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后周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列传六

  冯道,字可道,瀛州景城人。其先为农为儒,不恆其业。道少纯厚,好学善属 文,不耻恶衣食,负米奉亲之外,惟以披诵吟讽为事,虽大雪拥户,凝尘满席,湛 如也。天祐中,刘守光署为幽州掾。守光引兵伐中山,访于僚属,道常以利害箴之, 守光怒,置于狱中,寻为人所救免。守光败,遁归太原,监军使张承业辟为本院巡 官。承业重其文章履行,甚见待遇。时有周元豹者,善人伦鉴,与道不洽,谓承业 曰:“冯生无前程,公不可过用。”时河东记室卢质闻之曰:“我曾见杜黄裳司空 写真图,道之状貌酷类焉,将来必副大用,元豹之言不足信也。”承业寻荐为霸府 从事,俄署太原掌书记,时庄宗并有河北,文翰甚繁,一以委之。庄宗与梁军夹河 对垒,一日,郭崇韬以诸校伴食数多,主者不办,请少罢减。庄宗怒曰:“孤为效 命者设食都不自由,其河北三镇,令三军别择一人为帅,孤请归太原以避贤路。” 遽命道对面草词,将示其众。道执笔久之,庄宗正色促焉,道徐起对曰:“道所掌 笔砚,敢不供职。今大王屡集大功,方平南寇,崇韬所谏,未至过当,阻拒之则可, 不可以向来之言,喧动群议,敌人若知,谓大王君臣之不和矣。幸熟而思之,则天 下幸甚也。”俄而崇韬入谢,因道为之解焉,人始重其胆量。庄宗即位鄴宫,除省 郎,充翰林学士,自绿衣赐紫。梁平,迁中书舍人、户部侍郎。丁父忧,持服于景 城。《谈苑》:道闻父丧,即徒步见星以行,家人从后持衣囊追及之。

  遇岁俭, 所得俸余悉赈于乡里,道之所居惟蓬茨而已,凡牧宰馈遗,斗粟匹帛无所受焉。时 契丹方盛,素闻道名,欲掠而取之,会边人有备,获免。

  明宗入洛,遽谓近臣安重诲曰:“先帝时冯道郎中何在?”重诲曰:“近除翰 林学士。”明宗曰:“此人朕素谙委,甚好宰相。”俄拜端明殿学士,端明之号, 自道始也。未几,迁中书侍郎、刑部尚书、平章事。凡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 者皆与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镇之。有工部侍郎任赞,因班退,与同 列戏道于后曰:“若急行,必遗下《兔园策》。”道寻知之,召赞谓曰:“《兔园 策》皆名儒所集,道能讽之,中朝士子止看文场秀句,便为举业,皆窃取公聊,何 浅狭之甚耶!”赞大愧焉。《欧阳史》云:《兔园策》者,乡校俚儒教田夫牧子之 所诵也。《北梦琐言》云:《兔园策》乃徐、庾文体,非鄙朴之谈,但家藏一本, 人多贱之。《困学纪闻》云:《兔园策府》三十卷,唐蒋王恽令僚佐杜嗣先仿应科 目策,自设问对,引经史为训注。恽,太宗子,故用梁王兔园名其书,冯道《兔园 策》谓此也。

  复有梁朝宰臣李琪,每以文章自擅,曾进《贺平中山王都表》云, “复真定之逆贼”。道让琪曰:“昨来收复定州,非真定也。”琪昧于地理,顿至 折角。其后百僚上明宗徽号凡三章,道自为之,其文浑然,非流俗之体,举朝服焉。 道尤长于篇咏,秉笔则成,典丽之外,义含古道,必为远近传写,故渐畏其高深, 由是班行肃然,无浇漓之态。继改门下侍郎、户部吏部尚书、集贤殿弘文馆大学士, 加尚书左仆射,封始平郡公。一日,道因上谒既退,明宗顾谓侍臣曰:“冯道性纯 俭,顷在德胜寨居一茅庵,与从人同器食,卧则刍藁一束,其心晏如也。及以父忧 退归乡里,自耕樵采,与农夫杂处,略不以素贵介怀,真士大夫也。”天成、长兴 中,天下屡稔,朝廷无事。明宗每御延英,留道访以外事,道曰:“陛下以至德承 天,天以有年表瑞,更在日慎一日,以答天心。臣每记在先皇霸府日,曾奉使中山, 径井陉之险,忧马有蹶失,不敢怠于衔辔;及至平地,则无复持控,果为马所颠仆, 几至于损。臣所陈虽小,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丰熟,便纵逸乐,兢兢业业,臣 之望也。”明宗深然之。他日又问道曰:“天下虽熟,百姓得济否?”道曰:“谷 贵饿农,谷贱伤农,此常理也。臣忆得近代有举子聂夷中《伤田家诗》云:‘二月 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 绮罗筵,遍照逃亡屋。’”明宗曰:“此诗甚好。”遂命侍臣录下,每自讽之。道 之发言简正,善于裨益,非常人所能及也。时以诸经舛缪,与同列李愚委学官田敏 等,取西京郑覃所刊石经,雕为印版,流布天下,后进赖之。明宗崩,唐末帝嗣位, 以道为山陵使,礼毕,出镇同州,循故事也。道为政闲澹,狱市无挠。一日,有上 介胡饶,本出军吏,性粗犷,因事诟道于牙门,左右数报不应。道曰:“此必醉耳!” 因召入,开尊设食,尽夕而起,无挠愠之色。未几,入为司空。

  及晋祖入洛,以道为首相。二年,契丹遣使加徽号于晋祖,晋祖亦献徽号于契 丹,谓道曰:“此行非卿不可。”道无难色。晋祖又曰:“卿官崇德重,不可深入 沙漠。”道曰:“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何有不可!”《谈苑》云:道与诸 相归中书,食讫,外堂吏前白道言北使事。吏人色变手战,道取纸一幅,署云: “道去。”即遣写敕进,堂吏泣下。道遣人语妻子,不复归家,即日舍都亭驿,不 数日北行。晋祖饯宴,语以家国之故,烦耆德远使,自酌卮酒赐之,泣下。

  及 行,将达西楼,契丹主欲郊迎,其臣曰:“天子无迎宰相之礼。”因止焉,其名动 远俗也如此。《谈苑》云:契丹赐其臣牙笏及腊日赐牛头者为殊礼,道皆得之,作 诗以纪曰:“牛头偏得赐,象笏更容持。”契丹主甚喜,遂潜谕留意,道曰:“南 朝为子,北朝为父,两朝皆为臣,岂有分别哉!”道在契丹,凡得所赐,悉以市薪 炭,征其意,云:“北地苦寒,老年所不堪,当为之备。”若将久留者。契丹感其 意,乃遣归,道三上表乞留,固遣乃去,犹更住馆中月余。既行,所至留驻,凡两 月方出境,左右语道曰:“当北土得生还,恨无羽翼,公独宿留,何也?”道曰: “纵急还,彼以筋脚马,一夕即追及,亦何可脱,但徐缓即不能测矣。”众乃服。 四年二月,始至京师。

  及还,朝廷废枢密使,依唐朝故事,并归中书,其院印 付道,事无巨细,悉以归之。寻加司徒、兼侍中,进鲁国公。晋祖曾以用兵事问道, 道曰:陛下历试诸艰,创成大业,神武睿略,为天下所知,讨伐不庭,须从独断。 臣本自书生,为陛下在中书,守历代成规,不敢有一毫之失也。臣在明宗朝,曾以 戎事问臣,臣亦以斯言答之。”晋祖颇可其说。道尝上表求退,晋祖不之览,先遣 郑王就省,谓曰:“卿来日不出,朕当亲行请卿。”道不得已出焉。当时宠遇,无 与为比。

  晋少帝即位,加守太尉,进封燕国公。道尝问朝中熟客曰:“道之在政事堂, 人有何说?”客曰:“是非相半。”道曰:“凡人同者为是,不同为非,而非道者, 十恐有九。昔仲尼圣人也,犹为叔孙武叔所毁,况道之虚薄者乎!”然道之所持, 始终不易。后有人间道于少帝曰:“道好平时宰相,无以济其艰难,如禅僧不可呼 鹰耳!”由是出道为同州节度使。岁余,移镇南阳,加中书令。契丹入汴,道自襄、 邓召入,契丹主从容问曰:“天下百姓,如何可救?”道曰:“此时百姓,佛再出 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其后衣冠不至伤夷,皆道与赵延寿阴护之所至也。是岁三 月,随契丹北行,与晋室公卿俱抵常山。俄而比主卒,永康王代统其众。及北去, 留其族嘉里以据常山。时汉军愤激,因共逐出嘉里,寻复其城。道率同列四出按抚, 因事从宜,各安其所。人或推其功,道曰:“儒臣何能为,皆诸将之力也。”道以 德重,人所取则,乃为众择诸将之勤宿者,以骑校白再荣权为其帅,军民由是帖然, 道首有力焉。道在常山,见有中国士女为契丹所俘者,出橐装以赎之,皆寄于高尼 精舍,后相次访其家以归之。又,契丹先留道与李崧、和凝及文武官等在常山,是 岁闰七月二十九日,契丹有诏追崧,令选朝士十人赴木叶山行事。北帅满达勒召道 等至帐所,欲谕之,崧偶先至,知其意,惧形于色。满达勒将以明日与朝士齐遣之, 崧乃不俟道,与凝先出,既而相遇于帐门之外,因与分首俱归。俄而李筠等纵火与 契丹交斗,鼓槊相及。是日若齐至,与满达勒相见,稍或踌躇,则悉为俘矣。时论 者以道布衣有至行,立公朝有重望,其阴报昭感,多此类也。

  及自常山入觐,汉祖嘉之,拜守太师。《洛阳搢绅旧闻记》:赠大监张公璨, 汉祖即位之初为上党戎判。汉祖在北京时,大聚甲兵,禁牛皮不得私贸易及民间盗 用之,如有牛死,即时官纳其皮,其有犯者甚众。及即大位,三司举行请禁天下牛 皮法,与河东时同,天下苦之。会上党民犯牛皮者二十余人,狱成,罪俱当死。大 监时为判官,独执曰:“主上钦明,三司不合如此起请,二十余人死尚间可,使天 下犯者皆衔冤而死乎!且主上在河东,大聚甲兵,须藉牛皮,严禁可也,今为天下 君,何少牛皮,立法至于此乎!”遂封奏之。时三司使方用事,执政之地,除冯瀛 王外皆恶之,曰:“岂有州郡使敢非朝廷诏敕!”力言于汉祖。汉祖亦怒曰:“昭 义一判官,是何敢如此!其犯牛皮者,依敕俱死。大监以非毁诏敕,亦死。”敕未 下,独瀛王非时请见。汉祖出,瀛王曰:“陛下在河东时,断牛皮可也,今既有天 下,牛皮不合禁。陛下赤子枉死之,亦足为陛下惜。昭义判官,以卑位食陛下禄, 居陛下官,不惜躯命,敢执而奏之,可赏不可杀。臣当辅弼之任,使此敕枉害天下 人性命,臣不能早奏,使陛下正,臣罪当诛。”稽首再拜。又曰:“张璨不合加罪, 望加敕赦之。”汉祖久之曰:“已行之矣。”冯瀛王曰:“敕未下。”汉祖遽曰: “与赦之。”冯曰:“勒停可乎?”上曰:“可。”由是改其敕,记其略曰:“三 司邦计,国法攸依,张璨体事未明,执理乖当,宜停见职,犯牛皮者贷命放之。” 大监听宣敕讫,闻敕云“执理乖当”,尚曰:“中书自不能执理,若一一教外道判 官执理,则焉用彼相乎!”

  乾祐中,道奉朝请外,平居自适。一日,著《长乐 老自叙》云:

  余世家宗族,本始平、长乐二郡,历代之名实,具载于国史家牒。余先自燕亡 归晋,事庄宗、明宗、闵帝、清泰帝,又事晋高祖皇帝、少帝。契丹据汴京,为北 主所制,自镇州与文武臣僚、马步将士归汉朝,事高祖皇帝、今上。顾以久叨禄位, 备历艰危,上显祖宗,下光亲戚。亡曾祖讳凑,累赠至太傅,亡曾祖母崔氏,追封 梁国太夫人;亡祖讳炯,累赠至太师,亡祖母褚氏,追封吴国太夫人;亡父讳良建, 秘书少监致仕,累赠至尚书令,母张氏,追封魏国太夫人。

  余阶自将仕郎,转朝议郎、朝散大夫、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特进、 开府仪同三司。职自幽州节度巡官、河东节度巡官、掌书记,再为翰林学士,改授 端明殿学士、集贤殿大学士、太微宫使,再为宏文馆大学士,又充诸道盐铁转运使、 南郊大礼使、明宗皇帝晋高祖皇帝山陵使,再授定国军节度、同州管内观察处置等 使,一为长春宫使,又授武胜军节度、邓随均房等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官自摄幽 府参军、试大理评事、检校尚书祠部郎中兼侍御史、检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检 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师、兼侍中,又授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正官 自行台中书舍人,再为户部侍郎,转兵部侍郎、中书侍郎,再为门下侍郎、刑部吏 部尚书、右仆射,三为司空,两在中书,一守本官,又授司徒、兼侍中,赐私门十 六戟,又授太尉、兼侍中,又授戎太傅,又授汉太师。爵自开国男至开国公、鲁国 公,再封秦国公、梁国公、燕国公、齐国公。食邑自三百户至一万一千户,食实封 自一百户至一千八百户。勋自柱国至上柱国。功臣名自经邦致理翊赞功臣至守正崇 德保邦致理功臣、安时处顺守义崇静功臣、崇仁保德宁邦翊圣功臣。

  先娶故德州户掾褚讳濆女,早亡,后娶故景州弓高县孙明府讳师礼女,累封蜀 国夫人。亡长子平,自秘书郎授右拾遗、工部度支员外郎;次子吉,自秘书省校书 郎授膳部金部职方员外郎、屯田郎中;第三亡子可,自秘书省正字授殿中丞、工部 户部员外郎;第四子幼亡;第五子义,自秘书郎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 兼御史中丞,充定国军衙内都指挥使,职罢改授朝散大夫、左春坊太子司议郎、太 常丞;第六子正,自协律郎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充定国 军节度使,职罢改授朝散大夫、太仆丞。长女适故兵部崔侍郎讳衍子太仆少卿名绚, 封万年县君;三女子早亡。二孙幼亡。唐长兴二年敕,瀛州景城县庄来苏乡改为元 辅乡,朝汉里为孝行里。洛南庄贯河南府洛阳县三州乡灵台里,奉晋天福五年敕, 三州乡改为上相乡,灵台里改为中台里,时守司徒、兼侍中;又奉八年敕,上相乡 改为太尉乡,中台里改为侍中里,时守太尉、兼侍中。

  静思本末,庆及存亡,盖自国恩,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关教化之源,在孝 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 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 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累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蕃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 祐。六合之内有幸者,百岁之后有归所。无以珠玉含,当以时服敛,以籧篨葬,及 择不食之地而葬焉,以不及于古人故。祭以特羊,戒杀生也,当以不害命之物祭。 无立神道碑,以三代坟前不获立碑故。无请谥号,以无德故。又念自宾佐至王佐及 领籓镇时,或有微益于国之事节,皆形于公籍。所著文章篇咏,因多事散失外,收 拾得者,编于家集,其间见其志,知之者,罪之者,未知众寡矣。有庄、有宅、有 群书,有三子可以袭其业。于此日五盥,日三省,尚犹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 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有子、有犹子、有孙,奉身即有余矣。 为时乃不足,不足者何?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何以答 乾坤之施。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耶!老而自乐,何 乐如之!时乾祐三年硃明月长乐老叙云。

  及太祖平内难,议立徐州节度使刘赟为汉嗣,遣道与秘书监赵上交、枢密直学 士王度等往迎之。道寻与赟自徐赴汴,行至宋州,会澶州军变。枢密使王峻遣郭崇 领兵至,屯于衙门外,时道与上交等宿于衙内。是日,赟率左右甲士阖门登楼,诘 崇所自,崇言太祖已副推戴。左右知其事变,以为道所卖,皆欲杀道等以自快。赵 上交与王度闻之,皆惶怖不知所为,惟道偃仰自适,略无惧色,寻亦获免焉。道微 时尝赋诗云:“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至是其言验矣。《青箱杂记》 载冯道诗全篇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 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广顺初,复拜太师、中书令,太祖甚重之,每进对不以名呼。及太祖崩,世宗 以道为山陵使。会河东刘崇入寇,世宗召大臣议欲亲征,道谏止之,世宗因言: “唐初,天下草寇蜂起,并是太宗亲平之。”道奏曰:“陛下得如太宗否?”世宗 怒曰:“冯道何相少也!”乃罢。及世宗亲征,不及扈从,留道奉太祖山陵。时道 已抱疾。及山陵礼毕,奉神主归旧宫,未及祔庙,一夕薨于其第,时显德元年四月 十七日也,享年七十有三。世宗闻之,辍视朝三日,册赠尚书令,追封瀛王,谥曰 文懿。

  道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未尝以片简扰 于诸侯,平生甚廉俭。逮至末年,闺庭之内,稍徇奢靡,其子吉,尤恣狂荡,道不 能制,识者以其不终令誉,咸叹惜之。《五代史补》:冯道之镇同州也,有酒务吏 乞以家财修夫子庙,道以状付判官参详其事。判官素滑稽,因以一绝书判后云: “荆棘森森绕杏坛,儒官高贵尽偷安,若教酒务修夫子,觉我惭惶也大难。”道览 之有愧色,因出俸重创之。冯瀛王道之在中书也,有举子李导投贽所业,冯相见之, 戏谓曰:“老夫名道,其来久矣,加以累居相府,秀才不可谓不知,然亦名导,于 礼可乎?”李抗声对曰:“相公是无寸底道字,小子有寸底导字,何谓不可也!” 公笑曰:“老夫不惟名无寸,诸事亦无寸,吾子可谓知人矣。”了无怒色。冯吉, 瀛王道之子,能弹琵琶,以皮为弦,世宗尝令弹于御前,深欣善之,因号其琵琶曰 “绕殿雷”也。道以其惰业,每加谴责,而吉攻之愈精,道益怒,凡与客饮,必使 庭立而弹之,曲罢或赐以束帛,命背负之,然后致谢。道自以为戒勖极矣,吉未能 悛改,既而益自若。道度无可奈何,叹曰:“百工之司艺而身贱,理使然也。此子 不过太常少卿耳。”其后果终于此。

  史臣曰: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礼。然而事四朝, 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所以饰终之典,不 得谥为文贞、文忠者,盖谓此也。

列传七

  卢文纪,字子持,京兆万年人。案:此下有阙文。

  长兴末,为太常卿。文 纪形貌魁伟,语音高朗,占对铿锵,健于饮啖。奉使蜀川,路由岐下,时唐末帝为 岐帅,以主礼待之,观其仪形旨趣,遇之颇厚。清泰初,中书阙辅相,末帝访之于 朝,左右曰:“臣见班行中所誉,当大拜者,姚顗、卢文纪、崔居俭耳。”或品藻 三人才行,其心愈惑。末帝乃俱书当时清望达官数人姓名,投琉璃瓶中,月夜焚香, 祷请于天,旭旦以箸挟之,首得文纪之名,次即姚顗。末帝素已奇待,欢然命之, 即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与姚顗同升相位。时朝廷兵革之后,宗社甫宁,外寇内 侵,强臣在境。文纪处经纶之地,无辅弼之谋,所论者爱憎朋党之小瑕,所纠者铨 选拟抡之微类。时有蜀人史在德为太常丞,出入权要之门,评品朝士,多有讥弹, 乃上章云:“文武两班,宜选能进用。见在军都将校、朝廷士大夫,并请阅试澄汰, 能者进用,否者黜退,不限名位高下。”疏下中书,文纪以为非己,怒甚,召谏议 大夫卢损为覆状,辞旨芜漫,为众所嗤。三年夏,晋祖引契丹拒命,既而大军挫衄, 官寨受围。八月,亲征,过徽陵,拜于阙下,休于仗舍。文纪扈从,帝顾谓之曰: “朕闻主忧臣辱,予自凤翔来,首命卿为宰相,听人所论,将为便致太平,今寇孽 纷纷,令万乘自行战贼,于汝安乎?”文纪惶恐致谢。时末帝季年,天夺其魄,声 言救寨,其实倦行。初次河阳,召文纪、张延朗谋议。文纪曰:“敌骑倏往忽来, 无利则去,大寨牢固,足以枝梧,况已有三处救兵,可以不战而解。使人督促,责 以成功,舆驾且驻河桥,详观事势,况地处舟车之要,正当天下之心,必若未能解 围,去亦非晚。”会延朗与赵延寿款密,傍奏曰:“文纪之言是也。”故令延寿北 行,末帝坐俟其败。

  晋祖入洛,罢相为吏部尚书,再迁太子少傅。少帝嗣位,改太子太傅。汉祖登 极,转太子太师。时朝官分司在洛,虽有留台御史,纪纲亦多不整肃,遂敕文纪别 令检辖。侍御史赵砺及纠分司朝臣中有行香拜表疏怠者,杨邠怒,凡疾病不在朝谒 者,皆与致仕官。时文纪别令检辖之职,颇甚滋章,因疾请假,复为留台所奏,遂 以本官致仕。《欧阳史》:周太祖入立,即拜司空于家。

  广顺元年夏卒,年七 十六。赠司徒,辍视朝一日。文纪平生积财巨万,及卒,为其子龟龄所费,不数年 间,以至荡尽,由是多藏者以为诫焉。

  马裔孙,字庆先,棣州商河人。案:此下有阙文。

  唐末帝即位,用为翰林 学士、户部郎中、知制诰,赐金紫,未满岁,改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皆带禁职。 寻拜中书侍郎、平章事。裔孙纯儒,性多凝滞,遽登相位,未悉朝廷旧事。初,冯 道罢同州入朝,拜司空。唐朝故事,三公为加官,无单拜者,是时朝议率尔命道, 制出,或曰“三公正宰相,便合参大政”;又云“合受册”。众言藉藉。卢文纪又 欲祭祀时便令扫除,冯道闻之曰:“司空扫除,职也,吾无所惮。”既而知非乃止。 刘昫为仆射,性刚,群情嫉之,乃共赞右常侍孔昭序论行香次第,言:“常侍侍从 之臣,行立合在仆射之前。”疏奏,下御史台定例。同光已来,李琪、卢质继为仆 射,质性轻脱,不能守师长之体,故昭序轻言。裔孙以群情不悦刘昫、冯道,欲微 抑之,乃责台司,须检则例,而台吏言:“旧不见例,据南北班位,即常侍在前。” 俄属国忌,将就列未定,裔孙即判台状曰:“既有援据,足可遵行,各示本官。” 刘昫怒,挥袂而退。自后日责台司定例,崔居俭谓南宫同列曰:“从昭序言语,是 朝廷人总不解语也。且仆射师长也,中丞大夫就班修敬,常侍班在南宫六卿之下, 况仆射乎。已前骑省年深,望南宫二侍郎如仰霄汉,痴人举止,何取笑之深耶!” 众闻居俭言,纷议稍息。文士哂裔孙堂判有“援据”二字,其中书百职,裔孙素未 谙练,无能专决,但署名而已。又少见宾客,时人目之为“三不开”,谓口不开、 印不开、门不开也。及太原事起,唐末帝幸怀州,裔孙留司在洛。未几,赵德钧父 子有异志,官寨危急,君臣计无所出。俄而裔孙自洛来朝,众相谓曰:“马相此来, 必有安危之策。”既至,献绫三百匹,卒无献可之言。晋祖受命,废归田里。

  裔孙好名,慕韩愈之为人,尤不重佛。及废居里巷,追感唐末帝平昔之遇,乃 依长寿僧舍读佛书,冀申冥报。岁余枕藉黄卷中,见《华严》、《楞严》,词理富 赡,由是酷赏之,仍抄撮之,相形于歌咏,谓之《法喜集》;又纂诸经要言为《佛 国记》,凡数千言。或嘲之曰:“公生平以傅奕、韩愈为高识,何前倨而后恭,是 佛佞公耶?公佞佛耶?”裔孙笑而答曰:“佛佞予则多矣。”李崧相晋,用李专美 为赞善,裔孙以宾客致仕,专美转少卿,裔孙得太子詹事。晋、汉公卿以裔孙好为 文章,皆欣然待之。太祖即位,就加检校礼部尚书、太子宾客,分司在洛。每闭关 养素,惟事讴吟著述。嗜八分书,题尺酬答,必亲札以炫其墨迹。裔孙将卒之前, 睹白虺缘于庭槐,驱之失所在,裔孙感赋鹏之文,作《槐虫赋》以见志。广顺三年 秋七月,卒于洛阳。诏赠太子少傅,辍视朝一日。

  裔孙初为河中从事,因事赴阙,宿于逻店。其地有上逻神祠,夜梦神见召,待 以优礼,手授二笔,其笔一大一小,觉而异焉。及为翰林学士,裔孙以为契鸿笔之 兆。旋知贡举,私自谓曰:“此二笔之应也。”洎入中书上事,堂吏奉二笔,熟视 大小如昔时梦中所授者。及卒后旬日,有侍婢灵语,一如裔孙声气,处分家事,皆 有伦理,时人奇之。

  和凝,字成绩,汶阳须昌人也。九代祖逢尧,唐高宗时为监察御史,自逢尧之 下,仕皆不显。曾祖敞、祖濡皆以凝贵,累赠太师。父矩,赠尚书令。矩性嗜酒, 不拘礼节,虽素不知书,见士未尝有慢色,必罄家财以延接。凝幼而聪敏,姿状秀 拔,神采射人。少好学,书一览者咸达其大义。年十七举明经,至京师,忽梦人以 五色笔一束以与之,谓曰:“子有如此才,何不举进士?”自是才思敏赡,十九登 进士第。滑帅贺瑰知其名,辟置幕下。凝善射。时瑰与唐庄宗相拒于河上,战胡柳 陂,瑰军败而北,惟凝随之,瑰顾曰:“子勿相随,当自努力。”凝对曰:“丈夫 受人知,有难不报,非素志也,但恨未有死所。”旋有一骑士来逐瑰,凝叱之,不 止,遂引弓以射,应弦而毙,瑰获免。既而谓诸子曰:“昨非和公,无以至此。和 公文武全才而有志气,后必享重位,尔宜谨事之。”遂以女妻之,由是声望益隆。 后历郓、邓、洋三府从事。唐天成中,入拜殿中侍御史,历礼部、刑部员外郎,改 主客员外郎、知制诰,寻诏入翰林充学士,转主客郎中充职,兼权知贡举。贡院旧 例,放榜之日,设棘于门及闭院门,以防下第不逞者。凝令彻棘启门,是日寂无喧 者,所收多才名之士,时议以为得人。《渑水燕谈》:范质初举进士,时和凝知贡 举,凝尝以宰辅自期,登第之日,名第十三人,及览质文,尤加赏叹,即以第十三 名处之,场屋间谓之“传衣钵”,若禅宗之相付授也。后质果继凝登相位。

  明 宗益加器重,迁中书舍人、工部侍郎,皆充学士。

  晋有天下,拜端明殿学士,兼判度支,转户部侍郎,会废端明之职,复入翰林 充承旨。晋祖每召问以时事,言皆称旨。五年,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六年秋,晋高 祖将幸鄴都,时襄州安从进反状已彰,凝乃奏曰:“车驾离阙,安从进或有悖逆, 何以待之?”晋高祖曰:“卿意如何?”凝曰:“以臣料之,先人有夺人之心,临 事即不及也。欲预出宣敕十数道,密付开封尹郑王,令有缓急即旋填将校姓名,令 领兵击之。”晋高祖从之。及闻唐、邓奏报,郑王如所敕,遣骑将李建崇、监军焦 继勋等领兵讨焉,相遇于湖阳,从进出于不意,甚讶其神速,以至于败,由凝之力 也。少帝嗣位,加右仆射。开运初,罢相守本官,未几,转左仆射。汉兴,授太子 太保。国初,迁太子太傅。显德二年秋,以背疽卒于其第,年五十八。辍视朝两日, 诏赠侍中。

  凝性好修整,自释褐至登台辅。车服仆从,必加华楚,进退容止伟如也。又好 延纳后进,士无贤不肖,皆虚怀以待之,或致其仕进,故甚有当时之誉。平生为文 章,长于短歌艳曲,尤好声誉。有集百卷,自篆于版,模印数百帙,分惠于人焉。 《宋朝类苑》: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偓,今 世传韩偓《香奁集》,乃凝所为也。凝生平著述,分为《演纶》、游艺、孝悌、 《疑狱》、《香奁》、《籝金》六集,自为《游艺集序》云:“予有《香奁》、 《籝金》二集,不行于世。”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 集序》实之,此凝之意也。

  长子峻,卒于省郎。次子岘,《绵绣万花谷》:范蜀公《蒙求》云:和岘,晋 相和凝之子。岘生,会凝入翰林、加金紫、知贡举,凝喜曰:“我生平美事,三者 并集,此子宜于我矣。”因名曰三美。

  仕皇朝为司勋员外郎。

  苏禹珪,字元锡,其先出于武功,近世家高密,今为郡人也。父仲容,以儒学 称于乡里,唐末举《九经》,补广文助教,迁辅唐令,累赠太师。禹珪性谦和,虚 襟接物,克构父业,以五经中第,辟辽州倅职,历青、郓从事,转潞、并管记,累 检校官至户部郎中。汉高祖作镇并门,奏为兼判。开运末,契丹入汴,汉祖即位于 晋阳,授中书侍郎平章事。汉祖輗阼,兼刑部尚书,俄加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 汉祖大渐,与苏逢吉、杨邠等受顾命,立少主。明年,转左仆射。三年冬,太祖入 平内难,禹珪遁入都城,为兵士所掳。翼日,太祖令人求之,既见,抚慰甚至,寻 复其位。国初,加守司空,寻罢相守本官。世宗嗣位,封莒国公,未几,受代归第。 显德三年正月旦,与客对食之际,暴疾而卒,时年六十二。禹珪纯厚长者,遭遇汉 祖,及苏逢吉夷灭,禹珪恬然无咎,时人以为积善之报也。

  子德祥,登进士第,累历台省。

  景范,淄州长山人。案:此下有阙文。据《世宗纪》,景范父名初,以户部郎 中致仕。

  世宗之北征也,命为东京副留守。车驾回自河东,世宗以艰于国用, 乃以范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判三司。《册府元龟》载:世宗即位,七月癸巳,制曰: “朕自履宸极,思平泰阶,出一令虑下民之未从,行一事惧上穹之罔祐,晨兴夕惕, 终岁于兹。虽礼让渐闻兴行,而风雨未之咸若,岂刑政之所阙,而德教之未孚哉! 由是进用良臣,辅宣皇化,虽朕志先定,亦舆情具瞻,爰择佳辰,诞敷明命。枢密 院直学士、中大夫、尚书工部侍郎、上柱国、晋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 鱼袋范,昔佐先帝,每罄嘉谟,逮事眇躬,愈倾忠节,奉上得大臣之体,检身为君 子之儒。一昨戎辂亲征,皇都是守,赞勋贤于留府,副征发于行营,军政所需,国 用无阙。今则灵台偃革,宣室图功,思先朝欲用之言,成圣考得贤之美,俾参大政, 仍掌利权。尔其明听朕言,往敷洪化,予欲则垂象而清品汇,尔则顺天道以序彝伦, 余欲恤刑名而息战争,尔则谨宪章而恢庙略。天人之际悬合,军民之事罔渝,则国 相之尊,非尔孰处,邦计之重,惟材是臧。勉思倜傥以致君,勿效因循而保位,伫 闻成绩,用副虚怀。可正议大夫、中书侍郎平章事,判三司。

  范为人厚重刚正, 无所屈挠,然理繁治剧,非其所长,虽悉心尽瘁,终无称职之誉。世宗知之,因其 有疾,乃罢司计。寻以父丧罢相东归。显德三年冬,以疾卒于乡里。优诏赠侍中, 官为立碑焉。

  史臣曰:夫以稽古之力,取秉钧之位者,岂常人乎!然文纪耽于货殖,裔孙伤 于龌龊,则知全其德者鲜矣。如成绩之文采,元锡之履行,景范之纯厚,皆得谓之 君子儒矣。以之爰立,何用不臧。

列传八

  王朴,字文伯,东平人也。父序,以朴贵,赠左谏议大夫。朴幼警慧,好学善 属文。汉乾祐中,擢进士第,解褐授校书郎,依枢密使杨邠,馆于邠第。是时汉室 浸乱,大臣交恶,朴度其必危,因乞告东归。未几,李业辈作乱,害邠等三族,凡 游其门下者,多被其祸,而朴独免。国初,世宗镇澶渊,朝廷以朴为记室。及世宗 为开封尹,拜右拾遗,充开封府推官。世宗嗣位,授比部郎中,赐紫。二年夏,世 宗命朝廷文学之士二十余人,各撰策论一首,以试其才。时朴献《平边策》,云:

  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由,知所以平之术。当失 之时,莫不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 不制而至于僭。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 其地。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 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徭役以时 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 同心、力强财足、人和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 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

  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吴国,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 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必奔走以救其弊,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 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勿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彼人怯,知我师 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必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获其利,彼竭我利, 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难 而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 召之,如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可望风而至。惟并必死 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然其力已丧,不足以为边患,可为后图, 候其便则一削以平之。

  方今兵力精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后,可以平边,此岁 夏秋,便可于沿边贮纳。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望 陛下宽之。

  世宗览之,愈重其器识。未几,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初,世宗以英武自任,喜言天下事,常愤广明之后,中土日蹙,值累朝多事, 尚未克复,慨然有包举天下之志。而居常计事者多不喻其旨,唯朴神气劲峻,性刚 决有断,凡所谋画,动惬世宗之意,由是急于登用。寻拜左散骑常侍,充端明殿学 士,知府如故。是时,初广京城,朴奉命经度,凡通衢委巷,广袤之间,靡不由其 心匠。及世宗南征,以朴为东京副留守,车驾还京,改户部侍郎兼枢密副使。未几, 迁枢密使、检校太保。顷之,丁内艰,寻起复授本官。四年冬,世宗再幸淮甸,兼 东京留守,京邑庶务,悉以便宜制之,比及入跸,都下肃如也。《默记》引《闲谈 录》云:朴性刚烈,大臣籓镇皆惮之。世宗收淮南,俾朴留守。时以街巷隘狭,例 从展拆,朴怒乡校弛慢,于通衢中鞭背数十,其人忿然叹云:“宣补乡虞候,岂得 便从决。”朴微闻之,命左右擒至,立毙于马前。世宗闻之,笑谓近臣曰:“此大 愚人,去王朴面前夸宣补乡虞候,宜其死矣。”

  六年三月,世宗令树斗门于汴 口,不逾时而归朝。是日,朴方过前司空李穀之第,交谈之顷,疾作而仆于座,遽 以肩舁归第,一夕而卒,时年四十有五。《默记》:王朴仕周世宗,制礼作乐,考 定声律,正星历,修刑统,百废俱起。又取三关,取淮南,皆朴为谋。然事世宗才 四年耳,使假之寿考,安可量也。

  世宗闻之骇愕,即时幸其第,及柩前,以所 执玉钺卓地而恸者数四。赠赙之类,率有加等,优诏赠侍中。《宋史·王侁传》: 朴卒,世宗幸其第,召见诸孤,以侁为东头供奉官。

  朴性敏锐,然伤于太刚,每稠人广座之中,正色高谈,无敢触其锋者,故时人 虽服其机变而无恭懿之誉。其笔述之外,多所该综,至如星纬声律,莫不毕殚其妙, 所撰《大周钦天历》及《律准》,并行于世。《默记》云:周世宗于禁中作功臣阁, 画当时大臣如李蒨、郑仁诲之属。太祖即位,一日过功臣阁,风开半门,正与朴象 相对,太祖望见,却立耸然,整御袍襟带,磬折鞠躬。左右曰:“陛下贵为天子, 彼前朝之臣,礼何过也?”太祖以手指御袍云:“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其敬 畏如此。《五代史阙文》:周显德中,朴与魏仁浦俱为枢密使。时太祖皇帝已掌禁 兵,一日,有殿直乘马误冲太祖导从,太祖自诣密地,诉其无礼。仁浦令徽院勘诘, 朴谓太祖曰:“太尉名位虽高,未加使相。殿直,廷臣也,与太尉比肩事主,太尉 况带职,不宜如此。”太祖唯唯而出。臣谨按,朴之行事,传于人口者甚众,而史 氏阙书。臣闻重修《太祖实录》,已于《李蒨传》中见朴遗事,今复补其大者。况 太祖、太宗在位,每称朴有上辅之器,朝列具闻。

  杨凝式,华阴人也。《游宦纪闻》载《凝式年谱》云:唐咸通十四年癸巳,凝 式是年生,故题识多自称癸巳人。又,《别传》云:凝式,字景度。

  父涉,唐 末梁初,再登台席,罢相守左仆射卒。《欧阳史·杨涉传》云:祖收,父严。吴缜 《纂误》云:收与严乃兄弟,非父子也。又,《游宦纪闻》载《杨氏家谱》云:唐 修行杨氏,系出越公房,本出中山相结,次子继生洛州刺史晖,晖生河间太守恩, 恩生越恭公钧,出居冯翊,至藏器徙浔阳。唐相杨收之父曰遗直,生四子,名皆从 “又”,曰发、假、收、严,以四时为义,故发之子名皆从“木”,假之子从“火”, 收之子从“金”,严之子从“水”。严生涉,涉生凝式,而收乃藏器之兄、涉之伯 也。《新五代史记·唐六臣传》乃以收为涉之祖、严之父,非也。

  凝式体虽蕞 眇,而精神颖悟,《宣和书谱》云:凝式形貌寝侻,然精神矍然,要大于身。

  富有文藻,大为时辈所推。唐昭宗朝,登进士第,解褐授度支巡官,再迁秘书郎, 直史馆。梁开平中,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三川守,齐王张宗奭见而嘉之, 请以本官充留守巡官。梁相赵光允素重其才,奏为集贤殿直学士,改考功员外郎。 唐同光初,授比部郎中、知制诰。寻以心疾罢去,改给事中、史馆修撰,判馆事。 明宗即位,拜中书舍人,复以心疾不朝而罢。长兴中,历右常侍、工户二部侍郎, 以旧恙免,改秘书监。清泰初,迁兵部侍郎。唐末帝按兵于怀覃,凝式在扈从之列, 颇以心恙喧哗于军寨,末帝以其才名,优容之,诏遣归洛。晋天福初,改太子宾客, 寻以礼部尚书致仕,闲居伊、洛之间,恣其狂逸,多所干忤,自居守以降,咸以俊 才耆德,莫之责也。晋开运中,宰相桑维翰知其绝俸,艰于家食,奏除太子少保, 分司于洛。汉乾祐中,历少傅、少师。太祖总兵,凝式候于军门,且以年老不任戎 事上诉,太祖特为奏免之。广顺中,表求致政,寻以右仆射得请。显德初,改左仆 射,又改太子太保,并悬车。元年冬,卒于洛阳,年八十五。诏赠太子太傅。

  凝式长于歌诗,《别传》云:凝式诗什,亦多杂以诙谐,少从张全义辟,故作 诗纪全义之德云:“洛阳风景实堪哀,昔日曾为瓦子堆。不是我公重葺理,至今犹 自一堆灰。”他类若此。张从恩尹洛,凝式自汴还,时飞蝗蔽日,偶与之俱,凝式 先以诗寄曰:“押引蝗虫到洛京,合消郡守远相迎。”从恩弗怪也。然凝式诗句自 佳,其题壁有“院似禅心静,花如觉性圆”,清丽可喜。

  善于笔札,洛川寺观 蓝墙粉壁之上,题纪殆遍,时人以其纵诞,有“风子”之号焉。《别传》云:凝式 虽仕历五代,以心疾闲居,故时人目以“风子”。其笔迹遒放,宗师欧阳询与颜真 卿,而加以纵逸。既久居洛,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胜概,辄留连赏咏,有垣墙圭 缺处,顾视引笔,且吟且书,若与神会,率宝护之。其号或以姓名,或称癸巳人, 或称杨虚白,或称希维居士,或称关西老农。其所题后,或真或草,不可原诘,而 论者谓其书自颜中书后一人而已。其佯狂之迹甚著,卜第于尹京之侧,遇入府,前 舆后马,犹以为迟,乃策杖徒行,市人随笑之。尝迫冬,家人未挟纩,会有故人过 洛,赠以绵五十两、绢百端,凝式悉留之修行尼舍,俾造袜以施崇德、普明两寺饭 僧,其家虽号寒啼饥,而凝式不屑屑也。留守闻其事,乃自制衣给米遗之,凝式笑 谓家人曰:“我固知留守必见赒也。”每旦起将出,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 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举鞭曰:“姑游广爱。”仆又以石壁为 请,凝式乃曰:“姑游石壁。”闻者拊掌。《五代史补》:杨凝式父涉为唐宰相。 太祖之篡唐祚也,涉当送传国玺,时凝式方冠,谏曰:“大人为宰相,而国家至此, 不可谓之无过,而更手持天子印绶以付他人,保富贵,其如千载之后云云何?其宜 辞免之。”时太祖恐唐室大臣不利于己,往往阴使人来探访群议,搢绅之士及祸甚 众,涉常不自保,忽闻凝式言,大骇曰:“汝灭吾族。”于是神色沮丧者数日。凝 式恐事泄,即日遂佯狂,时人谓之“杨风子”也。

  薛仁谦,字守训,代居河东,近世徙家于汴,今为浚仪人也。父延鲁,仕唐为 汝州长史,累赠吏部尚书。仁谦谨厚廉恪,深通世务,梁鄴王罗绍威甚重之,累署 府职。唐庄宗即位于魏,授通事舍人。梁开平中,三聘于吴,得使者之体。迁卫尉 少卿、引进副使,累加检校兵部尚书。长兴中,转客省使、鸿胪少卿,出为建雄军 节度副使,进阶光禄大夫、检校左仆射,改光禄少卿。晋天福初,授检校司空、河 中节度副使,归朝为卫尉、太仆二卿。丁继母忧,居丧制满,授司农卿。汉乾祐中, 以本官致仕。周初,改太子宾客致仕,仍加检校司徒,进封侯爵。显德三年冬,以 疾终,年七十八。赠工部尚书。初,仁谦随庄宗入汴也,有旧第为梁朝六宅使李宾 所据,时宾远适,而仁谦复得其第。或告云,宾之家属厚藏金帛在其第内,仁谦立 命宾亲族尽出所藏而后入焉。论者美之。

  子居正,皇朝门下侍郎平章事。

  萧愿,字惟恭,梁宰相顷之子也。顷,明宗朝终于太子少保,《唐书》有传。 初,愿之曾祖仿,唐僖宗朝入相,接客之次,愿为兒童戏,效传呼之声。仿谓客曰: “余岂敢以得位而喜,所幸奕世寿考,吾今又有曾孙在目前矣。”愿弱冠举进士第, 解褐为校书郎,改畿尉、直史馆、监察殿中侍御史,迁比部员外郎、右司郎中、太 常少卿。明宗朝祀太微宫,愿醉预公卿之列,为御史所弹,左迁右赞善大夫。未几, 授兵部郎中,复金紫。丁内艰,服阕,自左司郎中拜右谏议大夫,历给事中、右常 侍、秘书监,改太子宾客。广顺元年春卒。赠礼部尚书。

  愿性纯谨,承事父母,未尝不束带而见。然性嗜酒无节,职事弛慢。为兵部郎 中日,常掌告身印,覃恩之次,颇怠职司,父顷为吏部尚书,代愿视印篆,其散率 如此。愿卒时年七十余,其母犹在,一门寿考,人罕及者。

  卢损,其先范阳人也,近世任于岭表。父颖,游宦于京师。损少学为文,梁开 平初,举进士,惟颇刚介,以高情远致自许。与任赞、刘昌素、薛钧、高总同年擢 第,所在相诟,时人谓之“相骂榜”。及任赞、刘昌素居要切之地,而损自异,不 相亲狎。时左丞李琪素薄刘昌素之为人,常善待损。琪有女弟眇,长年婚对不售, 乃以妻损,损慕琪声称纳之,及琪为辅相,致损仕进。梁贞明中,累迁至右司员外 郎。唐天成初,由兵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谏议大夫。屡上书言事,词理浅陋,不为 名流所知。清泰中,卢文纪作相,密与损参议时政。初,长兴中,唐末帝镇河中, 损尝为加恩使副,及末帝即位,用为御史中丞。拜命之日,以自前宪司不能振举纲 领,俾风俗颓坏,乃大为条奏,而有“平明放钥,日出守端”之语,大为士人嗤鄙。 有顷,误详赦书,失出罪人,停任。晋天福中,复为右散骑常侍,转秘书监,大失 所望,即拜章辞位,乃授户部尚书致仕,退居颍川。时少保李鏻年将八十,善服气 导引,损以鏻之遐龄有道术,酷慕之。仍以颍川逼于城市,乃卜居阳翟,诛茅种药, 山衣野服,逍遥于林圃之间,出则柴车鹤氅,自称具茨山人。晚年与同辈五六人, 于大隗山中疏泉凿坯为隐所,誓不复出山,久之,齿发不衰,似有所得。广顺三年 秋卒,时年八十余。赠太子少傅。

  王仁裕,字德辇,天水人。少孤,不从师训,年二十五,方有意就学。一夕梦 剖其肠胃,引西江水以浣之,又睹水中砂石,皆有篆文,因取而吞之。及寤,心意 豁然,自是资性绝高。案:此下有阙文。《舆地纪胜》云:王仁裕知贡举时,所取 进士三十三人,皆一时名公卿,李昉、王溥为冠。

  有诗万余首,勒成百卷,目 之曰《西江集》,盖以尝梦吞西江文石,遂以为名焉。《舆地纪胜》:仁裕所著有 《紫泥集》、《西江集》、《入洛记》,共百卷。

  后为兵部尚书、太子少保, 卒。

  裴羽,字用化,唐僖宗时宰相贽之子也。羽少以父任为河南寿安尉。入梁,迁 御史台主簿,改监察御史。唐明宗时,为吏部郎中,使于闽,遇飓风,飘至钱塘。 时安重诲用事,削夺吴越王封爵,羽被留于钱塘,经岁不得归,后重诲死,吴越复 通中国,羽始得还。晋初,累迁礼部侍郎、太常卿。广顺初,为左散骑常侍,卒。 赠工部尚书。羽之使闽也,正使陆崇卒于吴越,羽载其丧还,归其橐装,时人义之。

  段希尧,河内人也。祖约,定州户掾,赠太常少卿。父昶,晋州神山县令,累 赠太子少保。希尧少有器局,累历州县。唐天成中,为卫州录事参军,会晋高祖作 镇于鄴,闻其勤干,奏改洺州纠曹。及晋祖镇太原,辟为从事。清泰中,晋祖总戎 于代北,一日军乱,遽呼万岁,晋高祖惑之,希尧曰:“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 遽请戮其乱首,乃止。明年,晋祖将举义于太原,召宾佐谋之,希尧极言以拒之, 晋祖以其纯朴,弗之咎也。晋祖龙飞,霸府旧僚皆至达官,惟希尧止授省郎而已。 天福中,稍迁右谏议大夫,寻命使于吴越。及乘舟泛海,风涛暴起,楫师仆从皆相 顾失色,希尧谓左右曰:“吾平生履行,不欺暗室,昭昭天鉴,岂无祐乎!汝等但 以吾为托,必当无患。”言讫而风止,乃获利涉。使回,授莱州刺史、检校尚书右 仆射,未赴任,改怀州。六年秋,移棣州刺史兼榷盐矾制置使。少帝嗣位,加检校 司空。开运中,历户部、兵部侍郎。汉初,迁吏部侍郎,判东西两铨事。国初,拜 工部尚书。世宗嗣位,转礼部尚书。显德三年夏,卒于洛阳,时年七十九。赠太子 少保。

  子思恭,右谏议大夫。

  司徒诩,字德普,清河郡人也。父伦,本郡督邮,以清白称。诩少好读书,通 《五经》大义,弱冠应乡举,不第。唐明宗之镇邢台,诩往谒之,甚见礼遇,命试 吏于邯郸,历永年、项城令,皆有能名。长兴初,唐末帝镇河中,奏辟为从事。未 几,征拜左补阙、史馆修撰。秦王从荣之开府也,朝廷以诩为户部员外郎,充河南 府判官。秦王遇害,以例贬宁州司马。清泰初,入为兵部员外郎。晋祖践阼,改刑 部郎中,充度支判官、枢密直学士,由兵部郎中迁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充集贤殿 学士判院事,转左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历知许、齐、亳三州事。汉初,除礼部侍 郎,凡三主贡举,自起部贰卿,不数年间,遍历六曹,由吏部侍郎拜太子宾客。世 宗即位,授太常卿。时世宗留意于雅乐,议欲考正其音,而诩为足疾所苦,居多假 告,遂命以本官致仕。显德六年夏,卒于洛阳之私第,年六十有六。赠工部尚书。

  诩善谈论,性嗜酒,喜宾客,亦信浮图之教。汉乾祐中,尝使于吴越,航海而 往,至渤澥之中,睹水色如墨。舟人曰:“其下龙宫也。”诩因注香兴念曰:“龙 宫珍宝无用,俟回棹之日,当以金篆佛书一帙,用伸贽献。”洎复经其所,遂以经 一函投于海中。俄闻梵呗丝竹之音,喧于船下,舟人云:“此龙王来迎其经矣。” 同舟百余人皆闻之,无不叹讶焉。

  边蔚,字得升,长安人。父操,华州下邽令,累赠太子少师。《宋史》:边珝, 华州郑人也。曾祖颉,石泉令;祖操,下珪令;父蔚,太常卿。

  蔚幼孤,笃学, 有乡里誉,从交辟,历晋、陕、华三府从事。唐庄宗之伐蜀,大军出于华下,时属 华方阙帅,蔚为记室,诏令权领军府事,供亿军储,甚有干济之称。及明宗入洛, 遣李冲赍诏于关右,尽诛阉官。冲性深刻,而华人有为阉官所累者,冲欲尽戮之, 蔚以理救护,获免者甚众。毛璋之镇邠宁,奏为廉判。时璋为麾下所惑,有跋扈之 意。蔚因乘间极言,谕以逆顺之理,璋即时遣其子入贡。朝廷以蔚有赞画之效,锡 以金紫,改许州戎判。晋天福初,自泾州戎幕征拜虞部员外郎、盐铁判官,历开封、 广晋少尹。晋少帝嗣位,拜左散骑常侍,判广晋府事,转工部左右侍郎,再知开封 府事。开运初,出为亳州防御使,为政清肃,亳民感之。岁余,入为户部侍郎。汉 初,拜御史中丞,转兵部侍郎。太祖受命,复知开封府事,迁太常卿,后以足疾辞 位。显德二年冬,卒于家,时年七十有一。

  子玕、珝,俱仕皇朝为省郎。

  王敏,字待问,单州金乡人。性纯直,少力学攻文,登进士第。后依杜重威, 凡历数镇从事。汉初,重威叛于鄴,时敏为留守判官,尝泣谏重威,恳请归顺,重 威始虽不从,及其穷也,纳敏之言,以其城降。时魏之饥民十犹四五,咸保其余生 者,敏之力也。入朝,拜侍御史。世宗镇澶渊,太祖以敏谨厚,遂命为澶州节度判 官。及世宗尹正王畿,改开封少尹。世宗嗣位,权知府事,旋拜左谏议大夫、给事 中,迁刑部侍郎。敏尝以子婿陈南金荐于曹州节度使李继勋,表为记室,其后继勋 偾军于寿春,及归阙而无待罪之礼,世宗以继勋武臣,不之责也,因迁怒南金,谓 其裨赞无状,乃黜之。敏由是连坐,遂免其官。岁余,复拜司农卿。显德四年秋, 以疾卒。

列传九

  常思,字克恭,太原人也。父仁岳,河东牙将,累赠太子太师。唐庄宗之为晋 王也,广募胜兵,时思以趫悍应募,累从戎役,后为长直都校,历捧圣军使。晋初, 迁六军都虞候。汉高祖出镇并门,奏以思从行,寻表为河东牢城都指挥使,以勤干 见称。汉国初建,授检校太保,遥领邓州。汉有天下,迁检校太尉、昭义军节度使。 乾佑初,李守贞叛于河中,太祖征之,朝廷命思帅部兵以副焉。既而御众无能,勒 归旧籓。思在上党凡五年,无令誉可称,唯以聚敛为务,性又鄙吝,未尝与宾佐有 酒肴之会。尝有从事欲求谒见者,思览刺而怒曰:“彼必是来猎酒也。”命典客者 饮而遣之,其鄙吝也如是。太祖受命,就加平章事。初,太祖微时,以季父待思, 及即位,遣其妻入觐,太祖拜之如家人之礼,仍呼曰叔母,其恩顾如是。广顺二年 秋,思来朝,加兼侍中,移镇宋州。三年夏,诏赴阙,改授平卢军节度使。思将赴 镇,奏太祖云:“臣在宋州出镇,得丝十余万两,谨以上进,请行征督。”太祖颔 之,寻诏本州折券以谕其民。及到镇,未几,染风痹之疾,上表请寻医,既而舁疾 归洛。显德元年春卒,年六十有九。赠中书令。

  翟光鄴,字化基,濮州鄄城人。父景珂,倜傥有胆气。梁贞明初,唐庄宗始驻 军于河上,景珂率聚邑人守永定驿,固守逾年,后为北军所攻,景珂战殁,众溃。 光鄴时年十岁,为明宗军所俘,以其颖悟,俾侍左右,字之曰永定。既冠,沈毅有 谋,莅事寡过。明宗即位,特深委遇,累迁至皇城使、检校司空。长兴中,枢密使 安重诲得罪,时光鄴与中官孟小僧颇有力焉。居无何,出为耀州团练使。清泰初, 入为左监门卫大将军。晋天福中,历棣沂二州刺史、西京副留守。开运初,授宣徽 使。杨光远叛灭,青州平,除为防御使,朝廷以兵乱之后,人物雕弊,故命光鄴理 之。光鄴好聚书,重儒者,虚斋论议,惟求理道。时郡民丧亡十之六七,而招怀抚 谕,视之如伤,故期月之间,流亡载辑。契丹入汴,伪命权知曹州。李从益假号, 以光鄴明宗旧臣,署为枢密使。汉祖至汴,改左领卫大将军。乾祐初,迁右金吾卫 大将军,充街使、检校太保。太祖践阼,复授宣徽使、左千牛卫上将军、检校太傅。 数月,兼枢密副使。会永兴李洪信入朝,代知军府事。广顺二年十月,卒于长安, 时年四十六。

  光鄴有器度,慎密敦厚,出于天然,喜愠不形于色。事继母以孝闻,兄弟皆雍 睦。虽食禄日久,家无余财,任金吾日,假官屋数间以蔽风雨,亲族累重,粝食才 给,人不堪其忧,光鄴处之晏如也。宾朋至,则贳酒延之,谈说终日,略无厌倦, 士大夫多之。及权知京兆,以宽静为治,前政有烦苛之事,一切停罢,百姓便之。 及病甚,召亲随于卧内,戒之曰:“气绝之后,以尸归洛,不得于此停留,虑烦军 府。”言讫而终。京兆吏如丧所亲,或有以浆酒遥奠者。枢密使王峻素重光鄴,且 欲厚恤其家,为之上请,故自终及葬,所赐赙赗几数千计。诏赠太子少师。光鄴肤 革肥皙,善于摄养,故司天监赵延乂有袁、许之术,尝谓人曰:“翟君外厚而内薄, 虽贵而无寿。”果如其言。

  曹英,字德秀,旧名犯今上御名,故改焉。本常山镇定人也。父全武,事赵王 王镕为列校,英因得隶于镕之帐下。及张文礼之乱,唐庄宗奄有其地,乃录镕之左 右,署为散指挥使。明宗即位,英侍于仗下,问其祖考,英以实对,明宗曰:“乃 朕之旧也。”擢为本班行首,每加顾遇。晋天福中,迁弩手军使。平张从宾于汜水, 以功授本军都校。汉初,改奉国军主,加检校司徒,兼康州刺史。乾祐初,李守贞 据河中叛,授行营步军都校。河中平,迁本军厢主,领岳州防御使。随太祖在魏, 为北面行营步军都校,从平内难。国初,以翊戴功授昭武节度使、检校太傅、侍卫 步军都指挥使。二年春,总兵讨慕容彦超于兗州,梯冲堑垒,颇有力焉。夏五月, 太祖亲征,因并兵攻陷其城,及凯旋,领彰信军节度使,典军如故。世宗嗣位,加 同平章事,授成德军节度使。车驾自太原回,加兼侍中。显德元年冬,卒于镇,时 年四十九。制赠中书令。英性沈厚,谦恭有礼,虽衽席之际,接对宾客,亦未尝造 次。及卒,搢绅之士亦皆惜之。

  李彦頵,字德循,太原人也。本以商贾为业,太祖镇鄴,置之左右,及即位, 历绫锦副使、搉易使。世宗嗣位,以彦頵有旧,超授内客省使。未几,知相州军府 事,寻改延州兵马留后。到镇,颇以殖货为意,窥图剩利,侵渔蕃汉部人,群情大 扰。会世宗南征,蕃部结聚,围迫州城,彦頵闭壁自守,求援于邻道,赖救兵至, 乃解。世宗不悦,征赴京师,然犹委曲庇护,竟不之责。寻为西京水南巡检使,居 无何,命权知泗州军州事,改沧州两使留后。彦頵到任,处置乖方,大为物情所鄙。 显德六年秋,受代归阙,遇疾而卒,时年五十有二。

  李晖,字顺光,瀛州束城人。弱冠应募于龙骧军,汉祖领河东,晖请从,因得 署为河东牙将。汉有天下,授检校司徒、大内皇城使。未几,迁宣徽南院使。乾祐 初,拜河阳节度使、检校太傅。太祖登极,加同平章事,寻移镇沧州。显德元年, 就加兼侍中。二年秋,以世宗诞庆节来朝,改邠州节度使。五年,移镇凤翔。岁余, 卒于镇。优诏赠中书令。晖之仪貌不及于常人,而位极将相,年登耳顺,袁、许之 术,夫何恃哉!然性贪鄙,而好小惠以邀虚誉,故在河阳及沧州日,民皆诣阙请立 碑以颂其美,识者亦未之许也。

  李建崇,潞州人。少从军,善骑射。初事唐武皇,为铁林都将,转突骑、飞骑 二军使。从庄宗攻常山,安巴坚来援,庄宗率亲军千骑,遇于满城,兵少,为契丹 所围。时建崇为亲将,与契丹格斗,自午至申,会李嗣昭骑至,契丹乃解去。同光 中,自龙武捧圣都指挥使,出历襄、秦、徐、雍都指挥使。建崇性纯厚,处身任遇, 不能巧宦,以致久滞偏裨。明宗尝掌牙兵,与建崇共事,及即位,甚愍之,连授磁、 沁二郡。入晋为申州刺史。天福七年冬,襄州安从进构逆,率众寇南阳,时建崇领 步骑千余屯于叶县,开封尹郑王遣宣徽使张从恩、皇城使焦继勋率在京诸军,会建 崇军拒贼,至湖阳县之花山,遇从进军,建崇接战,大败之,以功授亳州团练使。 襄阳平,迁安州防御使。历河阳、邢州兵马留后。汉初,入为右卫大将军。年逾七 十,神气不衰。建崇始自代北事武皇,至是四十余年,前后所掌兵,麾下部曲多至 节钺,零落殆尽,惟建崇虽位不及籓屏,而康强自适,以至期耄。太祖即位,授左 监门卫上将军。广顺三年春卒。赠黔南节度使。

  王重裔,陈州宛丘人。父达,历安、均、洺三州刺史,因家于洺。重裔幼沈厚 有勇,善骑射。年未及冠,事庄宗为直,管契丹直。从安汴、洛,累为禁军指挥 使。晋天福中,镇州安重荣谋叛,称兵指阙,朝廷命杜重威率师拒之,贼阵于宗城 东,晋遣齐军击之,再合不动。杜重威惧,谋欲抽退,重裔曰:“兵家忌退,但请 公分麾下兵击其两翼,重裔为公陷阵,当其中军,彼必狼狈矣。”重威从之,重荣 即时退蹙,遂败。以功迁护圣右厢都指挥使,领费州刺史。汉初,仍典禁军,从征 鄴都平,迁深州刺史。淮夷以李守贞故,数侵边地,以重裔为亳州防御使,又令于 徐州巡检,兼知军州,就加检校太傅。太祖践阼,加爵邑,改功臣。广顺元年夏, 以疾卒,年五十有三。赠武信军节度使。

  孙汉英,太原人也。父重进,事唐武皇、庄宗为大将,赐姓,名存进,《唐书》 有传。汉英少事戎伍,稍至都将,尝为东面马步军都指挥使。清泰初,兴元节度使 张虔钊失军于岐下,遂以其地西臣于蜀,汉英兄汉韶,时为洋州节度使,因兹阻隔, 亦送款于蜀,由是汉英与弟汉筠久之不调。汉乾祐中,太祖西征蒲、雍,以汉英戚 里之分,奏于军中指使。蒲、雍平,班师,隐帝以汉英为绛州刺史、检校司徒。广 顺元年冬,卒于都。

  许迁,郓州人也。初为本州牙将,性刚褊。汉乾祐初,为左屯卫将军,与少府 监马从斌同监造汉祖山陵法物,节财省用,减数万计。改左监门大将军,又加检校 司空。汉末,权知隰州。太祖践阼,刘崇遣子钧率兵寇平阳,路由于隰,贼众攻城, 城中兵少,迁感激指谕,士斗兼倍,贼众伤夷,寻自退去。太祖降诏抚谕,正授隰 州刺史。迁切于除盗,嫉恶过当,或钉磔贼人,令部下脔割。误断不合死罪人,其 家诣阙致讼,诏下开封府狱。时陈观为知府,素与迁不协,深劾其事,欲追迁对讼, 太祖以事状可原,但罢郡而已。迁既奉朝请,因大诟陈观,谓王峻曰:“相公执政, 所与参议,宜求贤德。如陈观者,为儒无家行,为官多任情,苟知其微,屠沽兒耻 与为侣,况明公乎!”峻无以沮之。既而婴疾,请告归汶上而卒。

  赵凤,冀州枣强县人,幼读书,举童子。既长,凶豪多力,以杀人暴掠为事, 吏不能禁。安重荣镇常山,招集叛亡,凤乃应募,既而犯法当死,即破械逾狱,遁 而获免。天福中,赵延寿为契丹乡导,岁侵深、冀,凤往依焉。《宋史·荆罕儒传》: 罕儒少无赖,与赵凤、张辇为群盗,晋天福中,相率诣范阳,委贽燕王赵延寿,得 掌兵权。

  契丹主素闻其桀黠,署为羽林军使,累迁羽林都指挥使,常令将兵在 边,贝、冀之民,日罹其患。晋末,契丹入洛,凤从至东京,授宿州防御使。汉祖 即位,受代归阙,寻授河阳行军司马。乾祐初,入为龙武将军。丁父忧,起复授右 千牛卫大将军。汉末,都城变起,兵集之夜,无不剽之室,唯凤里闾,兵不敢犯, 人皆服其胆勇。广顺初,用为宋、亳、宿三州巡检使。凤出于伏莽,尤知盗之隐伏, 乃诱致盗魁于麾下,厚待之,每桴鼓之发,无不擒捕,众以为能,然平民因捕盗而 破家者多矣。凤善事人,或使臣经由,靡不倾财厚奉,故得延誉而掩其丑迹。太祖 闻其干事,用为单州刺史,既刚忿不仁,得位逾炽,刑狱之间,尤为不道。尝抑夺 人之妻女,又以进奉南郊为名,率敛部民财货,为人所讼。广顺三年十二月,诏削 夺凤在身官爵,寻令赐死。

  齐藏珍,少历内职,累迁诸卫将军。前后监押兵师在外,颇称干事,然险讠皮 无行,残忍辩给,无不畏其利口。广顺中,奉命滑州界巡护河堤,以弛慢致河决, 除名,配沙门岛。世宗在西班时,与藏珍同列,每聆其谈论,或剖判世务,似有可 采。及即位,自流所征还。秦、凤之役,令监偏师。及淮上用兵,复委监护,与军 校何超领兵降下光州。藏珍欺隐官物甚多,超以为不可,藏珍曰:“沙门岛已有屋 数间,不妨再去矣。”其不畏法也如此。世宗既破紫金山寨,追吴寇室涡口,因与 藏珍言及克捷之状。对曰:“陛下神武之功,近代无比,于文德则未光。”世宗颔 之,又问以扬州之事,对曰:“扬州地实卑湿,食物例多腥腐。臣去岁在彼,人以 鳝鱼馈臣者,视其盘中虬屈,一如蛇虺之状,假使鹳雀有知,亦应不食,岂况于人 哉!”其敷奏大率多此类,闻者无不悚然。一日,又奏云:“唐景思已为刺史,臣 犹未蒙圣泽。”世宗俯而从之,时濠梁未下, 即命为濠州行州刺史。及张永德与李 重进有间言,藏珍尝游说重进,洎寿阳兵回,诸将中有以藏珍之言上奏者。世宗怒, 急召赴阙。四年夏,以其冒称检校官罪,按其事而毙之,盖不欲暴其恶迹也。

  王环,本真定人。唐天成初,孟知祥镇西川,环往事之,及知祥建号,环累典 军卫,孟昶嗣位,环常宿卫于中。显德二年秋,王师西伐,时环为凤州节度使。初, 偏师傅其城下,为环所败,裨将胡立为环所擒。是冬,王师大集,急攻其城,蜀之 援兵相次败走。环闻之,守备愈坚,王师攻击数月方克。城陷,环就擒。及到阙, 世宗以忠于所事,释其罪,授若骁卫大将军。四年冬,世宗南征,环随驾至泗州, 遇疾而卒。

  张彦超,本沙陀部人也。素有郤克之疾,时号为“跛子”。初,以骑射事唐庄 宗为马直国使,庄宗入汴,授神武指挥使。明宗尝以为养子。天成中,擢授蔚州刺 史。素与晋高祖不协,属其总戎于太原,遂举其城投于契丹,即以为云州节度使。 契丹之南侵也,彦超率部众,颇为镇、魏之患。及契丹入汴,迁侍卫马军都校,寻 授晋昌军节度使。汉高祖入洛,彦超飞表输诚,移授保大军节度使。乾祐初,奉诏 归阙,止奉朝请而已。太祖自鄴入平内难,隐帝令彦超董骑军为拒,刘子陂兵乱, 彦超先谒见太祖。广顺中,授神武统军。显德三年冬,以疾终于第。制赠太子太师。

  张颖,太原人,驸马都尉永德之父也。《宋史》列传:永德,并州阳曲人。家 世饶财,曾祖丕,尚气节。后唐武皇镇太原,急于用度,多严选富家子掌帑库,或 调度不给,即坐诛,没入资产。丕为之满岁,府财有余。宗人政当次补其任,率族 属泣拜,请丕济其急,丕又为代掌一年,乡里服其义。

  累为籓郡列校,由内职 历诸卫将军。国初,以戚里之故,自华州行军司马历郢、怀二州刺史,迁安州防御 使。颖性卞急峻刻,不容人之小过,虽左右亲信,亦皆怨之。部曲曹澄有处女,颖 逼而娶之,澄遂与不逞之徒数人,同谋害颖,中夜挟刃入于寝门,执颖而杀之,遂 奔于金陵。世宗征淮南,以永德之故,遣江南李景,令执澄等送行在。及至,世宗 以澄等赐永德,俾甘心而戮之。

  刘仁赡,略通儒术,好兵书,在泽国甚有声望。吴主知之,累迁为伪右监门卫 将军,历黄、袁二州刺史,所至称治。洎李景僭袭伪位,俾掌亲军,迁鄂州节度使。 居数年,复以兵柄任之,改寿州节度使。及王师渡淮,而仁赡固守甚坚。洎世宗驻 跸于其垒北,数道齐攻,填堑陷壁,昼夜不息,如是者累月。世宗临城以谕之,而 仁赡但逊词以谢。及车驾还京,命李重进总兵守之,复乘间陷我南寨。自是围之愈 急,城中饥死者甚众。三年冬,淮寇复来救援,列寨于紫金山,夹道相属,累然数 十里,垂及寿壁,而重进兵几不能支,世宗患之,遂复议亲征。车驾至寿春,命今 上率师破紫金山之众,擒其应援使陈承昭以献。仁赡闻援兵既败,计无所出,但扼 腕浩叹而已。会世宗以紫金山之捷,飞诏以谕之,时仁赡卧疾已亟,因翻然纳款, 而城内诸军万计,皆屏息以听其命。及见于行在,世宗抚之甚厚,赐与加等,复令 入城养病,寻授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制出之日,薨于其家,年五十八。世宗 闻之,遣使吊祭,命内臣监护丧事,追封彭城郡王。后以其子崇讠赞为怀州刺史。 仁赡轻财重士,法令严肃,重围之中,其子崇谏犯军禁,即令斩之,故能以一城之 众,连年拒守。逮其来降,而其下未敢窃议者,保其后嗣,抑有由焉。

  崇赞仕周,累为郡守。幼子崇谅,后自江南归于本朝,亦位至省郎。

列传十

  王峻,字秀峰,相州安阳人也。父丰,本郡乐营使。峻幼慧黠善歌,梁贞明初, 张筠镇相州,怜峻敏惠,遂畜之。及庄宗入魏州,筠弃镇南渡,以峻自随。时租庸 使赵岩访筠于其第,筠召峻声歌以侑酒,岩悦,筠因以赠之,颇得亲爱。梁亡,赵 氏族灭,峻流落无依,寄食于符离陈氏之家,久之弥窘,乃事三司使张延朗,所给 甚薄。清泰末,延朗诛,汉祖尽得延朗之资产仆从,而峻在籍中,从历数镇,常为 典客。汉祖践阼,授客省使,奉使荆南,留于襄、汉为监军,入为内客省使。及赵 思绾作乱于永兴,汉隐帝命郭从义讨之,以峻为兵马都监。从义与峻不协,甚如水 火。未几,改宣徽北院使。贼平,加检校太傅,转南院使。

  太祖镇鄴,兼北面兵马,峻为监军,留驻鄴城。隐帝萧墙变起,峻亦为群小所 构,举家见害。从太祖赴阙,绸缪帷幄,赞成大事,峻居首焉。京师平定,受汉太 后令,充枢密使。太祖北征,至澶州,为诸军拥迫,峻与王殷在京闻变,乃遣侍卫 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往宋州,前申州刺史马铎往许州,以防他变,二州安然,亦峻之 谋也。太祖践阼,加平章事,寻兼右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时朝廷初 建,四方多故,峻夙夜奉事,知无不为,每侍太祖商榷军事,未尝不移时而退,甚 有裨益。然为性轻躁,举措率易,以天下之事为己任,每有启请,多自任情。太祖 从而顺之,则忻然而退;稍未允可,则应声而愠,不逊之语随事辄发。太祖素知其 为人,且以佐命之故,每优容之。峻年长于太祖二岁,太祖虽登大位,时以兄呼之, 有时呼表字,不忘布衣之契也。峻以此益自负焉。

  广顺元年冬,刘崇与契丹围晋州,峻请行应援,太祖用为行营都部署,以徐州 节度使王彦超为副。诏诸军并取峻节度,许峻以便宜从事,军行资用仰给于官,随 行将吏得自选择。将发之前,召宴于滋德殿,太祖出女乐以宠之。奉辞之日,恩赐 优厚,不拘常制。及发,太祖幸西庄,亲临宴饯,别赐御马玉带,执手而别。峻至 陕驻留数夕,刘崇攻晋州甚急,太祖忧其不可支,议亲征,取泽州路入,与峻会合, 先令谕峻。峻遣驿骑驰奏,请车驾不行幸。时已降御札,行有日矣,会峻奏至,乃 止。峻军既过绛郡,距平阳一舍,贼军燔营,狼狈而遁。峻入晋州,或请追贼,必 有大利,峻犹豫久之,翌日方遣骑军袭贼,信宿而还。向使峻极力追蹑,则并、汾 之孽,无噍类矣。峻亦深耻无功,因计度增修平阳故城而回。时永兴军节度使李洪 信,汉室之密戚也,自太祖践阼,恆有忧沮之意,而本城军不满千,峻出征至陕州, 以救援晋州为辞,抽起数百人,及刘崇北遁,又遣禁兵千余人,屯于京兆,洪信惧, 遂请入朝。峻军回,太祖厚加优赐。时慕容彦超叛于兗州,已遣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曹英、客省使向训率兵攻之。峻意欲自将兵讨贼,累言于太祖曰:“慕容剧贼,曹 英不易与之敌耳。”太祖默然。未几亲征,命峻为随驾一行都部署,破贼之日,峻 督军在城南,其众先登,颇有得色。从驾还京,未几贡表乞解枢机,即时退归私第。

  峻贪权利,多机数,好施小惠,喜人附己。太祖登极之初,务存谦抑,潜龙将 佐未甚进用,其后郑仁诲、李重进、向训等稍迁要职,峻心忌之,至是求退,盖侦 太祖之意也。未陈请之前,多发外诸侯书以求保证,旬浃之内,诸道驰骑进纳峻书, 闻者惊骇其事。峻连贡三章,中使宣谕无虚日,太祖严驾将幸其第,峻闻之,即驰 马入见,太祖慰劳久之,复令视事。峻又于本院之东,别建公署,廓庑事,高广 华侈。及土木之功毕,请太祖临幸,恩赐甚厚。其后内园新起小殿,峻视之,奏曰: “宫室已多,何用于此?”太祖曰:“枢密院舍宇不少,公更自兴造何也?”峻惭 默而退。时峻以前事赵岩,颇承宠爱,至是欲希赠官立碑。或谓峻曰:“赵岩以谄 佞事君,破坏梁室,至今言者无不切齿,苟如所欲,必贻物议。”乃止。岩侄崇勋, 居于陈郡,峻为求官田宅以赐之,太祖亦从之。三年春,修利河堤,大兴土功,峻 受诏检校。既而世宗自澶州入觐,峻素惮世宗之聪明英果,闻其赴阙,即自河次归 朝。居无何,邀求兼领青州,太祖不得已而授之。既受命,求暂赴任,奏借左藏绫 绢万匹,从之。

  是岁,户部侍郎赵上交权知贡举,上交尝诣峻,峻言及一童子,上交不达其旨, 榜出之日,童子不第,峻衔之。及贡院申中书门下,取日过堂,峻知印,判定过日。 及上交引新及第人至中书,峻在政事堂厉声曰:“今岁选士不公,当须覆试。”诸 相曰:“但缘已行指挥行过,临事不欲改移,况未敕下,覆试非晚。”峻愈怒,诟 责上交,声闻于外。少顷,竟令引过。及罢,上交诣本谢峻,峻又延之饮酌从容。 翌日,峻奏上交知举不公,请致之于法,太祖颔之而已。又奏请以颜愆、陈观代范 质、李穀为相。太祖曰:“进退宰辅,未可仓卒,待徐思之。”峻论列其事,奏对 不逊。太祖未食,日将亭午,诤之不已。太祖曰:“节假之内,未欲便行,已俟假 开,即依所奏。”峻退至中书。是月,吏部选人过门下,峻当其事,颇疑选部不公, 其拟官选人落下者三十余人。次日寒食时节,臣僚各归私第。午时,宣召宰臣、枢 密使,及入,幽峻于别所。太祖见冯道已下,泣曰:“峻凌朕颇甚,无礼太过,拟 欲尽去左右臣僚,剪朕羽翼。朕兒在外,专意阻隔,暂令到阙,即怀怨望。岂有既 总枢机,又兼宰相,坚求重镇,寻亦授之,任其襟怀,尚未厌足,如此无君,谁能 甘忍!”即召翰林学士徐台符等草制。其日,退朝宣制,贬授商州司马,差供奉官 蒋光远援送赴商州。未几,死于贬所,时广顺三年三月也。《通鉴》:峻至商州, 得腹疾,帝犹愍之,命其妻往视之,未几而卒。

  初,峻降制除青州,有司制造旌节,以备迎授。前一夕,其旄有声甚异,闻者 骇之。主者曰:“昔安重诲授河中节,亦有此异焉。”又所居堂陛,忽然隐起如堆。 又梦被官府追摄入司簿院,既寤,心恶之,以是尤加狂躁。峻才疏位重,轻躁寡谋, 听人穿鼻,既国权在手,而射利者曲为指画,乃啖饵虎臣,离间亲旧,加以善则称 己,无礼于君,欲求无罪,其可得乎!《五代史阙文》:广顺初,河东刘崇引契丹 攻晋州。遣王峻率师赴援,峻顿兵于陕。周祖亲征,遣使谕之。峻见使受宣讫,谓 使曰:“与某驰还,附奏陛下,言晋州城坚,未易可破,刘崇兵锋方锐,不可与力 争,所以驻兵者,待其气衰耳,非臣怯也。陛下新即位,不宜轻举。今朝中受圣知 者,惟李蒨、范质而已,陛下若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以贼军入汴,大事去矣。” 使还具奏,周祖自以手提其耳曰:“几败吾事。”

  慕容彦超,案:此下有阙文。

  为兗州节度使,彦超即汉高祖之同产弟也。 尝冒姓阎氏,体黑麻面,故谓之阎昆仑。彦超镇兗州,汉隐帝欲杀周太祖,召彦超, 方食,释匕箸而就道。周兵犯京师,隐帝出劳军,太后使彦超卫帝,彦超曰:“北 兵何能为,当于阵上唱坐使归营。”彦超败,奔兗,隐帝遇弑。周太祖时,彦超进 呈郓州节度使高行周来书,其书意即行周毁讟太祖结连彦超之意,帝览之,笑曰: “此必是彦超之诈也。”试令验之,果然。其郓州印元有缺,文不相接,其为印即 无缺处,帝寻令赍书示谕行周,行周上表谢恩。先是,填星初至角、亢,占者曰: 角,郑分,兗州属焉。彦超即率军府宾佐,步出州西门三十里致祭,迎于开元寺, 塑像以事之,谓之“菩萨”,日至祈祷,又令民家竖黄幡以禳之。及城陷,彦超方 在土星院燃香,急乃驰去。《五代史补》:慕容彦超素有钩距。兗州有盗者,诈为 大官从人,跨驴于衢中,市罗十余匹,价值既定,引物主诣一宅门,以驴付之,曰: “此本宅使,汝且在此,吾为汝上白于主以请值。”物主许之。既而声迹悄然,物 主怒其不出,叩门呼之,则空宅也。于是连叫“贼”,巡司至,疑其诈,兼以驴收 之诣府。彦超悯之,且曰:“勿忧,吾为汝擒此贼。”乃留物主府中,复戒厩卒高 系其驴,通宵不与水草,然后密召亲信者,牵于通衢中放之,且曰:“此盗者之驴 耳,自昨日不与水草,其饥渴者甚矣,放之必奔归家,但可蹑踪而观之,盗无不获 也。”亲信者如其言随之,其驴果入一小巷,转数曲,忽有兒戏于门侧,视其驴, 连呼曰:“驴归,驴归。”盗者闻之,欣然出视,遂擒之。高祖登极,改乾祐为广 顺。是年,兗州慕容彦超反。高祖亲征,城将破,忽夜梦一人,状貌甚伟异,被王 者之服,谓高祖曰:“陛下明日当得城。”及觉,天犹未晓。高祖私谓征兆如此, 可不预备乎!于是躬督将士,戮力急攻,至午而城陷。车驾将入,有司请由生方鸣 鞘而进,遂取别巷,转数曲,见一处门墙甚高大,问之,云夫子庙。高祖意豁然, 谓近臣曰:“寡人所梦,得非夫子乎?不然,何取路于此也。”因下马观之,方升 堂,睹其圣像,一如梦中所见者,于是大喜,叩首再拜。近臣或谏,以为天子不合 拜异世陪臣。高祖曰:“夫子圣人也,百王取则,而又梦告寡人,得非夫子幽赞所 及耶?安得不拜!”仍以庙侧数十家为洒扫户,命孔氏袭文宣王者长为本县。慕容 彦超之被围也,乘城而望,见高祖亲临矢石,其势不可当,退而忧之,因勉其麾下 曰:“汝等宜为吾尽命,吾库中金银如山积,若全此城,吾尽以为赐,汝等勿患富 贵。”顷之,有卒私言曰:“我知侍中银皆铁胎,得之何用?”于是诸军闻之,稍 稍解体,未几城陷。及高祖之入也,有司阅其库藏,其间银铁胎者果十有七八。初, 彦超常令人开质库,有以铁胎银质钱者,经年后,库吏始觉,遂言之于彦超。初甚 怒,顷之谓吏曰:“此易致耳,汝宜伪窦刂库墙,凡金银器用暨缣帛等,速皆藏匿, 仍乱撤其余以为贼践,然后申明,吾当擒此辈矣。”库吏如其教,于是彦超下令曰: “吾为使长典百姓,而又不谨,遭贼窦刂去,其过深矣。今恐百姓疑彦超隐其物, 宜令三日内各投状,明言质物色,自当陪偿之,不尔者有过。”百姓以为然,于是 投状相继,翌日铁胎银主果出。于是擒之,置之深屋中,使教部曲辈昼夜造,用广 府库,此银是也。

  阎宏鲁者,后唐邢州节度使宝之子也。宝,《唐书》有传。宏鲁事唐明宗、晋 高祖,累历事任。家本鲁中,洎告疾归里,慕容彦超初临,礼待极厚。及谋大逆, 以宏鲁子希俊为镇宁军节度副使,在世宗幕下而恶之。闻朝廷出兵堤防,即责宏鲁 曰:“尔教兒捍我于朝,将覆吾族耶!”故罹其祸。

  崔周度者,父光表,举进士甲科,卢质节制横海,辟为支使。周度有文学,起 家长芦令,登朝历监察御史、右补阙,以家在齐州,欲谋葬事,恳求外任,除泰宁 军节度判官。而性刚烈,又以尝为谏官,睹凶帅之不法,不忍坐视其弊,因极言以 谏彦超,故及斯祸。

  太祖平兗州,诏曰:“阎宏鲁、崔周度,死义之臣,礼加二等,所以渗漏泽而 贲黄泉也。尔等贞节昭彰,正容肃厉,以从顺为己任,以立义作身谋,履此祸机, 并罹冤横,宜伸赠典,以慰贞魂。宏鲁可赠左骁卫大将军,周度可赠秘书少监。”

列传十一

  刘皞,字克明,晋丞相谯国公昫之弟也。昫,《晋书》有传。皞少离乡里,唐 天祐中,梁将刘鄩袭太原,军至乐平,时皞客于县舍,为鄩军所俘。谢彦章见之, 知其儒者,待之以礼,谓其乡人刘去非曰:“为君得一宗人。”即令皞见之,去非 询其爵里,乃亲族也,对泣久之,自是随去非客于彦章门下。彦章得罪,去非为郢 州刺史,皞随之郡。庄宗平河洛,去非以尝从刘守奇归梁,深惧获罪,乃弃郡投高 季兴于荆南,皞累为荆州摄官。既而兄昫明宗朝为学士,遣人召归。梁汉颙镇邓州, 辟为从事,入为监察御史,历水部员外郎、史馆修撰。长兴末,宰臣赵凤镇邢台, 表为节度判官。清泰初,入为起居郎,改驾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移河南少 尹、兵部郎中,转太府卿。汉祖受命,用为宗正卿。周初,改卫尉卿。

  广顺元年冬十月,税居于东京,夜梦鬼诧之曰:“公于我冢上安床,深不奉益。” 皞问鬼姓氏,曰李丕文。皞曰:“君言殊误,都城内岂可冢耶?”曰:“冢本在野, 张十八郎展城时围入。”忽寤。又半月,复梦前鬼曰:“公不相信,屈观吾舍可乎?” 即以手掊地,豁然见华第,花木丛萃,房廊雕焕,立皞于西庑。久之,见一团火如 电,前来渐近,即前鬼也。引皞深入,出其孥,泣拜如有所托。皞问丕文鬼事,曰: “冥司各有部属,外不知也。”皞曰:“余官何至?”再三不对,苦讯之,曰: “齐王判官。”皞曰:“张令公为齐王,去世久矣。今郓州高令公为齐王,余方为 列卿,岂复为宾佐乎?”鬼曰:“不知也。”皞既寤,欲掘而视之。既而又告同僚 曰:“鬼虽见诉,其如吾税舍何?”乃止。广顺二年春,朝廷以皞为高丽册使。三 月,至郓,节度使高行周以皞嗜酒,留连累日,旦夕沉醉。其月二十三日,晨兴栉 发,状如醉寐,男泳视之,已卒矣。《太平广记》云:衔命使吴越,路由郓州,卒 于邮亭。

  时年六十一。其年八月,郓帅齐王高行周亦梦请齐王判官,得无是乎! 皞从儒学,好聚书,嗜酒无仪检,然衷抱无他,急于行义,士友以此多之。

  张沆,字太元,徐州人。父严,本州牙将。沆少力学,攻词赋,登进士第。唐 明宗子秦王好文,然童年疏率,动不由礼。每宾僚大集,手自出题,令面前赋诗, 少不如意,则坏裂抵弃。沆初以刺谒,秦王属合座客各为《南湖记》,因谓沆曰: “闻生名久矣,请为此文。”沆不获已,从之。及群士记成,独取沆所为勒之于石, 繇是署为河南府巡官。秦王败,勒归乡里。晋初,桑维翰秉政,沆以文干进,用为 著作佐郎、集贤校理,迁右拾遗。维翰出镇,奏为记室。从维翰入朝,授殿中侍御 史。岁余,自侍御史改祠部员外郎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维翰罢相,冯玉用事, 不欲沆居禁密,改右谏议大夫,罢其职。汉祖至汴,转右常侍,复用为学士,未几, 迁工部尚书充职。明年,以营奉葬事求解职,改礼部尚书。及归朝,复为学士。太 祖以沆耳疾罢职,改刑部尚书。广顺二年秋,命为故齐王高行周册赠使,复命而卒。 赠太子少保。

  沆性儒雅,好释氏,虽久居禄位,家无余财,死之日,图书之外,唯使郓之资 耳。嗣子尚幼,亲友虑其耗散,上言于太祖,乃令三司差人主葬,余资市邸舍,以 赡其孤焉。沆记览文史,好征求僻事,公家应用,时出一联以炫奇笔,故不为冯玉 所重。虽有聩疾,犹出入金门,凡五六年。汉隐帝末年,杨、史遇害,翌日,沆方 知之,听犹未审,忽问同僚曰:“窃闻盗杀史公,其盗获否?”是时京师忄匈惧之 次,闻者笑之。有士人申光逊者,与沆友善,沆未病时,梦沆手出小佛塔示光逊, 视其上有诗十四字云:“今生不见故人面,明月高高上翠楼。”光逊既寤,心恶之, 俄闻沆卒。

  张可复,字伯恭,德州平原人也。父达,累赠户部侍郎。可复略通儒术,少习 吏事。梁末,薄游于魏,鄴王罗绍威表为安阳簿。唐天成初,依晋公霍彦威于青州, 为从事。晋公以其滑稽好避事,目为“奸兔兒”。长兴中入朝,拜监察御史,六迁 至兵部郎中,赐金紫。晋天福中,自西京留守判官入为秘书少监,改左司郎中。开 运中,迁左谏议大夫。汉乾祐初,湘阴公镇徐方,朝行中选可以从戎者,因授武宁 军节度副使、检校礼部尚书。及世宗镇澶渊,改镇宁军节度行军司马。三年,征拜 给事中。世宗嗣位,以澶渊幕府之旧,拜右散骑常侍。显德元年秋,以疾卒,年七 十有三。制赠户部尚书。可复无他才,惟以谨愿保长年,加之迂懦,多为同列轻俊 者所侮,而累阶至金紫,居三品之秩,亦其命耶!

  于德辰,字进明,元城人也。幼敏悟,笃志好学,及射策文场,数上不调。后 唐明宗镇邢州,德辰往谒焉,明宗见而器之,因得假官于属邑。后继历州县,历仕 晋、汉、周,官至工部尚书。

  王延,字世美,鄚州长丰人也。少为儒,善词赋,会乡曲离乱,不获从乡荐, 因客于浮阳,随沧帅戴思远入梁。尝以所为赋谒梁相李琪,琪览之,欣然曰:“此 道近难其人,王生升我堂矣。”繇是人士称之。寻荐为即墨县令,历徐、宋、郓、 青四镇从事。长兴初,乡人冯道、赵凤在相位,擢拜左补阙。逾年,以水部员外知 制诰迁中书舍人,赐金紫。清泰末,以本官权知贡举。时有举子崔颀者,故相协之 子也。协素与吏部尚书卢文纪不睦,及延将入贡院,文纪谓延曰:“舍人以谨重闻 于时,所以去冬老夫在相位时,与诸相首以长者闻奏,用掌文衡。然贡闱取士,颇 多面目。说者云:‘越人善泅,生子方晬,乳母浮之水上。或骇然止之,乳母曰, 其父善泅,子必无溺。’今若以名下取士,即此类也。舍人当求实才,以副公望。” 延退而谓人曰:“卢公之言,盖为崔颀也。纵与其父不悦,致意何至此耶!”来春, 以颀登甲科。其年,改御史中丞,岁满,转尚书右丞。奉使两浙,吴人深重之。复 命,授吏部侍郎,改尚书左丞,拜太常卿,历工、礼、刑三尚书。周初,以疾求分 司西洛,授太子少保。既而连月请告,为留台所纠,改少傅致仕。广顺二年冬卒, 时年七十有三。

  子亿,仕皇朝为殿中丞。

  申文炳,字国华,洛阳人也。父鄂,唐左千牛卫将军。文炳长兴中进士擢第, 释褐中正军节度推官,历孟、怀支使,郓城、陕县二邑宰,自澶州观察判官入为右 补阙。晋开运初,授虞部员外郎知制诰,转金部郎中充职。广顺中,为学士,迁中 书舍人、知贡举。《玉壶清话》:李庆,显德中举进士,工诗,有云:“醉轻浮世 事,老重故乡人。”枢密王朴以此一联荐于申文炳。文炳知贡举,遂为第三人。 显德五年秋,以疾解职,授左散骑常侍。六年秋,卒于家,时年五十。文炳为文 典雅,有训诰之风。执性纾缓,待搢绅以礼,中年而卒,皆惜之。

  扈载,少好学,善属文,赋颂碑赞尤其所长。广顺初,随计于礼部,文价为一 时之最,是岁升高等。载因游相国寺,见庭竹可爱,作《碧鲜赋》题其壁。世宗闻 之,遣小黄门就壁录之,览而称善,因拜水部员外郎知制诰,迁翰林学士,赐绯。 《宋史·李蒨传》:扈载以文章驰名,枢密使王朴荐令知制诰,除书未下,朴诣中 书言之,蒨曰:“斯人命薄,虑不克享耳。”朴曰:“公在衡石之地,当以材进人, 何得言命而遗才。”载遂知制诰、迁翰林学士,未几卒。世谓朴能荐士,蒨能知人。

  载已病,不能谢,居百余日,乃力疾入直学士院。世宗怜之,赐诰还第,遣太 医视疾。年三十有六卒。载始自解褐至终才四年,而与刘衮皆有才无命,时论惜之。

  刘衮,彭城人。神爽气俊,富有文藻,繇进士第任左拾遗,与扈载齐名,年二 十八而卒。

  贾纬,真定获鹿人也。宋祁《景文集·贾令君墓志铭》:贾氏自唐司空魏国公 耽,世贯沧州南皮,子孙稍稍徙真定。五世祖谅,高祖瑾。曾祖处士讳初,有至性, 疾世方乱,守乡里,不肯事四方。祖讳纬。

  少苦学为文,唐末举进士不第,遇 乱归河朔,本府累署参军、邑宰。唐天成中,范延光镇定州,表授赵州军事判官, 迁石邑县令。纬属文之外,勤于撰述,以唐代诸帝实录,自武宗已下阙而不纪,乃 采掇近代传闻之事,及诸家小说,第其年月,编为《唐年补录》,凡六十五卷,识 者赏之。《景文集》:纬博学善词章,论议明锐,一时诸儒皆屈。唐自武宗后,史 录亡散,君掇拾残余,为《唐年补录》数十万言,叙成败事甚悉,书显于时。

  晋天福中,入为监察御史,改太常博士。纬常以史才自负,锐于编述,不乐曲 台之任,乃陈情于相座。又与监修国史赵莹诗曰:“满朝唯我相,秉柄无亲雠,三 年司大董,最切是编修,史才不易得,勤勤处处求。愚从年始立,东观思优游,昔 时人未许,今来虚白头,春台与秋阁,往往兴归愁,信运北阙下,不系如虚舟。绵 蕝非所好,一日疑三秋,何当适所愿,便如升瀛洲。”未几,转屯田员外郎,改起 居郎、史馆修撰。又谓莹曰:“《唐史》一百三十卷,止于代宗,已下十余朝未有 正史,请与同职修之。”莹以其言上奏,晋祖然之,谓李崧曰:“贾纬欲修《唐史》, 如何?”对曰:“臣每见史官辈言,唐朝近百年来无实录,既无根本,安能编纪。” 纬闻崧言,颇怒,面责崧沮己。崧曰:“与公乡人,理须相惜,此事非细,安敢轻 言。”纬与宰臣论说不已。明年春,敕修《唐史》,纬在籍中。月余,丁内艰,归 真定。开运初,服阕,复起居郎,修撰如故,寻以本官知制诰。纬长于记注,应用 文笔,未能过人,而议论刚强,侪类不平之,因目之为“贾铁嘴”。开运中,累迁 中书舍人。契丹入京师,随契丹至真定,后与公卿还朝,授左谏议大夫。纬以久次 纶阁,比望丞郎之拜,及迁谏署,觖望弥甚。苏逢吉监修国史,以纬频投文字,甚 知之,寻充史馆修撰,判馆事。乾祐中,受诏与王伸、窦俨修汉高祖实录,纬以笔 削为己任,然而褒贬之际,憎爱任情。晋相桑维翰执政日,薄纬之为人,不甚见礼, 纬深衔之。及叙《维翰传》:“身没之后,有白金八千铤,他物称是。”翰林学士 徐台符,纬邑人也,与纬相善,谓纬曰:“切闻吾友书桑魏公白金之数,不亦多乎! 但以十目所睹,不可厚诬。”纬不得已,改为白金数千锭。

  纬以撰述之劳,每诣宰执,恳祈迁转,遇内难不果。太祖即位,改给事中,判 馆如故。先是,窦贞固奏请修晋朝实录,既竟,亦望升擢。贞固犹在相位,乃上疏 抗论除拜不平。既而以所撰日历示监修王峻,皆媒孽贞固及苏禹珪之短,历诋朝士 之先达者。峻恶之,谓同列曰:“贾给事家有士子,亦要门阀无玷,今满朝并遭非 毁,教士子何以进身!”乃于太祖前言之,出为平卢军行军司马。时符彦卿镇青州, 以纬文士,厚礼之。纬妻以纬左迁,骇惋伤离,病留于京。纬书候之曰:“勉医药, 来春与子同归获鹿。”广顺二年春,纬卒。及讣至,妻一恸而终,果双柩北归,闻 者叹之。纬有集三十卷,目曰《草堂集》,并听撰《唐年补录》六十五卷,皆传于 世。

  赵延乂,字子英,秦州人。曾祖省躬,以明术数为通州司马,遇乱避地于蜀。 祖师古,黔中经略判官。父温珪,仕蜀为司天监。温珪长于袁、许之术,兼之推步。 王建时,深蒙宠待,延问得失,事微差跌,即被诘让。临终谓其子曰:“技术虽是 世业,吾仕蜀已来,几由技术而死,尔辈能以他途致身,亦良图也。”延乂少以家 法仕蜀,由廕为奉礼部翰林待诏。蜀亡入洛,时年三十。天成中,得蜀旧职。延乂 世为星官,兼通三式,尤长于袁、许之鉴。清泰中,尝与枢密直学士吕琦并宿于内 廷,琦因从容密问国家运祚,延乂曰:“来年厄会之期,俟过别论。”琦讯之不已, 延乂曰:“保邦在刑政,保祚在福德。在刑政则术士不敢言,奈际会诸公,罕有卓 绝福德者,下官实有恤纬之僭。”其年,兼卫尉少卿。晋天福中,代马重绩为司天 监。契丹入京师,随至镇州,时契丹满达勒为帅,会汉高祖定两京,控鹤都将李筠 与诸校密谋劫库兵,逐契丹,犹豫未决,谋于延乂,因假以术数赞成之。契丹既去, 还京师,官秩如旧。广顺初,加检校司徒,本官如故,太祖数召对焉。《欧阳史》: 周太祖自魏以兵入京师,召延乂问:“汉祚短促者,天数耶?”延乂言:“王者抚 天下,当以仁恩德泽,而汉淫酷,刑法枉滥,天下称冤,此其所以亡也。”是时太 祖方以兵围苏逢吉、刘铢第,欲诛其族,闻延乂言悚然,因贷其族,二家获全。 延乂善交游,达机变,兼有技术,见者欢心。二年,授太府卿,判司天监事。其 年夏初,火犯灵台,延乂自言星官所忌,又言身命宫灾并,未几其子卒,寻又妻卒, 俄而延乂婴疾,故人省之,举手曰:“多谢诸亲,死灾不可逭也。”寻卒,年五十 八。赠光禄卿。

  沈遘,字期远,睢阳人也。父振,贝州永济令,累赠左谏议大夫。遘幼孤,以 苦学为志,弱冠登进士第,释褐除校书郎,由御史台主簿拜监察御史,凡五迁至金 部郎中,充三司判官。广顺中,以本官知制诰。世宗嗣位,擢为翰林院学士,岁满, 拜中书舍人充职。显德三年夏,扈从南征,遇疾归,及京而卒。遘为人谦和,勤于 接下,每文士投贽,必择其贤者而誉之,故当时后进之士多归焉。

  李知损,字化机,大梁人也。少轻薄,利口无行。梁朝时,以牒刺篇咏出入于 内臣之门,繇是浪得虚誉,时人目之为“李罗隐”。累为籓镇从事,入拜左补阙, 历刑部兵部员外郎、度支判官、右司郎中。坐受榷盐使王景遇厚赂,谪于均州。汉 初归朝,除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广顺中,拜右谏议大夫。时王峻为枢密使, 知损以与峻有旧,遂指峻求使于江浙,峻为上言。太祖素闻知损所为,甚难之。峻 曰:“此人如或辱命,谴之可也。”太祖重违其请,遂可之。知损既受命,大恣其 荒诞之意,遂假资于人,广备行李。及即路,所经州郡,无不强贷,又移书于青州 符彦卿,借钱百万。及在邮亭,行止秽杂。王峻闻而奏之,乃责授棣州司马。世宗 即位,切于求人,素闻知损狂狷,好上封事,谓有可采,且欲闻外事,即命征还, 遽与复资。数月之间,日贡章疏,多斥讟贵近,自谋进取,又上章求为过海使。世 宗因发怒,仍以其丑行日彰,故命除名,配沙门岛。知损将行,谓所亲曰:“余尝 遇善相者,言我三逐之后,当居相位,余自此而三矣,子姑待我。”后岁余,卒于 海中,其庸诞也如此。《五代史补》:李知损,官至谏议大夫,好轻薄,时人谓之 “李罗隐”。至于亲友间往还简牍,往往引里巷常谈,谓之偶对。常有朝士奉使回, 以土物为赠,其意犹望却回。知损觉之,且贻书谢之曰:“在小子一时间却拟送去, 恐大官两罗里更不将来。”乾祐中,奉使郑州,时宋彦筠为节度。彦筠小字忙兒, 因宴会,彦筠酒酣,辄问曰:“众人何为号足下为罗隐?”对曰:“下官平素好为 诗,其格致大抵如罗隐,故人为号。”彦筠曰:“不然,盖为足下轻薄如罗隐耳。” 知损大怒,厉声曰:“只令公,人皆谓之宋忙兒,未必便能放牛。”满座皆笑。

  孙晟,本名凤。《南唐书》云:孙忌,高密人,一名凤,又名晟,少举进士。

  性阴贼,好奸谋。少为道士,工诗,于庐山简寂观画唐诗人贾岛像,悬于屋壁, 以礼事之。观主以为妖妄,执杖驱出之,大为时辈所嗤。改儒服,谒唐庄宗于镇州, 授秘书省著作郎。《南唐书》云:豆卢革为相,雅知忌,辟为判官。

  天成初, 硃守殷据夷门叛,时晟为幕宾,赞成其事。是时晟常擐甲露刃,以十数骑自随,巡 行于市,多所屠害,汴人为之切齿。城陷,硃氏被诛,晟乃匿迹更名,弃其妻子, 亡命于陈、宋间。《欧阳史》云:安重诲恶晟,以为教守殷反者晟也,画其像购之, 不可得,遂族其家。晟奔于吴。

  会同恶者送之过淮,吴人方纳叛亡,即以伪官 授之。晟亦微有词翰,李昇伪尊杨溥为让皇之册文,即晟之词也,故江南尤重之。 二十年间,累历伪任,财货邸第,颇适其意。晟以家妓甚众,每食不设食机,令众 妓各执一食器,周侍于其侧,谓之“肉台盘”,其自养称惬也如是。《南唐书》云: 忌为舒州节度使,治军严,有归化卒二人,正昼挺白刃入府,求忌杀之。入自西门, 吏士仓卒莫能御。适忌闲行在东门,闻乱,得民家马乘之,奔桐城。叛卒不得忌, 乃杀都押衙李建崇而逸。忌坐贬光禄卿。

  显德三年春,王师下广陵,江左惊窘,李景伪署晟为司空,令奉贡于行在,世 宗遣右常侍刘悦伴之,赐与甚厚。洎随驾到阙,舍于都亭驿,礼遇殊优。每召见, 饮之醇醴,问以江南事,晟但言:“吴畏陛下之神武,唯以北面为求,保无二也。” 先是,张永德守下蔡,素与李重进不协,每宴将校,多暴其短。一日,永德乘醉, 乃大言重进潜蓄奸谋,当时将校无不惊骇,繇是人情大扰。后密遣亲信乘驿上言, 世宗不听,亦不介意。一日,重进自寿阳去其部从,直指永德帐下,宴饮终日而去, 自此人情稍安。时李景觇而知之,因密令人赍蜡书遗重进,劝为不轨,重进以其蜡 书进呈,世宗览之,皆斥讟反间之言。世宗怒晟前言失实,因急召侍卫都虞候韩通 令收晟下狱,与其从者百余人皆诛之。《南唐书》云:世祖命都承旨曹翰护至右军 巡院,犹饮之酒,数酌,翰起曰:“相公得罪,赐自尽。”忌怡然整衣索笏,东南 望再拜曰:“臣受恩深,谨以死谢。”从者二百人,亦皆诛死于东相国寺。

  翌 日,宰臣上谒,世宗亲谕之,始知其事实。议者以晟昔构祸于梁民,令伏法于梁狱, 报应之道,岂徒然哉!

  晟性慷慨,常感李景之厚遇,誓死以报之。《钓矶立谈》云:晟将命周朝,自 知不免,私谓副使王崇质曰:“吾思之熟矣,终不忍负永陵一坏土,余非所知也。”

  及将下狱,世宗令近臣问以江南可取之状,晟默然不对。临刑之际,整其衣冠, 南望金陵再拜而言曰:“臣惟以死谢。”遂伏诛。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