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下江南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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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急脚先锋逢恩得赦 投怀弱燕救主成亲

  话说众人正在得意,忽听门外人喊马嘶,不知何故,王公即唤家人快问,是何处人马扰攘。家人去不多时,慌忙报道:“有一班强盗,十分厉害,要借我银子五千两,若不应承,他就齐攻打入来了,请老爷定夺。”王安国道:“五千两银子,所值什么?要借便借,何必带人马来?吩咐家人叫他先将人马退出,我随后便将五千两银子,与他们便了。”圣天子在旁道:“何必如此怕他?待我出去骂他,包管退了,不敢再来。”抽身出来,将庄门打开,大叫道:“你众人如此无礼,深夜引人马劫人家,是何道理,难道不怕王法么?”众强盗正在得意洋洋,忽见庄门大开,这人出来,如此口气,必有些胆勇。

  为首的姓黄名天佑,诨号急脚先锋,次的姓张名国俊,诨名小温侯,二人乃绿林中豪杰,因犯了人命之事,故由松江逃至于此,二人遂结义为兄弟。时黄天佑年二十八岁,生得满面胡须,双目闪闪生光,十分勇恶。那张国俊少黄天佑三岁,生得面如冠王,唇若涂朱,十分清雅。住本庄中东一百里,有一座飞鹅山,二人在此,已有数年,并不打家劫客,今见山中粮草不足,故下山与王生员借五千两银子,不期遇了高天赐出来,将他来喝。那黄天佑说道:“兄弟本事精强,且又有众头目小啰卒,借五千两银子,非是强取,不过因山中粮缺,倘有半个不字,恐怕屋宇俱焚,毁之无及。”天子大喝道:“尔等快走也罢,尚敢大胆在此逞强!”黄天佑也不答应,举刀就向天子头上砍将下来,这边天子急忙拔出佩剑相迎,战至数回合,庄内走出一群家丁并日清,均上前来助战,那边张国俊见有人从庄内出来助战,他又上前与众人一齐接住,一场大战。少时,日清敌不住国俊,卖个身子,走入庄去了。这里天子久战,也就手慢眼花,有些敌不住,又加国俊相助,被困在核心,左冲右突,不能脱身,正在危急之际,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凤入低巢被鸟欺。

  且说本村柳姓,有一燕姑,年方一十八岁,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诗词歌赋精通,且学得浑身武技,十八般兵器纯熟。父名柳春晖,只生一女,极为痛惜。此女幽闭贞静,孝顺双亲,勤习女工,今夜正在闺中与女眷们下棋,忽听得有厮杀之声,急唤丫登出去问来,一时丫谷回禀:“是村头王秀才宅内,被人夜里入庄打劫,今闻有个亲家,与他对敌,被害甚急。”那燕姑闻言,禀知父亲道:叫L等份属邻居,理宜相助,女儿应提枪上马救他。”其父初则不许,无奈她一定要去,只得吩咐精选家丁数十人随她而去。于是燕姑拔下金锭,提刀上马,一拥出了庄门,娇声滴滴,杀气腾腾,一直上村头而来。正是:

  金莲小小穿铜蹬,玉臂双双挽宝刀。

  一队人马如飞到了村前,只见一群强盗把一人围住,十分危急,众人围住得意。燕姑叱咤一声,香气侵人。猛然见这女子带了十来个大汉飞走前来,突围而入,张国俊道:“先擒此佳人回山,然后再捉此人。”乃移兵与燕始大战。燕姑道:“来贼通名受死!”众人把燕姑看不在眼内,乃道:“不识飞鹅山黄天佑、张国俊么?”天子乘此跳出圈子。回来看见一员女将,带着众人与贼共战,料必是来助朕的。起势杀得啰兵七零八落,那天佑与国俊,看得那女子武艺非凡,反敌不住,于是天佑竭力举刀,向燕始便砍,张国俊手持方天朝,向天子胸前便刺。四人共战一堆。

  只看得那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左打双龙出海,右打猛虎归山,前打将军挂印,后打佳人佩剑,左插花,右插花,金鞭剪玉辔,一个是至贵之身,能文能武,文可胜人,武可盖众;一个是脂痕透甲,粉腻脂香,仿似浓桃艳李疆场上,赵女秦姬剑朝丛;一个是行如风过走,飞猿跳蛇,行不及渠;一个是温侯再世降凡间,方天如舞鬼神惊。

  且说四人战到二三十个回合,未分胜负,忽然哈叱一响,天佑已被燕姑擒了,国俊正在慌张,手里一松,被天子用起神出鬼没的手段,将张国俊捉了,于是众呶罗看见两个大王被捉了,无心交战,哄的走了。众家丁并柳家主仆,一同进了王家庄来,堂客出来迎接燕姑,王家众人把两个强盗捆在后圆柱上,于是大排筵宴,并使人请柳员外,多谢令爱之能,祈请赴席。于是柳家人来,是夕欢欢宴罢,送回燕姑。

  次日,王生员正欲把二人解官审明依国法,天子乃命人带他出来后送官不迟。众家人领命,遂拥黄天佑、张国俊至,立而不跪,天子拍案大骂道:“今被捉,尚敢抗拒不跪。”黄天佑与张国俊二人道:“要杀便杀,要送宫便送官,何必多问?”天子见他如此义勇,又且相貌魁梧,乃道:“你二人如果是迫于不得已而落草,不妨与我说实,不但不送官究治,且能荐尔去投效,也好得个出身。”二人见他如此看待,只得从头说出来。

  天佑道:“请问豪杰姓甚名谁,何处人氏?”周日清在旁答道:“此位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是当今丞相门生,而我姓周名日清,是他的干子,自出京以来,不知收了几多英雄,除了几多奸官污吏,路遇不平,必为之伸雪,任尔文如子建,武若孙吴,总能答应得通。你二人如果肯改邪归正,把家乡来历说明,一样会对你们有帮助。”

  黄天佑道:“某乃松江人氏,双亲早丧,留下小人,只学些武艺,且又家贫,并无生意,一日在松江府城,遇见一人在街上,拿了一个妇人,说道她丈夫欠钱不还,将她抵偿回去作妾。被我问起情由,方知是冯狗官的公子,因见她生得姿容好,适同亲丈夫上坟拜扫,为他看见,与那人说话,愿将百金买其妻,那人不愿,妻亦不肯。便假造契券,借他纹银一百两,如过期无银,任凭将妻抵偿作妾。某问他是城南人姓谢名德,贩卖鸡儿为生,故人欺他无势力。被我看见,将他拦住,厮打一场,打得性起,铁尺将他打死,是以走来此地落草。张国俊亦是某家邻村人氏,皆因路见不平,打死人命,一同走至此地,原望朝廷有用武之际,便即投军归正,今因山中人众,渐渐缺粮,故来此庄借些粮银,以图后报,非有反意,今被擒不杀,反被提拔,则感恩不浅。”

  天子想道:“怪不得失志英雄,壮士无颜。”乃问王生员道:“今日且将他二人放了如何?”王安国道:“随高老爷主张。”天子命日清松他二人的绑,二人起来叩恩站立。天子便道:“我今有书一封,你二人往本省巡抚处投呈,便有安身之所,你见了庄大人便说我二人明日又到别处探友,不用来此。”二人接了书信,叩头而去。先回至山中,与众人说知,道:“尔等把守山寨,须要小心,待我二人有实任,即书来叫尔等报效朝廷。”黄张二人吩咐一番,便即动身。

  在路上不止一日,来到巡抚衙门,即投了书信。少时,有人呼他二人进去,二人便整衣冠,进内见了庄大人,叩头起来,庄大人先问道:“那个高天赐,今可在王家庄否?”二人道:“这高老爷又到别处探友去了,他说见了庄大人,就说不日回京,不用到来寻访。”庄大人说请二人坐下,黄、张道:“大人在上,小的怎敢就坐?”庄有慕道:“不妨,尔识高天赐是何人?”二人道:“他是刘丞相的至爱门生。”庄大人道:“那高天赐就是当今天子,偶下江南,游到此地。”二人听了,望天谢过圣恩起来。庄有慕道:“尔在松江府打死人命,今落身山寨,幸得遇着圣上,令我销了此案。即依意旨,拿了松江府监候,再拜本进京听候部覆发落。现今无缺与尔二人,暂补巡城守备,候有功于国另行升赏。”二人大喜,叩头而去。于是庄大人把松江府拿了监候,另委简府补上,即销了黄天佑这案。

  且说天子见黄张二人去了,甚是欢喜,得此两员武将,如此忠勇。乃与王安国道:“仁兄以为我何如?”王安国道:“文武全才,是一个贵公子也。”日清道:“此是当今仁圣天子,偶游江南,因而到此。不可声扬出外,以防他人暗算。”众人听罢,一同跪下,三呼万岁,叩头不已,口称死罪。主上道:“不知者何罪之有?我有一言,欲与王兄共论,未知允否?”安国道:“万岁有旨,定当从命。”谕道:“我命尔为媒,欲要柳员外之千金燕姑,望速往作代。”

  于是王安国即到柳员外处说知此事。员外喜悦道:“怪不得我生此女时,有一飞燕入怀,故而名燕姑,今日果有此兆。”乃即命人请回小姐,同王秀才来到王家庄,见了天子,纳头便拜。安国道:“此即是柳春晖也。”春晖叩罢起来,便道:“得主上不嫌蒲柳之姿,上配龙颜,实为万幸,恐小女粗鄙,不堪服侍。”天子道:“朕意已决,毋得推辞。令爱文才武艺、容貌俱佳,何陋之有?今封尔为国文之职,候朕回京,同享荣华。”柳春晖谢恩而起。又赐王安国举人,一并会试,并赏加五品衔,安国叩谢。又答奏道:“今日黄道吉日,请万岁过柳府与柳小姐成亲。”大张筵宴,鼓乐喧天,说与人知是京中刘丞相的门生,世家公子。

  且说天子在柳府住了月余,恐怕大后盼望,故想回朝,乃吩咐王柳二家道:“朕今暂住,不日回朝,即当来接两家。”王柳二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别而行。于是主上与日清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痴情公子恋春光 貌美歌姬嗟薄命

  饮数杯酒儿,唱几句歌儿,拈张椅儿,坐在松阴儿,望月色儿,乘凉

  风儿,抱瑶瑟整理丝儿,弹紫调唱红腔儿,人生快乐儿,当及时儿,莫待

  青丝儿,变了白发儿,如此逍遥儿,可谓一个无忧儿。

  ——《落花阴》

  却说天子与日清别了柳家庄,一路往别处游玩去了。且说镇江有个客人,姓李名修号毓香居士,喜谈古今圣贤,奇文异录,极其有味。一日说蓬莱山云梦岩西去三十里,有座三宝塔,乃是大罗天仙所建,至今数千年来,仍是辉煌悦目,鸳瓦依然,雕梁不朽,正是仙家妙手,故年代久远,亦居然不变也。今已浮没无定,非有仙气者不能到也。上一层安的一位如来佛,中一层安的一位通天教主,下一层安的一位太上老君,初时乃是众人嫁娶,其间后来,日日引动游人,不免秽读。故那班真仙渐少到来,于是众人见仙迹已散灭,不甚热闹,香烟亦为之绝。

  且说江苏有个世家公子,原系福建人,祖上是个侍郎出身,姓黄名世德,因其祖有功,故三代皆袭荫。然世德性喜清闲,且家财百万,不要世职,闲散在家。夫人李氏,止生一子,名唤荣新,别号永清,年方二八,才貌双全,更学得吹弹,俱皆精妙,怎见得,有赞为证:

  气字嵘峥,襟怀磊落,面如冠玉,唇着涂朱,才如子建,出口便可成

  诗。貌赛佳人,游处即招百美,看他多怜多惜,恍如宋玉当年。有致有情,

  恰似潘安再世。即使南国佳人,亦当避席,东邻处子,都作后尘也。

  永清本是世家公子,父母以其厌读诗书,视功名为无用,故未与他结婚,乃与本城二个世家子相善。一个姓张名化匕字礼泉,祖上是粮道出身。一个姓李名志,字云生,父亲现作御史之职。三人年纪相仿,家财皆是百万,把功名都不放在心上,挥金如土,结成生死之交,日日花艇酒楼,逍遥作乐。父母钟爱异常,不加拘束。然三人虽是世家子弟,全不以势力欺人,极其温婉,且满腹经纶,都是翰苑之才。三人在一个勾栏出入。那院为一都之胜坊,名留春洞院,号天香阁,造得十分华丽,美如广寒仙府。楼分三层,那歌妓亦分三等,头等者居上一层,亦有三般价例,若见而留茶,价金一两,若陪一饮,价金十两,至于留夜同饮者,价金三十两,往来皆是风雅之士,到此必歌一曲,赠一诗,或遇那些大花炮、一肚草,则套言几句而已。故上一层到者,都是风流才子,贵介宦家者居多。第二层,乃是行商所到,价照上一层减半,其妓女亦不及上一层秀美。至于下一层,不过是工人手作之流,贪其价轻,难言优劣矣。

  一日,黄永清与张李二公子,同到天香阁耍乐,那永清素所亲热那个,唤绮香,生得天姿国色,且琴棋诗画无所不通,年正二九,推为一院之首,怎见得?看她那:

  眉如新月,眼比秋波,唇不点而红,面不涂而艳,纤纤玉指,恍似麻

  姑,窄窄金莲,宛如赵女,行来步步动轻尘,若迎风之弱女。呵处结成香

  雾,如经露之奇花,翠钿兮惊鸾,罗裙兮飞燕,梳就蟠龙之髻,插来蝴蝶

  之钗,裣衽则深深款款,低声则滴滴娇娇。

  那张生相与一个,名唤瑞云,年方十七,生得风流雅淡,轻盈体态,生平所最好者是淡妆,且专好着白衣裳,一朵银花依雪下,九天碧月落云中,婀娜多情,销魂动魄。那李生恋一个,名唤彩云,声色俱佳,与瑞云不相上下,年方十五。三人皆居顶楼上,甚相亲爱,结为金兰姐妹,惟愿他日,各人跟着一个情义才人,今见那三位公子,都是情投意合。

  是日六人坐下,小丫鬟送茶已毕,黄生道:“今日天气尚寒,趁此饮数杯而饯春可乎?”张礼泉道:“妙,妙!”众人齐称道:“去园中花边树旁去钱春一番,小饮一巡,再到楼中共饮。”乃先到园来,但见园中摆得十分华美,奇花异果,玉树瑶盆,均非常有。正百花盛放之时,万卉齐芳之候。绮香的婢女名唤待月,瑞云的婢女名唤春香,彩云的婢女名唤杏花。三个丫鬟都生得十分俊俏,好似一班仙女下凡。摆上果酒,六人入席,绮香靠住黄生,瑞云、彩云各倚了张、李二人,三个丫鬟皆在旁站立侍候。

  酒过三杯,黄生道:“如今只是滥饮,太慢送春之事了,莫若将此桌子移向桃花树下,再换过一筵,然后赋诗饯春神,你道好否?”俱答道:“此正风雅之士所为。”即吩咐供了香花红烛,一桌摆的文房四宝,以纪饯春之词,不一时,华筵已设,美酒频斟,饯春已毕。永清道:“今各人有意怜香,故向春花送别,或吟一首诗,或歌一阂词为妙,就以送春为题,吟得相切,赏他三杯,吟得不好,罚他金谷之数。”众人都依了,便请黄生先起。永清道:“今日就以我为先。”乃作了一首送春记云:

  惟春既暮,饯春宜勤,春色将残,春光易老,桃花含愁,恨春情之不

  久,海棠低首,叹春景之无多。春风狂兮,飞花满地,春雨乱兮,飞絮随

  波。恼莺藏兮不语,防燕掠兮生悲,蝶使飞来都叹春光薄幸,蜂媒频到同

  嗟春色无情也。

  另有七言一句,以一春二字为题,以作酒底,乃念一句道:“一春无事为花忙。”乃饮了三杯。其后应到张生,正欲开言,忽心中一动对绮香说:“你二人是天生的自然一对,咏了看看。”云生道:“快吟吧,免阻我等。”绮香答道:“君等皆是玉堂金马之人,自应先咏,我姐妹当附骥于后方是,鄙俗之词,恐污慧听也。”张李二生坚请之,绮香只得先念酒底道:“一春无暇懒梳妆。”乃续其歌道:天生奴兮何贱作,地载奴兮何飘泊,父兮生我何多难,母兮育我何命薄,恨海难填兮万里,愁城虽破兮千重,嗟鹃泪之难干,叹莺喉之每咽。花前对酒强乐,帐底承欢兮奈何,望多情兮勿负,愿知己兮哀怜。歌了,满座为之不乐。又勉强饮了三杯便道:“奴命似春花,故将奴之心事,诉向饯春,今应至张郎矣。”张生更不推辞,便道:“一春愁雨满江城。”说罢许久不言。众人笑道:“满城风雨近重阳,为催租人所作也。”张生道:“不然,各有所思,迟速不同。”彩云道:“所思何事?不过倚着瑞云,情兴勃发。”瑞云啐道:“本是大姐心热,欲在筵上先传暗意,以图早便之故矣。故把些支离语,抛在别人身上来。”说着大家笑了一回。彩云道:“莫阻住你的情人。”于是张生顺口念道:

  一闻春去便相思,可惜桃零与李飞。

  流水无情嗟共别,落花有意恨同悲,

  花愁柳怨须当借,酒绿灯红却别离,

  容易钱春今日去,明年还欲慰相知。

  道罢,三杯已过,应至瑞云,彩云道:“瑞姐素称多愁多恨,有致有情,必大有意论了。”瑞云道:“你不必大言压我,待我快吟罢。”彩云道:“不是我压你,待张郎压你。”众人道:“不要笑她,让她念吧!”于是瑞云念道:“杨柳含愁,海棠带恨,日日为春颠倒,什么旧恨新愁,却是伤春怀抱,总是梦蝶凄凉,鸾声惨切,惨切何时别。”于是念了酒底道:“一春无叶共留花。”彩云道:“果是多情多恨,情絮纷纷,正是少女怀春,张郎惜之也。”瑞云笑而不言,双目望着张郎,别具一段风流情致,娇姿无限可人。

  众言:“应至李郎了。”于是李生即道:“宝弹开兮琼筵,瑟笙美兮翠袖,钱春归兮美酒,留春光兮金波。悲春去之速兮,浓桃艳李,怅花香之谢兮,绿仇红惨。人惜春而感怀,春别人而不恰,莺声宛转,唱送春歌,雀语凄凉,洒离春泪,可知物犹如此,人岂无情乎?道罢,饮了三杯,念酒底道:“一春漫扫满园花。”后至彩云,彩云乃先饮三杯,后吟一诗道:“一春梦蝶到蓬莱。”瑞云道:“你果真梦到蓬莱,你又心能成仙,故有此奇梦,实有仙骨者,李郎不用多想也。”彩云道:“你如此我就不吟了。”说罢,总不出一言。

  瑞云趁势道:“今未有被人罚,刚刚至尾,至遇着罚,应该饮三海碗。”彩云不肯,无奈彼众人拗不过,只得硬饮了。移时芙蓉面赤,微闻慢慢吟道:“春情易写,春恨难填,春水多愁,春山空秀。蝶梦谁怜,怅春光之易去,花魂谁吊,叹春色之难留。从此杨柳生愁,桃花散魄,肠断海棠花下,心悬芍药栏边,千愁万恨因春去,万紫千红共恼春,即普天下之人物皆然,哀哉痛哉。吟罢,各人赞叹不已,“此语较我等更为痛快,真是普天之下,莫不因春光之易去,而生悲感焉,确然妙论,当以锦囊贮之,再饮三大碗。”彩云不肯道:“饮三小杯已足了。”各人请饮三杯,于是入席。三杯已罢,忽听得芙蓉花下,豁勒一声,吓得众人起身。正是:

  方在高怀吟与饮,忽闻花下吓人声。

  未知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蕴玉阁狂徒恃势 天香楼义士除顽

  话说黄生众人,吟完酒令,忽听芙蓉花底一声响亮,吓得众人欲走,乃见一个白发老者,从花底出来,年约七十余岁,生得童颜白发,飘飘有神仙之状。拱手道:“老汉乃司花之神,感君等至诚祭奠,怜香措玉,以饯春归,故至诚感格,以致吾等享受,无可以报,欲救君等脱离苦海,免在尘中。”众人闻言,惊疑始定,知是神人,一齐跪下,口称:“神圣降临,望求超拔弟子等男女众人,离了人间尘苦。情愿打扫仙真洞府,也是欢喜,未知神圣可收留否?”那神道:“现在当今天子,不久游到此地,尔等须当有急则救,若是见了高天赐便是。众人切记不可错过。”说罢,化一阵清风,就不见了。各人惊喜交集,向天叩谢,又向花前拜谢已毕,复上楼来开怀畅饮。正欲再整杯盘痛饮大醉,忽听得楼上蕴玉阁西面酒店上,饮得大笑,又闻喊打之声,不知何故。

  原来是一班恶少,在此藉酒打架,往往如此。为首的是本地一个土豪,姓区名洪,诨名飞天炮,有些家资,请教师在家,学得拳棒,与一般亡命,随处惹事生端。到此酒店小酌,因争坐位,便厮打起来。原来他上楼来,已先有人坐了中坐之席,他乃后到,欲换此座,刚退一个硬汉,不肯让他,故出不逊之言,意欲情势欺人,正在吵闹之际,正遇天子与日清偶游到此,闻打斗之声,意欲看得不平,便下手相助,听来原来是那区洪不合道理,心中就不平。后见他动手,把那汉乱打,那汉独自一人,竟无相助,左右之人,又怕区洪之势,俱不敢出言阻住。日清在旁忍气不住,上前把那些亡命,一个个打得东倒西歪,走的走,跑的跑,下楼如飞的去了。

  那汉向高天赐及日清二人叩头,便道:“多蒙搭救,感恩不浅,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必不是本处人氏,请道其详。”圣天子答道:“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与舍亲周日清来此探亲,因平生好抱不平,故遇有逞恶欺人者必打之,今见足下一表人才,定非下俗,故叫舍亲相助,打得那班狗头逃走。请问足下贵姓大名?”那汉子道:“在下姓王名闰,是做绸缎生意,因午后无事,先到此间,自拣好位正坐,不料此人恃众欺人,要小弟让此座位与他,小弟不让,拳脚交加,幸得二位搭救,实在至幸,小店离此不远,请二位到小店一叙,幸勿见却。”天子道:“小小事件,何足言谢?足下既有此美意,亦自当从命。”干是即与日清、王闰三人,一齐出了店门来至绸缎店中,分宾主坐下,茶罢,王闰即吩咐备下一桌美席,留二人共酌,于是三人施礼入席。酒过数巡,王闰开言:“二位客官既是好游,明日待小弟同二位去一处好去处。”是夜罢酒,留二人在店中过宿。

  明日清晨,用过早膳,王闰带了一个小童,与高周二位,来至天香楼。此时黄永清等众人,也在此畅饮。此处是东西南北四楼,俱是起造得一式,一楼上可容十数席,亦觉宽展舒畅。天子、日清、王闰三人,即在南楼坐下。那些粉头打扮得粉红嫩绿,上来施礼已毕,入席高谈细酌,一个名唤琼姬,一个名唤彩姬,一个名唤丽姬,三人都是年不上二十,生得才貌惊人。酒已数杯,遥闻西楼上饮得极其高兴,原来是黄永清在此畅饮。且说众人正在强劝彩云饮酒,彩云道:“列位先饮,妾当陪饮。”云生道:“请卿快饮,再有妙谈。”彩云无奈,被迫不过,只得一气饮了三杯。众人拍掌大笑道:“痴情婢子,看她必待李郎强之乃饮,可说钟情之极了。“说得彩云桃腮晕红,急道:“今被尔等迫我饮了三大碗,又来取笑。即唤侍儿换了一桌酒筵,待我行一大酒令,以消此恨。今日三位公子并未多饮,妹子摆下一桌在此,与各位再豪饮一场,如怯者不算英雄。”说完,大家齐道:“更妙,”那众人因见她饮了数次三大碗,又见其出令,十分喜悦。不一时丫鬟摆上酒来,连椅桌都换过,看她摆得:

  琼楼可比蓬莱岛,玉宇翻疑是广寒。

  中间摆着南京榻,雕几檀架,堆些新诗古画,金笺云简,两旁粉壁上,挂著名人字画,梅兰菊竹,左旁摆一对醉翁椅,右边设一张贵妃床,楼前短栏外,摆了几盆奇花异草,芬芳扑人,中间吊了一盆小鳌山,四边挂的玻璃灯,照耀如同白昼。架上早已摆下瓜果小碟。六人入席,丫鬟两旁侍候,其时天已起更,丫鬟点起莲花灯,酒点三巡,彩云即命秋月拈令筒来放在当中,又拈骰子来,各人先掷一手,掷得红点少者,便请先拔签筒之令。如正红无者,先罚他一大碗,如有红点者,不拘多少,都要一个牌名说出来。永清先掷,把骰子一散,得五个二,一个主,便道:“这叫做北雁朝阳。”后至礼泉,掷得一个么,一个五,四个三,这叫月明群鹤守梅花。云生掷的是三个六,三个四,这叫做红云散在半边天。那绮香掷了五个么,一个四,乃道:“吾乃新改一个牌名你听。”众人道:“看她是个什么新式?”绮香道:“这叫做九天日月开新运。”那瑞云也掷了四个三,一个么,一个六,这叫做天晚归鸦遇月明。其后彩云也掷了六个都是五,这个名叫满地梅花,皆是全黑者。瑞云急道:“你是令官,偏是你掷是正,正是你好彩了,你快饮一大碗。”彩云无奈饮了,自愿唱一支解心陪罪,然后再掷便是。众人道:“就如此罢,快唱,若迟滞,就不依你了。”彩云只得宛转歌喉唱道:

  情书一纸,寄与情郎,思忆多时,两泪枉自伤,酒闹月夜同私誓,约

  同生死不分离。怀想我郎,别后无音信,留惹相思数月长。恨奴命薄如秋

  叶,焉得化为鸿雁去寻郎,免得香衾夜夜无人伴,蝶帐时时不见郎,又听

  得鹃啼声惨切,自是愁人听得更断肝肠。

  唱罢,将骰子掷了一个四,五个六,这名叫将军争印,于是大家饮了三杯。忽然楼下一片喧吵之声,大家皆惊立不定,侧耳细听,这边天子与日清亦倚栏静听。原来是一班无赖之徒,把那些有姿色妓女,登门抢掠而去,正在与他厮斗不下,街上无人相助。日清见了,大喝道:“青天白日,登门抢掠,是何道理?”就向人丛中抢回诸妓,再夺一对四尺长的刀,把那些无赖杀得七零八落,血流街上,俱皆杀走了。原来都是无胆匪类,一味大声,及至打架,架都不能招了。于是院中鸨娘,与妓女龟奴等,皆来拜谢,乃安排筵席,请高客人与周王二位同酌。

  这里黄永清等人亦备一桌请高客人三位过来共酌,并访天下英雄之意,高天赐同王闰饮过几杯,又被黄永清差人持帖屡屡催请,只得与日清过西楼。三位公子见了,急起身相迎,王闰亦随后便来,一一见过了礼。茶毕,永清先问道:“请问三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请道其详。”王闰道:“小子姓王名闰,是本处人氏,在泰安做绸缎生意。此位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这位是同来贵亲,姓周名日清,亦是抱不平,搭救小弟,今日又遇了此等恶徒。”

  天子道:“此是官军不用心,是以弄得如此,待我禀知本省巡抚,把个些武营员弁,责戒一番,然后可望尽力保国安民,请问三位贵姓大名?”黄生道:“小弟乃本处人氏,姓黄名永清,这个姓张名礼泉,那位姓李名云生,亦皆本处人氏。小弟祖上是侍郎之职,此二人亦世家子也。”高天赐闻言,原来是忠臣之后,乃道:“三位公子,如此慷慨,现在庠或在贡举?请道其详。”永清答道:“小子三人,一衿未青,因性好游玩,懒于功名。”说罢,吩咐摆下佳筵,六人从新见礼,入席共饮。

  酒过数巡,天子见他三人如此高义,外貌虽好,未知内才如何,不若在此试他一试,若果经纶满腹,日后收他,以佐朝廷之用。于是在席上把古今圣贤兴废,治国安邦之事,问他三人,对答如流。便道:“三位公子皆是才高八斗,何必性耽诗酒,倘入应科考,何患翰林不到手?”三人应声答道:“此非小子等所愿也。除是国家有急事,饥荒之年,即可出力以报朝廷。”天子听了喜悦于心,酒罢,各辞别去了。那周日清引路,往各处游玩。只听路上言三语四,有妖怪白日害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东留村老鼠精作怪 飞鹅山强贼寇被诛

  话说周日清与天子在天香楼辞了黄公子众人,一路往热闹之所游玩。行不上二三里,只见三群五队小民走来,口称:“妖怪自日出现害人,故此走避。”天子便问:“妖怪在何处出现?”众人道:“不可去,恐见了妖怪难以走脱。如果真要去,前面青松翠竹,回环绿水,烟村数十家便是了。”日清寻路,来至村边,只见一位七八十岁老者,坐在村口。天子便问道:“我请问老丈高姓大名,因何青天白日,此处有妖怪迷人,请道其详。”

  老者道:“老汉乃姓林名立德,是本处人氏,此村叫东留村,村中有个财主,姓林名建仁,有百万家财,夫人王氏,单生一女,名唤珠儿,生得貌赛杨妃,身如弱柳,诗词歌赋,件件皆通,因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贺月,被妖魔乘风抢去,今已数月,并无踪迹。今岁又来打扰,夜间更为猖獗。生得青面黑发红髯飘,黄金铁甲亮光绕,裹肚衬腰丹桂带,披胸勒胁步云绦,一双蓝靛青筋手,执定追魂摄命刀,要知此物名和姓,声扬二字是黄袍。曾请过道士和尚法师,俱收他不住,反被妖怪赶得几乎性命不保。如今已无人敢惹他,且要众人朝夕礼拜,也要香花酒食供养,不然要飞砖掷瓦,且啰唣少年妇女,更为可恶。二位客官从何处至此?贵姓大名,望为示知。”

  天子答道:“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与本省巡抚大人是朋友,因此特与舍亲周日清到此探问。我擅捉妖怪,驱逐邪魔,任他三头六臂,法力高强都不惧,包管见了我就不敢作恶了。烦老丈引我前去,待我为本地除一害。”老汉闻言,十分欢悦道:“既是高老爷有此手段,是我村中之福呢。”于是持杖引路前进,至一处大花园边,内有几个少年出来迎接入去,在牡丹亭坐下。一个少年先开言问道:“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到此收伏妖怪,不知要什么坛场,求为示知,俾得依法备办。”日清代答道:“他乃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到此访友,因闲行至此,偶闻林老大言,府上有妖作怪,故来府上以除此怪,以安人民。某自姓周名日清。足下高姓大名,妖怪几时到此?”

  少年道:“小子姓林,是本宅兄弟,名叫玉哥。此怪是前月初到此,至今月余,已闹了十多次,日间在园中作怪,夜间在屋内将人迷惑,然已请过多少法师到此,未能除伏,今幸得二位到此,谅必可收除矣。”天赐道:“不用搭坛书符,不用持斋请佛,我二人用了晚膳,今夜捉妖怪便了。”于是林府家人手忙脚乱,打扫花园,扫得十分干净,请那二位客官用了晚膳,再为捉怪。天子与日清、林老丈及少年在席上稍谈济困扶危之事,各人不胜喜悦,原来都是为善事者。

  晚膳已完,高天赐便与日清二人结束停当,手提剑,大步向屋内而来,众妇人等,早已避去。来至房中,二更时分,见了一个青面黄身老鼠,那风过处,令人毛骨悚然,但见打扮得:

  头戴紫金箍,身穿黄毛小战袄,下着水波纹豹皮靴,足踏小铁车,脸

  上一部胡须,手持铁尺,恶狠狠眼如老鼠,嘴如金蛇,跳舞而来。

  周日清举剑望那怪劈去,那妖怪急将铁尺架起相迎,一来一去,左冲右突,大战有数十回合,那妖越战越有精神,日清敌不住,气力不加,正要退败下来,天子急忙飞身上前,持剑接住厮杀,日清趁势退下。妖怪见有人助战,大逞妖法,手中铁尺如雨点打将下来。两下大战,直杀到三更时分,总是邪妖手段,难敌至尊。战了三四十个回合,那妖怪借金光通去了。圣天子大喜,吩咐安睡。霎时一阵狂风,腥气转加,风过处又多一怪。于是命日清在右,自己居左,定睛看那二个妖怪,怎般来法,原来后来一个,浑身如白银一般,跳跃伸缩,极其伶俐。二人举剑向那妖怪当胸便刺。二妖见来得凶猛,也举兵器相迎,尔来我去,看看四更天气,天子与日清二人气力不加,敌他不住。

  且说真命天子,有百灵扶助,本处土地共值日功曹,忽想到一只金睛玉眼猫儿。此猫在西山已修炼有年,道号“玉面真人”,未成正果,今叫他出来收伏鼠精,受封便成正果。于是借阵神风,一霎时即到了西山藏真洞中,来传法旨,命他往林家园搭救主上,便可封成正果。守洞小童忙即入内与玉面真人知道。立即谢过功曹,然后吩咐小童:“看守洞门,我去便回。”小童领命,玉面真人即随功曹火速来至林家园,只见二鼠精与周高二人在此大战,看那年老者,头上放现金光,谅此位必是当今天子。于是现出真形,运气练精,往老鼠头上咬去。黄鼠怪见了,吓得魂不附体,早被咬死,跌在一旁。那个银老鼠欲逃走,又被咬死,一对鼠精现了原形,死在地下。日清与天子见了,好似一派寒光,忽然不见了,只道二妖敌不住,如前借法而遁,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玉面真人得胜,遂复衣冠,上前叩拜天子。圣天子大喜道:“原来是法师,失敬了。”真人道:“两只鼠精,一黄一白,俱修炼多年,因性好贪淫,故许久未成正果,如今摄了林家女子,不知他藏在那里?待我再去看来。”将身一跳,上了半空中,把金睛往下一看,原来被他收在深山积云洞内。便纵身跳入洞内,见林家女子正在啼哭,猛见他来了,又疑是鼠精,更加大哭起来。真人道:“不用惊慌,吾乃玉面真人,二鼠精皆被我杀了,特来救尔回家。”林珠儿闻言,喜不自胜,收泪上前道谢。真人道:“此乃小事,何足挂怀。”便借神风,把林珠儿一带,下了云头,早已到了林家庄前,叩门而入。那众人见了,悲喜交集。真人来至花园内,向圣天子纳头便拜。圣天子慰勉有加。玉面真人道:“贫道不过是在西山藏真洞修炼精气,因奉劝曹之命,叫我来搭救当今圣主,除却鼠精。今宜将两只鼠精剥皮晒干,以养各种虫蚁,将骨肉弃于大江之中,以祭鱼腹。”林府家人齐来围看。原来是两只鼠精,一黄一白。家丁抬出去了。日清道:“今妖怪已除,林家女子也得救了,是真人之力,寄父可封他一个法号,早成正果,以赏他伏妖之功。”

  天子即宣玉面真人上前,封他为伏魔仙人,真人叩谢,借一阵清风去了。日清又请封林珠儿一个女道士之名带发修行,天子即封她为贞节道姑,起牌坊匾额,可见我朝恩典隆重。珠儿谢过思,遂自去了。林府众人,大排筵席致谢。并请亲戚到来,庆饮数日方完。天子怕人识破,急辞了林家,往各处游玩。林府众人,只得备酒送行,并送程仪三百两,天子本欲不受,无奈他苦苦强送,只得命日清收下起行。林建仁送至十里方回。

  却说松江府东去二十里,有座马尾山,山上有三个大王,打家劫舍,左右百姓,甚为受害。大大王周通,二大王马大洪,三大王吴奋蛟,皆是武艺精强,有一个军师,名叫贾少成。山上亦有二三千人马。一日无事,三个大王与军师相议论,方今人马众多,粮食不敷,自古道:“足食足兵,然后可能久守。如粮草不足,乃生内变,为之奈何?”贾军师道:“闻得苏州有个富户,姓孔名敬,家财数百万,性极吝鄙刻剥,外人取了一个花名叫‘火砖梨’,欲咬他一啖,反而被他索去口水。抢掠他些须用品回来,以助我等粮草,亦不为过。唯恐官兵追捕,莫若我等分作四路而去如何?”周通道:“此计甚妙,任凭军师调遣。”于是军师吩咐:“此去周大王带偏将三员、喽啰三百从东路而进,明晚听炮而进,只是抢粮切不可杀害,恐怕朝廷一动大兵,此山难守。或者三年五载,官长奏闻朝廷,我等得招安也未可知。”吩咐马大王:“带三百喽啰、三名偏将,打从南路而去。明晚二更到齐,闻炮一响,方可分兵,一半守路,一半人孔家庄内。”又命吴大王,道:“大王领偏将三员、精兵三百,打从北路而去,到了先分一半入内,一半守路,闻炮一响,方可动手。”三人听罢,赶程去了。贾军师自带三员偏将、精兵三百,走从苏州而来,喽啰分扮为生意之人,或扮为行旅之人。

  至夜二更时分,军师把炮一响,各分兵守在庄外,铁桶相似,六百啰兵,齐入庄内。吓得庄丁走内报知,那火砖梨立即吩咐各精壮庄客鸣锣喊救,排定石灰枪箭,遇贼即放灰包,然后放箭,又放鸟枪。贾军师见有备,乃率队前去与他厮杀,后来混入内堂,把那些妇女尽皆捆起,慌得无胆妇人说知银房,众贼兵只抢去不多,出来便走。众偏将把手一招,各人呼哨而去。庄丁追出,奈守路之贼个个是生力之人,把庄丁杀退。及至官兵到来,贼兵走远了,孔敬是人人厌恶,无人出力救他,及至报官验过,知是失去有限,本地官长代为缉捕。

  且再说马尾山众人得意,一路回山而去,至敬忠堂,众大王收库已毕,大排筵宴庆功。且说此山南去七十里,有座飞鹅山,山上有大王,名唤姚飞,诨号飞天箭,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兵丁约二三百名,行为不善,抢掠妇女上山,无恶不作。正是:

  天地为炉屋为炭,海水煎枯山石烂。

  淋淋大汗出如浆,劳苦行人声浩叹。

  话说那姚飞,一日带了二三十个啰兵,下山消遣,来至一村,天气炎热,赤帝司令,欲找个地方乘凉。正往热闹处来游,买碗茶止渴,却无茶店。只得在人家借杯止渴,不想遇见一个少年妇人,生得貌美,正是:

  体态温柔更老成,玉壶风月迫人清,风摇宝髻寻春去,露湿凌波步自

  行,丹脸笑开花萼面,画楼歌罢彩云停,愿教心地常相忆,莫倚章台赠柳

  情。

  姚飞见了,魂飞天外,却被众啰兵问:“大王既来求茶,为何不言语?”姚飞道:“我见前面门口女子,连口都不渴了,尔众人有何妙计?与我掠她回去,重重有赏。”于是众啰兵一齐上前,一同动手,把那女子抢掠而去,姚飞押在后面,如飞跑来,行至半路,遇周通和军师、众喽啰二三十人,下山游行。见了抢入妇女的强盗,非是好汉,又听女子大声喊救,周通上前问道:“请大哥即放下此女子,小弟有一言冒犯,未知可容说否?”姚飞道:“我就将她放下,看尔等无名之徒,不是对手。”将女子放下道:“有话快讲!”周通上前向女子问道:“尔从头实说,有我等在此,不怕他抢去。就有天大事情,我当送尔回家。”那女子宛转莺喉答道:“奴本聚贤村人,姓伍名芳兰,因今午在门口乘凉,这贼初看见时,意欲借茶解渴,后见了奴家,便起不良之心,唤了二三十个贼人,青天白日抢我回去,今幸路逢列位英雄,望求搭救,感激不浅。且小女子已许字本村胡秀才为妻,万望救了小女子,则感恩不浅矣。”说罢,周通上前与姚飞讲情道:“请问大兄,几时下山闲游,有阻行踪,望乞恕罪。你我大家,都是一党之人,望看小弟薄面,将她放了,真是天大人情了。”说完下揖。姚飞道:“我不怕你有两个兄弟人多马众,你有多大本事,能胜得我手中宝刀,任尔送她回家。”周通怒道:“不识抬举的匹夫,放刀过来!”二人刀来枪去,战有许久,周通招架不住,心生一计,向那女子使个眼色。芳兰会意,在地下抓一把沙尘,向姚飞面上一撒。姚飞不提防,被沙土封住了眼目,不能抵敌,只得败下阵来,且战且走,奔回山去。众啰兵见大王已败,走的走,跑的跑,一路而回。贾军师说道:“不可追赶,让他去罢。”周通只雇了车儿,送伍家女子回家。却说姚飞回至山上,设下一计,打算明日点起人马,到他山上,出其不意,杀得他落花流水,以泄胸中之愤。主意已定,天将晚,吃了晚饭而睡。

  且说周通与贾军师二人,吩咐众啰兵先回山寨,众兵听了各人取道回山。时已初更天气,周贾二人来至一所杏花楼,造得十分华美,木牌上写的海鲜炒卖,酒宴点心俱全,任意停车小酌。周贾二人入楼而来,在楼上坐下。店小二将好酒美菜,搬来对酌,贾生道:“今日之事,姚飞虽然败退,其心不甘,明日必来犯我山,我们在此过宿一宵,打听如何,若我兵胜了。自然回去,若我兵不济,可在他山上放起火来,他必定回救,那时前后夹攻,使他首尾不能兼顾,不怕他勇猛,尔道好否?”周通道:“此计甚妙,可先往他山脚等候他下山,即跟他前去厮杀,若这贼败走,截杀一阵。若他得胜,即在他山上放火。”二人商议已定,次日往路口听候,见姚飞带领二三百人马,杀气冲冲,往马尾山而来,将到山脚,便闻喊杀之声,战鼓喧天。天色将午,见姚飞兵一路败走而来,他便知马尾山兵胜,乃急向前,把那些失队啰兵截住,余众走了。姚飞方到,见后面追来甚急,前面自家之兵又不见了,尽力向前而走,谁料军师与周通看得真切,挺着兵刃向姚飞砍来,姚飞躲避不及,一命呜呼死了。

  周通便上前混作一处,驱兵捣至飞鹅山,劫了库银粮草,放火烧了山寨,一路打得胜鼓而回山上来,又得了百余残兵并许多粮食、刀枪兵器。自此声威远播,左右草贼,皆归附之。官兵见他系义气之贼,亦不理他。积聚四五千人,粮草甚足。一夜周通三更时分,得了一梦,十分奇怪,梦见一位老土地报与他知,说道:“当今天子,在夭香楼被困,可即前往搭救。”这是何兆?醒来向军师说知。贾少成道:“我闻得天子近日下游此地,未知是否?然神人报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点二三百精壮山兵,并我等四人下山而去。”留下偏将守山,命个熟路径者先行,一路而来,毫不惊动百姓。

  且说天子与日清,这日来到天香楼,上楼欲访黄永清等,一上楼便有许多歌女美人上来献茶,道个万福已毕,天子即命他等摆上美酒,并问黄某等三位公子有到否?小丫鬟道:“近日皆未见来,大约家中有事,亦未可知。”于是摆上山珍海味,正与两个歌妓倾谈。一个名叫遂心,酒已三巡,遂心遂按琴弹一套忆秦娥,音声宛转,令人听之万愁俱消。正欲再弹,忽小丫鬟来说:“黄公子等三位来了。”三位已上楼来,见高周二位,喜不自胜。乃道:“今日正在思想,不想在此相会,正三生之幸也。”圣天子道:“高某亦是思着三位,因此特地相访,不期在此,又得大家相会。”即命小使把残席收去,从新摆过一桌,于是绮香等同到,一并开怀畅饮。

  且说有个游棍,名叫冯必忌,专门出手攀结,无所不至,风闻得当今天子来游此地,却不知落在何处。相与一个草贼名饶未达,今访知高天赐在此天香楼饮酒,竟带那些无赖,并饶贼到来劫驾。约有二三百亡命之徒,在楼下围住,声言要五万两银子使用,立即交出以济急需,不然动手抢入楼来。并大叫:“谁是高某?知他的本事高强,特来请教。”说罢,那冯必忌与饶未达两个强盗便往里冲,十分凶猛,一个手持长枪,一个手持钢刀,力大无穷,挤上楼来。

  日清与天子不能抵挡,院中众人更是无用,看来战有三个时辰,不能胜贼,正在危急之际,天子心中发急。忽然楼下贼兵往后退下,一片喊杀,正遇着周通等,杀得喊苦连天,冯贼被周通一刀破开脑袋而死,那吴奋蛟也杀了饶贼,一并割下首级。那些小兵见贼头已死,无心恋战,退下楼来,被杀得干净。圣天子与他四人相见,问了姓名,即封他都司之职,暂且回山,迟日向庄巡抚投递,有缺即补,尽心报国,周通四人谢恩去了。然后黄公子等三位,方知高天赐是当今天子,即上前谢恩,道:“请圣驾到臣家暂住,未知尊意如何?”天子看其意诚,只得允从,往黄永清家而来。于是张、李二公子亦常住黄永清府上,求天子教习文韬武略,甚为得意。并求旨把天香楼粉头敕起,赦她回家,以免在苦海中,不知何日登彼岸也。并求绮香、瑞云、彩云三人赐配与他三人。天子见他三人皆是才貌双全、忠厚之子。依了发旨,饬人送往本省巡抚庄有慕,命天香楼众妓女,当官发配或送归亲人领回。正是:

  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于是三位公子,各自得了自己的意中人,满心合意。一日,天子想着一个去处,即辞黄永清等。三个公子苦留不住,只得备酒饯行,办了程仪送别,不知往何处游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李全忠寻仇摆擂台 程奉孝解忿破愚关

  听哀告,听哀告,朋友流难谁知道,极天弥地,仇怨难分颠倒,有人

  提出火坑时,肝胆常存忠孝,有朝更把大恩来报。

  话说日清与天子在天香楼别了众人,又往别处游玩去了。

  却说雷大鹏有个至投契的朋友,名唤李全忠,自小相契,二人极为合意,胜于同胞兄弟,后闻他上山学习工夫,是以生疏,后又闻他代友报仇,高搭擂台,意欲一会,无奈有病在身,未能相见。及雷大鹏擂台送命,十分伤感,欲为他报仇,奈双亲在堂,未能轻动。今父母去世,便想前往新会城,搭下擂台,看胡家可有人出来,待至百日之后,得耻笑新会之人。于是吩咐家人看守门户,带同十八件兵器,一路往新会城而来。因为他自小拜雷老虎为师,且又得李小环教习,学得一对十余斤之极刀,又善使一对如拳大的飞陀,俱有神出鬼没的手段,且浑身养得如铁,两臂有几百斤之力,生得身材矮小,人都叫他铁臂子,故待着自己的本领,欲与雷家翻雪此冤。

  到了新会城,无有相识,如何摆得擂台?想起父母在日,与一个黄守备极其要好,今他作了新会城守备,何不投奔他处,出个长贴标题,并请兵丁把守擂台,岂不壮声威?立定主意,一路来至城中,投店安歇一宵,即问了店主道路,投奔守备衙门而来。写了一个世侄的名帖,烦门上人传了进去。不一时便请了进去,于是整衣步上花厅,向黄守备拜了,起来站立一旁。那守备黄国安开言问道:“贤侄到此何为?”全忠道:“叔父大人有所不知,小侄自幼与雷大鹏结为生死之交,他丧在胡惠乾之手。小任十分痛恨,时刻不忘,欲设擂台与友报仇。”说罢泪如雨下。黄守备答道:“小事何必伤感,明日命他们搭了擂台,扈从兵勇,任从贤侄所用。”全忠称谢不已:“若得如此,生者衔恩,死者感德于地下。”黄守备吩咐备酒肴与全忠接风,饮至夜深安寝。

  次日,守备吩咐众兵,着人高设擂台,要有宽阔地方,搭起三丈高的擂台,台旁又搭一座壮丁厂,摆设五色兵器,选了三四十名精壮兵丁把守,十分威勇。台上横额写“泄愤台”三个大字,两旁挂上一联五言对云:

  试吾新手段,报友旧冤仇。

  台左又挂了一张告示道:

  新会营守备黄,为晓谕事,照得李全忠,乃义气深重之人,为雷大鹏

  之仇未报,故特到此报仇,而雪友恨。倘有胡惠乾子侄亲戚等,不妨上台

  比武,二家生死不追,并不许带兵械,拳脚相交,无论诸色人等,皆可上

  台比试,惟儒释道三教不得上台,如过百日之外,无得异言。有与胡惠乾

  相交好者,亦不妨上台比一比,先此声明,拳脚之下,势不容情,各宜知

  悉,无违特示。

  年月日实贴擂台榜黄谕

  过往人等,未曾打过擂台,十分喜悦,携友带亲,到城观看。摆卖杂物的,犹如出会一般,十分热闹。再说李全忠择定八月初十日黄道吉日,正好开擂。是时中秋天气,极为凉爽,到了此日,全忠打扮十分威猛。见他头包青绉软包巾,身穿湖绉夹袍子,内衣红锦小战袄,内藏护心镜,下着绿小夹套,足踏多耳麻鞋,一路乘马,跟着守备到擂台而来,众兵勇迎接守备,在厅坐下,移时,守备去了。李全忠来至台前,将身一纵,早已上台。看的人伸舌道:“有如此纵跳之力,怪不得来设擂台。”看他在台上将手一拱说道:“小弟是本府人氏,因与雷大鹏有生死之交,他因与胡惠乾比武,被用暗器伤了性命,至今冤仇未泄。故今到此,倘有胡惠乾亲属,无论诸色人等,皆可上台比试。不许暗藏兵器,拳脚相敌,如无能者,不可上台,恐枉送死。因拳脚交加,实难容情,诸君谅之。”

  说罢脱了绉袍,坐在台中,看的来往之人,拥挤不开。日至西下,无人上台比试,只得收拾下台,仍旧往守备衙门处来。国安道:“贤侄今日上台,打伤几个凶命?”全忠道:“半个也无,想此地都是无能之人,故不敢上台。”守备亦是个好胜之人,听了此言,暗自欢悦,称道:“贤侄先声夺人,故众人不敢上台比试。”于是置酒款待。明日,全忠辞了守备,又往擂台而来,扬威耀武,上了擂台,依前又说一番,见无动静。一连十余日,皆是如此。看的人心急,渐渐稀少。

  且说本处县城外,有一个古槐村,村中有个姓林的,名叫发衍,年方十七岁,生的面如冠王,唇若涂朱,父母俱亡,并无兄弟。依在舅母家过活,自小从教师学习一身武艺,力大无穷,身材虽小,炼得如钢铁一般,两眼向日中炼就金光闪闪,灼灼有光,可能白昼见星,人起他一个美名,唤做“金眼彪”,与胡惠乾是至交。先闻胡惠乾被打之事,因尚未学足工夫,故不能与他出力相助,后见胡惠乾得胜,十分欢喜。到如今见有雷大鹏之友来报仇,独我不能与友开交乎?于是别了舅母,一路往新会城而来,就在永安街店住下。

  且说李全忠摆设擂台至八十多日,未逢敌手,虽遇三个,都是无用之辈。那日来至台上,对众人道:“今小弟到此,有八九十日,尚未见敌手,想必胡惠乾之亲友,知他前理亏,故不敢上来比较。”且说林发行见是日天气晴和,正好比较,乃问了土人,一直至台下,只见全忠坐在台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十分可怕。只见他:

  眼露金光惊虎豹,拳如铁钟吓蛟龙。

  发衍挨至台边,四面看过,将手在人肩上一拍,早已跳上台来。那李全忠心中一想,见他小小年纪,不是武艺中人,便道:“尔这小后生,前来则甚?此处是擂台比武之地,不可上来,快下去罢。”林发衍喝道:“你这杀不尽的狗才,认得老爷么?”李全忠道:“我不认得无名小子,快报上名来。”发衍道:“吾乃胡惠乾之友,名唤林发衍,你可报上狗名来,好待我送你归阴。”全忠道:“我乃雷大鹏义弟,名李全忠,与他雪恨报仇。知命者好早下台,不然死在目前。”发衍更不答话,挥拳劈头打来,全忠低头一闪,亦还拳向正面门打来,你猛如龙,我勇如虎,拳头好似雨点一般。李全忠双手一展,用一个黑虎偷心之势。林发衍将右手用尽气力一拨,拨开他拳,左右五指,如铁钩一般,望定全忠肋下刺来,全忠急忙将身一纵躲过。两个搭上手,一来一往,一个为友报仇,一个代朋泄愤,两个都是自小学着的工夫,故分外流利,十分好看,杀得天愁地暗,日色无光。初时见他两个你来我去,我送他迎,后来越密,”好似一团黑气,滚来滚去,看的人不住声叫好。正是:

  棋逢敌手分高下,将遇良才各逞能。

  战至金乌西堕,明月将升,二人住了手说道:“今已夜了,明日再比!”你道让他再活一天,我道让你多留一日,各回去用膳就寝。待至天明早膳后,各自装束停当,又上台来。

  话说本县城东南,有一个长者,姓程名玉字奉孝,又名程孝子,因他侍母至孝,故起他一个美名。家资百万,年约三十余岁,夫人吴氏,尚未有子,极其疏财仗义,救困扶危,怜恤孤寡,专门行善事,救济急难之人,遇有难解之事,如他一到,无有不能了结。如今闻得城内李全忠高设擂台,要与雷大鹏报仇泄恨,胡惠乾之友林发衍,来助友报仇泄恨。就别了妻室,一路来至城内,寻见擂台所在。再说李全忠,是日早到擂台,那林发衍亦即到了,二人正欲动手,忽听台下有人叫道:“二位壮士少停,小弟有话说。”二人住了手,他便挨上台来,向二人拱手道:“如今二位俱为朋友之事,果然义气深重,若依小弟愚见,罢息此事。”林、李二人开口言道:“请问长者贵姓大名?”程玉造:“某姓程名奉孝。”二人闻了齐声道:“原来是程孝子,失敬了!闻名久矣,今日相逢,甚慰生平,既是长者前来解释,即依便了。”奉孝大悦道:“古语有言道:‘解仇愤以重身命’,真不谬也。”于是李全忠命人拆去擂台,与程孝子一路往守备衙门而来,对守备说知。见礼已毕,守备亦重程孝子之言,就在街中摆下佳筵,在花厅留程玉共饮,至夜方散,次日辞去。正是:

  一言解释心中情,片语能开半世冤。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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