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后晋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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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九

  苌从简,陈州人也。世以屠羊为业,力敌数人,善用槊。初事后唐庄宗为小校, 每遇攻城,召人为梯头,从简多应募焉,庄宗为其勇,擢领帐前亲卫兼步军都指挥 使。一日,庄宗领大军与梁军对阵,登高丘而坐,敌人有执大帜扬其武者,庄宗指 之谓左右曰:“猛士也。”从简曰:“臣为大王取之。”庄宗虑其不捷,不许。从 简退,乃潜领十数骑挺身而入,夺帜以归,万众鼓噪,庄宗壮之,锡赉甚厚。又尝 中箭而镞入于骨,使医工出之,以刃凿骨,恐其痛也,良久未能摇动。从简嗔目谓 曰:“何不沈凿?”洎出之,左右无不恻然,从简颜色自若,其勇壮皆此类也。从 简所为多不法,庄宗以其战斗多捷,常屈法赦之。赐姓,名曰绍琼。后加竭诚匡国 功臣,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景州刺史,历洺州团练使。及梁平,典蔡 州。同光四年,授许州节度使,会庄宗晏驾,未及赴镇而止。明宗登极,例复本姓, 历麟、汝、汾、金四州刺史。《北梦琐言》云:明宗尤恶贪货,面戒汝州刺史苌从 简,为其贪暴。应顺初,举军伐凤翔,从简亦预其行,会军变,乃东还。道遇张廷 蕴,为廷蕴所执,送于末帝。末帝数之曰:“人皆归我,尔何背我而去也?”从简 曰:“事主不敢二心,今日死生惟命。”末帝释之。清泰二年,授颍州团练使。高 祖举义,末帝将议亲征,诏赴阙,充副招讨使,随驾至孟津,除河阳节度使。及赵 延寿军败,断浮桥归洛,留从简守河阳。高祖自北而至,从简察军情离散,遂渡河 迎谒高祖。天福元年十二月,授许州节度使,改赐推忠佐运保国功臣。二年秋,移 镇徐州。三年,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进封开国公,食邑至一千五百户。受 代归阙,授左金吾卫上将军。

  从简性忌刻而多疑,历州镇凡十余,所在竖棘于公署,才通人行,左右稍违足 而忤,即加鞭笞,或至杀害,其意不可测,吏人皆侧行。其烦苛暴虐,为武臣之最。 六年秋,随驾幸鄴都,遇疾请告,寻卒于乡里,年六十五。赠太傅。

  潘环,字楚奇,洛阳人也。父景厚,以环贵,授左监门上将军致仕。环少以负 贩为业,始事梁邢州节度使阎宝,为帐中亲校。及庄宗定魏博,移兵攻邢,宝遣环 间道驰奏于梁,梁末帝用为左坚锐夹马都虞候,累迁左雄威指挥使。时梁人与庄宗 对垒于河上,环每预战,先登陷敌,金疮遍体。《玉堂闲话》云:潘环常中流矢于 面,骨衔其镞,故负重伤。医疗至经年,其镞自出,其疮成漏,终身不痊。庄宗知 其名,及平梁,命典禁军。同光中,从明宗北御契丹,鄴军之乱,从明宗入洛。天 成初,授棣州刺史。会定州王都反,朝廷攻之,以环为行营右厢步军都指挥使。贼 平,改易州刺史、北面沿边都部署,后移刺庆州。受代归阙,明宗召对,顾侍臣曰: “此人勇敢,少能偕者。”寻除宿州团练使。清泰中,移耀州。天福中,预平范延 光,授齐州防御使。四年,升金州为节镇,以环为节度使,久之,入为左神武统军。 开运初,契丹入寇,王师北征,以环为北面行营步军左厢排阵使,预破契丹于阳城。 军回,授澶州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傅。三年,罢镇归阙,俄受诏洛京巡检。其年 冬,契丹入汴,署刘晞为西京留守,环乞罢巡警,闲居洛阳。遇河阳军乱,晞出奔, 未几,蕃将高牟翰以兵援晞入于洛,虑环有变,乃害之,尽取其家财。《通鉴》云: 晞疑环构其众逐己,使牟翰杀之。汉高祖至京,赠太尉。

  环历六部两镇,所至以聚敛为务。在宿州时,有牙将因微过见怒,环绐言笞之, 牙校因托一尼尝熟于环者,献白金两铤。尼诣环白牙校饷钅敖脚两枚,求免其责, 环曰:“钅敖本几脚?”尼曰:“三脚。”环复曰:“今两脚能成钅敖乎?”尼则 以三数致之,当时号环为“潘钅敖脚”。

  方太,字伯宗,青州千乘人也。少隶本军为小校,尝戍登州,劫海客,事泄, 刺史淳于晏匿之,遇赦免。事定州节度使杨光远,光远领兵赴晋阳。本州军乱,太 与马万、卢顺密等擒之,使太缚送至阙。寻从杜重威破张从宾于汜水,以功除赵州 刺史。从杨光远平范延光于鄴,移刺莱州,迁安州防御使。从少帝幸澶州,与契丹 战于戚城,中数创,改凤州防御使,行至中途,迁河阳留后,移邢州留后。契丹入 汴,伪命遥领洋州节度使,充洛京巡检,与前洺州团练使李琼俱至郑州,其屯驻兵 士迫请太在城巡检,以备外盗,号为“郑王”。时有嵩山贼帅张遇,领众万余,于 僧众得梁朝故嗣密王硃乙,遂推为天子,取嵩山神冠冕之服以衣之。张遇以其众攻 郑州,太与李琼击之,贼众败走,琼中流矢而死。太乃括率郡中财物以赏军士,因 诱之欲同西去,其众不从,太乃潜奔于洛阳。《通鉴》云:戍兵既失太,反谮太于 契丹,云胁我为乱。太遣子师朗自诉于契丹,契丹杀之。及刘晞南走许州,太杀晞 牙校李晖,入河南府行留守事。既而嵩山贼帅张遇杀嗣密王,传首于太,悬于洛市。 又有伊阙贼帅自称天子,领众万余,将入洛城,集郊坛之上,太率兵数百人逆击, 破之,贼众遂溃。《通鉴考异》引实录《方太传》云:刘禧走许田,复有颍阳妖巫, 姓硃,号嗣密王,誓众于洛南天坛,号万余人。太帅部曲与朝士辈虚张旗帜,一举 而逐之,洛师遂安。河阳武行德遣使召太,诈言欲推之为帅,寻为行德所害。

  何建,其先回鹘人也,代居云、朔间。祖庆,父怀福,俱事后唐武皇为小校。 建少以谨厚隶于高祖帐下,以掌厩为役,及即位,累典禁军,《九国志》云:重建 初事晋祖为奉德马军都指挥使。遥领欢、睦二郡。天福中,自曹州刺史迁延州兵马 留后,寻正授旄钺。《九国志》云:延州节度使丁审琪残暴贪冒,蕃部苦之。重建 以所部兵攻其城,审琪遁去,晋祖即以重建权节度兵马留后,下车谕以威福,边民 安堵,就加彰武军节度使。数年之间,历泾、邓、贝、澶、孟五镇节度使,《九国 志》云:皆以廉俭简易称。累官至检校太傅。开运三年,移镇秦州。是冬,契丹入 汴,其主遣人赍诏以赐建,建愤然谓将吏曰:“吾事石氏二主,累拥戎旃,人臣之 荣,亦已极矣。今日不能率兵赴难,岂可受制于契丹乎!”即遣使赍表与其地送款 于蜀,孟昶待之甚厚,伪加同平章事,依前秦州节度使。《九国志》云:时固镇与 凤州未平,重建悉经略讨平之。岁余,移阆州保宁军节度使,《九国志》云:昶大 举兵北伐,遣张虔钊出大散关,以重建为招讨使,由陇州路以进师,无功而还。加 伪官至中书令,后卒于蜀。

  张廷蕴,字德枢,开封襄邑人也。祖立,赠骁卫将军。父及,赠光禄大夫。廷 蕴少勇捷,始隶宣武军为伍长,唐天复中,奔太原,武皇收于帐下为小校。及庄宗 救上党,战柏乡,攻蓟门,下邢、魏,皆从之。后战于莘县及胡柳陂,继为流矢所 中,金疮之痕,盈于面首。庄宗宠之,统御营黄甲军,常在左右,累加检校兵部尚 书、帐前步军都虞候,充诸军濠寨使。同光初,从明宗收汶阳,加检校尚书右仆射, 充魏博三城巡检使。时皇后刘氏在鄴,每纵其下扰人,廷蕴多斩之,闻者壮焉。梁 平,承诏入觐,改帐前都指挥使兼左右羽林都虞候。会潞州李继韬故将杨立婴城叛, 诏遣明宗为招讨使,元行钦为都部署,廷蕴为前锋。军至上党,日已暝矣,憩军方 定,廷蕴首率劲兵百余辈,逾洫坎城而上,守陴者不能御,寻斩关延诸军入焉。明 宗、行钦达明而始至,其城已下,明宗甚慊之。军还,改左右羽林都指挥使,加检 校司空,行申州刺史。同光末,从皇子魏王继岌伐蜀,授行营中军都指挥使。蜀平, 明宗嗣位,迁怀州刺史,赐竭忠建策兴后功臣,加检校司徒。旋移金州防御使,加 检校太保,继授颍州团练使、沿淮招安使。应顺中,转陇州防御使。清泰中,进封 清河郡公。高祖即位,入为右龙武统军,迁绛州防御使。少帝嗣位,领左军卫上将 军,加特进。开运三年冬,以老病求归于宋城,明年卒于家,时年六十九。

  廷蕴所识不过数字,而性重文士。下汶阳日,首获郓帅戴思远判官赵凤,讯之 曰:“尔状貌必儒人也,勿隐其情。”凤具言之,寻引荐于明宗,明宗令送赴行台, 寻除凤翰林学士。及凤入相,颇与廷蕴相洽,数言于近臣安重诲,重诲亦以廷蕴苦 战出于诸将之右,力保荐之。明宗以廷蕴取潞之日,不能让功于己,故恆蓄宿忿, 至使廷蕴位竟不至方镇,亦命矣夫!廷蕴历七郡,家无余积,年老耋期,终于牖下, 良可嘉也。

  长子光被,历通事舍人。

  郭延鲁,字德兴,沁州绵上人也。父饶,后唐武皇时,以军功尝为本郡守,凡 九年,有遗爱焉。延鲁少有勇,善用槊,庄宗以旧将之子,擢为保卫军使,频戍塞 下,捍契丹有功。及即位,赐协谋定乱功臣,加检校兵部尚书、右神武都指挥都知 兵马使。天成中,汴州硃守殷叛,延鲁从车驾东幸,至其地,坎垒先登。守殷平, 以功授汴州步军都指挥使,加检校尚书左仆射。长兴中,累加检校司徒,历天雄军 北京马步军都校,遥领梧州刺史。清泰中,迁复州刺史,正俸之外,未尝敛贷,庶 事就理,一郡赖焉。秩满,百姓上章举留,朝廷嘉之。高祖即位,迁单州刺史,加 检校太保,赐输诚奉义忠烈功臣。到任逾月,以疾卒于理所,时年四十七。诏赠太 傅。

  郭金海,本突厥之族。少侍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常从征伐。金海好酒,所为不 法,自潞州过山东,入邢洺界为劫盗,嗣昭虽知之,然惜其拳勇,每优容之。天祐 中,累职至昭义亲骑指挥使。同光二年,迁本道马军都指挥使。天成初,入为捧圣 指挥使。长兴三年,改护圣都虞候。天福二年,从王师讨范延光于魏州,以功转本 军都指挥使,领黄州刺史。高祖幸鄴,宣金海领部兵巡检东京。其年十一月,安从 进谋犯阙,金海为襄州道行营先锋都指挥使,与李建崇等同于唐州湖阳遇从进军万 余人,金海以一旅之众突击,大败之,策勋授检校太保、商州刺史,俄移庆州。秩 满归阙,途中遇疾而卒,年六十一。《洛阳缙绅旧闻记》:从进与金海相遇于花山。 金海蕃将,善用枪,时罕与敌,拳勇过人,喜战斗,欲立奇功。两阵相去数里。从 进素管骑兵,金海久在麾下,从进亦待之素厚。乃跃马引数百骑乘高,去金海阵数 百步,厉声呼“郭金海”。金海独鞭马出于阵数十步,免胄侧身,高声自称曰“金 海”。从进又前行数十步,劳之曰:“金海安否?我素待尔厚,略不知恩,今日敢 来共我相杀?”金海应声答曰:“官家好看大王,负大王甚事,大王今日反?金海 旧事大王,乞与大王一箭地,大王回去,若不去,吃取金海枪。”言讫,援枪鞭马, 疾趋其阵。从进惧,跃马而进,师遂相接,大为金海、焦继勋摧败。奏到,晋祖大 喜,赏赐有差。从进自此丧气,婴城自固,王师为连城重堑以守之。月余,王师攻 城,城上矢下如雨,王师被伤者众。是日,金海为飞矢集身,扶伤归营。明日,从 进用计污金海,欲使朝廷疑之。以金瓶贮酒,金合盛药,以索悬之,城上呼“郭金 海”。金海知之,力疾扶创而往。城上劳金海曰:“大王知尔中箭创甚,赐尔金瓶 金合酒与风药。”金海目不知书,惟利是贪,取瓶与合归营,且不闻于元戎。元戎 等疑之,乃驰驿奏。晋祖以花山之功,不加罪。城下,就除金州团练,并其兵于他 部。金海之任,居常悒悒不乐,至于捐馆。

  刘处让,字德谦,沧州人也。祖信,累赠太子少保。父喻,累赠太子少师。梁 贞明初,张万进帅兗州,处让事之,为亲校。万进据城叛,梁遣大将刘鄩讨之。时 唐庄宗屯军于麻口渡,万进密遣处让乞师于庄宗,庄宗未即应之,乃于军门截耳曰: “主帅急难,使我告援,苟不得请,死亦何避。”庄宗义之,将举兵渡河,俄闻城 陷乃止。因以墨制授处让行台左骁卫将军,俄改客省副使。梁平,加检校兵部尚书, 累将命称旨。天成初,转检校尚书右仆射,依前充职。岁余迁引进使。长兴三年, 转检校司空、左威卫大将军,其职如故。四年,西川孟知祥跋扈,不通朝贡,朝廷 方议怀柔,乃遣处让为官告国信使,复命,转检校司徒。应顺初,授忻州刺史、检 校太保,充西北面都计度使,备北寇也。清泰二年,入为左骁卫大将军。三年夏, 魏博屯将张令昭逐其帅以城叛,朝廷命范延光领兵讨之,以处让为河北都转运使。 及高祖举义于太原,处让从至洛阳,乃授宣徽北院使。天福二年,转左监门卫上将 军,充宣徽南院使。范延光之据鄴也,高祖命宣武军节度使杨光远领兵讨之。时处 让奉诏与光远同参议军政,会张从宾作乱于河阳,处让自黎阳分兵讨袭,从宾平, 复与杨光远同攻鄴城。四年冬,范延光将谋纳款,尚或迟留,处让首入其城,以祸 福谕之,延光乃降,以功加检校太傅。先是,桑维翰、李崧兼充枢密使,处让以庄 宗已来,枢密使罕有宰臣兼者,因萌心以觊其位。及杨光远讨伐鄴城,军机大事, 高祖每命处让宣达。时光远恃军权,多有越体论奏,高祖依违而已,光远慊之,频 与处让宴语及之,处让诉曰:“非圣旨也,皆出维翰等意。”及杨光远入朝,遂于 高祖前面言执政之失,高祖知其故,不得已乃罢维翰等,以处让为枢密使。时处让 每有敷奏,高祖多不称旨,会处让丁继母忧,高祖因议罢枢密使,其本院庶事并委 宰臣分判。处让居丧期年,起复,授彰德军节度使、澶卫等州观察处置等使。

  处让勤于公务,孜孜求理,驭吏民不至苛察,人甚便之。高祖幸鄴都,处让竭 家财贡奉,至于薪炭膏沐之细,悉供亿焉。六年,除右金吾卫上将军,处让自以尝 经重任,又历方镇,谓其入朝必重要职,一旦除授金吾,有所不足。少帝即位之初, 处让与宰臣言,有协翼之论,覃恩之际,又未擢用。一日至中书,宰臣冯道、赵莹、 李崧、和凝在列,处让因酒酣,历诋诸相,道笑而不答。月余称病。八年,从驾归 汴,寄居于封禅寺,遇疾而卒,年六十三。赠太尉,再赠太师。

  子保勋,仕皇朝,位至省郎。

  李琼,字隐光,沧州饶安人也。少籍本军为骑士,庄宗平河朔,隶明宗麾下, 渐升为小校。同光二年,明宗受诏,以本部兵送粮入蓟门,时高祖从行,至涿州与 敌相遇,高祖陷于围中。琼顾诸军已退,密牵高祖铁衣,指东而遁。至刘李河,为 敌所袭,琼浮水先至南岸,高祖至河中,马倒,顺流而下,琼以所执长矛援高祖出 之,又以所跨马奉高祖,琼徒步护之,奔十余里,乃入涿州。高祖荐于明宗,明宗 赏之,寻超授军职。同光末,明宗讨赵在礼于鄴。鄴军既变,明宗退至魏县,遣高 祖以骑士三百疾趋汴州。时庄宗遣骑将西方鄴守其城,高祖忧之,使琼以劲兵突封 丘门而入,高祖踵之,鄴寻归命,浚郊遂定。及高祖领陕州,奏补云骑指挥使,俄 改侍卫牙队指挥使。长兴中,从高祖讨东川,至剑州,使琼以部下兵破贼军数千, 身中重创,军还,改龙武指挥使。清泰中,屯云州,累擒获契丹人马,以功改右捧 圣军指挥使。唐末帝以琼元事高祖,乃自塞下移授单州马步军副指挥使。高祖即位, 补护圣都指挥使,又念畴昔辍马导护之力,前后所赐金帛甚厚,但未升爵位,琼亦 郁郁然。久之,领横州刺史。五年,出典申州,微有政声。少帝嗣位,入为殿前散 员都指挥使,遥领雷州,俄迁棣州刺史。遇杨光远以青州叛,自统本部兵攻其城, 且以书诱琼,琼因拒之,以书上进,朝廷嘉之。开运二年,改洺州团练使,累官至 加检校司空。三年,授护圣右厢都指挥使,领岳州团练使。时洺州吏民列状保留, 朝廷不允。及杜重威降敌,改授琼威州刺史。行及郑州,遇群盗攻郡,与方太御贼, 中流矢而卒,年六十五。

  高汉筠,字时英,齐州历山人也。曾祖诣,尝为是邑令,故家焉。汉筠少好书 传,尝诣长白山讲肄,会唐末齐、鲁交兵,梁氏方霸,乃掷笔谒焉,寻纳于军门。 未几,出为卫州牙校。唐天祐中,庄宗入魏,分兵谕其属郡,时汉筠以利病说卫之 牧守,俾送款于庄宗,以汉筠为功,寻移洺州都校。其后改常山为北京,以汉筠为 皇城使,加检校兵部尚书、左骁卫将军同正。明宗即位,除成德军节度副使,俄以 荆门用军,促诏汉筠移倅襄州,权知军州事。长兴中,历曹、亳二州刺史。秩满, 加检校司徒,行左金吾卫大将军。清泰末,高祖建义于河东,唐末帝遣晋昌节度使 张敬达率师围太原,委汉筠巡抚其郡。及敬达遇害,节度副使田承肇率部兵攻汉筠 于府署,汉筠乃启关延承肇,谓曰:“仆与子俱承朝寄,而相迫何甚?”承肇曰: “我欲扶公为节度使。”泽筠曰:“老夫耄矣,不敢首为乱阶,死生系子筹之。” 承肇目左右令前,诸军投刃于地,曰:“高金吾累朝宿德,不可枉杀。”承肇以众 意难拒,遂谢云:“与公戏耳!”汉筠促骑以还。高祖入洛,飞诏征之,遇诸途, 乃入觐,寻迁左骁卫大将军、内客省使。天福三年正月,遘疾,终东京之私第,时 年六十六。

  汉筠性宽厚,仪容伟如也。虽历戎职,未尝有非法之言出于口吻,多慕士大夫 所为,复以清白自负。在襄阳,有孽吏常课外献白金二十镒,汉筠曰:“非多纳枿 泬,则刻削阛铗,吾有正俸,此何用焉!”因戒其主者不复然,其白金皆以状上进, 有诏嘉之。及莅济阴,部民安之,四邑饭僧凡有万八千人。在亳州三年,岁以己俸 百千代纳逋租,斯亦近代之良二千石也。

  长子贞文,仕皇朝,为开封少尹,卒。

  孙彦韬,字德光,汴州浚仪人也。少以勇力应募从军。梁祖之兼领四镇,擢彦 韬于行间,历诸军偏校。及唐庄宗与梁军对垒于河上,彦韬知梁运将季,乃间行渡 河,北归庄宗,庄宗嘉而纳之,授亲从右厢指挥使。及庄宗平梁,出为晋州长步都 校,加检校兵部尚书。天成初,迁绵州刺史、检校尚书左仆射。至郡逾年,以考课 见称,就加检校司空。长兴、清泰中,历密、沂、濮三州刺史,累官至检校太保, 赐竭忠建策兴复功臣。高祖即位,复授密州刺史,寻卒于任,年六十四。

  彦韬出于军旅,植性和厚,理绵州日,甚著绥怀之誉,故有赏典旌焉。在濮阳, 属清泰末,群寇入郡,郡人大扰,彦韬率帐下百人,一呼破之,人皆感之。但不能 守廉养正,以终令誉。长兴中,罢密州赴阙,苞苴甚厚。起甲第于洛阳,逾月而成, 华堂广庑,亚王公之家,见者嗤之。故淹翔五郡,位不及廉察,抑有由也。

  王傅拯,吴江人也。父绾,伪虔州节度使。傅拯初事杨溥,为黑云右厢都指挥 使,领本军戍海州。唐长兴元年,傅拯杀海州刺史陈宣,焚州城,以所部兵五千人 来归。明宗喜而纳之,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曹州刺史,寻移濮州。清泰中, 迁贝州防御使,秩满有代,会范延光叛,以兵要傅拯入魏城,疑而不用。延光降, 高祖授傅拯诸卫将军,出为宁州刺史。境接蕃部,以前弊政滋章,民甚苦之,傅拯 自下车,除去弊政数十件,百姓便之。不数月,移刺虢州。离宁州日,衙门聚数千 人,折桥遮道以留之。及赴虢,治理清净,蒸民爱戴如宁州焉。开运中,历武州刺 史,受代归洛,遇疾卒。傅拯家本多财,尤好宾客,及历数郡,不事生产,将即世, 甚贫匮,物论惜之。

  秘琼,镇州平山人也。父遇,以善射历本军偏校,累官至庆州刺史。琼亦有勇。 清泰中,董温琪为镇州节度使,擢琼为衙内指挥,倚以腹心。及温琪陷蕃,琼乃害 温琪之家,载其尸,都以一坎瘗之。温琪在任贪暴,积镪巨万,琼悉辇之,以藏其 家,遂自称留后。高祖即位,遣安重荣代之,授琼齐州防御使。时重荣与蕃帅赵思 温同行,部曲甚众,琼不敢拒命,寻橐其奇货,由鄴中以赴任。先是,鄴帅范延光 将谋叛,遣牙将范鄴持书构琼,琼领书不答。使者还,具达其事,延光深忿之。及 闻琼过其境,密使精骑杀琼于夏津,以灭其口,一行金宝侍伎,皆为延光所有,由 是延光异志益露焉。

  李彦珣,邢州人也。少为郡之牙吏。唐天祐中,明宗镇其地,彦珣素无检节, 因洽于左右,明宗即位,以为通事舍人。尝遣使东川,行至其境,其仆从为董璋所 收,彦珣窜还,以失敬故也。朝廷攻璋,诏授行营步军都监。彦珣素不孝于父母, 在乡绝其供馈,同列恶其鄙恶,旋出为外任。清泰中,迁河阳行军司马,遇张从宾 为乱,因朋助之,从宾败,奔于魏州。范延光既叛,署为步军都监,委以守陴。招 讨使杨光远以彦珣见用,欲挠延光而诱彦珣,乃遣人就邢台访得其母,令于城下以 招之。彦珣识其母,发矢以毙之,见者伤之。及随延光出降,授坊州刺史。近臣以 彦珣之恶逆奏于高祖,高祖曰:“赦命已行,不可改也。”遂令赴郡,后不知其所 终焉。《欧阳史》云:彦珣后以坐赃诛。

  史臣曰:昔从简从庄宗战于河上,可谓勇矣,及其为末帝守于孟津,岂得为忠 乎?忠既无闻,勇何足贵!潘环、方太,虽咸负雄干,而俱殁乱世,盖方略不足以 卫其身故也。何建举秦、陇之封,附巴、邛之俗,守方之寄,其若是乎!其余皆儋 珪析爵之流也,亦可以垂名于是矣。秘琼既覆董氏之族,旋为鄴帅所屠,何报应之 速也!惟彦珣忍射其亲,殆非人类,晋祖宥之不戮,盖失刑之甚也。

列传十

  皇甫遇,常山人也。父武,流寓太原,尝为遮塞军使。遇少好勇,及壮,虬髯, 善骑射。唐明宗在籓时,隶于麾下,累从战有功。明宗即位,迁龙武都指挥使,遥 领严州刺史,出讨东川,为行营左军都指挥使。应顺、清泰中,累历团练防御使, 寻迁邓州节度使。所至苛暴,以诛敛为务,其幕客多私去,以避其累。高祖入洛, 移领中山,俄闻与镇州安重荣为婚家,乃移镇上党,又改平阳,咸以憸人执事,政 事隳紊。及镇河阳,部内创别业,开畎水泉,以通溉灌,所经坟墓悉毁之,部民以 朝廷方姑息郡帅,莫之敢诉。少帝即位,罢归阙下。二年,契丹南寇,从至澶州, 战于郓州北津,契丹众大败,溺死者数千人,以功拜滑州节度使。三年,契丹率众 屯邯郸,遇与安审琦、慕容彦超等御之。遇将渡漳河,契丹前锋大至,遇引退,转 斗二十里至鄴南榆林。遇谓审琦等曰:“彼众我寡,走无生路,不如血战。”遂自 辰及未,战百余合,所伤甚众。遇所乘马中镝而毙,遇有纪纲杜知敏以马授遇,遇 得马复战,久之稍解。杜知敏已为所获,遇谓彦超曰:“知敏苍黄之中,以马授我, 义也,安可使陷于贼中!”遂与彦超跃马取知敏而还,敌骑壮之。俄而生军复合, 遇不能解。时审琦已至安阳河,谓首将张从恩曰:“皇甫遇等未至,必为敌骑所围, 若不急救,则成擒矣。”从恩曰:“敌甚盛,无以枝梧,将军独往何益?”审琦曰: “成败命也。设若不济,则与之俱死。假令失此二将,将何面目以见天子!”遂率 铁骑北渡赴之。契丹见尘起,谓救军并至,乃引去。遇与彦超中数创得还,时诸军 叹曰:“此三人皆猛将也!”遇累官至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四年,契丹 复至,从杜重威营滹水,重威送款于契丹,遇不预其议,及降,心不平之。时契丹 欲遣遇先入汴,遇辞之,因私谓人曰:“我身荷国恩,位兼将相,既不能死于军阵, 何颜以见旧主!更受命图之,所不忍也。”明日,行至赵郡,泊其县舍,顾从者曰: “我已信宿不食,疾甚矣,主辱臣死,无复南行。”因绝吭而殒,远近闻而义之。 汉高祖登极,诏赠中书令。

  周广顺三年正月,遇妻宋国夫人霍氏上言,请度为尼,周太祖许之,仍赐紫衣, 号贞范大师,法名惠圆,又赐夏腊十。

  王清,字去瑕,洺州曲周人也。父度,世为农。清少以勇力端厚称于乡里。后 唐明宗领行台,置步直军,清预其募,渐升为小校。同光初,从战于河上有功,赐 忠烈功臣。明宗即位,自天成至清泰末,历严卫、宁卫指挥使,加检校右散骑常侍。 天福元年,高祖建义入洛,加检校刑部尚书,改赐扈跸忠孝功臣。三年,从杨光远 平范延光于鄴,改奉国军都虞候。六年,襄州安从进叛,从高行周讨之,逾年不下。 一日,清请先登,诸军继其后,会有内应者,遂拔其城。清以中重创,有诏褒慰。 七年,改赐推忠保运功臣,加金紫光禄大夫,领溪州刺史。八年,诏遣以所部兵屯 于鄴。九年春,契丹南牧,围其城,清与张从恩守之,少帝飞蜡诏勉谕,锡之第宅。 契丹退,以干城功,继迁军额。开运二年春三月,从杜重威北征,解阳城之围,加 检校司徒。是岁秋七月,诏遣与皇甫遇援粮入易州。十一月,从杜重威收瀛州,闻 契丹大至,重威率诸军沿滹水而西,将保常山,及至中渡桥,契丹已屯于北岸。自 其月二十七日至十二月五日,军不能解。时契丹至,留骑之精者以御我,分其弱者, 自故灵都城缘其山足,涉滹沱之浅处,引众而南,至赵郡,凡百余里,断我飞輓, 且扼归路。清知势蹙,谓重威曰:“军去常山五里,守株于此,营孤食尽,将若之 何!请以步兵二千为前锋,夺桥开路,公可率诸军继之,期入常山,必济矣。”重 威可之,遣宋彦筠俱行。清一击获其桥,契丹为之小却,重威犹豫不进,密已贰于 国矣。彦筠退走,清列阵北岸,严戒部曲。日暮,酣战不息。契丹以生军继至,我 军无寸刃以益之,清与其下殁焉,时年五十三。《通鉴》:清谓其众曰:“上将握 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众感其言,莫有退 者,至幕,战不息。契丹以新兵继之,清及众士尽死,由是诸军皆夺气。契丹寻于 所战之地,筑一京观。及汉高祖即位,使人平之,赠清太傅。是岁,清子守钧于本 邑义化别业,招魂以葬之也。

  梁汉璋,字国宝,应州人也。少以勇力事唐明宗,历突骑、奉德指挥使。高祖 即位之二年,遥领钦州刺史。三年,加检校司空,改护圣都指挥使。七年,迁检校 司徒,遥领阆州团练使。八年,授陈州防御使,从少帝澶州还,改检校太保、郑州 防御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旋除永清军兵马留后,俄正授节制。是岁,诏领千 骑戍冀州,寻以杜重威北讨,诏以汉璋充北面马军都排阵使,遣收淤口关,与契丹 骑五千相遇于浮阳之北界,苦战竟日,以众寡不侔,为流矢所中,殁于阵,即是岁 十一月也,时年四十九。汉璋熟于戎马,累有军功,及为籓郡,所至好聚敛,无善 政可纪。及镇甘陵,甚有平契丹之志,但以所领偏师,骤逢勍敌,故有是衄焉。是 月,其子海荣进汉璋所乘鞭马及器仗,帝伤之,乃赠太尉。

  汉璋有弟汉瑭,亦以善用槊有名于时。天成中,为魏府效节军使,攻定州王都, 汉瑭督所部一军首入其城,获王都及蕃将托诺名马数驷。时范延光镇常山,欲其骏 者,汉瑭不诺。后汉瑭屯兵赵郡,因事奏而杀之,时人冤之。

  白奉进,字德升,云州清塞军人也。父曰达子,世居朔野,以弋猎为事。奉进 少善骑射,后唐武皇镇太原,奉进谒于军门,以求自效,武皇纳于麾下。庄宗之破 夹寨也,奉进挺身首犯贼锋,庄宗睹而壮之。后从战山东河上,继以功迁龙武指挥 使。同光中,魏王继岌伐蜀,擢为亲军指挥使。天成、长兴中,统上军,加检校右 散骑常侍。应顺中,转捧圣右厢都指挥使、检校刑部尚书,赐忠顺保义功臣,遥领 封州刺史。清泰中,加检校右仆射、唐州刺史,治郡逾年,甚有政绩。高祖即位, 征赴阙,超加检校司徒,充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遥领歙州刺史。始奉进有女嫁于皇 子重信,故高祖尤所倚爱。二年,改护圣左右厢都指挥使。是岁,车驾幸夷门。五 月,领昭信军节度,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六月,范延光据鄴为乱,诏遣率骑军三 千北屯滑台。时符彦饶为滑州节度使,一夕,有军士夜掠居人,奉进捕之,凡获五 盗,三在奉进本军,二在彦饶麾下,寻命俱斩之。彦饶怒其不先告,深衔之。明日, 奉进左右劝奉进面谢,奉进然之,以从骑数人候彦饶于牙城,既入,且述其过。彦 饶曰:“军中法令,各有部分,何得将滑州兵士一例处斩,殊无主客之义乎!”奉 进曰:“军士抵法,宁有彼我,今仆以咎自陈,而公怒不息,莫是与范延光同反耶!” 因拂衣而起,彦饶不留。其帐下介士大噪,擒奉进杀之。是日,步军都校马万、次 校卢顺密闻奉进遇害,率其步众攻滑之子城,执彦饶送于京师,戮于班荆馆北。高 祖以奉进仓卒遇祸,叹惜久之,诏赠太傅。

  卢顺密,汶阳人也。初事梁将戴思远为步校。思远为郓州节度使,领部兵屯德 胜渡,留顺密守其城,顺密睹北军日盛,遂遁归庄宗,且言郓城方虚,可以袭而取 之。庄宗信之,寻遣明宗率众趋郓,果拔之,由顺密之始谋也。庄宗寻以顺密列于 帐下,累迁为军校。明宗即位,历数郡刺史。顺密性笃厚,临诸军,抚百姓,皆有 仁爱之誉。及高祖车驾幸夷门,范延光据鄴城叛,高祖命诸将相次领军讨之,顺密 亦预其行。时骑将白奉进屯于滑州,寻为滑帅符彦饶所杀,军众大乱,争荷戈拔刃, 啖呼于外,时马万为步军都校,不为遏之。《通鉴》云:马万惶惑不知所为,率步 兵欲从乱。顺密未明其心,乃率部曲数百,趋谓诸军及万曰:“滑台去行阙二百里, 我等家属在阙下,尔辈如此,不思血族乎?奉进见杀,过在彦饶,擒送天子,必立 大功。顺我者赏之,不顺我者杀之。”万曰:“善。”诸军遂不敢动。《通鉴》云: 万所部兵尚有呼跃者,顺密杀数人,众莫敢动。乃引军北攻牙城,执彦饶于楼上, 使裨将方太押送赴阙,滑城遂定。朝廷即以马万为滑州节度使,时飞奏皆以万为首 故也。后数日,高祖知功由顺密,寻以顺密为泾州留后,至镇未几而卒。高祖甚悼 之,赠骁卫上将军。

  周瑰,晋阳人也。少端厚,善书计,自高祖时历镇籓翰,用为腹心,累职至牙 门都校,凡帑廪出纳,咸以委瑰,经十余年,未尝以微累见误,高祖甚重之。及即 位,命权判三司事,未几,辞曰:“臣才轻任重,惧终不济,苟以避事,冒宠获罪。 愿陛下哀其疲驽,优以散秩,臣之幸也。”高祖可之。寻命权总河阳三城事,数月 改授安州节度使。临民有惠,御军甚严,一境安之。先是,威和指挥使王晖领部下 兵屯于安陆,瑰至镇,待之甚厚。俄闻范延光叛于魏博,张延宾寇于汜水,晖以瑰 高祖之元臣也,幸国朝方危,遂害瑰于理所,自总州事,以为延光胜则附之,败则 渡江而遁,斯其计也。既而襄阳安从进遣行军司马张朏,会复州兵于要路以徼之, 李金全承诏继至,晖遂掠城中财帛士女,欲奔江南,寻为其下所杀。金全至,尽诛 其党。高祖闻瑰遇害,叹息久之,诏赠太傅。

  沈赟,字安时,徐州下邳人。少有胆气,初事梁太祖为小校。天祐三年,补同 州左崇勇马军指挥使,入典卫兵,历龙骧、拱宸都指挥使,累有战功。及庄宗平梁, 随段凝等降,不改其职。同光三年,从魏王继岌平蜀,属康延孝叛,魏王署赟为一 行马步都虞候,领兵从任圜袭击延孝于汉州,擒之以献,未及策勋,会明宗登极。 天成初,授检校司空、虢州刺史,其后历壁、随、石、卫、威、衍、忻、赵八州刺 史,累官至检校太保,赐输忠宣力功臣。开运元年,为祁州刺史。其年冬,契丹入 寇,自恆州回,以羸兵驱牛羊过其城下,赟乃出州兵以击之,契丹以精骑剡其门邀 之,州兵陷贼。赵延寿知其无备,与蕃贼急攻之,仍呼谓赟曰:“沈使君我故人也, 择祸莫若轻,早以城降,无自辱也。”赟登城呼曰:“侍中父子误计,陷于契丹, 忍以氈幕之众,残害父母之邦,不自羞惭,反有德色。沈赟宁为国家死,必不效汝 所为也。”翼日城陷,赟自刭而卒,家属为敌所掳。

  吴峦,字宝川,汶阳卢县人也。少好学,以经业从乡试下第。唐长兴初,为沙 彦珣从事,累迁大同军节度判官。高祖建号,契丹之援太原也,彦珣据云中,二三 顾望,及契丹还塞,彦珣出城迎谒,寻为所掳。时峦在城中,谓其众曰:“岂有礼 义之人而臣于异姓乎!”即与云州将吏阖门拒守。契丹大怒,攻之,半岁不能下。 高祖致书于契丹,乃解围而去。召峦归阙,授徐州节度使,再迁右谏议大夫,为复 州防御使,数年罢归。初,国家以甘陵水陆要冲之地,虑契丹南侵,乃飞輓刍粟, 以实其郡,为大军累年之备。王令温之为帅也,有军校邵珂者,性凶率悖慢,令温 因事使人代之,不复齿用,闲居城中。其子杀人,以重赂偿之,其事方解,寻为州 吏所恐,又悉财以弥其口。自是尤蓄怨恨,因使无赖者亡入契丹,言:“州有积粟, 内无劲兵,围而攻之,克之必矣。”及令温入朝,执政者以峦云中之难,有善守之 功,遂令乘轺而往,权知贝州军州事。既至,会大寒,军士无衣者悉衣之,平生廉 俭,囊无资用,以至坏帐幕以赒之,其推心抚士如此。邵珂一见,因求自效,即听 而任之。峦素为书生,旁无爪牙,珂慷慨自陈,愿效死左右,峦遣督义兵,守城之 南门。天福九年正月,契丹大至。其一日大噪环其城,明日陈攻具于四墉,三日契 丹主躬率步奚及渤海夷等四面进攻。峦众投薪于夹城中,继以炬火,敌之梯冲,焚 爇殆尽。是日,敌复合围,郡中丁壮皆登城守陴。俄而珂自南门引敌骑同入,峦守 东门,未知其事,左右告曰:“邵珂背矣!”峦顾城中已乱,即驰马还公馆,投井 而死,契丹遂屠其城。朝野士庶,闻者咸叹惜之。

  翟璋,未详何许人也。好勇多力,时目为大虫,即“虎痴”之称也。后唐天成 初,自鄴都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平州刺史,寻改复州防御使。三年三月,迁新州威塞 军两使留后。四年五月,正授旄节。长兴元年二月,加检校太保,入为右领军卫上 将军,转左羽林统军。清泰中,复领新州。高祖建义,割新州属契丹。时契丹大军 归国,遣璋于管内配率犒宴之资,须及十万缗,山后地贫,民不堪命。始契丹以软 语抚璋,璋谓必得南归,及委璋平叛奚、围云州皆有功,故留之不遣。璋郁郁不得 志,遇疾不治,卒。

  程福赟,未详何许人也。性沉厚,有勇力,累为军校。天福七年冬,杜重威讨 镇州,与安重荣大战于宗城,以功迁洺州团练使、检校太保,未几,入为奉国左厢 都指挥使。九年春,少帝将幸澶渊,福赟部下有军士文荣等八人,潜谋作乱,于本 营纵火,福赟寻领腹心之士扑灭之,福赟亦有所伤。福赟性本纯厚,又以车驾顺动, 秘而不奏。同列李殷,居福赟下无名,欲危福赟以自升,遂密陈其事,云:“福赟 若不为乱,何得无言?”少帝至封丘,出福赟为商州刺史,寻下狱鞫之。福赟终不 自明,以至见杀,人甚冤之。

  郭璘,邢州人也。初事后唐明宗,渐升为军校。天福中,为奉国指挥使,历数 郡刺史。开运中,移领易州,契丹攻其郡,璘率厉士众,同其甘苦,敌不能克。复 以州兵击贼,数获其利,朝廷嘉之,就加检校太保。契丹主尝谓左右曰:“吾不畏 一天下,乃为此人所抑挫!”重威降,契丹使通事耿崇美诱其民众,璘不能制,城 既降,为崇美所害。汉高祖即位,诏赠太傅。

  史臣曰:观前代人臣之事迹多矣,若乃世道方泰,则席宠恃禄者实繁;世运既 屯,则效死输忠者无几。如皇甫遇愤激而殁,王清以血战而亡,近世以来,几人而 已。其或临难捐躯,或守方遇害,比夫惑妖艳以丧其命,因醇酎以亡其身者,盖相 去之远矣!唯顺密遏滑台之肇乱,救晋室之临危,亦可谓之忠矣。

列传十一

  孔崇弼,唐僖宗宰相纬之子也。仕后唐,自吏部郎中授给事中,时族兄昭序繇 给事中改左常侍,兄弟同居门下,时论荣之。崇弼,天福中迁左散骑常侍。无他才, 但能谈笑,戏玩人物,扬眉抵掌,取悦于人。五年,诏令泛海使于杭越。先是,浙 中赠贿,每岁恆及万缗,时议者曰:“孔常侍命奇薄,何消盈数,有命即无财,有 财即无命。”明年使还,果海中船坏,空手而归。案:以下残阙。

  陈保极,闽中人也。好学,善属文,后唐天成中擢进士第,秦王从荣闻其名, 辟为从事。从荣素急暴,后怒保极不告出游宰相门,以马箠鞭之,寻出为定州推官。 从荣败,执政知其屈,擢居三署,历礼部、仓部员外郎。初,桑维翰登第之岁,保 极时在秦王幕下,因戏谓同辈曰:“近知今岁有三个半人及第。”盖其年收四人, 保极以维翰短陋,故谓之半人也。天福中,维翰既居相位,保极时在曹郎,虑除官 差跌,心不自安,乃乞假南游,将谋退迹。既而襄、邓长吏以行止入奏,维翰乃奏 于高祖曰:“保极闽人,多狡,恐逃入淮海。”即以诏追赴阙,将下台锻成其事, 同列李崧极言以解之,因令所司就所居鞫之,贬为卫尉寺丞,仍夺金紫。寻复为仓 部员外郎,竟以衔愤而卒。

  保极无时才,有傲人之名,而性复鄙吝,所得利禄,未尝奉身,但蔬食而已。 每与人奕棋,败则以手乱其局,盖拒所赌金钱不欲偿也。及卒,室无妻兒,帷囊中 贮白金十铤,为他人所有,时甚嗤之。

  王瑜,其先范阳人也。父钦祚,仕至殿中监,出为义州刺史。瑜性凶狡,然隽 辩骁果,骑射刀笔之长,亦称于当代。起家累为从事。天福中,授左赞善大夫。会 濮郡秋稼丰衍,税籍不均,命乘使车,按察定计。既至郡,谓校簿吏胡蕴、惠鹗曰: “余食贫久矣,室无增资,为我致意县宰,且求假贷。”由是濮之部内五邑令长共 敛钱五十万,私献于瑜。瑜即以书上奏,高祖览章叹曰:“廉直清慎有如此者,诚 良臣也。”于是二吏五宰即时停黜,擢瑜为太府少卿。杜重威之镇东平也,瑜父钦 祚为节度副使,及重威移镇常山,瑜乃诡计于重威,使奏己为恆州节度副使,竟代 其父位。岁余,入为刑部郎中。丙午岁,父钦祚刺举义州,瑜归宁至郡。会契丹据 有中夏,何建以秦州归蜀,瑜说钦祚曰:“若不西走,当属契丹矣!”厉色数谏, 其父怒而不从。因其卧疾涉旬,瑜仗剑而胁之曰:“老懦无谋,欲趋砲烙。不即为 计,则死于刃下。”父不得已而听之。时陇东屯兵扼其川路,将北趣蕃部假途,而 因与郡盗酋长赵徽歃血为约,以兄事之。谓徽曰:“西至成都,余身为相,余父为 将,尔当领一大郡,能遂行乎?”徽曰:“诺。”瑜虑为所卖,先致其妻孥,馆于 郡中。行有期矣,徽潜召其党,伺于郊外。子夜,瑜举族行,而辎重络绎十有余里。 徽之所亲,循沟浍而遁,至马峡路隅,举燧相应,其党起于伏莽,断钦祚之首,贯 诸长矛。平生聚蓄金币万计,皆为贼所掠,少长百口,杀之殆尽。瑜尚独战千人, 矢不虚发,手无射捍,其指流血。及窘,乃夜窜山谷,落发为僧。月余,为樵人所 获,絷送岐州,为侯益所杀,时年三十九。

  始瑜有姑寡居,来归其家,以前夫遗腹有子,经数年不产,每因事预告人吉凶, 无不验者。时契丹入中原,前月余谓瑜曰:“暴兵将至,宜速去之,苟不去,乱必 及矣。”后瑜果死,此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也。

  张继祚,故齐王全义之子也。始为河南府衙内指挥使,全义卒,除金吾将军, 旋授蔡州刺史,累官至检校太保。明宗郊天,充供顿使,复除西卫上将军。唐清泰 末,丁母忧。天福初,丧制未阕,会张从宾作乱,发兵迫胁,取赴河阳,令知留守 事。从宾败,与二子诏戮于市。始继祚与范延光有旧,尝遣人以马遗之。属朝廷起 兵,将讨鄴城,为巡兵所获,奏之,高祖深忌之。及败,宰臣桑维翰以父珙早事齐 王,奏欲雪之,高祖不允,《通鉴》:史馆修撰李涛上言:张全义有再造洛邑之功, 乞免其族。遂止诛继祚妻子。遂止罪继祚一房,不累其族。

  郑阮,洺州人也。少为本部牙将,唐庄宗略地山东,以阮首归义旗,继迁军职。 阮有子,自幼事明宗中门使安重诲,重诲以其桀黠,爱之。及明宗即位,擢阮至凤 翔节度副使。会末帝镇其地,阮稍狎之。末帝嗣位,以阮为赵州刺史。而阮性贪浊, 民间细务,皆密察而纪之,令纳赂以赎罪。有属邑令,因科醵拒命,密以束素募人 阴求其过,后竟停其职,人甚非之。又尝以郡符取部内凶肆中人隶其籍者,遣于青 州,舁丧至洺,郡人惮其远,愿输直百缗以免其行,阮本无丧,即受直放还。识者 曰:“此非吉兆也。”未几,改曹州刺史,为政愈弊。高祖建义入洛,阮自郡来朝, 旋为本州指挥使石重立所杀,举族无孑遗。

  胡饶,大梁人也。少事本镇连帅为都吏,历马步都虞候。会唐明宗镇其地,与 部将王建立相善,明宗即位,建立领常山,奏饶为真定少尹。饶本憸人,既在府幕, 无士君子之风。尝因事赵郡,有平棘令张鹏者献策,请建立于境内每县所管乡置乡 直一人,令月书县令出入行止,饶乃导而荐焉。建立行之弥年,词讼蜂起,四郡大 扰。天成末,王都构乱,阴使结建立为兄弟之国。时饶又曾荐梁时右庶子张澄为判 官,建立亦狎之。澄素不知书,每座则以《阴府》、《鬼谷》为己任。建立时密以 王都之盟告之,澄与饶俱赞成其事,会王师围中山,其事遂寝,而饶之凶戾如此。 清泰初,冯道出镇同州,饶时为副使,道以重臣,稀于接洽,饶忿之,每乘酒于牙 门诟道,道必延入,待以酒肴,致敬而退。道谓左右曰:“此人为不善,自当有报, 吾何怒焉。”饶后闲居河阳。天福二年夏,会张从宾作乱,饶谒于麾下,请预其行。 从宾败,饶以王建立方镇平卢,走投之,建立延入城,斩之以闻,闻者快焉。

  刘遂清,字得一,青州北海人,梁开封尹鄩之犹子也。父琪,以鸿胪卿致仕。 遂清少敏惠,初仕梁为保銮军使,历内诸司使,庄宗入汴,不改其职。明宗即位, 加检校尚书仆射,委以西都监守。逾岁,以中山王都有不臣之迹,除遂清为易州刺 史,俾遏其寇冲,既至郡,大有御侮之略,境内赖焉。王都平,加检校司空,迁棣 州刺史。天成、长兴中,历典淄、兴、登三郡,咸有善政。《通鉴潞王纪》:帝之 起凤翔也,召兴州刺史刘遂清,迟疑不至。闻帝入洛,乃悉集三泉、西县、金牛、 桑林戍兵以归,自散关以南,城镇悉弃之,皆为蜀人所有。入朝,帝欲治罪,以其 能自归,乃赦之。高祖即位之二年,授凤州防御使,加检校司徒,会丁母忧,起复, 授内客省使、右监门卫大将军。六年,驾幸鄴都,转宣徽北院使兼判三司,加检校 太保。七年,少帝嗣位,加右领军卫上将军,仍赐竭诚翊戴保节功臣。八年,出领 郑州,加检校太傅。开运二年,迁安州防御使。未几,上表称疾,诏许就便,回至 上蔡,终于邮舍,时三年四月也。

  遂清性至孝,牧淄川日,自北海迎其母赴郡,母既及境,遂清奔驰路侧,控辔 行数十里,父老观者如堵,当时荣之。遂清素不知书,但多计画,判三司日,每给 百官俸料,与判官议曰:“斯辈非尽有才能,多世禄之家,宜澄其污而留其清者。” 或对曰:“昔唐朝浑、郭、颜、段,每一赦出,以一子出身,率为常制,且延赏垂 裕,为国美谭,未有因月给而欲沙汰,恐未当也。”群论由此减之。

  房皓,京兆长安人也。少为唐宰臣崔魏公家臣,后因乱,客于蒲州。天成中, 唐末帝出镇河中,皓于路左迎谒,求事军门,末帝爱之,使治宾客。及末帝登极, 历南北院宣徽使,寻与赵延寿同为枢密使。时薛文遇、刘延朗之徒居中用事,皓虽 处密地,其听用之言,十不得三四,但随势可否,不为事先。每朝廷有大事,皓与 端明学士等环坐会议,多于众中俯首而睡,其避事也如此。高祖即位,以皓濡足闰 朝,不专与夺,故特恩原之,命为左骁卫大将军,留西京。开运元年春,卒于洛阳。

  孟承诲,大名人也。始为本府牙校,遇高祖临其地,升为客将。后奏为宗城令, 秩满,以百姓举留,为常山藁城令,皆有善政。高祖有天下,擢为阁门副使,累迁 宣徽使,官至检校司空、太府卿、右武卫大将军。及少帝嗣位,以植性纤巧,善于 希旨,复与权臣宦官密相表里,凡朝廷恩泽美使,必承诲为之,一岁之中,数四不 已。由是居第华敞,财帛积累。及契丹入汴,张彦泽引兵逼宫城,少帝召承诲计之, 承诲匿身不赴。少帝既出宫,寓于开封府舍,具以承诲背恩之事告彦泽,令捕而杀 之,其妻女并配部族。汉高祖即位,诏赠太保。

  刘继勋,卫州人也。唐天成中,高祖镇鄴都,继勋时为客将,高祖爱其端谨, 籍其名于帐下,从历数镇。及即位,擢为阁门使,出为淄州刺史,迁澶州防御使, 俄改郑州,自宣徽北院使拜华州刺史。岁余,移镇同州。始少帝与契丹绝好,继勋 亦预其谋,及契丹主至阙,继勋自镇来朝,契丹责之。时冯道在侧,继勋事急,指 道曰:“少帝在鄴,道为首相,与景延广谋议,遂致南北失欢。臣位至卑,未尝措 言,今请问道,道细知之。”契丹主曰:“此老子不是好闹人,无相牵引,皆尔辈 为之。”继勋不敢复对。继勋时有疾,契丹主因令人候其疾状,云有风痹,契丹主 曰:“北方地凉,居之此疾可愈。”乃命锁继勋。寻解之,以疾终于家。《通鉴》: 契丹主闻赵在礼死,乃释继勋,继勋忧愤而卒。汉高祖入汴,赠太尉。

  郑受益,《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字谦光。唐宰相余庆之曾孙也。余庆生浣, 浣生从谠,两为太原节度使,再登相位。从谠兄处诲,为汴州节度使。家袭清俭, 深有士风,中朝礼法,以郑氏为甲。处诲生受益。受益亦以文学致身,累历台阁, 自尚书郎迁右谏议大夫。天福七年夏,以张彦泽数为不道,上章请行国典,旬日不 报。又贡表切言,讦直无所忌,执政稍恶之。俄而以病请告,归长安。高祖晏驾, 以不赴国哀停任,会赦,拜京兆少尹。宰相赵莹出镇咸秦,以受益朝班旧僚,眷待 甚至。属天下率借金谷,乃谓莹曰:“京兆户籍登耗,民力虚实,某备知之矣,品 而定之,可使平允。”莹信之,因使与王人同掌其事。受益既经废弃,薄于仕宦, 遂阿法射利,冀为生生之资;又素恃门望,陵轹同幕,内奸外直,群情无相洽者。 及赃污事发,腾于众口,莹不得已,遂按之,其直百万。八年冬,赐死于家。受益 数世公台,一朝自弃,士君子皆惜之。

  程逊,字浮休,寿春人。案:此下有阙文。召入翰林充学士,自兵部侍郎承旨 授太常卿。天福三年秋,命使吴越,《十国春秋》云:礼部尚书程逊为加恩使。母 羸老双瞽,逊未尝白执政以辞之。将行,母以手扪其面,号泣以送之。仲秋之夕, 阴暝如晦,逊尝为诗曰:“幽室有时闻雁叫,空庭无路见蟾光。”同僚见之,讶其 诗语稍异。及使回,遭风水而溺焉。

  李郁,字文纬,唐之宗属也。少历宗寺官,天成、长兴中,累迁为宗正卿。性 平允,所历无爱憎毁誉。高祖登极,授光禄卿。一日昼寝,梦食巨枣,觉而有疾, 谓其亲友曰:“尝闻‘枣’字重‘来’,呼魂之象也。余神气逼抑,将不免乎!” 天福五年夏卒。赠太子太保。马重绩,字洞微。少学数术,明太一、五纪、八象、 三统大历,居于太原。仕晋,拜太子右赞善大夫,迁司天监。天福三年,重绩上言: “历象,王者所以正一气之元,宣万邦之命,而古今所记,考审多差。《宣明》气 朔正而星度不验,《崇元》五星得而岁差一日。以《宣明》之气朔,合《崇元》之 五星,二历相参,然后符合。自前世诸历,皆起天正十一月为岁首,用太古甲子为 上元,积岁愈多,差阔愈甚。臣辄合二历,创为新法,以唐天宝十四载乙未为上元, 雨水正月中气为气首。”诏下司天监赵仁琦、张文皓等考核得失,仁琦等言:“明 年庚子正月朔,用重绩历考之,皆合无舛。”乃下诏班行之,号《调元历》。行之 数岁辄差,遂不用。重绩又言:“漏刻之法,以中星考昼夜为一百刻,八刻六十分 刻之二十为一时,时以四刻十分为正,此自古所用也。今失其传,以午正为时始, 下侵未四刻十分而为午,由是昼夜昏晓,皆失其正,请依古改正。”从之。重绩卒 年六十四。

  陈元,京兆人也。家世为医,初事河中王重荣。乾符中,后唐武皇自太原率师 攻王行瑜,路出于蒲中,时元侍汤药,武皇甚重之。及还太原,日侍左右。武皇性 刚暴,乐杀人,无敢言者。元深测其情,每有暴怒,则从容启谏,免祸者不一,以 是晋人深德之,勋贵赂遗盈门。性好酒乐施,随得而无私积。明宗朝,为太原少尹, 入为太府卿。长兴中,集平生所验方七十五首,并修合药法百件,号曰《要术》, 刊石置于太原府衙门之左,以示于众,病者赖焉。天福中,以耄期上表求退,以光 禄卿致仕,卒于晋阳,年八十余。

  史臣曰:夫彰善瘅恶,《麟史》之为义也;瑜不掩瑕,虹玉之为德也。故自崇 弼而下,善者既书之,其不善者亦书之,庶使后之君子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也。 至如重绩之历法,陈元之医道,亦不可漏其名而弗纪也。

列传十二

  范延光,字子环,鄴郡临漳人也。少隶于郡牙,唐明宗牧相州,收为亲校。同 光中,明宗下郓州,梁兵屯杨刘口以扼之,先锋将康延孝潜使人送款于明宗。明宗 欲使人达机事于庄宗,方难其选,延光请行,遂以蜡书授之。延光既至,奏庄宗曰: “杨刘渡控扼已定,未可图也。请筑垒马家口,以通汶阳之路。”庄宗从之,复遣 归郓州。俄而梁将王彦章攻马家口所筑新垒,明宗恐城中不备,又遣间行告庄宗, 请益兵。中夜至河上,为梁兵所获,送夷门下狱,榜笞数百,威以白刃,终不泄其 事。复为狱吏所护,在狱半年,不复理问。及庄宗将至汴城,狱吏即去其桎梏,拜 谢而出之,乃见于路侧。庄宗喜,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明宗登极,擢 为宣徽使。与霍彦威平青州王公俨,迁检校司徒。明宗之幸夷门也,至荥阳,闻硃 守殷拒命,延光曰:“若不急攻,贼坚矣。请骑兵五百,臣先赴之,则人心必骇。” 明宗从其请。延光自酉时至夜央,驰二百余里,奄至城下,与贼交斗。翌日,守陴 者望见乘舆,乃相率开门,延光先入,与贼巷战,至厚载门,尽歼其党,明宗喜之。 明年,迁枢密使,权知镇州军府事,寻正授节旄,加检校太保。长兴中,以安重诲 得罪,再入为枢密使,加同平章事。既而以秦王从荣不轨,恐及其祸,屡请外任, 明宗久之方许,遂出镇常山。清泰中,复诏为枢密使,未几,出为汴州节度使。会 魏府屯将张令昭逐其帅刘延皓,据城以叛,唐末帝命延光讨而平之,遂授鄴都留守, 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门下有术士张生者,自云妙通术数,当延光微时,言将来 必为将相,延光既贵,酷信其言。历数镇,尝馆于上舍,延光谓之曰:“余梦大蛇, 自脐入腹,半而掣去之,是何祥也?”张生曰:“蛇者龙也,入腹为帝王之兆明矣。” 延光自是稍萌僭窃之意。

  及高祖建义于太原,唐末帝遣延光以本部二万屯辽州,与赵延寿掎角合势,及 延寿兵败,延光促还,故心不自安。高祖入洛,寻封临清王,以宽其反侧。后延光 擅杀齐州防御使秘琼,而聚兵部下,复收部内刺史入城,高祖甚疑之,乃东幸夷门。 时延光有牙校孙锐者,与延光有乡曲之旧,军机民政,一以委焉。故魏博六州之赋, 无半钱上供,符奏之间,有不如意者,锐即对延光毁之,其凶戾也如此。初,朝廷 遣使封延光为临清王,因会僚属,延光暴得疾,伏枕经旬,锐乃密惑群小,召澶州 刺史冯晖等,以不臣之谋逼于延光,延光亦惑于术者,因而听之。天福二年夏六月, 遣锐与晖将步骑二万,南抵黎阳。《通鉴》云:延光以冯晖为都部署,以孙锐为兵 马都监。时锐以女妓十余辈从之,拥盖操扇,必歌吹而后食,将士烦热,睹之解体, 寻为王师所败,贼众退还鄴城。高祖继遣杨光远讨之,延光知事不济,乃杀孙锐以 归其罪,发人赍表待罪,且邀姑息,高祖不许。及经岁受围,城中饥窘,高祖以师 老民劳,思解其役,遣谒者入谓之曰:“卿既危蹙,破在旦夕。能返掌转规,改节 归我,我当以大籓处之。如降而杀之,则何以享国?明明白日,可质是言。”因赐 铁券,改封高平郡王,移镇太平。延光谓门人李式曰:“主上敦信明义,言无不践, 许以不死,则不死矣。”因撤去守备,《通鉴》:延光犹迁延未决,宣徽南院使刘 处让复入谕之,延光意乃决。素服请降。及赴汶上,逾月入觐。寻表请罢免,高祖 再三答谕方允,制以延光为太子太师致仕。居阙下期岁,高祖每召赐饮宴,待之与 群臣无间。一日,从容上奏,愿就河阳私邸,以便颐养,高祖许之。延光携妻子辇 奇货从焉,每过郡邑,多为关吏所纠。时杨光远居守洛下,兼领孟、怀,既利其财, 复渐测朝廷密旨,遂奏云:“延光国之奸臣,若不羁縻,必北出塞,南入吴,请召 令西都居止。”高祖允之。光远使其子承勋以兵环其第,逼令自裁。延光曰:“明 天子在上,赐金书许我不死,尔之父子何得胁制如此?”明旦,则以白刃驱之,令 上马之浮桥,排于水中。光远绐奏云:“延光投河自溺而死。”水运军使曹千获其 尸于郡东缪家滩。高祖闻之,辍朝二日,诏许归葬于鄴,仍赠太师。

  延光初为近臣,及领重镇,礼贤接士,动皆由礼,故甚获当时之誉。洎镇常山 日,以部将梁汉塘获王都名马,入罪而取之;在魏州日,以齐州防御使秘琼获董温 琪珠金妓妾,及经其境,复害而夺之。物议由是减之。及惧罪以谋叛,复忍耻以偷 生,不能引决,遂至强死,何非夫之甚也!

  张从宾,未详何许人也。始事唐庄宗为小校,从战有功。唐天成中,自捧圣指 挥使领澄州刺史,迁左右羽林都校。从药彦稠讨杨彦温于河中,平之。长兴中,领 寿州忠正军节度使,加检校太保、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从宾素便佞,每进言,明宗 多纳之。有供奉官丁延徽者,性贪狡,时奉诏监廪,以犯赃下狱,权贵多为救解, 明宗怒,不许。从宾因奏他事,言及延徽,明宗曰:“非但尔言,苏秦说予,亦不 得也。”延徽竟就戮。长兴末,从宾出镇灵武,加检校太傅。高祖即位,受代入觐, 会驾东幸,留从宾警巡洛下。一日,逢留司御史于天津桥,从兵百人,不分路而过, 排御史于水中,从宾绐奏其酒醉,其凶傲如此。及范延光据鄴城叛,诏从宾为副部 署使,从杨光远同讨延光。会延光使人诱从宾,从宾时在河阳,乃起兵以应之。先 害皇子重信,及入洛,又害皇子重乂,取内库金帛以给部伍,因东据汜水关,且欲 观望军势。高祖命杜重威、侯益分兵讨之,从宾大败,乘马入河,溺水而死焉。

  张延播者,汶阳人也。始为郡之牙将,唐同光初,明宗下其城,因收隶左右。 天成中,累授检校司空、两河发运营田使、柳州刺史。长兴元年,出牧蔡州,加检 校司徒,入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充客省使。伐蜀之役,命为马军都监。三年,迁凤 州防御使、西面水陆转运使。高祖即位,除东都副留守。车驾幸汴,遣兼洛京巡检 使。张从宾作乱,令延播知河南府事。从宾败,伏诛。

  杨光远,小字阿檀,及长,止名檀,唐天成中,以明宗改御名为亶,以偏傍字 犯之,始改名光远,字德明,其先沙陀部人也。父阿噔啜,后改名瑊,事唐武皇为 队长。光远事庄宗为骑将,唐天祐中,庄宗遣振武节度使周德威讨刘守光于幽州, 因令光远隶于德威麾下。后与德威拒契丹于新州,一军以深入致败,因伤其臂,遂 废,罢于家。庄宗即位,思其战功,命为幽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检校尚书右仆射, 戍瓦桥关久之。明宗朝,历妫、瀛、易、冀四州刺史。光远虽不识字,然有口辩, 通于吏理,在郡有政声,明宗颇重之。长兴中,契丹有中山之败,生擒其将扎拉等 数十人,送于阙下,其后契丹既通和,遣使乞归之,明宗与大臣谋议,特放还蕃。 一日,召光远于便殿言其事,光远曰:“扎拉等北土之善战者,彼失之如丧手足; 又在此累年,备谙中国事,若放还非便。”明宗曰:“蕃人重盟誓,既通欢好,必 不相负。”光远曰:“臣恐后悔不及也。”明宗遂止,深嘉其抗直。后自振武节度 使移镇中山,累加检校太傅,将兵戍蔚州。

  高祖举义于太原,唐末帝遣光远与张敬达屯兵于城下,俄而契丹大至,为其所 败,围其寨久之,军中粮绝,光远乃与次将安审琦等杀敬达,拥众归命。从高祖入 洛,加检校太尉,充宣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是时,光远每对高 祖,常悒然不乐,高祖虑有不足,密遣近臣讯之。光远附奏曰:“臣贵为将相,非 有不足,但以张生铁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内愧,是以不乐。”生铁,盖敬达 之小字也。高祖闻其言,以光远为忠纯之最者也。其实光远故为其言,以邀高祖之 重信也。明年,范延光据鄴城叛,高祖命光远率师讨之。将济河,会滑州军乱,时 军众欲推光远为主。光远曰:“自古有折臂天子乎?且天子岂公辈贩弄之物?晋阳 之降,乃势所穷迫,今若为之,直反贼也。”由是其下惕然,无复言者。高祖闻之, 尤加宠重。光远既围延光,寻授魏博行府节度使。兵柄在手,以为高祖惧己,稍干 预朝政,或抗有所奏,高祖亦曲从之。复下诏以其子承祚尚长安公主,次子承信皆 授美官。恩渥殊等,为当时之冠。桑维翰为枢密使,往往弹射其事,光远心衔之。 及延光降,光远入朝,面奏维翰擅权。高祖以光远方有功于国,乃出维翰镇相州, 光远为西京留守,兼镇河阳,因罢其兵权。光远由此怨望,潜贮异志,多以珍玩奉 契丹,诉己之屈,又私养部曲千余人,挠法犯禁,河、洛之人,恆如备盗。寻册拜 太尉、兼中书令。

  时范延光致仕,辇囊装妓妾,居于河阳。光远利其奇货,且虑为子孙之雠,因 奏延光不家汴、洛,出舍外籓,非南走淮夷,则北走契丹,宜早除之。高祖以许之 不死,铁券在焉,持疑未允。光远乃遣子承勋以甲士围其第,逼令自裁。延光曰: “天子在上,安得如此!”乃遣使者乞移居洛下,行及河桥,摈于流而溺杀之,矫 奏云延光自投河,朝廷以适会其意,弗之理。后逾岁入觐,高祖为置曲宴,教坊伶 人以光远暴敛重赋,因陈戏讥之,光远殊无惭色。高祖谓光远曰:“元城之役,卿 左右皆立功,未曾旌赏,今各与一郡,俾厘任以荣之。”因命为刺史者凡数人。

  时王建立自青州移镇上党,乃以光远为平卢军节度使,封东平王。光远面奏, 请与长子同行,寻授承勋莱州防御使。及赴任,仆从妓妾至千余骑,满盈僭侈,为 方岳之最。下车之后,惟以刻剥为事。少帝嗣位,册拜太师,封寿王。《宋史·马 仁镐传》:晋天福中,青州杨光远将图不轨,以仁镐为节度副使,伺其动静。历二 年,或谮仁镐于朝,改护国军行军司马。仁镐至河中数月,光远反书闻。后因景延 广上言,请取光远麾下所借官马二百匹,光远怒曰:“此马先帝赐我,何以复取? 是疑我也。”遂遣人潜召取子承祚自单州奔归,朝廷乃就除淄州刺史,以从其便。 光远益骄,因此构契丹,述少帝违好之短,且言大饥之后,国用空虚,此时一举可 以平定。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南牧,陷我博陵,少帝幸澶渊。三月,契丹退,命李守贞、 符彦卿率师东讨。光远素无兵众,惟婴城自守,守贞以长连城围之。冬十一月,承 勋与弟承信、承祚见城中人民相食将尽,知事不济,劝光远乞降,冀免于赤族。光 远不纳,曰:“我在代北时,尝以纸钱驼马祭天池,皆沉没,人言合有天子分,宜 且待时,勿轻言降也。”承勋虑祸在朝夕,与诸弟同谋,杀节度判官邱涛,亲校杜 延寿、杨瞻、白延祚等,枭其首,乃遣承祚送于守贞。因纵火大噪,劫其父幽于私 第,以城纳款,遣即墨县令王德柔贡表待罪,光远亦上章自首。少帝以顷岁太原归 命,欲曲全之,执政曰:“岂有逆状滔天而赦之也?”乃命守贞便宜处置。守贞遣 人拉杀之,以病卒闻。《欧阳史》:守贞遣客省副使何延祚杀之于其家。汉高祖即 位,诏赠尚书令,追封齐王,仍令立碑。未几,其碑石无故自折,可知其阴责也。 《五代史补》:杨光远灭范延光之后,朝廷以其功高,授青州节度,封东平王,奄 有登、莱、沂、密数郡。既而自负强盛,举兵反,朝廷以宋州节度李守贞尝与光远 有隙,乃命李讨之。李受诏欣然,志在必取,莫不身先矢石。光远见而惧之,度不 能御,遂降。初,光远反书至,中外大震,时百官起居次,忽有朝士扬言于众曰: “杨光远欲谋大事,吾不信也。光远素患秃疮,其妻又跛,自古岂有秃头天子、跛 脚皇后耶?”于是人心顿安,未几,光远果降。

  承勋,光远之长子也。始名承贵,避少帝名改焉。以父廕历光、濮州刺史,光 远兼镇河阳,命制置三城事。光远移镇青州,授莱州防御使。在郡亦颇理,尝愤父 侧之奸党,欲杀之,每省父,父为匿焉。及光远构衅,婴城以叛,承勋赴之,敌退, 为王师所围。逾岁粮尽,与其弟承祚背父之命,出降王师,朝廷授汝州防御使,寻 改郑州。《宋史·杨承信传》:光远死,承信与弟承祚诣阙请死。诏释之,以承信 为右羽林将军,承祚为右骁卫将军,放归,服丧私第,寻安置郑州。及契丹入汴, 遣骑士自圃田召至,责其害父背己,使脔其肉而杀之。以其弟承信为青州节度使。

  卢文进,字国用,范阳人也。身长七尺,饮啖过人,望之伟如也。少事刘守光 为骑将,唐庄宗攻燕,以文进首降,遥授寿州刺史。初,庄宗得山后八军,以爱弟 存矩为新州围练使以总领之。庄宗与刘鄩对垒于莘县,命存矩于山后召募劲兵,又 命山北居民出战马器仗,每鬻牛十头易马一匹,人心怨咨。时存矩团结五百骑,令 文进将之,与存矩俱行。至祁沟关,军士聚谋曰:“我辈边人,弃父母妻子,为他 血战,千里送死,固不能也。”众曰:“拥卢将军却还新州,据城自守,奈我何!” 因大呼挥戈,趣传舍,害存矩于榻下。文进抚膺曰:“奴辈累我矣。”因环尸而泣 曰:“此辈既害郎君,我何面目见王!”《契丹国志》云:存矩取文进女为侧室, 文进心常内愧,因与乱军杀存矩。因为乱军所拥。反攻新州,不克;马令《南唐书》: 文进攻新州,不克,夜走坠堑,一跃而出,明日视之,乃郡之黑龙潭也,绝岸数丈, 深不可测。又尝有大蛇,径至座间,引首及膝,文进取食饲之而去。由是自负。又 攻武州,又不利。周德威命将追讨,文进遂奔契丹,命为幽州兵马留后,部分汉军, 常别为营寨。未几,文进引契丹寇新州。自是北师数至,驱掳数州士女,教其织纟 任工作,中国所为者悉备,契丹所以强盛者,得文进之故也。《契丹国志》云:文 进引契丹军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弃城去。周德威援之,进攻新州,契丹众 数万,德威不胜,大败奔归。文进与契丹攻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围困,晋王亲将 兵救之,方始解去。契丹以文进为幽州节度使,又以为卢龙节度使。同光之世,为 患尤深。文进在平州,率奚族劲骑,鸟击兽搏,倏来忽往,燕、赵诸州,荆榛满目。 军屯涿州,每岁运粮,自瓦桥至幽州,劲兵猛将,援递粮车,然犹为契丹所钞,奔 命不暇,皆文进导之也。

  及明宗即位之明年,文进自平州率所部十余万众来奔。行及幽州,先遣使上表 曰:“顷以新州团练使李存矩,提衡郡邑,掌握恩威,虐黎庶则毒甚于豺狼,聚赋 敛则贪盈于沟壑,人不堪命,士各离心,臣即抛父母之邦,入朔漠之地。几年雁塞, 徒向日以倾心;一望家山,每销魂而断目。李子卿之河畔,空有怨辞;石季伦之乐 中,莫陈归引。近闻皇帝陛下,皇天眷命,清明在躬,握纪乘乾,鼎新革故,始知 大幸,有路朝宗,便贮归心,祗伺良会。臣十月十日,决计杀在城契丹,取十一日 离州,押七八千车乘,领十五万生灵,十四日已达幽州”云。洎至洛阳,明宗宠待 弥厚,授滑州节度使、检校太尉。岁余,移镇邓州,累加同平章事,入为上将军。 长兴中,复出镇潞州,擒奸恤隐,甚获当时之誉。清泰中,改安州节度使。及高祖 即位,与契丹敦好,文进以尝背契丹,居不自安。马令《南唐书》:文进居数镇, 颇有善政,兵民爱之。其将行也,从数骑至营中,别其裨将李藏机,告以避契丹之 意,将士皆拜为诀。天福元年十二月,乃杀行军司马冯知兆、节度副使杜重贵等, 率其部众渡淮奔于金陵。李棨待之尤重,马令《南唐书》云:烈祖以文进为天雄统 军。伪命为宣州节度使,后卒于江南。《金陵志》:文进自润州召还,以左卫上将 军、兼中书令、范阳郡王奉朝请。

  李金全,本唐明宗之小竖也。其先出于吐谷浑。金全骁勇,善骑射,少从明宗 征伐,以力战有功,明宗即位,连典大郡。天成中,授泾州节度使,在镇数年,以 掊敛为务。长兴中,受代归阙,始进马数十匹,不数日又进之。明宗召而谓之曰: “卿患马多耶,何进贡之数也?”又谓曰:“卿在泾州日,为理如何,无乃以马为 事否?”金全惭谢而退。四年夏,授沧州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傅。清泰中,罢镇 归阙,久留于京师。高祖即位之明年,安州屯将王晖杀节度使周瑰,诏遣金全以骑 兵千人镇抚其地。未及境,而晖为部下所杀。金全至,乱军数百人皆不安,金全说 遣赴阙,密伏兵于野,尽杀之,又擒其军校武彦和等数十人,斩之。初,金全之将 行也,高祖戒之曰:“王晖之乱,罪莫大焉,但虑封守不宁,则民受其弊。”因折 矢飞诏,约以不戮一人,仍许以晖为唐州刺史。又谓金全曰:“卿之此行,无失吾 信。”及金全至,闻彦和等当为乱之日,劫掠郡城,所获财货,悉在其第,遂杀而 夺之。《通鉴》:彦和且死,呼曰:“王晖首恶,天子犹赦之;我辈胁从,何罪乎!” 高祖闻之,以姑息金全故,不究其事,寻授以旄节。

  金全有亲吏胡汉筠者,勇谲啬褊,贪诈残忍,军府之政,一以委之。高祖闻其 事,遣吏贾仁绍往代其职,且召汉筠。汉筠内疚惶怖,金全乃列状称疾以闻。及仁 绍至,汉筠鸩而杀之。马令《南唐书》:胡汉荣所为多不法,晋高祖患之,不欲因 汉荣以累功臣,为选廉吏贾仁沼代之,且召汉荣。汉荣教金全留己而不遣。金全客 庞令图谏曰:“仁沼昔事王晏球,有大功,晏球欲厚赏之,仁沼退而不言,此天下 之忠臣也。及颁赐所俘物,仁沼悉以分故人亲戚之贫者,此天下之廉士也。宜纳仁 沼而遣汉荣。”汉荣闻之,夜使人杀令图而鸩仁沼。天福五年夏,高祖命马全节为 安州节度使,以代金全。汉筠自以昔尝拒命,复闻仁绍二子将诉置毒之事,居不自 安,乃绐谓金全曰:“邸吏刘珂使健步倍道兼行,密传其意,云受代之后,朝廷将 以仁绍之事诘公之罪。”金全大骇,命从事张纬函表送款于淮夷。淮人遣伪将李承 裕以代金全,金全即日南窜,其妓乐、车马、珍奇、帑藏,皆为承裕所夺。与其党 数百人束身夜出,晓至氵义州,引领北望,泣下而去。及至金陵,李棨授以节镇。 马令《南唐书》云:烈祖以金全为天威统军,迁润州节度使。后卒于江南。

  史臣曰:延光昔为唐臣,绰有令誉,洎逢晋祚,显恣狂谋,既力屈以来降,尚 靦颜而惜死,孟津之殁,乃取笑于千载也。从宾而下,俱怙乱以灭身,亦何足与议 也。文进惧强敌之威,金全为舆台所卖,事虽弗类,叛则攸同,咸附岛夷,皆可丑 也。

列传十三

  安重荣,朔州人。祖从义,利州刺史。父全,胜州刺史、振武蕃汉马步军都指 挥使。重荣有膂力,善骑射。唐长兴中,为振武道巡边指挥使,犯罪下狱。时高行 周为帅,欲杀之,其母赴阙申告,枢密使安重诲阴护之,奏于明宗,有诏释焉。张 敬达之围晋阳也,高祖闻重荣在代北,使人诱之,重荣乃召边士,得千骑赴焉。高 祖大喜,誓以土地。及即位,授成德军节度使,累加至使相。自梁、唐已来,籓侯 郡牧,多以勋授,不明治道,例为左右群小惑乱,卖官鬻狱,割剥蒸民,率有贪猥 之名,其实贿赂半归于下。惟重荣自能钩距,凡有争讼,多廷辩之,至于仓库耗利, 百姓科徭,悉入于己,诸司不敢窥觊。尝有夫妇共讼其子不孝者,重荣面加诘责, 抽剑令自杀之,其父泣曰:“不忍也。”其母诟詈,仗剑逐之。重荣疑而问之,乃 其继母也,因叱出,自后射之,一箭而毙,闻者莫不快意。由此境内以为强明,大 得民情。重荣起于军伍,暴得富贵,复睹累朝自节镇遽升大位,每谓人曰:“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又以奏请过当,为权臣所否,心常愤愤,遂畜聚 亡命,收市战马,有飞扬跋扈之志。《通鉴》:帝之遣重荣代秘琼也,戒之曰: “琼不受代,当别除汝一镇,勿以力取,恐为患滋深。”重荣由是以帝为怯,谓人 曰:“秘琼匹夫耳,天子尚畏之,况我以将相之重、士民之众乎!”尝因暴怒杀部 校贾章,以谋叛闻。章有女一人,时欲舍之,女曰:“我家三十口,继经兵乱,死 者二十八口,今父就刑,存此身何为?”再三请死,亦杀之。镇人由是恶重荣之酷, 而嘉贾女之烈焉。

  天福中,朝廷姑息契丹,务安边塞,重荣每见蕃使,必以箕踞慢骂。会有美棱 数十骑由其境内,交言不逊,因尽杀之,契丹主大怒,责让朝廷。朝廷隐忍,未即 加罪,重荣乃密构吐浑等诸族,以为援助,上表论之。其略曰:

  臣昨据熟吐浑节度使白承福、赫连公德等,各领本族三万余帐,自应州地界奔 归王化。续准生吐浑并浑葜苾两突厥三部落,南北将沙陀、安庆、九府等,各领部 族老小,并牛羊、车帐、甲马,七八路慕化归奔,俱至五台及当府地界已来安泊。 累据告劳,具说被契丹残害,平取生口,率略羊马,凌害至甚。又自今年二月后来, 须令点检强壮,置办人马衣甲,告报上秋向南行营,诸蕃部等实恐上天不祐,杀败 后随例不存家族,所以预先归顺,兼随府族,各量点检强壮人马约十万众。又准沿 河党项及山前、山后、逸利、越利诸族部落等首领,并差人各将契丹所授官告、职 牒、旗号来送纳,例皆号泣告劳,称被契丹凌虐,愤惋不已,情愿点集甲马,会合 杀戮。续又朔州节度副使赵崇与本城将校杀伪节度使刘山,寻已安抚军城,乞归朝 廷。臣相次具奏闻。昨奉宣头及累传圣旨,令臣凡有往复契丹,更须承奉,当候彼 生头角,不欲自起衅端,贵守初终,不愆信誓。仰认睿旨,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 心,至务胜残去虐,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窃以诸蕃不招呼而自至,朔郡不攻 伐以自归,盖系人情,尽由天意。更念诸陷蕃节度使等,本自勋劳,早居富贵,没 身边塞,遭酷虐以异常,企足朝廷,冀倾输而不已,如闻传檄,尽愿倒戈。如臣者 虽是愚蒙,粗知可否,不思忌讳,罄写丹衷,细具敷陈,冀裨万一。

  其表数千言,大抵指斥高祖称臣奉表,罄中国珍异,贡献契丹,凌虐汉人,竟 无厌足。又以此意为书,遗诸朝贵及籓镇诸侯。高祖忧其变也,遂幸鄴都以诏谕之, 凡有十焉。其略曰:“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而 兴基业,尔因吾而致富贵,吾不敢忘,尔可忘耶!且前代和亲,只为安边,今吾以 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大小不等,无自辱焉。”重荣愈恣纵不悛,虽有此奏, 亦密令人与契丹幽州帅刘晞结托。盖重荣有内顾之心,契丹幸我多事,复欲侵吞中 国,契丹之怒重荣,亦非本志也。时重荣尝与北来蕃使并辔而行,指飞鸟射之,应 弦而落,观者万众,无不快抃,蕃使因辍所乘马以庆之,由是名振北方,自谓天下 可以一箭而定也。又重荣素与襄州安从进连结,及闻从进将议起兵,而奸谋乃决。

  天福六年冬,大集境内饥民,众至数万,扬旌向阙,声言入觐。朝廷遣杜重威 帅师御之,遇于宗城。军才成列,有贼将赵彦之临阵卷旗来奔。重荣方战,闻彦之 背己,大恐,退于辎重中,王师因而击之,一鼓而溃。重荣与十余骑北走,其下部 众,属严冬寒冽,杀戮及冻死者二万余人。重荣至镇,取牛马革旋为甲,使郡人分 守夹城以待王师。《宋史·解晖传》:安重荣反镇州,因举兵向阙,至宗城,晋师 逆战,大破之。晖募军中壮士百余人,夜捣贼垒,杀获甚众。晖频中流矢,而督战 自若,颜色不挠,以功迁列校。杜重威至,有部将自西郭水门引官军入焉,杀守陴 百姓万余人,重威寻害导者,自收其功。重荣拥吐浑数百,匿于牙城,重威使人袭 而得之,斩首以进。高祖御楼阅其俘馘,宣露布讫,遣漆其头颅,函送契丹。《五 代史补》:安重荣出镇,常怀不轨之计久矣,但未发。居无何,厩中产硃鬃白马, 黑鸦生五色雏,以为凤,乃欣然谓天命在己,遂举兵反。指挥令取宗岭路以向阙。 时父老闻之,往往窃议曰:“事不谐矣,且王姓安氏,曰鞍得背而稳,何不取路贝 州?若由宗岭,是鞍及于鬃,得无危乎!”未几,与王师先锋遇,一战而败。

  安从进。《欧阳史》:从进,其先索葛部人也。初事庄宗为护驾马军都指挥使, 领贵州刺史,明宗时为保义彰武军节度使。愍帝即位,徙领顺化。清泰中,徙镇山 南东道。晋高祖即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福六年,高祖幸鄴,讨安重荣。少 帝以郑王留守京师,时和凝请于高祖曰:“陛下北征,臣料安从进必反,何以制之?” 高祖曰:“卿意将奈何?”凝曰:“臣闻之兵法,先人者夺人。愿陛下为空名宣敕 十通授郑王,有急则命将往。”从进闻高祖往北,遂反,少帝以空名授李建崇、郭 金海讨之。从进引兵攻邓州,不克,进至湖阳,遇建崇等,大骇,以为神速,复为 野火所烧,遂大败,从进自焚。

  张彦泽,其先出于突厥,后为太原人也。祖、父世为阴山府裨将。彦泽少有勇 力,目睛黄而夜有光色,顾视若鸷兽焉。以骑射事后唐庄宗、明宗,以从战有功, 继领郡守。高祖即位,擢为曹州刺史。从杨光远围范延光于鄴,以功授华州节度使, 寻移镇泾州,累官至检校太保。

  有从事张式者,以宗人之分,受其知遇。时彦泽有子为内职,素不叶父意,数 行笞挞,惧其楚毒,逃窜外地,齐州捕送到阙,敕旨释罪,放归父所。彦泽上章, 请行朝典,式以有伤名教,屡谏止之。彦泽怒,引弓欲射之,式仅而获免。寻令人 逐式出衙。式自为宾从,彦泽委以庶务,左右群小恶之久矣,因此谗构,互来迫胁, 云:“书记若不便出,断定必遭屠害。”式乃告病寻医,携其妻子将奔衍州。彦泽 遣指挥使李兴领二十骑追之,戒曰:“张式如不从命,即斩取头来。”式恳告刺史, 遂差人援送到汾州。节度使李周驿骑以闻,朝廷以姑息彦泽之故,有敕流式于商州。 彦泽遣行军司马郑元昭诣阙论请,面奏云:“彦泽若不得张式,恐致不测。”高祖 不得已而从之。既至,决口割心,断手足而死之。式父铎诣阙诉冤,朝廷命王周代 之。周至任,奏彦泽在郡恶迹二十六条,逃散五千余户。彦泽既赴阙,刑法官李涛 等上章请理其罪,高祖下制,止令削夺一阶一爵而已,时以为失刑。

  少帝即位,桑维翰复举之,寻出镇安阳。既至,折节于士大夫,境内称理,旋 命领军北屯恆、定。时易州地孤,漕运不继,制令邢、魏、相、卫飞輓以输之,百 姓荷担累累于路,彦泽每援之以行,见羸困者,使其部众代而助之。洎至北边,不 令百姓深入,即遣骑士以马负粮而去,往来既速,且无邀夺之患,闻者嘉之。阳城 之战,彦泽之功出于诸将之右,其后与敌接战,频献捷于阙下,咸谓其感高祖不杀 之恩,补昔年之过也。开运三年冬,契丹既南牧,杜重威兵次瀛州。彦泽为契丹所 啖,密已变矣。乃通款于契丹,请为前导,因促骑说重威,引军沿滹水西援常山, 既而与重威通谋。及王师降于中渡,契丹主遣彦泽统二千骑趋京师,以制少帝,且 示公卿兆民以存抚之意。彦泽以是岁十二月十六日夜,自封丘门斩关而入,以兵圜 宫城。翌日,迁帝于开封府舍,凡内帑奇货,悉辇归私邸,仍纵军大掠,两日方止。 《东都事略·李处耘传》云:居京师,遇张彦泽之暴,处耘善射,独当里门,杀数 十人,里中赖之。时桑维翰为开封尹,彦泽召至麾下,待之不以礼。维翰责曰: “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负恩一至此耶?”彦泽无以对。 是夜杀维翰,尽取其家财。

  彦泽自谓有功于契丹,昼夜以酒乐自娱。当在京巡检之时,出入骑从常数百人, 旗帜之上题曰“赤心为主”,观者无不窃笑。又所居第,财货山积。楚国夫人丁氏, 即少帝弟曹州节度使延煦之母也,有容色,彦泽使人取之,太后迟回未与,彦泽立 遣人载之而去,其负国欺君也如是。数日之内,恣行杀害,或军士擒获罪人至前, 彦泽不问所犯,但瞋目出一手竖三指而已,军士承其意,即出外断其腰领焉。彦泽 与阁门使高勋不协,因乘醉至其门,害其仲父、季弟,暴尸于门外。及契丹帐泊于 北郊,勋往诉其冤,时契丹主已怒彦泽剽掠京城,遂令锁之。仍以彦泽罪恶宣示百 官及京城士庶,且云:“彦泽之罪,合诛与否?”百官连状具言罪在不赦,市肆百 姓亦争投状,疏彦泽之罪。戎王知其众怒,遂令弃市,仍令高勋监决,断腕出锁, 然后刑之。勋使人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其肉而食之。《五代史补》:李涛常愤 张彦泽杀邠州幕吏张式而取其妻,涛率同列上疏,请诛彦泽以谢西土,高祖方姑息 武夫,竟不从。未几,契丹南侵,至中渡桥,彦泽首降。契丹喜,命以本军统蕃部 控弦之士,先入京师。彦泽自以功不世出,乃挟宿憾杀开封尹桑维翰。涛闻之,谓 亲知曰:“吾曾上疏请诛彦泽,今国家失守,彦泽所为如此,吾之首领容可保乎! 然无可奈何,谁能伏藏沟渎而取辱耶!”于是自写门状,求见彦泽。其状云:“上 疏请杀太尉人李涛,谨随状纳命。”彦泽览之,欣然降阶迎之。然涛犹未安,复曰: “太尉果然相恕乎?”彦泽曰:“览公门状,见‘纳命’二字,使人怒气顿息,又 何忧哉!”涛素滑稽,知其必免,又戏为伶人词曰:“太尉既相恕,何不将压惊绢 来。”彦泽大笑,卒善待之。

  赵德钧,本名行实,幽州人也。少以骑射事沧州连帅刘守文,守文为弟守光所 害,遂事守光,署为幽州军校。及唐庄宗伐幽州,德钧知其必败,乃遁归庄宗。庄 宗善待之,赐姓,名曰绍斌,累历郡守,从平梁,迁沧州节度使。同光三年,移镇 幽州。明宗即位,遂归本姓,始改名德钧。其子延寿尚明宗女兴平公主,故德钧尤 承倚重。天成中,定州王都反,契丹遣特哩衮领精骑五千来援都,至唐河,为招讨 使王晏球所败。会霖雨相继,所在泥淖,败兵北走,人马饥疲,德钧于要路邀之, 尽获余众,擒特哩衮已下首领数十人,献于京师。明年,王都平,加兼侍中,顷之, 加东北面招讨使。

  德钧奏发河北数镇丁夫,开王马口至游口,以通水运凡二百里。又于阎沟筑垒, 以戍兵守之,因名良乡县,以备钞寇。又于幽州东筑三河城,北接蓟州,颇为形胜 之要,部民由是稍得樵牧。德钧镇幽州凡十余年,甚有善政,累官至检校太师、兼 中书令,封北平王。《辽史》:天赞六年,遣人以诏赐卢龙军节度使赵德钧。七年, 赵德钧遣人进时果。盖德钧久在边境,尝与契丹通好也。清泰三年夏,晋高祖起义 于晋阳。九月,契丹败张敬达之军于太原城下,唐末帝诏德钧以本军由飞狐路出贼 后邀之。时德钧子延寿为枢密使,唐末帝命帅军屯上党,德钧乃以所部银鞍契丹直 三千骑至镇州,率节度使华温琪同赴征行,自吴兒峪路趋昭义,与延寿会于西唐店。 十一月,以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以延寿为太原南面招讨使,遣端明殿学士吕琦赍 赐官告,兼令犒军。琦从容言天子委任之意,德钧曰:“既以兵相委,焉敢惜死。” 时范延光领兵二万军于辽州,德钧欲并其军,奏请与延光会合。唐末帝谕延光,疑 其奸谋,不从。德钧、延寿自潞州引军至团柏谷,德钧累奏乞授延寿镇州节度,末 帝不悦,谓左右曰:“赵德钧父子坚要镇州,苟能逐退蕃戎,要代予位,亦所甘心; 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毙。”朝廷继驰书诏,促令进军,德钧持疑不果,乃遣使 于契丹,厚赍金币,求立以为帝,仍许晋祖长镇太原,契丹主不之许。

  及杨光远以晋安寨降于契丹,德钧父子自团柏谷南走潞州,一行兵士,投戈弃 甲,自相腾践,死者万计。时德钧有爱将时赛,率轻骑东还渔阳,其部曲尚千余人, 与散亡之卒俱集于潞州。是日,潞州节度使高行周亦自北还,及至府门,见德钧父 子在城闉上,行周谓曰:“某与大王乡人,宜以忠言相告,城中无斗粟可食,请大 王速迎车驾,自图安计,无取后悔焉。”德钧遂与延寿出降契丹。高祖至,德钧父 子迎谒于马前,高祖不礼之。时契丹主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日,所置银鞍契丹直 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尽杀于潞之西郊,遂锁德钧父子入蕃。及见国母舒噜氏, 尽以一行财宝及幽州田宅籍而献之,国母谓之曰:“汝父子自觅天子何耶?”德钧 俯首不能对。《通鉴》: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在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 命。”太后曰:“汝从吾兒求为天子,何妄语耶!”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 又曰:“吾兒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榆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 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兒,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 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俯首不能对。又问:“田 宅何在?”曰:“俱在幽州。”国母曰:“属我矣,又何献也?”至天福二年夏, 德钧卒于契丹。《契丹国志》:德钧郁郁不多食,逾年而死。德钧既卒,国主释延 寿而用之。

  延寿,本姓刘氏。父曰邟,常山人也,尝任蓚令。梁开平初,沧州节度使刘守 文陷其邑,时德钧为偏将,获延寿并其母种氏,遂养之为子。延寿姿貌妍柔,稍涉 书史,尤好宾客,亦能为诗。《太平广记》引《赵延寿传》云:延寿幼习武略,即 戎之暇,时复以篇什为意,尝在北庭赋诗曰:“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 南人闻者传之。及长,尚明宗女兴平公主。初为汴州司马,明宗即位,授汝州刺史, 历河阳、宋州节度使,入为上将军,充宣徽使,迁枢密使,兼镇徐州。及高祖起义 于晋阳,唐末帝幸怀州,委延寿北伐。后高祖至潞州,延寿与父德钧俱陷北庭。未 几,契丹主以延寿为幽州节度使,封燕王,寻为枢密使兼政事令。

  天福末,契丹与少帝绝好,契丹主委延寿以图南之事,许以中原帝之。延寿乃 导诱蕃军,蚕食河朔。晋军既降于中渡,契丹主命延寿就寨安抚之,仍赐龙凤褚袍, 使衣之而往。谓之曰:“汉兒兵士,皆尔有之,尔宜亲自慰抚。”延寿至营,杜重 威、李守贞已下皆迎谒于马前。及契丹入汴,时降军数万,皆野次于陈桥,契丹主 虑有变,欲尽杀之。延闻之,遽请见契丹主,曰:“臣伏见今日已前,皇帝百战千 征,始收得晋国,不知皇帝自要治之乎?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变色曰:“尔何 言之过也!朕以晋人负义,举国南征,五年相杀,方得中原,岂不自要为主,而为 他人耶?卿有何说,速奏朕来!”延寿曰:“皇帝尝知吴、蜀与晋朝相杀否?”曰: “知。”延寿曰:“今中原南自安、申,西及秦、凤,沿边数千里,并是两界守戍 之所。将来皇帝归国时,又渐及炎蒸,若吴、蜀二寇交侵中国,未知许大世界,教 甚兵马御捍?苟失堤防,岂非为他人取也。”契丹主曰:“我弗知也,为之奈何?” 延寿曰:“臣知上国之兵,当炎暑之时,沿吴、蜀之境,难为用也。未若以陈桥所 聚降军团并,别作军额,以备边防。”契丹主曰:“念在壶关失断阳城时,亦曾言 议,未获区分,致五年相杀,此时入手,如何更不翦除?”延寿曰:“晋军见在之 数,如今还似从前尽在河南,诚为不可。臣请迁其军,并其家口于镇、定、云、朔 间以处之,每岁差伊分番,于河外沿边防戍,上策也。”契丹主忻然曰:“一取大 王商量。”由是陈桥之众获免长平之祸焉。

  延寿在汴久之,知契丹主无践言之意,乃遣李崧达语契丹主,求立为皇太子, 崧不得已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无所爱惜,但我皮肉堪与燕王使用,亦可 割也,何况他事!我闻皇太子,天子之子合作,燕王岂得为之也!”因命与燕王加 恩。时北来翰林学士承旨张砺,拟延寿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 诸军事,枢密使、燕王如故。契丹主览状,索笔围却“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之字,乃付翰林院草制焉。又以其子匡赞为河中节度使。延寿在汴州,复娶明宗小 女为继室。先是,延州节度使周密为其子广娶焉,已纳财毕,亲迎有日矣,至是延 寿夺取之。契丹主自汴回至邢州,命升延寿坐在契丹左右相之上。契丹主死,延寿 下教于诸道,称权知南朝军国事。是岁六月一日,为永康王乌裕所锁,籍其家财, 分给诸部。寻以延寿入国,竟卒于契丹。

  匡赞历汉、周两朝,累授节镇及统军使。仕皇朝,历庐、延、邠、鄜等四镇焉。

  张砺,字梦臣,磁州滏阳人也。祖庆,父宝,世为农。砺幼嗜学,有文藻。在 布衣时,或睹民间争竞,必为亲诣公府,辨其曲直,其负气也如此。唐同光初,擢 进士第,寻拜左拾遗,直史馆。会郭崇韬伐蜀,奏请砺掌军书。蜀平,崇韬为魏王 继岌所诛,时崇韬左右亲信皆惧祸奔逃,惟砺诣魏王府第,恸哭久之,时人皆服其 高义。及魏王班师,砺从副招讨使任圜东归。至利州,会康延孝叛,回据汉州,圜 奉魏王命,回军西讨延孝。时砺献谋于圜,请伏精兵于后,先以羸师诱之,圜深以 为然。延孝本骁将也,任圜乃儒生也,延孝闻圜至,又睹其羸师,殊不介意,及战 酣,圜发精兵以击之,延孝果败,遂擒之以归。是岁四月五日至凤翔,内官向延嗣 奉庄宗命,令诛延孝。监军李延袭已闻洛中有变,故留延孝,且害任圜之功故也。 圜未决,砺谓圜曰:“此贼构乱,遂致凯旋差晚,且明公血战擒贼,安得违诏养祸, 是破槛放虎,自贻其咎也。公若不决,余自杀此贼。”任圜不得已,遂诛延孝。天 成初,明宗知其名,召为翰林学士。再丁父母忧,服阕,皆复入为学士,历礼部、 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充职。未几,父之妾卒。初,妾在世,砺以久侍先人,颇亦敬 奉,诸幼子亦以祖母呼之。及卒,砺疑其事,询于同僚,未有以对,砺即托故归于 滏阳,闲居三年,不行其服,论情制宜,识者韪之。清泰中,复授尚书比部郎中、 知制诰,依前充学士。

  高祖起于晋阳,唐末帝命赵延寿进讨,又命翰林学士和凝与延寿偕行。砺素轻 凝,虑不能集事,因自请行,唐末帝慰而许之。及唐军败于团柏谷,与延寿俱陷于 契丹,契丹以旧职縻之,累官至吏部尚书。契丹入汴,授右仆射、平章事、集贤殿 大学士,随至镇州。会契丹主卒,永康王北去,萧翰自东京过常山,乃引铁骑围其 第。时砺有疾,方伏枕,翰见砺责之曰:“尔言于先帝,云不得任蕃人作节度使, 如此则社稷不永矣;又先帝来时,令我于汴州大内安下,尔言不可;又我为汴州节 度使,尔在中书,何故行帖与我?”砺抗声而对,辞气不屈,翰遂锁砺而去。《辽 史》:砺抗声曰:“此国家大体,安危所系,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 镇州节度使满达勒寻解其锁,是夜以疾卒,家人烬其骨,归葬于滏阳。

  砺素耿直,嗜酒无检。始陷契丹时,曾背契丹南归,为追骑所获,契丹主怒曰: “尔何舍我而去?”砺曰:“砺,汉人也,衣服饮食与此不同,生不如死,请速就 刃。”契丹主顾通事高唐英曰:“我常戒尔辈善待此人,致其逃去,过在尔辈。” 因笞唐英一百,其为契丹主善待也如此。砺平生抱义怜才,急于奖拔,闻人之善, 必攘袂以称之,见人之贫,亦倒箧以济之,故死之之日,中朝士大夫亦皆叹惜焉。

  萧翰者,契丹诸部之长也。父曰阿巴。刘仁恭镇幽州,阿巴曾引众寇平州,仁 恭遣骁将刘雁郎与其子守光率五百骑先守其州,阿巴不知,为郡人所绐,因赴牛酒 之会,为守光所擒。契丹请赎之,仁恭许其请,寻归。阿巴妹为安巴坚妻,则契丹 主德光之母也。翰有妹,亦嫁于德光,故国人谓翰为国舅。契丹入东京,以翰为宣 武军节度使。契丹比无姓氏,翰将有节度之命,乃以萧为姓,翰为名,自是翰之一 族皆称姓萧。契丹主北去,留翰以镇河南。时汉高祖已建号于太原,翰惧,将北归, 虑京师无主,则众皆为乱,乃遣蕃骑至洛京迎唐明宗幼子许王从益知南朝军国事。 从益至,翰率蕃将拜于殿上。翌日,翰乃辇其宝货鞍辔而北。汉人以许王既立,不 复为乱,果中其狡计。翰行至镇州,遇张砺,翰以旧事致忿,就第数其失而锁之。 翰归本国,为永康王乌裕所锁,寻卒于本土。

  刘晞者,涿州人也。父济雍,累为本郡诸邑令长。晞少以儒学称于乡里,尝为 唐将周德威从事,后陷于契丹,契丹以汉职縻之。天福中,契丹命晞为燕京留守, 尝于契丹三知贡举,历官至同平章事、兼侍中。随契丹入汴,授洛京留守。会河阳 军乱,晞走许州,又奔东京,萧翰遣兵援晞至洛下。契丹主死,晞自洛复至东京, 随萧翰北归,遂留镇州。汉初,与满达勒同奔定州,后卒于北蕃。《契丹国志》: 刘珂,晞之子也,尚世宗妹燕国公主。

  崔廷勋,不知何许人也。《通鉴注》引宋白曰:廷勋本河内人。形貌魁伟,美 须髯。幼陷北庭,历仕至云州节度使,官至侍中。契丹入汴,迁少帝于封禅寺,遣 廷勋以兵防守,寻授河阳节度使,甚得民情。契丹北行,武行德率军趋河阳,廷勋 为行德所逐,乃与奚王伊喇保怀州,寻以兵反攻行德,行德出战,为廷勋所败。及 契丹主死,遂归镇州。汉初,与满达勒同奔定州,后没于北蕃。

  史臣曰:帝王之尊,必由天命。虽韩信、彭越之勇,吴濞、淮南之势,犹不可 以妄冀,而况二安之庸昧,相辅为乱,固宜其自取灭亡也。后之拥强兵莅重镇者, 得不以为鉴乎!彦泽狼子野心,盈贯而死,晚矣!德钧诸人,与晋事相终始,故附 见于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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