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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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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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九

  毛澄 汪俊(弟伟) 吴一鹏 朱希周 何孟春 丰熙(子坊) 徐文华薛蕙(胡侍 王禄 侯廷训)

  毛澄,字宪清,昆山人。举弘治六年进士第一。授修撰。预修《会典》成,进右谕德,直讲东宫。武宗为太子,以澄进讲明晰称之帝。帝大喜。方秋夜置宴,即徹以赐。武宗立,进左庶子,直经筵。以母忧归。正德四年,刘瑾摘《会典》小疵贬诸纂修者秩,以澄为侍读。服阕还朝,进侍讲学士。再迁学士,掌院事,历礼部侍郎。十二年六月拜尚书。

  其年八月朔,帝微行。澄率侍郎王瓒、顾清等疏请还宫。既又出居庸,幸宣府,久留不返。澄等频疏谏,悉不报。明年正月,驾旋,命百官戎服郊迎。澄等请用常服,不许。七月,帝自称威武大将军朱寿,统六师巡边。遂幸宣府,抵大同,历山西至榆林。澄等屡疏驰谏。至十二月,复偕廷臣上疏曰:“去岁正月以来,銮舆数驾,不遑宁居。今兹之行,又已半岁。宗庙、社稷享祀之礼并系摄行,万寿、正旦、冬至朝贺之仪悉从简略。腊朔省牲,阙而不行,遂二年矣。岁律将周,郊禋已卜。皇祖之训曰:‘凡祀天地,精诚则感格,怠慢则祸生。’今六龙遐骋,旋轸无日。万一冰雪阻违,道途梗塞,元正上日不及躬执玉帛于上帝前,陛下何以自安?且边地荒寒,隆冬尤甚。臣等处重城,食厚禄,仰思圣体劳顿,根本空虚,遥望清尘,忧心如醉。伏祈趣驾速还,躬亲稞享,宗社臣民幸甚。”不报。十四年二月,驾甫还京,即谕礼部:“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遣往两畿,瞻东岳,奉安圣像,祈福安民。”澄等骇愕,复偕廷臣上言:“陛下以天地之子,承祖宗之业,九州四海但知陛下有皇帝之号。今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者,臣等莫知所指。夫出此旨者,陛下也。加此号者,陛下也。不知受此号者何人?如以皇储未建,欲遍告名山大川,用祈默相,则遣使走币,足将敬矣。何必躬奉神像,献宝香,如佛、老所为哉?”因历陈五不可。亦不报。

  宸濠反江西,帝南征示威武,驻跸留都者逾岁。澄屡请回銮。及驾返通州,用江彬言,将即赐宸濠死。澄据汉庶人故事,请还京告郊庙,献俘行戮。不从。中官王堂镇浙江,请建生祠;西番阐化王使者乞额外赐茶九万斤。澄皆力争,不听。王琼欲陷彭泽,澄独白其无罪。

  武宗崩,澄偕大学士梁储、寿宁侯张鹤龄、驸马崔元、太监韦霦等迎世宗于安陆。既至,将谒见,有议用天子礼者。澄曰:“今即如此,后何以加?岂劝进、辞让之礼当遂废乎?”世宗践阼甫六日,有旨议兴献王主祀及尊称。五月七日戊午,澄大会文武群臣,上议曰:“考汉成帝立定陶王为皇太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共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时大司空师丹以为恩义备至。今陛下入承大统,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继兴王后,袭兴王主祀事。又考宋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后,是为英宗。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王伯而不名。范镇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复以濮王为考,于义未当。’乃立濮王园庙,以宗朴为濮国公奉濮王祀。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伦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曰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今兴献王于孝宗为弟,于陛下为本生父,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凡祭告兴献王及上笺于妃,俱自称‘侄皇帝’某,则正统、私亲,恩礼兼尽,可以为万世法。”议上,帝怒曰:“父母可更易若是耶!”命再议。

  其月二十四日乙亥,澄复会廷臣上议曰:“《礼》为人后者为之子,自天子至庶人一也。兴献王子惟陛下一人,既入继大统,奉祀宗庙,是以臣等前议欲令崇仁王厚炫主兴献王祀。至于称号,陛下宜称为‘皇叔父兴献大王’,自称‘侄皇帝’名。以宋程颐之说为可据也。本朝之制,皇帝于宗藩尊行,止称伯父、叔父,自称皇帝而不名。今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大王’,又自称名,尊崇之典已至,臣等不敢复有所议。”因录程颐《代彭思永议濮王礼疏》进览。帝不从,命博考前代典礼,再议以闻。澄乃复会廷臣上议曰:“臣等会议者再,请改称兴献王为叔父者,明大统之尊无二也。然加‘皇’字于‘叔父’之上,则凡为陛下伯、叔诸父皆莫能与之齐矣。加‘大’字于‘王’之上,则天下诸王皆莫得而并之矣。兴献王称号既定,则王妃称号亦随之,天下王妃亦无以同其尊矣。况陛下养以天下,所以乐其心,不违其志,岂一家一国之养可同日语哉。此孔子所谓事之以礼者。其他推尊之说,称亲之议,似为非礼。推尊之非,莫详于魏明帝之诏。称亲之非,莫详于宋程颐之议。至当之礼,要不出于此。”并录上魏明帝诏书。当是时,帝锐意欲推崇所生,而进士张璁复抗疏极言礼官之谬。帝心动,持澄等疏久不下。至八月庚辰朔,再命集议。澄等乃复上议曰:“先王制礼,本乎人情。武宗既无子嗣,又鲜兄弟,援立陛下于宪庙诸孙之中。是武宗以陛下为同堂之弟,考孝宗,母慈寿,无可疑矣,可复顾私亲哉?”疏入,帝不怿,复留中。

  会给事中邢寰请议宪庙皇妃邵氏徽号,澄上言:“王妃诞生献王,实陛下所自出。但既承大统,则宜考孝宗,而母慈寿太后矣。孝宗于宪庙皇妃宜称皇太妃,则在陛下宜称太皇太妃。如此,则彝伦既正,恩义亦笃。”疏入,报闻。其月,帝以母妃将至,下礼官议其仪。澄等请由崇文门入东安门,帝不可。乃议由正阳左门入大明东门,帝又不可。澄等执议如初。帝乃自定其仪,悉由中门入。

  时尊崇礼犹未定,张璁复进《大礼或问》,帝益向之。至九月末,乃下澄等前疏,更令博采舆论以闻。澄等知势不可已,谋于内阁,加称兴王为‘帝’,妃为“后”,而以皇太后懿旨行之。乃疏言:“臣等一得之愚,已尽于前议。兹欲仰慰圣心,使宜于今而不戾乎情,合乎古而无悖乎义,则有密勿股肱在。臣等有司,未敢擅任。”帝遂于十月二日庚辰,以慈寿皇太后旨加兴献王号曰“兴献帝”,妃曰“兴国太后”,皇妃邵氏亦尊为“皇太后”,宣示中外。顾帝虽勉从廷议,意犹慊之。十二月十一日己丑,复传谕加称皇帝。内阁杨廷和等封还御批,澄抗疏力争,又偕九卿乔宇等合谏,帝皆不允。明年,嘉靖改元正月,清宁宫后三小宫灾。澄复以为言,会朝臣亦多谏者,事获止。

  澄端亮有学行,论事侃侃不挠。帝欲推尊所生,尝遣中官谕意,至长跪稽首。澄骇愕,急扶之起。其人曰:“上意也。上言‘人孰无父母,奈何使我不获伸’,必祈公易议。”因出囊金畀澄。澄奋然曰:“老臣悖耄,不能隳典礼。独有一去,不与议已耳。”抗疏引疾至五六上,帝辄慰留不允。二年二月疾甚,复力请,乃许之。舟至兴济而卒。

  先是,论定策功,加澄太子太傅,荫锦衣世指挥同知,力辞不受。帝雅敬惮澄,虽数忤旨,而恩礼不衰。既得疾,遣医诊视,药物之赐时至。其卒也,深悼惜之。赠少傅,谥文简。

  汪俊,字抑之,弋阳人。父凤,进士,贵州参政。俊举弘治六年会试第一,授庶吉士,进编修。正德中,与修《孝宗实录》,以不附刘瑾、焦芳,调南京工部员外郎。瑾、芳败,召复原官。累迁侍读学士,擢礼部右侍郎。嘉靖元年转吏部左侍郎。

  时议兴献王尊号,与尚书乔宇、毛澄辈力争。澄引疾去,代者罗钦顺不至,乃以俊为礼部尚书。是时献王已加帝号矣,主事桂萼复请称皇考。章下廷议。三年二月,俊集廷臣七十有三人上议曰:“祖训‘兄终弟及’,指同产言。今陛下为武宗亲弟,自宜考孝宗明矣。孰谓与人为后,而灭武宗之统也。《仪礼》传曰:‘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汉宣起民间,犹嗣孝昭。光武中兴,犹考孝元。魏明帝诏皇后无子,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孰谓入继之主与为人后者异也。宋范纯仁谓英宗亲受诏为子,与入继不同,盖言恩义尤笃,尤当不顾私亲,非以生前为子者乃为人后,身后入继者不为人后也。萼言‘孝宗既有武宗为之子,安得复为立后。’臣等谓陛下自后武宗而上考孝宗,非为孝宗立后也。又言‘武宗全神器授陛下,何忍不继其统。’臣等谓陛下既称武宗皇兄矣,岂必改孝宗称伯,乃为继其统乎?又言‘礼官执者不过前宋《濮议》’。臣等愚昧,所执实不出此。盖宋程颐之议曰:‘虽当专意于正统,岂得尽绝于私恩。故所继,主于大义;所生,存乎至情。至于名称,统绪所系,若其无别,斯乱大伦。’殆为今日发也。谨集诸章奏,惟进士张璁、主事霍韬、给事中熊浃与萼议同,其他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臣等议。”

  议上,留中。而特旨召桂萼、张璁、席书于南京。越旬有五日,乃下谕曰:“朕奉承宗庙正统,大义岂敢有违。第本生至情,亦当兼尽。其再集议以闻。”俊不得已,乃集群臣请加“皇”字,以全徽称。议上,复留十余日。至三月朔,乃诏礼官,加称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择日祭告郊庙,颁诏天下。而别谕建室奉先殿侧,恭祀献皇。俊等复争曰:“陛下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亦犹小宗之不得祭大宗也。昔兴献帝奉藩安陆,则不得祭宪宗。今陛下入继大统,亦不得祭兴献帝。是皆以礼抑情者也。然兴献帝不得迎养寿安皇太后于藩邸,陛下得迎兴国太后于大内,受天下之养,而尊祀兴献帝以天子之礼乐,则人子之情获自尽矣。乃今圣心无穷,臣等敢不将顺,但于正统无嫌,乃为合礼。”帝曰:“朕但欲奉先殿侧别建一室,以伸追慕之情耳。迎养藩邸,祖宗朝无此例,何容饰以为词。其令陈状。”俊具疏引罪。用严旨切责,而趣立庙益急。俊等乃上议曰:“立庙大内,有干正统。臣实愚昧,不敢奉诏。”帝不纳,而令集廷臣大议。俊等复上议曰:“谨按先朝奉慈别殿,盖孝宗皇帝为孝穆皇太后附葬初毕,神主无荐享之所而设也。当时议者,皆据周制特祀姜嫄而言。至为本生立庙大内,则从古未闻。惟汉哀帝为定陶恭王立庙京师。师丹以为不可,哀帝不听,卒遗后世之讥。陛下有可以为尧、舜之资,臣等不敢导以衰世之事。请于安陆特建献帝百世不迁之庙,俟他日袭封兴王子孙世世献飨,陛下岁时遣官持节奉祀,亦足伸陛下无穷至情矣。”帝仍命遵前旨再议,俊遂抗疏乞休。再请益力,帝怒,责以肆慢,允其去。召席书未至,令吴一鹏署事。《明伦大典》成,落俊职,卒于家。隆庆初,赠少保,谥文庄。

  俊行谊修洁,立朝光明端介。学宗洛、闽。与王守仁交好,而不同其说。学者称“石潭先生”。

  弟伟,字器之。由庶吉士授检讨。与俊皆忤刘瑾,调南京礼部主事。瑾诛,复故官。屡迁南京国子祭酒。武宗以巡幸至,率诸生请幸学,不从。江彬矫旨取玉砚,伟曰:“有秀才时故砚,可持去。”俊罢官之岁,伟亦至吏部右侍郎,偕廷臣数争“大礼”,又伏阙力争。及席书、张璁等议行,犹持前说不变。转官左侍郎,为陈氵光劾罢,卒于家。

  吴一鹏,字南夫,长洲人。弘治六年进士。迁庶吉士,授编修。户部尚书周经以谗去,上疏乞留之。正德初,进侍讲,充经筵讲官。刘瑾出诸翰林为部曹,一鹏得南京刑部员外郎。迁礼部郎中。瑾诛,复为侍讲。进侍讲学士,历国子祭酒、太常卿。并在南京。母丧除,起故官。

  世宗践阼,召拜礼部右侍郎。寻转左。数与尚书毛澄、汪俊力争“大礼”。俊去国,一鹏署部事,而帝趣建献帝庙甚亟。一鹏集廷臣上议曰:“前世入继之君,间有为本生立庙园陵及京师者。第岁时遣官致祀,寻亦奏罢。然犹见非当时,取议后代。若立庙大内而亲享之,从古以来未有也。臣等宁得罪陛下,不欲陛下失礼于天下后世。今张璁、桂萼之言曰‘继统公,立后私’。又曰‘统为重,嗣为轻’。窃惟正统所传之谓宗,故立宗所以继统,立嗣所以承宗,统之与宗初无轻重。况当我朝传子之世,而欲仿尧、舜传贤之例,拟非其伦。又谓‘孝不在皇不皇,惟在考不考’,遂欲改称孝宗为‘皇伯考’。臣等历稽前古,未有神主称‘皇伯考’者。惟天子称诸王曰‘伯叔父’则有之,非可加于宗庙也。前此称本生皇考,实裁自圣心。乃谓臣等留一皇字以觇陛下,又谓‘百皇字不足当父子之名’,何肆言无忌至此。乞速罢建室之议,立庙安陆,下璁、萼等法司按治。”帝报曰:“朕起亲藩,奉宗祀岂敢违越。但本生皇考寝园,远在安陆,于卿等安乎?命下再四,尔等欺朕冲岁,党同执违,败父子之情,伤君臣之义。往且勿问,其奉先殿西室亟修葺,尽朕岁时追远之情。”时嘉靖三年四月也。

  顷之,一鹏极陈四方灾异,言:“自去年六月迄今二月,其间天鸣者三,地震者三十八,秋冬雷电雨雹十八,暴风、白气、地裂、山崩、产妖各一,民饥相食二。非常之变,倍于往时。愿陛下率先群工,救疾苦,罢营缮,信大臣,纳忠谏,用回天意。”帝优诏报之。逾月,手敕名奉先殿西室为观德殿,遂命一鹏偕中官赖义、京山侯崔元迎献帝神主于安陆。一鹏等复上言:“历考前史,并无自寝园迎主入大内者。此天下后世观瞻所系,非细故也。且安陆为恭穆启封之疆,神灵所恋,又陛下龙兴之地,王气所钟。故我太祖重中都,太宗重留都,皆以王业所基,永修世祀。伏乞陛下俯纳群言,改题神主,奉安故宫,为百世不迁。其观德殿中别设神位香几以慰孝思,则本生之情既隆,正统之义亦尽。”奏入,不纳。一鹏乃行。虑使者为道途患,疏请禁约,帝善其言而戒饬之。

  比还朝,则廷臣已伏阙哭争,朝事大变,而给事中陈氵光讠寿张尤甚。一鹏抗疏曰:“大礼之议断自圣心,正统本生,昭然不紊。而氵光妄谓陛下诞生于孝宗没后三年,嗣位于武宗没后二月,无从授受,其说尤为不经。谨按《春秋》以受命为正始,故鲁隐公上无所承,内无所受,则不书即位。今陛下承武宗之遗诏,奉昭圣之懿旨,正合《春秋》之义。而氵光谓孰从授受,是以陛下为不得正始也。洸本小人,不痛加惩艾,无以杜效尤之渐。”不听。

  其年九月,一鹏以本官入内阁专典诰敕兼掌詹事府事。《武宗实录》成,进尚书,领职如故。寻以省墓归,还朝仍典诰敕。未几,出理部事。前此典内阁诰敕者,皆需次柄政。而张璁、桂萼新用事,素衔一鹏异己,乃出为南京吏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居二年,南京官劾诸大臣王琼等不职,一鹏与焉,遂乞致仕。给廪如故事。卒赠太子太保,谥文端。子子孝,湖广参政。

  朱希周,字懋忠,昆山人,徙吴县。高祖吉,户科给事中。父文云,按察副使。希周举弘治九年进士。孝宗喜其姓名,擢为第一。授修撰,进侍讲,充经筵讲官。刘瑾摘修《会典》小疵,降修撰。《孝宗实录》成,复官。久之,进侍读学士,擢南京吏部右侍郎。阅五年,召为礼部右侍郎。

  时方议“大礼”,数偕其长争执。会左侍郎吴一鹏奉使安陆,尚书席书未至,希周独理部事。而帝方营观德殿,令协律郎崔元初习乐舞生于大内。太常卿汪举劾之。帝遂令太常官一人同入内教习。希周上言:“太常乐舞有定数,不当更设。”帝不从。举复争,帝责其妄议。而是时张璁、桂萼已召至,益交章请去本生之号。帝悦从之,趣礼官具上册仪。希周率郎中余才、汪必东等疏谏曰:“陛下考孝宗、母昭圣三年矣,而更定之论忽从中出,则明诏为虚文,不足信天下,祭告为渎礼,何以感神祇。且本生非贬词也,不妨正统,而亲之义寓焉。何嫌于此,而必欲去之,以滋天下之议。”时群臣谏者甚众,疏皆留中,遂相率诣左顺门跪伏。希周走告诸阁臣曰:“群臣伏阙,公等能坐视乎?”亦偕群臣跪伏以请。帝闻,大怒,命希周与何孟春等俱待罪,而尽系庶僚于诏狱。明日,上章圣皇太后册文,希周及尚书秦金、金献民、赵鉴、赵璜,侍郎何孟春,都御史王时中,大理少卿张缙、徐文华俱不赴。帝怒,责陈状。希周等伏罪,复严旨谯责乃已。而是时庶僚系狱者犹未释,希周上言:“诸臣狂率,固不可宥。但今献皇帝神主将至,必百官斋迎,乃克成礼。乞早宽缧絏,用襄大典。”不纳。“大礼”遂自此定矣。

  其明年,由左侍郎迁南京吏部尚书。嘉靖六年,大计京官,南六科无黜者。桂萼素以议礼嗛希周,且恶两京言官尝劾己,因言希周畏势曲庇。希周言:“南京六科止七人,实无可去者。臣以言路私之固不可,如避言路嫌,诛责之,尤不可。且使举曹皆贤,必去一二人示公,设举曹皆不肖,亦但去一二人塞责乎?”因力称疾乞休。温旨许之,仍敕有司岁给夫廪。

  林居三十年,中外论荐者三十余疏,竟不复起。性恭谨,不妄取予。卒年八十有四。赠太子少保。濒殁,属诸子曰:“他日倘蒙易名典,勿犯我家讳。”乃避“文”,谥恭靖。

  何孟春,字子元,郴州人。祖俊,云南按察司佥事。父说,刑部郎中。孟春少游李东阳之门,学问该博。第弘治六年进士,授兵部主事。言官庞泮等下狱,疏救之。诏修万岁山毓秀亭、乾清宫西室,役军九千人,计费百余万。抗疏极谏。清宁宫灾,陈八事,疏万余言。进员外郎、郎中,出理陕西马政,条目毕张。还,上厘弊五事,并劾抚臣不职。正德初,请厘正孔庙祀典,不果行。出为河南参政,廉公有威。擢太仆少卿,进为卿。驾幸宣府,驰疏谏。寻以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讨平十八寨叛蛮阿勿、阿寺等,奏设永昌府,增五长官司、五守御所。录功,荫一子,辞不受。

  世宗即位,迁南京兵部右侍郎,半道召为吏部右侍郎。会苏、松诸府旱潦相继,而江、淮北河水大溢,漂没田庐人畜无算。孟春仿汉魏相条奏八事,帝嘉纳焉。寻进左侍郎。尚书乔宇罢,代署部事。

  先是,“大礼”议起。孟春在云南闻之,上疏言:

  臣阅邸报,见进士屈儒奏中请尊圣父为“皇叔考兴献大王”,圣母为“皇叔母兴献大王妃”。得旨下部,知犹未奉俞命也。

  臣惟前世帝王,自旁支入奉大统,推尊本生,得失之迹具载史册。宣帝不敢加号于史皇孙,光武不敢加号于南顿君,晋元帝不敢加号于恭王,抑情守礼。宋司马光所谓当时归美,后世颂圣者也。哀、安、桓、灵乃追尊其父祖,犯义侵礼。司马光所谓取讥当时,见非后世者也。《仪礼·丧服》:“为人后者”《传》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曰:“何以期也?不二斩也”,“重大宗者,降其小宗也”。夫父母,天下莫隆焉。至继大宗则杀其服,而移于所后之亲,盖名之不可以二也。为人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私亲。圣人制礼,尊无二上,若恭敬之心分于彼,则不得专于此故也。

  今者廷臣详议,事狱未决,岂非皇叔考之称有未当者乎?抑臣愚亦不能无疑。《礼》,生曰“父母”,死曰“考妣”,有“世父母”、“叔父母”之文,而无世叔考、世叔妣之说。今欲称兴献王为皇叔考,古典何据?宋英宗时有请加濮王皇伯考者,宋敏求力斥其谬。然则皇叔考之称,岂可加于兴献王乎?即称皇叔父,于义亦未安也。经书称伯父、叔父皆生时相呼,及其既殁,从无通亲属冠于爵位之上者。然则皇叔父之称,其可复加先朝已谥之亲王乎?臣伏睹前诏,陛下称先皇帝为皇兄,诚于献王称皇叔,如宋王珪、司马光所云,亦已惬矣。而议者或不然,何也?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自太祖传至孝宗,孝宗传之先皇帝,特简陛下,授之大业。献王虽陛下天性至亲,然而所以光临九重,富有四海,子子孙孙万世南面者,皆先皇帝之德,孝宗之所贻也。臣故愿以汉宣、光武、晋元三帝为法,若非古之名,不正之号,非臣所愿于陛下也。

  及孟春官吏部,则已尊本生父母为“兴献帝”、“兴国太后”。继又改称“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孟春三上疏乞从初诏,皆不省。于是帝益入张璁、桂萼等言,复欲去本生二字。璁方盛气,列上礼官欺妄十三事,且斥为朋党。孟春偕九卿秦金等具疏,略曰:“伊尹谓‘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志,必求诸非道’。迩者,大礼之议,邪正不同。若诸臣匡拂,累千万言,此所谓逆于心之言也,陛下亦尝求诸道否乎?一二小人,敢托将顺之说,招徕罢闲不学无耻之徒,荧惑圣听,此所谓逊于志之言也,陛下亦尝求诸非道否乎?何彼言之易行,而此言之难入也。”遂发十三难以辨折璁,疏入留中。

  其时詹事、翰林、给事、御史及六部诸司、大理、行人诸臣各具疏争,并留中不下,群情益汹汹。会朝方罢,孟春倡言于众曰:“宪宗朝,百官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宪宗从之,此国朝故事也。”修撰杨慎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遂遮留群臣于金水桥南,谓今日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孟春、金献民、徐文华复相号召。于是九卿则尚书献民及秦金、赵鉴、赵璜、俞琳、侍郎孟春及朱希周、刘玉,都御史王时中、张润,寺卿汪举、潘希曾、张九叙、吴祺,通政张瓒、陈霑,少卿徐文华及张缙、苏民、金瓒,府丞张仲贤,通政参议葛禬,寺丞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翰林则掌詹事府侍郎贾咏,学士丰熙,侍讲张璧,修撰舒芬、杨维聪、姚涞、张衍庆,编修许成名、刘栋、张潮、崔桐、叶桂章、王三锡、余承勋、陆釴、王相、应良、王思,检讨金皋、林时及慎、元正,凡二十有二人;给事中则张翀、刘济、安磐、张汉卿、张原、谢蕡、毛玉、曹怀、张嵩、王瑄、张〈羽廷〉、郑一鹏、黄重、李锡、赵汉、陈时明、郑自璧、裴绍宗、韩楷、黄臣、胡纳,凡二十有一人;御史则王时柯、余翱、叶奇、郑本公、杨枢、刘颍、祁杲、杜民表、杨瑞、张英、刘谦亨、许中、陈克宅、谭缵、刘翀、张录、郭希愈、萧一中、张恂、倪宗枿、王璜、沈教、钟卿密、胡琼、张濂、何鳌、张曰韬、蓝田、张鹏翰、林有孚,凡三十人;诸司郎官,吏部则郎中余宽、党承志、刘天民,员外郎马理、徐一鸣、刘勋,主事应大猷、李舜臣、马冕、彭泽、张鹍,司务洪伊,凡十有二人;户部则郎中黄待显、唐昇、贾继之、杨易、杨淮、胡宗明、栗登、党以平、何岩、马朝卿,员外郎申良、郑漳、顾可久、娄志德,主事徐嵩、张庠、高奎、安玺、王尚志、朱藻、黄一道、陈儒、陈腾鸾、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录、周诏、戴亢、缪宗周、邱其仁、俎琚、张希尹,司务金中夫,检校丁律,凡三十有六人;礼部则郎中余才、汪必东、张〈羽惠〉、张怀,员外郎翁磐、李文中、张澯,主事张镗、丰坊、仵瑜、丁汝夔、臧应奎,凡十有二人;兵部则郎中陶滋、贺缙、姚汝皋、刘淑相、万潮。员外郎刘漳、杨仪、王德明,主事汪溱、黄嘉宾、李春芳、卢襄、华钥、郑晓、刘一正、郭持平、余祯、陈赏,司务李可登、刘从学,凡二十人;刑部则郎中相世芳、张峨、詹潮、胡琏、范录、陈力、张大轮、叶应骢、白辙、许路,员外郎戴钦、张俭、刘士奇,主事祁敕、赵廷松、熊宇、何鳌、杨濂、刘仕、萧樟、顾铎、王国光、汪嘉会、殷承叙、陆铨、钱铎、方一兰,凡二十有七人;工部则郎中赵儒、叶宽、张子衷、汪登、刘玑、江珊,员外郎金廷瑞、范钅、庞淳,主事伍余福、张凤来、张羽、车纯、蒋珙、郑骝,凡十有五人;大理之属则寺正母德纯、蒋同仁,寺副王暐、刘道,评事陈大纲、钟云瑞、王光济、张徽、王天民、郑重、杜鸾,凡十有一人。俱跪伏左顺门。帝命司礼中官谕退,众皆曰:“必得俞旨乃敢退。”自辰至午,凡再传谕,犹跪伏不起。

  帝大怒,遣锦衣先执为首者。于是丰熙、张翀、余翱、余宽、黄待显、陶滋、相世芳、母德纯八人,并系诏狱。杨慎、王元正乃撼门大哭,众皆哭,声震阙廷。帝益怒,命收系五品以下官若干人,而令孟春等待罪。翼日,编修王相等十八人俱杖死,熙等及慎、元正俱谪戍,始下孟春等前疏,责曰:“朕嗣承大统,祗奉宗庙,尊崇大礼,自出朕心。孟春等毁君害政,变乱是非。且张璁等所上十三条尚留中未发,安得先知?其以实对。”于是孟春等具疏伏罪,言:“璁等所条者,于未进之日先以私稿示人,且有副本存通政司,故臣等知之。臣等忝从大臣后,得与议礼之末。窃以璁等欺罔,故昌言论辨,以渎天听,罪应万死。惟望圣明加察,辨其孰正孰邪,则臣等虽死亦幸。”帝怒不已,责孟春倡众逞忿,非大臣事君之道,法宜重治,姑从轻夺俸一月。旋出为南京工部左侍郎。故事,南部止侍郎一人,时已有右侍郎张琮,复以孟春为左,盖賸员也。

  孟春屡疏引疾,至六年春始得请。及《明伦大典》成,削其籍。久之,卒于家。隆庆初,赠礼部尚书,谥文简。孟春所居有泉,用燕去来时盈涸得名,遂称“燕泉先生”云。

  丰熙,字原学,鄞人,布政司庆孙也。幼有异禀。尝大书壁间曰:“立志当以圣人为的。逊第一等事于人,非夫也。”年十六丧母,水浆不入口数日,居倚庐三年。弘治十二年举殿试第二。孝宗奇其策,赐第一人袍带宠之。授编修,进侍讲,迁右谕德。以不附刘瑾,出掌南京翰林院事。父丧阕,起故官。

  世宗即位,进翰林学士。兴献王“大礼”议起,熙偕礼官数力争。及召张璁、桂萼为学士,方献夫为侍读学士,熙昌言于朝曰:“此冷褒、段犹流也,吾辈可与并列耶?”抗疏请归,不允。既而尊称礼定,卜日上恭穆献皇帝谥册。熙等疏谏曰:“大礼之议颁天下三年矣,乃以一二人妄言,欲去本生之称,专隆鞠育之报。臣等闻命,惊惶罔知攸措。窃惟陛下为宗庙神人之主,必宗庙之礼加隆,斯继统之义不失。若乖先王之礼,贻后世之讥,岂不重累圣德哉。”不得命,相率伏哭左顺门。遂下诏狱掠治,复杖之阙廷,遣戍。熙得福建镇海卫。

  既璁等得志,乃相率请释谪戍诸臣罪,皆首及熙,帝不听。最后谨身殿灾,熙年且七十,给事中田濡复请矜宥,卒不听。居十有三年,竟卒于戍所。隆庆初,赠官赐恤。

  子坊,字存礼。举乡试第一。嘉靖二年成进士。出为南京吏部考功主事。寻谪通州同知。免归。坊博学工文,兼通书法,而性狂诞。熙既卒,家居贫乏,思效张璁、夏言片言取通显。十七年诣阙上书,言建明堂事,又言宜加献皇帝庙号称宗,从配上帝,世宗大悦。未几,进号睿宗,配飨玄极殿。其议盖自坊始,人咸恶坊畔父云。明年复进《卿云雅诗》一章,诏付史馆。待命久之,竟无所进擢,归家悒悒以卒。晚岁改名道生。别为《十三经训诂》,类多穿凿语。或谓世所传《子贡诗传》,亦坊伪纂也。

  徐文华,字用光,嘉定州人。正德三年进士。授大理评事。擢监察御史,巡按贵州。乖西苗阿杂等倡乱,偕巡抚魏英讨之,破寨六百三十。玺书奖劳。

  江西副使胡世宁坐论宁王宸濠系诏狱,文华抗疏救曰:“世宁上为圣朝,下为宗室,竭诚发愤,言甫脱口,而祸患随之,亦可哀也。宁王威焰日以张,隐患日以甚。失今不戢,容有纪极。顾又置世宁重法,杜天下之口,夺忠鲠之气,弱朝廷之势,启宗藩之心,招意外之变,皆自今日始矣。”不纳。

  帝遣中官刘允迎佛乌斯藏,文华力谏。不报。马昂纳妊身女弟于帝,又疏谏曰:“中人之家不取再醮之妇。陛下万乘至尊,乃有此举,返之于心则不安,宣之于口则不顺,传之天下后世则可丑。谁为陛下进此者,罪可族也。万一防闲阔略,不幸有李园、吕不韦之徒乘间投隙,岂细故哉。今昂兄弟子侄出入禁闼,陛下降绌等威,与之乱服杂坐,或同卧起,坏祖宗法,莫此为甚。马姬专宠于内,昂等弄权于外,祸机窃发,有不可胜言者。乞早诛以绝祸源。”亦不报。文华既数进直言,帝及诸近幸皆衔之。会文华条上宗庙礼仪,祧庙、禘祫、特享、出主、祔食,凡五事。考证经义,悉可施行。帝怒,责其出位妄言,章下所司。礼官暗于经术,又阿帝意,遂奏文华言非是。命下诏狱,黜为民。时正德十一年十月也。

  世宗即位,起故官,历河南按察副使。嘉靖二年举治行卓异,入为大理右少卿,寻转左。时方议兴献帝“大礼”,文华数偕诸大臣力争。明年七月复倡廷臣伏阙哭谏,坐停俸四月。已,席书、张璁、桂萼、方献夫会廷臣大议,文华与汪伟、郑岳犹力争。武定侯郭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书曰大臣事君,当将顺其美。”议乃定。及改题庙主,文华谏曰:“孝宗有祖道焉,不可以伯考称。武宗有父道焉,不可以兄称。不若直称曰‘孝宗敬皇帝’、‘武宗毅皇帝’,犹两全无害也。”疏入,命再夺俸。

  六年秋,李福达狱起。主狱者璁、萼、献夫,以议礼故憾文华等,乃尽反狱词,下文华与诸法官狱。狱具,责文华阿附御史杀人,遣戍辽阳。遇赦,卒于道。隆庆初,赠左佥都御史。

  自大学士毛纪、侍郎何孟春去位,诸大臣前争“大礼”者,或依违顺旨,文华顾坚守前议不变。其被谴不以罪,士论深惜之。

  薛蕙,字君采,亳州人。年十二能诗。举正德九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谏武宗南巡,受杖夺俸。旋引疾归。起故官,改吏部,历考功郎中。

  嘉靖二年,廷臣数争“大礼”,与张璁、桂萼等相持不下。蕙撰《为人后解》、《为人后辨》及辨璁、萼所论七事,合数万言上于朝。《解》有上下二篇,推明大宗义。其《辨》曰:

  陛下继祖体而承嫡统,合于为人后之义,坦然无疑。乃有二三臣者,诡经畔礼,上惑圣聪。夫经传纤悉之指,彼未能睹其十一,遽欲恃小慧,骋夸词,可谓不知而作者也。

  其曰“陛下为献帝不可夺之適嗣。”按汉《石渠议》曰:“大宗无后,族无庶子,己有一適子,当绝父嗣以后大宗否?”戴圣云:“大宗不可绝。《礼》言適子不为后者,不得先庶子耳。族无庶子,则当绝父以后大宗。”晋范汪曰:“废小宗,昭穆不乱。废大宗,昭穆乱矣。先王所以重大宗也。岂得不废小宗以继大宗乎?”夫人子虽有適庶,其亲亲之心一也。而《礼》適子不为后,庶子得为后者,此非亲其父母有厚薄也,直系于传重收族不同耳。今之言者不知推本祖祢,惟及其父母而止,此弗忍薄其亲,忍遗其祖也。

  其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乃汉儒邪说”。按此踵欧阳修之谬也。夫“为人后者为之子”,其言出于《公羊》,固汉儒所传者。然于《仪礼》实相表里,古今以为折衷,未有异论者也。藉若修之说,其悖礼甚矣。《礼》“为人后者,斩衰三年”,此子于父母之丧也。以其父母之丧服之,非为之子而何?其言之悖礼一也。传言“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其若子者,由为之子故耳。传明言“若子”,今顾曰“不为之子”,其言之悖礼二也。且为人后者不为之子,然则称谓之间,将不曰父,而仍曰伯父、叔父乎?其言之悖礼三也。又立后而不为之子,则古立后者,皆未尝实子之,而姑伪立是人也。是圣人伪教人以立后,而实则无后焉耳。其言之悖礼四也。夫无后者,重绝祖考之祀,故立后以奉之。今所后既不得而子,则祖考亦不得而孙矣。岂可以入其庙而奉其祀乎?其言之悖礼五也。由此观之,名汉臣以邪说,无乃其自名耶?抑二三臣者亦自度其说之必穷也,于是又为遁辞以倡之曰:“夫统与嗣不同,陛下之继二宗,当继统而不继嗣。”此一言者,将欲以废先王为人后之义与?则尤悖礼之甚者也。然其牵合附会,眩于名实,苟不辨而绝之,殆将为后世祸矣。

  夫《礼》为大宗立后者,重其统也。重其统不可绝,乃为之立后。至于小宗不为之后者,统可以绝,则嗣可以不继也。是则以继统故继嗣,继嗣所以继统也。故《礼》“为人后”,言继嗣也;“后大宗”,言继统也。统与嗣,非有二也,其何不同之有?自古帝王入继者,必明为人后之义,而后可以继统。盖不为后则不成子也。若不成子,夫安所得统而继之。故为后也者,成子也,成子而后继统,又将以绝同宗觊觎之心焉。圣人之制礼也,不亦善乎。抑成子而后继统,非独为人后者尔也。《礼》无生而贵者。虽天子诸侯之子,苟不受命于君父,亦不敢自成尊也。《春秋》重授受之义,以为为子受之父,为臣受之君。故谷梁子曰“臣子必受君父之命”。斯义也,非直尊君父也,亦所以自尊焉耳。盖尊其君父,亦将使人之尊己也。如此则义礼明而祸乱亡。今说者谓‘伦序当立斯立已’,是恶知《礼》与《春秋》之意哉!

  若夫前代之君,间有弟终而兄继,侄终而伯叔父继者,此遭变不正者也。然多先君之嗣。先君于己则考也,己于先君则子也。故不可考后君,而亦无两统二父之嫌,若晋之哀帝、唐之宣宗是也。其或诸王入嗣,则未有仍考诸王而不考天子者也。陛下天伦不先于武宗,正统不自于献帝,是非予夺,至为易辨。而二三臣者猥欲比于遭变不正之举,故曰悖礼之尤者也。

  其他所辨七事,亦率仿此。

  书奏,天子大怒,下镇抚司考讯。已,贳出之,夺俸三月。会给事中陈洸外转,疑事由文选郎夏良胜及蕙。良胜已被讦见斥,而蕙故在。时亳州知州颜木方坐罪,乃诬蕙与木同年相关通,疑有奸利。章下所司,蕙亦奏辨。帝不听,令解任听勘。蕙遂南归。既而事白,吏部数移文促蕙起。蕙见璁、萼等用事,坚卧不肯起。十八年诏选宫僚,拟蕙春坊司直兼翰林检讨。帝犹以前憾故,报罢。而蕙亦卒矣。

  蕙貌癯气清,持己峻洁,于书无所不读。学者重其学行,称为“西原先生”。

  当是时,廷臣力持“大礼”,而璁、萼建异议,举朝非之。其不获与廷议,而以璁、萼得罪者,又有胡侍、王禄、侯廷训云。

  胡侍,宁夏人。举进士。历官鸿胪少卿。张璁、桂萼既擢学士,侍劾二人越礼背经。因据所奏,反复论辨,凡千余言。帝怒,命逮治。言官论救,谪潞州同知。沈府宗室勋注以事憾之,奏侍试诸生题讥刺,且谤“大礼”。逮至京,讯斥为民。

  王禄,新城人。举于乡,为福建平和知县。嘉靖九年,疏请建献帝庙于安陆,封崇仁王以主其祀,不当考献帝,伯孝宗,涉二本之嫌。宗藩子有幼而岐嶷者,当养之宫中,备储贰选。疏奏,即弃官归。命按臣逮治,亦斥为民。

  侯廷训,乐清人。与张璁同郡,同举进士,而持论不合。初释褐,即上疏请考孝宗,且言不当私藩邸旧臣,语最切直。除南京礼部主事。嘉靖三年冬,“大礼”定,廷训心非之。私刊所著议礼书,潜寄京师,下诏狱拷讯。子一元,年十三,伏阙讼冤,得释。后起官至漳南佥事。以贪虐,被劾为民。一元举进士,官至江西布政使。

  赞曰:“大礼”之议,杨廷和为之倡,举朝翕然同声,大抵本宋司马光、程颐《濮园议》。然英宗长育宫中,名称素定。而世宗奉诏嗣位,承武宗后,事势各殊。诸臣徒见先贤大儒成说可据,求无得罪天下后世,而未暇为世宗熟计审处,准酌情理,以求至当。争之愈力,失之愈深,惜夫。

卷八十

  杨慎(王元正) 王思(王相) 张翀 刘济 安磐 张汉卿 张原 毛玉(裴绍宗) 王时柯(余翱) 郑本公 张曰韬(胡琼) 杨淮(申良) 张澯(仵瑜 臧应奎 胡琏 余祯 李可登 安玺 殷承叙) 郭楠(俞敬 李继 王懋)

  杨慎,字用修,新都人,少师廷和子也。年二十四,举正德六年殿试第一,授翰林修撰。丁继母忧,服阕起故官。十二年八月,武宗微行,始出居庸关,慎抗疏切谏。寻移疾归。世宗嗣位,起充经筵讲官。常讲《舜典》,言:“圣人设赎刑,乃施于小过,俾民自新。若元恶大奸,无可赎之理。”时大榼张锐、于经论死,或言进金银获宥,故及之。

  嘉靖三年,帝纳桂萼、张璁言,召为翰林学士。慎偕同列三十六人上言:“臣等与萼辈学术不同,议论亦异。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说也。萼等所执者,冷褒、段犹之余也。今陛下既超擢萼辈,不以臣等言为是,臣等不能与同列,愿赐罢斥。”帝怒,切责,停俸有差。逾月,又偕学士丰熙等疏谏。不得命,偕廷臣伏左顺门力谏。帝震怒,命执首事八人下诏狱。于是慎及检讨王元正等撼门大哭,声彻殿庭。帝益怒,悉下诏狱,廷杖之。阅十日,有言前此朝罢,群臣已散,慎、元正及给事中刘济、安磐、张汉卿、张原,御史王时柯实纠众伏哭。乃再杖七人于廷。慎、元正、济并谪戍,余削籍。慎得云南永昌卫。先是,廷和当国,尽斥锦衣冒滥官。及是伺诸途,将害慎。慎知而谨备之。至临清始散去。扶病驰万里,惫甚。抵戍所,几不起。

  五年闻廷和疾,驰至家。廷和喜,疾愈。还永昌,闻寻甸安铨、武定凤朝文作乱,率僮奴及步卒百余,驰赴木密所与守臣击败贼。八年闻廷和讣,奔告巡抚欧阳重请于朝,获归葬,葬讫复还。自是,或归蜀,或居云南会城,或留戍所,大吏咸善视之。及年七十,还蜀,巡抚遣四指挥逮之还。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卒,年七十有二。

  慎幼警敏,十一岁能诗。十二拟作《古战场文》、《过秦论》,长老惊异。入京,赋《黄叶诗》,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在翰林时,武宗问钦天监及翰林:“星有注张,又作汪张,是何星也?”众不能对。慎曰:“柳星也。”历举《周礼》、《史记》、《汉书》以复。预修《武宗实录》,事必直书。总裁蒋冕、费宏尽付稿草,俾削定。尝奉使过镇江,谒杨一清,阅所藏书。叩以疑义,一清皆成诵。慎惊异,益肆力古学。既投荒多暇,书无所不览。尝语人曰:“资性不足恃。日新德业,当自学问中来。”故好学穷理,老而弥笃。

  世宗以议礼故,恶其父子特甚。每问慎作何状,阁臣以老病对,乃稍解。慎闻之,益纵酒自放。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诗文外,杂著至一百余种,并行于世。隆庆初,赠光禄少卿。天启中,追谥文宪。

  王元正,字舜卿,盩厔人。与慎同年进士。由庶吉士授检讨。武宗幸宣、大,元正述《五子之歌》以讽。竟以争“大礼”,谪戍茂州卒。隆庆初,赠修撰。

  王思,字宜学,太保直曾孙也。正德六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九年春,乾清宫灾。思应诏上疏曰:“天下之治赖纪纲,纪纲之立系君身而已。私恩不偏于近习,政柄不移于左右,则纪纲立,而宰辅得行其志,六卿得专其职。今者内阁执奏方坚,而或挠于传奉,六卿拟议已定,而或阻于内批,此纪纲所由废也。惟陛下抑私恩,端政本,用舍不以谗移,刑赏不以私拒,则体统正而朝廷尊矣。祖宗故事,正朝之外,日奏事左顺门,又不时召对便殿。今每月御朝不过三五日,每朝进奏不逾一二事。其养德之功,求治之实,宰辅不得而知也。闻见之非,嗜好之过,宰辅不得而知也。天下之大,四海之远,生民愁苦之状,盗贼纵横之由,岂能一一上达?伏愿陛下悉遵旧典,凡遇宴间,少赐召问。勿以遇灾而惧,灾过而弛,然后可以享天心,保天命。”其年九月,帝狎虎而伤,阅月不视朝。思复上封事曰:“孝宗皇帝之子惟陛下一人,当为天下万世自重。近者道路传言,虎逸于柙,惊及圣躬。臣闻之,且骇且惧。陛下即位以来,于兹九年。朝宁不勤政,太庙不亲享。两宫旷于问安,经筵倦于听讲。揆厥所自,盖有二端:嗜酒而荒其志,好勇而轻其身。由是,戒惧之心日忘,纵恣之欲日进,好恶由乎喜怒,政令出于多门。纪纲积弛。国是不立。士气摧折,人心危疑。上天示警,日食地震。宗社之忧,凛若朝夕。夫勇不可好,陛下已薄有所惩矣。至于荒志废业,惟酒为甚。《书》曰:‘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陛下露处外宫,日湎于酒。厮养杂侍,禁卫不严。即不幸变起仓卒,何以备之?此臣所大忧也。”疏入,留中者数日,忽传旨降远方杂职,遂谪潮州三河驿丞。

  思年少气锐,每众中指切人是非。已悔之,自敛为质讷。及被谪,怡然就道。夜过泷水,舟飘巨石上,缘石坐浩歌。家人后至,闻歌声乃舣舟以济。王守仁讲学赣州,思从之游。及守仁讨宸濠,檄思赞军议。

  世宗嗣位,召复故官,仍加俸一级。思疏辞,且言:“陛下欲作敢言之气,以防壅蔽之奸,莫若省览奏章,召见大臣,勿使邪僻阿徇之说蛊惑圣听,则尧、舜之治可成。不然,纵加恩于先朝谴责之臣,抑末矣。”帝不允,因命近日迁俸者,皆不得辞。寻充经筵讲官。嘉靖三年与同官屡争“大礼”,不报。时张璁、桂萼、方献夫为学士,思羞与同列,疏乞罢归。不许。其年七月,偕廷臣伏左顺门哭谏。帝大怒,系之诏狱,杖三十。逾旬,再杖之。思与同官王相,给事中张原、毛玉、裴绍宗,御史张曰韬、胡琼,郎中杨淮、胡琏,员外郎申良、张澯,主事安玺、仵瑜、臧应奎、余祯、殷承叙,司务李可登,凡十有七人,皆病创先后卒。隆庆初,各荫一子,赠官有差。思赠右谕德。

  思志行迈流俗,与李中、邹守益善。高陵吕柟亟称之,尝曰:“闻过而喜似季路,欲寡未能似伯玉,则改斋其人也。”改斋者,思别号也。

  王相,字懋卿,鄞人。正德十六年进士。由庶吉士授编修。豪迈尚志节。事亲笃孝。家贫屡空,晏如。仕仅四年而卒。

  张翀,字习之,潼川人。正德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改刑科给事中。引疾归,起户科。世宗即位,诏罢天下额外贡献。其明年,中都镇守内官张阳复贡新茶。礼部请遵诏禁,不许。翀言:“陛下诏墨未乾,旋即反汗,人将窥测朝廷,玩侮政令。且阳名贡茶,实杂致他物。四方效尤,何所抵极。愿守前诏,无堕奸谋。”不听。宁夏岁贡红花,大为军民害;内外镇守官莅任,率贡马谢恩。翀皆请罢之。帝虽是其言,不能从。寻言:“中官出镇,非太祖、太宗旧制。景帝遭国家多故,偶一行之。谓内臣是朝廷家人,但有急事,令其来奏。乃往岁宸濠谋叛,镇守太监王宏反助为逆,内臣果足恃耶?时平则坐享尊荣,肆毒百姓,遇变则心怀顾望,不恤封疆。不可不亟罢。”后张孚敬为相,竟罢诸镇守,其论实自翀发之。

  屡迁礼科都给事中。又言:“顷闻紫禁之内,祷祠繁兴。乾清宫内官十数辈,究习经典,讲诵科仪,赏赉逾涯,宠幸日密。此由先朝罪人遗党若太监崔文辈,挟邪术为尝试计。陛下为其愚弄,而已得肆其奸欺。干挠政事,牵引群邪,伤太平之业,失四海之望。窃计陛下宁远君子而不忍斥其徒,宁弃谠言而不欲违其教,亦谓可以延年已疾耳。侧闻顷来嫔御女谒,充塞闺帏,一二黠慧柔曼者为惑尤甚。由是,怠日讲,疏召对,政令多僻,起居愆度。小人窥见间隙,遂以左道蛊惑。夫以斋醮为足恃而恣欲宫壶之间,以荒淫为无伤而邀福邪妄之术,甚非古帝王求福不回之道也。”

  嘉靖二年四月,以灾异,偕六科诸臣上疏曰:“昔成汤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壶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今诚以近事较之。快船方减而辄允戴保奏添,镇戍方裁而更听赵荣分守。诏核马房矣,随格于阎洪之一言;诏汰军匠矣,寻夺于监门之群咻。是政不可谓节也。末作竞于奇巧,游手半于闾阎。耕桑时废,缺俯仰之资;教化未闻,成偷薄之习。是民不可谓不失职也。两宫营建,采运艰辛。或一木而役夫万千,或一椽而废财十百。死亡枕藉之状,呻吟号叹之声,陛下不得而见闻。是宫壶不可谓不崇也。奉圣、保圣之后,先女宠于册后;庄奉、肃奉之名,联殊称于乳母。或承恩渐邻于飞燕,或黠慧不下于婉儿。内以移主上之性情,外以开近习之负倚。是女谒不可谓不盛也。穷奸之锐、雄,公肆赂遗而逃籍没之律;极恶之鹏、铠,密行请托而逋三载之诛。钱神灵而王英改问于锦衣,关节通而于喜竟漏于禁网。是苞苴不可谓不行也。献庙主祀,屈府部之议,而用王槐谀佞之谋;重臣批答,乏体貌之宜,而入群小惎间之论。或谮发于内,阴肆毒螫;或谗行于外,显逞挤排。上以汨朝廷之是非,下以乱人物之邪正。是谗夫不可谓不昌也。凡此,皆成汤之所无,而今日之所有,是以不避斧钺之诛,用附责难之义。望陛下采纳。”

  其年冬,命中官督苏、杭织造,举朝阻之不能得。翀复偕同官张原等力争。时世宗初政,杨廷和等在内阁。群小虽已用事,正论犹伸,翀前后指斥无所避。帝虽不见用,然亦尝报闻,不罪也。

  及明年三月,帝以桂萼言,锐欲考献帝,且欲立庙禁中,翀复偕同官力谏。帝于是责以朋言乱政,命夺俸。既又助尚书乔宇等再疏争内殿建室之议,被诏切让。吕柟、邹守益下狱,翀等抗疏救。及张璁、桂萼召至,翀与给事三十余人连章言:“两人赋性奸邪,立心憸佞,变乱宗庙,离间宫闱,诋毁诏书,中伤善类。望亟出之,为人臣不忠之戒。”皆不纳。帝愈欲考献帝,改孝宗为伯考,翀等忧之。

  会给事中张汉卿劾席书振荒不法,户部尚书秦金请命官往勘,帝是之。翀等乃取廷臣劾萼等章疏,送刑部令上请,且私相语曰:“倘上亦云是者,即扑杀之。”璁等以其语闻。帝留疏不下,而责刑部尚书赵鉴等朋邪害正,翀等陷义罔忠,而进璁、萼学士。廷臣相顾骇叹。诸曹乃各具一疏,力言孝宗不可称伯考,署名者凡二百二十余人。帝皆留中不报。七月戊寅,诸臣相率伏左顺门恳请。帝两遣中官谕之不退,遂震怒。先逮诸曹为首者八人于诏狱,翀与焉。寻杖于廷,谪戍瞿塘卫,而璁、萼宠益盛。翀居戍所十余年,以东宫册立恩放还,卒。

  刘济,字汝楫,腾骧卫人。正德六年进士。由庶吉士授吏科给事中。山西巡抚李钺劾左、右布政使倪天民、陈达。吏部请黜之,帝不许。济疏争,不省。帝幸宣府、榆林,济皆疏请回銮。诏封许泰、江彬伯爵,又与诸给事中力争,皆不报。世宗即位,出核甘肃边饷。奏革凉州分守中官及永昌新添游兵。再迁工科左给事中。

  嘉靖改元,进刑科都给事中。主事陈嘉言坐事下狱,济疏救,不许。廖鹏父子及钱宁党王钦等,皆以从逆论斩,鹏等夤缘中人冀脱死。济上言:“自来死囚临斩,鼓下犹受诉词。奏上得报,已及日旰,再请而后行刑,则已薄暮。殊非与众弃之之意。乞自三请后,鼓下不得受词。鹏、钦等罪甚当,幸陛下勿疑。”诏自今以申酉行刑,鹏等竟缓决。钦后以中旨免死。济力争,不听。故事,厂卫有所逮,必取原奏情事送刑科签发驾帖。千户白寿赍帖至,济索原奏,寿不与,济亦不肯签发。两人列词上。帝先入寿言,竟诎济议。中官崔文仆李阳凤坐罪,已下刑部。帝受文诉,移之镇抚。济率六科争之,不听。都督刘晖以奸党论戍,有诏复官。甘肃总兵官李隆嗾乱军杀巡抚许铭,逮入都,营免赴鞫。济皆力陈不可,帝从其言。晖夺职,隆受讯伏辜。

  定国公徐光祚规占民田,嗾滦州民讦前永平知府郭九皋。太监芮景贤主之,缇骑逮讯。济请并治光祚,章下所司。给事中刘最以劾中官崔文调外任,景贤复劾其违禁,与御史黄国用皆逮下诏狱,戍最而谪国用。法司争不得,济言:“国家置三法司,专理刑狱,或主质成,或主平反。权臣不得以恩怨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为重轻。自锦衣镇抚之官专理诏狱,而法司几成虚设。如最等小过耳,罗织于告密之门,锻炼于诏狱之手。旨从内降,大臣初不与知,为圣政累非浅。且李洪、陈宣罪至杀人,降级而已。王钦兄弟党奸乱政,谪戍而已。以最等视之,奚啻天渊,而罪顾一律,何以示天下?”帝怒,夺济俸一月。后父陈万言奴何玺殴人死,帝命释之。济执奏曰:“万言纵奴杀人,得免为幸,乃并释玺等,是法不行于戚畹奴也。”济在谏垣久,言论侃侃,多与权幸相枝柱,直声甚震,帝滋不能堪。

  “大礼”议起,廷臣争者多得罪。济疏救修撰吕柟,编修邹守益,给事中邓继曾,御史马明衡、朱淛、陈逅、季本,郎中林应骢,不听。既而遮诸朝臣于金水桥,伏哭左顺门,受杖阙廷。越十二日再杖,谪戍辽东。十六年册立皇太子,赦诸谪戍者,济不与,卒于戍所。隆庆初复官,赠太常少卿。

  安磐,字公石,嘉定州人。弘治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正德时,历吏、兵二科给事中,乞假去。世宗践阼,起故官。帝手诏欲加兴献帝皇号,磐言:“兴,藩国也,不可加于帝号之上。献,谥法也,不可加于生存之母。本生、所后,势不俱尊。大义私恩,自有轻重。”会廷臣多力争,事得且止。

  嘉靖元年,主事霍韬言,科道官亵服受诏,大不敬。磐偕同官论韬先以议礼得罪名教,恐言官发其奸,故摭拾细事,意在倾排。帝置不问。寻因事言:“先朝内外巨奸,若张忠、刘养、韦霦、魏彬、王琼、宁杲等,漏网得全要领。其货赂可以通神,未尝不夤缘觊复用。宜严察预防,天下事毋令若辈再坏。”帝纳其言,命锦衣官密访缉之。中官张钦家人李贤者,帝许任为锦衣指挥。磐极言不可,不听。锦衣千户张仪以附中官张锐黜革,御史杨百之忽为讼冤,言;“仪当宸濠逆谋时,首倡大义,劝锐却其馈遗。今锐以是免死,仪功不录,无以示报。”磐疏言:“百之憸邪,阳为仪游说,而阴与锐交关,为锐再起地。”百之情得,乃诬磐因请属不行,挟私行谤。吏部尚书乔宇等议黜百之,刑部谓情状未明,宜俱逮治。帝两宥之,夺百之俸三月,磐一月。

  帝频兴斋醮,磐又抗言:“曩武宗为左右所蛊,命番僧锁南绰吉出入豹房,内官刘允迎佛西域。十数年间糜费大官,流谤道路。自刘允放,而锁南囚,供亿减,小人伏。奈何甫及二年,遽袭旧辙。不斋则醮,月无虚日。此岂陛下本意?实太监崔文等为之。文钟鼓厮役,夤缘冒迁,既经降革,乃营求还职。导陛下至此,使贻讥天下后世,文可斩也。文尝试陛下,欲行香则从之,欲登坛则从之,欲拜疏则又从之。无已则导以游幸、土木,导以征伐,方且连类以进,伺便以逞。臣故曰文可斩也。”疏入,报闻。户部主事罗洪载以杖锦衣百户张瑾下诏狱,磐与同官张汉卿、张逵、葛鴊等请付之法司。不听。永福长公主下嫁,择昏于七月下旬。磐言:“长公主于孝惠皇太后为在室孙女,期服未满,宜更其期。旧仪,驸马见公主行两拜礼,公主坐受。乖夫妇之分,亦当革正。”帝以遗旨格之,相见礼如故。

  锦衣革职旗校王邦奇屡乞复职,磐言:“邦奇等在正德世,贪饕搏噬,有若虎狼。其捕奸盗也,或以一人而牵十余人,或以一家而连数十家,锻炼狱词,付之司寇,谓之‘铸铜板’。其缉妖言也,或用番役四出搜愚民诡异之书,或购奸僧潜行诱愚民弥勒之教,然后从而掩之,无有解脱,谓之‘种妖言’。数十年内,死者填狱,生者冤号。今不追正其罪,使得保首领,亦已幸矣,尚敢肆然无忌,屡渎天听,何为者哉且陛下收已涣之人心,奠将危之国脉,实在登极一诏。若使此辈攘臂,一朝坏之,则奸人环立蜂起,堤防溃决,不知所纪极矣。宜严究治,绝祸源。”帝不能从。其后邦奇卒为大厉,如磐言。

  帝驿召席书、桂萼等,磐请斥之以谢天下,且言:“今欲别立一庙于大内,是明知恭穆不可入太庙矣。夫孝宗既不得考,恭穆又不得入,是无考也。世岂有无考之太庙哉。此其说之自相矛盾者也。”不听。历兵科都给事中。以率众伏阙再受杖,除名为民。卒于家。

  张汉卿,字元杰,仪封人。正德六年进士。授魏县知县,征拜刑科给事中。尝陈杜侥幸、广储积、慎刑狱三事,深切时弊。不报。武宗将南巡,偕同官伏阙谏。

  世宗嗣位,从巡抚李铎言,发帑金二十万优恤宣府军民。以汉卿言,并发十三万于大同。屡迁户科都给事中。嘉靖元年冬,与同官上言:“陛下轸念畿辅庄田之害,遣官会勘。敕自正德以后投献及额外侵占者,尽以给民。王言一布,天下孰不诵陛下之仁!乃者给事中夏言、御史樊继祖、主事张希尹勘上涿州薰皮厂、安州鹰房草场,诏旨留用。所司执奏,迄不肯从,非所以全大信昭至公也。皮厂起于马永成,鹰房创于谷大用,皆夺民业为之。今马俊、赵霦恃藩邸旧恩,妄求免革,是复蹈永成、大用故辙也。乞尽还之民,而严罪俊、霦,为欺罔者戒。”后父陈万言请营新第,既又乞庄田,内官吴勋等请督苏州织造,汉卿皆极谏。不纳。应天诸府大旱,帝将鬻淮、浙余盐及所没产,易银振之。汉卿言:“易银缓,非发帑金不可。”帝为发银十五万。未几,复偕同官言:“今天下一岁之供,不给一岁之用,加以水旱频仍,物力殚屈。陛下方躬行节俭,而中官梁栋等奏营造缺珠宝,是欲括户部之银也。梁政等又以蠲免三分之数,欲行京仓拨补,是欲耗太仓之粟也。夫内库不足,取之计部;计部不足,取之郡邑小民。郡邑小民将安取哉?今东南洊饥,民至骨肉相食,而搜括之令频行,臣等窃以为不可。”报闻。已,又劾席书振济乖方,乞遣官往勘,正其欺罔罪。帝方眷书甚,驿召为礼部尚书,不罪也。

  初,兴献帝议加皇号,汉卿力争,至是,又倡众伏阙。两受杖,斥为民。二十年,言官邢如默、贾准等会荐天下遗贤,及汉卿,终不召。

  张原,字士元,三原人。正德九年进士。授吏科给事中。疏陈汰冗食、慎工作、禁贡献、明赏罚、广言路、进德学六事。中言:“天下幅员万里,一举事而计臣辄告匮,民贫故也。民何以贫?守令之裒敛,中臣之贡献,为之也。比年军需杂输十倍前制,皆取办守令。守令假以自殖,又十倍于上供。民既困矣,而贡献者复巧立名目,争新竞异,号曰‘孝顺’。取于民者十百,进于上者一二,朝廷何乐于此而受之。人君驭下惟赏与罚。迩者庸才厮养莫不封侯腰玉。或足不出门而受赏,身不履阵而奏功。御敌者竟未沾恩,覆军者多至逃罪。此士卒所由解体也。”疏入,权幸恶之,传旨谪新添驿丞。

  嘉靖初,召复兵科,仍加俸一级。南宁伯毛良杀其子,锦衣掌印指挥朱震等多违纵,原先后论之,皆夺职闲住。帝进张鹤龄昌国公;封陈万言泰和伯,世袭,授万言子绍祖尚宝丞;又以外戚蒋泰等五人为锦衣千、百户。原抗疏极言,请行裁节。未几,劾建昌侯张延龄强占民地,定国公徐光祚子、外戚玉田伯蒋轮、昌化伯邵蕙家人擅作威福。事虽不尽行,权贵皆震慑。

  进户科右给事中。撼门哭,再被杖,创重卒。贫不能归葬。久之,都御史陈洪谟备陈原与毛玉、裴绍宗、王思、王相、胡琼等妻子流离状,请恤于朝。不许。隆庆元年赠光禄少卿。

  毛玉,字国珍,更字用成,云南右卫军家子也,其先良乡人。弘治十八年进士。正德五年,由行人擢南京吏科给事中。刘瑾既败,大盗蜂起。玉言大学士焦芳、刘宇实乱天下,请显僇扁,以谢万姓。群盗扰山东、河南,玉请备留都。已而盗果渡江,以备严,不敢犯。外艰去,起南京兵科。御史林有年谏迎佛乌思藏下狱,玉抗疏救之,有年得薄罚。又以继母艰去。服阕,除吏科。世宗即位逾年,兴邸诸内官怙帝宠,渐骄佚。又故太监谷大用、魏彬等相次谋复起,事有萌芽。玉即抗疏历叙武宗时事,劝帝戒嗜欲,杜请托,以破侥幸之门,塞蛊惑之隙。帝嘉纳焉。

  御史曹嘉素轻险,仿宋范仲淹《百官图》,分廷臣四等,加以品题。给事中安磐疏驳之,言唐王珪之论房玄龄等,本朝解缙之论黄福等,皆承君命而品藻之,未有漫然恣其口吻,如嘉者也。玉复言嘉背违成法,变乱国是,乞斥。帝从其言,贬嘉于外。御史许宗鲁为嘉讼,请斥玉,其同官伦以谋亦助为言。给事中张原以庶僚聚讼,朝廷为之多事,重损国体,乞身先斥罢。玉亦上疏求去,言:“宗鲁等知朋友私恩,不顾朝廷大体。臣一身所系绝微,公论所关甚大,乞罢臣以谢御史。”帝皆慰留之。时宸濠戚属连逮者数百人,玉奉命往讯,多所全活。且言宸濠称乱,由左右贪赂酿成之。因劾守臣不死事者,而禁天下有司与藩府交通。帝俱从之。再迁左给事中。寻伏阙争“大礼”,下获受杖,竟卒。后赠光禄少卿。

  裴绍宗,字伯修,渭南人。正德十二年进士。除海门知县。武宗南巡,受檄署江都事,权幸惮之,供亿大省。世宗即位,召入为兵科给事中。即疏请法祖定制,言:“太祖贻谋尽善。如重大臣,勤视朝,亲历田野,服浣濯衣,种蔬宫中,毁镂金床,碎水晶漏,造观心亭,揭《大学衍义》之类,陛下所当释思祖述。而二三大臣尤宜朝夕纳诲,以辅养圣德。陛下日御便殿,亲儒臣,使耳目不蔽于淫邪,左右不惑于险佞,则君志素定,治功可成。”帝嘉纳之。帝欲加兴献帝皇号,绍宗力谏。嘉靖二年冬,帝以灾异频仍,欲罢明年郊祀庆成宴。绍宗言:“祭祀之礼莫重于郊丘,君臣之情必通于宴享。往以国戚废大礼,今且从吉,宜即举行,岂可以灾伤复免。”修撰唐皋亦言之。竟得如礼。明年,以伏阙受杖卒。赠官如毛玉。

  王时柯,字敷英,万安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嘉靖三年擢御史,疏言:“桂萼辈以议礼迎合,传升美官。薛蕙、陈相、段续、胡侍等,连章论劾,实出至公。今佞人超迁而群贤获罪,恐海内闻之,谓陛下好谀恶直。愿采忠谠之言,消朋比之祸,特宽蕙等而听席书、方献夫辞职,除张璁、桂萼别任,则是非不谬,人情悦服。”忤旨切责。未几,有伏阙之事,再予杖,除名。

  时御史疏争“大礼”居首者余翱,字大振,定远人,正德中进士。嘉靖二年为御史,尝劾司礼太监张佐蒙蔽罪。明年七月,与时柯等被杖戍边。居戍所十四年。皇子生,赦还。穆宗即位,时柯、翱皆复官,赠时柯光禄少卿。

  郑本公,朔州卫人。正德九年进士。历御史。武宗不豫,国本未建,本公请慎选宗室亲贤者正位东宫,系天下望。不报。世宗嗣位,及冬而乾清宫成,帝由文华殿入居之。本公上言:“事之可思者有六。是宫八年营构,一旦告成。陛下居安思危,当远群小,节燕游,以防一朝之患;重妃配,广继嗣,以为万世之计。慎终如始,兢兢业业,常若天祖之临;求言益切,访政益勤,用防壅蔽之患。持圣心,远货色,毋溺于鸩毒;重兴作,惜财力,永鉴于先朝。”帝嘉纳之。逾月,帝欲加兴献帝皇号,本公力言不可。嘉靖改元,出按辽东。劾罢副总兵张铭、都指挥周辅。还朝,论救给事中刘最,忤旨切责。二年十月,时享太庙,帝不亲行。本公与同官彭占祺极言遣代非宜,报闻。

  明年三月,帝欲考兴献帝,立庙禁中。本公偕同官力争,谓:“陛下潜邸之日,则为孝宗之侄,兴献王之子。临御之日,则为孝宗之子,兴献帝之侄。可两言决也。至立庙大内,实为不经。献帝之灵既不得入太庙,又空去一国之祀而托享于大内焉。陛下享太庙,其文曰‘嗣皇帝’,于献帝之庙,又当何称?爱敬精诚,两无所属,献帝将蹙然不安。”帝怒,责其朋言乱政,夺俸三月。

  其年六月,以席书为礼部尚书,召张璁、桂萼入京。本公偕同官四十四人连章言:“萼首为乱阶,璁再肆欺罔,黄绾、黄宗明、方献夫、席书连汇接踵。尚书之命,由中而下。行取之旨,已罢再颁。大臣因此被逐,言官由之得罪。虽往日瑾、彬之奸,流祸不若是酷也。”不纳。已,偕廷臣伏阙哭谏。系狱,廷杖还职。当是时,争“大礼”者,诸御史中,本公言最切中。

  寻迁通政参议。九年不调,以疾请改南京。乃授大理寺丞,稍迁南京太仆少卿。谢病归。二十年,言官邢如默、贾准等会荐,诏用不赴,卒。

  张曰韬,字席珍,莆田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常州推官。武宗南巡,江彬纵其党横行州县。将抵常州,民争欲亡匿。时知府暨武进知县咸入觐,曰韬兼绾府县印,召父老约曰:“彬党至,若等力与格。”又释囚徒,令与丐者各具瓦石待。已,彬党果累骑来。父老直遮之境上,曰:“常州比岁灾,物力大屈,无可啖若曹。府中惟一张推官,一钱不入,即欲具刍秣,亦无以办。”言已,彬党疑有他变,乃稍退,驰使告彬。曰韬即上书巡按御史言状。御史东郊行部过常州,谓曰:“事迫矣,彬将以他事缚君。”命曰韬登己舟先发,自以小舟尾之。彬党果大至,索曰韬,误截御史舟。郊使严捕截舟者,而阴令缓之。其党恐御史上闻,咸散去,曰韬遂免。彬亦戒其党毋扰,由是常以南诸府得安。

  世宗即位,召为御史。杨廷和等之争织造也,曰韬亦上言:“陛下既称阁臣所奏惟爱主惜民,是明知织造之害矣。既知之,而犹不已,实由信任大臣弗专,而群小为政也。自古未有群小蒙蔽于内,而大臣能尽忠于外者。崔文辈二三小人尝浊乱先朝,今复蒙惑圣衷,窃弄威福。陛下奈何任其逞私,不早加斥逐哉?臣闻织造一官,行金数万方得之。既营之以重资,而欲其不责偿于下,此必无之事也。”帝不能用。

  席书以中旨拜尚书,曰韬与同官胡琼各抗疏力争。既受杖,犹占疏劾奸人陈洸罪。未几,竟死。隆庆初,追赠光禄少卿。

  胡琼,字国华,南平人。正德六年进士。由慈溪知县入为御史。历按贵州、浙江有声。哭谏,受杖卒。后赠官如曰韬。

  杨淮,字东川,无锡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再迁郎中。始监京仓,革胥徒积弊殆尽。继监淮、通二仓,罢中官茶果之供,除囤基及额外席草费。最后监内库,奄人例有供馈,淮悉绝之。公勤廉慎,为尚书孙交、秦金所重。伏阙受杖,月余卒。囊无一物,家人卖屋以敛。金与淮同里,为经纪归其丧。后赠太常少卿。

  申良,字延贤,高平人。登乡荐,授招远知县。山东盗起,良豫为战守具。盗至,追击至黄县,俘斩数百人。已,复至,再破走之。历知诸城、良乡。权贵人往来要索,良悉拒之。进安吉知州。锦衣叶琼倚钱宁势夺民田,良谳还之民。琼因嗾奸人诬奏良,事竟得白。稍迁常州同知,入为户部员外郎。与淮俱杖死。赠太仆少卿。招远民怀其政,绘像祀之。

  张澯,字景川,广东顺德人。祖善昭,四川佥事,谪临江通判。先是,练子宁亲党戍临江者八十余人,善昭上书曰:“子宁忠贯日月,太宗谓‘若使子宁在,朕固当用之’。仁宗亦谓‘方孝孺等忠臣’。夫既忠之矣,何外亲末属,尚以奸恶赐配,百年不宥哉?”疏虽不行,中外皆壮之。澯登正德九年进士,授建平知县。忤巡江御史贺洪,改调广昌。讼洪罪,洪坐削籍。澯自广昌迁礼部主事,监督会同馆。尚书王琼与都御史彭泽有隙,以泽遣使土鲁番许金币赎哈密城印为泽罪,嗾番人在馆者暴泽过恶,诱澯为署牒,且曰:“泽所为,南宋覆辙也。事成当显擢。”澯力拒曰:“王公误矣。泽与土鲁番檄具在,岂宋和戎比。昔范仲淹亦尝致书元昊,宁独泽也。”不肯署。寻进员外郎,受杖死。

  仵瑜,字忠父,蒲圻人。父绅,工部主事。瑜少有志操,正德十二年释褐,即谢病去。起补礼部主事,复引疾归。世宗践阼,起故官。疏陈勤圣学、笃亲亲、开言路、敬大臣、选诤臣、去浮屠、拯困穷、重守令、修武备、储人材十事。已,竟死杖下。

  臧应奎,字贤徵,长兴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南京车驾主事。进贡中官索舟逾额,力裁损之。中官遣卒哗于部,叱左右执之,遁去。父所生母卒,法不得承重,执私丧三年。入为礼部主事,未几杖死。应奎受业湛若水之门,以圣贤自期。尝过文庙,慨然谓其友曰“吾辈殁,亦当俎豆其间”,其立志如此。

  郎中胡琏,字重器,新喻人。正德六年进士,官刑部。尝谏武宗南巡受杖。

  主事余祯,字兴邦,奉新人。正德九年进士。

  司务李可登,字思善,辉县人。弘治末乡荐。俱官兵部。可登素慷慨,以忠义自许,竟如其志。

  户部主事安玺,宛平人。正德十六年进士。

  刑部主事殷承叙,江夏人。正德九年进士。

  穆宗嗣位,赠琏太常少卿,澯太仆少卿,瑜、应奎、承叙、玺、祯光禄少卿,可登寺丞。

  郭楠,字世重,晋江人。正德九年进士。授浦江知县。课最,入为御史。世宗即位,请召还直臣舒芬、王思、黄巩、张衍瑞等。从之。嘉靖元年,核饷两广。劾总兵官抚宁侯朱麒贪懦,诏为戒饬。寻上章,请退朝之暇延见大臣,如祖宗故事。且言,主事陈嘉言忤中官,不宜逮系。帝怒,夺其俸。

  诸臣伏阙争“大礼”,皆得罪。楠方巡按云南,驰疏言:“人臣事君,阿意者未必忠,犯颜者未必悖。今群臣伏阙呼号,或榜掠殒身,或间关谪戍,不意圣明之朝,而忠良获罪若此。乞复生者之职,恤死者之家,庶以收纳人心,全君臣之义。”帝大怒,遣缇骑逮治,言官论救皆不纳。既至,下镇抚狱掠治,复廷杖之,削其籍。

  先是,诸人既死,廷臣莫敢上闻。后府经历俞敬奏言:“学士丰熙等皆以冒触宸严,系狱拷讯。诸臣迹虽狂悖,心实忠诚。今闻给事裴绍宗、编修王相、主事余祯等俱已死,熙等在狱者亦垂亡矣。其呻吟衽席,创重不能起者,又不知凡几。窃惟献皇帝神主已奉迎入庙,正宜赦过宥罪,章大孝于天下。望霁雷霆之威,施雨露之泽。已死者恤其后,垂亡者宥其身,使人臣无复以言为讳,宗社之幸也。”

  通政司经历李继先亦上言:“陛下追崇尊号,乃人子至情,诚不容已。群臣一时冒触天威,重得罪谴,死者遂十余人。大臣纷纷去位,小臣苟默自容。今日大同告变,曾无一人进一疏、画一策者,则小大之臣,志不奋而气不扬,亦可见矣。乞录恤已死,赦还谪戍,追复去国诸臣,而在位者委任宽假之,使各陈边计。臣愚不胜忄卷忄卷。”帝皆不省。

  明年三月,御史王懋言:“廷臣以议礼死杖下者十有七人,其父母妻子颠沛可悯,乞赐优恤,赠官录荫。”帝大怒,谪懋四川高县典史。逾数日,而楠疏至。帝益怒,遂逮治削籍。六年春,以灾变修省,从吏部言量与楠一官,得吉水教谕。终南宁知府。

  赞曰:“大礼”之争,群臣至撼门恸哭,亦过激且戆矣。然再受廷杖,或死或斥,废锢终身,抑何惨也。杨慎博物洽闻,于文学为优。王思、张翀诸人,或纳谏武宗之朝,或抗论世宗初政,侃侃凿凿,死节官下,非徒意气奋发立效一时已也。

卷八十一

  费宏(弟寀 从子懋中 子懋贤 世父瑄) 翟銮 李时 顾鼎臣 严讷(袁炜) 李春芳(孙思诚等) 陈以勤 赵贞吉(殷士儋) 高仪

  费宏,字子充,铅山人。甫冠,举成化二十三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迁左赞善,直讲东宫,进左谕德。武宗立,擢太常少卿,兼侍讲读。预修《孝宗实录》。充日讲官。正德二年拜礼部右侍郎,寻转左。五年进尚书。帝耽于逸乐,早朝日讲俱废。宏请勤政、务学、纳谏,报闻。鲁府邹平王子当潩当袭父爵,为弟当凉所夺且数年矣。宏因当潩奏辨,据法正之。当凉怒,诬宏受赂,宏不为动。明年冬十二月,命宏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寻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进户部尚书。

  幸臣钱宁阴党宸濠,欲交欢宏,馈彩币及他珍玩。拒却之。宁惭且恚。宸濠谋复护卫、屯田,辇白金巨万,遍赂朝贵,宁及兵部尚书陆完主之。宏从弟编修寀,其妻与濠妻,兄弟也,知之以告宏。宏入朝,完迎问曰:“宁王求护卫,可复乎?”宏曰:“不知当日革之者何故?”完曰:“今恐不能不予。”宏峻却之。及中官持奏至阁,宏极言不当予,诏卒予之。于是宸濠与宁合,而恚宏。宁数侦宏事无所得。以御史余珊尝劾寀不当留翰林,即指为宏罪。中旨责陈状,宏乞休。命并寀致仕。宁遣骑伺宏后,抵临清,焚其舟,资装尽毁。宏归,杜门谢客。宸濠复求与通,宏谢绝之,益怒。会宏族人与邑奸人李镇等讼,宸濠阴令镇贼宏。镇等遂据险作乱,率众攻费氏。索宏不得,执所与讼者支解之,发宏先人冢,毁其家,劫掠远近,众至三千人。宏驰使诉于朝。下巡抚孙燧按状,始遣兵剿灭。宸濠败,言者争请召宏。世宗即位,遣行人即家起宏,加少保,入辅政。

  宏持重识大体,明习国家故事。与杨廷和、蒋冕、毛纪同心协赞,数劝帝革武宗弊政。“大礼”之议,诸臣力与帝争,帝不能堪。宏颇揣知帝旨,第署名公疏,未尝特谏,以是帝心善之。及廷和等去位,宏为首辅。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委任甚至。

  户部议督正德时逋赋,宏偕石珤、贾咏请断自十年以后。从之。帝以四方灾异,敕群臣修省。宏等因言:“陛下用度无节,工役不休。畿内土地半成庄田,内库收纳要求逾倍。太仓无三年之积而冗食日增,京营无十万之兵而赴工不已。直臣得罪未见原,言官举职乃被诘。律所当行者数经谳不诛,罪无可辨者遽传旨获免。干和召怨,自非一端。”帝引咎褒答,然不能用也。大同兵变,张璁请讨之。宏曰:“讨而胜,玉石俱焚;不胜,彼将据城守,损威重多矣。莫若观变而徐图之。”事果旋定。

  宏为人和易,好推毂后进。其于“大礼”不能强谏,亦未尝附离。而是时席书、张璁、桂萼用事。书弟检讨春,故由他曹改用。及《武宗实录》成,宏议出为佥事,书由是憾宏。璁、萼由郎署入翰林,骤至詹事,举朝恶其人。宏每示裁抑,璁、萼亦大怨。帝尝御平台,特赐御制七言一章,命辑倡和诗集,署其衔曰“内阁掌参机务辅导首臣”。其见尊礼,前此未有也。

  璁、萼滋害宏宠。萼言:“诗文小技,不足劳圣心,且使宏得冯宠灵,凌压朝士。”帝置不省。萼遂与璁毁宏于帝,言宏纳郎中陈九川所盗天方贡玉,受尚书邓璋赇谋起用,并及其居乡事。宏上书乞休,略曰:“萼、璁挟私怨臣屡矣。不与经筵讲官则怨,不与修献皇帝实录则怨,不为两京乡试考官则怨,不为教习则又怨。萼、璁疑内阁事属臣操纵,抑知臣下采物望,上禀圣裁,非可专擅。萼、璁日攘袂搤掔,觊觎臣位。臣安能与小人相齮龁?祈赐骸骨。”不允。及璁居兵部,宏欲用新宁伯谭纶掌奋武营,璁遂劾宏劫制府部。无何,又因宏子懋良坐罪下吏,攻之益力,复录前后劾疏上之。不得请,则力求罢,诋宏尤切,章数上。宏亦连疏乞休,帝辄下优诏慰留,然终不以谴璁、萼。于是奸人王邦奇承璁、萼指,上书污故大学士廷和等,并诬宏。宏竟致仕去。时六年二月也。十月,璁遂以尚书、大学士入直内阁。间一岁萼亦入矣。

  十四年,萼既前死,璁亦去位,帝始追念宏。四月,再遣行人即家起官如故。七月至京师。使中使劳以上尊御馔,面谕曰:“与卿别久,卿康健无恙,宜悉心辅导称朕意。”宏顿首谢。自是眷遇益厚。偕李时召入无逸殿,与周览殿庐,从容笑语,移时始出。赐银章曰“旧辅元臣”。数有咨问,宏亦竭诚无隐。承璁、萼操切之后,易以宽和,朝士皆慕乐之。未几卒,年六十有八。帝嗟悼,赙恤加等,赠太保,谥文宪。

  宏三入内阁,佐两朝殆十年。中遭谗构,讫以功名终。其自少保入也,弟寀为赞善,从子懋中由进士及第为编修,宏长子懋贤方改庶吉士,父子兄弟并列禁近。寀官至少保、礼部尚书,谥文通。懋中终湖广提学副使。懋贤历兵部郎中。

  宏世父瑄,成化十一年进士。弘治时为兵部员外郎。贵州巡抚谢昶、总兵官吴经等奏烂土苗反,僣称王,乞发大军征讨。以兵部尚书马文升请,令瑄与御史邓庠往按。白苗无反状,抚定之。劾昶、经及镇守中官张成罪。迁贵州参议以终。

  翟銮,字仲鸣,其先诸城人。曾祖为锦衣卫校尉,因家京师。举弘治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正德初,授编修。刘瑾改翰林于他曹,以銮为刑部主事。旋复官,进侍读。嘉靖中,累迁礼部右侍郎。六年春,廷推阁臣。帝意在张孚敬,弗与。命再推,乃及銮。中贵人多誉銮者,帝遂逾次用之。杨一清以銮望轻,请用吴一鹏、罗钦顺。帝不许,命銮以吏部左侍郎兼学士入直文渊阁。寻赐银章曰“清谨学士。”

  銮初入阁,一清、谢迁辅政,既而孚敬与桂萼入,銮皆谨事之。孚敬、萼皆以所赐银章密封言事,銮独无所言。诘之,则顿首谢曰:“陛下明圣,臣将顺不暇,何献替之有。”帝心爱之。一清、萼、孚敬先后罢,銮留独秉政者两月。其后李时、方献夫入,位皆居銮上,銮亦无所怫。帝数召时、銮入见,尝问:“都察院拟籍谷大用资产,当乎?”时、銮皆北人,与中贵合。时曰:“所拟不中律。”銮曰:“按律,籍没止三条,谋反、叛逆及奸党耳。不合三尺法,何以信天下。”帝曰:“大用乱政先朝,正奸党也。”銮曰:“陛下,即天也。春生秋杀,何所不可。”帝卒从重拟。丁生母忧归。服阕,久不召。夏言、顾鼎臣居政府,銮与谋召己。会帝将南巡,虑塞上有警,议遣重臣巡视,言等因荐銮充行边使。十八年二月改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诸边文武将吏咸受节制。且赍帑金五十万犒边军,东西往返三万余里。明年春入京,遂命以原官入阁。在大同与总督毛伯温议筑五堡,过甘肃与总督刘天和议拓嘉峪关,皆受荫叙。

  二十一年,言罢,銮为首辅。时已加少保、武英殿大学士,进少傅、谨身殿。严嵩初入,銮以资地居其上,权远出嵩下,而嵩终恶銮,不能容。御史赵大佑劾銮私同年,吏部尚书许赞亦发銮请属私书,帝皆不问。会銮子汝俭、汝孝与其师崔奇勋所亲焦清同举二十三年进士,嵩遂属给事中王交、王尧日劾其有弊。帝怒,下吏部、都察院。銮疏辨,引西苑入直自解。帝益怒,勒銮父子、奇勋、清及分考官编修彭凤、欧阳奂为民,而下主考少詹事江汝璧及乡试主考谕德秦鸣夏、赞善浦应麒诏狱,并杖六十,褫其官。

  銮初辅政,有修洁声。中持服家居,至困顿不能自给。其用行边起也,诸边文武大吏俱櫜鞬郊迎,恒恐不得当銮意,馈遗不赀。事竣,归装千辆,用以遗贵近,得再柄政,声誉顿衰。又为其子所累,讫不复振。逾三年卒,年七十。穆宗即位,复官,谥文懿。

  李时,字宗易,任丘人。父棨,进士,莱州知府。时举弘治十五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正德中,历侍读、右谕德。世宗嗣位,为讲官,寻迁侍读学士。

  嘉靖三年,擢礼部右侍郎。俄以忧归。服除,为户部右侍郎。复改礼部,寻代方献夫为尚书。帝既定尊亲礼,慨然有狭小前人之志,欲裁定旧章,成一朝制作。张孚敬、夏言用事,咸好更张。所建诸典礼,咸他人发端,而时傅会成之。或廷议不合,率具两端,待帝自择,终未尝显争。以故帝爱其恭顺。四方上嘉瑞,辄拜疏请贺。帝谦让,时必再请。由是益以时为忠。赐银章曰“忠敏安慎”,俾密封言事。久而失之,请罪,帝再赐焉。十年七月,四郊成,加太子太保。雷震午门,彗星见东井,时请敕臣工修省,令言官指陈利害兴革。帝以建言乃科道专责,寝不行。光禄寺厨役王福、锦衣卫千户陈昇请迁显陵于天寿山,时等力陈不可。巡检徐震奏于安陆建京师,时等驳其非制,遂议改州为承天府。

  其秋,桂萼卒,命时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时张孚敬已罢,翟銮独相。时后入,以宫保官尊,反居銮上。两人皆谦逊,无龃龉。帝御无逸殿,召时坐讲《无逸篇》,銮讲《豳风·七月》诗,武定侯郭勋及九卿翰林俱入侍。讲毕,帝退御豳风亭赐宴。自是,数召见,谘谋政务。

  明年春,孚敬还内阁,事取独裁,时不敢有所评议。未几,方献夫入,与时亦相得。彗星复出,帝召见时等,谕以引咎修省之意,从容语及乏才。时等退,条上务安静、惜人才、慎刑狱三事,颇及“大礼”大狱废斥诸臣。帝优诏褒答之,然卒不能用也。给事中魏良弼、御史冯恩先后劾吏部尚书汪鋐,触帝怒,时皆为论救。十二年,孚敬复入,銮以忧去,献夫致仕。时随孚敬后,拱手唯诺而已,以故孚敬安之。孚敬谢政,费宏再入,未几卒,时遂独相。时素宽平,至是益镇以安静。帝亦恒召对便殿,接膝咨询。时虽无大匡救,而议论恒本忠厚,廷论咸以时为贤。客星见天棓旁,帝问所主事应。对曰:“事应之说起汉京房,未必皆合。惟在人君修德以弭之。”帝称善。扈跸谒陵,道沙河,帝见居民萧索,怆然曰:“七陵在此,宜加守护。”时对曰:“昔邱濬建议,京师当设四辅,以临清为南,昌平为北,苏州、保定为东西,各屯兵一二万。今若于昌平增一总兵,可南卫京师,北护陵寝。”帝乃下廷臣勘议,于沙河筑巩华城,为置戍焉。屡加少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会夏言入辅,时不与抗,每事推让言,言亦安之。帝待时不如孚敬、言,然少责辱,始终不替。孚敬、言亦不敢望也。十七年十二月卒官,赠太傅,谥文康。

  顾鼎臣,字九和,昆山人。弘治十八年进士第一。授修撰。正德初,再迁左谕德。嘉靖初,直经筵。进讲范浚《心箴》,敷陈剀切。帝悦,乃自为注释,而鼎臣特受眷。累官詹事。给事中刘世扬、李仁劾鼎臣污佞。帝下世扬等狱,以鼎臣救,得薄谴。拜礼部右侍郎。帝好长生术,内殿设斋醮。鼎臣进《步虚词》七章,且列上坛中应行事。帝优诏褒答,悉从之。词臣以青词结主知,由鼎臣倡也。

  改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请令曾子后授《五经》博士,比三氏子孙,从之。大同军变,张孚敬主用兵,鼎臣言不可,帝嘉纳。十三年孟冬,享庙,命鼎臣及侍郎霍韬捧主。二人有期功服,当辞。乃上言:“古礼,诸侯绝期。今公卿即古诸侯,请得毋避。”礼部尚书夏言极诋其非,乃已。寻进礼部尚书,仍掌府事。京师淫雨,四方多水灾,鼎臣请振饥弭盗,报可。

  十七年八月,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寻加少保、太子太傅、进武英殿。初,李时为首辅,夏言次之,鼎臣又次之。时卒,言当国专甚,鼎臣素柔媚,不能有为,充位而已。帝将南巡,立皇太子,命言扈行,鼎臣辅太子监国。御史萧祥曜劾吏部侍郎张潮受鼎臣属,调刑部主事陆昆为吏部。潮言:“兵部主事马承学恃鼎臣有联,自诡必得铨曹,臣故抑承学而用昆。”帝下承学诏狱,鼎臣不问。十九年十月卒官,年六十八。赠太保,谥文康。

  鼎臣官侍从时,悯东南赋役失均,屡陈其弊,帝为饬抚按。巡抚欧阳铎厘定之。昆山无城,言于当事为筑城。后倭乱起,昆山获全,乡人立祠祀焉。

  严讷,字敏卿,常熟人。举乡试,以主司试录触忌,一榜皆不得会试。嘉靖二十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迁侍读。三吴数中倭患,岁复大祲,民死徙几半,有司征敛益急。讷疏陈民困,请蠲贷。帝得疏感动,报如其请。寻与李春芳入直西苑。撰青词,超授翰林学士。历太常少卿,礼部左、右侍郎,改吏部,皆兼学士,仍直西苑。所撰青词皆称旨。礼部尚书郭朴迁吏部,遂以讷代之。朴遭父丧,复代为吏部尚书。严嵩当国,吏道污杂。嵩败,朴典铨犹未能尽变。讷雅意自饬,徐阶亦推心任之。讷乃与朝士约,有事白于朝房,毋谒私邸。慎择曹郎,务抑奔竞,振淹滞。又以资格太拘,人才不能尽,仿先朝三途并用法,州县吏政绩异者破格超擢,铨政一新。寻录供奉劳,加太子太保。

  四十四年,袁炜罢,命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以代者郭朴未至,仍掌铨政。帝斋居西苑,侍臣直庐皆在苑中。讷晨出理部事,暮宿直庐,供奉青词,小心谨畏,至成疾久不愈。其年冬十一月,遂乞归。逾年,世宗崩,遂不复出。

  讷既归里,父母皆在。晨夕洁餐孝养,人以为荣。讷尝语人曰:“铨臣与辅臣必同心乃有济。吾掌铨二年,迁华亭当国,事无阻。且所任选郎贤,举无失人。”华亭谓徐阶,选郎则陆光祖也。家居二十年卒,年七十有四。赠少保,谥文靖。

  袁炜,字懋中,慈溪人。嘉靖十七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授编修。炜性行不羁,为御史包孝所劾,帝宥不罪。进侍读。久之,简直西苑。撰青词,最称旨。三十五年,阁臣推修撰全元立掌南京翰林院,帝特用炜。炜疏辞,愿以故官供奉。帝大喜,立擢炜侍讲学士。甫两月,手诏拜礼部右侍郎。明年,加太子宾客兼学士,赐一品服。三十九年,复以供奉恩加俸二等,俄进左侍郎。明年二月调吏部,兼官供奉如故。逾月迁礼部尚书,加太子少保,仍命入直。炜自供奉以后,六年中进宫保、尚书,前未有也。

  先是二月朔,日食微阴,炜言不当救护。礼部尚书吴山不从,得谴去。帝闻炜言善之,遂以代山。及七月朔,又日食。历官言食止一分五杪,例免救护。炜乃阿帝意上疏言:“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祲销烁,食止一分,与不食同。臣等不胜欣忭。”疏入,帝益喜。其冬,遂命以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典机务。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四十四年春,疾笃,请假归,道卒,年五十八。赠少师,谥文荣。

  炜才思敏捷。帝中夜出片纸,命撰青词,举笔立成。遇中外献瑞,辄极词颂美。帝畜一猫死,命儒臣撰词以醮。炜词有“化狮作龙”语,帝大喜悦。其诡词媚上多类此。以故帝急枋用之,恩赐稠叠,他人莫敢望。

  自嘉靖中年,帝专事焚修,词臣率供奉青词。工者立超擢,卒至入阁。时谓李春芳、严讷、郭朴及炜为“青词宰相”。而炜贵倨鲜淟,故出徐阶门,直以气凌之。与阶同总裁《承天大志》,诸学士呈稿,炜窜改殆尽,不以让阶。诸学士不平,阶第曰任之而已。其后炜死,阶亦尽窜改之。炜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当意,辄肆诋诮。馆阁士出其门者,斥辱尤不堪,以故人皆畏而恶之。

  李春芳,字子实,扬州兴化人。嘉靖二十六年举进士第一,除修撰。简入西苑撰青词,大被帝眷,与侍读严讷超擢翰林学士。寻迁太常少卿,拜礼部右侍郎,俱兼学士,直西苑如故。佐理部事,进左侍郎,转吏部,代讷为礼部尚书。时宗室蕃衍,岁禄苦不继。春芳考故事,为书上之。诸吉凶大礼及岁时给赐,皆严为之制。帝嘉之,赐名《宗藩条例》。寻加太子太保。四十四年命兼武英殿大学士,与讷并参机务。世宗眷侍直诸臣厚,凡迁除皆出特旨。春芳自学士至柄政,凡六迁,未尝一由廷推。

  春芳恭慎,不以势凌人。居政府持论平,不事操切,时人比之李时;其才力不及也,而廉洁过之。时徐阶为首辅,得君甚。春芳每事必推阶,阶亦雅重之。隆庆元年春,有诏修翔凤楼,春芳曰:“上新即位,而遽兴土木,可乎?”事遂止。

  齐康之劾徐阶也,语侵春芳。春芳疏辨求去,帝慰留之。及代阶为首辅,益务以安静,称帝意。时同列者陈以勤、张居正。以勤端谨,而居正恃才凌物,视春芳蔑如也。始阶以人言罢,春芳叹曰:“徐公尚尔,我安能久?容旦夕乞身耳。”居正遽曰:“如此,庶保令名。”春芳愕然,三疏乞休,帝不允。既而赵贞吉入代以勤,刚而负气。及高拱再入直,凌春芳出其上,春芳不能与争,谨自饬而已。俺答款塞求封,春芳偕拱、居正即帝前决之。会贞吉为拱逐,拱益张,修阶故怨。春芳尝从容为阶解,拱益不悦。时春芳已累加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改中极殿,度拱辈终不容己,两疏请归养,不允。南京给事中王祯希拱意,疏诋之,春芳求去益力。赐敕乘传,遣官护行,有司给夫廪如故事。阅一岁,拱复为居正所挤,几不免。而春芳归,父母尚无恙,晨夕置酒食为乐,乡里艳之。父母殁数年乃卒,年七十五,赠太师,谥文定。

  孙思诚,天启六年官礼部尚书,寻罢。崇祯初,坐颂榼闲住。

  思诚孙清,字映碧。崇祯四年进士。由宁波推官擢刑科给事中。熊文灿抚张献忠,清论其失策。以久旱请宽刑,忤旨,贬浙江按察司照磨。未赴,忧归。起吏科给事中。俄出封淮府,国变得不与。福王时,请追谥开国名臣及武、熹两朝忠谏诸臣,于是李善长等十四人、陆震等十四人、左光斗等九人并得谥。

  春芳曾孙信,广东平和知县。城破,与二子泓远、淑远同时死。

  陈以勤,字逸甫,南充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久之,充裕王讲官,迁修撰,进洗马。时东宫位号未定,群小多构衅。世宗于父子素薄,王岁时不得燕见。常禄外,例有给赐,王亦不敢请。积三岁,邸中窘甚。王左右以千金贿严世蕃,世蕃喜,以属户部,得并给三岁资。然世蕃常自疑,一日屏人语以勤及高拱曰:“闻殿下近有惑志,谓家大人何?”拱故为谑语,以勤正色曰:“国本默定久矣。生而命名,从后从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故事,诸王讲官止用检讨,今兼用编修,独异他邸,此相意也。殿下每谓首辅社稷臣,君安从受此言?”世蕃默然去。裕邸乃安。

  为讲官九年,有羽翼功,而深自晦匿,王尝书“忠贞”二字赐之。父丧除,还为侍读学士,掌翰林院。进太常卿,领国子监。擢礼部右侍郎,寻转左,改吏部,掌詹事府。

  穆宗即位,以勤自以潜邸旧臣,条上谨始十事,曰定志、保位、畏天、法祖、爱民、崇俭、揽权、用人、接下、听言。其言揽权、听言尤切。诏嘉其忠恳。隆庆元年春,擢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改武英殿。穆宗朝讲希御,政无所裁决,近幸多缘内降得厚恩。以勤请励精修政。帝心动,欲有所举措,卒为内侍所阻,疏亦留中。四年,条上时务因循之弊,请慎擢用:酌久任、治赃吏、广用人、练民兵、重农谷。帝嘉之,下所司议。高拱掌吏部,恶所言侵己职,寝其奏,惟都察院议行赃吏一事而已。

  初,以勤之入阁也,徐阶为首辅,而拱方向用,朝士各有所附,交相攻。以勤中立无所比,亦无私人,竟阶与拱去,无訾及之者。及拱再入,与赵贞吉相轧,张居正复中构之。以勤与拱旧僚,贞吉其乡人,而居正则所举士也,度不能为解,恐终不为诸人所容,力引疾求罢。遂进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赐敕驰传归,诏其子编修于陛侍行。后二年,拱被逐,仓皇出国门,叹曰:“南充,哲人也。”以勤归十年,年七十。复颁上方银币,命于陛驰归赐之,且敕有司存问。又六年卒。赠太保,谥文端。于陛别有传。

  赵贞吉,字孟静,内江人。六岁日诵书一卷。及长,以博洽名。最善王守仁学。举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时方士初进用,贞吉请求真儒赞大业。执政不怿,因请急归。还朝迁中允,掌司业事。

  俺答薄都城,谩书求贡。诏百官廷议,贞吉奋袖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既许贡则必入城,倘要索无已,奈何?”徐阶曰:“君必有良策。”贞吉曰:“为今之计,请至尊速御正殿,下诏引咎。录周尚文功以励边帅,出沈束于狱以开言路;轻损军之令,重赏功之格;遣官宣谕诸将,监督力战,退敌易易耳。”时帝遣中使瞷廷臣,日中莫发一语。闻贞吉言,心壮之,谕严嵩曰:“贞吉言是,第不当及周尚文、沈束事耳。”召入左顺门,令手疏便宜。立擢左谕德兼监察御史,奉敕宣谕诸军。给白金五万两,听随宜劳赏。初,贞吉廷议罢,盛气谒严嵩。嵩辞不见,贞吉怒叱门者。适赵文华至,贞吉复叱之。嵩大恨。及撰敕,不令督战,以轻其权,且不与一卒护行。时敌骑充斥,贞吉驰入诸将营,散金犒士,宣谕德意,明日即复命。帝大怒,谓贞吉漫无区画,徒为尚文、束游说。下之诏狱,杖于廷,谪荔波典史。稍迁徽州通判,进南京吏部主事。

  四十年,迁至户部右侍郎。廷议遣大臣赴蓟州督饷练兵,嵩欲用贞吉,召饮示之意。贞吉曰:“督饷者,督京运乎,民运乎?若二运已有职掌,添官徒增扰耳。况兵之不练,其过宜不在是,即十户侍出,何益练兵?”嵩怫然罢。会嵩请告,吏部用仓场侍郎林应亮。比嵩出,益怒。令都给事中张益劾应亮,调之南京,而改用佥都御史霍冀。益又言:“督饷户部专职,今贞吉与左侍郎刘大宾廷推不及,是不职也,宜罢。”于是二人皆夺官。

  隆庆初,起礼部左侍郎,掌詹事府。穆宗幸太学,祭酒胡杰适论罢,以贞吉摄事。讲《大禹谟》称旨,命充日讲官。贞吉年逾六十,而议论侃直,进止有仪,帝深注意焉。寻迁南京礼部尚书。既行,帝念之,仍留直讲。三年秋,命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贞吉入谢,奏:“朝纲边务一切废弛,臣欲捐躯任事,惟陛下主之。”帝益喜。会寇入大同,总兵官赵岢失事,总督陈其学反以捷闻,为御史燕如宦所发。贞吉欲置重罚,兵部尚书霍冀仅议贬秩。贞吉与同官争不得,因上言:“边帅失律,祖宗法具在。今当事者屈法徇人,如公论何?臣老矣,效忠无术,乞赐罢。”不许。俄加太子太保。贞吉以先朝禁军列三大营,营各有帅,今以一人总三营,权重难制。因极言其弊,请分五营,各统以大将,稍复祖宗之旧。帝善之,命兵部会廷臣议。尚书霍冀前与贞吉议不合,颇不然其言。廷臣亦多谓强兵在择将,不在变法。冀等乃上议三大营宜如故。惟以一人为总督,权太重,宜三营各设一大将,而罢总督,以文臣为总理。报可。

  初,给事中杨镕劾冀贪庸。帝已留冀,冀以镕贞吉乡人,疑出贞吉意,疏辨乞罢,且诋贞吉。贞吉亦疏辨求去。诏留贞吉,褫冀官。其后营制屡更,未逾年即复其旧,贞吉亦不能争也。俺答款塞求封,贞吉力赞其议。

  先是,高拱再入阁即掌吏部。贞吉言于李春芳,亦得掌都察院。拱以私憾欲考察科道。贞吉与同事上言:“顷因御史叶梦熊言事忤旨,陛下严谕考核言官,并及升任在籍者。应考近二百人,其中岂无怀忠报主謇谔敢言之士?今一以放肆奸邪罪之,窃恐所司奉行过当,忠邪不分,致塞言路,沮士气,非国家福也。”帝不从。拱以贞吉得其情,憾甚。及考察,拱欲去贞吉所厚者,贞吉亦持拱所厚以解。于是斥者二十七人,而拱所恶者咸与。拱犹以为憾也,嗾门生给事中韩楫劾贞吉庸横,考察时有私。贞吉疏辨乞休,且言:“臣自掌院务,仅以考察一事与拱相左。其他坏乱选法,纵肆作奸,昭然耳目者,臣噤口不能一言,有负任使,臣真庸臣也。若拱者,斯可谓横也已。臣放归之后,幸仍还拱内阁,毋令久专大权,广树众党。”疏入,竟允贞吉去,而拱握吏部权如故。

  贞吉学博才高。然好刚使气,动与物迕。九列大臣,或名呼之,人亦以是多怨。高拱、张居正名辈出贞吉后,而进用居先。咸负才好胜不相下,竟龃龉而去。万历十年卒,赠少保,谥文肃。

  殷士儋,字正甫,历城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久之,充裕王讲官。凡关君德治道,辄危言激论,王为动色。迁右赞善,进洗马,直论如故。隆庆元年擢侍读学士,掌翰林院事,进礼部右侍郎,未几改吏部。明年春,拜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其冬,还理部事。四年正月朔望,日月俱食。士儋疏请布德、缓刑、纳谏、节用,饬内外臣工讲求民瘼。报闻。以旧恩,进太子太保。时寒暑皆罢讲,士儋请如故事,四时无辍,并进讲《祖训》及《大学衍义》、《贞观政要》。帝嘉纳之。

  始世宗定宗藩条例,亲王无后,以兄弟及兄弟之子嗣,不得以旁继。嘉靖末,肃怀王薨,无子。其大母定王妃请以辅国将军缙贵嗣,礼部议缙贵实怀王从叔,不可承祧。诏许以将军摄府事。及帝即位,王妃复请,前尚书高仪执不可。缙贵重贿中官,属宗人为奏,祈必得。士儋持之甚力。帝以肃藩越在远塞,不王无以镇之,遂许缙贵嗣。士儋争曰:“肃府自甘州徙兰州,实内地。且请别选郡王贤者理府事,毋遂私请,坏条例。”而帝意坚不可夺。士儋乃请封为郡王,诸宗率以此令从事,帝终不许。故事,郊毕,举庆成宴。自世宗倦勤,典礼久废。帝即位三载,犹未举行,士儋始考定旧仪行之。十一月,命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俄俺答封事成,进少保,改武英殿。

  始士儋与陈以勤、高拱、张居正并为裕邸僚,三人皆柄用,士儋仍尚书,不能无望。拱素善张四维,欲引共政,而恶士儋不亲己,不为援。士儋遂藉太监陈洪力,取中旨入阁,以故怨拱及四维。四维父擅盐利,为御史郜永春所劾。事已解,他御史复及之。拱、四维疑出士儋指,益相构。御史赵应龙遂劾士儋进由陈洪,不可以参大政。士儋再辨求去,不允。而拱门生都给事中韩楫复扬言胁之,士儋亦疑出拱指。故事,给事中朔望当入阁会揖。士儋面诘楫曰:“闻君有憾于我,憾自可耳,毋为他人使。”拱曰:“非体也。”士儋勃然起,诟拱曰:“若逐陈公,逐赵公,复逐李公,今又为四维逐我,若能常有此座耶?”奋臂欲殴之。居正从旁解,亦谇而对。御史侯居良复劾士儋始进不正,求退不勇。士儋再疏请益力,乃赐道里费,乘传归,有司给禀隶如故事。家居十一年卒。时居正垂没,四维为政,怨士儋。赠太保,谥文通。久之,改谥文庄。

  高仪,字子象,钱塘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侍讲学士,掌南京翰林院。召为太常卿,掌国子监事。擢礼部右侍郎,改吏部,教习庶吉士。四十五年代高拱为礼部尚书。穆宗即位,诸大典礼皆仪所酌定。世宗遗命,郊社及祔享祔葬诸礼,悉稽祖制更定。仪乃会廷臣议:天地分祀不必改;既祭先农,不当复祈谷西苑;帝社、帝稷、睿宗明堂配天与玉芝宫专祀,当废;孝洁皇后当祔庙,别祀孝烈于他所。帝皆报可。既而中官李芳复请天地合祀如洪武制,御史张槚请易皇极诸殿名,尽复其旧,仪皆持不可。帝践阼四月,未召对大臣,仪屡请。隆庆二年正月飨太庙,帝将遣代,仪偕僚属谏,阁臣亦以为言,乃亲祀如礼。庆府辅国将军缙贵请袭王爵,仪执不从。太子生七龄,仪疏请出阁,帝命待十龄行之。诏取光禄银二十万两,仪力争。初,世宗崇道教,太常多滥员,仪奏汰四十八人。寺卿陈庆奏供事乏缺,仪坚持不可。掌礼部四年,每岁暮类奏四方灾异,遇事秉礼循法,居职甚称。引疾章六上,卒见留。会御史傅宠以先帝时撰文叩坛事劾仪,仪四疏求去,乃加太子少保驰传归。

  归二年,用高拱荐,命以故官侍东宫讲读,掌詹事府。六年四月诏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逾月,帝崩,预顾命。及拱为张居正所逐,仪已病,太息而已。未几卒。赠太子太保,谥文端。

  仪性简静,寡嗜欲,室无妾媵。旧庐毁于火,终身假馆于人。及没,几无以殓。

  赞曰:费宏等皆起家文学,致位宰相。宏却钱宁,拒宸濠,忤张、桂,再踬再起,终亦无损清誉。李时、翟銮皆负才望,而銮晚节不振。贞吉负气自高,然处倾轧之势,即委蛇,庸得免乎?顾鼎臣等雍容庙堂,可谓极遭逢之盛。而陈以勤诚心辅导,献纳良多。后贤济美,继登相位。终明之世,称韦、平者,数以勤父子。天之报之,何其厚哉。

卷八十二

  乔宇 孙交(子元) 林俊(子达) (张黻) 金献民 秦金(孙柱)赵璜 邹文盛 梁材 刘麟 蒋瑶 王廷相

  乔宇,字希大,山西乐平人。祖毅,工部左侍郎。父凤,职方郎中。皆以清节显。宇登成化二十年进士,授礼部主事。弘治初,王恕为吏部,调之文选,三迁至郎中。门无私谒。擢太常少卿。武宗嗣位,遣祀中镇、西海。还朝,条上道中所见军民困苦六事。已,迁光禄卿,历户部左、右侍郎。刘瑾败,大臣多以党附见劾,宇独无所染。拜南京礼部尚书。乾清宫灾,率同列言视朝不勤,经筵久辍,国本未建,义子猥多,番僧处禁寺,优伶侍起居,立皇店,留边兵,习战斗,土木繁兴,织造不息,凡十事。帝不省。久之,改兵部,参赞机务。以帝远游塞上,而监国无人,请早建储贰。帝将自击寇,宇复率同列谏。皆不报。

  未几,宁王宸濠反,扬言旦夕下南京。宇严为警备,而谈笑自如。时携客燕城外,密察地险易,置戍守。综理周密,内外宴然。指挥杨锐有才略,署为安庆守备。镇守中官刘瑯与濠通,为预伏死士。宇刺得其情,诘瑯用事者,瑯惧不敢动。宇乃大索城中,斩所伏壮士三百人,悬首江上。宸濠失内应,且知有备,不敢东。攻安庆,锐固守不得下。未几败。

  帝至南京,诏百官戎服朝明年正旦。宇不可,率诸臣朝服贺。江彬索城门诸钥,都督府问宇。宇曰:“守备者,所以谨非常。禁门锁钥,孰敢索?亦孰敢予?虽天子诏不可得。”都督府以宇言复,乃已。彬矫旨有所求,日数十至,宇必廷白之,彬亦稍稍止。彬欲谮去宇。守备太监王伟者,初为帝伴读,帝信之,每从中调护,故彬谋不行。帝驻南京九月,宇倡诸臣三请回銮,又自伏阙请。驾旋,扈至扬州。明年加太子太保。论保障功,复加少保。

  世宗即位,召为吏部尚书。宇自为选郎,有人伦鉴,及是铨政一清。帝求治锐甚。宇与林俊、鼓泽、孙交,皆海内重望,帝亦委任之。凡为权幸所黜者,皆起列庶位,天下欣欣望治。帝性刚,好自用,宇所执渐不见听。兴府需次官六十三人,乞迁叙。宇言此辈虚隶名籍,与见供事者不同。黜罚之有差,皆怨宇。帝欲封驸马都尉崔元为侯,外戚蒋轮、邵喜为伯,宇不可。无何,诏进寿宁侯张鹤龄为公,封后父陈万言为伯,授万言子绍祖尚宝丞。宇言:“累朝太后戚属无生封公者,张峦亦殁后赠,今奈何以父赠为子封。万言封伯视峦更骤,而子授尚宝非制。愿陛下守典章,以垂万世。”帝并不从。史道讦杨廷和,宇言道挟私,遂下之诏狱。曹嘉助道劾宇,宇求罢,帝命鸿胪趋视事。

  宇遇事不可,无不力争,而争“大礼”尤切。帝欲加兴献帝皇号,宇言加皇于本生之亲,则干正统,非所以重宗庙,正名分。及礼官请称献帝为本生考,帝改称本生皇考,又诏建献帝庙于大内,宇等复连章谏。特旨用席书为礼部尚书,宇又偕九卿言:“陛下罢汪俊,用席书;谪马明衡、季本、陈逅,召张璁、桂萼、霍韬。举措乖违,人心骇愕。夫以一二人邪说,废天下万世公议,内离骨肉,外间君臣,名为效忠,实累圣德。且书不繇廷推,特出内降,此祖宗来所未有。乞令俊与书各仍旧职,宥明衡等,止璁、萼毋召。”寻复请罢璁、萼、书,而出争“大礼”者吕柟、邹守益于狱。会璁、萼至京,诏皆用为学士。宇等又言:“内降恩泽,先朝率施于佞幸小人。若士大夫一预其间,即不为清议所齿。况学士最清华,而俾萼等居之,谁复肯与同列哉?”帝怒,切责。宇遂乞休,许之。驰传给夫廪,犹如故事。御史许中、刘隅等请留宇,帝曰:“朕非不用宇,宇自以疾求去耳。”后《明伦大典》成,追论前议,夺官。杨一清卒,宇渡江吊之。南都父老皆出迎,举手加额曰:“活我者,公也。”

  宇幼从父京师,学于杨一清。成进士后,复从李东阳游。诗文雄隽,兼通篆籀。性好山水,尝陟太华绝顶。遇虎,仆夫皆惊仆,宇端坐不动,虎徐帖尾去。家居澹泊,服御若寒士。身殁,二妾刘、许皆从死。穆宗即位,复官,赠少傅,谥庄简。

  孙交,字志同,陆安人。成化十七年进士。授南京兵部主事,为尚书王恕所知。弘治初,怒入吏部,荐授稽勋员外郎,历文选郎中。居吏部十四年,于善类多所推引。迁太常少卿,提督四夷馆。大同有警,命经略黄花镇诸边。增垣堑,广树艺,制敌骑驰突。永乐时,岁遣隆庆诸卫军采薪炭。其后罢之,令岁输银二万两,军重困。交奏免之。正德初,擢光禄卿。三年进户部右侍郎,提督仓场,改吏部。尚书张彩附刘瑾,交数规切。彩怒,调之南京。瑾败,召拜户部尚书。时征讨流寇,调度烦急,仍岁凶,正赋不足,交区画适宜。四方告饥,辄请蠲租遣振,以故民不至甚敝,而小人用事者皆不便之。帝欲以太平仓赐幸臣裴德,云南镇守中官张伦请采银矿,南京织造中官吴经奏费乏,交皆力争。八年六月,中旨与礼部尚书傅珪并致仕。言官多请留,不报。

  世宗在潜邸知交名,甫即位,召复故官。首请帝日读《祖训》,言动悉取准则,经筵日讲寒暑勿辍。帝褒纳焉。或议迁显陵天寿山,交言:“山陵事重,太祖欲迁仁祖于钟山,虑泄灵气而止,具载《皇陵碑》。”事乃止。武宗侈汰之后,库藏殚虚。交裁冗食,定经制,宿弊为清。然事涉中官者,帝亦不能尽从也。尝会廷臣议发内帑给军廪官俸,已报可,为中官梁谏等所沮。交言:“宫府异同,令出复反,非新政所宜。”不听。中官监督仓场者,初止数人,正德中增至五十五人。以交言罢撤过半,其后复渐增。帝已罢三十七人,交欲尽去之,并临清、徐、淮诸仓,一切勿遣。帝令自今毋更加而已。守珠池中官,诏毋得预守土事,而安川夤缘复故。交劾川,命如前诏。正德中,上林苑内臣至九十九人,侵夺公私地无算。帝即位,命留十八人,如弘治时。已复传奉至六十二人,交乞汰如初,且尽归侵夺地。报许。又论御马监内臣宜如祖制,毋监收刍豆,并令户部通知马数,杜其侵耗。不从。锦衣百户张瑾率校尉支俸通仓,横取狼藉,主事罗洪载欲按之。瑾绐请受杖,奏洪载擅笞禁卫官。帝怒,逮下诏狱谪外。交与林俊、乔宇先后论救,不纳。御马监阎洪乞外豹房地,交言:“先帝以豹房故,贻祸无穷。洪等欲修复以开游猎之端,非臣等所敢闻。”诏以地十顷给豹房,余令百户赵恺等佃如故。奉诏上各宫庄田数,视旧籍不同,帝诘其故。交言:“旧籍多以奏请投献,数多妄报也。新籍少,以奉命清核,田多除豁也。”帝意稍解,令考成、弘间籍以闻。

  交年已七十,连章乞罢。帝辄慰留,遣医视疗。请益力,乃许之。手诏加太子太保,驰驿。令子编修元侍行,有司时存问,给食米舆隶,复赐道里费。卒年八十,谥荣僖。

  交言论恂恂,不以势位骄人。清慎恬悫,终始一致。初在南京,僚友以事简多暇,相率谈谐饮弈为乐,交默处一室,读书不辍。或以为言,交曰:“对圣贤语,不愈于宾客、妻妾乎!”兴献王素爱重交,尝割阳春台东偏地益其宅。后中官言孙尚书侵地,世宗曰:“此先皇所赐,吾敢夺耶?”

  元,进士,终四川副使。谨厚有父风。

  林俊,字待用,莆田人。成化十四年进士。除刑部主事,进员外郎。性侃直,不随俗浮湛。事涉权贵,尚书林聪辄属俊治之。上疏请斩妖僧继晓并罪中贵梁芳,帝大怒,下诏狱考讯。后府经历张黻救之,并下狱。太监怀恩力救,俊得谪姚州判官,黻师宗知州。时言路久塞,两人直声震都下,为之语曰:“御史在刑曹,黄门出后府。”寻以正月朔星变,帝感悟,复俊官,改南京。弘治元年用荐擢云南副使。鹤庆玄化寺称有活佛,岁时集士女万人,争以金涂其面。俊命焚之,得金悉以偿民逋。又毁淫祠三百六十区,皆撤其材修学宫。干崖土舍刀怕愈欲夺从子宣抚官,劫其印数年。俊檄谕之,遂归印。进按察使。五年调湖广。以雨雪灾异上疏陈时政得失。又言德安、安陆建王府及增修吉府,工役浩繁,财费巨万,民不堪命。乞循宁、襄、德府故事,一切省俭,勿用琉璃及白石雕阑,请著为例。不从。九年引疾,不待报径归。

  久之,荐起广东右布政使,不拜。起南京右佥都御史,督操江。十四年正月朔,陕西、山西地震水涌。疏述古宫闱、外戚、内侍、柄臣之祸;乞罢斋醮,减织造,清役占,汰冗员,止工作,省供应,应赏赐,戒逸欲,远佞幸,亲贤人。又请豫教皇储,恩荐侍郎谢铎,少卿储瓘、杨廉,致仕副使曹时中,处士刘闵堪辅导。报闻。已,屡疏乞休,荐时中自代。不许。江西新昌民王武为盗,巡抚韩邦问不能靖,命俊巡视。身入武巢,武请自效,悉擒贼党。诏即以俊代邦问,俊引朱熹代唐仲友、包拯代宋祁事,力辞。不允。乃更定要约,庶务一新。王府征岁禄,率倍取于民,以俊言大减省。宁王宸濠贪暴,俊屡裁抑之。王请易琉璃瓦,费二万。俊言宜如旧,毋涉叔段京鄙之求,吴王几杖之赐。王怒,伺其过,无所得。会俊以圣节按部,遂劾奏之,停俸三月。寻以母忧归。

  武宗即位,言官交荐,江西人在朝者合疏乞还俊。乃进右副都御史,再抚江西,遭父忧不果。正德四年起抚四川。眉州人刘烈倡乱,败而逃,诸不逞假其名剽掠。俊绘形捕,莫能得。会保宁贼蓝廷瑞、鄢本恕、廖惠等继起,势益张,转寇巴州。猝遇之华垄,单舆抵其营,譬晓利害,贼罗拜约降。淫雨失期,复叛去,攻陷通江。俊击败之龙滩河,遣知府张敏等追败之门镇子,遂擒廖惠。而廷瑞奔陕西西乡,越汉中三十六盘,至大巴山。官军追及,复大破之。遂移师击泸州贼曹甫,且遣人招谕。甫佯听令,使弟琯劫如故。指挥李荫斩琯首,贼遂移江津。分七营,将攻重庆。俊发酉阳、播州土兵助荫,以元日掩破其四营。贼遁入民家,焚之尽毙。乘胜捣老营,指挥汪洋等中伏死。荫复进,去贼十五里。甫以数十骑出,遇荫兵,败走。官军乘胜进围之,俘及焚死者二千有奇。已,本恕、廷瑞为永顺土舍彭世麟所擒。俊论功进右都御史。甫党方四亡命思南,复攻南川、綦江,以窥泸州。俊益发士兵,令副使何珊、李钺等败之去。捷闻,玺书奖励。俊在军,与总督洪钟议多左。中贵子弟欲冒从军功,辄禁止。御史俞缁走避贼,而佥事吴景战殁。缁惭,欲委罪俊,遂劾俊累报首功,贼终不灭;加凿井毁寺,逐僧徒,迫为贼。于是俊前后被切责。比方四败,贼且尽,俊辞加秩及赏,乞以旧职归田。诏不许辞秩,听其致仕。言官交请留,不报。俊归,士民号哭追送。时正德六年十一月也。

  世宗即位,起工部尚书,改刑部。在道数引疾,不许。因请帝亲近儒臣,正其心以出号令,用浑朴为天下先。初诏所革,无迁就以废公议。既抵京师,会暑月经筵辍讲,举祖宗勤学故事以谏。俊时年已七十,寓止朝房,示无久居意。数为帝言亲大臣,勤圣学,辨异端,节财用。朝有大政,必侃侃陈论,中外想望其风采。中官葛景等奸利事觉,为言官所纠,诏下司礼监察讯。俊言内臣犯法,法司不得讯,是宫府异体也。乞下法司公讯,以诏平明之治。都督刘晖下狱,俊当以交结朋党律,言与许泰同罪,请斩以谢天下。廖鹏、廖铠、齐佐、王瓛论死,屡诏缓刑,俊乞亟行诛。又劾谷大用占民田万余顷。皆不听。中官崔文家人李阳凤索匠师宋钰贿不获,嗾文杖之几死,下刑部治未决,而中旨移镇抚司。俊留不遣,力争不纳。明日又奏,帝怒责陈状。俊言:“祖宗以刑狱付法司,以缉获奸盗付镇抚。讯鞫既得,犹必付法司拟罪。未有夺取未定之囚,反付推问者。文先朝漏奸,罪不容诛,兹复干内降。臣不忍朝廷百五十年纪纲,为此辈坏乱。”帝惮其言直,乃不问。

  俊以耆德起田间,持正不避嫌,既屡见格,遂乞致仕。诏加太子太保,给驿赐隶廪如制。

  俊数争“大礼”,与杨廷和合。尝上言推尊所生有不容已之情,有不可易之礼,因辑尧、舜至宋理宗事凡十条,以上。及“大礼”议定,得罪者或杖死。四年秋,俊从病中上书言:“古者鞭扑之刑,辱之而已,非欲糜烂其体肤而致之死也,又非所以加于士大夫也。成化时,臣及见廷杖二三臣,率容厚棉底衣,重毡叠裹,然且沉卧,久乃得痊。正德朝,逆瑾窃权,始令去衣,致末年多杖死。臣又见成化、弘治时,惟叛逆、妖言、劫盗下诏狱,始命打问。他犯但言送问而已。今一概打问,亦非故事。自去岁旧臣斥逐殆尽,朝署为空。乞圣明留念,既去者礼致,未去者慰留。硕德重望如罗钦顺、王守仁、吕柟、鲁铎辈,宜列置左右。臣衰病待尽,无复他望,敢效古人遗表之意,敬布犬马之心。”帝但下所司而已。又明年,疾革,复上书请懋学隆孝,任贤纳谏,保躬导和,且预辞身后恤典,遂卒。年七十六。

  后一年,《明伦大典》成,追论俊附和廷和,削其官,其子达以士礼葬之。

  俊历事四朝,抗辞敢谏,以礼进退,始终一节。隆庆初,复官,赠少保,谥贞肃。

  达,正德九年进士。官至南京吏部郎中。工篆籀,能古文。

  张黻,吉水人。成化八年进士。历知涪州、宿州,介特不避权贵。弘治中,俊蒙显擢,而黻老不用。王恕为之请,特予诰命。

  金献民,字舜举,绵州人。成化二十年进士。除行人。弘治初,选授御史,按云南、顺天,并著风裁。出为天津副使,历湖广按察使。正德初,刘瑾乱政,追坐献民勘天津地不实,与巡抚柳应辰等械系诏狱,斥为民。未几,又坐湖广事,再下狱,罚赎归。逾年,又以浏阳民刘道隆狱谳不实,罚米输塞下。瑾诛,起贵州按察使。擢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历南京刑部尚书。

  世宗即位,召为左都御史。李凤阳下刑部,程贵下都察院,皆改诏狱,献民力争。已,迁刑部尚书。执奏奸党王钦、王铨不宜贷死。皆不纳。寻代彭泽为兵部尚书。五星聚营室,其占主兵。献民因请敕天下镇巡官预守战之备,且请用贤纳谏,罢土木,屏玩好。帝颇采纳。献民性伉直,有执持,帝或不能从,卒无所徇。帝初即位,尽斥先朝传奉官。已,太监邱福、潘杰等死,诏官其弟侄锦衣。及司礼太监张钦死,以家人李贤承荫,贤死复欲官其子儒。献民先后执奏,帝皆不从。土鲁番速檀满速儿寇肃州,命献民兼右都御史总制陕西四镇军务。比至兰州,巡抚陈九畴已破敌,献民再以捷闻。还京,仍理部事。论功,荫锦衣世百户。

  锦衣百户俞贤,中官泰养子也,以中旨管事,谏官争之。献民言:“祖宗有旧制,孝庙有禁例,陛下登极有明诏。贤无公家庸,又非泰子姓,猥以厮养窃名器,紊棨典章,不可之大者。宜纳谏官言。”弗听。锦衣副千户李全、王邦奇等以冒滥汰去,至是奏辨不已,下部覆议。献民言:“全等足不履行阵而坐论首功,身不隶公家而躐跻显秩。陛下登极,汰去者三百余人,人心称快。万一幸端再启,则前诏皆虚,将来奏扰,有何纪极。”帝竟授全等试百户。献民复奏曰:“令出惟行勿惟反。今以小人奏辨,一旦复官九十余人,徇左右私,坏祖宗法,窃为陛下惜之。明旨不许夤缘管事,而奔竞已成风矣;不许比例陈乞,而奏扰已踵至矣。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望仍斥全等,以息人言,消天变。”言官任洛等亦以为言,不听。

  会宁夏总兵官种勋行赂京师,侦事者获其籍,献民名在焉。给事蔡经、御史高世魁等交章劾之,献民因引疾归。居二年,邦奇讦前尚书彭泽,词连献民,逮下刑部狱。法司劾献民奉命专征,未至其地,掠功妄报。失大臣体,宜夺职闲住,削其世荫。诏可。

  初,“大礼”议起,献民数偕廷臣疏争。及左顺门哭谏,又与徐文华倡之。帝由此不悦,卒得罪。隆庆初,赠恤如制。

  秦金,字国声,无锡人。弘治六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历郎中。正德初,迁河南提学副使,改右参政。守开封,破赵鐩于陈桥。历山东左、右布政使。承寇躏后,与巡抚赵璜共拊循,疮痍始起。九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诸王府所据山场湖荡,皆奏还之官。降盗贺璋、罗大洪复叛,讨平之。郴州桂阳瑶龚福全称王,金先后破寨八十余,斩首二千级,擒福全及其党刘福兴等。录功,增俸一级,荫锦衣世百户,力辞得请。入为户部右侍郎。

  世宗即位,改吏部。言官论金无人伦鉴,复改户部,转左,署部事。外戚邵喜乞庄田,金述祖制,请按治。帝宥喜,命都察院禁如制。中旨各宫仍置皇庄,遣官校分督。金言:“西汉盛时以苑囿赋贫民,今奈何剥民以益上。乞勘正德间额外侵占者,悉归其主,而尽撤管庄之人。”帝称善,即从其议。

  嘉靖二年擢南京礼部尚书,率诸臣上疏曰:“陛下继统以来,昭德塞违,励精图治,动无过举,宜召天和,而灾眚频告者,何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陛下登极一诏,百度咸贞,天下拭目望至治。比来多与诏违,百司罔遵,万民失仰,此诏令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逐庸回,任耆旧。比内阁拟旨辄中改,至疏请,徒答温语,此任贤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听言如流,朝请暮报。比来事涉戚畹、宦寺,虽九卿执奏,科道交章,皆曰‘业经有旨’。此听纳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凡先朝传升、乞升等官,一切厘革。比来恩泽过滥,封拜频烦。此慎名器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凡奸党巨恶俱付三法司。比来辄下镇抚。此谨国法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首命户部减马房粮刍之半,且令科道官备核马数。乃因太监阎洪等言,遂寝前诏。此恤民瘼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遣斥法王、佛子、国师、禅师。比来于禁地设斋醮。此崇正道不能如初也。即位之初,精明充盛。比来圣躬弗豫,天颜未复。此啬精神不能如初也。夫初政所以清明者,政出公朝,而左右不预也;今政所以混溷者,政在左右,而外廷不知也。惟政不可一日不在朝廷,惟权不可一日移于左右。所谓政在朝廷者,非必皆独运也。股肱有托,耳目有寄,即主威重于九鼎,国势安于泰山。自古帝王制御天下,操此术而已。不则宫府之势隔而信任有所偏,妇寺之情亲而听受有所蔽。名曰总揽,而太阿之鐏实移于下矣。”章下礼部,尚书汪俊力劝帝采纳,报闻。

  寻就改兵部。孙交去,召为户部尚书。帝欲考兴献帝,金偕廷臣伏阙争,又与何孟春等条张璁建议之非。及上圣母册,金及赵璜等复不至,帝频诘让。

  金为人乐易。及居官,一以廉正自持。在户部,尤孜孜为国。永福长公主乞宝坻、武清地,以金言颇减。抚宁、山海庄地赐魏国公徐达者,达卒仍归之官,定国公光祚请之,金执不可。给事中黄重、御史张珩等先后争,金等复以为言,始报许。内府诸监局军匠至数千人,中官梁谏请下部采金玉珠石,金皆执奏。不听。奸人逯俊等乞两淮盐引三十万,帝许之。金力争不可,积失帝旨。

  六年春以考察自陈致仕,驰驿给夫廪如制。归五年,荐者不已,乃起南京户部,疏陈利民六事。寻召为工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帝与张孚敬、李时评诸大臣,以金为贤,颇嫌其老。居数月,加太子太保,改南京兵部。逾岁致仕归。二十三年卒,年七十八。赠少保,谥端敏。

  孙柱,以诸生授中书舍人。大学士高拱得罪,仓黄去京师,门生皆避匿,柱独追送百里外。吴中行疏论张居正夺情,被杖下诏狱。柱挟医视汤药,遂忤居正,迁鲁府审理。寻假考察罢之。

  赵璜,字廷实,安福人。少从父之官,坠江中不死。稍长,行道上,得遗金,悉还其主。登弘治三年进士,授工部主事。改兵部,历员外郎。出为济南知府。猾吏舞文,积岁为蠹。璜择愿民教之律令,得通习者二十余人,逐吏而代之。汉庶人牧场久籍于官,募民佃。德王府奏乞之,璜勘还之民。阅七年,政绩大著。正德初,擢顺天府丞,未上,刘瑾恶璜,坐巡抚朱钦事,逮下诏狱,除名。瑾诛,复职。迁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寻调山东。河滩地数百里,赋流民垦而除其租。番僧乞征以充斋粮,帝许之,璜力争得免。曲阜为贼破,阙里林庙在旷野,璜请移县就阙里,从之。擢工部右侍郎,总理河道。以边警改理畿辅戎备。事定,命振顺天诸府讥,还佐部事。

  世宗即位,进左侍郎,掌部事。裁宦官赐葬费及御用监料价,革内府酒醋面局岁征铁砖价银岁巨万。嘉靖元年进尚书。刘瑾创玄明宫,糜财数十万,瑾死,奸人献为皇庄。帝即位,斥以予民,既而中旨令仍旧。璜言,诏下数月而忽更,示天下不信。帝即报许。会方修仁寿、清宁宫,费不继。璜因请与石景山诸房舍并斥卖以资用,可无累民,帝可之。给事中徐景嵩等谓,诏书许还民,官不当自鬻,劾璜。璜疏辨,并发景嵩他事。御史张鹏翰言璜摭言官,无大臣谊。帝责鹏翰党庇景嵩,竟斥。其同官陈江亦以劾璜被责,求去。给事中章侨言璜一举逐两谏官,甚损国体。尚书彭泽复奏侨非是,侨再辨,帝两解之。诏营后父陈万言第,估工值六十万,璜持之。万言诉于帝,下郎中、员外二人诏狱。璜言:“二臣无与,乞罪臣。”帝不听。其后论救踵至,万言不自安,再请贷。二人获释,工价亦大减。

  三年,显陵司香内官言陵制陕小,请改营,视天寿山诸陵。璜言陵制与山水相称,难概同,帝纳其言。已,帝欲迁显陵,璜不可,乃寝。诏建玉德殿,景福、安喜二宫,璜请俟仁寿宫成,徐议其事,帝不许。顷之,以灾异申前请,帝始从之,并罢仁寿役。江西建真人府,陕西督织造,皆遣中使,璜皆疏争。营建世庙,中官所派物料,户部多裁省。帝以问璜,璜言曩造乾清、坤宁两宫所积余资,足移用,帝遂报可。

  璜为尚书六年,值帝初政,锐意厘剔,中官不敢挠,故得举其职。后论执不已,诸权幸嫉者众,帝意亦浸疏。璜素与秦金齐名。考察自陈,与金俱致仕。廷臣乞留,不许,驰驿给夫廪如故事。

  璜有干局,多智虑。事棼错,他人相顾愕眙,璜立办。既去,人争荐之。十一年召复故官,未上卒。赠太子太保,谥庄靖。

  邹文盛,字时鸣,公安人。弘治六年进士。除吏科给事中。辽东巡抚韩重劾镇守中官廖玘,文盛偕郎中杨茂仁勘实其罪,谪长陵司香。杂颜三卫屡扰边,文盛还奏制驭六策。尚书刘大夏深善之,下之边吏。寻出核两广粮储。思恩土官岑濬与田州岑猛构兵,文盛言:“田州广西之藩蔽,李蛮田州之干城,参政武清受濬重赂,以计杀蛮酿成祸乱。制敕房供事参议岑业,濬懿亲,为弥缝于中,漏我机事。请先诛二人,而后行讨。”业有内援,帝不听。清寻以考察罢。

  正德初,历户科都给事中,出为保定知府,累迁福建左布政使。十一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清平苗阿旁、阿阶、阿革称王,巡抚曹祥调永顺、保靖土兵讨之,寻被劾罢。阿旁等据香炉山,兴隆、偏桥、平越、新添、龙里诸卫咸被其患。文盛至,檄川、湖兵协剿,以贵州兵捣炮木寨,擒阿革。川、湖兵至,抵山下。山壁立,惟小径五,贼皆树栅。仰攻不能克,乃制战楼与崖齐,乘夜雨附崖登,拔栅焚庐舍。贼奔后山,据绝顶。官军乘间梯滕木以上,遂擒阿旁,余贼尽平。移师讨平龙头、都黎、都兰、都蓬、密西、大支、马罗诸寨黑苗,先后斩降无算。录功,增俸一等,荫子锦衣世百户。力辞免。芒部陈聪等为乱,讨破之。四川土舍重安冯纶与凯里杨弘有怨。弘卒,纶纠诸苗相仇杀,侵轶贵州境。文盛遣参议蔡潮诣播州,督宣慰杨斌抚定之。请复设安宁宣抚司,以弘子袭,而录潮功。尚书王琼以专擅为潮罪,不叙。顷之,改莅南京都察院。

  世宗即位,召为户部左、右侍郎,迁南京右都御史,就改户部尚书。嘉靖六年,户部尚书秦金罢,召文盛代之。首疏盐政、钱法十一事。文盛为人廉谨,踆々若无能。与孙交、秦金、赵璜咸称长者。岁余,以年至,再疏乞归。卒赠太子少保,谥庄简。

  梁材,字大用,南京金吾右卫人。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德清知县,勤敏有异政。正德初,迁刑部主事,改御史。出为嘉兴知府,调杭州。田租例参差,材为酌轻重,立画一之法。迁浙江右参政,进按察使。镇守中官毕真与宸濠通,将举城应之。材与巡按张缙劫持真,夺其兵卫。寻以忧去。嘉靖初,起补云南。土官相仇杀累年,材召其酋曰:“汝罪当死。今贳汝,以牛羊赎。”御史讶其轻,材曰:“如是足矣,急之变生。”诸酋衷甲待变,闻无他乃止。历贵州、广东左、右布政使。吏民输课,令自操权衡,吏不得预。时天下布政使廉名最著者二人,材与姚镆也。六年拜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甫两月,召为刑部左侍郎。

  寻改户部,遂代邹文盛为尚书。自外僚登六卿,不满二载。自以受恩深,益尽职。上言:“臣考去年所入止百三十万两,而所出至二百四十万。加催征不前,边费无节,凶荒又多奏免,国计安所办?详求弊端:一宗藩,二武职,三冗食,四冗费,五逋负。乞集廷臣计画条请。”于是宗藩、武职各议上三事,其他皆严为节。帝悉报可。惟武职闲住者议停半俸,帝不纳。经费大省,国用亦充。中官麦福请尽征牧马草场租,材不可。侍郎王軏清勋戚庄田,言宜量等级为限。材奏:“成周班禄有土田,禄由田出,非常禄外复有土田。今勋戚禄已逾分,而陈乞动千万,请申禁之。自特赐外,量存三之一,以供祀事。”帝命并清已赐者,额外侵据悉还之民,势豪家乃不敢妄请乞。畿辅屯田,御史督理,正统间易以佥事,权轻,屯政日弛。材请仍用御史。御史郭弘化言天下土田视国初减半,宜通行清丈。材恐纷扰,请但敕所司清厘,籍难稽者始履亩而丈。帝悉可之。母丧去。服除,起故官。大同巡抚樊继祖请益军饷,材言:“大同岁饷七十七万有奇,例外解发又累万,较昔已数倍。日益月增,太仓银不足供一镇,无论九边也。”继祖数请不得,议开事例,下户、兵二部行之。时修建两宫、七陵,役京军七万,郭勋请给月粮冬衣。材言非故事,如所请,当岁费银四十五万;且冬衣例取内库,非部事。勋怒,劾材误公。帝诘责材,竟如勋奏。勋复建言三事:请开矿助工,余盐尽输边,漕卒得携货物。材议,不尽行,勋益怒。

  材初为户部,值帝勤政,力祛宿弊,多见从。及是屡忤权幸,不得志,乃乞改南。为给事中周珫所劾,下吏部,尚书许赞等请留之。帝不悦,令与材俱对状。材引罪得宥,而赞等坐夺俸。材由此失帝意。考尚书六年满,遂令致仕。初,徽王守庄者与佃人讼,材请革守庄者,令有司纳租于王,报可。王奏不便,帝又从之。材已去,侍郎唐胄等执初诏。帝大怒,并责材。令以右侍郎闲住,而夺胄俸,下郎官诏狱。

  明年,户部尚书李廷相罢。帝念材廉勤,大臣亦多荐者,乃召复故官,加太子少保。三掌国计,砥节守公如一日,帝眷亦甚厚。其秋,考察京官,特命监之。有大狱不能决,又命兼掌刑部事。帝叹曰:“尚书得如材者十二人,吾无忧天下矣。”大工频兴,役外卫班军四万六千人。郭勋籍其不至得,责输银雇役,廪食视班军。廷相尝量给之,材坚持不予。勋劾材,帝命补给。勋又以军不足,籍逃亡军布棉折饷银募工。材言:“今京班军四万余,已足用,不宜借口耗国储。”帝从其奏。勋益怒,劾材变乱旧章。无是,醮坛须龙涎香,材不以时进,帝衔之。遂责材沽名误事,落职闲住。归,旋卒,年七十一。隆庆初,赠太子太保,谥端肃。

  当嘉靖中岁,大臣或阿上取宠,材独不挠,以是终不容。自材去,边储、国用大窘。世宗乃叹曰:“材在,当不至此。”

  刘麟,字元瑞,本安仁人。世为南京广洋卫副千户,因家焉。绩学能文,与顾璘、徐祯卿称“江东三才子”。弘治九年成进士。言官庞泮等下狱,麟偕同年生陆昆抗疏救。除刑部主事,进员外郎。录囚畿内,平反三百九十余人。正德初,进郎中,出为绍兴府知府。刘瑾衔麟不谒谢,甫五月,摭前录囚细故,罢为民。士民醵金赆不受,为建小刘祠以配汉刘宠,因寓湖州。与吴琬、施侃、孙一元、龙霓为“湖南五隐”。瑾诛,起补西安。遭父忧,乐吴兴山水,奉父柩葬焉,遂居湖州。起陕西左参政,督粮储。都御史邓璋督师,议加赋充饷,麟力争。会陕民诣阙诉,得寝。寻迁云南按察使,谢病归。

  嘉靖初,召拜太仆卿。进右副都御史,巡抚保定六府。中官耿忠守备紫荆多纵,麟劾奏之。请捐天津三卫屯田课,及出库储给河间三卫军月饷,征逋课以偿,皆报可。帝因谕户部,中外军饷未给者,悉补给之。再引疾归。起大理卿,拜工部尚书。侍卫军不给衣履,锦衣帅骆安援红盔军例以请,麟执不可。诏量给银自制,后五载一给为常。四司财物悉贮后堂大库,司官出纳多侵渔,麟请特除一郎官主之。帝称善,因赐名“节慎库”。已,上节财十四事,汰内府诸监局冒破钱,中贵大恨。及显陵工竣,执役者咸觊官。麟止拟赉,群小愈怨。会帝纳谏官言,停中外杂派工役,麟牒停浙江、苏、松织造,而上供袍服在停中。中官吴勋以为言,遂勒麟致仕。久之,显陵殿阁雨漏,追论麟,落职。

  麟清修直节,当官不挠。居工部,为朝廷惜财谨费,仅逾年而罢。居郊外南坦,赋诗自娱。守为筑一台,令为构堂,始有息游之所。家居三十余年,廷臣频论荐。晚好楼居,力不能构,悬篮舆于梁,曲卧其中,名曰神楼。文徵明绘图遗之。年八十七卒。赠太子少保,谥清惠。

  蒋瑶,字粹卿,归安人。弘治十二年进士。授行人。正德时,历两京御史。陈时弊七事,中言:“内府军器局军匠六千,中官监督者二人,今增至六十余人,人占军匠三十。他局称是,行伍安得不耗。”并言:“传奉官及滥收校尉勇士并宜厘革。刘瑾虽诛,权犹在宦竖。”有旨诘问,且言“自今如瑶议者,毋复奏。”寻出为荆州知府。筑黄潭堤。

  调扬州。武宗南巡至扬,瑶供御取具而已,无所赠遗。诸嬖幸皆怒。江彬欲夺富民居为威武副将军府,瑶执不可。彬闭瑶空舍挫辱之,胁以帝所赐铜瓜,不为慑。会帝渔获一巨鱼,戏言直五百金,彬即畀瑶责其直。瑶怀其妻簪珥、袿服以进,曰:“库无钱,臣所有惟此。”帝笑而遣之。府故有琼花观,诏取琼花。瑶言自宋徽、钦北狩,此花已绝,今无以献。又传旨征异物,瑶具对非扬产。帝曰:“苎白布,亦非扬产耶?”瑶不得已,为献五百疋。当是时,权幸以扬繁华,要求无所不至。微瑶,民且重困。驾旋,瑶扈至宝应。中官邱得用铁縆系瑶,数日始释,竟扈至临清而返。扬人见瑶,无不感泣。迨迁陕西参政,争出资建祠祀之,名自此大震。

  嘉靖初,历湖广、江西左、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帝命桂萼等核巡抚官去留,令瑶归候调。已,累迁工部尚书。四郊工竣,加太子少保。西苑宫殿成,帝置宴。见瑶与王时中席在外,命移殿内,而移皇亲于殿右以让瑶,曰:“亲亲不如尊贤。”其重瑶如此。时土木繁兴,岁费数百万计。瑶规画咸称帝意,数有赉予。以忧去。久之,自南京工部尚书,召改北部。帝幸承天,瑶扈从。京师营建,率役京军,多为豪家占匿。至是大工频仍,岁募民充役,费二百余万。瑶以为言,因请停不急者。豪家所匿军毕出,募直大减。以老致仕去。

  瑶端亮清介。既归,僻处陋巷。与尚书刘麟、顾应祥辈结文酒社,徜徉岘山间。卒年八十九。赠太子太保,谥恭靖。

  王廷相,字子衡,仪封人。幼有文名。登弘治十五年进士,选庶吉士,授兵科给事中。以忧去。正德初,服阕至京。刘瑾中以罪谪亳州判官,量移高淳知县。召为御史,疏言:“大盗四起,将帅未能平。由将权轻,不能御敌;兵机疏,不能扼险也。盗贼所至,乡民奉牛酒,甚者为效力。盗有生杀权,而将帅反无之,故兵不用命。宜假便宜,退却者必斩。河南地平旷,贼易奔,山西地险阻,亦纵深入,将帅罪也。若陈兵黄河之津,使不得西,分扼井陉、天井,使不得东,而主将以大军蹙之,则贼进退皆穷,可不战擒矣。”帝切责总督诸臣,悉从其议。已,出按陕西,裁抑镇守中官廖堂,被诬。时已改督京畿学校,逮系诏狱,谪赣榆丞。屡迁四川佥事,山东副使,皆提督学校。嘉靖二年举治行卓异,再迁山东右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讨平芒部贼沙保。

  寻召理院事。历兵部左、右侍郎,迁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初有诏,省进贡快船。守备太监赖义复求增,廷相请酌物轻重以定船数,而大减宣德以后传旨非祖制者。龙江、大胜、新江、浦子、江淮五关守臣借稽察榷利,安庆、九江借春秋阅视索赂,廷相皆请革之。草场、芦课银率为中官杨奇、卜春及魏国公徐鹏举所侵蚀。以廷相请,逮问奇、春,夺鹏举禄。三月入为左都御史,疏言南京守备权太重,不宜令魏国世官。给事中曾忭亦言之,遂解鹏举兵柄。

  居二年,加兵部尚书兼前官,提督团营,仍理院事。两考满,加太子少保。畿民盗天寿山陵树,巡按杨绍芳引盗大祀神御物,律斩。廷相言:“大祀神御物者,指神御在内祭器帷帐之物而言。律文,盗陵木者,止杖一百,徒三年。今舍本律,非刑之平。”忤旨,罚俸一月。帝将幸承天,廷相与诸大臣谏,不纳。扈从还,以九年满,加太子太保。雷震奉先殿,廷相言:“人事修而后天道顺,大臣法而后小臣廉。今廉隅不立,贿赂盛行,先朝犹暮夜之私,而今则白日之攫。大臣污则小臣悉效,京官贪则外臣无畏。臣职宪纪,不能绝其弊,乞先罢斥。”用以刺尚书严嵩、张瓒辈。帝但谕留而已。

  初,廷相请以六条考察差还御史。帝令疏其所未尽,编之宪纲。乃取张孚敬、汪鋐所奏列,及新所定凡十五事以进,悉允行之。及九庙灾,下诏修省,因敕廷相曰:“御史巡方职甚重。卿总宪有年,自定六条后,不考黜一人,今宜痛修省。”廷相惶恐谢。

  廷相掌内台最久,有威重。督团营,与郭勋共事,逡巡其间,不能有所振饬。给事中李凤来等论权贵夺民利,章下都察院,廷相檄五城御史核实,迟四十余日。给事中章允贤遂劾廷相徇私慢上。帝方诘责,而廷相以御史所核闻,惟郭勋侵最多。帝令勋自奏,于是劾勋者群起。勋复以领敕稽留触帝怒,下狱。责廷相朋比阿党,斥为民。越三年卒。廷相博学好议论,以经术称。于星历、舆图、乐律、河图、洛书及周、邵、程、张之书,皆有所论驳,然其说颇乖僻。隆庆初,复官,赠少保,谥肃敏。

  赞曰:乔宇守南京,从容镇静,内严警备,可谓能当大事者矣。观宇与孙交等砥节奉公,恳恳廷诤,意在杜塞幸门,裨益国是。虽得君行政,未能媲美蹇、夏,要其清严不苟,行无瑕尤,于前人亦不多让。蒋瑶为尚书,功名损于治郡,王廷相掌内台,风力未著,是殆其时为之欤。

卷八十三

  王守仁(冀元亨)

  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父华,字德辉,成化十七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官学士、少詹事。华有器度,在讲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广贵幸,华讲《大学衍义》,至唐李辅国与张后表里用事,指陈甚切。帝命中官赐食劳焉。正德初,进礼部左侍郎。以守仁忤刘瑾,出为南京吏部尚书,坐事罢。旋以《会典》小误,降右侍郎。瑾败,乃复故,无何卒。华性孝,母岑年逾百岁卒。华已年七十余,犹寝苫蔬食,士论多之。

  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梦神人自云中送儿下,因名云。五岁不能言,异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年十五,访客居庸、山海关。时阑出塞,纵观山川形胜。弱冠举乡试,学大进。顾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进士。使治前威宁伯王越葬,还而朝议方急西北边,守仁条八事上之。寻授刑部主事。决囚江北,引疾归。起补兵部主事。正德元年冬,刘瑾逮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丞。龙场万山丛薄,苗、僚杂居。守仁因俗化导,夷人喜,相率伐木为屋,以栖守仁。瑾诛,量移庐陵知县。入觐,迁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书杨一清改之验封。屡迁考功郎中,擢南京太仆少卿,就迁鸿胪卿。

  兵部尚书王琼素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当是时,南中盗贼蜂起。谢志山据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据浰头,皆称王,与大庾陈曰能、乐昌高快马、郴州龚福全等攻剽府县。而福建大帽山贼詹师富等又起。前巡抚文森托疾避去。志山合乐昌贼掠大庾,攻南康、赣州,赣县主簿吴玭战死。守仁至,知左右多贼耳目,乃呼老黠隶诘之。隶战栗不敢隐,因贳其罪,令填贼,贼动静无勿知。于是檄福建、广东会兵,先讨大帽山贼。明年正月,督副使杨璋等破贼长富村,逼之象湖山,指挥覃桓、县丞纪镛战死。守仁亲率锐卒屯上杭。佯退师,出不意捣之,连破四十余寨,俘斩七千有奇,指挥王铠等擒师富。疏言权轻,无以令将士,请给旗牌,提督军务,得便宜从事。尚书王琼奏从其请。乃更兵制:二十五人为伍,伍有小甲;二伍为队,队有总甲;四队为哨,哨有长,协哨二佐之;二哨为营,营有官,参谋二佐之;三营为阵,阵有偏将;二阵为军,军有副将。皆临事委,不命于朝;副将以下,得递相罚治。

  其年七月进兵大庾。志山乘间急攻南安,知府季斅击败之。副使杨璋等亦生絷曰能以归。遂议讨横水、左溪。十月,都指挥许清、赣州知府邢珣、宁都知县王天与各一军会横水,斅及守备郏文、汀州知府唐淳、县丞舒富各一军会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程乡知县张戩遏其奔轶。守仁自驻南康,去横水三十里,先遣四百人伏贼巢左右,进军逼之。贼方迎战,两山举帜。贼大惊,谓官军已尽犁其巢,遂溃。乘胜克横水,志山及其党萧贵模等皆走桶冈。左溪亦破。守仁以桶冈险固,移营近地,谕以祸福。贼首蓝廷凤等方震恐,见使至大喜,期仲冬朔降,而珣、文定已冒雨夺险入。贼阻水阵,珣直前搏战,文定与戩自右出,贼仓卒败走,遇淳兵又败。诸军破桶冈,志山、贵模、廷凤面缚降。凡破巢八十有四,俘斩六千有奇。时湖广巡抚秦金亦破福全。其党千人突至,诸将擒斩之。乃设崇义县于横水,控诸瑶。

  还至赣州,议讨浰头贼。初,守仁之平师富也,龙川贼卢珂、郑志高、陈英咸请降。及征横水,浰头贼将黄金巢亦以五百人降,独仲容未下。横水破,仲容始遣弟仲安来归,而严为战守备。诡言:“珂、志高,仇也,将袭我,故为备。”守仁佯杖系珂等,而阴使珂弟集兵待,遂下令散兵。岁首大张灯乐,仲容信且疑。守仁赐以节物,诱入谢。仲容率九十三人营教场,而自以数人入谒。守仁呵之曰:“若皆吾民,屯于外,疑我乎?”悉引入祥符宫,厚饮食之。贼大喜过望,益自安。守仁留仲容观灯乐。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于门,诸贼入,以次悉擒戮之。自将抵贼巢,连破上、中、下三浰,斩馘二千有奇。余贼奔九连山。山横亘数百里,陡绝不可攻。乃简壮士七百人衣贼衣,奔崖下,贼招之上。官军进攻,内外合击,擒斩无遗。乃于下浰立和平县,置戍而归。自是境内大定。

  初,朝议贼势强,发广东、湖广兵合剿。守仁上疏止之,不及。桶冈既灭,湖广兵始至。及平浰头,广东尚未承檄。守仁所将皆文吏及偏裨小校,平数十年巨寇,远近惊为神。进右副都御史,予世袭锦衣卫百户,再进副千户。

  十四年六月,命勘福建叛军。行至丰城而宁王宸濠反,知县顾佖以告。守仁急趋吉安,与伍文定征调兵食,治器械舟楫,传檄暴宸濠罪,俾守令各率吏士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周鲁,评事罗侨,同知郭祥鹏,进士郭持平,降谪驿丞王思、李中,咸赴守仁军。御史谢源、伍希儒自广东还,守仁留之纪功。因集众议曰:“贼若出长江顺流东下,则南都不可保。吾欲以计挠之,少迟旬日无患矣。”乃多遣间谍,檄府县言:“都督许泰、郤永将边兵,都督刘晖、桂勇将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南赣王守仁、湖广秦金、两广杨旦各率所部合十六万,直捣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军法论。”又为蜡书遗伪相李士实、刘养正,叙其归国之诚,令从臾早发兵东下,而纵谍泄之。宸濠果疑。与士实、养正谋,则皆劝之疾趋南京即大位,宸濠益大疑。十余日诇知中外兵不至,乃悟守仁绐之。七月壬辰朔,留宜春王拱嵒居守,而劫其众六万人,袭下九江、南康,出大江,薄安庆。守仁闻南昌兵少则大喜,趋樟树镇。知府临江戴德孺、袁州徐琏、赣州邢珣,都指挥余恩,通判瑞州胡尧元、童琦、抚州邹琥、安吉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知县新淦李美、泰和李楫、万安王冕、宁都王天与,各以兵来会,合八万人,号三十万。或请救安庆,守仁曰:“不然。今九江、南康已为贼守,我越南昌与相持江上,二郡兵绝我后,是腹背受敌也。不如直捣南昌。贼精锐悉出,守备虚。我军新集气锐,攻必破。贼闻南昌破,必解围自救。逆击之湖中,蔑不胜矣。”众曰“善”。己酉次丰城,以文定为前锋,选遣奉新知县刘守绪袭其伏兵。庚戌夜半,文定兵抵广润门,守兵骇散。辛亥黎明,诸军梯縆登,缚拱嵒等,宫人多焚死。军士颇杀掠,守仁戮犯令者十余人,宥胁从,安士民,慰谕宗室,人心乃悦。

  居二日,遣文定、珣、琏、德孺各将精兵分道进,而使尧元等设伏。宸濠果自安庆还兵。乙卯遇于黄家渡。文定当其前锋,贼趋利。珣绕出贼背贯其中,文定、恩乘之,琏、德孺张两翼分贼势,尧元等伏发,贼大溃,退保八字脑。宸濠惧,尽发南康、九江兵。守仁遣知府抚州陈槐、饶州林城取九江,建昌曾玙、广信周朝佐取南康。丙辰复战,官军却,守仁斩先却者。诸军殊死战,贼复大败。退保樵舍,联舟为方阵,尽出金宝犒士。明日,宸濠方晨朝其群臣,官军奄至。以小舟载薪,乘风纵火,焚其副舟,妃娄氏以下皆投水死。宸濠舟胶浅,仓卒易舟遁,王冕所部兵追执之。士实、养正及降贼按察使杨璋等皆就擒。南康、九江亦下。凡三十五日而贼平。京师闻变,诸大臣震惧。王琼大言曰:“王伯安居南昌上游,必擒贼。”至是,果奏捷。

  帝时已亲征,自称“威武大将军”,率京边骁卒数万南下。命安边伯许泰为副将军,偕提督军务太监张忠、平贼将军左都督刘晖将京军数千,溯江而上,抵南昌。诸嬖幸故与宸濠通,守仁初上宸濠反书,因言:“觊觎者非特一宁王,请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心。”诸嬖幸皆恨。宸濠既平,则相与媢功。且惧守仁见天子发其罪,竞为蜚语,谓守仁先与通谋,虑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纵宸濠湖中,待帝自擒。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发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将军檄邀之广信。守仁不与,间道趋玉山,上书请献俘,止帝南征。帝不许。至钱唐遇太监张永。永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在忠、泰辈上,而故与杨一清善,除刘瑾,天下称之。守仁夜见永,颂其贤,因极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师扰。永深然之,曰:“永此来,为调护圣躬,非邀功也。公大勋,永知之,但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闻巡抚江西命,乃还南昌。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纵京军犯守仁,或呼名嫚骂。守仁不为动,抚之愈厚。病予药,死予棺,遭丧于道,必停车慰问良久始去。京军谓“王都堂爱我”,无复犯者。忠、泰言:“宁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异时尽以输京师要人,约内应,籍可按也。”忠、泰故尝纳宸濠贿者,气慑不敢复言。已,轻守仁文士,强之射。徐起,三发三中。京军皆欢呼,忠、泰益沮。会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冢哭。时新丧乱,悲号震野。京军离家久,闻之无不泣下思归者。忠、泰不得已班师。比见帝,与纪功给事中祝续、御史章纶谗毁百端,独永时时左右之。忠扬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试召之,必不至。”忠、泰屡矫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驰至。忠、泰计沮,不令见帝。守仁乃入九华山,日晏坐僧寺。帝觇知之,曰:“王守仁学道人,闻召即至,何谓反?”乃遣还镇,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而尽入诸嬖幸名,江彬等乃无言。

  当是时,谗邪构煽,祸变叵测,微守仁,东南事几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受封。而大学士杨廷和与王琼不相能。守仁前后平贼,率归功琼,廷和不喜,大臣亦多忌其功。会有言国哀未毕,不宜举宴行赏者,因拜守仁南京兵部尚书。守仁不赴,请归省。已,论功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然不予铁券,岁禄亦不给。诸同事有功者,惟吉安守伍文定至大官,当上赏。其他皆名示迁,而阴绌之,废斥无存者。守仁愤甚。时已丁父忧,屡疏辞爵,乞录诸臣功,咸报寝。免丧,亦不召。久之,所善席书及门人方献夫、黄绾以议礼得幸,言于张璁、桂萼,将召用,而费宏故衔守仁,复沮之。屡推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提督团营,皆弗果用。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卢苏、王受反。总督姚镆不能定,乃诏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绾因上书讼守仁功,请赐铁券、岁禄,并叙讨贼诸臣,帝咸报可。守仁在道,疏陈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设流官,土酋岁出兵三千,听官征调。既设流官,我反岁遣兵数千防戍。是流官之设,无益可知。且田州邻交阯,深山绝谷,悉瑶、僮盘据,必仍设土官,斯可藉其兵力为屏蔽。若改土为流,则边鄙之患,我自当之,后必有悔。”章下兵部,尚书王时中条其不合者五,帝令守仁更议。十二月,守仁抵浔州,会巡按御史石金定计招抚。悉散遣诸军,留永顺、保靖土兵数千,解甲休息。苏、受初求抚不得,闻守仁至益惧,至是则大喜。守仁赴南宁,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诣军门。二人窃议曰:“王公素多诈,恐绐我。”陈兵入见。守仁数二人罪,杖而释之。亲入营,抚其众七万。奏闻于朝,陈用兵十害,招抚十善。因请复设流官,量割田州地,别立一州,以岑猛次子邦相为吏目,署州事,俟有功擢知州。而于田州置十九巡检司,以苏、受等任之,并受约束于流官知府。帝皆从之。断藤峡瑶贼,上连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诸洞蛮,盘亘三百余里,郡邑罹害者数十年。守仁欲讨之,故留南宁。罢湖广兵,示不再用。伺贼不备,进破牛肠、六寺等十余寨,峡贼悉平。遂循横石江而下,攻克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罗凤诸贼。令布政使林富率苏、受兵直抵八寨,破石门,副将沈希仪邀斩轶贼,尽平八寨。

  始,帝以苏、受之抚,遣行人奉玺书奖谕。及奏断藤峡捷,则以手诏问阁臣杨一清等,谓守仁自夸大,且及其生平学术。一清等不知所对。守仁之起由璁、萼荐,萼故不善守仁,以璁强之。后萼长吏部,璁入内阁,积不相下。萼暴贵喜功名,风守仁取交阯,守仁辞不应。一清雅知守仁,而黄绾尝上疏欲令守仁入辅,毁一清,一清亦不能无移憾。萼遂显诋守仁征抚交失,赏格不行。献夫及霍韬不平,上疏争之,言:“诸瑶为患积年,初尝用兵数十万,仅得一田州,旋复召寇。守仁片言驰谕,思、田稽首。至八寨、断藤峡贼,阻深岩绝冈,国初以来未有轻议剿者,今一举荡平,若拉枯朽。议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专之可也,况守仁固承诏得便宜从事者乎?守仁讨平叛藩,忌者诬以初同贼谋,又诬其辇载金帛。当时大臣杨廷和、乔宇饰成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于江西,再屈于两广。臣恐劳臣灰心,将士解体,后此疆圉有事,谁复为陛下任之!”帝报闻而已。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举郧阳巡抚林富自代,不俟命竟归。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丧过江西,军民无不缟素哭送者。

  守仁天姿异敏。年十七谒上饶娄谅,与论朱子格物大指。还家,日端坐,讲读《五经》,不苟言笑。游九华归,筑室阳明洞中。泛滥二氏学,数年无所得。谪龙场,穷荒无书,日绎旧闻。忽悟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笃信不疑。其为教,专以致良知为主。谓宋周、程二子后,惟象山陆氏简易直捷,有以接孟氏之传。而朱子《集注》、《或问》之类,乃中年未定之说。学者翕然从之,世遂有“阳明学”云。

  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离职守。帝大怒,下廷臣议。萼等言:“守仁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则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论;知众论之不予,则为朱熹晚年定论之书。号召门徒,互相倡和。才美者乐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虚声。传习转讹,背谬弥甚。但讨捕軬贼,擒获叛藩,功有足录,宜免追夺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说以正人心。”帝乃下诏停世袭,恤典俱不行。

  隆庆初,廷臣多颂其功。诏赠新建侯,谥文成。二年予世袭伯爵。既又有请以守仁与薛瑄、陈献章同从祀文庙者。帝独允礼臣议,以瑄配。及万历十二年,御史詹事讲申前请。大学士申时行等言:“守仁言致知出《大学》,良知出《孟子》。陈献章主静,沿宋儒周敦颐、程颢。且孝友出处如献章,气节文章功业如守仁,不可谓禅,诚宜崇祀。”且言胡居仁纯心笃行,众论所归,亦宜并祀。帝皆从之。终明之世,从祀者止守仁等四人。

  始守仁无子,育弟子正宪为后。晚年,生子正亿,二岁而孤。既长,袭锦衣副千户。隆庆初,袭新建伯。万历五年卒。子承勋嗣,督漕运二十年。子先进,无子,将以弟先达子业弘继。先达妻曰:“伯无子,爵自传吾夫。由父及子,爵安往?”先进怒,因育族子业洵为后。及承勋卒,先进未袭死。业洵自以非嫡嗣,终当归爵先达,且虞其争,乃谤先达为乞养,而别推承勋弟子先通当嗣,屡争于朝,数十年不决。崇祯时,先达子业弘复与先通疏辨。而业洵兄业浩时为总督,所司惧忤业浩,竟以先通嗣。业弘愤,持疏入禁门诉。自刎不殊,执下狱,寻释。先通袭伯四年,流贼陷京师,被杀。

  守仁弟子盈天下,其有传者不复载。惟冀元亨尝与守仁共患难。

  冀元亨,字惟乾,武陵人。笃信守仁学。举正德十一年乡试。从守仁于赣,守仁属以教子。宸濠怀不轨,而外务名高,贻书守仁问学,守仁使元亨往。宸濠语挑之,佯不喻,独与之论学,宸濠目为痴。他日讲《西铭》,反覆君臣义甚悉。宸濠亦服,厚赠遣之,元亨反其赠于官。已,宸濠败,张忠、许泰诬守仁与通。诘宸濠,言无有。忠等诘不已,曰:“独尝遣冀元亨论学。”忠等大喜,搒元亨,加以炮烙,终不承,械系京师诏狱。

  世宗嗣位,言者交白其冤,出狱五日卒。元亨在狱,善待诸囚若兄弟,囚皆感泣。其被逮也,所司系其妻李,李无怖色,曰:“吾夫尊师乐善,岂他虑哉!”狱中与二女治麻枲不辍。事且白,守者欲出之。曰:“未见吾夫,出安往?”按察诸僚妇闻其贤,召之,辞不赴。已就见,则囚服见,手不释麻枲。问其夫学,曰:“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衽席间。”闻者悚然。

  赞曰:王守仁始以直节著。比任疆事,提弱卒,从诸书生扫积年逋寇,平定孽藩。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当危疑之际,神明愈定,智虑无遗,虽由天资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欤。矜其创获,标异儒先,卒为学者讥。守仁尝谓胡世宁少讲学,世宁曰:“某恨公多讲学耳。”桂萼之议虽出于媢忌之私,抑流弊实然,固不能以功多为讳矣。

卷八十四

  张璁(胡铎) 桂萼 方献夫 夏言

  张璁,字秉用,永嘉人。举于乡,七试不第。将谒选,御史萧鸣凤善星术,语之曰:“从此三载成进士,又三载当骤贵。”璁乃归。正德十六年登第,年四十七矣。

  世宗初践阼,议追崇所生父兴献王。廷臣持之,议三上三却。璁时在部观政,以是年七月朔上疏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故师丹、司马光之论行于彼一时则可。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而迎立之。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则陛下之兴,实所以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议者谓孝庙德泽在人,不可无后。假令圣考尚存,嗣位今日,恐弟亦无后兄之义。且迎养圣母,以母之亲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圣考止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其父母之义。故在陛下谓入继祖后,而得不废其尊亲则可;谓为人后,以自绝其亲则不可。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弟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若必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则古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谓之统乎?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立圣考庙于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圣考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帝方扼廷议,得璁疏大喜,曰:“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亟下廷臣议。廷臣大怪骇,交起击之。礼官毛澄等执如初。会献王妃至通州,闻尊称礼未定,止不肯入。帝闻而泣,欲避位归藩。璁乃著《大礼或问》上之,帝于是连驳礼官疏。廷臣不得已,合议尊孝宗曰“皇考”,兴献王曰“本生父兴献帝”,璁亦除南京刑部主事以去,追崇议且寝。

  至嘉靖三年正月,帝得桂萼疏心动,复下廷议。汪俊代毛澄为礼部,执如澄。璁乃复上疏曰:“陛下遵兄终弟及之训,伦序当立。礼官不思陛下实入继大统之君,而强比与为人后之例,绝献帝天性之恩,蔑武宗相传之统,致陛下父子、伯侄、兄弟名实俱紊。宁负天子,不敢忤权臣,此何心也?伏睹圣谕云:‘兴献王独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绪,又不得徽称,罔极之恩何由得报?’执政窥测上心,有见于推尊之重,故今日争一帝字,明日争一皇字。而陛下之心,亦日以不帝不皇为歉。既而加称为帝,谓陛下心既慰矣,故留一皇字以觇陛下将来未尽之心,遂敢称孝宗为皇考,称兴献帝为本生父。父子之名既更,推崇之义安在?乃遽诏告天下,乘陛下不觉,陷以不孝。《礼》曰:‘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陛下尊为万乘,父子之亲,人可得而夺之,又可容人之夺之乎?故今日之礼不在皇与不皇,惟在考与不考。若徒争一皇字,则执政必姑以是塞今日之议,陛下亦姑以是满今日之心,臣恐天下知礼者,必将非笑无已也。”与桂萼第二疏同上。帝益大喜,立召两人赴京。命未达,两人及黄宗明、黄绾复合疏力争。及献帝改称“本生皇考”,阁臣以尊称既定,请停召命,帝不得已从之。二人已在道,复驰疏曰:“礼官惧臣等面质,故先为此术,求遂其私。若不亟去本生之称,天下后世终以陛下为孝宗之子,堕礼官欺蔽中矣。”帝益心动,趣召二人。

  五月抵都,复条上七事。众汹汹,欲扑杀之。萼惧,不敢出。璁阅数日始朝。给事御史张翀、郑本公等连章力攻,帝益不悦,特授二人翰林学士。二人力辞,且请面折廷臣之非。给事御史李学曾、吉棠等言:“璁、萼曲学阿世,圣世所必诛。以传奉为学士,累圣德不少。”御史段续、陈相又特疏论,并及席书。帝责学曾等对状,下续、相诏狱。刑部尚书赵鉴亦请置璁、萼于理,语人曰:“得俞旨,便捶杀之。”帝责以朋奸,亦令对状。璁、萼乃复列欺罔十三事,力折廷臣。及廷臣伏阙哭争,尽系诏狱予杖。死杖下者十余人,贬窜相继。由是璁等势大张。其年九月卒用其议定尊称。帝益眷倚璁、萼,璁、萼益恃宠仇廷臣,举朝士大夫咸切齿此数人矣。

  四年冬,《大礼集议》成,进詹事兼翰林学士。后议世庙神道、庙乐、武舞及太后谒庙,帝率倚璁言而决。璁缘饰经文,委曲当帝意,帝益器之。璁急图柄用,为大学士费宏所抑,遂与萼连章攻宏。帝亦知其情,留宏不即放。五年七月,璁以省墓请。既辞朝,帝复用为兵部右侍郎,兼官如故。给事中杜桐、杨言、赵廷瑞交章力诋,并劾吏部尚书廖纪引用邪人。帝怒,切责之。两京给事御史解一贯、张录、方纪达、戴继先等复交章论不已,皆不听。寻进璁左侍郎,复与萼攻费宏。明年二月兴王邦奇狱,构陷杨廷和等,宏及石珤同日罢。

  吏部郎中彭泽以浮躁被斥,璁言:“昔议礼时,泽劝臣进《大礼或问》,致招众忌。今诸臣去之,将以次去臣等。”泽乃得留。居三日,复言:“臣与举朝抗四五年,举朝攻臣至百十疏。今修《大礼全书》,元恶寒心,群奸侧目。故要略方进,谗谤繁兴。使《全书》告成,将诬陷益甚。”因引疾求退以要帝,帝优诏慰留。吏部阙尚书,推前尚书乔宇、杨旦;礼部尚书亦缺,推侍郎刘龙、温仁和。仁和以俸深争。璁言宇、旦乃杨廷和党,而仁和亦不宜自荐。帝命大臣休致者,非奉诏不得推举,宇等遂废。

  璁积怒廷臣,日谋报复。会山西巡按马钅录治反贼李福达狱,词连武定侯郭勋,法司谳如钅录拟。璁谗于帝,谓廷臣以议礼故陷勋。帝果疑诸臣朋比,乃命璁署都察院,桂萼署刑部,方献夫署大理,覆谳,尽反其狱,倾诸异己者。大臣颜颐寿、聂贤以下咸被搒掠,钅录等坐罪远窜。帝益以为能,奖劳之便殿,赉二品服,三代封诰。京察及言官互纠,已黜御史十三人,璁掌宪,复请考察斥十二人。又奏行宪纲七条,钳束巡按御史。其年冬,遂拜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去释褐六年耳。

  杨一清为首辅,翟銮亦在阁,帝侍之不如璁。尝谕璁:“朕有密谕毋泄,朕与卿帖悉亲书。”璁因引仁宗赐杨士奇等银章事,帝赐璁二章,文曰“忠良贞一”,曰“绳愆弼违”,因并及一清等。璁初拜学士,诸翰林耻之,不与并列。璁深恨。及侍读汪佃讲《洪范》不称旨,帝令补外。璁乃请自讲读以下量才外补,改官及罢黜者二十二人,诸庶吉士皆除部属及知县,由是翰苑为空。七年正月,帝视朝,见璁、萼班兵部尚书李承勋下,意嗛之。一清因请加散官,乃手敕加二人太子太保。璁辞以未建青宫,官不当设,乃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明伦大典》成,复进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一清再相,颇由璁、萼力,倾心下二人。而璁终以压于一清,不获尽如意,遂相龃龉。指挥聂能迁劾璁,璁欲置之死。一清拟旨稍轻,璁益恨,斥一清为奸人鄙夫。一清再疏引退,且刺璁隐情。帝手敕慰留,因极言璁自伐其能,恃宠不让,良可叹息。璁见帝忽暴其短,颇愧沮。

  八年秋,给事中孙应奎劾一清、萼并及璁,其同官王准复劾璁私参将陈璠,宜斥。璁乞休者再,词多阴诋一清,帝乃褒谕璁。而给事中陆粲复劾其擅作威福,报复恩怨。帝大感悟,立罢璁。顷之,其党霍韬力攻一清,微为璁白。璁行抵天津,帝命行人赍手敕召还。一清遂罢去,璁为首辅。

  帝自排廷议定“大礼”,遂以制作礼乐自任。而夏言始用事,乃议皇后亲蚕,议勾龙、弃配社稷,议分祭天地,议罢太宗配祀,议朝日、夕月别建东、西二郊,议祀高禖,议文庙设主更从祀诸儒,议祧德祖正太祖南向,议祈谷,议大禘,议帝社帝稷,奏必下璁议。顾帝取独断,璁言亦不尽入。其谏罢太宗配天,三四往复,卒弗能止也。

  十年二月,璁以名嫌御讳请更。乃赐名孚敬,字茂恭,御书四大字赐焉。夏言恃帝眷,数以事讦孚敬。孕敬衔之,未有以发。纳彭泽言构陷行人司正薛侃,因侃以害言。廷鞫事露,旨斥其忮罔。御史谭缵、端廷赦、唐愈贤交章劾之。帝谕法司令致仕,孚敬乃大惭去。未几,遣行人赍敕召之。明年三月还朝,言已擢礼部尚书,益用事。李时、翟銮在阁,方献夫继入,孚敬亦不能专恣如曩时矣。八月,彗星见东井,帝心疑大臣擅政,孚敬因求罢。都给事中魏良弼诋孚敬奸,孚敬言:“良弼以滥举京营官夺俸,由臣拟旨,挟私报复。”给事中秦鳌劾孚敬强辨饰奸,言官论列辄文致其罪,拟旨不密,引以自归,明示中外,若天子权在其掌握。帝是鳌言,令孚敬自陈状,许之致仕。李时请给廪隶、敕书,不许。再请,乃得驰传归。十二年正月,帝复思之,遣鸿胪赍敕召。四月还朝。六月,彗星复见毕昴间,乞避位,不许。明年进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

  初,潞州陈卿乱,孚敬主用兵,贼竟灭。大同再乱,亦主用兵,荐刘源清为总督,师久无功。其后乱定,代王请大臣安辑。夏言遂力诋用兵之谬,请如王言,语多侵孚敬。孚敬怒,持王疏不行。帝谕令与言交好,而遣黄绾之大同,相机行事。孚敬以议不用,称疾乞休,疏三上。已而子死,请益力。帝报曰:“卿无疾,疑朕耳。”孚敬复上奏,不引咎,且历诋同议礼之萼、献夫、韬、绾等。帝诘责之,乃复起视事。帝于文华殿后建九五斋、恭默室为斋居所,命辅臣赋诗。孚敬及时各为四首以上。已,数召见便殿,从容议政。

  十四年春得疾,帝遣中官赐尊牢,而与时言,颇及其执拗,且不惜人才以丛怨状。又遣中官赐药饵,手敕言:“古有剪须疗大臣疾者,朕今以己所服者赐卿。”孚敬幸得温谕,遂屡疏乞骸骨。命行人御医护归,有司给廪隶如制。明年五月,帝复遣锦衣官赍手敕视疾,趣其还。行至金华,疾大作,乃归。十八年二月卒。帝在承天,闻之伤悼不已。

  孚敬刚明果敢,不避嫌怨。既遇主,亦时进谠言。帝欲坐张延龄反,族其家。孚敬诤曰:“延龄,守财虏耳,何能反?”数诘问,对如初。及秋尽当论,孚敬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万一不食,有他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帝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主非一,若今爱死囚令主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帝故为重语悽止孚敬,而孚敬意不已。以故终昭圣皇太后世,延龄得长系。他若清勋戚庄田,罢天下镇守内臣,先后殆尽,皆其力也。持身特廉,痛恶赃吏,一时苞苴路绝。而性狠愎,报复相寻,不护善类。欲力破人臣私党,而己先为党魁。“大礼”大狱,丛诟没世。顾帝始终眷礼,廷臣卒莫与二,尝称少师罗山而不名。其卒也,礼官请谥。帝取危身奉上之义,特谥文忠,赠太师。

  时有胡铎者,字时振,余姚人。弘治末进士。正德中,官福建提学副使。嘉靖初,迁湖广参政,累官南京太仆卿。铎与璁同举于乡。“大礼”议起,铎意亦主考献王,与璁合。璁要之同署,铎曰:“主上天性固不可违,天下人情亦不可拂。考献王不已则宗,宗不已则入庙,入庙则当有祧。以藩封虚号之帝,而夺君临治世之宗,义固不可也。入庙则有位,将位于武宗上乎,武宗下乎?生为之臣,死不得跻于君。然鲁尝跻僖公矣,恐异日不乏夏父之徒也。”璁议遂上。旋被召。铎方服阕赴京,璁又要同疏,铎复书谢之,且与辨继统之义。“大礼”既定,铎又贻书劝召还议礼诸人,养和平之福,璁不能从。铎与王守仁同乡,不宗其学;与璁同以考献王为是,不与同进。然其辨继统,谓国统绝而立君寓立贤之意,盖大谬云。

  桂萼,字子实,安仁人。正德六年进士。除丹徒知县。性刚使气,屡忤上官,调青田不赴。用荐起知武康,复忤上官下吏。

  嘉靖初,由成安知县迁南京刑部主事。世宗欲尊崇所生,廷臣力持,已称兴献王为帝,妃为兴国太后,颁诏天下二岁矣,萼与张璁同官,乃以二年十一月上疏曰:“臣闻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闻废父子之伦,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礼官失考典章,遏绝陛下纯孝之心,纳陛下于与为人后之非,而灭武宗之统,夺献帝之宗,且使兴国太后压于慈寿太后,礼莫之尽,三纲顿废,非常之变也。乃自张璁、霍韬献议,论者指为干进,逆箝人口,致达礼者不敢驳议。切念陛下侍兴国太后,慨兴献帝弗祀,已三年矣,拊心出涕,不知其几。愿速发明诏,称孝宗曰‘皇伯考’,兴献帝‘皇考’,别立庙大内,正兴国太后之礼,定称圣母,庶协事天事地之道。至朝臣所执不过宋《濮议》耳。按宋范纯仁告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诏,亲许为之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与入继之主不同’,则宋臣之论,亦自有别。今陛下奉祖训入继大统,未尝受孝宗诏为之子也,则陛下非为人后,而为入继之主也明甚。考兴献帝,母兴国太后,又何疑?臣闻非天子不议礼;天下有道,礼乐自天子出。臣久欲以请,乃者复得席书、方献夫二疏。伏望奋然裁断,将臣与二臣疏并付礼官,令臣等面质。”帝大喜,明年正月手批议行。

  三月,萼复上疏曰:“自古帝王相传,统为重,嗣为轻。故高皇帝法前王,著兄终弟及之训。陛下承祖宗大统,正遵高皇帝制。执政乃无故任己私,背祖训,其为不道,尚可言哉。臣闻道路人言,执政窥伺陛下至情不已,则加一皇字而已。夫陛下之孝其亲,不在于皇不皇,惟在于考不考。使考献帝之心可夺,虽加千百字徽称,何益于孝?陛下遂终其身为无父人矣。逆伦悖义如此,犹可使与斯议哉!”与璁疏并上。帝益大喜,召赴京。

  初,议礼诸臣无力诋执政者,至萼遂斥为不道,且欲不使议。其言恣肆无忌,朝士尤疾之。召命下,众益骇愕,群起排击,帝不为动。萼复偕璁论列不已,遂召为翰林学士,卒用其言。萼自是受知特深。

  四年春,给事中柯维熊言:“陛下亲君子而君子不容,如林俊、孙交、彭泽之去是也。远小人而小人尚在,如张璁、桂萼之用是也。且今伏阙诸臣多死徙,而御史王懋、郭楠又谪谴,窃以为罚过重矣。”萼、璁遂求去,优诏慰留。寻进詹事兼翰林学士。议世庙神道及太后谒庙礼,复排廷议,希合帝指。帝益以为贤,两人气益盛。而阁臣抑之,不令与诸翰林等。两人乃连章攻费宏并石珤,齮之去。给事中陈洸犯重辟,萼与尚书赵鉴攘臂争,为南京给事中所劾,不问。尝陈时政,请预蠲六年田租,更登极初宿弊,宽登闻鼓禁约,复塞上开中制,惩奸徒阻绝养济院,听穷民耕城垣陾地,停外吏赴部考满,申圣敬,广圣孝,凡数事。多议行。

  六年三月,进礼部右侍郎,兼官如故。时方京察,南京言官拾遗及萼。萼上言:“故辅杨廷和广植私党,蔽圣聪者六年,今次第斥逐,然遗奸在言路。昔宪宗初年,命科道拾遗后,互相纠劾,言路遂清,请举行如制。”章下吏部,侍郎孟春等言:“宪宗无此诏。萼被论报复,无以厌众心。”萼言:“诏出宪宗文集。春欲媚言官,宜并按问。”章下部再议,春等言成化中科道有超擢巡抚不称者,宪宗命互劾,去者七人,非考察拾遗比。帝终然萼言,趣令速举。给事御史争之,并夺俸。春等乃以御史储良才等四人名上。帝独黜良才,而特旨斥给事中郑自璧、孟奇。且令部院再核,复黜给事中余经等四人、南京给事中顾溱等数人,乃已。

  其年九月改吏部左侍郎。是月拜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故事,尚书无兼学士者,自萼始。甫逾月,迁吏部尚书,赐银章二,曰“忠诚静慎”,曰“绳愆匡违”,令密封言事与辅臣埒。七年正月,手敕加太子太保。《明伦大典》成,加少保兼太子太傅。

  萼既得志,日以报怨为事。陈九畴、李福达、陈洸之狱,先后株连彭泽、马录、叶应骢等甚众,或被陷至谪戍。廷臣莫不畏其凶威。独疏荐建言狱罪邓继曾、季本等,因事贬谪黄国用、刘秉鉴等,诸人得量移。世亦稍以此贤萼。然王守仁之起也,萼实荐之。已,衔其不附己,力齮龁。及守仁卒,极言丑诋,夺其世封,诸恤典皆不予。八年二月命以本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初,萼、璁赴召,廷臣欲仿先朝马顺故事,于左顺门捶杀之,走武定侯郭勋家以免。勋遂与深相结,亦蒙帝眷典禁兵。久之,勋奸状大露,璁、霍韬力庇勋。萼知帝已恶之,独疏其凶暴贪狡数事,勋遂获罪。杨一清为首辅持重,萼、璁好纷更,且恶其压己,遂不相能。

  给事中孙应奎请鉴别三臣贤否,诋萼最力。帝已疑萼,令涤宿愆,全君臣终始之义。萼乃大惧,疏辨,且称疾乞休。帝报曰:“卿行事须勉徇公议,庶不负前日忠。”萼益惧。给事中王准因劾萼举私人李梦鹤为御医。诏下吏部,言梦鹤由考选,无私。帝终以为疑,命太医院更考。言官知帝意已移,给事中陆粲极论其罪,并言梦鹤与萼家人吴从周、序班桂林居间行贿事。奏入,帝大悟,立夺萼官,以尚书致仕。璁亦罢政。帝复列二人罪状诏廷臣,略言:“其自用自恣,负君负国,所为事端昭然众见,而萼尤甚。法当置刑典,特宽贷之。”遂下梦鹤等法司,皆首服。无何,霍韬两疏讼萼,言一清与法司构成萼赃罪。一清遂去位,刑部尚书周伦调南京,郎中、员外皆夺职,命法司会锦衣镇抚官再谳。乃言梦鹤等假托行私,与萼无与。诏削梦鹤、林籍,从周论罪,萼复散官。是时璁已召还。史馆儒士蔡圻知帝必复萼,疏颂萼功,请召之。帝乃赐敕,令抚按官趣上道。萼未至,国子生钱潮等复请趣萼。帝怒曰:“大臣进退,幺么敢与闻耶?”并圻下吏。明年四月还朝,尽复所夺官,仍参机务。

  萼初锐意功名,勇任事,不恤物议,骤被摧抑,气为之慑,不敢复放恣。居位数月,屡引疾,帝辄优旨慰留。十年正月得请归,卒于家。赠太傅,谥文襄。

  萼所论奏,《帝王心学论》、《皇极论》、《易·复卦》、《礼·月令》及进《禹贡图》、《舆地图说》,皆有裨君德时政。性猜狠,好排异己,以故不为物论所容。始与璁相得欢甚,比同居政府,遂至相失。

  方献夫,字叔贤,南海人。生而孤。弱冠举弘治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乞归养母,遂丁母忧。正德中,授礼部主事,调吏部,进员外郎。与主事王守仁论学,悦之,遂请为弟子。寻谢病归,读书西樵山中者十年。

  嘉靖改元,夏还朝,道闻“大礼”议未定,草疏曰:

  先王制礼,本缘人情。君子论事,当究名实。窃见近日礼官所议,有未合乎人情,未当乎名实者,一则守《礼经》之言,一则循宋儒之说也。臣独以为不然。按《礼经·丧服》传曰“何如而可以为人后?支子可也”。又曰“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大宗者,尊之统也”。“不可以绝,故族人以支子后大宗也。適子不得后大宗”。为是礼者,盖谓有支子而后可以为人后,未有绝人之后以为人后者也。今兴献帝止生陛下一人,别无支庶,乃使绝其后而后孝宗,岂人情哉!且为人后者,父尝立之为子,子尝事之为父,故卒而服其服。今孝宗尝有武宗矣,未尝以陛下为子。陛下于孝宗未尝服三年之服,是实未尝后孝宗也,而强称之为考,岂名实哉!为是议者,未见其合于《礼经》之言也。

  又按程颐《濮议》谓“英宗既以仁宗为父,不当以濮王为亲”。此非宋儒之说不善,实今日之事不同。盖仁宗尝育英宗于宫中,是实为父子。孝宗未尝育陛下于宫中,其不同者一。孝宗有武宗为子矣,仁宗未尝有子也,其不同者二。濮王别有子可以不绝,兴献帝无别子也,其不同者三。岂得以濮王之事比今日之事哉?为是议者,未见其善述宋儒之说也。

  若谓孝宗不可无后,故必欲陛下为子,此尤不达于大道者也。推孝宗之心,所以必欲有后者,在不绝祖宗之祀,不失天下社稷之重而已,岂必拘拘父子之称,而后为有后哉。孝宗有武宗,武宗有陛下,是不绝祖宗之祀,不失天下社稷之重矣,是实为有后也。且武宗君天下十有六年。不忍孝宗之无后,独忍武宗之无后乎?此尤不通之说也。夫兴献帝当父也,而不得父。孝宗不当父也,而强称为父。武宗当继也,而不得继。是一举而三失焉,臣未见其可也。

  且天下未尝有无父之国也。瞽瞍杀人,舜窃负而逃。今使陛下舍其父而有天下,陛下何以为心哉!臣知陛下纯孝之心,宁不有天下,决不忍不父其父也。说者又谓兴献帝不当称帝,此尤不达于大道者也。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周公追王太王王季,子思以为达孝。岂有子为天子,父不得称帝者乎?今日之事,臣尝为之说曰:陛下之继二宗,当继统而不继嗣。兴献之异群庙,在称帝而不称宗。夫帝王之体,与士庶不同。继统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继嗣者,一人之私,后世之事也。兴献之得称帝者,以陛下为天子也。不得称宗者,以实未尝在位也。伏乞宣示朝臣,复称孝宗曰‘皇伯’,兴献帝曰‘皇考’,别立庙祀之。夫然后合于人情,当乎名实,非唯得先王制礼之意,抑亦遂陛下纯孝之心矣。

  疏具,见廷臣方抵排异议,惧不敢上,为桂萼所见,与席书疏并表上之。帝大喜,立下廷议。廷臣遂目献夫为奸邪,至不与往还。献夫乃杜门乞假,既不得请,则进《大礼》上下二论,其说益详。时已召张璁、桂萼于南京,至即用为翰林学士,而用献夫为侍讲学士。攻者四起,献夫亦力辞。帝卒用诸人议定“大礼”,由是荷帝眷与璁、萼埒。四年冬进少詹事。献夫终不自安,谢病归。

  六年召修《明伦大典》。献夫与霍韬同里,以议礼相亲善,又同赴召,乃合疏言:“自古力主为后之议者,宋莫甚于司马光,汉莫甚于王莽。主《濮议》者,光为首,吕诲、范纯仁、吕大防附之,而光之说惑人最甚。主哀帝议者,莽为首,师丹、甄邯、刘歆附之,而莽之说流毒最深。宋儒祖述王莽之说以惑万世,误后学。臣等谨按《汉书》、《魏志》、《宋史》,略采王莽、师丹、甄邯之奏,与其事始末,及魏明帝之诏,濮园之议,论正以附其后。乞付纂修官,参互考订,俾天下臣子知为后之议实起于莽,宋儒之论实出于莽,下洗群疑,上彰圣孝。”诏语下其书于史馆。还朝未几,命署大理寺事,与璁、萼覆谳李福达狱。萼等议马录重辟,献夫力争得减死。其年九月拜礼部右侍郎,仍兼学士,直经筵日讲。寻代萼为吏部左侍郎,复代为礼部尚书。《明伦大典》成,加太子太保。

  献夫视璁、萼性宽平,遇事亦间有执持,不尽与附会。萼反陈洸狱,请尽逮问官叶应骢等,以献夫言多免逮。思恩、田州比岁乱,献夫请专任王守仁,而罢镇守中官郑润、总兵官朱骐,帝乃召润、骐还。思、田既平,守仁议筑城建邑,萼痛诋之。献夫历陈其功状,筑城得毋止。璁、萼与杨一清构,献夫因灾异进和衷之说,且请收召谪戍削籍余宽、马明衡辈,而倍取进士之数。帝优诏答之,宽等卒不用。献夫以尼僧、道姑伤风化,请勒令改嫁,帝从之。又因霍韬言,尽汰僧道无牒、毁寺观私创者。帝欲杀陈后丧,献夫引礼固争。寻复代萼为吏部尚书。萼、璁罢政,诏吏部核两人私党。献夫言:“陆粲等所劾百十人,诬者不少。昔攻璁、萼者,以为党而去之。今附璁、萼者,又以为党而去之。缙绅之祸何时已。”乃奏留黄绾等二十三人,而黜储良才等十二人。良才者,初为御史,以考察黜。上疏诋杨廷和,指吏部侍郎孟春等为奸党,萼因请复其职。至是斥去,时论快之。安昌伯钱维圻卒,庶兄维垣请嗣爵。献夫言外戚之封不当世及,历引汉、唐、宋事为证。帝善其言,下廷议,外戚遂永绝世封。

  璁、萼既召还,羽林指挥刘永昌劾都督桂勇,语侵萼及兵部尚书李承勋。又劾御史廖自显,自显坐逮。已,又讦兵部郎中卢襄等。献夫请按治永昌,毋令奸人以蜚语中善类。帝不从。献夫遂求退,帝亦不允。给事中孙应奎劾献夫私其亲故大理少卿洗光、太常卿彭泽。帝不听。都给事中夏言亦劾献夫坏选法,徙张璁所恶浙江参政黄卿于陕西,而用璁所爱党以平代,邪回之彭泽逾等躐迁太常,及他所私昵,皆有迹,疑献夫交通贿赂。疏入,帝令卿等还故官。献夫及璁疏辨,因引退。帝重违二人意,复令卿等如前拟。

  顷之,给事中薛甲言:“刘永昌以武夫劾冢宰,张澜以军余劾勋臣,下凌上替,不知所止,愿存廉远堂高之义,俾小人不得肆攻讦。”章下吏部。献夫等请从甲言,敕都察院严禁吏民,毋得讠寿张乱政,并饬两京给事御史及天下抚按官论事,先大体毋责小疵。当是时,帝方欲广耳目,周知百僚情伪,得献夫议不怿,报罢。于是给事中饶秀劾甲阿附:“自刘永昌后,言官未闻议大臣,独夏言、孙应奎、赵汉议及璁、献夫耳。汉已蒙诘谴,言、应奎所奏皆用人行政之失,甲乃指为毛举细故,而颂大臣不已。贪纵如郭勋,亦不欲人言。必使大臣横行,群臣缄口。万一有逆人厕其间,奈何!”奏入,帝心善其言。下吏部再议。甲具疏自明,帝恶其不俟部奏,命削二官出之外。部谓甲已处分,不复更议。帝责令置对,停献夫俸一月,郎官倍之。献夫不自得,两疏引疾。帝即报允,然犹虚位以俟。

  十年秋有诏召还。献夫疏辞,举梁材、汪鋐、王廷相自代。帝手诏褒答,遣行人蔡叆趣之。叆及门,献夫潜入西樵,以疾辞。既而使命再至,云将别用,乃就道。明年五月至京,命以故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辅政。初,赐献夫银章曰“忠诚直谅”,令有事密封奏闻。献夫归,上之朝,至是复赐如故。吏部尚书王琼卒,命献夫掌之。献夫家居,引体自尊,监司谒见,辄称疾不报。家人姻党横于郡中,乡人屡讦告,佥事龚大稔听之。献夫还朝,嘱大稔。会大稔坐事落职,疑献夫为之,遂上疏列其不法数事,词连霍韬。献夫疏辨,帝方眷献夫,大稔遂被逮削籍。十月彗见东井。御史冯恩诋献夫凶奸肆巧辨,播弄威福,将不利于国家,故献夫掌吏部而彗见。帝怒,下之狱。献夫亦引疾乞休,优诏不允。

  献夫饰恬退名,连被劾,中恧。虽执大政,气厌厌不振。独帝欲杀张延龄,常力争。而其时桂萼已前卒。张璁最宠,罢相者屡矣。霍韬、黄宗明言事一不当,辄下之吏。献夫见帝恩威不测,居职二岁,三疏引疾。帝优诏许之,令乘传,予道里费。家居十年卒。先已加柱国、少保,乃赠太保,谥文襄。

  献夫缘议礼骤贵。与璁、萼共事,持论颇平恕,故人不甚恶之。

  夏言,字公谨,贵溪人。父鼎,临清知州。言举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擢兵科给事中。性警敏,善属文。及居言路,謇谔自负。世宗嗣位,疏言:“正德以来,壅蔽已极。今陛下维新庶政,请日视朝后,御文华殿阅章疏,召阁臣面决。或事关大利害,则下廷臣集议。不宜谋及亵近,径发中旨。圣意所予夺,亦必下内阁议而后行,绝壅蔽矫诈之弊。”帝嘉纳之。奉诏偕御史郑本公、主事汪文盛核亲军及京卫冗员,汰三千二百人,复条九事以上。辇下为肃清。

  嘉靖初,偕御史樊继祖等出按庄田,悉夺还民产。劾中官赵霦、建昌侯张延龄,疏凡七上。请改后宫负郭庄田为亲蚕厂、公桑园,一切禁戚里求请及河南、山东奸人献民田王府者。救被逮永平知府郭九皋。庄奉夫人弟邢福海、肃奉夫人弟顾福,传旨授锦衣世千户,言力争不可。诸疏率谔谔,为人传诵。屡迁兵科都给事中。勘青羊山平贼功罪,论奉悉当。副使牛鸾获贼中交通名籍,言请毁之以安众心。孝宗朝,令吏、兵二部每季具两京大臣及在外文武方面官履历进御,正德后渐废,以言请复之。

  七年,调吏科。当是时,帝锐意礼文事。以天地合祀非礼,欲分建二郊,并日月而四。大学士张孚敬不敢决,帝卜之太祖亦不吉,议且寝。会言上疏请帝亲耕南郊,后亲蚕北郊,为天下倡。帝以南北郊之说,与分建二郊合,令孚敬谕旨,言乃请分祀天地。廷臣持不可,孚敬亦难之,詹事霍韬诋尤力。帝大怒,下韬狱。降玺书奖言,赐四品服俸,卒从其请。又赞成二郊配飨议,语详《礼志》。言自是大蒙帝眷。郊坛工兴,即命言监之。延绥饥,言荐佥都御史李如圭为巡抚。吏部推代如圭者,帝不用,再推及言。御史熊爵谓言出如圭为己地,至比之张纟采。帝切责爵,令言毋辨。而言不平,讦爵且辞新命,帝乃止。

  孚敬颐指百僚,无敢与抗者。言自以受帝知,独不为下。孚敬乃大害言宠,言亦怨孚敬骤用彭泽为太常卿不右己,两人遂有隙。言抗疏劾孚敬及吏部尚书方献夫。孚敬、献夫皆疏辨求去。帝顾诸人厚,为两解之。言既显,与孚敬、献夫、韬为难,益以强直厚自结。帝欲辑郊礼为成书,擢言侍读学士,充纂修官,直经筵日讲,仍兼吏科都给事中。言又赞帝更定文庙祀典及大禘礼,帝益喜。十年三月遂擢少詹事,兼翰林学士,掌院事,直讲如故。言眉目疏朗,美须髯,音吐弘畅,不操乡音。每进讲,帝必目属,欲大用之。孚敬忌弥甚,遂与彭泽构薛侃狱,下言法司。已,帝觉孚敬曲,乃罢孚敬而释言。八月,四郊工成,进言礼部左侍郎,仍掌院事。逾月,代李时为本部尚书。去谏官未浃岁拜六卿,前此未有也。

  时士大夫犹恶孚敬,恃言抗之。言既以开敏结帝知,又折节下士。御史喻希礼、石金请宥“大礼”大狱得罪诸臣。帝大怒,令言劾。言谓希礼、金无他肠,请帝宽恕。帝责言对状,逮二人诏狱,远窜之,言引罪乃已。以是大得公卿间声。帝制作礼乐,多言为尚书时所议,阁臣李时、翟銮取充位。帝每作诗,辄赐言,悉酬和勒石以进,帝益喜。奏对应制,倚待立办。数召见,谘政事,善窥帝旨,有所傅会。赐银章一,俾密封言事,文曰“学博才优”。先后赐绣蟒飞鱼麒麟服、玉带、兼金、上尊、珍馔、时物无虚月。孚敬、献夫复相继入辅。知帝眷言厚,亦不敢与较。已而皆谢事。议礼诸人独霍韬在,仇言不置。十五年以顺天府尹刘淑相事,韬、言相攻讦。韬卒不胜,事详《韬传》中。言由是气遂骄。郎中张元孝、李遂与小忤,即奏谪之。皇子生,帝赐言甚渥。初加太子太保,进少傅兼太子太傅。闰十二月遂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扈跸谒陵,还至沙河,言庖中火,延郭勋、李时帐,帝付言疏六亦焚。言当独引罪,与勋等合谢,被谯责焉。时李时为首辅,政多自言出。顾鼎臣入,恃先达且年长,颇欲有所可否。言意不悦,鼎臣遂不敢与争。其冬,时卒,言为首辅。十八年,以祗荐皇天上帝册表,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明世人臣无加上柱国者,言所自拟也。

  武定侯郭勋得幸,害言宠。而礼部尚书严嵩亦心妒言。言与嵩扈跸承天,帝谒显陵毕,嵩再请表贺,言乞俟还京。帝报罢,意大不怿。嵩知帝指,固以请,帝乃曰:“礼乐自天子出可也。”令表贺,帝自是不悦言。帝幸大峪山,言进居守敕稍迟,帝责让。言惧请罪。帝大怒曰:“言自卑官,因孚敬议郊礼进,乃怠慢不恭,进密疏不用赐章,其悉还累所降手敕。”言益惧,疏谢。请免追银章、手敕,为子孙百世荣,词甚哀。帝怒不解,疑言毁损,令礼部追取。削少师勋阶,以少保尚书大学士致仕。言乃以手敕四百余,并银章上之。居数日,怒解,命止行。复以少傅、太子太傅入直,言疏谢。帝悦,谕令励初忠,秉公持正,免众怨。言心知所云众怨者,郭勋辈也,再疏谢。谓自处不敢后他人,一志孤立,为众所忌。帝复不悦,诘责之。惶恐谢,乃已。未几,雷震奉天殿。召言及鼎臣不时至。帝复诘让,令礼部劾之。言等请罪,帝复让言傲慢,并责鼎臣。已,乃还所追银章、御书。陕西奏捷,复少师、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华盖殿。江淮贼平,玺书奖励,赐金币,兼支大学士俸。

  鼎臣已殁,翟銮再入,恂恂若属吏然,不敢少龃龉。而霍韬入掌詹事府数修怨。以郭勋与言有隙,结令助己,三人日相构。既而韬死,言、勋交恶自若。九庙灾,言方以疾在告,乞罢,不允。昭圣太后崩,诏问太子服制,言报疏有讹字。帝切责言,言谢罪且乞还家治疾。帝益怒,令以少保、尚书、大学士致仕。言始闻帝怒己,上御边十四策,冀以解。帝曰:“言既蕴忠谋,何坚自爱,负朕眷倚,姑不问。”初,言撰青词及他文,最当帝意。言罢,独翟銮在,非帝所急也。及将出都,诣西苑斋宫叩首谢。帝闻而怜之,特赐酒馔,俾还私第治疾,俟后命。会郭勋以言官重劾,亦引疾在告。京山侯崔元新有宠,直内苑,忌勋。帝从容问元:“言、勋皆朕股肱,相妒何也?”元不对。帝问言归何时,曰:“俟圣诞后,始敢请。”又问勋何疾,曰:“勋无疾,言归即出耳。”帝颔之。言官知帝眷言恶勋,因共劾勋。勋辨语悖谩,帝怒,削勋同事王廷相籍。给事中高时者,言所厚也,尽发勋贪纵不法十数事。遂下勋狱,复言少傅、太子太师、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疾愈入直。言虽在告,阁事多取裁。治勋狱,悉其指授。二十一年春,一品九年满,遣中使赐银币、宝钞、羊酒、内馔。尽复其官阶,玺书奖美,赐宴礼部。尚书、侍郎、都御史陪侍。当是时,帝虽优礼言,然恩眷不及初矣。

  慈庆、慈宁两宫宴驾,勋尝请改其一居太子。言不可,合帝意。至是帝猝问太子当何居,言忘前语,念兴作费烦,对如勋指。帝不悦。又疑言官劾勋出言意。及建大享殿,命中官高忠监视,言不进敕稿。入直西苑诸臣,帝皆令乘马,又赐香叶束发巾,用皮帛为履。言谓非人臣法服,不受,又独乘腰舆。帝积数憾欲去言,而严嵩因得间之。嵩与言同乡,称先达,事言甚谨。言入阁援嵩自代,以门客畜之,嵩心恨甚。言既失帝意,嵩日以柔佞宠。言惧斥,呼嵩与谋。嵩则已潜造陶仲文第,谋齮言代其位。言知甚愠,讽言官屡劾嵩。帝方怜嵩不听也,两人遂大郄。六月,嵩燕见,顿首雨泣,诉言见凌状。帝使悉陈言罪,嵩因振暴其短。帝大怒,手敕礼部,历数言罪,且曰:“郭勋已下狱,犹千罗百织。言官为朝廷耳目,专听言主使。朕不早朝,言亦不入阁。军国重事,取裁私家。王言要密,视等戏玩。言官不一言,徒欺谤君上,致神鬼怒,雨甚伤禾。”言大惧,请罪。居十余日,献帝讳辰,犹召入拜,候直西苑。言因谢恩乞骸骨,语极哀。疏留八日,会七月朔日食既,下手诏曰:“日食过分,正坐下慢上之咎,其落言职闲住。”帝又自引三失,布告天下。御史乔佑、给事中沈良才等皆具疏论言,且请罪。帝大怒,贬黜十三人。高时以劾勋故,独谪远边。于是严嵩遂代言入阁。

  言久贵用事,家富厚,服用豪侈,多通问遗。久之不召,监司府县吏亦稍慢易之,悒悒不乐。遇元旦、圣寿必上表贺,称“草土臣”。帝亦渐怜之,复尚书、大学士。至二十四年,帝微觉嵩贪恣,复思言,遣官赍敕召还,尽复少师诸官阶,亦加嵩少师,若与言并者。言至,直陵嵩出其上。凡所批答,略不顾嵩,嵩噤不敢吐一语。所引用私人,言斥逐之,亦不敢救,衔次骨。海内士大夫方怨嵩贪忮,谓言能压嵩制其命,深以为快。而言以废弃久,务张权。文选郎高简之戍,唐龙、许成名、崔桐、王用宾、黄佐之罢,王杲、王暐、孙继鲁之狱,皆言主之。贵州巡抚王学益、山东巡抚何鳌为言官论劾,辄拟旨逮讯。龙故与嵩善,暐事牵世蕃,其他所谴逐不尽当,朝士仄目。最后御史陈其学以盐法事劾崔元及锦衣都督陆炳,言拟旨令陈状,皆造言请死,炳长跪乃得解。二人与嵩比而构言,言未之悟也。帝数使小内竖诣言所,言负气岸,奴视之;嵩必延坐,亲纳金钱袖中。以故日誉嵩而短言。言进青词往往失帝旨,嵩闻益精治其事。

  未几,河套议起。言故慷慨以经济自许,思建立不世功。因陕西总督曾铣请复河套,赞决之。嵩与元、炳媒孽其间,竟以此败。江都人苏纲者,言继妻父也,雅与铣善。铣方请复河套,纲亟称于言。言倚铣可办,密疏荐之,谓群臣无如铣忠者。帝令言拟旨,优奖之者再。铣喜,益锐意出师。帝忽降旨诘责,语甚厉。嵩揣知帝意,遂力言河套不可复,语侵言。言始大惧,谢罪,且言“嵩未尝异议,今乃尽诿于臣”。帝责言“强君胁众”,嵩复腾疏攻言,言亦力辨。而帝已入嵩谮,怒不可解。二十七年正月尽夺言官阶,以尚书致仕,犹无意杀之也。会有蜚语闻禁中,谓言去时怨谤。嵩复代仇鸾草奏讦言纳铣金,交关为奸利,事连苏纲,遂下铣、纲诏狱。嵩与元、炳谋,坐铣交结近侍律斩,纲戍边,遣官校逮言。言抵通州,闻铣所坐,大惊堕车曰:“噫!吾死矣。”再疏讼冤,言:“鸾方就逮,上降谕不两日,鸾何以知上语,又何知嵩疏而附丽若此?盖嵩与崔元辈诈为之以倾臣。嵩静言庸违似共工,谦恭下士似王莽,奸巧弄权、父子专政似司马懿。在内诸臣受其牢笼,知有嵩不知有陛下。在外诸臣受其箝制,亦知有嵩不知有陛下。臣生死系嵩掌握,惟归命圣慈,曲赐保全。”帝不省。狱成,刑部尚书喻茂坚、左都御史屠侨等当言死,援议贵议能条以上。帝不从,切责茂坚等,夺其俸,犹及言前不戴香冠事。其年十月竟弃言市。妻苏流广西,从子主事克承、从孙尚宝丞朝庆,削籍为民。言死时年六十有七。

  言豪迈有俊才,纵横辨博,人莫能屈。既受特眷,揣帝意不欲臣下党比,遂日与诸议礼贵人抗。帝以为不党,遇益厚,然卒为严嵩所挤。言死,嵩祸及天下,久乃多惜言者。而言所推毂徐阶,后卒能去嵩为名相。隆庆初,其家上书白冤状,诏复其官,赐祭葬,谥文愍。言始无子。妾有身,妻忌而嫁之,生一子。言死,妻逆之归,貌甚类言。且得官矣,忽病死。言竟无后。

  赞曰:璁、萼、献夫议尊兴献帝,本人子至情,故其说易入。原其初议未尝不准情礼之中,乃至遭时得君,动引议礼自固,务快恩仇。于是知其建议之心,非有惓惓忠爱之实,欲引其君于当道也。言所奏定典礼,亦多可采。而志骄气溢,卒为嵩所挤。究观诸人立身本末与所言是非,固两不相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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