。事庄宗,以试剑杀人,奔淮南。《玉堂闲话》:安重进,性 凶险,庄宗潜龙时为小校,常佩剑列于翊卫。后携剑南驰,投于梁祖,梁祖壮之, 俾隶淮之镇戍。复以射杀掌庾吏,逃窜江湖,淮帅得之,擢为裨将。重霸在蜀,闻 之蜀主,取之于吴,用为裨将。随重霸为龙武小将,戍长道,又杀人,奔归洛阳。 《太平广记》云:蜀破,重进东归,明宗补为诸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后有过,鞭背 卒。

  重霸之子曰怀浦,晋天福中,为禁军指挥使。契丹寇澶州,以临阵忸怩,为景 延广所诛。

  刘训,字遵范,隰州永和人也。出身行间,初事武皇为马军队长,渐至散将。 属河中王氏昆仲有寻戈之役,训从史俨攻陕州。武皇讨王行瑜,以训为前锋,后隶 河中,为隰州防御都将。居无何,杀陕州刺史,以郡归庄宗,历瀛州刺史。同光初, 拜左监卫大将军。三年,授襄州节度使。四年四月,洛阳有变,训以私忿害节度副 使胡装,族其家,闻者冤之。天成中,荆南高季兴叛,诏训为南面行营招讨使,知 荆南行府事。是时,湖南马殷请以舟师会,及王师至荆渚,殷军方到岳州。仍传意 于训,许助军储弓甲之类,久之,略无至者。案《通鉴》:刘训至荆南,楚王殷遣 都指挥使许德勋等将水军屯岳州。高季兴坚壁不战,求救于吴,吴人遣水军援之。 荆渚地气卑湿,渐及霖潦,粮运不继,人多疾疫。训本无将略,人咸苦之。及孔循 至,得襄之小校献竹龙之术,及造竹龙二道,傅于城下,竟无所济。遂罢兵,令将 士散略居民而回。诏训赴阙,寻责授檀州刺史,续敕濮州安置,未几,起为龙武大 将军,寻授建雄军节度使,移镇延平。卒赠太尉。

  张敬询,胜州金河县人,世为振武军牙校。祖仲阮,历胜州刺史,父汉环事武 皇为牙将。敬询当武皇时,专掌甲坊十五年,以称职闻。复以女为武皇子存霸妻, 益见亲信。庄宗即位,以为沁州刺史,秩满,复用为甲坊使。庄宗经略山东,敬询 从军,历博、泽、慈、隰四州刺史。同光末,授耀州团练使。郭崇韬之征蜀也,以 敬询善督租赋,乃表为利州留后。明宗即位,正授昭武军节度使。天成二年,诏还 京师,复授大同节度使,至镇,招抚室韦万余帐。四年,征为左骁卫上将军。明年, 授滑州节度使。以河水连年溢堤,乃自酸枣县界至濮州,广堤防一丈五尺,东西二 百里,民甚赖之。三年,秩满归京,卒。辍视朝一日。

  刘彦琮,字比德,云中人也。事武皇,累从征役。先是,绛州刺史王瓘叛,武 皇言于彦琮,意欲致之。无几,从略于汾、晋之郊,彦琮奔绛,瓘以为附己,待之 甚厚,因命为骑将。会瓘出猎,于驰驱之际,彦琮刃瓘之首来献,武皇甚奇之。从 庄宗解上党之围。同光初,稍迁至铁林指挥使、磁州刺史。后明宗赴难京师,授华 州留后,寻正授节旄。天成三年,改左武卫上将军。未几,改陕州节度使,寻移镇 邠州,卒于镇,时年六十四。赠太傅。

  袁建丰,武皇破巢时得于华阴,年方九岁,爱其精神爽俊,俾收养之。渐长, 列于左右,复习骑射,补铁林都虞候。从破邠州王行瑜,以功迁左亲骑军使,转突 骑指挥使。从庄宗解围上党,破柏乡阵,累功迁右仆射、左厢马军指挥使。明宗为 内衙指挥使,建丰为副。北讨刘守光,常身先士伍,转都教练使,权蕃汉副总管。 庄宗入鄴,以心腹干能,选为魏府都巡检使。从征刘鄩,下卫、磁、洺有功,加检 校司空,授州洺州刺史。于临洺西败梁将王迁数千人,生获将领七十余人,俄拜相 州刺史。征赴河上,豫战于胡柳陂。建丰领相州军士,行营在外,委州事于小人, 失于抚驭,指挥使孟守谦据城以叛,建丰引兵讨平之。改隰州刺史,染风痹于任。 明宗嗣位,念及平昔副贰之旧,诏赴洛下,亲幸其第,抚问隆厚,加检校太傅,遥 授镇南节度使,俾请俸自给。后卒于洛阳,年五十六。废朝一日,赠太尉。

  子可钧,仕皇朝,位至诸卫大将军。

  西方鄴,定州满城人也。父再遇,为州军校。鄴居军中,以勇力闻。年二十, 南渡河游梁,不见用,复归。庄宗以为孝义军指挥使,累从征伐皆有功。同光中, 为曹州刺史,以州兵屯汴州。明宗自魏州,南渡河,时庄宗东幸汴州。汴州节度使 孔循怀二志,使北门迎明宗,西门迎庄宗,凡供帐委积悉如一,曰:“先至者入之。” 鄴因责循曰:“主上破梁室于公,有不杀之恩,奈何欲纳总管?”循不答。鄴度循 不可理争,以石敬瑭妻,明宗女也,时方在汴,欲杀之以坚人心。循知其谋,取之 藏其家,鄴无如之何。乃将麾下兵五百骑西迎庄宗,见于汜水,呜咽泣下,庄宗亦 为之嘘唏,使以兵为先锋。庄宗还洛阳,遇弑。明宗入洛,鄴请死于马前,明宗嘉 叹久之。明年,荆南高季兴叛,明宗遣襄州节度使刘训等招讨,而以东川董璋为西 南招讨使,乃拜鄴夔州刺史,副璋,以兵出三峡。已而训等无功见黜,诸将皆罢, 璋未尝出兵,惟鄴独取夔、忠、万三州,乃以夔州为宁江军,拜鄴节度使。已而又 取归州,数败季兴之兵。鄴,武人,所为多不中法度,判官谭善达数以谏鄴,鄴怒, 遣人告善达受人金,下狱。善达素刚,辞益不逊,遂死于狱中。鄴病,见善达为祟, 卒于镇。

  张遵诲,魏州人也。父为宗城令,罗绍威杀牙军之岁,为梁军所害。遵诲奔太 原,武皇以为牙门将。庄宗定山东,遵诲以典客从,历幽、镇二府马步都虞候。同 光中,为金吾大将军。明宗即位,任圜保荐,授西都副留守,知留守事、京兆尹。 天成四年,入为客省使、守卫尉卿。及将有事于南郊,为修仪仗法物使。初,遵诲 自以历位尹正,与安重诲素亦相款,衷心有望于节钺。及郊禋毕,止为绛州刺史, 郁郁不乐。离京之日,白衣乘马于隼■之下,至郡无疾,翌日而卒。

  孙璋,齐州历城人。出身行间,隶梁将杨师厚麾下,稍补奉化军使。庄宗入鄴, 累迁澶州都指挥使。明宗镇常山,擢为裨校。鄴兵之变,从明宗赴难京师。天成初, 历赵、登二州刺史,齐州防御使。王都之据中山,璋为定州行营都虞候,贼平,加 检校太保。长兴初,授鄜州节度使,罢镇,卒于洛阳,年六十一。赠太尉。

  史臣曰:夫天地斯晦,则帝王于是龙飞;云雷构屯,则王侯以之蝉蜕。良以适 遭乱世,得奋雄图,故金全而下,咸以军旅之功,坐登籓阃之位,垂名简册,亦可 贵焉。惟重霸以奸险而仗旄钺,盖非数子之俦也。

列传十四

  孟方立,《欧阳史》云邢州人,《通鉴》云汧州人。中和二年,为泽州天井关 戍将。时黄巢犯关辅,州郡易帅,有同博奕。先是,沈询、高湜相继为昭义节度, 怠于军政。及有归秦、刘广之乱,方立见潞帅交代之际,乘其无备,率戍扶径入潞 州,自称留后。以邢为府,以审诲知潞州。案:此二句上下有脱文。今无可复考。 六月,李存孝下洺、磁两郡,方立遣马溉、袁奉韬尽率其众,逆战于琉璃陂。存孝 击之尽殪,生获马溉、奉韬。初,方立性苛急,恩不逮下,攻围累旬,夜自巡城慰 谕,守陴者皆倨。方立知其不可用,乃饮鸩而卒。

  其从弟洺州刺史迁,素得士心,众乃推为留后,求援于汴。时梁祖方攻时溥, 援兵不出。《通鉴》云:全忠命大将王虔裕将精甲数百,间道入邢州共守。大顺元 年,迁执王虔裕等乞降,武皇令安金俊代之。案《孟方立传》,原本阙佚。考《新 唐书》列传云:孟方立,邢州人。始为泽州天井戍将,稍迁游奕使。中和元年,昭 义节度使高鄩击黄巢,战石桥,不胜,保华州,为裨将成邻所杀。还据潞州,众怒, 方立率兵攻邻,斩之。自称留后,擅裂邢、洺、磁为镇,治邢为府,号昭义军。潞 人请监军使吴全勖知兵马留后。时王铎领诸道行营都统,以潞未定,墨制假方立检 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知邢州事。方立不受,囚全勖,以书请铎,愿得儒臣 守潞。铎使参谋、中书舍人郑昌图知昭义留事,欲遂为帅。僖宗自用旧宰相王徽领 节度。时天子在西,河、关云扰,方立擅地,而李克用窥潞州,徽度朝廷未能制, 乃固让昌图。昌图治不三月辄去。方立更表李殷锐为刺史,谓潞险而人悍,数贼大 帅为乱,欲销懦之,乃徙治龙冈州,豪杰重迁,有怼言。会克用为河东节度使,昭 义监军祁审诲乞师求复昭义军;克用遣贺公雅、李筠、安金俊三部将击潞州,为方 立所破。又使李克修攻败之,杀殷锐,遂并潞州,表克修为节度留后。初,昭义有 潞、邢、洺、磁四州。至是,方立自以山东三州为昭义,朝廷亦命克修,以潞州旧 军畀之,昭义有两节自此始。克修,字崇远,克用从父弟。精驰射,常从征伐,自 左营军使擢留后,进检校司空。方立倚硃全忠为助,故无用击邢、洺、磁无虚岁, 地为斗场,人不能稼。光启二年,克修击邢州,取故镇,进攻武安,方立将吕臻、 马爽战焦冈,为克修所破,斩首万级,执臻等,拔武安、临洺、邯郸、沙河。克用 以安金俊为邢州刺史招抚之。方立丐兵于王镕,镕以兵三万赴之,克修还。后二年, 方立督部将奚忠信兵三万攻辽州,以金啖赫连铎与连和。会契丹攻铎师失期,忠信 三分其兵,鼓而行,克用伏兵于险,忠信前军没,既战,大败,执忠信,余众走脱, 归者才十二。龙纪元年,克用使李罕之、李存孝击邢,攻磁、洺,方立战琉璃陂, 大败,禽其二将,被斧钅质,徇邢垒,呼曰:“孟公速降,有能斩其首者,假三州 节度使。”方立力屈,又属州残堕,人心恐,性刚急,待下少恩,夜自行陴,兵皆 倨告劳,自顾不可复振,乃还,引鸩自杀。从弟迁,素得士心,众推为节度留后, 请援于全忠。全忠方攻时溥,不即至,命王虔裕以精甲数百赴之,假道罗宏信,不 许,乃趋间入邢州。大顺元年,存孝复攻邢,迁挈邢、洺、磁三州降,执王虔裕三 百人献之;遂迁太原,表安金俊为邢、洺、磁团练使,以迁为汾州刺史。《欧阳史》 云:天复元年,梁遣氏叔琮攻晋,出天井关,迁开门降,为梁兵乡道以攻太原,不 克;叔琮军还过潞,以迁归于梁。梁太祖恶其反覆,杀之。

  张文礼,燕人也。初为刘仁恭裨将,性凶险,多奸谋,辞气庸下,与人交言, 癖于不逊,自少及长,专蓄异谋。及从刘守文之沧州,委将偏师。守文省父燕蓟, 据城为乱。及败,奔于王镕。察镕不亲政事,遂曲事当权者,以求衒达。每对镕自 言有将才,孙、吴、韩、白,莫己若也。镕赏其言,给遗甚厚,因录为义男,赐姓, 名德明,由是每令将兵。自柏乡战胜之后,常从庄宗行营。素不知书,亦无方略, 惟于懦兵之中萋菲上将,言甲不知进退,乙不识军机,以此军人推为良将。

  初,梁将杨师厚在魏州,文礼领赵兵三万夜掠经、宗,因侵贝郡。师厚先率步 骑数千人,设伏于唐店。文礼大掠而旋,士皆卷甲束兵,夜凯歌,行至唐店,师厚 伏兵四面围合,杀戮殆尽,文礼单骑仅免。自尔犹对诸将大言,或让之曰:“唐店 之功,不须多伐。”文礼大惭。在镇州既久,见其政荒人僻,常蓄异图;酒酣之后, 对左右每泄恶言,闻者莫不寒心。惟王镕略无猜间,渐为腹心,乃以符习代其行营, 以文礼为防城使,自此专伺间隙。及镕杀李宏规,委政于其子昭祚。昭祚性逼戾, 未识人间情伪,素养名持重,坐作贵人,既事权在手,朝夕欲代其父,向来附势之 徒,无不族灭。

  初,李宏规、李蔼持权用事,树立亲旧,分董要职,故奸宄之心不能摇动,文 礼颇深畏惮。及宏规见杀,其部下五百人惧罪,将欲奔窜,聚泣偶语,未有所之。 文礼因其离心,密以奸辞激之曰:“令公命我尽坑尔曹,我念尔十余年荷戈随我, 为家为国,我若不即杀尔,则得罪于令公;我若不言,又负尔辈。”众军皆泣。是 夜作乱,杀王镕父子,举族灰灭,惟留王昭祚妻硃氏通梁人;寻间道告于梁曰: “王氏丧于乱军,普宁公主无恙。”文礼徇贼帅张友顺所请,因为留后,于潭城视 事。以事上闻,兼要节旄,寻亦奉笺劝进,庄宗姑示含容,乃可其请。

  文礼比厮役小人,骤居人上,行步动息,皆不自安。出则千余人露刃相随,日 杀不辜,道路以目,常虑我师问罪,奸心百端。南通硃氏,北结契丹,往往擒获其 使,庄宗遣人送还,文礼由是愈恐。是岁八月,庄宗遣阎宝、史建瑭及赵将符习等 率王镕本军进讨。师兴,文礼病疽腹,及闻史建瑭攻下赵州,惊悸而卒。其子处瑾、 处球秘不发丧,军府内外,皆不知之,每日于寝宫问安。处瑾与其腹心韩正时参决 大事,同谋奸恶。初,文礼疽未发时,举家咸见鬼物,昏瞑之后或歌或哭,又野河 色变如血,游鱼多死,浮于水上,识者知其必败。

  十九年三月,阎宝为处瑾所败,庄宗以李嗣昭代之。四月,嗣昭为流矢所中, 寻卒于师,命李存进继之。存进亦以战殁,乃以符存审为北面招讨使,攻镇州。是 时,处瑾危蹙日甚。昭义军节度判官任圜驰至城下,谕以祸福,处瑾登陴以诚告, 乃遣牙将张彭送款于行台。俄而符存审师至城下。是夜,赵将李再丰之子冲投缒以 接王师,故诸军登城,迟明毕入,获处瑾、处球、处琪,并其母及同恶人等,皆折 足送行台,镇人请醢而食之。又发文礼之尸,磔之于市。

  董璋,本梁之骁将也。幼与高季兴、孔循俱事豪士李七郎为童仆。李初名让, 常以厚贿奉梁祖,梁祖宠之,因畜为假子,赐姓硃,名友让。璋既壮,得隶于梁祖 帐下,后以军功迁为列校。梁龙德末,潞州李继韬送款于梁。时潞将裴约方领兵戍 泽州,不徇继韬之命,据城以自固。梁末帝遣璋攻陷泽州,遂授泽州刺史。是岁, 庄宗入汴,璋来朝,庄宗素闻其名,优以待之。寻令却赴旧任,岁余代归。时郭崇 韬当国,待璋尤厚。同光三年夏,命为邠州留后,三年秋,正授旄钺。九月,大举 伐蜀,以璋为行营右厢马步都虞候。时郭崇韬为招讨使,凡有军机,皆召璋参决。 是冬,蜀平,以璋为剑南东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天成初,加检校太傅。二年, 加同平章事。

  是时安重诲当国,采人邪谋,言孟知祥必不为国家使,惟董璋性忠义,可特宠 任,令图知祥。又璋之子光业为宫苑使,在朝结托势援,争言璋之善,知祥之恶。 恩宠既优,故璋益恣其暴戾。初,奉使东川者,皆言璋不恭于朝廷。四年夏,时明 宗将议郊天,遣客省使李仁矩赍诏示谕两川,又遣安重诲驰书于璋,以征贡奉,约 以五十万为数。既而璋诉以地狭民贫,许贡十万而已。翌日,璋于衙署设宴以召仁 矩,日既中而不至,璋使人侦之,仁矩方拥倡妇与宾友酣饮于驿亭。璋大怒,遽领 数百人,执持戈戟,骤入驿中,令洞开其门。仁矩惶骇,走入阁中,良久引出。璋 坐,立仁矩于阶下,戟手骂曰:“当我作魏博都监,尔为通引小将,其时去就,已 有等威。今日我为籓侯,尔衔君命,宿张筵席,比为使臣,保敢至午不来,自共风 尘耽酗,岂于王事如此不恭!只如西川解斩客省使李严,谓我不能斩公耶!”因目 肘腋,欲令执拽仁矩,仁矩涕泪拜告,仅而获免。璋乃驰骑入衙,竟彻馔而不召。 洎仁矩复命,益言璋不法。未几,重诲奏以仁矩为阆州团练使,寻升为节镇。

  长兴元年夏,明宗以郊禋礼毕,加璋检校太尉。时两川刺史尝以兵为牙军,小 郡不下五百人,璋已疑间,及闻除仁矩镇阆州,璋由是谋反乃决。仍先与其子光业 书曰:“朝廷割吾支郡为节制,屯兵三千,是杀我必矣。尔见枢要道吾言,如朝廷 更发一骑入斜谷,则吾必反,与汝决矣!”光业以书呈枢密承旨李虔徽。会朝廷再 发中使荀咸乂将兵赴阆州,光业谓虔徽曰:“咸乂未至,吾父必反。吾身不足惜, 虑劳朝廷征发。请停咸乂之行,吾父必保常日。”重诲不从,咸乂未至,璋已擅追 绵州刺史武虔裕,囚于衙署。虔裕,安重诲之心腹也,故先囚之。五月,璋传檄于 利、阆、遂等州,责以间谍朝廷。寻率其兵陷阆州,擒节度使李仁矩、军校姚洪等 害之。先是,璋欲谋叛,先遣使持厚币于孟知祥,求为婚家。且言为朝廷猜忌,将 有替移,去则丧家,住亦致讨,地狭兵少,独力不任,愿以小兒结婚爱女。时知祥 亦贰于朝廷,因许以为援。既而知祥出师以围遂州,故璋攻阆州得恣其毒焉。

  其年秋,诏削夺璋在身官爵,命天雄军节度使石敬瑭为东川行营招讨使,率师 以讨之。璋之子宫苑使光业并其族,并斩于洛阳。及石敬瑭率师进讨,以粮运不接, 班师。明宗方务怀柔,乃放西川进奏官苏愿、东川军将刘澄各归本道,别无诏旨, 只云“两务求安”。时孟知祥其骨肉在京师者俱无恙焉,因遣使报璋,欲连表称谢。 璋怒曰:“西川存得弟侄,遂欲再通朝廷,璋之兒孙已入黄泉,何谢之有!”自是 璋疑知祥背己,始构隙矣。三年四月,璋率所部兵万余人以袭知祥。《九国志·赵 季良传》:季良尝与知祥从容语曰:“璋性狼戾,若坚守一城,攻之难克。”及闻 璋起兵,知祥忧形于色。季良曰;“璋不守巢穴,此天以授公也。”既而璋果败。 知祥与诸将率师拒之,战于汉州之弥牟镇。璋军大败,得数十骑,复奔于东川。 《九国志·赵廷隐传》:董璋袭广汉,将攻成都,时东川廪藏充实,部下多敢死之 士,其来也,众皆畏之。知祥亲督诸将,与璋战鸡纵桥前,颇为所挫。廷隐伪遁, 璋逐之,知祥与张公铎继进,璋军乱不成列,廷隐整阵,与知祥合击之,璋军大败。 先是,前陵州刺史王晖为璋所邀,寓于东川,至是因璋之败,率众以害之,传其首 于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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