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下江南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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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害东翁王怀设计 见豪客鲍龙显能

  话说嘉兴府客店内,有人闹事,揪着掌柜的乱打,圣天子赶着那人劝开,问他的姓名,那人道:“在下是安徽人氏,姓鲍名龙,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天子道:“某乃姓高名天赐,这是某的继子,姓周名日清,直隶北京人氏,阁下既是安徽人,到此有何贵干?”鲍龙道:“在下本在安徽军营内当杂长,只因有个表弟居住此地,广有家财,因念军营太苦,欲投奔到此,筹办盘川,想在广东另谋进身。不料表弟被人攀害,坐入县牢,家中皆女眷,不便居住,所以住在这店内,哪知道这掌柜与小二,如此欺人。”天子见他出语豪爽,说道:“他们小人,类多如此,足下不必与他较量,且请到某房中聊饮二杯!”

  说着就将鲍龙邀入自己房内,复叫小二暖了一壶酒来,将嘉兴肉多切两盘,小二此时被一闹,也无法想,只得又切了一大盘嘉兴肉放在桌上,与他三人饮酒。天子见鲍龙毫不推辞,举杯就饮,你斟我酌,早将一壶酒饮完,复唤再添酒,天子问道:“鲍兄说令表弟为人攀害,但不知究为何事?何妨说明,如可援手,也好大家设法。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岂可坐视其害?”鲍龙道:“高兄有所不知,舍表弟姓郭,名叫礼文,乃是贸易之人,就在这府行前,大牌坊口开过钱米铺。他是个生意人,自然各事省俭。店中有个王怀,乃是多年的伙伴,所有帐目,全在他手里,每年到年终,除薪水外,表弟必多送他数十千文以作酬劳。在表弟意见,已是加丰,哪知这王怀还说太少,明地里不好与他讲论,暗地就在帐上东扯西欠,不到半年工夫,净欠八百数十千,这日被我表弟查出,起初因他是旧友,或者一时讹错,也未可知,不过问他一声,请他弥补。不料他知已露出马脚,就把心偏了过来,嘴里答应照赔,到了一月之后,又空二三百元,我表弟见他如此,知他有意作弊,就把他生意辞退,他不说自己对不起东家,反因此怀恨。却好隔邻有座小客店,不知哪日无意落下火种,到了二更以后,忽然火着起来,顷刻间,将客店房屋烧了干净。当时表弟等人从梦中惊醒,自己店门还保护不及,哪里还有工夫去救人家呢?这小客店的店东,不怪自己不谨慎,反说我表弟见火不救,次日带了妻小到店中吵闹。表弟本来懦弱,见他如此闹法,也是出于无奈,从来只有宽让窄的,因道:‘你不必这样胡闹,我这里送你二十两银子,你到别处租些房屋再做生意去吧。’这小客店的人,见有了钱也无话说。不知怎样,被这王怀知道,他就去寻小客店内店主的老子说:‘郭礼文有这样家财,你不讹诈他,去讹诈谁?二十两银子,只是个零数,我这里有个好讼师,请他代你做张状词,包管到县里一告就准,不得一千,就得八百。那老头子是个穷人,被他一番唆使,就答应照办。王怀当时寻了这里一个出名的讼棍,叫杨必忠,却是文教中的败类,说明得了钱财三人瓜分,就捏词嫁祸,写了一张状词,说我表弟放火害人,恃财为恶。到了告期,那小客店的老头子,就去投告。其初,嘉兴县吴大爷还清楚,看了一遍就扔下来,说:‘郭礼文既有钱,绝不肯这么做,显见是有意诬害。’哪知杨必忠又做了第二张状词,说郭礼文自己有钱,怕小客店设在隔壁,人类不齐,恐怕偷窃他店中物件,故此用些毒意,放火烧了,不然何以郭礼文情虚,肯给纹银二十两,令他迁让。这个禀帖告进去,那些差役人等,皆知郭礼文有钱,在县官面前,加了些丑恶的言语,说得县官批准提讯。到了提讯的这日,我表弟胆又小,见公堂上那等威武,格外说不出话。县官因此疑惑,竟致弄假成真,将他收入监牢,遵律治罪。在下前月到此,因他家别无亲友料理这事,故而具了一禀,想代他翻案,奈至今日,还未批出。你二公想想,这不是不白之冤么?在下不是碍着表弟在监,怕事情闹大更属难办,早将那王怀打死,天下有这样坏心肠的人!”

  天子听他说了这番话,又见他英雄赳赳,倒是个热肠汉子,说道:“老兄不必焦虑,明日等某就到县里。代你表弟伸冤。我看你如此仗义,断不是个无能之辈,从前曾习过武艺,有何本领,何妨略示一二?”鲍龙道:“不怕二位见笑,我鲍龙论武艺两字,也还不在人下,只因性情执拗,不肯卑屈于人,所以在军营一向仍是当个杂长,那些武艺平常的,会巴结会奉承,反在我之上,到了临阵交锋时节,就显分高下了。”天子听说,也是代他负气道:“我道京外文官,是这等气节。在武营中,也是如此,岂不可恼,我看后面有一方空地,现在无事,何不略使拳棒,以消永夜?某虽不甚熟,也略知一二。”鲍龙谈得投机,也不推辞,三人就出了房门,来至院落,将袖子卷起,先使了一起腿,然后开了个门户,依着那醉八仙的架落,一路打去,起先还看见身体手脚,到了随后的时节,哪里见有人影,如同黑团子一般,只见上下乱滚,呼呼风响。天子此时赞不绝口,道:“有此良才,困于下位,真令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一路打完毕了,将身子望上一纵,复行向地下一落,手脚归了原处,神色一点不变,说道。“见笑大方!”天子道:“有此手段,已是可敬,岂有见笑之理?但不知老兄愿进京么?”鲍龙道:“怎么不愿,只因无门可投,故而不作此想,若早有人荐引,也等不及今日了。”天子道:“既如此说,明日先将你表弟事理清,高某与军机大臣陈宏谋是师生,将你托他安置,决无不行之理,大小落个官职,比较似觉强多了。”鲍龙大喜道:“若得你老提拔,也就感恩不尽了。”三人复由外面进来,谈论了一会,然后各自回房安歇。

  一夜无话,次日早间,天子起来梳洗已毕,先到鲍龙房内,见他已经出去,心下想道:“我同他约定一齐到县里结这事,何故他一人先走了?”只得复又出来,回到自己房中。日清已叫人将早餐备好,两人用毕,鲍龙已走到房来。天子问道:“方才前去奉访,见老兄已不在那里,如此绝早,到何处公干?”鲍龙道:“昨因你老说,同在下今日赴县里结这事,惟恐衙门内需使费用,故到舍亲处,将你老的话说与家姑母、表弟媳知道,他们感激万分,嘱在下先行叩谢,候表弟出狱后,再进前来趋叩。”天子道:“说哪里话来,大丈夫在世,当以救国扶危为是,况且又替地方除害,一举两得,有何不可?我们就此同去罢。”鲍龙答:“是!”三人一齐出了客寓,行不多远,到了嘉兴县衙门,只见头门外挂着一扇牌,是“公出”二字,因向鲍龙说道:“来得不巧,县官出门去了,也不知是上省,也不知是因案下乡勘验,鲍兄何不打听打听?”鲍龙道:“既是县官公出,此刻就便进去,也是无用,还是让我打听明白,到底哪里去了,几时回来?”说毕请天子与日清二人在外面稍等,他便自己寻着那承行的书办,问道:“县太爷往哪里去了?”书办道:“进省公干,昨日奉到抚台公事,调署钱塘首县,因此地交待难办,暂时不能离任,所以进省,将这话回明上宪。”鲍龙道:“钱塘县难道没有县官么?为甚要调他前去?”那书办道:“你还不知道呢,现在当今皇上南巡,见有贪官污吏,轻则革职,重则治罪,这钱塘县因断案糊涂,却值圣上在杭游玩,下了旨意,把钱塘县革职,着抚台另委干员署理,我们这位太爷,声名还好,所以将他调署首县,大约两三日也就可回来了。”鲍龙打听清楚,转身出来详细说了一遍。天子知道龚温如接着圣旨,依旨办了,心中顿觉欣慰,又问:“前曾听说苏小小坟在这城内,不知鲍兄可曾去过么?”鲍龙道:“晓却晓得,并非只为游玩而去,只因在下由本籍到此,曾从那坟前经过,故而知道,二位如欲去游玩,鲍某引路便了。”

  天子听了大喜,就约他同去游玩,鲍龙答应。三人信步而来,约有三四里光景,已到前面,只见远远的一派树木,将坟墓绕住,坟前一块石碑,石碑上写“苏小小墓”四字。天子向日清说道:“可见人生无论男女,贫贱富贵,总要立志,然后那忠孝节义上,总可各尽其道。你看苏小小只不过当年一个名妓,一朝立志,便千古流传,迄今成为佳话。我看那些贪财爱命的人,只顾目前快乐,不问后来的名声,被人恨,被人骂,到了听不见的时节,遗臭万年,岂不被这妓女所笑?”鲍龙在旁说道:“你老所见不差,只是而今之世,被苏小小笑的人多着呢。但为妓女,不如她也就罢了;最恨那一班须眉男子、在位官员,也学那妾妇之道,以博上宪欢悦,岂不为苏小小羞死?”两人正在坟前谈论,早又闹出一件事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重亲情打伤人命 为义上大闹公堂

  话说鲍龙正在议论,天子见苏小小坟上,地势风景十分美雅,与鲍龙谈论一番,就在坟前席地坐下。忽见对面来了两人,低低地在前面说话,见那神色,却非正道。天子因不知是何人,自然不甚留心。椎有鲍龙一见,赶忙静静的,不动声色地躲到那二人背后窃听,只听那人道:“你为何今日到这里?”又一人道:“我因你那张犯词,虽然告准,不料以假成真,现在虽想他几百两银子了事,也不可能,这位官实在古板,若说一句反悔话,他又翻过面来,我们又吃不消。本是想他些钱文,“现在钱想不到手。他虽吃了苦,我却把那二十两银子贴用完了,今日在家实在没法,因来此地,看有什么游玩客人,如有认识的,想向他告帮,凑几文度日。”那一个道:“你这人好糊涂,做事也不打听打听,现在我们这里的县太爷调首县去了,难道换个新官来,也像他么?只要在门稿上放个风,说郭家的财产极多,现在这官虽不要钱,谁走上了这条路,还怕郭礼文不肯用钱么?那时我们也好想办法了!”

  话未说完,早把鲍龙气得忍耐不住,跳上前去骂道:“你这两个死回,已经害得人家下狱,现在又想这恶念,郭礼文究竟与你们何仇,如此害他?”说着走上前去,早把一个四五十岁老者揪住望地下一放,举起拳头,在背上就打,不过几拳,早把那人打得口吐鲜血。那一个见鲍龙如此凶猛,一溜烟早跑开去了。

  天子见鲍龙如此毒手,深怕将老者打死,又是一件重案,连忙上来劝解,见那人睡在地下,已是不能开口。鲍龙道:“这就是我对你老述说的那个王怀,他将我表弟害到这般地位,他还乱想心思,等新县官来复行翻案,这种人不将他打死,留他何用?”说着又几脚,早把那人打得呜呼哀哉。天子道:“这人已经打死,他家岂无家属,定然前来理论,报官相验,你是凶手,怎么逃得过去?”鲍龙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有逃走之理?我此刻就去自行投到。”说着就把王怀两脚提起,倒拖着就走。天子与日清说道:“此人倒是个有胆量的汉子,孤家若不救他,甚是可惜。”正要喊他站住,前面早来了八九个人,手中执着兵器,蜂拥而来,喊道:“凶手往哪里走,你打死人不算,还将尸首倒拖,这是何故?”说着来了三四个人,将鲍龙捆住,望前面抬去。

  天子大喝一声道:“你们这班狗才,这人明明是他自己身死,为何将这好人认做凶手?难道听你们胡闹的么,若早将他放下,免得眼前吃亏,若有半个不字,叫尔等死在目前。”那一班人听了他说这话,皆说道:“必是同谋之人,我们也将他带去,好轻我们的身子,如不然,他何以代鲍龙掩饰?”说着又上来几个,就想动手。早被天子两脚一起,踢倒几个,后面日清接着又是一阵乱打,早就打倒几个。众人见势不佳,只得将鲍龙放下,又不敢将他放走,只得跟着他三人而行,到了城内,鲍龙果然是英雄,绝不躲避,一直向衙门而来,到了门首大堂上喊道:“今日是谁值日,苏小小坟前那个王怀是我鲍龙打死的,你们快来代我报官,了结此事。”那值日差听说,赶忙上来问明缘故。那班捉他的人正是当方的地保,因客店的店主见王怀已死,赶着到地保那里送信,所以众人将鲍龙拿住。此时见差人来问,他们就将打死情由说了一遍,差人只得先将鲍龙收入班房,等候县官勘验。正闹之际,已有一人骑着一匹马,跳到面前,在大堂下骑,匆匆的进了里面,不多一会工夫,里面传出话来说:“老太爷已抵码头,快快预备侍候,不可怠慢!”值日差一听,就把鲍龙带入班房,喊齐职事到码头去接。

  此时天已正午,天子怕鲍龙肚饥,就在身边取出一锭银两,叫日清买了些点心、大饼送到班房与鲍龙充饥,就与日清回转客寓。吃了午饭,复行到了县衙,见大众纷纷,皆说县太爷回来了,顷刻就要升堂。二人走到面前,果见公案已在大堂上设下,两边站了许多差役。天子与日清站在阶下,专待县官出来,听他审问,如不公正,再上去与他理论。主意想定,只听一声鼓响,暖阁门开,嘉兴县早走出来。天子望上一看,这人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黑漆漆的面,一双乌灵眼,两道长眉,是个能吏的样子。升座已毕,先传地保上前问道:“你既为地方上公人,他两人斗殴,你就该上前分解,为何坐视不救,以致闹成人命?凶手现在何处,姓甚名谁?”地保禀道:“大老爷明见,这凶手非是别人,即是郭礼文的表兄,因他表弟被王怀唆人控告,收入监禁,路见王怀,挟恨寻仇,打中致命身死。凶手现在班房,求老爷提他到案,便可得知底细了。”县官听说,随即吩咐:“带凶手!”下面差役答应,当由值日差到班房内,将鲍龙带至堂上跪下。县官问道:“你姓什么?你表弟因放火害人,本县已问明口供,收监治罪。汝是何人,胆敢挟仇打死人命,快快从实招来,免致吃苦。”

  鲍龙也全不抵赖,就将对天子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在嘉兴县堂上说了一遍。县官道:“这明是你挟仇伤害,若说郭礼文冤枉,本县连刑都不用,他就自认不讳,可冕显系实情,尔之所供,显见不实,本县先将你收禁,等相验之后,再用刑讯。”说着,叫人钉镣,将鲍龙收监,一面打轿起身。到苏小小的坟前相验。件作上前细验已毕,只听报道:一确是斗殴致命,三处俱是拳伤,下面二处亦是致命。”县官听报,复行离坐,观视一周,当命填了尸格,标封收验已毕,打道回衙。

  此时郭礼文的母亲,已听见鲍龙将王怀打死,自己首告,收禁起来,赶忙到衙门打听,果然不差,更加痛哭不止。天子见了这样,忍耐不住,见县官才进内堂,他就将大堂的鼓乱敲起来,那些差人吓了一跳,说道:“不好了,这件案子未消,又有人来喊冤了。”赶忙跑过去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地胡闹。有何冤枉?快快说明,大老爷立即升堂。”天子道:“你就进去禀知你家本官,说我高天赐代朋友伸冤,快些令他出来见我。”那差人听他如此大语,已是可恶之极,说道:“我们就进去代他回一声,若是没有冤枉,官是必定动怒,免不得有个扰乱公堂的罪名,重则治罪,轻的也要打几十板。”说着,到了里面回道:“外面有一姓高的,不知何故击鼓,问他也不肯说,只请老爷坐堂,请老爷示下。”嘉兴县听有人喊冤,怕他真有冤情,随道:“通知他不必再击鼓,我立即升堂便了。”差人走出,县官果又具了衣冠,坐了大堂,传击鼓人问话。天子听说,走到前面,立而不跪,向着县官拱手道:“请了,请了!高某因郭礼文、鲍龙皆遭无妄之灾,为人陷害收入监牢,望你看高某之面,将他放出。”县官说道:“胡说,还不代我下去,此乃人命重案,你是何人,前来作保?岂不是自投罗网。本县始不深究,好好下去具结,以后不得再行击鼓。”天子听说,笑道:“莫说你这小小知县不能阻我,就是督抚,也不能奈高某怎样,王怀实死有余辜,若再不将鲍龙放出,高某一时性起,也不问你何人,将你乱打一阵,看你可认得高某手段。”

  知县听他这一番话,不禁大怒,喝道:“你这人好不知利害,莫非疯了么,若再在此乱说,这公堂之上,也不问你何人,可就要治罪行刑的。”天子道:“我高天赐也不知见过多少大小官员,岂畏你这小小知县,若以势力压我,先送样厉害与你。”说着,举起右腿,在暖阁上打去,早把屏门打倒。知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忙把惊堂木一拍:“左右给我拿下!”差人一声吆喝,拥上前来动手,早被天子一连几腿,打倒几个。众人因在苏小小坟前吃过他的苦头,晓得他的厉害,哪敢再上前来。知县见此情形,又将惊堂木大拍起来,唤道:“快拿人!”天子岂容他威武,打得性起,抢到堂上,伸手就想打他,县官见势不妙,赶着入后堂去了。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周日清力救郭礼文 李得胜鞭伤鲍勇士

  话说嘉兴县跑入后堂,周日清见不可以理论,即将原差抢住一个,先打了几拳,只听那原差叫喊连天,但求饶命。周日清当下说道:“你快将鲍龙、郭礼文交出,万事干休,不然,就将你这狗头打死。”那原差被打不过,哀求说道:“此事我不敢专主,须本官答应,才可放他两人。”周日清不由分说,即拖着原差,勒令交人,原差也是无法,只得将他带入监中,早听得鲍龙在内骂不止声,日清听见,喊道:“鲍兄在哪里?我周日清前来救你。”鲍龙听见,真是意想不到,忙答道:“我在这里!”日清听说,立即进内,只见鲍龙戴着刑具,不禁大怒,走上去将刑具打下,随即问道:“你那表弟现在哪里?”鲍龙道:“就在这隔壁。”随喊道:“表弟,现在高老爷来救我们了,你可快出来!”郭礼文在内,听见有人前来劫监,反吓得如见鬼一般,浑身发抖。周日清作急跑了过去,也就将他这刑具打下,随着自己在前面开路,不一会已到大堂。

  天子见他们出来,聚在一起,望着堂上说道:“今日饶汝狗命,下次再如此糊涂,定不饶恕!”说着与周日清、鲍龙出了县衙门,道:“你们预备望哪里去?”鲍龙道:“闹到这个地步,此地谅想不能住了,小人拟想先回表弟家中,将所有细软收拾起来,连忙奔往他乡暂避。”天子道:“如此岂不把郭家产业闹个干净?不必如此,总有高某担当,你仍将他送回去居住,无论有天大事情,高某总有回天之力。”鲍龙见说这话,也就依着说道:“你老在客寓,也不稳便,倒不如也搬到我表弟家中,就是有些动静,彼此也有个照应。”天子也就许可,叫日清到客寓搬运物件,自己却与鲍龙一起到郭礼文家。

  此时他母亲妻子,见礼文回来,真是喜出望外,赶忙出来问他:“怎样放出来的?”鲍龙怕她们女眷担不住事,故不敢将实话说与她们知道,但说是这位高老爷设法,把表弟救出来的,你们只谢高老爷便了,郭礼文的母亲也不知是何人,只得依着鲍龙的话,上前称谢,天子也就谦逊了两句。不一刻工夫,已见日清把物件运来,就在郭礼文店堂后面一进住下。店里一班伙计见主人出来,也就个个欢喜,哪知到街上一看,只见众人纷纷乱跑,说:“县里有北京人大闹公堂,把监犯劫去了,此刻县里已紧闭四门,禀了府太爷,传齐守城官,前来搜获,难保不出事,我们快些走的好,免惹不必要的麻烦。”说着大家各跑回去,顷刻间,街上店面皆关起门来。

  有个伙计见了这样,知是鲍龙他们的事,飞奔回来,向礼文说道:“不好了,城门现在都闭了,守城营已经调兵前来,我们这里怎说,要走就快走,还可赶得及,不然此次被他捉住,就是你三人有本事,恐怕敌不过这些人。”郭礼文听说,吓得魂飞天外,说道:“我一人招了这横祸,不过一人受罪,家小还不妨害,承你三人将我救出来,闹了这大乱子,连累你们也是逃不了这祸,怎样是好?”鲍龙先前也还不怕,此刻被礼文说了这话,看见他两眼流下泪来,也就不免惊慌。天子说道:“你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我此刻写封书信,叫日清赶往杭城,来往不过五日工夫,包管你们无事,现在虽然闭城,只要他前来,先打他一个精光,后来让我到嘉兴府去,见了府官与他说明,谅他不敢怎样。过两日等日清的回信前来,可就没事了。”众人见他如此说法,到了此时,也只好听他摆布,遂即取过文房四宝。天子就避着人下了一道旨,用信封封好,交日清收取,又叫郭礼文摆上饮食,让日清赶快吃饱,奔到杭州抚辕投递。日清答应,又招呼鲍龙小心服侍干父,自己一人前去不提。

  且说嘉兴府姓杨叫长祺,是个两榜出身,向作京官记名道府,却巧这嘉兴府出缺,例归内选,就将他补了这缺。其人四十五岁,虽是个文人,手脚上甚有工夫,因他父亲杨大本,是个武状元出身,他少年随着父亲在任上、所以习文之下兼之习武。这日正在行内料理上下公事,忽见值日差匆匆的同着门丁家人进来说道:“请老爷赶快出门,现在嘉兴县内有一姓周的,叫日清,同一个高天赐,在大堂上将县官周光彩老爷打入后堂,又将犯人郭礼文由监内劫去,还在城外苏小小坟前打死一人。”杨长祺一听自然惊慌起来,说道:“府城白日里有如此事,这还得了,快备马来!”手下赶着,将他平日所骑的一匹白骏马上好了鞍,带了亲兵小队,杨长祺就上马飞奔而去。到了县衙,见城守已到那里,忙问周光彩:“怎样了。”

  周光彩赶紧上前禀道:“卑职由省里回来,还未到大人那里禀见,因苏小小坟上地保人证前来喊冤,王怀被鲍龙打死,报请相验。卑职以事关人命,只得飞身前去,回来将凶手鲍龙获住,才钉镣收禁,忽然来了两人,不遵听断,殴打公差,将大堂暖阁俱自打倒。卑职才要擒捉,差役又被他打倒逃走,随即到监内将鲍龙及前次放火的监犯郭礼文一起劫去,是以卑职飞禀大人,请闭城门,将城守营调来搜捉,谅此三人,必在郭礼文家中,务必擒获正法。”杨长祺道:“既然如此,可快前去。”说着自己先带了小队前去。此时周日清已经将天子的书信藏在身上,出了大街,见远远人声鼎沸,飞奔而来,知道寡不敌众,只得绕到小路,向城外走去,将到城门,快要下锁,被他大喊一声,举起右腿,将门兵打倒,开了城门,如飞而去。这里天子见日清走后,叫鲍龙找出两根铁棍,自己取一根,在店门外站立,叫鲍龙取一根在里面保护家眷。所有店内的伙计,早已逃走无踪,分拨已定,见街上百姓纷纷奔逃,说今日闯出一场大祸,城守营同县太爷都来了。

  天子向前抬头一看,果然呐喊一声,当中一人骑着一匹白马,手中提着一根棍子,后面也有一人骑马,提了钢鞭,领着手下兵丁一路而来。天子不等他到面前,就迎上去,向嘉兴府杨长祺喝道:“你为一郡太守,全不精心察吏,听凭下属冤枉百姓,高某已将郭礼文同鲍龙二人由监内带回,你此时前来何干?”杨长祺听得他自称高某,说将犯人带回,谅必就是此人,吩咐一声:“代我拿下!”那些兵丁听见府大老爷叫拿,一个个如狼似虎拥上前来,虽然人多,哪比天子威灵,只见大喝一声:“体得动手!待高某送汝等回去。”提起铁棍,上三下四盘旋如舞,早把那些兵丁打散。

  这嘉兴府内,虽是个城府,从未经过这事,所有那些亲兵小队,平时见着威武,哪知全是些架子,到了临时,一个有用的没有。杨长祺见了这样,只得自己举动棍子,向天子面前打来。天子见他来得勇猛,大喝道:“狗官!有我在此,敢如此恃勇?”谁知皇上福气真大,杨长祺平时武艺虽是高强,就被天子这一喊,究竟是个君臣,不能侮犯,突然两臂一酸,那根棍子如千斤之重,再也提不起来,又怕中了天子的棍子,只得把马一领,往后退去。守城营李得胜接着上来,舞了几下钢鞭,也是如此。又不能径自回去,只得在马上喊道:“此人武艺高强,战他不过,快将这店房围住,到里面仍将郭礼文捉住要紧。”众兵丁答应一声,蜂拥前去,将店堂拆毁一空,冲到后进,鲍龙见众人已到,也就大喊起来,举棍迎上前去。杨长祺见又有一人,只得复奔上来,与鲍龙对敌。

  两人一上一下,棍去棍来,战了有三四十个回合,鲍龙渐渐敌他不过,想要奔逃。李得胜上来夹攻迎敌,鲍龙手上的铁棍稍松了一下,被李得胜一鞭打中肩头,负痛跌下,当有兵丁抢上,将他捆了起来。天子见鲍龙被擒,深怕众人后面要啰唣郭礼文的家小,赶着转身又跳进来,想挡住杨长祺,哪知人数太多,守城营与府衙亲兵小队,还未退去,嘉兴县又带着马步通班前来,天子虽有神勇英武,也都有些力怯。哪知护架尊神见天子受困,遂即大喊一声,说:“当坊土地何在?还不急遣能人救驾?”土地听了这话,吓得魂不附体,就到城隍神那里报讯,请派功曹查点有何人可以救驾。功曹听见,随与土地出了庙,走到吕祖宫门口,见有一人睡在地下,鼻息如雷,身体壮大,随即将这人唤醒前去救驾。欲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醉大汉洪福救主 旧良朋华琪留宾

  话说城隍神派了值日功曹与上地,走到吕祖宫门口,只见一个大汉,睡在地下,鼻息如雷、满脸酒气,功曹向土地说道:“此人可以救驾。”说着两人上去,将那汉一推道:“你贫苦了这许多年,今年该你发迹,现在前面困住真龙,你快前去救驾!”说着又踢了两脚,把那人惊醒,吓了一身冷汗,说道:“这不是见鬼?我往哪里去救驾!”正在猜疑之际,只听人声鼎沸,许多人望前跑去,说着:“拿着一个了,还有一人在那里大战呢,大约也是跑不了。”那大汉一听,也不问情由,就将平日用的一根生铁扁担,跟着众人,飞脚前去。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嘉兴县内第一条好汉,叫做赛金刚洪福,其人祖上也是军功出身,做过甘肃提督,到了他这代,已是中落,偏生自己又不长进,专门舞钱,那些酒食朋友,见他有几个钱,又甚慷慨,就有三朋四友,许多人靠着他养活。不到一两年,把家私吃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朋友见他无钱,也就不理他了。幸亏他力大无穷,见无钱用,别项生意又不会做,见嘉兴县城外一带,俱是山林树木,他就将平日用的铁棍子,改做扁担,买了一把大斧上山砍柴,变卖度日,得几个钱,就在这吕祖宫门口,买酒打内饮食。晚间无事,一人就早早睡觉,被值日功曹将他惊醒,朦朦胧胧的爬将起来,带着铁扁担,跟着众人,跑到郭礼文店前,见官兵差役已捉住一人,在那里捆住。店堂外面,乃有一人,被府大老爷与城守营困住,洪福上前一看,就将铁扁担一舞,横扫起来,嘴里骂道:“你们这班杂种,这许多人战他一人,岂有此理?是有本领的,一人战一人,老爷专打抱不平,不能让你们传人多欺人少。”说着,那扁担已打倒五六个人,到了天子面前,喊道:“尊公,你莫怕,有我赛金刚在此,也不惧这些鼠辈。”说着,早一扁担,把杨长祺的棍子削去半段。李得胜见又来一人,举鞭来迎,怎经得洪福是个生力,前舞后摆,早把李得胜两眼舞得昏花。本来李得胜与鲍龙战了好一会,力量已是不足,加之洪福本领又厉害,所以战了二三个回合,败了下来。洪福见李得胜要走,也不去赶,将扁担四面一旋,用了个露花盖顶,把那些营兵,打得跌跌爬爬,早倒了数十个,有的腿部受伤,有肩头打伤的,呐喊一声道:“我们走呀,这人厉害不过。”说着早把鲍龙放下,各自逃命去了。

  李得胜与杨长祺两人见了这样,只得又上来拼战洪福。那时鲍龙又从地上爬起来,拾起铁棍,帮着洪福力战。天子见他两人可以敌住众人,就抽身到了后面,叫郭礼文道:“你将母亲,妻小安排在一处,此地你是不能住了。等事平复,你再回来。此刻先同我三人冲出城去,暂且寻个地方住下,不然我们容易走,你这一家就没命了。”郭礼文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家产房屋,只得自己背着母亲,所幸妻小,一双大脚,尚能走路。天子就在前面开路,招呼一声:“鲍龙,你不必斗了,同我走罢。”说着举起铁棍,冲开一条路,与鲍龙前后保住郭礼文一家人口,出了重围。后面洪福已经赶到,说道:“你们慢行,等我一同走罢。”大家就聚在一起,直望东门而来。

  城上虽有兵把守,见了鲍龙洪福,早已吓得软在面前,城门锁又朽烂不堪,鲍龙上前一扭,早扭下来,共计四男两女,一齐出了城门。行了有五六里地面,天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可有熟人家么?”郭礼文道:“这里叫做王家洼,前面再走一里多路,就有个姓华的朋友,家住在那里,可以到他家里暂住一宵,明日再作主意。”众人齐道:“有此人家,我们就去投奔便了。”于是众人又走了一会,已到了一所村庄,郭礼文识得路径,领着众人进到庄里,因天色漆黑,只得高叫两声,里面有人接声问道:“来者可是郭大哥么?”郭礼文道:“华哥可赶速出来,小弟招了横事,特到你处暂避一宵。”里面听说,赶着拿了火把迎出来,将大众接至里面。在正宅旁边三间草房内住下,见众人皆是仓忙失措,忙问因何此刻到来,究为何事?

  郭礼文就将自已被诬害的话,及鲍龙与天子救他的话说了一遍。华家虽然担惊害怕,无奈他们俱已进来,也不好推他们走,说道:“你们在此虽不妨事,但不可露了风声,那时官府派人前来,还是躲避不住。”天子见那人怕事,忙问道:“这位尊姓大名?”郭礼文道:“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叫华琪。”天子道:“既是至好,何必如此惧怯。已经从城里到此,我与鲍龙都未害怕,难道此地比在城里还碍事么?”洪福在旁说道:“若那些狗头再来,我洪福老爷这根扁担,也就够那些人受的了。华兄只管放心。”华琪被众人一顿说,也没奈何,只得备了酒饭,请众人饮食安歇。郭礼文的母亲妻小,自有女眷接待,我且不表。

  且说城里杨长祺与李得胜战了一阵,仍是未将鲍龙、郭礼文获到,彼此闷闷不乐,说我们如此本领,也曾经过大敌,何以这三四个人就敌他不住,岂不可恼?周光彩道:“现在各犯既被他逃走,惟有先将这店封锁,明日再添兵追赶,务要捉捕到来,谅他们一夜之间,也走不多远。”说着就与知府城守三人,当将郭礼文店内所有一切货物财产封锁起来,准备随后充公,回衙歇息。次日大早,又添调合城兵丁,前去追赶了一日,哪里看见这一班人,只得出了缉捕文书,通详上宪请兵捉拿。哪知这里公事还未到省,杭城巡抚衙门早接到圣旨。

  这日,龚温如正在堂内办事,忽听巡捕上来禀道:“圣旨下,请大人接旨!”龚温如吃了一惊,赶着摆了香案,在大堂上叩礼已毕,请天使宣读。周日清就在堂上将天子的书取了出来,高声读了一遍。龚温如听毕,谢恩起来,将周日清请入后堂,彼此分宾主坐下。龚温如道:“圣上既到了嘉兴,天使来时究是怎样?请道其详,好这里派人前去。”日清又将郭礼文如何被王怀陷害,光彩如何听信家丁,准了状词,将礼文收下监牢,如何在客寓遇见鲍龙,乃救出郭礼文,前后的话说了一遍,又道:“天子意旨叫大人如何办理,就请大人遵办便了。”龚温如道:“天子招呼调周光彩来省,另委员置理,郭礼文销案,除王怀已死外,仍访拿讼棍杨必忠,审明照例惩办。但不知天使来杭之后,杨长祺与知县及城守可否惊动圣驾?”日清道:“既是大人放心不下,请大人立刻备文差人星夜至嘉兴府投递,无论如何也就可以完事了。”龚温如见催促甚紧,只得立刻备好了文书,派了中军星夜驰往嘉兴府投递,仍留日清在行内饮酒。日清道:“天子在那里盼望,怕中军一到嘉兴,地方官知道天子在本地,必然前去请罪,那时众人晓得,天子必然不肯在那里耽搁,仍然要往别处而去。那时小伍不在面前,天子岂不一人独往?”龚温如听这话有理,也就不敢苦留,一面打发中军前去。

  这里日清就告辞出去。真是急如星火,不一日,已到嘉兴府内。正是上灯时节,赶紧进城,走到这郭礼文店门首,见已上了封条,吃一惊,说道:“难道天子已被这班狗头拿去了?倒要打听明白,方好放心。”说着见那面来了一人,日清上前一把抓住,问道:“你是什么人,也在此盼望,大约你也是郭礼文一类,我将你捉到县里去,问你要人。”那人被他一吓,赶忙跪下:“老爷撒手,我不是郭礼文家的人,我是郭礼文朋友家的长工。”周日清道:“不管你什么朋友不朋友,只要说出郭礼文现在到哪里去了,老爷就放你,若有虚言,便将你捉到县里问罪。”那人被他一吓,赶紧跪下求道:“老爷你千万莫说是我说的,我告诉便了。”日清见知道底细,甚是欢喜。乃道:“你果真说出来,我不但不捉到县里,还重重赏你。”那人便将郭礼文与天子、鲍龙、洪福那日晚上奔到华家的话,说了一遍。日清大喜道:“你不必怕,我实对你说道,我就是高老爷的继子,正要寻他们说话,你既晓得,还带我去,自有重赏。”那长工见他如此说明,方把愁肠放下,就带着日清,复出了城。来到华琪家中,果见天子在内,日清上前说明巡抚的话,不知后来各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周日清小心寻圣主 杨长祺请罪谒天颜

  话说周日清到了华家,见天子就把龚温如的话说了一遍,天子又把洪福前来救驾的事说知。日清见洪福果是英雄气概,两个谈论一番,彼此皆甚投机。次日,天子与日清仍要到金华游玩,就顺道回京。当日晚间,就与鲍龙、郭礼文说明,预备明早动身。郭礼文上前说道:“恩公为小人费了如此心,理应等事平之后酬谢一番,方是道理,为何就急急要去?且此间捉拿甚紧,小人的家小,还恐难居于此地,拟想到别处躲避,恩公此时就走,小人仍是没命。”说着流下泪来。天子见他如此忠厚,乃道:“你不必愁虑,或已经将你前案注销,明日包有府县官员前来寻找谢罪,请你进城,复行开店,我怕牵留难走,所以明早动身,免得耽搁。我实对你说,现在军机大臣陈宏谋乃是某的老师,浙江巡抚龚温如,某亦与他同年,他那里已经有了公事下来,叫嘉兴府捉拿讼棍,代你伸冤。你也不必搬往别处,明早就可以进城的。”郭礼文一听,方转悲为喜,乃道:“原来是位大老爷,小人有眼无珠,多多得罪。”天子道:“汝等不知,何罪之有?”鲍龙听说是个京官,格外欢喜道:“在下失散了,既是你老明日要去,我等也不敢强留。但是萍水相逢,竟蒙拔刀相助,此恩此德,没世难忘,但不知此后可能再见尊颜否?”说着英雄眼内也早流下几点泪来,大有好汉惜好汉的意思。天子见他如此,乃道:“鲍兄既不忍与某相别,我便写封书与你进京投递,博一个大小功名罢。”鲍龙感激不已。洪福在旁听见鲍龙如此也就高声说道:“若高老爷能荐人进京,我洪福也求一荐,好让我与鲍龙一同前去,好有个伴。”天子见他二人皆如此说,乃道:“既然如此,我今晚就写信一封,你两人可先到浙江巡抚衙门投递,那里自会招呼,虽你两人盘川不足,他也可帮助你们的。”说罢,鲍龙与洪福欢喜无限。

  天子见众人睡觉之后,在灯下写了两道御旨,一着龚温如打发公差,一同带他二人进京,路上较有照应。一道是与陈宏谋,着他知会兵部,将洪福用为都司之职,鲍龙着赏给巴图鲁勇号、记名总兵,遇缺即补。两道意旨写毕,次日一早起来,就将这两道圣旨封好,交与鲍龙说道:“你等嘉兴府县来后,将你表弟仍搬到城里,照旧生意,然后与洪福赴杭城,到抚辕投递,自可上进。”说毕,二人叩头便拜,称谢不已。郭礼文知款留不住,只得领着妻小,前来叩头拜谢。华琪也摆了一桌酒席送行,稍尽地主之情。天子与日清见众人如此实心,也就用了几杯酒,然后别了众人,与日清望金华而去。

  这里嘉兴府杨长祺,自被天子与鲍龙等人,打伤众差役,避奔出城以后,次日早间派差添兵出城寻获,只因那些兵丁未经过大敌,又因个个皆有身家,明知郭礼文家小住在华琪庄上,却不敢去捉拿。所以一连数日,庄上一点没事。这日杨长祺又要比差勒限缉获,忽见外面有人进来禀道:“抚台大人派了中军有要紧的公事,前来与大人商议。”杨长祺一听,甚为诧异,赶忙请进,到了花厅,彼此相见已毕,问道:“抚宪有何要事,烦老兄前来?”那中军道:“请让旁人暂退一步,方好谈心。”杨长祺疑有机密事,随即屏退众人,问道:“抚宪有何见谕,请道其详?”中军道:“并非抚宪己事,因贵府人类不齐,嘉兴县又判得糊涂,圣上有旨意到抚宪处,嘱令赶速派人前来。”说着就将圣旨并龚温如文书,一并取出与杨长祺看。杨长祺接了过来,前后看毕,只吓得面如土色,说道:“臣罪该万死。”随即跪了下来,望阙叩头不止,然后起来向中军说道:“这事还求老兄在抚宪前成全,请其代奏,只因有责任攸关,不知圣驾亲临,故而如此。现在谁有自请罪名,候旨施行。但郭礼文如此冤枉,周光彩并不禀报,所以未能晓得。现在郭礼文已经出城逃走,只好赶速着人密访,如天子仍在此地,就可面自请罪。”

  说着随即喊了几个家丁,叫他不必声张,赶速到城外访问,如有实信,飞速前来;一面又叫号房立传首县。不多一会,周光彩已到。杨长祺也就将他请到后堂,与抚辕中军见礼已毕,杨长祺命周光彩坐下,将文书与他看过。自然也是魂飞天外,口称:“有罪!”当时就将顶戴除了下来,叩头不止。中军又说道:“周老爷也太不留心,前日还在省中,胡用威那一案,抚宪也曾说过,天子改易高天赐名号,也该晓得。为何回来,又竟闹了这步地位,岂非咎由自取?”周光彩更是无言可对,只得自己认过了罪。一日,那打听的家人,已回来说道:“小人访得清楚,郭礼文与众人并未远去,就在这东门外王家洼地方,有个姓华的人家躲避,离此也不过五六里路,老爷可去不可去呢?”那中军道:“只怕不知,既知道踪迹,何能不去?有重罪在身,能当面请罪,圣恩宽大,不予深究,那就可以无事了。”杨长祺道:“大人所说甚是,小弟就立刻前去。”说着起来,与周光彩两人步行前去。中军道:“某既到此,也只好陪两位前去一行,好去销差。”杨长祺见中军肯去,甚合己意,就此三人带了几个亲随,又将朝眼携着,预备到庄上再穿。由午后走起,到王家洼,已是申牌时分。

  到了华琪庄上,杨长祺怕手下亲随说不清楚,自己与周光彩走到里面,见有一个长工在门口打扫,他就上前问道:“长工你家家主可是姓华么?”那长工见他是个好似面熟,犹如在哪里见过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说道:“这里果是姓华,你这人找华家谁人?”杨长祺说:“我不找姓华的人,因华家有个朋友住在这里,姓郭,叫郭礼文,我与他有话说,特地由城里来见他,请你进去说一声,说我是嘉兴府知府杨长祺,问他天子可在此地,哪里去了?”那长工听他说是知府,又问礼文,只吓得乱科不止的确了下来,说道:“小人不知大老爷前来,求大老爷息怒。”杨长祺见那人甚是忠厚,也就用好言敷衍他道:“你不必如此,我不过前来要见天子,故而问你,晓得不晓得,可快说来。”长工道:“郭大爷与鲍龙、洪福三人俱在此地,惟没有个天子。”杨长祺见这个人如此,知道不可理解,乃道:“你先进去说一声,待我见了面自然晓得,断不为难你便了。”那长工只得奔到里面,与郭礼文说知,当时鲍龙与洪福听见,也就着慌道:“怪不得他如此大话,乃是一朝圣主,真是有罪有罪。”

  杨长祺见长工久不出来,等得着急,也就一人在外面将朝服穿好,与周光彩走了进去,先向郭礼文问道:“天子现在何处?请带我一见,说罪臣杨长祺前来面请圣安领罪。”郭礼文见了这样,格外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是好。鲍龙究竟在营里见过的,到了此时,只得上来道:“此地只得一位高天赐老爷,是北京人,前日在城中救了我弟兄,来至此间住了数日,并不知道是位天子,已于昨日早间,到金华去了。”杨长祺见天子已走,且连鲍龙等人皆不知道,心下虽然害怕,料想圣恩浩荡,似可以不知不罪了,当时就将旨意与天子的文书,说了一遍,然后众人方知是天子。惟有郭礼文知自己无罪,仍然回家生理,所有案情,一并注销,仍一面访获唆讼之人问罪。嘉兴县心地糊涂,着即行撤任,另委员置理,其余着毋庸议。鲍龙听说,也就与郭礼文朝北谢恩。华琪此时亦出来了,个个皆感思不尽,皆说是圣明天子,如此英雄,自然四方太平。

  杨长祺见天子已到金华,只得仍与中军回衙、捉拿唆讼之人问罪,郭礼文家产仍还给开张,各事已毕,中军仍回省城,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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