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后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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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二

  魏王承训,字德辉,高祖之长子也。少温厚,美姿仪,高祖尤钟爱。在晋累官 至检校司空,国初授左卫上将军。高祖将赴洛,命承训北京大内巡检,未几,诏赴 阙,授开封尹、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以天福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薨于府署,年二 十六。高祖发哀于太平宫,哭之大恸,以至于不豫。是月,追封魏王。归葬于太原。

  陈王承勋,高祖之幼子也。国初授右卫大将军。隐帝嗣位,加检校太尉、同平 章事,遥领兴元尹,俄代侯益为开封尹,进位检校太师、兼侍中。乾祐三年冬十一 月,萧墙之乱,隐帝崩,军情欲立勋为嗣。时勋已病,大臣及诸将请候勋起居,太 后令左右以卧榻舁之以见,诸将就视,知勋之不能兴,故议立刘赟。周广顺元年春 卒。周太祖下诏封陈王。

  蔡王信,高祖之从弟也。少从军,渐至龙武小校。汉祖镇并州,为兴捷军都将, 领龚州刺史、检校太保。国初,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检校太傅兼义成军节度使, 寻移镇许州,加太尉、同平章事。高祖寝疾大渐,杨邠受密旨遣信赴镇,信即时戒 路,不得奉辞,雨泣而去。隐帝即位,加检校太师。关辅贼平,就加侍中。信性昏 懦,黩货无厌,喜行酷法。掌禁军时,左右有犯罪者,召其妻子,对之脔割,令自 食其肉,或从足支解至首,血流盈前,而命乐对酒,无仁愍之色。未尝接延宾客。 在镇日,聚敛无度,会高祖山陵梓宫经由境上,信率掠吏民,以备迎奉,百姓苦之。 初,闻杀杨邠、史宏肇,遽启宴席,集参佐宾幕,令相致贺。曰:“我谓天无眼, 令我三年不能适意。主上孤立,几落贼手。诸公劝我一杯可也。”俄萧墙之变,忧 不能食。寻有太后令,言立湘阴公,即令其子往徐州奉迎。数日,陈思让率马军经 过城西,但令供顿,不敢出城。未几,澶州军变,王峻遣前申州刺史马铎领军赴州 巡检,铎引军入城,信惶惑自杀。广顺初,追封蔡王。

  湘阴公赟,为徐州节度使。乾祐元年八月中,有云见五色。明年冬杪,有鸟翔 集于鲜碧堂庭树,黄质硃喙,金目青翼,绀趾黑尾,仅类于凤。有宾佐叹曰:“野 鸟入室,主人将去。”旬浃而不知所之。乾祐三年冬十一月,周太祖驻军于京师, 议立嗣君,奉太后诰,立赟为嗣。传诰之际,冯道笏坠于地,左右恶之。冯道至, 赟出郊迎,常所乘马比甚驯服,至是马蹄啮奔逸,人不可制,乃以他马代之,时以 为不祥。将离彭城,尝一日,天有白光一道自西来,照城中如昼,有声如雷,时人 谓之天裂;又有巨星坠于徐野,殷然有声,或谓之天狗。后赟果废死。案:《湘阴 公传》原本残阙,考《十国春秋·湘阴公传》云:湘阴公赟,世祖子也,高祖爱之, 以为己子。乾祐元年,拜武宁军节度使。二年,加同平章事。郭威既败慕容彦超于 北郊,隐帝遇弑,威入京师,谓诸大臣密相推戴,及见宰相冯道等,道殊无意。威 不得已,见道下拜,而道犹受拜如平时,徐劳之曰:“公行良苦。”威意色皆沮, 以为大臣未有推己意,又难于自立,因与王峻入白太后,推择汉嗣。群臣乃共奏曰: “武宁节度使赟,高祖爱以为子,宜立为嗣。”乃遣太师冯道率百官往迎,道揣威 意不在赟,直前问曰:“公此举由衷乎?”威指天为誓。道既行,语左右曰:“吾 生平不作谬语人,今谬语矣。”道见,传太后意召之。赟行至宋州,威已自澶州为 兵士拥还京师。王峻虑赟左右生变,遣侍卫马军指挥使郭崇威以兵七百骑卫赟。崇 威至宋州,赟登楼问崇威所以来之意,崇威曰:“澶州军变,惧未察之,遣崇威护 卫,非恶意也。”召崇威,崇威不敢进。冯道出与崇威语,崇威乃登楼见赟。时 护圣指挥使张令超帅步兵为赟宿卫,判官董裔说赟曰:“观崇威瞻视举措,必有异 谋。道路皆言郭威已为天子,而陛下深入不止,祸其至哉。请急召令超,谕以祸福, 使夜以兵劫崇威所属士卒,明日掠睢阳金帛,募士卒,北走太原。彼新定京邑,未 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赟犹豫未决。是夕,崇威密诱令超归郭氏,尽夺赟部下兵。 郭威以书召道先归,留其副赵上交、王度奉赟入朝太后,道乃辞赟先还。赟谓道曰: “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公三十年旧相,是以不疑。”道默然。赟客将贾贞等数目道, 欲图之,赟曰:“勿草草,事岂出于公耶!”道已去,崇威乃幽赟于外馆,杀贾贞、 董裔及牙内都虞候刘福、孔目官夏昭度等。郭威已监国。太后乃下诏曰:“比者, 枢密使威,志安宗社,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赟,高祖亲近,立为汉嗣,乃自籓 镇,召赴京师。虽诰命已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东,适当改卜之初, 俾应分士之命。赟可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封湘阴公。”赟卒以 杀死。《五代史补》:郭忠恕,七岁童子及第,富有文学,尤工篆隶。尝有人于龙 山得鸟迹篆,忠恕一见,辄诵如宿习。乾祐中,湘阴公镇徐州,辟为推官。周祖之 入京师也,少主崩于北冈,周主命宰相冯道迎湘阴公,将立之。至宋州,高祖已为 三军推戴。忠恕知事变,乃正色责道曰:“令公累朝大臣,诚信著于天下,四方谈 士,无贤不肖皆以为长者,今一旦返作脱空汉,前功业并弃,令公之心安乎?”道 无言对。忠恕因劝湘阴公杀道以奔河东,公犹豫未决,遂及于祸。忠恕窜迹久之, 晚年尤好轻忽,卒以此败,坐除名配流焉。

列传三

  王周,魏州人。少勇健,从军事唐庄宗、明宗,稍迁裨校,以战功累历郡守。 晋天福初,范延光叛于魏州,周从杨光远攻降之,安重荣以镇州叛,从杜重威讨平 之,以功授贝州节度使。岁余,移镇泾州。先是,前帅张彦泽在任苛虐,部民逃者 五千余户,及下车,革前弊二十余事,逃民归复,赐诏褒美。后历邓、陕二镇。阳 城之役,周时为定州节度使,大军往来,供馈无阙,未几,迁镇州节度使。周禀性 宽惠,人庶便之。开运末,杜重威降于契丹,引契丹主临城谕之。周泣曰:“受国 重恩,不能死战,而以兵降,何面南行见人主与士大夫乎?”乃痛饮欲引决,家人 止之。事不获已,乃见契丹主,授邓州节度使、检校太师。高祖定天下,移镇徐州, 加同平章事。乾祐元年二月,以疾卒于镇,辍视朝二日,赠中书令。周性宽恕,不 忤物情。初刺信都,州城西桥败,覆民租车,周曰:“桥梁不饬,刺史之过也。” 乃还其所沈粟,出私财以修之,民庶悦焉。

  刘审交,字求益,幽州文安人也。祖海,父师遂。审交少读书,尤精吏道,起 家署北平主簿,转兴唐令,本府召补牙职。刘守光之僭号,伪署兵部尚书,燕亡, 归于太原。庄宗知之,用为诸府从事。同光初,赵德钧镇幽州,朝廷以内官马绍宏 为北面转运使,辟审交为判官。王都据定州叛,朝廷命王晏球进讨,以审交为转运 供军使,王都平,以劳授辽州刺史。明年,复为北面供军转运使,改磁州刺史,以 母年高,去官就养。及丁内艰,毁瘠过礼,服阕,不出累年。晋高祖践阼,范延光 以魏州叛,命杨光远以总兵讨之,复召审交为供馈使。鄴中平,命审交为三司使, 授右卫大将军。六年夏,出为陈州防御使,岁余,移襄州防御使。审交治襄、汉, 抚绥有术,民庶怀之。青州杨光远平,降平卢军为防御州,复用审交为防御使,累 官至检校太傅。时用军之后,审交矜恤抚理,凋弊复苏。契丹破晋,审交以代归, 萧翰在都,复用为三司使。翰归审,李从益在汴州,召高行周、武行德将委以军事, 皆不受命。寻闻高祖起义于太原,史宏肇在泽潞,都人大惧。时有燕军千人守捉诸 门,李从益母王淑妃询于文武臣僚曰:“予子母在洛,孤危自处,一旦为萧翰所逼, 致令及此。但遣人迎请太原,勿以予子母为事。”或曰:“收拾诸处守营兵士与燕 军,足以把城,以俟河北救应可也。”妃曰:“非谋也,我子母亡国之余,安敢与 人争天下!”众议籍籍,犹以把城为词。审交曰:“余燕人也,今城有燕军,固合 为燕谋,然事机有所不可。此城经敌军破除之后,民力空匮,余众幸存,若更谋之 不臧,闭门拒守,一月之内,无复遗类。诸君勿言,宜从太妃处分。”繇是从益遣 使往太原贡奉。高祖至汴,罢使归班。隐帝嗣位,用为汝州防御使。汝为近辅,号 为难治,审交尽去烦弊,无扰于民,百姓歌之。

  乾祐二年春,卒,年七十四。郡人聚哭柩前所,列状乞留葬本州界,立碑起祠, 以时致祭。本州以闻,诏曰:“朝廷之制,皆有旧章,牧守之官,比无赠典。其或 政能殊异,惠及蒸黎,生有令名,没留遗爱,褒贤奖善,岂限彝章。可特赠太尉, 吏民所请宜依。”故相国、太师、秦国公冯道闻之曰:“予尝为刘汝州僚佐,知其 为人廉平慈善,无害之良吏也。刺辽、磁,治陈、襄、青,皆称平允,不显殊尤, 其理汝也,又安有异哉!民之租赋不能减也,徭役不能息也,寒者不能衣也,馁者 不能食也,百姓自汲汲然,而使君何有于我哉!然身死之日,致黎民怀感如此者, 诚以不行鞭朴,不行刻剥,不因公而循私,不害物以利己,确然行良吏之事,薄罚 宥过,谨身节用,安俸禄、守礼分而已。凡从事于斯者,孰不能乎!但前之守土者 不能如是,是以汝民咨嗟爱慕。今天下戎马之后,四方凶盗之余,杼柚空而赋敛繁, 人民稀而仓禀匮,谓之康泰,未易轻言。侯伯牧宰,若能哀矜之,不至聚敛,不杀 无辜之民,民为邦本,政为民本,和平宽易,即刘君之政安足称耶!复河患不至于 令名哉!”道仍为著哀词六章,镌于墓碑之阴焉。

  武汉球,泽州人也。少拳勇,潞帅李嗣昭倚为亲信,事唐庄宗、明宗,继为禁 军裨校。清泰中,会晋高祖引契丹为援,与朝廷隔绝,遂归晋祖。天福初,授赵州 刺史,入为奉国军都指挥使,出刺曹州。开运初,迁耀州团练使。高祖至东京,授 洺州刺史,汉球以目疾年高辞郡,帝曰:“广平小郡,卿卧理有余,无以疾辞。” 至郡未期,复以目疾请代而免。乾祐二年秋,卒于京师。汉球虽出自行伍,然长于 抚理,常以掊敛为戒,民怀其惠,身死之日,家无余财。有管回者,汉球守郡日, 辟为判官。及汉球卒于汴,回在洺州未之知,一日,忽谓所亲曰:“太保遣人召我。” 遂沐浴,新衣冠,无疾瞑目而终。家人不知其故,后数日,方闻汉球卒。

  张瓘,同州车渡村人,故太原监军使承业之犹子也。承业,《唐书》有传。唐 天祐中,承业佐唐武皇、庄宗有功,甚见委遇,瓘闻之,与昆仲五人,自故里奔于 太原,庄宗皆任用之。瓘天祐十三年补麟州刺史。承业治家严毅,小过无所容恕, 一侄为磁州副使,以其杀河西卖羊客,承业立捕斩之。常诫瓘等曰:“汝车渡村百 姓刘开道下贼,惯作非为,今须改行,若故态不除,死无日矣。”故瓘所至不敢诛 求。晋天福中,为密州刺史,秩满入居环卫。乾祐三年夏,卒于官,辍视朝一日。

  李殷,蓟州人也。自后唐庄宗、明宗、晋高祖朝,以偏校递迁,历官至检校司 徒,累为郡守。性沈厚,所莅无苛暴之名。晋少帝御契丹于澶渊,殷典禁旅,驾还, 授鄜州留后,俄加检校太保。开运中,授定州节度使,将行,启少帝曰:“臣之此 行,破敌必矣。”众皆壮其言,及至郡,威略无闻,敌再至,首纳降款。后随契丹 至常山,常山将耶律嘉哩遣殷与契丹首领杨安,同拒我师于洺水,俄而安退,殷以 橐装驼马遗安。安既北走,殷匿于丘墓获免,驰以归我。高祖嘉其首赴朝阙,及魏 州平,以甘陵乏帅,乃命殷为贝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乾祐初,卒于镇。诏赠太 师。

  刘在明,幽州人。少有胆气,本州节度使刘守光用为亲信,出为平塞军使。守 光败,归于太原,唐庄宗收为列校。明宗时,为捧圣左厢都指挥使,领和州刺史。 从幸汴州,至荥阳,闻硃守殷叛,用为前锋。至汴城,率先登城,贼平,授汴州马 步军都指挥使。应顺初,为贝州刺史。明年,移赵州,兼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 以军戍易州。清泰末,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引军赴团柏谷,路由易州,取在明军从。 及德钧兵败,在明奔归怀州,唐末帝令与苌从简同守河阳。晋祖至,乃迎之,京都 事定,出为单州刺史。天福中,李金全以安州叛,在明从李守贞攻之,大破淮贼, 以功授安州防御使,明年,移绛州。杨光远据青州叛,召为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 领齐州防御使。青州平,迁相州留后,历邢州、晋州留后。《通鉴》:契丹入汴, 建雄留后刘在明朝于契丹,以节度副使骆知朗知州事。高祖践阼,授幽州道行营都 部署。时契丹守中山,在明出师经略,契丹乃弃城而去,遂授镇州留后。乾祐元年 五月,正授镇州节度使。六月,以疾卒于镇。赠侍中。

  马万,澶州人也。少从军,善水游。唐庄宗与梁军对垒于河上,庄宗于德胜渡 夹河立南北寨。会梁军急攻南寨,于中流联战舰以绝援路,昼夜攻城者三日,寨将 氏延赏告急于庄宗。庄宗隔河望敌,无如之何,乃召人能水游破贼者。时万兄弟皆 应募,遂潜行入南寨,往来者三,又助烧船舰,汴军遂退。由此升为水军小校,渐 典禁军,遥领刺史,累迁奉国左厢都指挥使、泗州防御使。晋天福二年夏,范延光 叛于鄴,牙将孙锐率兵至黎阳,朝廷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白奉进领兵渡滑州,万亦 预其行。时滑州节度使符彦饶潜通鄴下,杀白奉进于牙署。万领本军兵士将助乱, 会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卢顺密亦以兵至,谕以逆顺,万不得已,与顺密急趋公府,执 彦饶生送阙下。朝廷即以万为滑州节度使,而卢顺密酬之甚浅。居无何,晋高祖稍 知其事,即以顺密为泾州兵马留后,渐薄于万。万镇邓州,未几罢镇,授上将军, 以目疾致仕。乾祐三年四月卒。辍视朝一日。

  李彦从,字士元,汾州孝义人。父德,麟州司马。彦从少习武艺,出行伍间, 高祖典禁军,以乡里之旧,任为亲信。国初,用为左飞龙使、检校司空。镇州逐敌 之际,请兵于朝廷,高祖令彦从率军赴之。乾祐初,领恩州刺史。赵晖讨王景崇于 岐下,彦从为兵马都监,破川军有功,贼平,授濮州刺史,治有政能,百姓悦之。 乾祐三年冬,卒于郡。

  郭谨,字守节,太原晋阳人。谨少从军,能骑射,历河中教练使。晋天福中, 迁奉国右厢都指挥使,领禺州刺史。三年,转奉国左厢都指挥、泗州防御使。岁余, 授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兼宁江军节度使。六年,从幸鄴。七年,晋祖崩,少帝即位, 授彰德军节度使,领军如故。开运初,出授鄜州。二年,入为左神武统军。三年, 复镇鄜州。高祖践阼,以乡国旧臣,加检校太尉,移镇滑台。乾祐初,复授彰德军 节度使。二年,就加检校太师。三年,入朝,加食邑。是岁冬十月,卒于位,年六 十。辍视朝二日,赠侍中。

  皇甫立,代北人也。唐明宗之刺代州,署为牙校,从历籓镇。性纯谨,明宗深 委信之,王建立、安重诲策名委质、皆在立后。明宗践阼,以立为忻州刺史。长兴 末,转洺州团练使。应顺初,迁鄜州节度使,检校太保。清泰三年春,移镇潞州, 未几,改华州。晋天福中,授左神武统军。少帝即位,历左金吾卫上将军,累官至 检校太尉。高祖定天下,授特进、太子太师致仕。乾祐二年秋卒。

  白再荣,本蕃部人也。少从军,累迁护圣左厢指挥使。晋末,契丹入汴,明年, 契丹主北去,再荣从部帐至真定。其年闰七月晦,李筠、何福晋相率杀北帅满达勒, 据甲仗库,敌势未退,筠等使人召再荣。再荣端坐本营,迟疑久之。为军吏所迫, 乃行。翊日,逐出满达勒,诸军以再荣名次在诸校之右,乃请权知留后事。《东都 事略·李筠传》:筠请冯道领节度,道曰:“予主奏事而已,留后事当议功臣为之。” 以诸将之甲者为留后。再荣贪昧无决,举止多疑,出入骑从,露刃注矢,诸校不相 统摄,互有猜贰。奉国厢主王饶惧为再荣所并,乃据东门楼,以兵自卫,伪称足疾, 不敢见再荣。司天监赵延乂俱与之善,乃来往解释,遂无相忌之意。再荣以李崧、 和凝携家在彼,令军士数百人环迫崧、凝,以求赏给,崧、凝各出家财与之。再荣 欲害崧以利其财,前磁州刺史李穀谓再荣曰:“公与诸将为契丹所掳,凌辱万端, 旦夕忧死。今日众力逐出蕃戎,镇民死者不下三千人,岂独公等之功!才得生路, 便拟杀一宰相,他日到阙,傥有所问,何以为辞?”再荣默然。再荣又欲括率在城 居民家财,以给军士,李穀又譬解之,乃止。其汉人曾事满达勒者尽拘之,以取其 财。高祖以再荣为镇州留后,为政贪虐难状,镇人呼为“白满达”。未几,移授滑 州节度使,箕敛诛求,民不聊生,乃征还京师。周太祖入京城,军士攻再荣之第, 迫胁再荣,尽取财货既,军士前启曰:“某等军健,常趋事麾下,一旦无礼至此, 今后何颜谒见?”即奋刃击之,挈其首而去,后家人以帛赎葬之。

  张鹏,镇州鼓城人。幼为僧,知书,有口辩,喜大言,后归俗。唐末帝为潞王 时,鹏往依焉。及即位,用为供奉官,累监军旅。晋开运中,契丹迫澶州,鹏为前 锋监押,奋身击敌,被创而还。其后累于边城戍守,士伍服其勇。乾祐初,授镇州 副使,过鄴城,高行周接之甚欢,鹏因言及晋朝倾亡之事,少帝任用失人,籓辅之 臣,惟务积财富家,不以国家为意,以至宗社泯灭,非独帝王之咎也。行周性宽和, 不以鹏言为过。鹏既退,行周左右谓行周曰:“张副使之言,盖讥令公也。”行周 因发怒,遂奏鹏怨国讹言,故朝廷降诏就诛于常山,时乾祐元年七月也。

  史臣曰:晋、汉之际,有以懋军功、勤王事、取旌旄符竹者多矣,其间有及民 之惠者无几焉。如王周之阃政、审交之民誉,盖其优者也;汉球、张瓘抑又次焉。 是宜纪之篇以示来者,其余皆不足观也已。张鹏以一言之失,遽灭其身,亦足诫后 代多言横议之徒欤!

列传四

  史宏肇,字化元,郑州荥泽人也。父潘,本田家。宏肇少游侠无行,拳勇健步, 日行二百里,走及奔马。梁末,每七户出一兵,宏肇在籍中,后隶本州开道都,选 入禁军。尝在晋祖麾下,遂留为亲从,及践阼,用为控鹤小校。高祖镇太原,奏请 从行,升为牙校,后置武节左右指挥,以宏肇为都将,遥领雷州刺史。高祖建号之 初,代州王晖叛,以城归契丹,宏肇征之,一鼓而拔,寻授许州节度使,充侍卫步 军都指挥使。会王守恩以上党求附,契丹主命大将耿崇美率众登太行,欲取上党, 高祖命宏肇以军应援。军至潞州,契丹退去,翟令奇以泽州迎降。会河阳武行德遣 人迎宏肇,遂率众南下,与行德合。故高祖由蒲、陕赴洛如归,宏肇前锋之功也。

  宏肇严毅寡言,部辖军众,有过无舍,兵士所至,秋毫不犯。部下有指挥使, 尝因指使少不从命,宏肇立挝杀之,将吏股栗,以至平定两京,无敢干忤。从驾征 鄴回,加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镇宋州。高祖大渐,与枢密使杨邠、 周太祖、苏逢吉等同受顾命。隐帝嗣位,加检校太师、兼侍中。居无何,河中、永 兴、凤翔连横谋叛,关辅大扰,朝廷日有征发,群情忧揣,亦有不逞之徒,妄构虚 语,流布京师。宏肇都辖禁军,警卫都邑,专行刑杀,略无顾避,无赖之辈,望风 匿迹,路有遗弃,人不敢取。然而不问罪之轻重,理之所在,但云有犯,便处极刑, 枉滥之家,莫敢上诉。巡司军吏,因缘为奸,嫁祸胁人,不可胜纪。《宋史·边归 谠传》:史宏肇怙权专杀,闾里告讦成风,归谠言曰:“迩来有匿名书及言风闻事, 构害良善,有伤风化,遂使贪吏得以报复私怨,谗夫得以肆其虚诞。请明行条制, 禁遏诬罔,凡显有披论,具陈姓名。其匿名书及风闻事者,并见止绝。”论者韪之。 时太白昼见,民有仰观者,为坊正所拘,立断其腰领。又有醉民抵忤一军士,则诬 以讹言弃市。其他断舌、决口、斫筋、折足者,仅无虚日。故相李崧为部曲诬告, 族戮于市,取其幼女为婢。自是仕宦之家畜仆隶者,皆以姑息为意,而旧勋故将失 势之后,为厮养辈之所胁制者,往往有之。军司孔目吏解晖,性狡而酷,凡有推劾, 随意锻炼。人有抵军禁者,被其苦楚,无不自诬以求死所,都人遇之,莫敢仰视。 有燕人何福殷者,以商贩为业。尝以十四万市得玉枕,遣家僮及商人李进卖于淮南, 易茗而回。家僮无行,隐福殷货财数十万,福殷责其偿,不伏,遂杖之。未几,家 僮诣宏肇上变,言契丹主之入汴也,赵延寿遣福殷赍玉枕阴遗淮南,以致诚意。宏 肇即日遣捕福殷等系之。解晖希旨,榜掠备至,福殷自诬,连罪者数辈,并弃市。 妻女为宏肇帐下分取之,其家财籍没。

  宏肇不喜宾客,尝言:“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宏肇 所领睢阳,其属府公利,委亲吏杨乙就府检校,贪戾凶横,负势生事,吏民畏之, 副戎已下,望风展敬。聚剑刻剥,无所不至,月率万缗,以输宏肇,一境之内,嫉 之如仇。《东都事略·薛居正传》:史宏肇领侍卫亲军,威震人主,残忍自恣,人 莫敢忤其意。其部下吏告民犯盐禁,法当死。居正疑其不实,召诘之,乃其吏以私 憾而诬之也。逮捕吏鞫之,具伏,以吏抵法。宏肇虽怒甚,竟亦无以屈也。周太祖 平河中班师,推功于众,以宏肇有翊卫镇重之功,言之于隐帝,即授兼中书令。隐 帝自关西贼平之后,昵近小人,太后亲族,颇行干托,宏肇与杨邠甚不平之。太后 有故人子求补军职,宏肇怒而斩之。帝始听乐,赐教坊使玉带,诸伶官锦袍,往谢 宏肇,宏肇让之曰:“健兒为国戍边,忍寒冒暑,未能遍有沾赐,尔辈何功,敢当 此赐!”尽取袍带还官,其凶戾如此。

  周太祖有镇鄴之命,宏肇欲兼领机枢之任,苏逢吉异其议,宏肇忿之。翌日, 因窦贞固饮会,贵臣悉集,宏肇厉色举爵属周太祖曰:“昨晨廷论,一何同异!今 日与弟饮此。”杨邠、苏逢吉亦举大爵曰:“此国家之事也,何足介意!”俱饮釂。 宏肇又厉声言曰:“安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至如毛锥子,焉足用哉!” 三司使王章曰:“虽有长枪大剑,若无毛锥子,赡军财赋,自何而集?”宏肇默然, 少顷而罢。未几,三司使王章于其第张酒乐,时宏肇与宰相、枢密使及内客省使阎 晋卿等俱会。酒酣,为手势令,宏肇不熟其事,而阎晋卿坐次宏肇,屡教之。苏逢 吉戏宏肇曰:“近坐有姓阎人,何忧罚爵!”宏肇妻阎氏,本酒妓也,宏肇谓逢吉 讥之,大怒,以丑语诟逢吉。逢吉不校,宏肇欲殴逢吉,逢吉策马而去,宏肇遽起 索剑,意欲追逢吉。杨邠曰:“苏公是宰相,公若害之,致天子何地,公细思之!” 邠泣下。宏肇索马急驰而去,邠虑有非常,连镳而进,送至第而还。自是将相不协 如水火矣。隐帝遣王峻将酒乐于公子亭以和之,竟不能解。其后李业、郭允明、后 赞、聂文进居中用事,不悦执政。又见隐帝年渐长,厌为大臣所制,尝有忿言,业 等乃乘间谮宏肇等,隐帝稍以为信。业等乃言宏肇等专权震主,终必为乱,隐帝益 恐。尝一夕,闻作坊锻甲之声,疑外有兵仗卒至,达旦不寐。自是与业等密谋禁中, 欲诛宏肇等。议定,入白太后,太后曰:“此事岂可轻发耶!更问宰臣等。”李业 在侧,曰:“先皇帝言,朝廷大事,莫共措大商量。”太后又言之,隐帝怒曰: “闺门之内,焉知国家之事!”拂衣而出。内客省使阎晋卿潜知其事,乃诣宏肇私 第,将欲告之,宏肇以他事拒之不见。乾祐三年冬十一月十三日,宏肇入朝,与枢 密使杨邠、三司使王章同坐于广政殿东庑下,俄有甲士数十人自内而出,害宏肇等 于阁,夷其族。先是,宏肇第数有异,尝一日,于阶砌隙中有烟气蓬勃而出。祸前 二日昧爽,有星落于宏肇前三数步,如迸火而散,俄而被诛。周太祖践阼,追封郑 王,以礼葬,官为立碑。

  宏肇子德珫,乾祐中,授检校司空,领忠州刺史。粗读书,亲儒者,常不悦父 之所为。贡院尝录一学科于省门叫噪,申中书门下,宰相苏逢吉令送侍卫司,请痛 笞刺面。德珫闻之,白父曰:“书生无礼,有府县御史台,非军务治也。公卿如此, 盖欲彰大人之过。”宏肇深以为然,即破械放之。后之识者尤嘉德珫之为人焉。

  宏肇弟福,比在荥阳别墅,闻祸,匿于民间。周太祖即位,累迁闲厩使。仕皇 朝,历诸卫将军。《宋史·李崇矩传》:史宏肇为先锋都校,闻崇矩名,召署亲吏。 乾祐初,宏肇总禁兵,兼京城巡检,多残杀军民,左右稍稍引去,惟崇矩事之益谨。 及宏肇诛,独得免。周祖与宏肇素厚善,即位,访求宏肇亲旧,得崇矩,谓之曰: “我与史公受汉厚恩,戮力同心,共奖王室,为奸邪所构,史公卒罹大祸,我亦仅 免。汝史家故吏也,为我求其近属,我将恤之。”崇矩上其母弟福。崇矩素主其家, 尽籍财产以付福,周祖嘉之。

  杨邠,魏州冠氏人也。少以吏给事使府,后唐租庸使孔谦,即其妻之世父也。 谦领度支,补勾押官,历孟、华、郓三州粮料使。高祖为鄴都留守,用为左都押衙, 高祖镇太原,益加亲委。汉国建,迁检校太保、权枢密使。汴、洛平,正拜枢密使、 检校太傅。及高祖大渐,与苏逢吉、史宏肇等同受顾命,辅立嗣君。隐帝即位,宰 臣李涛上章,请出邠与周太祖为籓镇,邠等泣诉于太后,由是罢涛而相邠,加中书 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仍兼枢密使。时中书除吏太多,讹谬者众。及邠居相 位,帝一以委之,凡南衙奏事,中书除命,先委邠斟酌,如不出邠意,至于一簿一 掾,亦不听从。邠虽长于吏事,不识大体,常言:“为国家者,但得帑藏丰盈,甲 兵强盛,至于文章礼乐,并是虚事,何足介意也。”平河中,邠加右仆射。邠既专 国政,触事苛细,条理烦碎。前资官不得于外方居止,自京师至诸州府,行人往来, 并须给公凭。所由司求请公凭者,朝夕填咽,旬日之间,民情大扰,行路拥塞,邠 乃止其事。时史宏肇恣行惨酷,杀戮日众,都人士庶,相目于路,邠但称宏肇之善。 太后弟武德使李业求为宣徽使,隐帝与太后重违之,私访于邠,邠以朝廷内使,迁 拜有序,不可超居,遂止。隐帝所爱耿夫人,欲立为后,邠亦以为太速。夫人卒, 隐帝欲以后礼葬,邠又止之,隐帝意不悦,左右有承间进甘言者,隐帝益怒之。案: 此下疑有阙文。邠缮甲兵,实帑廪,俾国用不阙,边鄙粗宁,亦其功也。《宣和书 谱》云:邠末年留意缙绅,延客门下,知经史有用,乃课吏传写。

  王章,大名南乐人也。少为吏,给事使府。同光初,隶枢密院,后归本郡,累 职至都孔目官。后唐清泰末,屯驻捧圣都虞候张令昭作乱,逐节度使刘延皓,自称 留后,章以本职为令昭役使。末帝遣范延光讨平之,搜索叛党甚急。章之妻即白文 珂之女也,文珂与副招讨李敬周善,以章为托。及攻下逆城,敬周匿之,载于橐驼 褚中,窜至洛下,匿于敬周之私第。及末帝败,章为省职,历沔阳粮料使。高祖典 侍卫亲军,诏为都孔目官,从至河东,专委钱谷。国初,授三司使、检校太傅,从 征杜重威于鄴下。明年,高祖崩,隐帝即位,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居无何,蒲、 雍、岐三镇畔。是时,契丹去汴之后,国家新造,物力未充。章与周太祖、史宏肇、 杨邠等尽心王室,知无不为,罢不急之务,惜无用之费,收聚财赋,专事西征,军 旅所资,供馈无乏。及三叛平,赐与之外,国有余积。然以专于权利,剥下过当, 敛怨归上,物论非之。旧制,秋夏苗租,民税一斛,别输二升,谓之“雀鼠耗”。 乾祐中,输一斛者,别令输二斗,目之为“省耗”。百姓苦之。又,官库出纳缗钱, 皆以八十为陌,至是民输者如旧,官给者以七十七为陌,遂为常式。《归田录》: 用钱之法,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为百,谓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克其五, 谓之“依除”。民有诉田者,虽无十数户,章必命全州覆视,幸其广有苗额,以增 邦赋,曾未数年,民力大困。章与杨邠不喜儒士,郡官所请月俸,皆取不堪资军者 给之,谓之“闲杂物”,命所司高估其价,估定更添,谓之“抬估”,章亦不满其 意,随事更令更添估。章急于财赋,峻于刑法,民有犯盐矾酒曲之令,虽丝毫滴沥, 尽处极刑。吏缘为奸,民不堪命。

  章与杨邠同郡,尤为亲爱,其奖用进拔者,莫非乡旧。常轻视文臣,曰:“此 等若与一把算子,未知颠倒,何益于事!”后因私第开宴席,召宾客,史宏肇、苏 逢吉乘醉喧诟而罢。章自是忽忽不乐,潜求外任。邠与宏肇深沮其意。而私第数有 怪异,章愈怀忧恐。乾祐三年冬,与史宏肇、杨邠等遇害,夷其族。妻白氏,祸前 数月而卒。无子,惟一女,适户部员外郎张贻肃,羸疾逾年,扶病就戮。

  李洪建,太后母弟也。事高祖为牙将,高祖即位,累历军校,遥领防御使。史 宏肇等被诛,以洪建为权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及鄴兵南渡,命洪建诛王殷之族,洪 建不即行之,但遣人监守其家,仍令给馔,竟免屠戮。周太祖入京城,洪建被执, 王殷感洪建之恩,累祈周太祖乞免其死,不从,遂杀之。洪建弟业。

  业,昆仲凡六人,业处其季,故太后尤怜之。高祖置之麾下,及即位,累迁武 德使,出入禁中。业恃太后之亲,稍至骄纵。隐帝嗣位,尤深倚爱,兼掌内帑,四 方进贡二宫费委之出纳。业喜趋权利,无所顾避,执政大臣不敢禁诘。会宣徽使阙, 业意欲之,太后亦令人微露风旨于执政。时杨邠、史宏肇等难之,业由是积怨,萧 墙之变,自此而作。杨、史既诛,业权领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北郊兵败,业自取金 宝怀之,策马西奔。行至陕郊,其节度使洪信,即其长兄也,不敢匿于家。业将奔 太原,至绛州境,为盗所杀,尽夺而去。

  阎晋卿者,忻州人也。家世富豪,少仕并门,历职至客将,高祖在镇,颇见信 用。乾祐中,历阁门使,判四方馆。未几,关西乱,郭从义讨赵思绾于京兆,晋卿 偏师以攻贼垒。《宋史·李韬传》:周祖征三叛,韬从白文珂攻河中,兵傅其城。 文珂夜诣周祖议犒军,留韬城下。时营栅未备,李守贞乘虚来袭,营中忽见火发, 知贼骤至,惶怖失据。客省使阎晋卿率左右数十人,遇韬于月城侧,谓韬曰:“事 急矣。城中人悉被黄纸甲,为火光所照,色俱白,此殊易辨,奈军士无斗志何!” 韬愤怒曰:“岂有食君禄而不为国致死耶!”即援槊而进,军中死士十余辈,随韬 犯贼锋。蒲有猛将,跃马持戈拟韬,韬刺之,洞胸而坠,又连杀数十人,蒲军遂溃, 因击大破之。贼平,为内客省使,丁父忧,起复前职。时宣徽使阙,晋卿以职次事 望,合当其任,既而久稽拜命,晋卿颇怨执政。会李业等谋杀杨、史,诏晋卿谋之。 晋卿退诣宏肇,将告其事,宏肇不见。晋卿忧事不果,夜悬高祖御容于中堂,泣祷 于前,迟明戎服入朝。内难既作,以晋卿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北郊兵败,晋卿乃 自杀于家。

  聂文进,井州人。少给事于高祖帐下,高祖镇太原,甚见委用,职至兵马押司 官。高祖入汴,授枢密院承旨,历领军、屯卫大将军,迁右卫大将军,仍领旧职。 遇周太祖出征,稍至骄横,久未迁改,深所怨望,与李业辈构成变乱。史宏肇等遇 害之前夕,文进与同党预作宣诏,制置朝廷之事,凡关文字,并出文进之手。明日 难作,文进点阅兵籍,征发军众,指挥取舍,以为己任,内外咨禀,前后填咽。太 祖在鄴被构,初谓文进不预其事,验其事迹,方知文进乱阶之首也,大诟詈之。太 祖过封丘,帝次于北郊,文进告太后曰:“臣在此,请宫中勿忧。”兵散之后,文 进召同党痛饮,歌笑自若。迟明,帝遇祸,文进奔窜,为军士所追,枭其首。

  后赞,为飞龙使。赞母本倡家也,与父同郡,往来其家,生赞。从职四方,父 未尝离郡,赞既长,疑其所生。及为内职,不欲父之来,寓书以致其意。父自郡至 京师,直抵其第,赞不得已而奉之。乾祐末,宰相杨祐、侍卫亲军使史宏肇执权, 赞以久次未迁,颇怀怨望,乃与枢密承旨聂文进等构变。及难作,赞与同党更侍帝 侧,剖判戎事,且防间言。北郊兵败,赞窜归兗州,慕容彦超执之以献,有司鞫赞 伏罪,周太祖命诛之。

  郭允明者,小名窦十,河东人也。幼隶河东制置使范徽柔,被诛,允明遂为高 祖厮养,服勤既久,颇得高祖之欢心。高祖镇太原,稍历牙职,及即位,累迁至翰 林茶酒使兼鞍辔库使。隐帝嗣位,尤见亲狎,每恃宠骄纵,略无礼敬。与相州节度 使郭谨以同宗之故,颇交结。谨在镇,允明常赍御酒以遗之,不以僭上犯禁为意。 其他轻率,悉皆类此,执政大臣颇姑息之。尝奉使荆南,车服导从,有同节度使将, 州县邮驿,奔驰畏慑,节度使高保融承迎不暇。允明潜使人步度城壁之高庳、池隍 之广隘,以动荆人,冀得重贿。乾祐末,兼飞龙使。未几,与李业辈构变,杨邠等 诸子,允明亲刃之于朝堂西庑下。王章女婿户部员外郎张贻肃,血流逆注,闻者哀 之。及北郊之败,允明迫帝就民舍,手行弑逆,寻亦自杀。

  刘铢,陕州人也。少事梁邵王硃友诲为牙将。晋天福中,高祖为侍卫亲军都指 挥使,与铢有旧,乃表为内职。高祖出镇并门,用为左都押牙。铢性惨毒好杀,高 祖以为勇断类己,深委遇之。国初,授永兴军节度使,从定汴、洛、移镇青州,加 同平章事。隐帝即位,加检校太师、兼侍中。铢立法深峻,令行禁止,吏民有过, 不问轻重,未尝贷免。每亲事,小有忤旨,即令倒曳而出,至数百步外方止,肤体 无完者。每杖人,遣双杖对下,谓之“合欢杖”;或杖人如其岁数,谓之“随年杖”。 在任擅行赋敛,每秋苗一亩率钱三千,夏苗一亩钱二千,以备公用,部内畏之,胁 肩重迹。乾祐中,淄、青大蝗,铢下令捕蝗,略无遗漏,田苗无害。先是,滨海郡 邑,皆有两浙回易务,厚取民利,自置刑禁,追摄王民,前后长吏利其厚赂,不能 禁止。铢即告所部,不得与吴越征负,擅行追摄,浙人惕息,莫敢干命。朝廷惧铢 之刚戾难制,因前浙州刺史郭琼自海州用兵还,过青州,遂留之,即以府彦卿代铢, 铢即时受代。《隆平集·郭琼传》云:刘铢守平卢,称疾不朝,隐帝疑其叛,诏琼 领兵屯青州。铢将害之,张宴伏兵幕下,琼无惧色,铢亦不敢发。琼为言去就祸福, 铢趋召。离镇之日,有私盐数屋,杂以粪秽,填塞诸井,以土平之。彦卿发其事以 闻,铢奉朝请久之,每潜戟手于史宏肇、杨邠第。会李业辈同诛宏肇等,铢喜,谓 业辈曰:“君等可谓偻罗兒矣。”寻以铢权知开封府事,周太祖亲族及王峻家,并 为铢所害。周太祖入京城,执之下狱。铢谓妻曰:“我则死矣,君应与人为婢耳!” 妻曰:“明公所为如是,雅合为之。”周太祖遣人让铢曰:“昔日与公常同事汉室, 宁无故人之情,家属屠灭,公虽奉君命,加之酷毒,一何忍哉!公家亦有妻子,还 顾念否?”铢但称死罪。遂启太后,并一子诛之,而释其妻。周太祖践阼,诏赐铢 妻陕州庄宅各一区。《五代史阙文》:汉隐帝朝,铢为开封尹,周祖自鄴起兵,铢 尽诛周祖之家子孙妇女十数人,极其惨毒。及隐帝遇害,周祖以汉太后令,收铢下 狱,使人责之。铢对曰:“某为汉家戮叛族耳,不知其他。”周祖怒,遂杀之。

  史臣曰:臣观汉之亡也,岂系于天命哉!盖委用不得其人,听断不符于理故也。 且如宏肇之淫刑,杨邠之秕政,李业、晋卿之设计,文进、允明之狂且,虽使成王 为君,周公作相,亦不能保宗社之安,延岁月之命,况隐帝、逢吉之徒,其能免乎! 《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当乾祐之末也,何斯 言之验欤!惟刘铢之忍酷,又安能逭于一死乎!

列传五

  李崧,深州饶阳人。父舜卿,本州录事参军。崧幼而聪敏,十余岁为文,家人 奇之。弱冠,本府署为参军。其父尝谓宗人李鏻曰:“大丑生处,形奇气异,前途 应不居徒劳之地,赖吾兄诲激之。”大丑即崧之小字也。同光初,魏王继岌为兴圣 宫使,兼领镇州节钺,崧以参军从事。时推官李荛掌书,崧见其起草不工,密谓掌 事吕柔曰:“令公皇子,天下瞻望,至于尺牍往来,章表论列,稍须文理合宜。李 侍御起草,未能尽善。”吕曰:“公试代为之。”吕得崧所作,示卢质、冯道,皆 称之。繇是擢为兴圣宫巡官,独掌奏记。庄宗入洛,授太常寺协律郎。王师伐蜀, 继岌为都统,以崧掌书记。蜀平,枢密使郭崇韬为宦官诬构,继岌遂杀崇韬父子, 外尚未知。崧白继岌曰:“王何为作此危事?至于不容崇韬,至洛诛之未晚。今悬 军五千里,无咫尺书诏,便杀重臣,非谋也。”继岌曰:“吾亦悔之。”崧召书吏 三四人,登楼去梯,取黄纸矫写诏书,倒使都统印发之。翌日,告诸军,军情稍定。 及自蜀还,明宗革命,任圜以宰相判三司,用崧为盐铁推官,赐绯。丁内艰,归乡 里。服阕,镇帅范延光奏署掌书记。延光为枢密使,拜拾遗,直枢密院,迁补阙、 起居郎、尚书郎,充职如故。长兴末,改翰林学士。清泰初,拜端明殿学士、户部 侍郎。

  先是,长兴三年冬,契丹入云中,朝廷欲命重将镇太原。时晋祖为六军副使, 以秦王从荣不轨,恳求外任,深有北门之望,而大臣以晋高祖方权兵柄,难以议之。 一日,明宗怒其未奏,范延光、赵延寿等无对,退归本院,共议其事,方欲以康义 诚为之。时崧最在下位,耸立请曰:“朝廷重兵多在北边,须以重臣为帅,以某所 见,非石太尉不可也。”会明宗令中使促之,众乃从其议。翌日,晋祖既受太原之 命,使心腹达意于崧云:“垒浮图须与合却尖。”盖感之深也。及清泰末,晋祖入 洛,崧与吕琦俱窜匿于伊阙民家。旬日,晋高祖召为户部侍郎,判户部。逾月,拜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与桑维翰并兼枢密使。维翰镇相州,未几,废枢密院,事归 中书,加尚书右仆射。从幸鄴,丁外艰,恩制起复,崧上章数四,恳辞其命,优诏 不允。复上章,不报,崧不得已而视事。晋少帝嗣位,复用桑维翰为枢密使,命崧 兼判三司。未几,代维翰为枢密使,与冯玉对掌机密。开运末,崧、玉信契丹之诈, 经略瀛、郑,中渡之败,落其奸谋。契丹入京师,赵延寿、张砺素称崧之才,契丹 主善遇之,以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契丹主尝谓左右曰:“我破南朝,只得李 崧一人而已。”从契丹北行,留于镇州。

  高祖平汴、洛,乃以崧之居第赐苏逢吉,第中宿藏之物,皆为逢吉所有。是秋, 镇州逐满达勒,崧与冯道、和凝十数人归阙,授太子太傅。崧对朝之权右,谦挹承 颜,未尝忤旨。尝以宅券献苏逢吉,不悦。崧二弟屿、鳷,酣酒无识,与杨邠、苏 逢吉子弟杯酒之间,时言及夺我居第,逢吉知之。《宋史·陶蒨传》:李崧以宅券 献逢吉,逢吉不悦,而崧子弟数出怨言,崧惧,移疾不出。崧族子昉,尝往候崧, 崧语昉曰:“迩来朝廷于我有何议?”昉曰:“无他,闻唯陶给事往往于稠人中厚 诬叔父。”崧叹曰:“蒨自单州判官,吾取为集贤校理,不数年擢掌诏命,吾何负 于陶氏子哉!”及崧遇祸,昉尝因公事诣蒨,蒨问昉:“识李侍郎否?”昉敛衽应 曰:“远从叔耳。”蒨曰:“李氏之祸,蒨出力焉。”昉闻之汗出。有部曲葛延遇 者,逋李屿船佣,屿挞之,督其所负,遇有同辈李澄亦事逢吉,葛延遇夜寄宿于澄 家,以屿见督情告,遂一夕同谋告变。逢吉览状示史宏肇,其日逢吉遣吏召崧至第, 从容语及葛延遇告变之事,崧以幼女为托,逢吉遣吏送于侍卫狱。既行,崧恚曰: “自古未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人。”及为吏所鞫,乃自诬伏罪,举家遇害,少长悉 尸于市,人士冤之。《东都事略·王溥传》:世宗尝问:“汉相李崧蜡弹书结契丹, 有记其词者否?”溥曰:“崧有此,肯示人耶?苏逢吉辈陷之尔。”世宗遂优赠崧 官。崧与徐台符同学相善,乾祐三年秋,台符梦崧谓曰:“予之冤横,得请于帝矣。” 及苏、史之诛,并枭首于市,当崧所诛之地。未几,葛延遇、李澄亦以戮死。《宋 史·李昉传》:晋侍中崧,与昉同宗且同里,时人谓崧为“东李家”,昉为“西李”。 汉末,崧被诛,至宋,其子璨自苏州常熟县令赴调,昉为讼其父冤,且言周太祖已 为昭雪,赠官,还其田宅,录璨而官之。然璨几五十,尚淹州县之职。诏授璨著作 佐郎,后官至资善大夫。

  苏逢吉,长安人。父悦,逢吉母早丧,而悦鳏居,旁无侍者。性嗜酒,虽所饮 不多,然漱醪终日。他人供膳,皆不称旨,俟逢吉庖炙,方肯下箸。悦初仕蜀,官 升朝列,逢吉初学为文,尝代父染翰。悦尝为高祖从事,甚见礼遇,因从容荐逢吉 曰:“老夫耄矣,才器无取。男逢吉粗学援毫,性复恭恪,如公不以犬之微,愿 令事左右。”高祖召见,以神精爽惠,甚怜之。有顷,擢为宾佐,凡有谋议,立侍 其侧。高祖素严毅,及镇太原,位望崇重,从事稀得谒见,惟逢吉日侍左右。两使 文簿,堆案盈几,左右不敢辄通,逢吉置于怀袖,俟其悦色则谘之,多见其可。

  高祖建号于太原,逢吉自节度判官拜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车驾至汴,朝 廷百司庶务,逢吉以为己任,参决处置,并出胸臆,虽有当有否,而事无留滞。会 翰林学士李涛从容侍帝,言及霸府二相,官秩未崇,逢吉旋加吏部尚书,未几,转 左仆射,监修国史。从征杜重威于鄴下,数乘醉抵辱周太祖。及高祖大渐,与杨邠、 史宏肇等卧内同受顾命。李涛与逢吉论甥舅之契,相得甚欢,涛之入相,逢吉甚有 力焉。会涛上章,请出两枢密为方镇,帝怒,罢涛相,勒归私第,时论疑涛承逢吉 之风旨。先是,高祖践阼之后,逢吉与苏禹珪俱在中书,有所除拜,多违旧制,用 舍升降,率意任情,至有自白丁而升宦路、由流外而除令录者,不可胜数。物论纷 然。高祖方倚信二相,莫敢言者。逢吉尤贪财货,无所顾避,求进之士,稍有物力 者,即遣人微露风旨,许以美秩。及杨邠为相,稍夺二苏之权,自是尽敛手而已。 邠每惩二苏之失,艰于除拜,至于诸司补吏,与门胄出身,一切停罢。时论以邠之 蔽,固亦由逢吉、禹珪本不能至公于物之所致也。初,高祖至汴,以故相冯道、李 崧为契丹所俘,伫于真定,乃以崧第赐逢吉,道第赐禹珪,崧于西洛有别业,亦为 逢吉所有。及真定逐契丹,崧、道归朝,崧弟屿以逢吉占据其第,时出怨言。未几, 崧以西京宅券献于逢吉,不悦。会崧有仆夫欲诬告谋反,逢吉诱致其状,即告史宏 肇,令逮捕其家。逢吉遣直省吏召崧至第,即令监至侍卫狱。翌日,所司以狱辞上, 其李屿款招云:“与兄崧、弟鳷,与家僮二十人商议,比至山陵发引之时,同放火 谋乱,其告是实。”盖自诬之辞也。逢吉仍以笔添注“二十人”字为“五十人”, 封下有司,尽诛崧家。时人冤之,归咎于逢吉。

  逢吉深文好杀,从高祖在太原时,尝因事,高祖命逢吉静狱,以祈福祐,逢吉 尽杀禁囚以报。及执朝政,尤爱刑戮。朝廷患诸处盗贼,遣使捕逐,逢吉自草诏意 云:“应有贼盗,其本家及四邻同保人,并仰所在全族处斩。”或谓逢吉曰:“为 盗者族诛,犹非王法,邻保同罪,不亦甚乎?”逢吉坚以为是,仅去“全族”二字。 时有郓州捕贼使臣张令柔尽杀平阴县十七村民,良由此也。逢吉性侈靡,好鲜衣美 食,中书供膳,鄙而不食,私庖供馔,务尽甘珍。尝于私第大张酒乐以召权贵,所 费千余缗。其妻武氏卒,葬送甚盛,班行官及外州节制,有与逢吉相款洽者,皆令 赍送绫罗绢帛,以备缟素。失礼违度,一至如此。又性不拘名教,继母死不行服, 妻死未周,其子并授官秩。有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便见诸子,逢吉怒,且惧他 日凌弱其子息,乃密白高祖,诬以他事杖杀之。

  乾祐二年秋,加守司空。周太祖之将镇鄴也,逢吉奏请落枢密使,隐帝曰: “有前例否?”逢吉奏曰:“枢密之任,方镇带之非便。”史宏肇曰:“兼带枢密, 所冀诸军禀畏。”竟从宏肇之议。宏肇怨逢吉之异己,逢吉曰:“此国家之事也, 且以内制外则顺,以外制内岂得便耶!”事虽不从,物议多之。居无何,王章张饮, 会逢吉与史宏肇有谑言,大为宏肇所诟,逢吉不校,几至殴击,逢吉驰马而归,自 是将相失欢。逢吉欲希外任,以纾宏肇之怒,既而中辍。人问其故,逢吉曰:“苟 领一方镇,只消得史公一处分。则为”V粉矣。”李业辈恶宏肇、杨邠等,逢吉知 之,每见业等,即微以言激怒之。及宏肇等被害,逢吉不预其谋,闻变惊骇,即受 宣徽,权知枢密院事。寻令草制正授,制入,闻鄴兵至澶州乃止。事急,逢吉谓人 曰:“萧墙之变,太觉匆遽,主上若有一言见问,必不至是矣。”数夕宿于金祥殿 之东,谓天官正王处讷曰:“夜来就枕未瞑,已见李崧在傍,生人与死人相接,无 吉事也。”及周太祖自鄴至汴,官军败于刘子陂,是夕逢吉宿于七里郊,与同舍痛 饮,醉将自刎,左右止之。至曙,与隐帝同抵民舍,遂自杀。周太祖定京城,与聂 文进等同枭于北市,释其家族。其枭首之处,适当李崧冤死之地。广顺初,诏就西 京赐其子庄宅各一区。《五代史补》:高祖在河东幕府,阙书记,朝廷除前进士丘 廷敏为之,以高祖有异志,恐为所累,辞疾不赴,遂改苏逢吉。未几,契丹南侵, 高祖仗顺而起,兵不血刃而天下定,逢吉以佐命功,自掌书记拜中书侍郎、平章事。 逾年,廷敏始选授凤翔麟游县令。过堂之日,逢吉戏之,且抚所坐椅子曰:“合是 长官坐,何故让与鄙夫耶?”廷敏遂渐悚而退。

  李鏻,唐宗属也。父洎,韶州刺史。伯父汤,咸通中为给事中。懿宗除乳母楚 国夫人婿为夏州刺史,汤封还制书,诏曰:“朕少失所亲,若非楚国夫人鞠养,则 无朕此身,虽非朝典,望卿放下,仍今后不得援以为例。”汤乃奉诏,其谅直如此。

  鏻少举进士,累举不第。客游河朔,称清海军掌书记,谒定州王处直,不见礼。 鏻即脱绿被绯,入常山谒要人李宏规,以宗姓请兄事之,由是得进。赵王镕辟为从 事,镕卒,复为王德明宾客。德明使鏻聘于唐庄宗,鏻密疏德明之罪,且言可图之 状,庄宗嘉之。及常山平,以鏻为霸府支使。尝从容请于庄宗曰:“鏻有四子,请 诛之。”庄宗问其故,对曰:“此辈生于常山,禀勃乱之气,不可留也。”庄宗笑 而止。同光初,授宗正卿,俄兼工部侍郎。常山有唐启运陵,鏻受富民李守恭赂, 署为陵台令,守恭暴横,为长吏所诉,按之以闻,鏻左授司农少卿,削金紫,未几, 出为河府副使。明宗即位,历兵部、户部侍郎,工部、户部尚书。长兴中,以与明 宗有旧,常贮入相之意,从容谓时相曰:“唐祚中兴,宜敦叙宗室,才高者合居相 位。仆虽不才,曾事庄宗霸府,见今上于籓邸时。家代重侯累相,靖安李氏,不在 诸族之下;论才较艺,何让众人。久置仆于朝行,诸君安乎?”冯道、赵凤每怒其 僭。有顷,鏻因淮南细人言事,乃谓枢密使安重诲曰:“伪吴欲归国久矣,若朝廷 先遣使谕之,则旋踵而至矣。”重诲然之,以玉带与细人,令往淮南为信,久而不 反,由是出鏻为兗州行军司马。得代归阙,复为户部尚书,寻转兵部尚书,有顷兼 判太常卿事。尝权典选部,铨综失序,物论非之。晋天福中,守太子少保。开运中, 迁太子太保。高祖至阙,授守司徒,数月而卒,年八十八。诏赠太傅。

  龙敏,字欲讷,幽州永清人。少学为儒,仕乡里为假掾。刘守光不道,敏避地 浮阳,会戴思远渡河而南,乃从之。乡人周知裕仕梁为裨将,敏往依焉,知裕屡荐 不调,敏丐游都邑累年。唐庄宗定魏博,敏闻故人冯道为霸府记室,乃客于河中, 岁归太原,馆于冯道之家,监军使张承业即署敏为巡官,典监军奏记。庄宗平河、 洛,征为司门员外郎,以家贫乏养,求为兴唐少尹。逾年,丁母丧,退居鄴下,会 赵在礼据鄴城,以敏乡人,强起令署事,又为乱军所迫,敏不敢拒。明年,在礼镇 浮阳,敏复居丧制,服阕,除户部郎中,改谏议大夫、御史中丞。时敏父咸式年七 十,咸式之父年九十余,供养二尊,朝夕无懈。咸式以敏贵,得秘书监致仕。敏为 兵部侍郎,奉使幽州,乡里耆旧留宴尽欢。冯赟为北京留守,奏敏为副,赟入掌枢 密,敏为吏部侍郎。

  敏学术不甚长,然外柔而内刚,爱决断大计。清泰末,从唐末帝在怀州,时赵 德钧父子有异图,晋安寨旦夕忧陷,末帝计无从出,问计于从臣。敏奏曰:“臣有 一计,请以援兵从东丹王李赞华取幽州路趋西楼,契丹主必有北顾之患。”末帝然 之,而不能用。敏又谓末帝亲将李懿曰:“君连姻帝戚,社稷之危,不俟翘足,安 得默默苟全耶!”懿因筹德钧必破蕃军之状,敏曰:“仆燕人也,谙赵德钧之为人, 胆小谋拙,所长者守城寨、婴壕堑、笃励健兒耳!若见大敌,奋不顾身,摧坚陷阵, 必不能矣。况名位震主,奸以谋身乎!仆有狂策,不知济否,苟能必行,亦救寨之 一术也。”懿请言之,曰:“如闻驾前马仅有五千匹,请于其间选壮马精甲健夫千 人,仆愿与郎万金二人《通鉴》:郎万金为陈州刺史。胡三省云:万金,当时勇将 也。由介休路出山,夜冒敌骑,循山入大寨,千骑之内,得其半济,则寨无虞矣。 张敬达等幽闭,不知朝廷援兵近远,若知大军在团柏谷中,虽铁障亦可冲踏,况敌 骑乎!”末帝闻之曰:“龙敏之心极壮,用之晚矣。”人亦以为大言,然其慷慨感 激,皆此类也。

  晋祖受命,敏以本官判户部,迁尚书左丞。丁父忧,服阕,复本官,俄移太常 卿。开运中,奉命使越。先是,朝臣将命,必拜起于浙帅,敏至,抗揖而已,识者 多之。使还,改工部尚书。乾祐元年春,疽发于背,闻高祖晏驾,乃扶病于私第, 缟素而临,后旬日卒于家,时年六十三。隐帝嗣位,诏赠右仆射。

  刘鼎,字公度,徐州萧县人。祖泰,萧县令。父崇,梁太祖微时,常佣力崇家, 及即位,召崇用之,历殿中监、商州刺史。崇之母抚梁祖有恩,梁氏号为“国婆”, 徐、宋之民谓崇家为“豢龙刘家”。鼎起家为大理评事,历尚书博士、殿中侍郎史、 起居郎。清泰中,自吏部员外郎出为浑州廉判,入为刑部郎中,充盐铁判官,改吏 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乾祐初,拜谏议大夫,卒年五十五。鼎善交游,能谈笑。 居家仁孝,事继母赵氏甚谨,异母昆仲凡七人,抚之如一。性若宽易,而典选曹按 吏有风棱,人称为能。

  子衮,登进士第,文彩遒隽。仕周为左拾遗、直史馆,早卒。

  张允,镇州束鹿人。父徵。允幼学为儒,仕本州为参军。张文礼之据州叛,庄 宗致讨,允随文礼子处瑾请降于鄴,不许,与处瑾并系于狱。镇、冀平,宥之,留 于鄴,署本府功曹。赵在礼婴城叛,署节度推官,从历沧、兗二镇书记,入为监察 御史,历右补阙、起居舍人,充宏文馆直学士、水部员外郎、知制诰。清泰初,皇 子重美为河南尹,典六军诸卫事,时朝廷选参佐,以允刚介,改给事中,充六军判 官。寻罢职,转左散骑常侍。

  晋天福初,允以国朝频有肆赦,乃进“驳赦论”,曰:“《管子》云:‘凡赦 者小利而大害,久而不胜其祸;无赦者小害而大利,久而不胜其福。’又《汉纪》 云:‘吴汉疾笃,帝问所欲言。对曰:唯愿陛下无为赦耳。’如是者何?盖行赦不 以为恩,不行赦亦不以为无恩,为罚有罪故也。窃观自古帝王,皆以水旱则降德音 而宥过,开狴牢以放囚,冀感天心以救其灾者,非也。假有二人讼,一有罪,一无 罪,若有罪者见舍,则无罪者衔冤,衔冤者彼何疏,见舍者此何亲乎?如此则是致 灾之道,非救灾之术也。自此小民遇天灾则喜,皆相劝为恶,曰国家好行赦,必赦 我以救灾,如此即是国家教民为恶也。且天道福善祸淫,若以舍为恶之人,而便变 灾为福,则又是天助其恶民也。细而论之,必不然矣。傥或天降之灾,盖欲警诫人 主。节嗜欲,务勤俭,恤鳏寡,正刑罚,不滥舍有罪,不僭杀无辜,使美化行于下, 圣德闻于上,则虽有水旱,亦不为沴矣。岂以滥舍有罪,而反能救其灾乎?彰其德 乎?是知赦之不可行也明哉!”帝览而嘉之,降诏奖饰,仍付史馆。

  五年,迁礼部侍郎,凡三典贡部,改御史中丞,转兵部侍郎、知制诰,充翰林 学士承旨。契丹入京城,落职守本官。《东都事略·刘温叟传》:契丹入京师,温 叟惧随契丹北徙,与承旨张允求去职。契丹主怒,欲黜为县令。赵延寿曰:“学士 不称职而求解者,罢之可也。”得不黜。乾祐初,授吏部侍郎。自诛史宏肇后,京 城士庶,连甍恐悚,允每朝退,即宿于相国寺僧舍。及北军入京师,允匿于佛殿藻 井之上,坠屋而卒,时年六十五。

  子鸾,仕皇朝为太常少卿。

  任延皓,并州人也。业术数风云之事。晋高祖在太原重围时,高祖最为亲要, 延皓以本业请见,高祖甚加礼遇。晋天福初,延皓授太原掾,寻改交城、文水令, 皆高祖慰荐之力也。高祖镇太原,延皓多言外事,出入无间,高祖左右皆惮之。在 文水聚敛财贿,民欲陈诉,延皓知之。一日,先诬告县吏结集百姓,欲劫县库。高 祖怒,遣骑军并擒县民十数,族诛之,冤枉之声,闻于行路。高祖即位,累官至殿 中监,恃宠使气,人望而畏之,虽宰辅之重,延皓视之蔑如也。刘崇在河东,日常 切齿。及魏王承训薨,归葬太原,令延皓择葬地,时有山冈僧谓刘崇曰:“魏王葬 地不吉,恐有重丧。”未几,高祖崩,崇以僧言奏之,乃配流延皓于麟州。路由文 水,市民掷瓦殴骂甚众,吏人救之仅免。既至贬所,刘崇令人杀之,籍没其家。

  史臣曰:李崧仕唐、晋之两朝,耸伊、皋之重望,考其器业,无忝台衡。会多 僻之朝,被参夷之戮,人之不幸,天亦难忱。逢吉秉蛇虺之心,窃夔、龙之位,杀 人不忌,与国俱亡。李崧之冤血未销,逢吉之枭首斯至,冥报之事,安可忽诸!自 李鏻而下,凡数君子者,皆践履朝行,彰施帝载,国华邦直,斯焉在哉!惟延皓之 丑行,宜乎不得其死矣。

列传六

  杜重威,其先朔州人,近世徙家于太原。祖兴,振武牙将。父堆金,事唐武皇 为先锋使。重威少事明宗,自护圣军校领防州刺史。其妻即晋高祖妹也,累封宋国 大长公主。天福初,命重威典禁军,遥授舒州刺史。二年,张从宾构乱,据汜水, 晋高祖遣重威与候益率众破之,以功授潞州节度使。与杨光远降范延光于鄴城,改 许州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马步军副指挥使,寻加同平章事。未几,移镇郓州,迁侍 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通鉴》:冯道、李崧屡荐重威之能,以为都指挥使,充 随驾御营使。及镇州安重荣称兵向阙,命重威御之,败重荣于宗城。重荣奔据常山, 重威寻拔其城,斩重荣首传于阙下,授成德军节度使。所得重荣家财及常山公帑, 悉归于己,晋高祖知而不问。至镇,复重敛于民,税外加赋,境内苦之《通鉴》: 重威所至黩货,民多逃亡,尝出过市,谓左右曰:“人言我驱尽百姓,何市人之多 也!”

  少帝嗣位,与契丹绝好,契丹主连年伐晋,重威但闭壁自守。部内城邑相继破 陷,一境生灵受屠戮,重威任居方面,未尝以一土一骑救之。每敌骑数十驱汉人千 万过城下,如入无人之境,重威但登陴注目,略无邀取之意。开运元年秋,加北面 行营招讨使。二年,领大军下新州、满城、遂城。契丹主自古北口回军,追蹑王师, 重威等狼狈而旋,至阳城,为契丹所困。会大风狂猛,军情愤激,府彦卿、张彦泽 等引军四出,敌众大溃,诸将欲追之,重威曰:“逢贼得命,更望复子乎!”遂收 军驰归常山。先是,重威于州内括借钱帛,吏民大被其苦,人情咸怨,重以境内凋 弊,十室九空,重威遂无留意,连上表乞归朝,不俟报即时上路。朝廷以边上重镇, 主帅擅离,苟有奔冲,虑失御备,然亦无如之何,即以马全节代之,重威寻授鄴都 留守。会镇州军食不继,遣殿中监王钦祚就本州和市,重威私第有粟十余万斛,遂 录之以闻。朝廷给绢数万匹,价其粟直。重威大忿曰:“我非反逆,安得籍没耶!” 三年冬,晋少帝诏重威与李守贞等率师经略瀛、鄚。师至瀛州城下,晋骑将梁汉璋 与契丹接战,汉璋死焉。重威即时回军,次武强,闻契丹主南下,乃西趋镇州,至 中渡桥,与契丹夹滹水而营。十二月八日,宋彦筠、王清等率数千人渡滹沲,阵于 北岸,为敌所破。时契丹游军已至栾城,道路隔绝,人情危蹙,重威密遣人诣敌帐, 潜布腹心。契丹主大悦,许以中原帝之,重威庸暗,深以为信。一日,伏甲于内, 召诸将会,告以降敌之意,诸将愕然。以上将既变,乃俯首听命,遂连署降表,令 中门使高勋赍送敌帐,军士解甲,举声恸哭。是日,有大雾起于降军之上。契丹主 使重威衣赭袍以示诸军,寻伪加守太傅,鄴都留守如故。契丹主南行,命重威部辖 晋军以从,既至东京,驻晋军于陈桥,士伍饥冻,不胜其苦。重威每出入衢路,为 市民所诟,俯首而已。契丹下令括率京城钱帛,将相公私,雷同率配,重威与李守 贞各万缗,乃告契丹主曰:“臣等以十万汉军降于皇帝,不免配借,臣所不甘。” 契丹主笑而免之。寻群盗断澶州浮梁,契丹乃遣重威归籓。明年三月,契丹主北去, 至相州城下,重威与妻石氏诣牙帐贡献而回。

  高祖车驾至阙,以重威为宋州节度使,加守太尉。重威惧,闭城拒命,诏高行 周率兵攻讨,重威遣其子宏遂等告急于镇州满达勒,乞师救援,以宏遂为质,满达 勒遣蕃将杨兗赴之。未几,镇州军逐满达勒,杨兗至洺州而回。十月,高祖亲征, 车驾至鄴城之下,遣给事中陈观等赍诏入城,许其归命,重威不纳。数日,高祖亲 率诸军攻其垒,不克,王师伤夷者万余人。《宋史·杜汉徽传》云:从高行周讨杜 重威于鄴城,屡为流矢所中,身被重创,犹力战,观者壮之。高祖驻军数旬,城中 粮尽,屑麹饼以给军士,吏民逾垒而出者甚众,皆无人色。至是,重威牙将诣行宫 请降,复遣节度判官王敏奉表请罪,赐优诏敦勉,许其如初。重威即遣其子宏遂、 妻石氏出候高祖,重威继踵出降,素服俟罪,复其衣冠,赐见,即日制授检校太师、 守太傅、兼中书令。鄴城士庶,殍殕者十之六七。先是,契丹遣幽州指挥使张琏, 以部下军二千余人屯鄴,时亦有燕军一千五百人在京师,会高祖至阙,有上变者, 言燕军谋乱,尽诛于繁台之下,咸称其冤。有逃奔于鄴者,备言其事,故张琏等惧 死,与重威胶固守城,略无叛志。高祖亦悔其前失,累令宣谕,许以不死。琏等于 城上扬言曰:“繁台之诛,燕军何罪?既无生理,以死为期。”琏一军在围中,重 威推食解衣,尽力姑息。燕军骄悍,凭陵吏民,子女金帛,公行豪夺。及重威请命, 琏等邀朝廷信誓,诏许琏等却归本土。及出降,尽诛琏等将数十人,其什长已下放 归幽州,将出汉境,剽略而去。高祖遣三司使王章、枢密副使郭威,录重威部下将 吏尽诛之,籍其财产与重威私帑,分给将士。

  车驾还宫,高祖不豫,既而大渐。顾命之际,谓近臣将佐曰:“善防重威。” 帝崩,遂收重威,重威子宏璋、宏琏、宏杰诛之。诏曰:“杜重威犹贮祸心,未悛 逆节,枭音不改,虺性难驯。昨朕小有不安,罢朝数日,而重威父子潜肆凶言,怨 谤大朝,扇惑小辈;今则显有陈告,备验奸期。既负深恩,须置极法,其杜重威父 子并处斩。所有晋朝公主及外亲族,一切如常,仍与供给。”重威父子已诛,陈尸 于通衢,都人聚观者诟骂蹴击,军吏不能禁,尸首狼籍,斯须而尽。

  宏琏,重威之子也,累官至陈州刺史。《隆平集》:党进,幼为天雄军节度使 杜重威奴,重威爱其淳谨,虽长,犹令与婢妾杂侍。重威败,周祖得之,以为铁骑 都虞候。重威之后寒饿,进常分俸以给,士大夫或愧焉。

  李守贞,河阳人也。少桀黠落魄,事本部为牙将。晋高祖镇河阳,用为典客, 后移数镇,皆从之。及即位,累迁至客省使。天福中,李金全以安州叛,淮夷入寇, 晋高祖命马全节讨之,守贞监护其军,贼平,以守贞为宣徽使。少帝即位,授滑州 节度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未几,改侍卫都虞候。开运元年春,敌众犯澶、魏,少 帝幸澶州,契丹主遣满达勒以奇兵由郓州马家口济河,立栅于东岸,守贞率师自澶 州驰赴之。契丹大败,溺死者数千人,获马数百匹,偏裨七十余人。有顷,敌退。 晋少帝还京,以守贞为兗州节度使,依前侍卫都虞候。五月,以守贞为青州行营都 部署,率兵二万东讨杨光远,命符彦卿为副。十一月,光远子承勋等乞降,守贞入 城,害光远于别第。光远有孔目官吏宋颜者,尽以光远财宝、名姬、善马告于守贞, 得之置于帐下。近例,官军克复城隍,必降德音,洗涤瑕秽,时枢密使桑维翰以光 远同恶数十辈潜窜未出,搜索甚急,故制书久不下。或有告宋颜匿于守贞处者,朝 廷取而杀之,守贞由是怨维翰。时行营将士所给赏赐,守贞尽以黦茶、染木、姜药 之类分给之,军中大怨,乃以帛包所得物,如人首级,目之为守贞头,悬于树以诅 之。守贞班师,加同平章事,以杨光远东京第赐之。守贞因取连宅军营,以广其第, 大兴土木,治之岁余,为京师之甲。行幸赐宴,恩礼无比。

  开运二年春,契丹以全军南下,前锋至相州汤阴县,诏守贞屯滑州。少帝再幸 澶州,以守贞为北面行营都监,与招讨使杜重威北伐,洎获阳城之捷,遂收军而还。 四月,车驾还京,以守贞为侍卫副都指挥使,移镇宋州,加检校太师。三年春,诏 守贞率师巡边。至衡水,获鄚州刺史赵思英而还。居无何,代高行周为侍卫亲军都 指挥使,移镇郓州,意颇觖望。会宰臣李崧加侍中,守贞谓枢密使直学士殷鹏曰: “枢密何功,便加正相!”先是,桑维翰以元勋旧德为枢密使,守贞位望素处其下, 每惮之,与李彦韬、冯玉辈协力排斥,维翰竟罢枢务。李崧事分疏远,守贞得以凌 蔑。其年夏,契丹寇边,以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少帝开曲宴于内殿,以宠其行, 教坊令人献语云:“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既罢,守贞有自负之色, 以其言夸诧于外。既而率兵至定州北,与契丹偏师遇,斩蕃将嘉哩而还。九月,加 兼侍中。会契丹遣瀛州刺史伪降于少帝,请发大军应接,朝廷信之。十月,诏杜重 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以守贞为兵马都监,知幽州行府事。先是,守贞领兵再由鄴 都,杜重威厚加赠遗,曲意承迎,守贞悦之,每于帝前称举,请委征讨之柄。至是, 守贞、重威等会兵于鄴,遂趋瀛州,瀛州不应。贝州节度使梁汉璋为蕃将高牟翰所 败,死之,王师遂还。师至深州,闻契丹大至,乃西趋镇州,至滹沲之中渡,与敌 相遇,官军营于滹水之南。未几,敌骑潜渡至栾城,断我粮路,寻则王清战死,杜 重威遂与守贞归命契丹,授守贞司徒,依前郓州节度使,从契丹至汴。时京辇之下, 契丹充斥,都人士庶,若在涂炭。二帅出入扬扬,市人诟之,略无惭色。有顷,河 北及京东草寇大起,澶州浮桥为群贼所断,契丹主甚恐,乃命诸帅各归本镇,守贞 遂赴汶阳。高祖入汴,守贞惧而来朝,授守贞太保,移镇河中。居无何,高祖晏驾, 杜重威被诛,守贞愈不自安,乃潜畜异计。

  乾祐元年三月,先致书于权臣,布求保证,而完城郭,缮甲兵,昼夜不息。守 贞以汉室新造,嗣君才立,自谓举无遗策,又有僧总伦者,以占术干守贞,谓守贞 有人君之位,《通鉴》:浚仪人赵修己,素善术数,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户参军, 累从移镇。为守贞言:“时命不可妄动。”前后切谏非一,守贞不听,乃称疾归里。 未几,赵思绾以京兆叛,遣使奉表送御衣于守贞,守贞自谓天时人事合符于己,乃 潜结草贼,令所在窃发,遣兵据潼关。《宋史·王继勋传》:李守贞之叛,令继勋 据潼关,为郭从义所破。朝廷命白文珂、常思等领兵问罪,复遣枢密使郭威西征。 官军初至,守贞以诸军多曾隶于麾下,自谓素得军情,坐俟扣城迎己,及军士诟噪, 大失所望。《宋史·马全义传》:李守贞镇河中,召置帐下。及守贞叛,周主讨之, 全义每率敢死士夜出攻周祖垒,多所杀伤。守贞贪而无谋,性多忌刻,全义累为画 策,皆不能用。俄而王景崇据岐下,与赵思绾遣使推奉,守贞乃自号秦王,思绾、 景崇皆受守贞署置。又遣人赍蜡弹于吴、蜀、契丹,以求应援。马令《南唐书·硃 元传》:守贞以河中反,汉命周太祖讨之,元与李平奉守贞表来乞师,未复而守贞 败。既而城中粮尽,杀人为食。召总伦诘其休咎,总伦至曰:“王自有天分,人不 能夺。然分野灾变,俟磨灭将尽,存留一人一骑,即王鹊起之际也。”守贞深以为 信。洎攻城,守贞欲发石以拒外军,砲竿子不可得,无何,上游泛一筏至,其木悉 可为砲竿,守贞以为神助。又尝因宴会将佐,守贞执弧矢,遥指一虎舐掌图曰: “我若有非常之事,当中虎舌。”引弓一发中之,左右拜贺,守贞亦自负焉。《宋 史·吴虔裕传》:周祖讨三叛,以虔裕为河中行营都监,率护圣诸军五千以往。李 守贞出兵五千余,设梯桥,分五路于长连城西北以御周祖。周祖令虔裕率大军横击 之,蒲人败走,夺其梯桥,杀伤大半。

  及周光逊以西寨降,其势益窘,人情离散。官军攻城愈急,守贞乃潜于衙署多 积薪刍,为自焚之计。二年七月,城陷,举家蹈火而死。王师入城,于烟中获其尸, 断其首函之,并获数子二女,与其党俱献于阙下。隐帝御明德楼受俘馘,宣露布, 百僚称贺。礼毕,以俘馘徇于都城,守贞首级枭于南市,诸子并贼党孙愿、刘芮、 张延嗣、刘仁裕、僧总伦、靖余、张球、王廷秀、焦文杰、安在钦等并磔于西市, 余皆斩之。《五代史阙文》:符后先适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之子崇训。守贞尝得术士, 善听声,知人贵贱,守贞举族悉令术士听之,独言后大富贵,当母仪天下。守贞信 之,因曰:“吾妇尚为皇后,吾可知也。”遂谋叛。及城陷,后独免,周祖为世宗 娶之,显德中,册为后。

  赵思绾,魏府人也。唐同光末,赵在礼之据魏城也,思绾隶于帐下,累从之。 在礼卒,赵延寿籍其部曲,尽付于其子赞,思绾即其首领也。高祖定河、洛,赞自 河中移京兆尹。赞以久事契丹,常虑国家终不能容,乃与凤翔侯益谋,引蜀兵为援, 又令判官李恕入朝请觐,赞不待报赴阙,留思绾等数百人在京兆。会高祖遣王景崇 等西赴凤翔,行次京兆,时思绾等数百人在焉。思绾等比是赵在礼御士,本不刺面, 景崇、齐藏珍既至京兆,欲令文面,以防逋逸。景崇微露风旨,思绾厉声先请自刺, 以率其下,景崇壮之。藏珍窃言曰:“思绾粗暴难制,不如杀之。”景崇不听,但 率之同赴凤翔。朝廷闻之,遣供奉官王益部署思绾等赴阙。思绾既发,行至途中, 谓其党常彦卿曰:“小太尉已入他手,吾辈至,则并死矣。”小太尉盖谓赵赞也。 彦卿曰:“临机制变,子勿复言!”王益至永兴,副使安友规、巡检使乔守温出迎, 于郊外离亭置酒。思绾前曰:“部下军士已在城东安下,缘家属在城,欲各将家今 夜便宿城东。”守温等然之。思绾等辞去,与部下并无兵仗,才入西门,有州校坐 门侧,思绾遽夺其佩剑,即斩之。其众持白挺杀守门军士十余人,分众守捉诸门。 思绾劫库兵以授之,遂据其城,时乾祐元年三月二十四日也。翌日,集城中丁壮得 四千余人,浚池隍,修楼橹,旬浃之间,战守皆备。寻遣人送款于河中,李守贞遣 使赍伪诏授思绾晋昌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朝廷闻之,命郭从义、王峻帅师伐之。 及攻其城,王师伤者甚众,乃以长堑围之。经年粮尽,遂杀人充食。思绾尝对众取 人胆以酒吞之,告众曰:“吞此至一千,即胆气无敌矣。”《太平广记》:贼臣赵 思绾自倡乱至败,凡食人肝六十六,无不面剖而脍之。

  二年夏,食既尽,思绾计无从出,时左骁卫上将军致仕李肃寓居城中,因与判 官程让能同言于思绾曰:“太尉比与国家无嫌,但负罪惧诛,遂为急计。今朝廷三 处用兵,一城未下,太尉若翻然效顺,率先归命,以功补过,庶几无患。若坐守穷 城,端然待毙,则何贵于智也。”《洛阳搢绅旧闻记》:赵思绾主蓝田副镇,有罪 已发。李公肃时为环卫将兼雍耀三白渠使、雍耀庄宅使、节度副使,权军府事,护 而脱之,来谢于李公。公归宅,张夫人诘之曰:“赵思绾庸贱人,公何以免其过? 既来谢,又何必见之乎?”曰:“某比不言,夫人问,须言之。思绾者虽贱类,审 观其状貌,真乱臣贼子,恨位下未有朕迹,不然,除去之,可也。”夫人曰:“既 不能除去,何妨以小惠啖之,无使衔怨。”自后夫人密遣人令思绾之妻来参,夫人 厚以衣物赐之,前后与钱物甚多。及汉朝,公以上将军告老归雍。未久,思绾过雍, 遂闭门据雍城叛,衣冠之族,遭涂炭者众,公全家免祸。终以计劝思绾纳款,遂拔 雍城。思绾然之,即令让能为章表,遣牙将刘成琦入朝。制授思绾华州留后、检校 太保,以常彦卿为虢州刺史,遣内臣赍官告国信赐之。既受命,迟留未发。郭从义、 王峻等筹之曰:“狼子野心,终不可用,留之必贻后悔耳!”既而从义、王峻等缓 辔入城,陈列步骑至牙署,遣人召思绾曰:“太保登途,不暇出祖,对饮一杯,便 申仳别。”思绾至,则执之,遂斩于市,并族其家。《东都事略·郭从义传》云: 思绾困甚,从义遣人诱之,佯许以华州节钺。思绾信之,遂开门送款,从义入城, 思绾谒见,即遣武士执之。思绾临刑,市人争投瓦石以击之,军吏不能禁。是日, 并部下叛党新授虢州刺史常彦卿等五百余人并诛之。籍思绾家财,得二十余万贯, 入于官。始思绾入城,丁口仅十余万,及开城,惟余万人而已,其饿殍之数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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