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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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二十一

  姜应麟(从子思睿) 陈登云 罗大摐(黄正宾) 李献可(舒弘绪 陈尚象 丁懋逊 吴之佳 叶初春 杨其休 董嗣成 贾名儒 张栋) 孟养浩朱维京 王如坚 王学曾(涂杰) 张贞观 樊玉衡(子鼎遇 维城 孙自一)谢廷赞(兄廷谅) 杨天民 何选(冯生虞 任彦蘖)

  姜应麟,字泰符,慈谿人。父国华,嘉靖中进士。历陕西参议,有廉名。应麟举万历十一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户科给事中。贵妃郑氏有殊宠,生子常洵,诏进封为皇贵妃。而王恭妃育皇长子已五岁,无所益封。中外籍籍,疑帝欲立爱。十四年二月,应麟首抗疏言:“礼贵别嫌,事当慎始。贵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犹亚位中宫,恭妃诞育元嗣翻令居下。揆之伦理则不顺,质之人心则不安,传之天下万世则不正,非所以重储贰、定众志也。伏请俯察舆情,收还成命。其或情不容已,请先封恭妃为皇贵妃,而后及于郑妃,则礼既不违,情亦不废。然臣所议者末,未及其本也。陛下诚欲正名定分,别嫌明微,莫若俯从阁臣之请,册立元嗣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则臣民之望慰,宗社之庆长矣。”疏入,帝震怒,抵之地,遍召大珰谕曰:“册封贵妃,初非为东宫起见,科臣奈何讪朕!”手击案者再。诸珰环跪叩首,怒稍解,遂降旨:“贵妃敬奉勤劳,特加殊封。立储自有长幼,姜应麟疑君卖直,可降极边杂职。”于是得大同广昌典史。吏部员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孙如法继言之,并得罪。两京申救者疏数十上,皆不省。自后言者蜂起,咸执“立储自有长幼”之旨,以责信于帝。帝虽厌苦之,终不能夺也。

  应麟居广昌四年,量移余干知县。以父忧归。服阕,至京,会吏部数以推举建言诸臣得重谴,应麟遂不复补。家居二十年。光宗立,起太仆少卿。给事中薛凤翔劾应麟老病失仪,遂引疾去。崇祯三年卒,赠太常卿。

  从子思睿,字颛愚。少孤,事母孝。举天启二年进士,授行人。崇祯三年擢御史。明年春,陈天下五大弊:曰加派病民,曰邮传过削,曰搜剔愈精,头绪愈乱,曰惩毖愈甚,颓废愈多,曰督责愈急,蒙蔽愈深。忤旨,切责。其冬遣宦官监视边务,抗疏切谏。已,劾首辅周延儒以家人周文郁为副将,弟素儒为锦衣,叔父人瑞为中书,受赇行私,请罢斥。已,论救给事中魏呈润、御史李曰辅、王绩灿。巡按云南。陛辞,历指诸弊政,而言:“举朝拯焚救溺之精神,专用之摘抉细微,而以察吏诘戎予夺大柄仅付二三阉寺。厝火自安,不知变计,天下安望太平!”忤旨,切责。还朝,值帝撤还二部总理诸镇监视内臣。思睿请并撤监视京营关、宁者。因诋向来秉政大臣阿承将顺之罪,意指温体仁也。体仁二子俨、伉数请嘱提学佥事黎元宽。会元宽以文体险怪论黜,遂发其二子私书。思睿劾体仁纵子作奸,以元宽揭为据。体仁谓揭不出元宽手,思睿等群谋排陷。元宽上疏证明,思睿再劾体仁以“群谋”二字成陷人之阱,但知有子,不知有君。帝怒,夺俸五月。出视河东盐政。安邑有故都御史曹于汴讲学书院,思睿为置田构学舍,公余亲莅讲授。代还,乞假归里。未几卒。

  陈登云,字从龙,唐山人。万历五年进士。除鄢陵知县。政最,征授御史。出按辽东,疏陈安攘十策,又请速首功之赏。改巡山西。还朝,会廷臣方争建储。登云谓议不早决,由贵妃家阴沮之。十六年六月,遂因灾异抗疏,劾妃父郑承宪,言:“承宪怀祸藏奸,窥觊储贰。日与貂珰往来,绸缪杯酌,且广结山人、术士、缁黄之流。曩陛下重惩科场冒籍,承宪妻每扬言事由己发,用以恐喝勋贵,簧鼓朝绅。不但惠安遭其虐焰,即中宫与太后家亦谨避其锋矣。陛下享国久长,自由敬德所致,而承宪每对人言,以为不立东宫之效。干挠盛典,蓄隐邪谋,他日何所不至。苟不震奋乾刚,断以大义,虽日避殿撤乐、素服停刑,恐天心未易格,天变未可弭也。”疏入,贵妃、承宪皆怒,同列亦为登云危,帝竟留中不下。

  久之,疏论吏部尚书陆光祖,又论贬四川提学副使冯时可,论罢应天巡抚李涞、顺天巡抚王致祥,又论礼部侍郎韩世能、尚书罗万化、南京太仆卿徐用检。朝右皆惮之。时方考选科道,登云因疏言:“近岁言官,壬午以前怵于威,则摧刚为柔;壬午以后昵于情,则化直为佞。其间岂无刚直之人,而弗胜龃龉,多不能安其身。二十年来,以刚直擢京卿者,百止一二耳。背公植党,逐嗜乞怜,如所谓‘七豺’、‘八狗’者,言路顾居其半。夫台谏为天下持是非,而使人贱辱至此,安望其抗颜直绳,为国家锄大奸、歼巨蠹哉!与其误用而斥之,不若慎于始进。”因条数事以献。

  出按河南。岁大饥,人相食。副使崔应麟见民啖泽中雁矢,囊示登云,登云即进之于朝。帝立遣寺丞钟化民赍帑金振之。登云巡方者三,风裁峻厉。以久次当擢京卿,累寝不下,遂移疾归。寻卒。

  罗大纮,字公廓,吉水人。万历十四年进士。授行人。十九年八月,迁礼科给事中。甫拜命,即上《定制书》数千言。已,复言视朝宜勤,语皆切直。先有诏以二十年春册立东宫,至是工部主事张有德以预备仪物请。帝怒,命夺俸三月,更缓册立事。尚书曾同亨请如前诏,忤旨,切让。大纮复以为言,诏夺俸如有德。大学士许国、王家屏连署阁臣名,乞收新命,纳诸臣请,帝益怒。首辅申时行方在告,闻帝怒,乃密揭言:“臣虽列名公疏,实不与知。”帝喜,手诏褒答,而揭与诏俱发礼科。故事,阁臣密揭无发科者。时行惭惧,亟谋之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遣使取揭。时独大纮守科,使者绐取之。及往索,时行留不发。大纮乃抗疏曰:“臣奉职无状,谨席稿以待。独念时行受国厚恩,乃内外二心,藏奸蓄祸,误国卖友,罪何可胜言。夫时行身虽在告,凡翰林迁改之奏,皆俨然首列其名,何独于建储一事深避如此。纵陛下赫然震怒,加国等以不测之威,时行亦当与分过。况陛下未尝怒,而乃沮塞睿聪,摇动国本,苟自献其乞怜之术,而遏主上悔悟之萌,此臣之所大恨也。假令国等得请,将行庆典而恩泽加焉,时行亦辞之乎?盖其私心妄意陛下有所牵系,故阳附廷臣请立之议,而阴缓其事,以为自交宫掖之谋。使请之而得,则明居羽翼之功;不得,则别为集菀之计。其操此术以愚一世久矣,不图今日乃发露之也。”疏入,帝震怒,命贬边方杂职。俄以六科钟羽正等论救,斥为民,羽正等夺俸。中书舍人黄正宾复抗疏力诋时行。帝怒,下狱拷讯,斥为民。时行亦不安,无何,竟引去。大纮志行高卓。乡人以配里先达罗伦、罗洪先,号为“三罗”。天启中,赠光禄少卿。

  正宾,歙人。以赀为舍人,直武英殿。耻由赀入官,思树奇节,至是遂见推清议。后李三才、顾宪成咸与游,益有声士大夫间。熹宗立,起故官。再迁尚宝少卿,引病归。魏忠贤下汪文言狱,词连正宾。坐赃千金,遣戍大同。庄烈帝嗣位,复官,致仕。崇祯元年六月,魏党徐大化、杨维垣已罢官,犹潜居辇下,交通奄寺,正宾在都,抗疏发其奸。勒两人归田里,都人快之。而疏有“潜通宦寺”语,帝令指名。正宾以赵伦、于化龙对。帝以其妄,斥回籍。

  李献可,字尧俞,同安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除武昌推官。课最,征授户科给事中。屡迁礼科都给事中。二十年正月,偕六科诸臣疏请豫教,言:“元子年十有一矣,豫教之典当及首春举行。倘谓内庭足可诵读,近侍亦堪辅导,则禁闼幽闲,岂若外朝之清肃;内臣忠敬,何如师保之尊严。”疏入,帝大怒,摘疏中误书弘治年号,责以违旨侮君,贬一秩调外,余夺俸半岁。大学士王家屏封还御批,帝益不悦。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言:“献可之疏,臣实赞成之,请与同谪。”吏科给事中舒弘绪亦言“言官可罪,豫教必不可不行”。帝益怒,出弘绪南京,而羽正及献可并以杂职徙边方。大学士赵志皋论救,被旨谯让。吏科右给事中陈尚象复争之,坐斥为民。户科左给事中孟养浩,御史邹德泳,户兵刑工四科都给事中丁懋逊、张栋、吴之佳、杨其休,礼科左给事中叶初春,各上疏救。帝益怒,廷杖养浩百,除其名。德泳、懋逊等六人并贬一秩,出之外。献可、羽正、弘绪亦除名。

  当是时,帝一怒而斥谏官十一人,朝士莫不骇叹,然谏者卒未已。礼悦员外郎董嗣成、御史贾名儒特疏争之,御史陈禹谟、吏科左给事中李周策亦偕其僚论谏。帝怒加甚,夺嗣成职,名儒谪边方,德泳、懋逊等咸削籍,禹谟等停俸有差。礼部尚书李长春等亦疏谏,帝复诘让。献可等遂废于家。久之,吏部尚书蔡国珍、侍郎杨时乔先后请收叙,咸报寝。

  天启初,录先朝言事诸臣。献可已前卒,诏赠光禄卿。

  弘绪、名儒皆献可同年进士。尚象、懋逊、之佳、初春、其休、嗣成皆万历八年进士。

  弘绪,通山人。由庶吉士改给事中。天启中,赠光禄少卿。

  尚象,都匀人。以中书舍人为给事中。尝劾罢尚书沈鲤,为士论所非。至是以直言去,国人始称焉。天启中,赠官如弘绪。

  懋逊,沾化人。为余姚知县,有治绩,入为吏科给事中。既削籍,里居三十年。光宗立,起太仆少卿,累迁工部左侍郎。卒,赠尚书。

  之佳,长洲人。初为襄阳知县。初春,吴县人。初为顺德知县。并以治行征。至是与张栋并斥,称“吴中三谏”。天启初,赠之佳太仆少卿,初春光禄少卿。之佳孙适,亦兵科给事中。敢言。

  其休,青城人。由苏州推官擢吏科给事中。内官张德殴杀人,帝令司礼按问,蔽罪其下。其休乞并付德法司,竟报许。帝数不视朝。十七年正月,其休以万邦入觐,请临御以风励诸臣。他论奏甚众。罢归,卒,赠太常少卿。

  嗣成,乌程人。祖份,礼部尚书。父道醇,南京给事中。仍世贵显。嗣成以气节著,士论多之。

  名儒,真定人。赠官如初春。

  栋,字伯任,昆山人。万历五年进士。除新建知县。征授工科给事中。请尽蠲天下逋租,格不行。时蠲租例,相沿但蠲存留,不及起运。栋请无拘故事,从之。再迁刑科左给事中。吴中白粮为累,民承役辄破家,栋请令出赀助漕舟附载。申时行、王锡爵绌其议,栋遂移疾归。起兵科都给事中。劾去南京户部尚书张西铭、刑部侍郎詹仰庇。军政拾遗,劾恭顺侯吴继爵、宣城伯卫国本、忻城伯赵泰修、宣府总兵官李迎恩。继爵留,余并罢。已,言边臣叙功不宜及内阁、部、科,帝亦从焉。遣视固原边备。时经略郑洛方议和,栋言撦力克负固不归,卜失兔杰黠如故,火落赤、真相雄据海上,不可使洛委责以去。因论兵部尚书王一鹗。会一鹗已卒,洛亦报撦力克东归,遂寝其奏。栋又言:“洮、河失事,陛下赫然震怒。命洛视师,岂止欲其虚词媚敌,博一顺义东归毕事耶?今火、真依海为窟,出没自如,不宜叙将吏功。”报闻。母卒,栋年已六十,毁瘠庐墓,竟卒于墓所。天启中,赠太常少卿。

  德泳,祭酒守益孙。养浩、羽正自有传。

  孟养浩,字义甫,湖广咸宁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行人。擢户科给事中,迁左给事中。帝严谴李献可,养浩疏谏曰:“人臣即至狂悖,未有敢于侮君者,陛下岂真以其侮而罪之耶?献可甫跻礼垣,骤议巨典。一字之误,本属无心,乃遽蒙显斥。臣愚以为有五不可。元子天下本,豫教之请,实为宗社计。陛下不惟不听,且从而罚之,是坐忍元子失学,而敝帚宗社也。不可者一。长幼定序,明旨森严,天下臣民既晓然谅陛下之无他矣。然豫教、册立?本非两事。今日既迟回于豫教,安知来岁不游移于册立,是重启天下之疑。不可者二。父子之恩,根于天性,豫教之请,有益元子明甚。而陛下罪之,非所以示慈爱。不可者三。古者引裾折槛之事,中主能容之。陛下量侔天地,奈何言及宗社大计,反震怒而摧折之?天下万世谓陛下何如主?不可者四。献可等所论,非二三言官之私言,实天下臣民之公言也。今加罪献可,是所罪者一人,而实失天下人之心。不可者五。祈陛下收还成命,亟行豫教。”帝大怒,言册立已谕于明年举行,养浩疑君惑众,殊可痛恶。令锦衣卫杖之百,削籍为民,永不叙用。中外交荐,悉报寝。光宗立,起太常少卿。半岁中迁至南京刑部右侍郎。未之官,卒。

  朱维京,字大可,工部尚书衡子也。举万历五年进士,授大理评事,进右寺副。九年京察,谪汝州同知,改知崇德。入为屯田主事,再迁光禄丞。火落赤败盟,经略郑洛主和,督抚魏学曾、叶梦熊主战。维京请召洛还,专委学曾等经理。及学曾以宁夏事被逮,复抗疏救之。

  二十一年,三王并封诏下,维京首上疏曰:“往奉圣谕,许二十一年册立,廷臣莫不延颈企踵。今忽改而为分封,是向者大号之颁,徒戏言也,何以示天下?圣谕谓立嗣以嫡,是已。但元子既长,欲少迟册立,以待中宫正嫡之生,则祖宗以来,实无此制。考英宗之立,以宣德三年;宪宗之立,以正统十四年;孝宗之立,以成化十一年。少者止一二龄,多亦不过五六龄耳。维时中宫正位,嫡嗣皆虚,而祖宗曾不少待。即陛下册立,亦在先帝二年之春。近事不远,何不取而证之。且圣人为政,必先正名。今分封之典,三王并举,冠服宫室混而无别,车马仪仗杂而无章,府僚庶寀淆而无辨。名既不正,弊实滋多。且令中宫苟耀前星,则元子退就藩服,嫡庶分定,何嫌何疑。今预计将来,坐格成命,是欲愚天下,而实以天下为戏也。夫人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陛下虽有并封之意,犹不遽行,必以手诏咨大学士王锡爵,锡爵纵不能如李沆引烛之焚,亦当为李泌造膝披陈,转移圣心而后已。如其不然,王家屏之高踪自在,陛下优礼辅臣,必无韩瑗、来济之辱也。奈何噤无一语,若胥吏之承行,惟恐或后。彼杨素、李勣千古罪人,其初心岂不知有公论,惟是患得患失之心胜,遂至不能自持耳。”帝震怒,命谪戍极边。锡爵力救,得为民。家居甫二年,卒。天启时,赠太常少卿。

  王如坚,字介石,安福人。万历十四年进士。授怀庆推官。入为刑科给事中,抗疏争三王并封,其略曰:

  谨按十四年正月圣谕“元子幼小,册立事俟二三年举行”,是明言长子之为元子也。又十八年正月诏旨“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是明示伦次之不可易也。已而十九年八月,奉旨“册立之事,改于二十一年举行”,此则陛下虽怒群臣激聒,辄更定期,未尝遽寝册立之事。乃今已届期,忽传并封为王,以待嫡嗣。臣始而疑,既而骇。陛下言犹在耳,岂忘之耶?曩者谓二三年举行,已迟至二十年矣,二十年举行又改至二十一年矣,今二十一年倏改为并封,是陛下前此灼然之命,尚不自坚,今日群臣,将何所取信?

  夫立嫡之条,《祖训》为废嫡者戒也。今日有嫡可废乎?且陛下欲待正嫡,意非真待也。古王者后宫无偏爱,故適后多后嗣。后世爱有所专,则天地之交不常泰,欲后嗣之繁难矣。我祖宗以来,中宫诞生者有几?国本早定,惟元子是属。或二三龄而立,或五六龄而立。即陛下春宫受册时,止六龄耳,宁有待嫡之议与潞王并封之诏哉?今皇长子且十二龄矣,闻皇后抚育无间己出。元子早定一日,即早慰中宫一日之心。后素贤明,何有舍当前之冢嗣,而觊幸不可知之数耶?宫闱之内,衽席之间,左右近习之辈,见形生疑,未必不以他意窥陛下。即如昨岁册立之旨,方待举行,而宗室中已有并封之疏,安知非机事外泄,彼得量朝廷之浅深?

  夫别名号,辨嫌疑,礼之善经也。元子与众子,其间冠服之制,齿簿之节,恩宠之数,接见之仪,迥然不齐矣。一日并封而同号,则有并大之嫌,逼长之患。执狐疑而来谗贼,几微之际,不可不慎。苟谓涣命新颁,难于遽改,则数年已定之明旨,尚可移易,今纶言初发,何不可中止也。

  帝怒甚,命与朱维京皆戍极边。王锡爵疏救,免戍为民。寻卒。天启中,赠光禄少卿。

  王学曾,字唯吾,南海人。万历五年进士。授醴陵知县,调崇阳。擢南京御史。时吏民有罪,辄遣官校逮捕。学曾疏请止之,不纳。十三年,慈宁宫成,诸督工内侍俱荫锦衣。学曾论其太滥,且劾工部尚书杨兆谀谄中官。兆惶恐,引罪。已,言龙江关密迩芜湖,芜湖已征税,龙江不宜复征,格不行。光山牛产一犊若麟,有司欲以闻,巡抚臧惟一不可。帝命礼部征之,尚书沈鲤谏,惟一亦疏论,不听。学曾抗言:“麟生牛腹,次日即毙,则祥者已不祥矣。不祥之物,所司未尝上闻,陛下何自闻之?毋亦左右小人以奇怪惑圣心也?今四方灾旱,老稚流离,啼饥号寒之声,陛下不闻;北敌枭张,士卒困苦,呻吟嗟怨之状,陛下不闻;宗室贫穷,饔餐弗给,愁困涕洟之态,陛下不闻;而独已毙之麟闻。彼为左右者,岂诚忠于陛下乎?愿收还成命,内臣语涉邪妄者,即严斥之。”帝责其要名沽直,降兴国判官。时御史蔡时鼎亦以言获罪。南京御史王藩臣、给事中王嗣美等交章救两人。帝怒,夺俸一级。

  学曾累迁南京刑部主事,召为光禄丞。与少卿涂杰合疏争三王并封,忤旨,皆削籍。后数年,吏部尚书蔡国珍疏请起用,不纳。卒于家。杰,新建人。隆庆五年进士。由龙游知县入为御史。擢官光禄。熹宗时,赠学曾太仆少卿,杰太常少卿。

  张贞观,字惟诚,沛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除益都知县,擢兵科给事中。出阅山西边务。五台奸人张守清招亡命三千余人,擅开银矿,又缔姻潞城、新宁二王。帝纳巡按御史言,敕守清解散徒党,谕二王绝姻。守清乞输课于官,开矿如故。贞观力争,乃已。前巡抚沈子木、李采菲皆贪。子木夤缘为兵部侍郎,贞观并追劾之。子木坐贬,采菲夺职。还,进工科右给事中。泗州淮水大溢,几啮祖陵。贞观往视,定分黄道淮之策。

  再迁礼科都给事中。三王并封制下,贞观率同列力争。沈王珵尧由郡王进封,其诸弟止应为将军,珵尧为营得郡王。贞观及礼部尚书罗万化守故事极谏。不纳。时郊庙祭享率遣官代行,贞观力请帝亲祀。俄秋享,复将遣官。贞观再谏,不报。明年正月,有诏皇长子出阁讲读。而兵部请护卫,工部奏仪仗,礼部进仪注,皆留中。又止令预告奉先殿,朝谒两宫,他礼皆废。于是贞观等上言:“礼官议,御门受贺、皇长子见群臣之礼,载在旧仪;即诸王加冠,亦以成礼而贺,贺毕谒见。元子初出,乃不当诸王一冠乎?且谒谢止两宫,而缺然于陛下及中宫母妃之前,非所以教孝;贺靳于二皇子,而漠然于兄弟长幼之间,非所以序别。”疏入,忤旨,夺俸一年。

  工科给事中黎道照上言:“元子初就外傅,陛下宜示之身教。乃采办珠玉珍宝,费至三十六万有奇,又取太仆银十万充赏,非作法于初之意。且贞观等秉礼直谏,职也,不宜罚治。”给事中赵完璧等亦言之。帝怒,夺诸臣俸,谪贞观杂职。大学士王锡爵等切救,乃贬三秩。顷之,都给事中许弘纲、御史陈惟芝等连章申论,帝竟除贞观名,言官亦停俸。中外交荐,卒不起。天启中卒,赠太常少卿。

  樊玉衡,字以齐,黄冈人。万历十一年进士。由广信推官征授御史。京察,谪无为判官。稍迁全椒知县。二十六年四月,玉衡以册立久稽,上言:“陛下爱贵妃,当图所以善处之。今天下无不以册立之稽归过贵妃者,而陛下又故依违,以成其过。陛下将何以托贵妃于天下哉?由元子而观则不慈,由贵妃而观则不智,无一可者。愿早定大计,册立、冠婚诸典次第举行,使天下以元子之安为贵妃功,岂不并受其福,享令名无穷哉!”疏奏,帝及贵妃怒甚。旨一日三四拟,祸且不测。大学士赵志皋等力救,言自帝即位未尝杀谏臣。帝乃焚其疏,忍而不发。再逾月,以《忧危竑议》连及,遂永戍雷州。长子鼎遇伏阙请代者再,不许。光宗立,起南京刑部主事,以老辞。疏陈亲贤、远奸十事,优诏答之。寻命以太常少卿致仕,卒于家。

  子维城,举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除海盐知县,迁礼部主事。天启七年,坐事谪上林苑典簿。庄烈帝即位,魏忠贤未诛,抗疏言:“高皇帝定律,人臣非有大功,朦胧奏请封爵者,所司及封受之人俱斩。今魏良卿、良栋、鹏翼,白丁乳臭儿,并叨封爵,皆当按律诛。忠贤所积财,半盗内帑,籍还太府,可裕九边数岁之饷。”因请褒恤杨涟、万璟等一十四人,召还贺逢圣、文震孟、孙必显等三十二人,亟正张体乾、许显纯、杨寰等罪。其月,又言:“崔呈秀虽死,宜剖棺戮尸。‘五虎’、‘五彪’之徒,乃或赐驰驿,或仅令还乡,何以服人心,昭国典。”末斥吏科陈尔翼请缉东林遗孽之非,乞释御史方震孺罪。帝并采纳之。

  崇祯元年,迁户部主事,进员外郎。历泉州知府、福建副使。八年,以大计罢归。十六年,黄州城南门哭五日夜。众知祸必至,倾城走,妇女多不及行。三月二十四日,张献忠破黄冈,知县孙自一、县丞吴文燮死之。贼欲屈维城,抗声大骂,刃洞胸而死。贼遂驱妇女堕城,稍缓,辄断其腕,血淋漓土石间。三日而城平,复杀之以实堑焉。自一,光山人。

  谢廷赞,字曰可,金谿人。父相,由乡举为东安知县。初,岁饥,吏伪增户口冒振,继者遂按籍征赋,民困甚。相为请,得减户千三百。奸人杀四人,弃其尸,狱三年不决。相祷于神,得尸所在,狱遂成。廷赞举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未授官,即极论矿税之害。旋授刑部主事。先是,诏二十八年春举行册立、冠婚之礼。将届期,都御史温纯、礼科给事中杨天民、御史冯应凤相继言,不报。廷赞上疏言阁员当补,台省当选,矿税当撤,冠婚、册立当速,诏令当信。持疏跪文华门,候命逾时。帝震怒,遣中官田义诘责。赵数日,命大学士赵志皋、沈一贯拟敕谕,令礼部具仪。比拟谕进,竟不发。志皋、一贯趣之,帝乃言因廷赞出位邀功,以致少待,命示诸司静俟。遂褫廷赞职为民,并夺尚书萧大亨,侍郎邵杰、董裕俸一岁,贬郎中徐如珂、员外郎林耀,主事钟鸣陛、曹文伟三秩,调极边。是岁册立之礼不行,廷赞归。侨寓维扬,授徒自给。久之,卒。天启中,赠尚宝卿。

  兄廷谅,字友可。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南京刑部主事。帝命李廷机入阁,又召王锡爵。廷谅言:“廷机才弱而暗,锡爵气高而扬,均不宜用。”又曰:“储君之立为王也,自锡爵始;举人之有考察也,自廷机始;巡按之久任也,自赵世卿始;章疏之留中也,自申时行始;年例之不举,考察之不下也,自沈一贯始。此皆乱人国者也。”疏入,留中。终顺庆知府。

  杨天民,字正甫,山西太平人。万历十七年进士。除朝城知县。调繁诸城,有异政,擢礼科给事中。时方纂修国史,与御史牛应元请复建文年号,从之。二十七年,狄道山崩,下成池,山南涌大小山五。天民言:“平地成山,惟唐垂拱间有之,而唐遂易为周。今虎狼之使吞噬无穷,狗鼠之徒攘夺难厌。不市而征税,无矿而输银。甚且毁庐坏冢,籍人赀产,非法行刑。自大吏至守令,每被谴逐。郡邑不肖者,反助虐交欢,藉润私橐。嗷嗷之众,益无所归命,怀乐祸心,有土崩之势。天心仁爱,亟示谴告,陛下尚不觉悟,翻然与天下更始哉!”不报。文选郎中梅守峻贪黩,将擢太常少卿,天民劾罢之。延绥总兵官赵梦麟潜师袭寇,以大捷闻,督抚李汶、王见宾等咸进秩予荫。寇乃大入,杀军民万计,汶等又妄奏捷。天民再疏论之,夺见宾职,梦麟戍边,汶亦被谴。

  天民寻进右给事中。册立久稽,再疏请,不报。无何,贵妃弟郑国泰疏请皇长子先冠婚后册立,天民斥其非。国泰惧,委罪都指挥李承恩,夺其俸。顺天、湖广乡试文多用二氏语,天民请罪考官杨道宾、顾天飐等,疏留中。二十九年五月,天民复偕同官上言,请早定国本。帝大怒,谪天民及王士昌杂职,余夺俸一年,以士昌亦给事礼科也。时御史周盘等公疏请,亦夺俸。天民得贵州永从典史。至十月,帝迫廷议,始立东宫,而天民等卒不召。天民幽愤卒。天启中,赠光禄少卿。

  初,天民去诸城,民为立祠。其后长吏不职,父老率聚哭祠下。

  何选,字靖卿,宛平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除南昌知县,征授御史。廷臣争国本多获谴,选语郑贵妃弟国泰,令以朝野公论、郑氏祸福恳言于贵妃,俾妃自请。国泰犹豫,选厉色责之曰:“若不及今为身家计,吾侪群击之,悔无及矣。”国泰惧,乃入告于妃,且疏请早定,以释危疑。帝意不怿。已,知出选指,深衔之。未几,吏部拟调验封员外郎邹元标于文选,疏六日不下,选以为言。帝忆前事,谪湖广布政司照磨。稍迁南京通政司经历。刑部缺员外郎,吏部拟用选。帝憾未释,谓特降官不当推举,切让尚书孙丕扬等,谪文选郎中冯生虞、员外郎冯养志等极边,而斥选为民。以阁臣言,稍宽生虞、养志等罚。南京给事中任彦蘖抗章论救,语侵阁臣。帝复怒,谪彦蘖于外,生虞仍以杂职调边方。旋以言官论救,并斥彦蘖为民。于是御史许闻造上言:“陛下顷岁以来,谓公忠为比周,谓论谏为激扰;诎铨衡之所贤,挠刑官之所执。光禄太仆之帑,括取几空;中外大小之官,县缺不补。敲扑遍于宫闱,桁杨接于道路。论救忠良,则愈甚其罪;谏止贡献,则愈增其额。奏牍沉阁而莫稽,奄寺纵横而无忌。今欲摘陈一事,则虑陛下益甚其事;欲摘救一人,则虑陛下益罪其人。陛下执此以拒建言之臣,诸臣因此而塞进言之路。迩年以来,诸臣謇谔之风,视昔大沮矣。”不报。

  生虞,大足人。彦蘖,任城人。天启中,赠选光禄少卿,生虞太常少卿。

  赞曰:野史载神宗金合之誓。都人子之说,虽未知信否,然恭妃之位久居郑氏下,固有以滋天下之疑矣。姜应麟等交章力争,不可谓无羽翼功。究之郑氏非褒、骊之煽处,国泰亦无驷、钧之恶戾,积疑召谤,被以恶声。《诗》曰:“时靡有争,王心载宁。”诸臣何其好争也!

卷一百二十二

  卢洪春(范俊 董基 王就学等) 李懋桧 李沂(周弘禴 潘士藻)雒于仁 马经纶(林熙春 林培) 刘纲 戴士衡 曹学程(子正儒 郭实)翁宪祥 徐大相

  卢洪春,字思仁,东阳人。父仲佃,广西布政使。洪春举万历五年进士,授旌德知县,擢礼部祠祭主事。十四年十月,帝久不视朝,洪春上疏曰:“陛下自九月望后,连日免朝,前日又诏头眩体虚,暂罢朝讲。时享太庙,遣官恭代,且云‘非敢偷逸,恐弗成礼’。臣愚捧读,惊惶欲涕。夫礼莫重于祭,而疾莫甚于虚。陛下春秋鼎盛,诸症皆非所宜有。不宜有而有之,上伤圣母之心,下骇臣民之听,而又因以废祖宗大典,臣不知陛下何以自安也。抑臣所闻,更有异者。先二十六日传旨免朝,即闻人言籍籍,谓陛下试马伤额,故引疾自讳。果如人言,则以一时驰骋之乐,而昧周身之防,其为患犹浅。倘如圣谕,则以目前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更深。若乃为圣德之累,则均焉而已。且陛下毋谓身居九重,外廷莫知。天子起居,岂有寂然无闻于人者?然莫敢直言以导陛下,则将顺之意多,而爱敬之心薄也。陛下平日遇颂谀必多喜,遇谏诤必多怒,一涉宫闱,严谴立至,孰肯触讳,以蹈不测之祸哉?群臣如是,非主上福也。愿陛下以宗社为重,毋务矫托以滋疑。力制此心,慎加防检。勿以深宫燕闲有所恣纵,勿以左右近习有所假借,饬躬践行,明示天下,以章律度,则天下万世,将慕义无穷。较夫挟数用术,文过饰非,几以聋瞽天下之耳目者,相去何如哉!”疏入,帝震怒。传谕内阁百余言,极明谨疾遣官之故。以洪春悖妄,命拟旨治罪。阁臣拟夺官,仍论救。帝不从,廷杖六十,斥为民。诸给事中申救,忤旨,切让。诸御史疏继之,帝怒,夺俸有差。洪春遂废于家,久之卒。光宗嗣位,赠太仆少卿。

  御史范俊尝陈时政。帝方疾,见俊疏中“防人欲”语,斥之。主事董基以谏内操谪官。其后员外郎王就学因谏帝托疾不送梓宫,寻罢去。皆与洪春疏相类。

  范俊,字国士,高安人。万历五年进士。为义乌知县,征授御史。十二年正月,陈时政十事,语皆切至,而中言“人欲宜防,力以靡曼麹蘖为戒”。先是,慈宁宫灾,给事中邹元标疏陈六事,忤帝意。及帝遘微疾,大臣方问安,而俊疏适入。帝恚曰:“向未罪元标,致俊复尔,当重惩之。”申时行等拟镌秩。帝犹怒,将各予杖。是夜大雷雨,明日朝门外水三尺余。帝怒少霁,时行等亦力救,乃斥为民。明年,给事中张维新请推用谴谪诸臣,诏许量移,惟俊不叙。给事中孙世祯、御史方万山等言俊不宜独遗,坐夺俸。自是屡荐不起,里居数十年卒。天启初,复官,赠光禄少卿。

  董基,字巢雄,掖县人。万历八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十二年,帝集内竖三千人,授以戈甲,操于内廷。尚书张学颜谏,不纳。基抗疏曰:“内廷清严地,无故聚三千之众,轻以凶器尝试,窃为陛下危之。陛下以为行幸山陵,有此三千人可无恐乎?不知此皆无当实用。设遇健卒劲骑,立见披靡,车驾不可恃以轻出也。夫此三千人安居美食,筋力柔靡,一旦使执锐衣坚,蒙寒犯暑,臣闻顷者竟日演练,中曷濒死者数人,若辈未有不怨者。聚三千蓄怨之人于肘腋,危无逾此者。且自内操以来,赏赉已二万金。长此不已,安有殚竭?有用之财,糜之无用之地,诚可惜也。”疏入,忤旨,命贬二秩,调边方。九卿、给事、御史交章论救,且请纳基言,不听。竟谪基万全都司都事。明年,兵科给事中王致祥言:“祖宗法,非宿卫士不得持寸兵。今授群不逞利器,出入禁门,祸不细。”大学士申时行亦语司礼监曰:“此事系禁廷,诸人擐甲执戈,未明而入。设奸人窜其中,一旦缓急,外廷不得闻,宿卫不及备,此公等剥肤患也。”中官悚然,乘间力言。帝乃留致祥疏,即日罢之。会谪降官皆量移,基亦迁南京礼部主事,终南京大理卿。致祥,忻州人。隆庆五年进士。历官右佥都御史,巡抚顺天。

  王就学,字所敬,武进人。万历十四年进士。授户部主事。三王并封议起,朝论大哗。就学,王锡爵门人也,偕同年生钱允元往规之,为流涕。会庶吉士李腾芳投锡爵书,与就学语相类。锡爵悟,并封诏得寝。就学改礼部,进员外郎,寻调吏部。二十四年,孝安陈太后梓宫发引,帝嫡母也,当送门外,以有疾,遣官代行。吏部侍郎孙继皋言之,帝怒,抵其疏于地。就学抗疏曰:“人子于亲惟送死为大事。今乃靳一攀送,致圣孝不终。岂独有乖古礼,即圣心岂能自安。于此而不用其情,乌乎用其情?于此而可忍,乌乎不可忍?恐难以宣诸诏谕,书诸简册,传示天下万世也。”疏奏,不省。逾二年,诏甄别吏部诸郎,斥就学为民。寻卒于家。

  继皋抗疏未几,给事中刘道亨劾文选员外郎蔡梦麟紊铨政,并及继皋。乞罢,不报。及三殿灾,大臣自陈,皆慰留,独继皋致仕去。卒,赠礼部尚书。继皋,字以德,无锡人。万历二年进士第一。

  李懋桧,字克苍,安溪人。万历八年进士。除六安知州,入为刑部员外郎。十四年三月,帝方忧旱,命所司条上便宜。懋桧及部郎刘复初等争言皇贵妃及恭妃册封事,章一日并上。帝怒,欲加重谴,言者犹不已。阁臣请帝诏诸曹建言止及所司职掌,且不得专达,以慰解帝意。居数日,帝亦霁威,诸疏皆留中。而懋桧疏又有保圣躬、节内供、御近习、开言路、议蠲振、慎刑罚、重举刺、限田制七事,亦寝不行。

  明年,给事中邵庶因论诚意伯刘世延,刺及建言诸臣。懋桧上言:“庶因世延条奏,波及言者,欲概绝之。‘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庶岂不闻斯语哉?今天下民穷财殚,所在饥馑,山、陕、河南,妇子仳离,僵仆满道,疾苦危急之状,盖有郑侠所不能图者,陛下不得闻且见也。迩者雷击日坛,星坠如斗,天变示儆于上;畿辇之间,子杀父,仆杀主,人情乖离于下。庶以为海内尽无可言已乎?夫在廷之臣,其为言官者十仅二三。言官不必皆智,不为言官者不必皆愚。无论往事,即如迩岁冯保、张居正交通乱政,其连章保留,颂功诩德,若陈三谟、曾士楚者,并出台垣,而请剑引裾杖谪以去者,非庶僚则新进书生也。果若庶言,天下幸无事则可,脱有不虞之变,陛下何从而知?庶复以堂上官禁止司属为得计,伏睹《大明律》,百工技艺之人,若有可言之事,直至御前奏闻,但有阻遏者斩。《大明会典》及皇祖《卧碑》亦屡言之。百工技艺之人,有言尚不敢阻,况诸司百执事乎?庶言一出,志士解体,善言日壅,主上不得闻其过,群下无所献其忠,祸天下必自庶始。陛下必欲重百官越职之禁,不若严言官失职之罚。当言不言,坐以负君误国之罪。轻则记过,重则褫官。科道当迁,一视其章奏多寡得失为殿最,则言官无不直言,庶官无事可言,出位之禁无庸,太平之效自致矣。”

  帝责其沽名,命贬一秩。科道合救,不允。庶偕同列胡时麟、梅国楼、郭显忠复交章论劾,乃再降一秩,为湖广按察司经历。历礼部主事,以忧归,屡荐不起。家居二十年,始起故官。进南京兵部郎中。天启初,终太仆少卿。

  李沂,字景鲁,嘉鱼人。万历十四年进士。改庶吉士。十六年冬,授吏科给事中。中官张鲸掌东厂,横肆无惮。御史何出光劾鲸死罪八,并及其党锦衣都督刘守有、序班邢尚智。尚智论死,守有除名,鲸被切让,而任职如故。御史马象乾复劾鲸,诋执政甚力,帝下象乾诏狱。大学士申时行等力救,且封还御批,不报。许国、王锡爵复各申救,乃寝前命,而鲸竟不罪。外议谓鲸以金宝献帝获免。沂拜官甫一月,上疏曰:“陛下往年罪冯保,近日逐宋坤,鲸恶百保而万坤,奈何独濡忍不去?若谓其侍奉多年,则坏法亦多年;谓痛加省改,犹足供事,则未闻可驯虎狼使守门户也。流传鲸广献金宝,多方请乞,陛下犹豫,未忍断决。中外臣民,初未肯信,以为陛下富有四海,岂爱金宝;威如雷霆,岂徇请乞。及见明旨许鲸策励供事,外议藉藉,遂谓为真。亏损圣德,夫岂浅甚!且鲸奸谋既遂,而国家之祸将从此始,臣所大惧也。”是日,给事中唐尧钦亦具疏谏。帝独手沂疏,震怒,谓沂欲为冯保、张居正报仇,立下诏狱严鞫。时行等乞宥,不从。谳上,诏廷杖六十,斥为民。御批至阁,时行等欲留御批,中使不可,持去。帝特遣司礼张诚出监杖。时行等上疏,俱诣会极门候进止。帝言:“沂置贪吏不言,而独谓朕贪,谤诬君父,罪不可宥。”竟杖之。太常卿李尚智、给事中薛三才等抗章论救,俱不报。国、锡爵以言不见用,引罪乞归。锡爵言:“廷杖非正刑,祖宗虽间一行之,亦未有诏狱、廷杖并加于一人者。故事,惟资贼大逆则有打问之旨,今岂可加之言官。”帝优诏慰留锡爵,卒不听其言。

  初,冯保获罪,实鲸为之,故帝云然。或谓鲸罪不至如保。张诚掌司礼,素德保,授意言者发之,事秘莫能明也。其时,周弘禴、潘士藻皆以忤鲸得罪,而沂祸为烈。家居十八年,未召而卒。光宗嗣位,赠光禄少卿。

  弘禴,字元孚,麻城人。倜傥负奇,好射猎。举万历二年进士,授户部主事。降无为州同知,迁顺天通判。十三年春,上疏指斥朝贵,言:“兵部尚书张学颜被论屡矣。陛下以学颜故,逐一给事中、三御史,此人心所共愤也。学颜结张鲸为兄弟,言官指论学颜而不敢及鲸,畏其势耳。若李植之论冯保,似乎忠谠矣,实张宏门客乐新声为谋主。其巡按顺天,纳娼为小妻,猖狂干纪,则恃宏为内援也。鲸、宏既窃陛下权,而植又窃司礼势,此公论所不容。《祖训》,大小官许至御前言事。今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乃请禁部曹建言。曩居正窃权,台省群颂功德,而首发其奸者,顾在艾穆、沈思孝,部曹言事果何负于国哉?居正恶员外郎管志道之建白也,御史龚懋贤因诬以老疾;恶主事赵世卿之条奏也,尚书王国光遂锢以王官。论者切齿,为其附权奸而弃直言,长壅蔽之祸也。今学颜、植交附鲸、宏,鲸敢窃柄,世臣岂不闻?已不敢言,奈何反欲人不言乎?前此长吏垣者周邦杰、秦耀。当居正时,耀则甘心猎犬,邦杰则比迹寒蝉。今耀官太常,邦杰官太仆矣,谏职无补,坐陟京卿,尚谓台省足恃乎?而乃禁诸臣言事也。夫逐一人之言者其罪小,禁诸臣之言者其罪大。往者严嵩及居正犹不敢明立此禁,何世臣无忌惮一至此哉!乞放学颜、植归里,出耀、邦杰于外,屏张鲸使闲居,而夺世臣谏职,严敕司礼张诚等止掌内府礼仪,毋干政事,天下幸甚。”帝怒,谪代州判官,再迁南京兵部主事。

  十七年,帝始倦勤,章奏多留中不下。弘禴疏谏,且请早建皇储,不报。寻召为尚宝丞。明年冬,命监察御史阅视宁夏边务。巡抚佥都御史梁问孟、巡茶御史钟化民,取官帑银交际,弘禴疏发之。诏褫问孟职,调化民于外。河东有秦、汉二坝,弘禴请以石为之,浚渠北达鸳鸯诸湖,大兴水利。还朝,以将材荐哱承恩、土文秀、哱云。明年,承恩等反,坐谪澄海典史。投劾归,卒于家。天启初,以尝请建储,赠太仆少卿。

  潘士藻,字去华,婺源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温州推官。擢御史,巡视北城。慈宁宫近侍侯进忠、牛承忠私出禁城,狎妇女。逻者执之,为所殴,诉于士藻。私牒司礼监治之。帝恚曰:“东厂何事?乃自外庭发。”杖两阉,毙其一。鲸方掌东厂,怒。会火灾修省,士藻言:“今天下之患,莫大于君臣之意不通。宜仿祖制,及近时平台暖阁召对故事,面议所当施罢。撤大工以俟丰岁,蠲织造、烧造以昭俭德,免金花额外征以佐军食。且时召讲读诸臣,问以经史。对贤人君子之时多,自能以敬易肆,以义夺欲。修省之实,无过于此。”鲸乃激帝怒,谪广东布政司照磨。科道交章论救,不听。寻擢南京吏部主事。再迁尚宝卿,卒官。

  雒于仁,字少泾,泾阳人。父遵,吏科都给事中。神宗初即位,冯保窃权。帝御殿,保辄侍侧。遵言:“保一侍从之仆,乃敢立天子宝座,文武群工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冲,无礼至此!”遵乃大学士高拱门生。保疑遵受拱指,遂谋逐拱。遵疏留中。寻劾兵部尚书谭纶,因荐海瑞。吏部尚书杨博称纶才,诋瑞迂滞,疏遂寝。顷之,纶陪祀日坛,咳不止。御史景嵩、韩必显劾纶衰病。居正素善纶,而冯保欲缘是为遵罪,因传旨诘嵩、必显欲用何人代纶,令会遵推举,遵等惶惧不敢承。俱贬三秩,调外。遵得浙江布政司照磨。保败,屡迁光禄卿。改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罢归,卒。

  于仁举万历十一年进士。历知肥乡、清丰二县,有惠政。十七年,入为大理寺评事。疏献四箴以谏。其略曰:

  臣备官岁余,仅朝见陛下者三。此外惟闻圣体违和,一切传免。郊祀庙享遣官代行,政事不亲,讲筵久辍。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闻嗜酒则腐肠,恋色则伐性,贪财则丧志,尚气则戕生。陛下八珍在御,觞酌是耽,卜昼不足,继以长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宠“十俊”以启幸门,溺郑妃,靡言不听。忠谋摈斥,储位久虚。此其病在恋色也。传索帑金,括取币帛。甚且掠问宦官,有献则已,无则谴怒。李沂之疮痍未平,而张鲸之赀贿复入。此其病在贪财也。今日榜宫女,明日抶中官,罪状未明,立毙杖下。又宿怨藏怒于直臣,如范俊、姜应麟、孙如法辈,皆一诎不申,赐环无日。此其病在尚气也。四者之病,胶绕身心,岂药石所可治?今陛下春秋鼎盛,犹经年不朝,过此以往,更当何如?

  孟轲有取于法家拂士,今邹元标其人也。陛下弃而置之,臣有以得其故矣。元标入朝,必首言圣躬,次及左右。是以明知其贤,忌而弗用。独不思直臣不利于陛下,不便于左右,深有利于宗社哉!陛下之溺此四者,不曰操生杀之权,人畏之而不敢言,则曰居邃密之地,人莫知而不能言。不知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幽独之中,指视所集。且保禄全躯之士可以威权惧之,若怀忠守义者,即鼎锯何避焉!臣今敢以四箴献。若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诛臣身,臣虽死犹生也。惟陛下垂察。

  酒箴曰:耽彼麹蘖,昕夕不辍。心志内懵,威仪外缺。神禹疏狄,夏治兴隆。进药陛下,醲醑勿崇。

  色箴曰: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成汤不迩,享有遐寿。进药陛下,内嬖勿厚。

  财箴曰:“竞彼镠鐐,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武散鹿台,八百归心。隋炀剥利,天命难谌。进药陛下,货贿勿侵。

  气箴曰: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盩公平。虞舜温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进药陛下,旧怨勿藏。

  疏入,帝震怒。会岁暮,留其疏十日。所云“十俊”,盖十小阉也。明年正旦,召见阁臣申时行等于毓德宫,手于仁疏授之。帝自辨甚悉,将置之重典。时行等委曲慰解,见帝意不可回,乃曰:“此疏不可发外,恐外人信以为真。愿陛下曲赐优容,臣等即传谕寺卿,令于仁去位可也。”帝乃颔之。居数日,于仁引疾,遂斥为民。久之卒。天启初,赠光禄少卿。

  马经纶,字主一,顺天通州人。万历十七年进士。除肥城知县,入为御史。二十三年冬,兵部考选军政。帝谓中有副千户者,不宜擅署四品职。责部臣徇私,兵科不纠发。降武选郎韩范、都给事中吴文梓杂职。镌员外郎曾伟芳、主事江中信、程僖、陈楚产、给事中刘仕瞻三秩,调极边。以御史区大伦、俞价、强思、给事中张同德言事常忤旨,亦镌三秩。而五城御史夏之臣、朱凤翔、涂乔迁、时偕行、杨述中籍中官客用家,不称旨,并谪边远典史。又以客用赀财匿崇信伯费甲金家,刑部拷讯无实,谪郎中徐维濂于外。一时严旨频下,且不得千户主名,举朝震骇。时东厂太监张诚失帝意。诚家奴锦衣副千户霍文炳当迁指挥佥事,部臣先已奏请,而帝欲寻端罪言官,遂用是为罪。旋移怒两京科道,以为缄默,命掌印者尽镌三秩。于是给事中耿随龙、邹廷彦、黎道昭、孙羽侯、黄运泰、毛一公,御史李宗延、顾际明、彭可立、綦才、吴礼嘉、王有功、李固本,南京给事中伍文焕、费必兴、卢大中,御史柳佐、聂应科、李文熙等十九人俱调外,留者并停俸一年。又令吏部列上职名,再罢御史冯从吾、薛继茂、王慎德、姚三让四人。大学士赵志皋、陈于陛、沈一贯及九卿各疏争,尚书石星请罢职以宽诸臣,皆不纳。于陛又特疏申救。帝怒,命降诸人杂职,悉调边方。尚书孙丕扬等以诏旨转严,再疏乞宥。帝益怒,尽夺职为民。经纶愤甚,抗疏曰:

  顷屡奉严旨,斥逐南北言官。臣幸蒙恩,罚俸供职,今日乃臣谏诤之日矣。陛下数年以来,深居静摄,君臣道否,中外俱抱隐忧。所恃言路诸臣,明目张胆为国家裁辨邪正,指斥奸雄。虽庙堂处分,未必尽协舆论,而缙绅公议,颇足维持世风,此高庙神灵实鉴佑之。所资台省耳目之用大矣,陛下何为一旦自涂其耳目邪?

  夫以兵部考察之故,而罪兵科是已。乃因而蔓及于他给事,又波连于诸御史。去者不明署其应得之罪,留者不明署其姑恕之由。虽圣意渊微,未易窥测,而道路传说,啧有烦言。陛下年来厌苦言官,动辄罪以渎扰,今忽变而以箝口罪之。夫以无言罪言官,言官何辞。臣窃观陛下所为罪言官者,犹浅之乎罪言官也。乃言官今日之箝口不言者,有五大罪焉。陛下不郊天有年矣,曾不能援故典排闼以诤,是陷陛下之不敬天者。罪一。陛下不享祖有年矣,曾不能开至诚牵裾以诤,是陷陛下之不敬祖者。罪二。陛下辍朝不御,停讲不举,言官言之而不能卒复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勤政。罪三。陛下去邪不决,任贤不笃,言官言之而不能强得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用人。罪四。陛下好货成癖,御不少恩,肘腋之间,丛怨蓄变,言官俱虑之,而卒不能批鳞谏止,是陷陛下甘弃初政,而弗犹克终。罪五。言官负此大罪,陛下肯奋然励精而以五罪罪之,岂不当哉!奈何责之箝口不言者,不于此而于彼也!

  日者廷臣交章论救,不惟不肯还职,而且落职为民。夫诸臣本出草莽,今还初服,亦复何憾。独念朝廷之过举不可遂,大臣之忠恳不可拂。陛下不听阁疏之救,改降级而为杂职,则辅臣何颜?是自离其腹心也。不听部疏之救,改杂职而为编氓,则九卿何颜?是自戕其股肱也。夫君臣一体,元首虽明,亦赖股肱腹心耳目之用。今乃自塞其耳目,自离其腹心,自戕其股肱,陛下将谁与共理天下事乎!

  夫人君受命于天,与人臣受命于君一也。言官本无大罪,一旦震怒,罪以失职,无一敢抗命者。既大失人心,必上拂天意。万一上天震怒,以陛下之不郊不帝、不朝不讲、不惜才、不贱货,咎失人君之职,而赫然降非常之灾,不知陛下尔时能抗天命否乎?臣不能抗君,君不能抗天,此理明甚,陛下独不思自为社稷计乎?

  帝大怒,亦贬三秩,出之外。

  经纶既获谴,工科都给事中海阳林熙春等上疏曰:“陛下怒言官缄默,斥逐三十余人,臣等不胜悚惧。今御史经纶慷慨陈言,窃意必温旨褒嘉,顾亦从贬斥。是以建言罪邪,抑以不言罪邪?臣等不能解也。前所罪者,既以不言之故,今所罪者又以敢言之故,令臣等安所适从哉?陛下诚以不言为溺职,则臣等不难进忧危之苦词;诚以直言为忤旨,则臣等不难效喑默之成习。但恐庙堂之上,率谄佞取容,非君上之福也。臣等富贵荣辱之念岂与人殊,然宁为此不为彼者,毋亦沐二百余年养士之恩,不负君父,且不负此生耳。陛下奈何深怒痛疾,而折辱至是哉!”帝益怒,谪熙春茶盐判官,加贬经纶为典史。熙春遂引疾去。是日,御史定兴鹿久徵等亦上疏,请与诸臣同罪,贬泽州判官。二疏列名凡数十人,悉夺俸。

  顷之,南京御史东莞林培疏陈时政。帝追怒经纶,竟斥为民。既归,杜门却扫凡十年。卒,门人私谥闻道先生。

  培由乡举为新化知县。县僻陋,广置社学教之。民有死于盗者,不得。祷于神,随蝴蝶所至获盗,时惊为神。征授南京御史,劾罪诚意伯刘世延,置其爪牙于法。已,上书言徐维濂不当谪;陕西织花绒、购回青扰民,宜罢;湖广以鱼鲊、江南以织造并夺抚按官俸,苏州通判至以织造故褫官,皆不可训;并论及沈思孝等。帝怒,谪福建盐运知事。告归,卒。

  天启初,复经纶官,赠太仆少卿。培赠光禄少卿,熙春亦还故职。屡迁大理卿,年老乞罢。时李宗延、柳佐辈咸官于朝,颂其先朝建言事。诏加户部右侍郎,致仕。

  刘纲,邛州人。祖文恂,孝子。父应辰,举乡试,不仕,亦以孝义闻。纲举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二十五年七月,上疏曰:

  去岁两宫灾,诏示天下,略无禹、汤罪己之诚,文、景蠲租之惠,臣已知天心之未厌矣。比大工肇兴,伐木榷税,采石运瓷,远者万里,近者亦数百里。小民竭膏血不足供费,绝筋骨不足任劳,鬻妻子不能偿贷。加以旱魃为灾,野无青草,人情胥怨,所在如仇。而天下悔祸,三殿复灾。《五行志》曰:“君不思道,厥灾烧宫。”陛下试自省,昼之为、夜之息,思在道乎,不在道乎?

  凡敬天法祖,亲贤远奸,寡欲保身,贱货慎德,俱谓之道,反是非道矣。陛下比年以来,简禋祀,罢朝讲,弃股肱,阂耳目,断地脉,忽天象,君臣有数载之隔,堂陛若万里而遥。陛下深居静摄,所为祈天永命者何状,即外廷有不知,上天宁不见邪?今日之灾,其应以类,天若曰:皇之不极,于谁会归,何以门为?朝仪久旷,于谁禀仰,何以殿为?元宰素餐,有污政地,何以阁为?其所以示警戒,劝更新者,至深切矣。尚可因循玩愒,重怒上帝哉!

  臣闻五行之性,忌积喜畅。积者,灾之伏也,请冒死而言积之状。皇长子冠婚、册立久未举行,是曰积典。大小臣僚以职事请,强半不报,是曰积牍。外之司府有官无人,是曰积缺。罪斥诸臣,概不录叙,是曰积才。阃外有扬帆之丑,中原起揭竿之徒,是曰积寇。守边治河,诸臣虚词罔上,恬不为怪,是曰积玩。诸所为积,陛下不能以明断决,元辅赵志皋不能以去就争,天应随之,毫发不爽。陛下何不召九卿、台谏面议得失,见兔顾犬,未为晚也。若必专任志皋,处堂相安,小之隳政事而羞士类,大之丛民怨而益大怒。天下大计奈何以此匪人当之!此不可令关白诸酋闻也。

  帝得疏,恚甚,将罪之。以方遘殿灾,留中不报。

  已而授编修。居二年,京察。坐浮躁,调外任,遂归。明年卒。故事,翰林与政府声气相属。纲直攻志皋短,故嗛之不置,假察典中之。明世以庶吉士专疏建言者,前惟邹智,后则刘之纶与纲,并四川人。

  戴士衡,字章尹,莆田人。万历十七年进士。除新建知县,擢吏科给事中。蓟州总兵官王保滥杀南兵,士衡极论其罪。已,请亟补言官,劾石星误国大罪五。山东税使陈增请假便宜得举刺将吏,淮、扬鲁保亦请节制有司,士衡力争。仁圣太后梓宫发引,帝不亲送,士衡言:“母子至情,送死大事,奈何于内庭数武地,靳一举足劳。今山陵竣事,愿陛下扶杖出迎神主,庶少慰圣母之灵,答臣民之望。”锦衣千户郑一麟奏开昌平银矿。士衡以地逼天寿山,抗疏争。皆不报。

  二十五年正月,极陈天下大计,言:“方今事势不可知者三:天意也,人心也,气运也。大可虑者五:纪纲废弛也,戎狄侵陵也,根本动摇也,武备疏略也,府藏殚竭也。其切要而当亟正者一,则君心也。陛下高拱九重,目不睹师保之容,耳不闻丞弼之议,美丽当前,燕惰自佚,即欲殚聪明以计安社稷,其道无由。诚宜时御便殿,召执政大臣讲求化理,则心清欲寡,政事自修。”亦不报。

  日本封事败,再劾星及沈惟敬、杨方亨,且列上防倭八事。多议行。俄劾南京工部尚书叶梦熊、刑部侍郎吕坤、蓟辽总督孙幰及通政参议李宜春。时幰已罢,宜春自引归,坤亦以直谏去。给事中刘道亨右坤,力诋士衡,谓其受大学士张位指。士衡亦劾道亨与星同乡,为星报复。帝以言官互争,皆报寝。寻劾罢文选郎中白所知。帝恶吏部郎,贬黜者二十二人,因诘责吏科朋比。都给事中刘为楫、杨廷兰、张正学、林应元及士衡俱引罪。诏贬为楫一秩,与廷兰等并调外。士衡得蕲州判官。无何,诏改远方,乃授陕西盐课副提举。未赴,会《忧危竑议》起,竟坐遣戍。

  先是,士衡再劾坤,谓潜进《闺范图说》,结纳宫闱,因请举册立、冠婚诸礼。帝不悦。至是有跋《闺范》后者,名曰《忧危竑议》,诬坤与贵妃从父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吏科给事中程绍、吏部员外郎邓光祚及道亨、所知等同盟结纳,羽翼贵妃子。承恩大惧。以坤、道亨、所知故与士衡有隙,而全椒知县樊玉衡方上疏言国本,指斥贵妃,遂妄指士衡实为之,玉衡与其谋。帝震怒,贵妃复泣诉不已,夜半传旨逮下诏狱拷讯。比明,命永戍士衡廉州、玉衡雷州。御史赵之翰复言:“是书非出一人,主谋者张位,奉行者士衡,同谋者右都御史徐作、礼部侍郎刘楚先、国子祭酒刘应秋、故给事中杨廷兰、礼部主事万建昆也。诸臣皆位心腹爪牙,宜并斥。”帝入其言,下之部院。时位已落职闲住,署事侍郎裴应章、副都御史郭惟贤力为作等解,不听。夺楚先、作官,出应秋于外,廷兰、建昆谪边方,应章等复论救。帝不悦,斥位为民。

  士衡等再更赦,皆不原。四十五年,士衡卒于戍所。巡按御史田生金请脱其戍籍,释玉衡生还,帝不许。天启中,赠太仆少卿。

  曹学程,字希明,全州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历知石首、海宁。治行最,擢御史。帝命将援朝鲜。已而兵部尚书石星听沈惟敬言,力请封贡。乃以李宗城、杨方亨为正副使,往行册封礼。未至日本,而惟敬言渐不售,宗城先逃归。帝复惑星言,欲遣给事中一人充使,因察视情实。学程抗疏言:“迩者封事大坏,而方亨之揭,谓封事有绪。星、方亨表里应和,不足倚信。为今日计,遣科臣往勘则可,往封则不可。石星很很自用,赵志皋碌碌依违,东事之溃裂,元辅、枢臣俱不得辞其责。”初,朝鲜甫陷,御史郭实论经略宋应昌不足任,并陈七不可。帝以实沮挠,谪怀仁典史。后已迁刑部主事。会封贡议既罢,而朝鲜复恳请之。帝乃追怒前主议者,以实倡首,斥为民。并敕石星尽录异议者名,将大谴责。志皋等力解乃已。及遣使不得要领,因欲别遣,已而罢之,即以方亨为正使矣。而学程方督畿辅屯田,不知也。疏入,帝大怒,谓有暗嘱关节,逮下锦衣卫严讯。榜掠无所得,移刑部定罪。尚书萧大亨请宥,帝不许,命坐逆臣失节罪斩。刑科给事中侯廷佩等讼其冤。志皋及陈于陛、沈一贯言尤切,皆不纳。自是救者不绝,多言其母年九十余,哭子待毙。帝卒弗听,数遇赦亦不原。

  其子正儒,朝夕不离犴狴。见父憔悴骨立,呕血仆地,久之乃苏,因刺血书奏乞代父死,终不省。三十四年九月,始用朱赓言,谪戍湖广宁远卫。久之,放归,卒。天启初,赠太仆少卿。崇祯时,旌正儒为孝子。

  郭实,字伯华,高邑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朝邑知县,选授御史。御史王麟趾劾湖广巡抚秦耀结政府状,谪徐沟丞。实复劾耀,耀乃罢。比去任,侵赃赎银巨万,为衡州同知沈鈇所发,下吏戍边。故事,抚按赃赎率贮州县为公费,自耀及都御史李采菲、御史沈汝梁、祝大舟咸以自润败。自是率预灭其籍,无可稽矣。实以论朝鲜事黜。久之,封贡不成,星下吏。给事中侯廷佩请还实官,不许。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主事,终大理右寺丞。

  翁宪祥,字兆隆,常熟人。万历二十年进士。为鄞县知县。课最,入为礼科给事中。以忧去。补吏科,疏陈铨政五事。其一论掣签法,言:“使尽付之无心,则天官之职一吏可代。苟为不然,则地本预拟,何必于大廷中为掩饰之术。请亟停罢。”时不能从。故事,正郎不奉使,抚按必俟代,至是多反之。而江西巡抚许弘纲以父忧径归,广西巡抚杨芳亦以忧乞免代,宪祥极言非制。弘纲贬官,芳亦被责。言者诋朱赓、李廷机辄被谴,宪祥疏论。已,劾云南巡抚陈用宾、两广总督戴耀,并不报。是时大僚多缺。而侍郎杨时乔、杨道宾旬日间相继物故,吏、礼二部长贰遂无一人。兵部止一尚书,养疴不出。户、刑、工三部暨都察院堂上官,俱以人言注籍。通政大理亦无见官。宪祥言九卿俱旷,甚伤国体。因陈补缺官、起遗佚数事,报闻。屡迁刑科都给事中。吏部尚书孙丕扬、副都御史许弘纲以考察为言路所攻,求去。宪祥言:“一时贤者,直道难容,相率引避。国是如此,可为寒心。”既而军政拾遗,疏为锦衣都督王之桢所挠,久不下。罪人陈用宾等已论死,疏亦留中。宪祥皆抗章论驳。知县满朝荐、李嗣善,同知王邦才,以忤税使系狱,乃请释之。会冬至停决囚,复请推缓刑德意,宥捴臣、矜楚狱。帝皆不报。寻调吏科。四十一年,命辅臣叶向高典会试,给事中曾六德以论救被察官坐贬,旨皆从内出。宪祥力谏。中官黄勋、赵禄、李朝用、胡滨等不法,亦连疏弹劾。久之,擢太常少卿。居数年卒。

  徐大相,字觉斯,江西安义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东昌推官。改武学教授,稍迁国子博士。四十七年九月朔,百僚将早朝,司礼中官卢受传免。众趋出,受从后姗侮。大相愤,归草二疏。一论辽左事,一论受奸邪。时接疏者即受也。见辽事疏曰:“此小臣,亦敢言事。”及帝阅第二疏,顾受曰:“此即论汝罪者。”受错愕,叩头流血请罪,曰:“奴当死。”疏乃留中。是日,南京国子学录乔拱璧亦疏劾受,不报。明年,迁兵部主事。天启二年,调吏部稽勋主事,移考功。明年,进验封员外郎。进士薛邦瑞为其祖蕙请谥,大相与尚书张问达议如其请。熹宗方恶恤典冗滥,镌大相三秩,出之外。问达等引罪,不问。大学士叶向高、都御史赵南星等连疏救,乃改镌二秩。大相方候命,群奄党受者数十辈,持梃噪于门。比搜大相橐,止俸金七十两,乃哄然散。家居,杜门读书,里人罕见其面。

  崇祯元年,起故官。俄改考功,迁验封郎中。历考功、文选。奏陈遵明旨、疏淹滞、破请托、肃官评、正选规、重掌篆、崇礼让、励气节、抑侥幸、核吏弊十事,帝即命饬行。故尚书孙丕扬等二十六人为魏忠贤削夺,大相请复其官,帝不许。旋以起废忤旨,贬秩视事。给事中杜三策言大相端廉,起废协舆论,不当谴,不听。父忧归,卒于家。

  赞曰:神宗中年,德荒政圮。怀忠发愤之士,宜其激昂抗词以匡君失。然纳谏有方,务将以诚意。绞讦摩上,君子弗为。谓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胜也。雒于仁、马经纶诋讥谯让,几为侪偶所不能堪矣。圣人取讽谏,意者殆不如是乎!

卷一百二十三

  王汝训 余懋学 张养蒙 孟一脉 何士晋(陆大受 张庭 李俸) 王德完 蒋允仪 邹维琏(吴羽文)

  王汝训,字古师,聊城人。隆庆五年进士。除元城知县。万历初,入为刑部主事。改兵部,累迁光禄少卿。吏科都给事中海宁陈与郊者,大学士王锡爵门生,又附申时行,恣甚。汝训抗疏数其罪,言:“与郊今日荐巡抚,明日荐监司。每疏一出,受贿狼籍。部曹吴正志一发其奸,身投荒徼。吏部尚书杨巍亦尝语侍郎赵焕,谓为小人。乞速罢谴。且科道以言为职,乃默默者显,谔谔者绌。直犯乘舆,屡荷优容。稍涉当途,旋遭摈斥。言官不难于批鳞,而难于借剑,此何为也?天下惟公足以服人。今言者不论是非,被言者不论邪正,模棱两可,曲事调停,而曰务存大体。是惩议论之纷纭,而反致政体之决裂也。乞特敕吏部,自后迁转科道,毋恶异喜同,毋好谀丑正。”是时,巍以政府故,方厚与郊。闻汝训言引己且刺之,大恚,言:“臣未尝诋与郊。汝训以寺臣攻言路,正决裂政体之大者。”乃调汝训南京。顷之,御史王明复劾与郊,并及巍,诏夺明俸,擢与郊太常少卿。都人为之语曰:“欲京堂,须弹章。”与郊寻以忧去。后御史张应扬追劾其交通文选郎刘希孟,考选纳贿,并免官。未几,其子杀人论死,与郊悒悒卒。

  汝训入为太常少卿。孟秋飨庙,帝不亲行。汝训极谏。帝愠甚,以其言直,不罪也。寻进太仆卿,调光禄。汝训先为少卿,寺中岁费二十万,至是滥增四万有奇。汝训据《会典》,请尽裁内府冗食,不许。

  二十二年,改左佥都御史。旋进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汝训性清介,方严疾恶。巡按御史南昌彭应参亦雅以强直名,相与力锄豪右。乌程故尚书董份、祭酒范应期里居不法,汝训将绳之。适应参行部至,应期怨家千人遮道陈牒。应参持之急,檄乌程知县张应望按之。应期自缢死,其妻吴氏诣阙诉冤。帝命逮应参、应望诏狱,革汝训职,诘吏部都察院任用非人。尚书孙丕扬、都御史衷贞吉等引罪,且论救。帝意未释,谪救应参者给事中乔胤等于外。言官讼汝训、应参,亦及胤,帝愈怒。疏入,辄重胤谴,至除名,而谪应望戍烟瘴,应参为民。

  汝训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右侍郎。召改工部,署部事。初,矿税兴,以助大工为名。后悉输内帑,不以供营缮。而四方采木之需多至千万,费益不訾。汝训屡请发帑佐工,皆不报。在部岁余,力清夙弊。中官请乞,辄执奏不予,节冗费数万。卒,赠工部尚书,谥恭介。

  余懋学,字行之,婺源人。隆庆二年进士。授抚州推官,擢南京户科给事中。万历初,张居正当国,进《白燕白莲颂》。懋学以帝方忧旱,下诏罪己,与百官图修禳。而居正顾献瑞,非大臣谊,抗疏论之。已,论南京守备太监申信不法,帝为罢信。久之,陈崇惇大、亲謇谔、慎名器、戒纷更、防佞谀五事。时居正方务综核,而懋学疏与之忤,斥为民,永不叙录。居正死,起懋学故官,奏夺成国公朱希忠王爵,请召还光禄少卿岳相、给事中魏时亮等十八人。帝俱报可。寻擢南京尚宝卿。

  十三年,御史李植、江东之等以言事忤执政。同官蔡系周、孙愈贤希执政指,纷然攻讦,懋学上言:

  诸臣之不能容植等,一则以科场不能无私,而恶植等之讦发;一则以往者常保留居正,而忌吴中行、沈思孝等之召用。二疑交于中,故百妒发于外也。夫威福自上,则主势尊。植等三臣,陛下所亲擢者也,乃举朝臣工百计排之;假令政府欲用一人,诸臣敢力挫之乎?臣谨以臣工之十蠹为陛下言之。

  今执政大臣,一政之善,辄矜赞导之功,一事之失,辄诿挽回之难,是为诬上。其蠹一。进用一人,执政则曰我所注意也,冢宰则曰我所推毂也,选郎则曰我所登用也。受爵公朝,拜恩私室,是为招权。其蠹二。陛下天纵圣明,犹虚怀纳谏。乃二三大僚,稍有规正,辄奋袂而起,恶声相加,是为讳疾。其蠹三。中外臣工,率探政府意向,而不恤公论。论人则毁誉视其爱憎,行政则举置徇其喜怒,是为承望。其蠹四。君子立身,和而不同。今当路意有所主,则群相附和,敢于抗天子,而难于违大臣,是为雷同。其蠹五。我国家谏无专官,今他曹稍有建白,不曰出位,则曰沽名,沮忠直之心,长壅蔽之渐,是为阻抑。其蠹六。自张居正蒙蔽主聪,道路以目,今余风未殄,欺罔日滋。如潘季驯之斥,大快人心,而犹累牍连章为之申雪,是为欺罔。其蠹七。近中外臣僚或大臣交攻,或言官相讦,始以自用之私,终之好胜之习。好胜不已,必致忿争,忿争不已,必致党比。唐之牛、李,宋之洛、蜀,其初岂不由一言之相失哉?是为竞胜。其蠹八。佞谀成风,日以浸甚。言及大臣,则等之伊、傅;言及边帅,则拟以方、召;言及中官,则夸吕、张复出;言及外吏,则颂卓、鲁重生。非藉结欢,即因邀赂,是为佞谀。其蠹九。国家设官,各有常职。近两京大臣,务建白以为名高,侵职掌而听民讼。长告讦之风,失具瞻之体,是为乖戾。其蠹十也。

  懋学夙以直节著称,其摘季驯不无过当。然所言好胜之弊,必成朋党,后果如其言。累迁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理漕储。疏白程任卿、江时之冤,二人遂得释。二十二年,以拾遗论罢。卒,赠工部尚书。天启初,追谥恭穆。

  张养蒙,字泰亨,泽州人。万历五年进士。选庶吉士,历吏科左给事中。少负才名,明习天下事。居言职,慷慨好建白。以南北多水旱,条上治奸民、恤流民、爱富民三事,帝嘉纳之。锦衣都指挥罗秀营佥书,兵部尚书王遴格不行,失欢权要而去,秀竟夤缘得之。养蒙疏发其状,事具遴传。御史高维崧等言事被谪,养蒙偕同官论救,复特疏讼之。忤旨,夺俸。

  寻迁工科都给事中。都御史潘季驯奏报河工,养蒙上言曰:“二十年来,河几告患矣。当其决,随议塞,当其淤,随议浚,事竣辄论功。夫淤决则委之天灾而不任其咎,浚塞则归之人事而共蒙其赏。及报成未久,惧有后虞,急求谢事,而继者复告患矣。其故皆由不久任也。夫官不久任,其弊有三:后先异时也,人己异见也,功罪难执也。请仿边臣例,增秩久任,斯职守专而可责成功。”帝深然之。

  有诏潞安进绸二千四百匹。未几,复命增五千。养蒙率同官力争,且曰:“从来传奉职造,具题者内臣,拟旨者阁臣,抄发者科臣。今径下部,非祖制。”不从。出为河南右参政。寻召为太仆少卿,四迁左副都御史。二十四年,极谏时政阙失,言:

  迩来殿廷希御,上下不交。或疑外臣不可尽信,或疑外事未可尽从。君臣相猜,政事积废。致市猾得以揣意旨,左右得以播威权。惟利是闻,祸将胡底。谨以三轻二重之弊为陛下陈之。

  一、部院之体渐轻。或虚其位而不补,或用其人而不任。如冬官一曹,亚卿专署,已为异事,乃冢宰何官,数月虚位。法司议刘世延罪,竟尔留中,主事刘冠南疏入即发。何小臣听而大臣不听,单疏下而公疏不下哉!以至户曹三疏谏开矿,臣院九疏催行取,皆置不报。议大事则十疏而九不行,遇廷推则十人而九不用。失大臣师表百僚,奈何轻之至此!

  一、科道之职渐轻。五科都给事中久虚不补,御史曹学程一系不释,考选台谏,屡请屡格,乃至服阕补任,亦皆废阁。是不欲言路之充也。夫政无缺失,何惮人言。徒使唯诺风成,謇谔意绝,国是将何定乎?

  一、抚按之任渐轻。如开矿一事,抚按有言,咸蒙切责。于是郑一麟以千户而妄劾李盛春。夫阍人、武弁得以制巡抚之命,纪纲不倒置乎?一珰得志,诸珰效尤,抚按敛手,何有于监司?从此陛下之赤子将无人拊循矣。

  一、进献之途渐重。下僚捐俸,儒士献资,名为助工,实怀觊幸。甚者百户王守仁以谋复世爵,妄构楚府,而使陛下恩薄于懿亲;主簿张以述以求复旧秩,妄献白鹿,而使陛下德损于玩物。部臣纠之不听,言官纠之不听,业已明示好恶,大开受献之门。将见媚子宵人,投袂竞起,今日献灵瑞,明日贡珍奇,究使败节文官、偾军武帅,凭藉钱神,邀求故物,不至如嘉靖末年之浊乱不止也。

  一、内差之势渐重。中使纷然四出,乞请之章无日不上,批答之旨无言不温。左右藉武弁以营差,武弁藉左右以网利,共构狂言,诳惑天听。陛下方厌外臣沮挠,谓欲办家事,必赖家奴,于是有言无不立听。岂武弁皆急君,而朝绅尽误国乎?今奸宄实繁有徒。采矿不已,必及采珠;皇店不止,渐及皇庄。继而营市舶,继而复镇守,内可以谋坐营,外可以谋监军。正德敝风,其鉴不远。

  凡此三轻二重,势每相因。德与财不并立,中与外不两胜,惟陛下早见而速图之。

  不报。

  又明年六月,两宫三殿继灾。养蒙复上疏曰:

  近日之灾,前古未有。自非君臣交儆,痛革敝风,恐虚文相谩,大祸必至。臣请陛下躬谒郊庙以谢严谴,立御便殿以通物情,早建国本以系人心。停银矿、皇店之役,杜四海乱阶;减宦官宫妾之刑,弭萧墙隐祸。然此皆应天实事,犹非应天实心也。罪己不如正己,格事不如格心。陛下平日成心有四:一曰好逸。朝享倦于躬临,章奏倦于省览。古帝王乾健不息,似不如此。一曰好疑。疑及近侍,则左右莫必其生;疑及外庭,则僚采不安于位。究且谋以疑败,奸以疑容。古帝王至诚驭物,似不如此。一曰好胜。奋厉威严以震群工,喜谄谀而恶鲠直,厌封驳而乐顺从。古帝王予违汝弼,似不如此。一曰好货。以聚敛为奉公,以投献为尽节。古帝王四海为家,似不如此。愿陛下戒此四者,亟图更张,庶天意可回,国祚可保。

  帝亦不省。

  寻迁户部右侍郎。时再用师朝鲜,命养蒙督饷。事宁,予一子官。三十年,尚书陈蕖称疾乞罢。诏养蒙署事。会养蒙亦有疾在告,固辞。给事中夏子阳劾其托疾,遂罢归。卒于家。天启初,赐谥毅敏。

  孟一脉,字淑孔,东阿人。隆庆五年进士。为平遥知县。以廉能擢南京御史。万历六年五月,上言:“近上两宫徽号,覃恩内外,独御史傅应祯、进士邹元标、部郎艾穆、沈思孝,投荒万里,远绝亲闱,非所以广锡类溥仁施也。”疏入,忤张居正,黜为民。居正死,起故官,疏陈五事,言:

  近再选宫女至九十七人,急征一时,辇下甚扰。一也。

  中外章奏,宜下部臣议覆,阁臣拟旨,脱有不当,台谏得纠驳之。今乃不任臣工,颛取宸断,明旨一出,臣下莫敢犯颜。二也。

  士习邪正,系世道污隆。今廉耻日丧,营求苟且。亟宜更化救弊,先实行而后才华。三也。

  东南财赋之区,靡于淫巧,民力竭矣,非陛下有以倡之乎?数年以来,御用不给。今日取之光禄,明日取之太仆,浮梁之磁,南海之珠,玩好之奇,器用之巧,日新月异。遇圣节则有寿服,元宵则有灯服,端阳则有五毒吉服,年例则有岁进龙服。以至覃恩锡赉,小大毕沾;谒陵犒赐,耗费巨万。锱铢取之,泥沙用之。于是民间习为丽侈,穷耳目之好,竭工艺之能,不知纪极。夫中人得十金,即足供终岁之用。今一物而常兼中人数家之产。或刻沉檀,镂犀象,以珠宝金玉饰之。周鼎、商彝、秦铊、汉鉴,皆搜求于海内。穷岁月之力,专一器之工;罄生平之资,取一盼之适。殊不知财贿易尽,嗜欲无穷。陛下诚能恭俭节约以先天下,禁彼浮淫,还之贞朴,则财用自裕,而风俗亦淳。四也。

  边疆之臣,日弛戎备,上下蒙蔽,莫以实闻。由边臣相继为本兵,题覆处分,尽在其口。言出而中伤随之,谁肯为无益之谈,自取祸败哉?渔夫舍饵以得鱼,未闻以饵养鱼者也。今以中国之文帛绮绣为蕃戎常服,虽曰贡市,实则媚之。边臣假贡市以赂戎,戎人肆剽窃而要我。彼此相欺,以诳君父。幸其不来,来则莫御。所谓以饵养鱼者也。请明诏枢臣,洗心易虑。战守之备,一一请求,付之边臣。使将识敌情,兵识将意,庶乎臂指如意,国可无虞。五也。

  疏入,忤旨,谪建昌推官。屡迁南京右通政。移疾归。四十一年,起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居三年,廷推左副都御史。未得命,给事中官应震论其纵子骄恣。疏虽留中,一脉竟引疾去。年八十一卒。

  一脉初以直谏著声。晚膺节钺,年力已衰,不克有所表树云。

  何士晋,字武莪,宜兴人。父其孝,得士晋晚。族子利其资,结党致之死。继母吴氏匿士晋外家。读书稍懈,母辄示以父血衣。士晋感厉,与人言,未尝有笑容。万历二十六年举进士。持血衣诉之官,罪人皆抵法。初授宁波推官,擢工科给事中。首疏请通章奏、缓聚敛。俄言:“衮职有阙,廷臣言虽逆耳,每荷优容。独论及辅臣,必欲借主威以泄愤。是陛下负拒谏之名,辅臣收固宠之实,天下所以积愤辅臣而不能平也。如孙幰、郭子章、戴耀、沈子木,宜舍不舍,公论乖违,辅臣赓安得不任其咎?”无何,劾左都督王之桢久掌锦衣,为内阁爪牙,中枢心腹。又劾大学士王锡爵逢君贼善,召命宜停;户部尚书赵世卿误国,无大臣体。已,复言:“朝端大政,宜及今早行者,在放辅臣以清政地,罢大臣被论者以伸公议。斥王之桢以绝祸源,释卞孔时、王邦才等以苏冤狱。”

  初,皇长孙生,有诏起废,列上二百余人。阅三年,止用顾宪成等四人。士晋请大起废籍。瑞王将婚,诏典礼视福王,费当十九万。初,帝弟潞王婚费不及其半,士晋请视潞王。帝将崇奉太后,诏建灵应宫,士晋以非礼力争,且曰:“圣母所注念者东宫出讲,诸王早婚,与遗贤之登进也,乃诸臣屡请不应。而不时内降者,非中贵之营求,即鬼神之香火,何也?”帝皆不省。

  未几,有张差梃击之事。王之寀钩得差供,帝迁延不决,士晋三上疏趣之。当是时,变起非常,中外咸疑谋出郑国泰,然无敢直犯其锋者。郎中陆大受稍及之,国泰大惧,急出揭自明,人言益籍籍。士晋乃抗疏曰:

  陛下与东宫,情亲父子,势共安危,岂有祸逼萧墙,不少动念者?候命逾期,旁疑转棘。窃详大受之疏,未尝实指国泰主谋,何张皇自疑乃尔?因其自疑,人益不能无疑,然人之疑国泰,不自今日始也。陛下试问国泰,三王之议何由起?《闺范》之序何由进?妖书之毒何由构?此基祸之疑也。孟养浩等何由杖?戴士衡等何由戍?王德完等何由锢?此挑激之疑也。南宗顺,刑余也,而阴募死士千人,谓何?顺义王,外寇也,而各宫门守以重兵,谓何?王曰乾,逆徒也,而疏中先有庞保、刘成名姓,谓何?此不轨之疑也。三者积疑至今日,忽有张差一事,正与往者举措相符,安得令人不疑!且今日之疑国泰,又非张差一事已也。恐骑虎难下,骇鹿走险,一击不效,别有阴谋。陛下不急护东宫,则东宫为孤注。万一东宫失护,而陛下又转为孤注矣。

  国泰欲释人疑,惟明告贵妃,力求陛下速执保、成下吏。如果国泰主谋,是乾坤之大逆,九庙之罪人,非但贵妃不能庇,即陛下亦不能庇也。借剑尚方,请自臣始。或别有主谋,无与国泰事,请令国泰自任,凡皇太子、皇长孙起居悉属国泰保护,稍有疏虞,罪即坐之,则臣与在廷诸臣亦愿陛下保全国泰身,无替恩礼。若国泰畏有连引,预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与,俾之远逃,或阴毙张差,以冀灭口,则罪愈不容诛矣。惟圣明裁察。

  疏入,帝大怒,欲罪之,念事已有迹,恐益致人言。而吏部先以士晋为东林党,拟出为浙江佥事,候命三年未下。至是,帝急简部疏,命如前拟。吏部言阙官已补,请改命。帝不许,命调前补者。吏部又以士晋积资已深,秩当参议。帝怒,切责尚书,夺郎中以下俸。士晋之官四年,移广西参议。光宗立,擢尚宝少卿,迁太仆。

  天启二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安南入犯,督将吏屡击却之。四年,擢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明年四月,魏忠贤大炽,争梃击者率获罪。御史田景新希旨,诬叛臣安邦彦贿士晋十万金,阻援兵。遂除士晋名,征贿助饷。士晋愤郁而卒。有司征赃急,家人但输数百金,产已罄。会庄烈帝立,获免,复官赐恤。

  陆大受,字凝远,武进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行人,屡迁户部郎中。福王将之国,诏赐庄田四万顷。大受请大减田额,因劾郑国泰骄恣乱法状,疏留中。王之寀发张差事,大受抗疏言:“青宫何地,张差何人,敢白昼持梃,直犯储跸,此乾坤何等时耶!业承一内官,何以不知其名?业承一大第,何以不知其所?彼三老、三太互相表里,而霸州武举高顺宁者,今皆匿于何地?奈何不严竟而速断耶?”户部主事蒲州张庭者,大受同年生也,亦上言:“奸人突入大内,狙击青宫,陛下宜何如震怒,立穷主谋。乃廷臣交章,一无批答,何也?君侧藏奸,上下蒙蔽,皆由陛下精神偏注,皇太子召见甚稀,而前此册立、选婚及近时东宫出讲、郭妃卜葬诸事,陛下皆弗胜迟回,强而后可。彼宦寺者安得不妄生测度,阴蓄不逞,以侥幸于万一哉!”皆不报。大受寻出为抚州知府,以清洁著闻。居二年,徐绍吉、韩浚以京察夺其官。庭再迁郎中,被齮龁。引退,抑郁以死。

  又有闻喜李俸者,为刑部郎中。当诸司会鞫时,张差语涉逆谋,郎中胡士相等相顾不敢录。俸力争,乃得入狱词,遂为郑氏党所恶。及迁凤翔知府,诸党人以言慑之,竟不敢之任。后复中以京察,卒于家。

  天启初,御史张慎言、方震孺、魏光绪、杨新期交章讼三人冤。乃赠庭、俸光禄寺少卿,大受起补韶州。已,都御史高攀龙请加庭、俸荫谥,不果。大受未几卒。

  王德完,字子醇,广安人。万历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改兵科给事中。西陲失事,德完言:“诸边岁糜饷数百万,而士气日衰,戎备日废者,以三蠹未除,二策未审也。何为三蠹?一曰欺,边吏罔上也。二曰徇,市赏增额也。三曰虚,边防鲜实也。何谓二策?有目前之策,有经久之策。谨守誓盟,苟免搏噬,此计在目前。大修战具,令贼不敢窥边,则百年可保无事,此计在经久。今经略郑洛主款,巡抚叶梦熊又言战,边臣不协,安望成功。”帝为饬二臣。石星为本兵,德完上十议以规时,帝纳之。已,请裁李成梁父子权,劾褫黔国公沐昌祚冠服,罢巡抚朱孟震、贾待问、郭四维、少卿杨四知、赵卿。又发广东总督刘继文、总兵官李栋等冒功罪。半岁章数十上,率军国大计。

  累迁户科都给事中。上筹画边饷议,言:“诸边岁例,弘、正间止四十三万,至嘉靖则二百七十余万,而今则三百八十余万。惟力行节俭,足以补救。盖耗蠹之弊,外易剔而内难除。宜严劾内府诸库,汰其不急。又加意屯田、盐法,外开其源,而内节其流,庶几国用可足。”时弗能用。倭寇久躏朝鲜,再议封贡。德完言:“封则必贡,贡则必市,是沈惟敬误经略,经略误总督,总督误本兵,本兵误朝廷也。”后封果不成。德完寻以疾归。

  二十八年,起任工科。极陈四川采木、榷税及播州用兵之患。又言三殿未营,不宜复兴玄殿、龙舟之役。皆不报。已,劾湖广税使陈奉四大罪。再疏极论,谓奉必激变。奉果为楚人所攻,仅以身免。寻因祷雨言:“今出虎兕以噬群黎,纵盗贼而吞赤子,幽愤沉结,叩诉无从,故雨泽缘天怒而屯,螟丱因人妖而出。愿尽撤矿税之使,释逮系之臣,省愆赎过,用弭灾变。”不报。四川妖人韩应龙奏请榷盐、采木。寻甸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以忤税使被逮。德完皆力争。复劾山东税使陈增、畿辅税使王虎罪。不报。已极陈国计匮乏,言:“近岁宁夏用兵,费百八十余万;朝鲜之役,七百八十余万;播州之役,二百余万。今皇长子及诸王子册封、冠婚至九百三十四万,而袍服之费复二百七十余万,冗费如此,国何以支?”因请减织造,止营建,亟完殿工,停买珠宝,慎重采办,大发内帑,语极切至。帝亦不省。

  时帝宠郑贵妃,疏皇后及皇长子。皇长子生母王恭妃几殆,而皇后亦多疾。左右多窃意后崩,贵妃即正中宫位,其子为太子。中允黄辉,皇长子讲官也,从内侍微探得其状,谓德完曰:“此国家大事,旦夕不测,书之史册,谓朝廷无人。”德完乃属辉具草。十月,上疏言:“道路喧传,谓中宫役使仅数人,伊郁致疾,阽危弗自保,臣不胜惊疑。宫禁严秘,虚实未审。臣即愚昧,决知其不然。第台谏之官得风闻言事。果中宫不得于陛下以致疾与?则子于父母之怒,当号泣几谏。果陛下眷遇中宫有加无替欤?则子于父母之谤,当昭雪辨明。衡是两端,皆难缄默。敢效汉朝袁盎却坐之议,陈其愚诚。”疏入,帝震怒,立下诏狱拷讯。尚书李戴、御史周盘等连疏论救。忤旨,切责,御史夺俸有差。大学士沈一贯力疾草奏为德完解,帝亦不释。旋廷杖百,除其名。复传谕廷臣:“诸臣为皇长子耶?抑为德完耶?如为皇长子,慎无扰渎。必欲为德完,则再迟册立一岁。”廷臣乃不复言。然帝自是惧外廷议论,眷礼中宫,始终无间矣。

  光宗立,召为太常少卿。俄擢左佥都御史。天启元年,京师获间谍,词连司礼中官卢受。德完请出受南京。

  初,德完直声震天下。及居大僚,持论每与邹元标等异。杨镐、李如桢丧师论死,廷臣急欲诛之。德完乃上疏请酌公论,或遣戍立功,或即时正辟,盖设两途以俟帝宽之。且因荐顺天府丞邵辅忠、通政参议吴殿邦,以两人尝力攻李三才也。疏出,果宽镐等。于是给事中魏大中再疏论之,德完亦力辨。帝为诘责大中,事乃已。德完寻进户部右侍郎。给事中朱钦相、倪思辉言事获罪,疏救之。明年,迁左。亡何卒官。其后辅忠、殿邦以党逆败,佥为德完惜之。

  蒋允仪,字闻韶,宜兴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桐乡知县,移嘉兴。天启二年,擢御史。时广宁已失,熊廷弼、王化贞俱论死,而兵部尚书张鹤鸣如故,纠之者反获谴。允仪不平,疏诋其同罪佚罚。因言:“近言官稍进苦口,辄见龃龉,迁谪未已,申之戒谕。使诸臣不遵明谕,而引裾折槛以甘斥逐,天下事犹可为也;使诸臣果遵明谕,而箝口结舌以保禄位,天下事尚忍言哉!顷者恒旸不雨,二麦无秋,皇上于宫中祈祷,反得冰雹之灾。变不虚生,各以类应。夫以坤维之厚重而震撼于妖孽,以胡眉之丈夫而交关于妇寺,以籍丛炀灶之奸而托之奉公洁己,是皆阴胁阳之徵也。”报闻。鹤鸣既屡被劾,因诋劾者为群奸朋谋,而反与前尚书黄嘉善、崔景荣并以边功晋宫保。允仪益愤,言:“鹤鸣既以斩级微功邀三次之赏,即当以失地大罪伏不赦之辜。且以七百里之榆关,兼旬而后至,畏缩无丈夫气,偃蹇无人臣礼。犹且靦颜哆口评经、抚功罪,若身在功罪外者。陛下试问鹤鸣,为本兵,功罪杀于边臣,今日经、抚俱论辟,鹤鸣应得何罪?又问鹤鸣,旧日经、抚俱论辟,嘉善、景荣应得何罪?赫然震怒,论究如法,庶封疆不致破坏。”帝不用。

  会议红丸事,力诋方从哲,请尽夺官阶、禄荫。其党恶之。徐州旧设参将,山东盗炽,以允仪请,改设总兵。寻疏论四川监司周著、林宰、徐如珂等功,请优叙。而劾总督张我续退缩,请罢斥。不从。逾月,请杜传宣、慎爵赏、免立枷、除苛政。且言:“向者丁巳之察,凡抗论国本系籍正人者,莫不巧加罗织。阴邪盛而阳气伤,致有今日之祸。今计期已迫,愿当事者早伐邪谋,亟培善类。”疏入,魏忠贤、刘朝辈皆不悦。以丁巳主察之人不指名直奏,责令置对。允仪言:“丁巳主察者郑继之、李志也,考功科道则赵士谔、徐绍吉、韩浚也。当日八法之处分,台省之例转,大僚之拾遗,黑白颠倒,私意横行。凡抗论建藩,催请之国,保护先帝,有功国本者,靡不痛加摧抑;必欲败其名,锢其身,尽其伦类而后快。于是方从哲独居政府,亓诗教、赵兴邦等分部要津。凡疆圉重臣,皆贿赂请托而得,如李维翰、杨镐、熊廷弼、李如柏、如桢,何一不出其保举?迨封疆破坏,囹圄充塞,而此辈宴然无恙。臣所以痛心辽事,追恨前此当轴之人也。”中旨将重谴允仪,以大学士叶向高言,停俸半岁。

  已,复因灾祲上言:“内降当停,内操当罢。陵工束手,非所以展孝思;直臣久废,非所以光圣德。东南杼柚已空,重以屡次之加派;金吾冒滥已极,加以非分之袭封。圣心一转移,天下无不顺应。区区修禳虚文,安能格上穹哉!”帝不能用。

  巡按陕西,条上筹边八事。太常少卿王绍徽家居,与里人冯从吾不协。允仪重从吾,薄绍徽。魏忠贤擢绍徽佐都察院用事。五年,允仪还朝,即出为湖广副使。其冬又使给事中苏兆先劾其为门户渠魁,遂削籍。崇祯元年,荐起御史,言:“奸党王绍徽创《点将录》,献之逆奄。其后效之者有《同志》、《天监》、《盗柄》诸录,清流遂芟刈无遗。乞加削夺,为倾陷忠良之戒。”从之。其冬,掌河南道事,陈计吏八则。明年,佐都御史曹于汴,大计京官,贬黜者二百余人,坐不谨者百人,仕路为清。寻擢太仆少卿。

  四年六月,以右佥都御史抚治郧阳。诸府标兵止五百,饷六千,不及一大郡监司。且承平久,人不知兵,而属城率庳薄,无守具。六年,流贼将窥湖广。兵部令移镇襄阳,郧阳益虚。其冬,贼大至,陷郧西上津。明年,陷房县、保康。允仪兵少,不能御,上章乞援,且请罪。会贼入川,郧得少缓。中官陈大金与左良玉来援,副使徐景麟见其多携妇女,疑为贼,用炮击之,士马多死。大金怒,诉诸朝,命逮景麟,责允仪陈状。已而并逮允仪下狱,戍边,而以卢象升代。十五年,御史杨尔铭、给事中倪仁祯相继论荐,未及用而卒。

  邹维琏,字德辉,江西新昌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延平推官。耿介有大节。巡抚袁一骥以私憾摭布政窦子偁罪,维琏以去就争。监司欲为一骥建生祠,维琏抗词力阻。行取,授南京兵部主事,进员外郎。辽左用兵,疏陈数事。寻以忧去。

  天启三年,起官职方,进郎中。刑部主事谭谦益荐妖人宋明时能役神兵复辽左地,魏忠贤阴主之。维琏极言其妖妄。忠贤怒,矫旨谯责。海内方用师,将帅悉贿进,职方尤冗秽。维琏素清严,请寄皆绝,因极论债帅之弊,讥切中官、大臣。

  吏部尚书赵南星知其贤,调为稽勋郎中。时言路横恣,凡用吏部郎,必咨其同乡居言路者。给事中傅櫆、陈良训、章允儒以南星不先咨己,大怒,共诟谇维琏。及维琏调考功,櫆等益怒,交章力攻。又以江西有吴羽文,例不当用,两人迫羽文去,以窘辱维琏。维琏愤,拜疏求罢,即日出城。疏中以章惇攻苏轼、蔡京逐司马光为言,櫆等愈怒。櫆遂显攻魏大中、左光斗以及维琏。自是朝端水火,诸贤益不安其位矣。维琏欲去不得,诏留视事。乃严核官评,无少假借。

  杨涟劾魏忠贤,被旨切责。维琏抗疏曰:“忠贤大奸大恶,罄竹难书。陛下怜其小信小忠,不忍割弃。岂知罪恶既盈,即不忍不可得。汉张让、赵忠,灵帝以父母称之;唐田令孜,僖宗亦以阿父称之;我朝王振、曹吉祥、刘瑾,亦尝宠之群臣之上。有一人老死牖下,获保富贵哉?今陛下以太阿授忠贤,非所以为宗社计,亦非所以为忠贤计也。若夫黄扉元老,九列巨卿,安可自处于商辂、刘健、韩文下?”疏入,责其渎奏。崔呈秀坐赃被劾,维琏论戍边。诸媚珰者力别其是非,请托,拒不听,诸逆党交憾。及赵南星去国,维琏愿与俱去,忠贤即放归。无何,张讷劾南星,追论维琏调部非法,诏削籍。复构入汪文言狱,下吏,戍贵州。

  崇祯初,起南京通政参议,就迁太仆少卿,疏陈卜相、久任、纳言、议谥、筹兵五事。五年二月,擢右佥都御史,代熊文灿巡抚福建。海寇刘香乱,遣游击郑芝龙击破之。海外红夷据彭湖,挟互市,后徙台湾,渐泊厦门。维琏屡檄芝龙防遏之,不听。明年夏,芝龙剿贼福宁,红夷乘间袭陷厦门城,大掠。维琏急发兵水陆进,芝龙亦驰援,焚其三舟,官军伤亦众。寇乃泛舟大洋,转掠青港、荆屿、石湾。诸将御之铜山,连战数日,始败去。维琏在事二年,劳绩甚著。会当国者温体仁辈雅忌维琏,而闽人宦京师者腾谤于朝,竟坐是罢官。八年春,叙却贼功,诏许起用。旋召拜兵部右侍郎,遘疾不赴,卒于家。

  吴羽文既谢病归,至崇祯六年始复出。历考功文选郎中。帝以积疑吏部有私,选郎十一人谴黜大半,迁者三人而已。羽文痛绝诸弊,数与温体仁牴牾。贼毁皇陵,有诏肆赦。体仁令刑部尚书冯英以逆案入诏内。羽文执止之,而议起钱龙锡、李邦华等。侦事者诬羽文纳二人赇,下狱。羽文用高凤翔为大名知府。凤翔故尝坐小罚,言者复谓其徇私,坐谪戍。侍郎吴甡等交荐,复官,未赴卒。羽文,字长卿,南昌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赞曰:王汝训诸人建言,挺謇谔之节,洊历卿贰,不陨厥问。余懋学之言十蠹,有以哉!邹维琏抗魏奄,拒逆党,仅坐谪戍,幸矣。

卷一百二十四

  李植(羊可立) 江东之 汤兆京 金士衡 王元翰 孙振基(子必显)丁元荐(于玉立) 李朴 夏嘉遇

  李植,字汝培。父承式,自大同徙居江都,官福建布政使。植举万历五年进士,选庶吉士,授御史。十年冬,张居正卒,冯保犹用事。其党锦衣指挥同知徐爵居禁中,为阅章奏,拟诏旨如故。居正党率倚爵以自结于保,爵势益张。而帝雅衔居正、保,未有以发。御史江东之首暴爵奸,并言兵部尚书梁梦龙与爵交欢,以得吏部,宜斥。帝下爵狱,论死,梦龙罢去。植遂发保十二大罪。帝震怒,罪保。植、东之由是受知于帝。

  明年,植巡按畿辅,请宽居正所定百官乘驿之禁,从之。帝用礼部尚书徐学谟言,将卜寿宫于大峪山。植扈行阅视,谓其地未善。欲偕东之疏争,不果。明年,植还朝。时御史羊可立亦以追论居正受帝知。三人更相结,亦颇引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为重。执政方忌中行、用贤,且心害植三人宠。会争御史丁此吕事及论学谟卜寿宫之非,与申时行等相拄,卒被斥去。

  初,兵部员外郎嵇应科、山西提学副使陆檄、河南参政戴光启为乡会试考官,私居正子嗣修、懋修、敬修。居正败,此吕发其事。又言:“礼部侍郎何雒文代嗣修、懋修撰殿试策,而侍郎高启愚主南京试,至以‘舜亦以命禹’为题,显为劝进。”大学士申时行、余有丁、许国皆嗣修等座主也,言考官止据文艺,安知姓名,不宜以此为罪,请敕吏部核官评,以定去留。尚书杨巍议黜雒文,改调应科、檄,留启愚、光启,而言此吕不顾经旨,陷启愚大逆。此吕坐谪。植、东之及同官杨四知、给事中王士性等不平,交章劾巍,语侵时行。东之疏言:“时行以二子皆登科,不乐此吕言科场事。巍虽庇居正,实媚时行。”时行、巍并求去。帝欲慰留时行,召还此吕,以两解之。有丁、国言不谪此吕,无以安时行、巍心。国反覆诋言者生事,指中行、用贤为党。中行、用贤疏辨求去,语皆侵国,用贤语尤峻。国避位不出。于是左都御史赵锦,副都御史石星,尚书王遴、潘季驯、杨兆,侍郎沈鲤、陆光祖、舒化、何起鸣、褚鈇,大理卿温纯,及都给事中齐世臣、御史刘怀恕等,极论时行、国、巍不宜去。主事张正鹄、南京郎中汪应蛟、御史李廷彦、蔡时鼎、黄师颜等又力攻请留三臣者之失。中行亦疏言:“律禁上言大臣德政。迩者袭请留居正遗风,辅臣辞位,群起奏留,赞德称功,联章累牍。此谄谀之极,甚可耻也。祖宗二百余年以来,无谏官论事为吏部劾罢者,则又壅蔽之渐,不可长也。”帝竟留三臣,责言者如锦等指。其后,启愚卒为南京给事中刘一相劾去,时行亦不能救也。

  帝追仇居正甚,以大臣阴相庇,独植、东之、可立能发其奸,欲骤贵之,风示廷臣。一相又劾锦衣都督刘守有匿居正家资。帝乃谕内阁黜守有,超擢居正所抑丘橓、余懋学、赵世卿及植、东之凡五人。时行等力为守有解,言橓等不宜骤迁。帝重违大臣意,议虽寝,心犹欲用植等。顷之,植劾刑部尚书潘季驯朋党奸逆,诬上欺君,季驯坐削籍。帝遂手诏吏部擢植太仆少卿,东之光禄少卿,可立尚宝少卿,并添注。廷臣益忌植等。

  十三年四月旱,御史蔡系周言:“古者,朝有权臣,狱有冤囚,则旱。植数为人言:‘至尊呼我为儿,每观没入宝玩则喜我。’其无忌惮如此。陛下欲雪枉,而刑部尚书之枉,先不得雪。今日之旱,实由于植。”又曰:“植迫欲得中行柄国,以善其后;中行迫欲得植秉铨,而骋其私。倘其计得行,势必尽毒善类,今日旱灾犹其小者。”其他语绝狂诞。所称尚书,谓季驯也。疏上,未报,御史龚懋贤、孙愈贤继之。东之发愤上疏曰:“思孝、中行、用贤及张岳、邹元标数臣,忠义天植,之死不移,臣实安为之党,乐从之游。今指植与交欢为党,则植犹未若臣之密,愿先罢臣官。”不允。可立亦抗言:“奸党怀冯、张私惠,造不根之辞,以倾建言诸臣,势不尽去臣等不止。”乞罢职。章下内阁,时行等请诘可立奸党主名。帝仍欲两为之解,寝阁臣奏,而敕都察院:“自今谏官言事,当顾国家大体,毋以私灭公,犯者必罪。”植、东之求去,不许。给事御史齐世臣、吴定等交章劾可立不当代植辨。报曰:“朕方忧旱,诸臣何纷争?”乃已。七月,御史龚仲庆又劾植、中行、思孝为邪臣,帝恶其排挤,出之外。世臣及御史顾钤等连章论救,不听。

  是时,竟用学谟言,作寿宫于大峪山。八月,役既兴矣,大学士王锡爵,植馆师,东之、可立又尝特荐之于朝,锡爵故以面折张居正,为时所重。三人念时行去,锡爵必为首辅,而寿宫地有石,时行以学谟故主之,可用是罪也,乃合疏上言:“地果吉则不宜有石,有石则宜奏请改图。乃学谟以私意主其议,时行以亲故赞其成。今凿石以安寿宫者,与曩所立表,其地不一。朦胧易徙,若弈棋然,非大臣谋国之忠也。”时行奏辨,言:“车驾初阅时,植、东之见臣直庐,力言形龙山不如大峪。今已二年,忽创此议。其借事倾臣明甚。”帝责三人不宜以葬师术责辅臣,夺俸半岁。三人以明习葬法荐侍郎张岳、太常何源。两人方疏辞,锡爵忽奏言耻为植三人所引,义不可留,因具奏不平者八事。大略言:“张、冯之狱,上志先定,言者适投其会,而辄自附于用贤等撄鳞折槛之党。且谓舍建言别无人品;建言之中,舍采摭张、冯旧事,别无同志。以中人之资,乘一言之会,超越朝右,日寻戈矛。大臣如国、巍、化辈,曩尝举为正人。一言相左,日谋剚刃,皆不平之大者。”御史韩国桢,给事中陈与郊、王敬民等因迭攻植等,帝下敬民疏,贬植户部员外郎,东之兵部员外郎,可立大理评事。张岳以诸臣纷争,具疏评其贤否,颇为植、东之、可立地,请令各宣力一方,以全终始。于时行、国、锡爵、巍、化、光祖、世臣、定、愈贤皆褒中寓刺,而力诋季驯、懋贤、系周、仲庆,惟中行、用贤、思孝无所讥贬。帝责岳颂美大臣,且支蔓,不足定国是,岳坐免。帝犹以植言寿宫有石数十丈,如屏风,其下皆石,恐宝座将置于石上。闰月,复躬往视之,终谓大峪吉,遂调三人于外。御史柯梃因自言习葬法,力称大峪之美,获督南畿学政。而植同年生给事中卢逵亦承风请正三人罪,士论哂之。

  植、东之、可立自以言事见知,未及三岁而贬。植得绥德知州,旋引疾归。居十年,起沅州知州。屡官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时二十六年也。植垦土积粟,得田四万亩,岁获粮万石。户部推其法九边。以倭寇退,请因师旋,选主、客锐卒,驱除宿寇,恢复旧辽阳。诏下总督诸臣详议,不果行。奏税监高淮贪暴,请召还,不报。后淮激变,委阻挠罪于植。植疏辨乞休,帝慰留之。明年,锦、义失事,巡按御史王业弘劾植及诸将失律。植以却敌闻,且诋业弘。业弘再疏劾植欺蔽,诏解官听勘。勘已,命家居听用,竟不召。卒,赠兵部右侍郎。

  可立,汝阳人。由安邑知县为御史,与植等并擢。已,由评事调大名推官。终山东佥事。

  江东之,字长信,歙人。万历五年进士。由行人擢御史。首发冯保、徐爵奸,受知于帝。佥都御史王宗载尝承张居正指,与于应昌共陷刘台,东之疏劾之。故事,御史上封事,必以副封白长官。东之持入署,宗载迎谓曰:“江御史何言?”曰:“为死御史鸣冤。”问为谁?曰:“刘台也。”宗载失气反走,遂与应昌俱得罪。东之出视畿辅屯政,奏驸马都尉侯拱宸从父豪夺民田,置于理。先是,皇子生,免天下田租三之一,独不及皇庄及勋戚庄田。东之为言,减免如制。还朝,擢光禄少卿,改太仆。坐争寿宫事,与李植、羊可立皆贬。东之得霍州知州,以病免。久之,起邓州,进湖广佥事。三迁大理寺右少卿。二十四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击高砦叛苗,斩首百余级。京察,被劾免官。复以遣指挥杨国柱讨杨应龙败绩事,黜为民。愤恨抵家卒。

  东之官行人时,刑部郎舒邦儒阖门病疫死,遗孤一岁,人莫敢过其门。东之经纪其丧,提其孤归,乳之。舒氏卒有后。

  汤兆京,字伯闳,宜兴人。万历二十年进士。除丰城知县。治最,征授御史。连劾礼部侍郎朱国祚、蓟辽总督万世德,帝不问。巡视西城,贵妃宫阉竖涂辱礼部侍郎敖文祯,兆京弹劾,杖配南京。时矿税繁兴,奸人竞言利。有谓开海外机易山,岁可获金四十万者,有请征徽、宁诸府契税,鬻高淳诸县草场者,帝意俱向之。兆京偕同官金忠士、史学迁、温如璋交章力谏,不报。出按宣府、大同,请罢税使张晔、矿使王虎、王忠,亦不纳。掌河南道。佐孙丕扬典京察,所谴黜皆当,而被黜者之党争相攻击。兆京亦十余疏应之。其词直,卒无以夺也。详具丕扬传中。寻出按顺天诸府。守陵中官李浚诬军民盗陵木,逮系无虚日。兆京按宣府时奏之,浚亦诬讦兆京。帝遣使按验,事已白,而诸被系者犹未释,兆京悉纵遣之。东厂太监卢受纵其下横都市,兆京论如法。

  还复掌河南道。福王久不之国,兆京倡给事御史伏阙固请,卒不得命。南京缺提学御史,吏部尚书赵焕调浙江巡按吕图南补之,寻以年例出三御史于外,皆不咨都察院。兆京引故事争。图南之调,为给事中周永春所劾,弃官归。兆京及御史王时熙、汪有功为图南申雪,语侵永春,并及焕,二人连章辨,兆京亦争之强。帝欲安焕,为稍夺兆京俸。兆京以不得其职,拜疏径归。御史李邦华、周起元、孙居相遂助兆京攻焕。帝亦夺其俸,然焕亦引去。

  兆京居官廉正,遇事慷慨。其时党势已成,正人多见齮龁。兆京力维持其间,清议倚以为重。屡遭排击,卒无能一言污之者。天启中,赠太仆少卿。

  金士衡,字秉中,长洲人。父应徵,云南参政,以廉能称。士衡举万历二十年进士,授永丰知县,擢南京工科给事中。疏陈矿税之害,言:“曩者采于山,榷于市,今则不山而采,不市而榷矣。刑余小丑,市井无藉,安知远谋,假以利柄,贪饕无厌。杨荣启衅于丽江,高淮肆毒于辽左,孙朝造患于石岭,其尤著者也。今天下水旱盗贼,所在而有。萧、砀、丰、沛间河流决堤,居人为鱼鳖,乃复横征巧取以蹙之。兽穷则攫,鸟穷则啄,祸将有不可言者。”甘肃地震,复上疏曰:“往者湖广冰雹,顺天昼晦,丰润地陷,四川星变,辽东天鼓震,山东、山西则牛妖,人妖、今甘肃天鸣地裂,山崩川竭矣。陛下明知乱徵,而泄泄从事,是以天下戏也。”因极言边糈告匮,宜急出内帑济饷,罢撤税使,毋事掊克,引鹿台、西园为戒。帝皆不听。南京督储尚书王基、云南巡抚陈用宾拾遗被劾,给事中钱梦皋、御史张以渠等考察被黜,为沈一贯所庇,帝皆留之。士衡疏争。侍郎周应宾、黄汝良、李廷机当预推内阁。士衡以不协人望,抗章论。姜士昌、宋焘言事得罪,并申救之。给事中王元翰言军国机密不宜抄传,诏并禁章奏未下者。由是中朝政事,四方寂然不得闻。士衡力陈其非便。疏多不行。帝召王锡爵为首辅,以被劾奏辨,语过愤激,士衡驰疏劾之。寻擢南京通政参议。时元翰及李三才先后为言者所攻,士衡并为申雪。三十九年,大计京官。掌南察者,南京吏部侍郎史继偕,齐、楚、浙人之党也,与孙丕扬北察相反,凡助三才、元翰者悉斥之。士衡亦谪两浙盐运副使,不赴。天启初,起兵部员外郎。累迁太仆少卿。引疾去,卒于家。

  先是,杨应龙伏诛,贵州宣慰使安疆臣邀据故所侵地。总督王象乾不许。士衡遂劾象乾起衅。后象乾弟象恒巡抚苏、松,以兄故颇衔士衡。廉知其清介状,称说不置云。

  王元翰,字伯举,云南宁州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选庶吉士。三十四年,改吏科给事中。意气陵厉,以谏诤自任。时廷臣习偷惰,法度尽弛。会推之柄散在九列科道。率推京卿,每署数倍旧额。而建言诸臣,一斥不复。大臣被弹,率连章诋讦。元翰悉疏论其非。

  寻进工科右给事中,巡视厂库,极陈惜薪司官多之害。其秋上疏,极言时事败坏,请帝味爽视朝,廷见大臣,言官得随其后,日陈四方利病。寻复陈时事,言:“辅臣,心膂也。朱赓辅政三载,犹未一覯天颜,可痛哭者一。九卿强半虚悬,甚者阖署无一人。监司、郡守,亦旷年无官,或一人绾数符。事不切身,政自苟且,可痛哭者二。两都台省寥寥几人。行取入都者,累年不被命。庶常散馆亦越常期。御史巡方事竣,遣代无人。威令不行,上下胥玩,可痛哭者三。被废诸臣,久沦山谷。近虽奉诏叙录,未见连茹汇征。苟更阅数年,日渐销铄。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可痛哭者四。九边岁饷,缺至八十余万,平居冻馁,脱巾可虞;有事怨愤,死绥无望。塞北之患,未可知也。京师十余万兵,岁靡饷二百余万,大都市井负贩游手而已。一旦有急,能驱使赴敌哉?可痛哭者五。天子高拱深居,所恃以通下情者,只章疏耳,今一切高阁。慷慨建白者莫不曰‘吾知无济,第存此议论耳’。言路惟空存议论,世道何如哉!可痛哭者六。榷税使者满天下,致小民怨声彻天,降灾召异。方且指殿工以为名,借停止以愚众。是天以回禄警陛下,陛下反以回禄剥万民也。众心离叛,而犹不知变,可痛哭者七。郊庙不亲,则天地祖宗不相属;朝讲不御,则伏机隐祸不上闻。古今未有如此而天下无事者。且青宫辍讲,亦已经年,亲宦官宫妾,而疏正人端士,独奈何不为宗社计也!可痛哭者八。”帝皆不省。

  武定贼阿克作乱。元翰上言:“克本小丑,乱易平也。至云南大害,莫甚贡金、榷税二事。民不堪命,至杀税使,而征榷如故。贡金请减,反增益之。众心愤怒,使乱贼假以为名。贼首纵扑灭,虐政不除,滇之为滇,犹未可保也。”俄言:“矿税之设,本为大工。若捐内帑数百万金,工可立竣,毋徒苦四方万姓。”疏皆不报。寻两疏劾贵州巡抚郭子章等凡四人,言:“子章曲庇安疆臣,坚意割地,贻西南大忧。且尝著《妇寺论》,言人主当隔绝廷臣,专与宦官宫妾处,乃相安无患。子章罪当斩。”不纳。

  先是,廷推阁臣。元翰言李廷机非宰相器。已而黄汝良推吏部侍郎,全天叙推南京礼部侍郎。汝良,廷机邑人;天叙,朱赓同乡也。元翰极论会推之弊,讥切政府,二人遂不用。至是,将推两京兵部尚书萧大亨、孙幰为吏部尚书。元翰亦疏论二人,并言职方郎申用懋为大亨谋主,太常少卿唐鹤征为幰谋主,亦当斥。寻因灾异,乞亟罢赓、大亨及副都御史詹沂。且言:“近更有二大变。大小臣工志期得官,不顾嗤笑,此一变也。陛下不恤人言,甚至天地谴告亦悍然弗顾,此又一变也。有君心之变,然后臣工之变因之。在今日,挽天地洪水寇贼之变易,挽君心与臣工之变难。”又言:“陛下三十年培养之人才,半扫除于申时行、王锡爵,半禁锢于沈一贯、朱赓。”因荐邹元标、顾宪成等十余人。无何,又劾给事中喻安性、御史管橘败群丛秽,皆不报。掌厂内官王道不法,疏暴其罪,亦弗听。

  元翰居谏垣四年,力持清议。摩主阙,拄贵近,世服其敢言。然锐意搏击,毛举鹰鸷,举朝咸畏其口。吏科都给事中陈治则与元翰不相能,御史郑继芳,其门人也,遂劾元翰盗库金,克商人赀,奸赃数十万。元翰愤甚,辨疏诋继芳北鄙小贼,语过激。于是继芳党刘文炳、王绍徽、刘国缙等十余疏并攻之,而史记事、胡忻、史学迁、张国儒、马孟祯、陈于廷、吴亮、金士衡、刘节、刘兰辈则连章论救。帝悉不省。元翰乃尽出其筐箧,舁置国门,纵吏士简括,恸哭辞朝而去。吏部坐擅离职守,谪刑部检校。后孙丕扬主京察,斥治则、国缙等,亦以浮躁坐元翰,再贬湖广按察知事。方继芳之发疏也,即潜遣人围守元翰家。及元翰去,所劾赃无有,则谓寄之记事家。两党分争久不息。而是时劾李三才者亦指其贪,诸左右元翰者又往往左右三才,由是臣僚益相水火,而朋党之势成矣。

  天启初,累迁刑部主事。魏忠贤乱政,其党石三畏劾之,削籍。庄烈帝即位,复官。将召用,为尚书王永光所尼。元翰乃流寓南都,十年不归。卒,遂葬焉。

  孙振基,字肖冈,潼关卫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除莘县知县,调繁安丘。三十六年四月,以治行征,与李成名等十七人当授给事中,先除礼部主事。四十年十月命始下,振基得户科。时吏部推举大僚,每患乏才,振基力请起废。

  韩敬者,归安人也,受业宣城汤宾尹。宾尹分校会试,敬卷为他考官所弃。宾尹搜得之,强总裁侍郎萧云举、王图录为第一。榜发,士论大哗。知贡举侍郎吴道南欲奏之,以云举、图资深,嫌挤排前辈,隐不发。及廷对,宾尹为敬夤缘得第一人。后宾尹以考察褫官,敬亦称病去,事三年矣。会进士邹之麟分校顺天乡试,所取童学贤有私,于是御史孙居相并宾尹事发之。下礼官,会吏部都察院议,顾不及宾尹事。振基乃抗疏请并议,未得命。礼部侍郎翁正春等议黜学贤,谪之麟,亦不及宾尹等。振基谓议者庇之,再疏论劾。帝乃下廷臣更议。御史王时熙、刘策、马孟祯亦疏论其事,而南京给事中张笃敬证尤力。方宾尹之分校也,越房取中五人,他考官效之,竞相搜取,凡十七人。时宾尹虽废,中朝多其党,欲藉是宽敬。正春乃会九卿赵焕及都给事中翁宪祥、御史余懋衡等六十三人议坐敬不谨,落职闲住。御史刘廷元、董元儒、过庭训,敬同乡也,谓敬关节果真,罪非止不谨,执不署名,意欲迁延为敬地。正春等不从,持初议上。廷元遂疏劾之,公议益愤。振基、居相、笃敬及御史魏云中等连章论列。给事中商周祚亦敬同乡,议并罪道南。孟祯以道南发奸,不当罪,再疏纠驳。帝竟如廷元等言,敕部更核。廷元党亓诗教遂劾正春首鼠两端,正春寻引去。

  会熊廷弼之议亦起。初,宾尹家居,尝夺生员施天德妻为妾,不从,投缳死。诸生冯应祥、芮永缙辈讼于官,为建祠,宾尹耻之。后永缙又发诸生梅振祚、宣祚朋淫状。督学御史熊廷弼素交欢宾尹,判牒言此施、汤故智,欲藉雪宾尹前耻。又以所司报永缙及应祥行劣,杖杀永缙。巡按御史荆养乔遂劾廷弼杀人媚人,疏上,径自引归。廷弼亦疏辨。都御史孙玮议镌养乔秩,令廷弼解职候勘。时南北台谏议论方嚣,各自所左右。振基、孟祯、云中策及给事李成名、麻僖、陈伯友,御史李邦华、崔尔进、李若星、潘之祥、翟凤翀、徐良彦等持勘议甚力。而笃敬及给事中官应震、姜性、吴亮嗣、梅之焕、亓诗教、赵兴邦,御史黄彦士,南京御史周远等驳之,疏凡数十上。振基及诸给事御史复极言廷弼当勘,斥应震等党庇,自是党廷弼者颇屈。帝竟纳玮言,令廷弼解职。其党大恨。吏部尚书赵焕者,惟诗教言是听,乃以年例出振基及云中、时熙于外。振基得山东佥事,玮亦引去。

  振基劲直敢言。居谏垣仅半岁,数有建白。既去,科场议犹未定,策复上疏极论。而宾尹党必欲十七人并罪,以宽敬。孙慎行代正春,复集廷臣议。仍坐敬关节,而为十七人昭雪。疏竟留中。宾尹、敬有奥援,外廷又多助之,故议久不决。笃敬复上疏论敬,阴诋诸党人。诸党人旋出之外,并逐慎行。既而居相、策引去,之祥外迁。孟祯不平,疏言:“廷弼听勘一事,业逐去一总宪,外转两言官矣,独介介于之祥。敬科场一案,亦去两侍郎、两言官矣,复断断于笃敬,毋乃已甚乎!”孟祯遂亦调外。凡与敬为难者,朝无一人。敬由是得宽典,仅谪行人司副。盖七年而事始竣云。振基到官,寻以忧去,卒于家。

  子必显,字克孝。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官文选员外郎,为尚书赵南星所重。天启五年冬,魏忠贤罗织清流,御史陈睿谟劾其世投门户,遂削籍。崇祯二年,起验封郎中,移考功。明年,移文选。尚书王永光雅不喜东林,给事中常自裕因劾其推举不当数事,且诋以贪污。御史吴履中又劾其紊乱选法。必显两疏辨,帝不听,谪山西按察司经历,量移南京礼部主事。道出柘城、归德,适流贼来犯,皆为设守,完其城。一时推知兵。历尚宝司丞、大理左寺丞。十一年冬,都城被兵,兵部两侍郎皆缺,尚书杨嗣昌请不拘常格,博推才望者迁补,遂擢必显右侍郎。甫一月,无疾而卒。

  丁元荐,字长孺,长兴人。父应诏,江西佥事。元荐举万历十四年进士。请告归。家居八年,始谒选为中书舍人。甫期月,上封事万言,极陈时弊。言今日事势可寒心者三:饥民思乱也,武备积弛也,日本封贡也。可浩叹者七:征敛苛急也,赏罚不明也,忠贤废锢也,辅臣妒嫉也,议论滋多也,士习败坏也,褒功恤忠未备也。坐视而不可救药者二,则纪纲、人心也。其所言辅臣,专斥首辅王锡爵,元荐座主也。

  二十七年京察。元荐家居,坐浮躁论调。阅十有二年,起广东按察司经历,移礼部主事。甫抵官,值京察事竣,尚书孙丕扬力清邪党,反为其党所攻。副都御史许弘纲故共掌察,见群小横甚,畏之,累疏请竣察典,语颇示异。群小藉以攻丕扬。察疏犹未下,人情杌隉,虑事中变,然无敢言者。元荐乃上言弘纲持议不宜前却,并尽发诸人隐状。党人恶之,交章论劾无虚日。元荐复再疏辨晰,竟不安其身而去。其后邪党愈炽,正人屏斥殆尽,至有以“《六经》乱天下”语入乡试策问者。元荐家居不胜愤,复驰疏阙下,极诋乱政之叛高皇、邪说之叛孔子者。疏虽不报,党人益恶之。四十五年京察,遂复以不谨削籍。天启初,大起遗佚。元荐格于例,独不召。至四年,廷臣交讼其冤,起刑部检校,历尚宝少卿。明年,朝事大变,复削其籍。

  元荐初学于许孚远,已,从顾宪成游。慷慨负气,遇事奋前,屡踬无少挫。通籍四十年,前后服官不满一载。同郡沈淮召入阁,邀一见,谢不往。尝过高攀龙,请与交欢,辞曰:“吾老矣,不能涉嫌要津。”遽别去。当东林、浙党之分,浙党所弹射东林者,李三才之次,则元荐与于玉立。

  玉立,字中甫,金坛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除刑部主事,进员外郎。二十年七月,疏陈时政阙失,言:“陛下宠幸贵妃,宴逸无度。恣行威怒,鞭笞群下,宫人奄竖无辜死者千人。夫人怀必死之心,而使处肘腋房闼间,倘因利乘便,甘心一逞,可不寒心!田义本一奸竖,陛下宠信不疑。迩者奏牍或下或留,推举或用或否,道路籍籍,咸谓义簸弄其间。盖义以陛下为城社,而外廷之憸邪又以义为城社。党合谋连,其祸难量。且陛下一惑于嬖幸,而数年以来,问安视膳,郊庙朝讲,一切不行。至边烽四起,祸乱成形,犹不足以动忧危之情,夺晏安之习。是君身之不修,未有甚于今日者矣。夫宫庭震惊,而陛下若罔闻,何以解两宫之忧?深拱禁中,开夤缘之隙,致邪孽侵权,而陛下未察其奸,何以杜旁落之渐?万国钦辈未尝忤主,而终于禁锢,何以励骨鲠之臣?上下隔越,国议、军机无由参断,而陛下称旨下令,终不出闺闼之间,何以尽大臣之谋?忠良多摈,邪佞得名,何以作群臣之气?远近之民,皆疑至尊日求般乐,不顾百姓涂炭,何以系天下之心?”因力言李如松、麻贵不可为大将,郑洛不当再起,石星不堪为本兵。疏入,不报。

  寻进郎中,谢病归。久之,起故官。康丕扬辈欲以妖书陷郭正域,玉立独左右之。会有言医人沈令誉实为妖书者,搜其箧,得玉立与吏部郎中王士骐书,中及其起官事。帝方下吏部按问,而玉立遽疏辨。帝怒,褫其官。

  玉立倜傥好事。海内建言废锢诸臣,咸以东林为归。玉立与通声气,东林名益盛。而攻东林者,率谓玉立遥制朝权,以是诟病东林。玉立居家久之,数被推荐。三十七年,稍起光禄丞,辞不赴。言者犹齮龁不已,御史马孟祯抗章直之,帝皆不省。又三年,以光禄少卿召,终不出。天启初,录先朝罪谴诸臣,玉立已前卒,赠尚宝卿。

  李朴,字继白,朝邑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由彰德推官入为户部主事。四十年夏,朴以朝多朋党,清流废锢,疏请破奸党,录遗贤,因为顾宪成、于玉立、李三才、孙丕扬辨谤,而荐吕坤、姜士昌、邹元标、赵南星。帝不听。明年,再迁郎中。齐、楚、浙三党势盛,稍持议论者,群噪逐之。主事沈正宗、贺烺皆与相拄,坐贬官。朴性戆,积愤不平。其年十二月,上疏曰:

  朝廷设言官,假之权势,本责以纠正诸司,举刺非法,非欲其结党逞威,挟制百僚,排斥端人正士也。今乃深结戚畹近坐,威制大僚;日事请寄,广纳赂遗;亵衣小车,遨游市肆,狎比娼优;或就饮商贾之家,流连山人之室。身则鬼蜮,反诬他人。此盖明欺至尊不览章奏,大臣柔弱无为,故猖狂恣肆,至于此极。臣谓此辈皆可斩也。

  孙玮、汤兆京、李邦华、孙居相、周起元各争职掌,则群攻之。今或去或罚,惟存一居相,犹谓之党。夫居相一人耳,何能为?彼浙江则姚宗文、刘廷元辈,湖广则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辈,山东则亓诗教、周永春辈,四川则田一甲辈,百人合为一心,以挤排善类,而赵兴邦辈附丽之。陛下试思居相一人敌宗文辈百人,孰为有党耶?乃攻东林者,今日指为乱政,明日目为擅权,不知东林居何官?操何柄?在朝列言路者,反谓无权,而林下投闲杜门乐道者,反谓有权,此不可欺三尺竖子,而乃以欺陛下哉!至若黄克缵赃私钜万,已败犹见留;顾宪成清风百代,已死犹被论;而封疆坐死如陈用宾,科场作奸如韩敬,趋时鬻爵如赵焕,杀人媚人如熊廷弼,犹为之营护,为之称冤。国典安在哉!

  望俯察臣言,立赐威断,先斩臣以谢诸奸,然后斩诸奸以谢天下,宗社幸甚。

  疏奏,台谏皆大恨。宗文等及其党力诋,并侵居相,而一甲且罗织其赃私。帝雅不喜言官,得朴疏,心善之。会大学士叶向高、方从哲亦谓朴言过当,乃下部院议罚。而朴再疏发亮嗣、应震、彦士、一甲赃私,及宗文、廷元庇韩敬、兴邦媚赵焕状,且言:“诗教为群凶盟主,实社稷巨蠹,陛下尤不可不察。”帝为下诏切责言官,略如朴指。党人益怒,排击无虚日。侍郎李汝华亦以属吏出位妄言劾朴。部院议镌朴三级,调外任,帝持不下。至明年四月,吏部奉诏起废,朴名预焉。于是党人益哗,再起攻朴,并及文选郎郭存谦。存谦引罪,攻者犹未已。朴益愤,复陈浙人空国之由,追咎沈一贯,诋宗文及毛一鹭甚力,以两人皆浙产也。顷之,又再疏劾宗文、一鹭及其党董定策等。帝皆置不问。其年六月,始用阁臣言,下部院疏,谪朴州同知。自后党人益用事,遂以京察落其职。

  天启初,起用,历官参议。卒,赠太仆少卿。魏忠贤窃柄,御史安伸追论,诏夺其赠。崇祯初,复焉。

  夏嘉遇,字正甫,松江华亭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授保定推官。

  四十五年,用治行征。当擢谏职,先注礼部主事。帝久倦勤,方从哲独柄国。碌碌充位,中外章奏悉留中。惟言路一攻,则其人自去,不待诏旨。台谏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齐则给事中亓诗教、周永春,御史韩浚。楚则给事中官应震、吴亮嗣。浙则给事中姚宗文、御史刘廷元。而汤宾尹辈阴为之主。其党给事中赵兴邦、张延登、徐绍吉、商周祚,御史骆骎曾、过庭训、房壮丽、牟志夔、唐世济、金汝谐、彭宗孟、田生金、李徵仪、董元儒、李嵩辈,与相倡和,务以攻东林排异己为事。其时考选久稽,屡趣不下,言路无几人,盘踞益坚。后进当入为台谏者,必钩致门下,以为羽翼,当事大臣莫敢撄其锋。

  诗教者,从哲门生,而吏部尚书赵焕乡人也。焕耄昏,两人一听诗教。诗教把持朝局,为诸党人魁。武进邹之麟者,浙人党也。先坐事谪上林典簿,至是为工部主事,附诗教、浚。求吏部不得,大恨,反攻之,并诋从哲。诗教怒,焕为黜之麟。时嘉遇及工部主事钟惺、中书舍人尹嘉宾、行人魏光国皆以才名,当列言职。诗教辈以与之麟善,抑之,俾不与考选。以故嘉遇不能无怨。

  四十七年三月,辽东败书闻,嘉遇遂抗疏言:“辽左三路丧师,虽缘杨镐失策,揆厥所由,则以纵贷李维翰故。夫维翰丧师辱国,罪不容诛,乃仅令回籍听勘。谁司票拟?则阁臣方从哲也;谁司纠驳?则兵科赵兴邦也。参貂白镪,赂遗绎络,国典边防,因之大坏。惟陛下立断。”疏入,未报。从哲力辨,嘉遇再疏劾之,并及诗教。于是诗教、兴邦及亮嗣、延登、壮丽辈交章力攻。诗教谓嘉遇不得考选,故挟私狂逞。嘉遇言:“诗教于从哲,一心拥戴,相倚为奸。凡枚卜、考选诸大政,百方挠阻,专务壅蔽,遏绝主聪。遂致纲纪不张,戎马驰突,臣窃痛之。今内治尽坏,纵日议兵食、谈战守,究何益于事?故臣为国击奸,冀除祸本,虽死不避,尚区区计升沉得丧哉!”

  时兴邦以右给事中掌兵科。先有旨,俟辽东底宁,从优叙录。至是以嘉遇连劾,吏部遂立擢为太常少卿。嘉遇益愤,疏言:“四路奏功,兴邦必将预其赏。则今日事败,兴邦安得逃其罚?且不罚已矣,反从而超陟之。是臣弹章适为荐剡,国家有如是法纪哉!”疏奏,诸御史复合词攻嘉遇。嘉遇复疏言:“古人有云,见无礼于君者逐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诗教、兴邦谓臣不得台谏而怒。夫爵位名秩,操之天子,人臣何敢干?必如所言,是考选予夺,二臣实专之。此无礼于君者一。事宁优叙,非明旨乎?乃竟蔑而弃之。此无礼于君者二。魏光国疏论诗教,为通政沮格。夫要截实封者斩。自来奸臣不敢为,而诗教为之。此无礼于君者三。二奸每事请托,一日以七事属职方郎杨成乔。成乔不听,遂逐之去。诗教以旧憾欲去其乡知府,考功郎陈显道不从,亦逼之去。夫吏、兵二部,天子所以驭天下也,而二奸敢侵越之。此无礼于君者四。有臣如此,臣义岂与俱生哉!”

  先是,三党诸魁交甚密,后齐与浙渐相贰。布衣汪文言者,素游黄正宾、于玉立之门,习知党人本末。后玉立遣之入都,益悉诸党人所为,策之曰:“浙人者,主兵也,齐、楚则应兵。成功之后,主欲逐客矣,然柄素在客,未易逐,此可构也。”遂多方设奇间之,诸人果相疑。而邹之麟既见恶齐党,亦交斗其间。扬言齐人张凤翔为文选,必以年例斥宗文、廷元。于是齐、浙之党大离。及是嘉遇五疏力攻,诗教辈亦窘。而浙人唐世济、董元儒遂助嘉遇排击。自是亓、赵之势顿衰,兴邦竟不果迁,自引去。时论快焉。

  光宗立,嘉遇乞改南部,就迁吏部员外郎。天启中,赵南星秉铨,召为考功员外郎,改文选署选事。时左光斗、魏大中以嘉遇与之麟、韩敬同年相善,颇疑之。已,见嘉遇公廉,亦皆亲善。及陈九畴劾谢应祥,语连嘉遇,镌三级,调外,语具南星传。未几,党人张讷诬劾南星,并及嘉遇,遂除名。寻锻炼光斗、大中狱,诬嘉遇尝行贿。逮讯论徒,愤恨发病卒。崇祯初,赠太常少卿。

  赞曰:李植、江东之诸人,风节自许,矫首抗俗,意气横厉,抵排群枉,迹不违乎正。而质之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之义,不能无疚心焉。“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圣人所为致慨于末世之益衰也。

卷一百二十五

  傅好礼 姜志礼 包见捷 田大益 冯应京(何栋如 王之翰 卞孔时)吴宗尧 吴宝秀 华钰(王正志)

  傅好礼,字伯恭,固安人。万历二年进士。知泾县,治最,入为御史。尝陈时政,请节游宴,停内操,罢外戚世封,止山陵行幸,又上崇实、杜渐诸疏。语皆剀直。巡按浙江。岁大侵,条上荒政。行部湖州,用便宜发漕折银万两,易粟振饥民。改按山东。泰安州同知张寿朋当贬秩,文选郎谢廷寀用为永平推官,谓州同知六品,而推官七品也。好礼驰疏劾其非制,廷寀坐停俸,寿朋改调。好礼寻谢病归。召进光禄少卿,改太常。时税使四出,海内骚然。二十六年冬,奸民张礼等伪为官吏,群小百十人分据近京要地,税民间杂物,弗予,捶至死。好礼极论其害,因言:“自朝鲜用兵,畿民富者贫,贫者死,思乱已久,奈何又虐征。国家纵贫,亦不当头会箕敛,括细民续命之脂膏;况奸徒所得千万,输朝廷者什一耳,陛下何利为之。”奏入,四日未报,复具疏请。帝大怒,传旨镌三级,出之外。大理卿吴定疏救。帝益怒,谪好礼大同广昌典史,定镌三级,调边方。言官复交章论救,斥定为民。既而帝思好礼言,下其疏,命厂卫严缉,逮礼等二十八人诏狱,其害乃除。好礼之官,未几,请急归。家居十五年卒。天启中,赠太常卿。

  姜志礼,字立之,丹阳人。万历十七年进士。历建昌、衢州推官,入为大理评事。三十三年,以囚多瘐死,疏言:“犴狴之间,一日毙十五人。积日而计,亦何纪极!又况海内小民,罹灾寝而转死沟壑,及为矿税所罗织、貂珰所攫噬、含冤毕命者,又复何限!乞亟为矜宥,勿久淹系,且尽除矿税,毋使宵人窃弄魁柄,贼虐丞黎。”不报。历刑部员外,出为泉州知府,迁广东副使,并有声。进山东右参政,分守登、莱。福王封国河南,诏赐田二百万亩,跨山东、湖广境。既之国,遣中贵徐进督山东赋,势甚张。志礼抗疏曰:“臣所辖二郡,民不聊生,且与倭邻,不宜有藩府庄田以扰兹土也明甚。且自高皇帝迄今累十余世,封王子弟多矣,有赐田二万顷,延连数十郡者乎?继此而封,尚有瑞、惠、桂三王也。倘比例以请,将予之乎,不予之乎?况国祚灵长,久且未艾。嗣是天家子姓,各援今日故事以请,臣恐方内土田,不足共诸藩分裂也。”帝大怒,贬三秩为广西佥事。久之,迁江西参议。天启三年,由浙江副使入为尚宝少卿,寻进卿。河南进玉玺,魏忠贤欲志礼疏献之。志礼不可。忠贤怒,令私人劾其衰老,遂乞休。诏加太常少卿致仕,已而削夺。崇祯初,复官。志礼性淳朴,所居多政绩,亦以行谊称于乡。

  包见捷,云南临安卫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户科给事中,屡迁都给事中。奸人李本立请采珠广东,帝命中官李敬偕往。见捷极言其害,不听。时小人蜂起言利。千户李仁请税湖口商舟,命中官李道往。主簿田应璧请卖两淮没官余盐,令税使鲁保兼理。见捷等并力争。顷之,令道、保节制有司。见捷又陈不便者数事。皆不报。益都知县吴宗尧劾税使陈增不法,见捷因请尽罢矿税。无已,先撤增还。未几,天津税使王朝死,见捷请勿遣代。忤旨,切责。以马堂代朝。见捷又劾堂、保及浙江刘忠。帝不纳,益遣高寀、暨禄、李凤榷税于京口、仪真、广东,并专敕行事。又以奸人阎大经言,命高淮征税辽东。见捷等累请停罢,至是言:“辽左神京肩臂,视他镇尤重。奸徒敢为祸首,陛下不惩以三尺,急罢开采,则辽事必不可为,而国步且随之矣。”辽东抚按及山海主事吴钟英相继争。皆不纳。时中外争矿税者无虑百十疏,见捷言尤数,帝心衔之。居数日,又率司官极论,乃谪见捷贵州布政司都事,余停俸一年。大学士沈一贯、给事中赵完璧等先后论救,完璧等亦坐停俸。见捷寻引疾去。三十四年,起兴业知县。累迁太仆少卿。久之,以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光宗即位,召拜吏部右侍郎。明年卒官。

  田大益,字博真,四川定远人。万历十四年进士。授钟祥知县。擢兵科给事中,疏论日本封贡可虞。又言:“东征之役,在将士,则当据今日之斩馘以论功;在主帅,则当视后日之成败以定议。”时韪其言。母丧除,起补户科。二十八年十月,疏言:“陛下受命日久,骄泰乘之,布列豺狼,殄灭善类,民无所措,靡不蓄怨含愤,觊一旦有事。愿陛下惕然警觉,敬天地,严祖宗,毋轻臣工,毋戕民命,毋任阉人,毋纵群小,毋务暴刻,毋甘怠荒,急改败辙,遵治规,用保祖宗无疆之业。”未几,极陈矿税六害,言:

  内臣务为劫夺,以应上求。矿不必穴,而税不必商;民间丘陇阡陌,皆矿也,官吏农工,皆入税之人也。公私骚然,脂膏殚竭。向所谓军国正供,反致缺损。即令有司威以刀锯,只足驱民而速之乱耳。此所谓敛巧必蹶也。

  陛下尝以矿税之役为裕国爱民。然内库日进不已,未尝少佐军国之需。四海之人,方反唇切齿,而冀以计智甘言,掩天下耳目,其可得乎!此所谓名伪必败也。

  财积而不用,祟将随之。脱巾不已,至于揭竿,适为奸雄睥睨之资。此时虽家给人予,亦且蹴之覆之而不可及矣。此所谓贿聚必散也。

  夫众心不可伤也。今天下上自簪缨,下至耕夫贩妇,茹苦含辛、搤諲侧目、而无所控诉者,盖已久矣。一旦土崩势成,家为仇,人为敌,众心齐倡,而海内因以大溃。此所谓怨极必乱也。

  国家全盛二百三十余年,已属阳九,而东征西讨以求快意。上之荡主心,下之耗国脉。二竖固而良医走,死气索而大命倾。此所谓祸迟必大也。

  陛下矜奋自贤,沈迷不返。以豪珰奸弁为腹心,以金钱珠玉为命脉。药石之言,褎如充耳。即令逢、干剖心,皋夔进谏,亦安能解其惑哉!此所谓意迷难救也。

  此六者,今之大患。臣畏死不言,则负陛下,陛下拒谏不纳,则危宗社。愿深察而力反之。

  皆不报。明年,疏论湖广税监陈奉,救佥事冯应京。忤旨,切责。时武昌民以应京被逮,群聚鼓噪,欲杀奉,奉逃匿楚府以免。大益因上言:“陛下驱率狼虎,飞而食人,使天下之人,剥肤而吸髓,重足而累息,以致天灾地坼,山崩川竭。衅自上开,愤由怨积,奈何欲涂民耳目,以自解释,谩曰权宜哉!今楚人以奉故,沈使者不返矣,且欲甘心巡抚大臣矣。中朝使臣不敢入境侦缓急,逾两月矣。四方观听,惟在楚人。臣意陛下必且旷然易虑,立罢矿税,以靖四方,奈何犹恋恋不能自割也!夫天下至贵,而金玉珠宝至贱也。积金玉珠宝若泰山,不可市天下尺寸地;而失天下,又何用金玉珠宝为哉!今四方万姓,见陛下遇楚事而无变志,知祸必不解,必且群起为变。此时即尽戮诸珰以谢天下,宁有济耶?”帝怒,留中。

  又明年迁兵科都给事中。时两京缺尚书三,侍郎十、科道九十四,天下缺巡抚三、布按监司六十六、知府二十五。大益力请简补,亦不听。

  三十一年,江西税监潘相请勘合符牒勿经邮传。巡按御史吴达可驳之,不听。大益复守故事力争,竟如相请。内使王朝尝言,近京采煤岁可获银五千,乃率京营兵劫掠西山诸处。煤户汹汹,朝以沮挠闻。有旨逮治,皆入都城诉失业状。沈一贯等急请罢朝,且拟敕谕抚按,未得命。大益言:“国家大柄,莫重于兵。朝擅役禁军,请急诛,为无将之戒。”御史沈正隆、给事中杨应文、白瑜亦疏谏。帝俱不纳。俄用中官陈永寿奏,乃召朝还。辽东税监高淮拥精骑数百至都城。大益言:“祖制,人臣不得弄兵。淮本扫除之役,敢盗兵权,包祸心,罪当诛。”帝亦不问。

  明年八月,极陈君德缺失,言:“陛下专志财利,自私藏外,绝不措意。中外群工,因而泄泄。君臣上下,曾无一念及民。空言相蒙,人怨天怒,妖祲变异,罔不毕集。乃至皇陵为发祥之祖而灾,孝陵为创业之祖而灾,长陵为奠鼎之祖而亦灾。天欲蹶我国家,章章明矣。臣观十余年来,乱政亟行,不可枚举,而病源止在货利一念。今圣谕补缺官矣,释系囚矣,然矿税不撤,而群小犹恣横,闾阎犹朘削,则百工之展布实难,而罪罟之罗织必众。缺官虽补,系囚虽释,曾何益哉!陛下中岁以来,所以掩聪明之质,而甘蹈贪愚暴乱之行者,止为家计耳。不知家之盈者国必丧。如夏桀陨于瑶台,商纣焚于宝玉,幽、厉启戎于荣夷,桓、灵绝统于私鬻,德宗召难于琼林,道君兆祸于花石。覆辙相仍,昭然可鉴。陛下迩来乱政,不减六代之季。一旦变生,其何以托身于天下哉!”居月余,复以星变乞固根本,设防御,罢矿税。帝皆不省。又明年,以久次添注太常少卿,卒官。

  大益性骨鲠,守官无他营。数进危言,卒获免祸。盖时帝倦勤,上章者虽千万言,大率屏置勿阅故也。

  冯应京,字可大,盱眙人。万历二十年进士。为户部主事。督蓟镇军储,以廉干闻。寻改兵部,进员外郎。二十八年,擢湖广佥事,分巡武昌、汉阳、黄州三府。绳贪墨,摧奸豪,风采大著。税监陈奉恣横,巡抚支可大以下唯诺惟谨,应京独以法裁之。奉掊克万端,至伐冢毁屋,刳孕妇,溺婴儿。其年十二月,有诸生妻被辱,诉上官。市民从者万余,哭声动地,蜂涌入奉廨,诸司驰救乃免。应京捕治其爪牙,奉怒,阳饷食而置金其中。应京复暴之,益惭恨。明年正月,置酒邀诸司,以甲士千人自卫,遂举火箭焚民居。民群拥奉门。奉遣人击之,多死,碎其尸,掷诸途。可大噤不敢出声,应京独抗疏列其十大罪。奉亦诬奏应京挠命,陵敕使。帝怒,命贬杂职,调边方。给事中田大益、御史李以唐等交章劾奉,乞宥应京。帝益怒,除应京名。是时,襄阳通判邸宅、推官何栋如、枣阳县知县王之翰亦忤奉被劾。诏宅、之翰为民,栋如遣逮。俄以都给事中杨应文论救,遂并逮应京、宅、之翰三人。顷之,奉又诬劾武昌同知卞孔时抗拒,孔时亦被逮。

  缇骑抵武昌,民知应京获重谴,相率痛哭。奉乃大书应京名,列其罪,榜之通衢。士民益愤,聚数万人围奉廨,奉窘,逃匿楚王府,遂执其斥牙六人,投之江,并伤缇骑;詈可大助虐,焚其府门,可大不敢出。奉潜遣参随三百人,引兵追逐,射杀数人,伤者不可胜计。日已晡,犹纷拏。应京囚服坐槛车,晓以大义,乃稍稍解散。奉匿楚府,逾月不敢出,亟请还京。大学士沈一贯因极言奉罪,请立代还。言官亦争以为请。帝未许。俄江西税监李道亦奏奉侵匿状,乃召还,隶其事于承天守备杜茂。顷之,东厂奏缇骑有死者。帝愠甚,手诏内阁,欲究主谋。一贯言民心宜静,请亟遣重臣代可大拊循,因以侍郎赵可怀荐。帝乃褫可大官,令可怀驰往。未至,可大已遣兵护奉行。舟车相衔,数里不绝。可怀入境,亦遣使护之。奉得迄逦去。

  应京之就逮也,士民拥槛车号哭,车不得行。既去,则家为位祀之。三郡父老相率诣阙诉冤,帝不省。吏科都给事中郭如星、刑科给事中陈维春更连章劾奉。帝怒,谪两人边方杂职,系应京等诏狱,拷讯久之不释。应京乃于狱中著书,昕夕无倦。三十二年九月,星变修省。廷臣多请释系囚,于是应京及宅、栋如获释。之翰先瘐死,而孔时系狱如故。

  应京志操卓荦,学求有用,不事空言,为淮西士人之冠。出狱三年卒。天启初,赠太常少卿,谥恭节。

  何栋如,无锡人。居官守正。既为奉所陷,襄阳人赴阙诉冤,不听。及出狱,削籍归,家居十七年。天启初,始起南京兵部主事。会辽阳陷,时议募兵,栋如自请行。遂赍帑金赴浙江,得六千七百人。甫至而广宁复陷,又自请出关视形势。乃进太仆少卿,充军前赞画。栋如志锐而才疏。初在浙,不能无浮费。所募兵畏出关,多逃亡。及两疏论熊廷弼、王化贞功罪,给事中蔡思充、朱童蒙,御史陈保泰遂交章劾之。栋如疏辨,因请非时考察京官,用清朋党。朝贵大恨,遂下诏狱,榜掠备至。五年秋,坐赃戍滁阳。崇祯初,复官。致仕卒。

  王之翰,绛州人。官枣阳。力阻开矿,遂被逮拷死。天启初,赠光禄少卿。

  孔时既长系,廷臣救者数十上。帝皆不省。四十一年,万寿节,叶向高复以为言,乃削籍放还。熹宗立,起南京刑部员外郎。

  吴宗尧,字仁叔,歙县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益都知县。性强项。中官陈增以开矿至,诬奏福山知县韦国贤阻挠,被逮削籍。守令多屈节如属吏,宗尧独具宾主礼。增党程守训,宗尧邑子也。宗尧恶其奸,不与通。驿丞金子登说增开孟丘山矿,宗尧叱其欺罔。子登惧,构于增。日征千人凿山,多捶死;又诬富民盗矿,三日捕系五百人。二十六年九月,宗尧尽发增不法事。帝得疏意动,持不下。会给事中包见捷极论增罪,请撤还。帝责增,令检下。见捷同官郝敬复请治增罪,帝乃不悦,责宗尧狂逞要名。已而山东巡抚尹应元劾增背旨虐民二十罪。帝遂发怒,切责应元,削宗尧籍。敬复抗疏谏,帝益怒,夺俸一年,并夺应元俸。增遂劾宗尧阻挠矿务,且令守训诬讦之。帝既遣逮治,御史刘景辰、给事中侯庆远争之,不听。使者至,民大哗,欲杀增。宗尧行,民哭声震地。既至,下诏狱拷讯,系经年。礼部郎鲍应鳌等言于沈一贯曰:“南康守吴宝秀已得安居牖下,宗尧何独不然?”一贯揭入,即释为民,未几卒。天启时,赠光禄少卿,赐祭,录一子。

  吴宝秀,字汝珍,平阳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授大理评事。历寺正,出为南康知府。湖口税监李道横甚,宝秀不与通。漕舟南还,乘风扬帆入湖口。道欲榷其货,遣卒急追之,舟覆,有死者。道遣吏捕漕卒,宝秀拒不发。道怒,劾宝秀及星子知县吴一元、青山巡检程资阻挠税务,诏俱逮治。给事中杨应文等请下抚按公勘。大学士沈一贯、吏部尚书李戴、国子祭酒方从哲等交章为言,俱不报。宝秀妻陈氏恸哭,请偕行,宝秀不可。乃括余赀及簪珥付其妾曰:“夫子行,以为路费。”夜自经死。宝秀至京,下诏狱。大学士赵志皋上言:“顷臣卧病,闻中外人情汹汹,皆为矿税一事。南康守吴宝秀逮系时,其妻至投缳自尽,阖郡号呼,几成变乱。事关民生向背,宗社安危,臣不敢以将去之身,隐默而不言。”星子民陈英者,方庐墓,约儒士熊应凤等走京师,伏阙讼冤,乞以身代。于是抚按及南北诸臣论救者疏十余上,帝皆不省。一日,司礼田义汇诸疏进御前,帝怒掷地。义从容拾起,复进之,叩首曰:“阁臣跪候朝门外,不奉处分不敢退。”帝怒稍平,取阅阁臣疏,命移狱刑部。皇太后亦闻陈氏之死,从容为帝言。至九月,与一元等并释为民。归家,逾年卒。

  初,南康士民建祠,特祀陈氏,后合宝秀祀之。天启中,赠太仆少卿,赐祭,录其一子。

  华钰,字德夫,丹徒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荆州推官。税监陈奉仆直驰府署中,钰笞之。奉佯谢,衔之刺骨。奉所受敕止江税,乃故移之市,又倍蓰征之。稍与辨,辄殴击破面。商贾怖匿,负担者不敢出其途。钰白御史严戢,奉益恨。奉欲榷沙市税,沙市人群起逐之,奉疑钰所使。已,欲榷黄州团风镇税,复为镇民所逐,奉又疑经历车任重教之。遂上疏极论钰、任重阻挠罪,并及巡按御史曹楷、襄阳知府李商耕、黄州知府赵文焕、荆门知州高则巽等数十人。帝切责楷,贬商耕等三人官,钰、任重皆被逮。时二十七年八月也。既至,下镇抚狱讯治,俾引御史楷。钰坚不承,系狱中。初,吴宗尧、吴宝秀皆不久即释。帝欲痛折辱以惧之,于是钰与冯应京、王正志等先后十余人悉长系。廷臣论救章数上,皆不报。狱中有鸟,形类鹤而小,怪鸣,则逮者至。一夕,鸟鸣甚哀。钰起坐俟之,则应京至。居久之,语钰以主静穷理之学,日相与研究。三十二年六月,长陵灾,肆赦,钰与任并释为民。家居四年卒。天启中,赠尚宝少卿,赐祭,录一子。

  王正志,祥符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除富平知县。二十八年,税使梁永、赵钦肆虐,正志捕其党李英,杖杀之,因极论二人不法罪。钦亦以李英事讦奏,帝怒,命逮之。给事中陈惟春言正志劾钦罪多,宜提讯;钦所劾正志事宜下抚按核实,免其逮系。御史李时华亦言近日所逮吴应鸿、劳养魁、蔡如川、甘学书及正志等,俱宜敕下抚按勘虚实,不得以一人单词枉害良善。皆不报。未几,梁永亦讦正志。帝命诸抗违欺隐者悉指名劾奏,重治之。宦官盆张,长吏皆丧气。正志系诏狱四年,三十一年夏,瘐死。天启时,赠祭,荫子,皆视钰。

  自矿税兴,中使四出,跆藉有司。谤书一闻,驾帖立下。二十四年,则辽东参将梁心;二十五年,则山东福山知县韦国贤;二十六年,则山东益都知县吴宗尧;二十七年,则江西南康知府吴宝秀、星子知县吴一元、山东临清守备王炀;二十八年,则广东新会在籍通判吴应鸿,举人劳养魁、钟声朝、梁斗辉,云南寻甸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及正志;二十九年,则湖广按察佥事冯应京、襄阳通判邸宅、推官何栋如、枣阳知县王之翰、武昌同知卞孔时、江西饶州通判陈奇可;三十年,则凤阳临淮知县林錝;三十四年,则陕西咸阳知县宋时际;三十五年,则陕西咸宁知县满朝荐;三十六年,则辽东海防同知王邦才、参将李获阳;皆幽系诏狱,久者至十余年。炀、应鸿、获阳毙狱中,其他削籍、贬官有差。至士民幽系死亡者,尤不可胜纪也。

  赞曰:神宗二十四年,军府千户仲春请开矿助大工,遂命户部锦衣官各一人同仲春开采。给事中程绍言嘉靖中采矿,费帑金三万余,得矿银二万八千五百,得不偿失,因罢其役。给事中杨应文继言之。皆不纳。由是卑秩冗僚,下至市井黠桀,奋起言利。而珰使四出,毒流海内,民不聊生,至三十三年乃罢。嗣是军兴征发,加派再三。府库未充,膏脂已竭,明室之亡,于是决矣。

卷一百二十六

  李成梁(子如松 如伯 如桢 如樟 如梅) 麻贵(兄锦)

  李成梁,字汝契。高祖英自朝鲜内附,授世铁岭卫指挥佥事,遂家焉。成梁英毅骁健,有大将才。家贫,不能袭职,年四十犹为诸生。巡按御史器之,资入京,乃得袭。积功为辽东险山参将。隆庆元年,士蛮大入永平。成梁赴援有功,进副总兵,仍守险山。寻协守辽阳。三年四月,张摆失等屯塞下,成梁迎击斩之,歼其卒百六十有奇。馀众远徙,遂空其地。录功,进秩一等。四年九月,辛爱大入辽东。总兵官王治道战死,擢成梁署都督佥事代之。当是时,俺答虽款塞,而插汉部长土蛮与从父黑石炭,弟委正、大委正,从弟暖兔、拱兔,子卜言台周,从子黄台吉势方强。泰宁部长速把亥、炒花,朵颜部长董狐狸、长昂佐之。东则王杲、王兀堂、清佳砮、杨吉砮之属,亦时窥塞下。十年之间,殷尚质、杨照、王治道三大将皆战死。成梁乃大修戎备,甄拔将校,收召四方健儿,给以厚饩,用为选锋。军声始振。

  明年五月,敌犯盘山驿,指挥苏成勋击走之。无何,土蛮大入。成梁遇于卓山,麾副将赵完等夹击,断其首尾。乘胜抵巢,馘部长二人,斩首五百八十余级。进署都督同知,世荫千户。又明年十月,土蛮六百骑营旧辽阳北河,去边二百余里,俟众集大举,成梁击走之。万历元年,又击走之前屯。已,又破走之铁岭镇西诸堡。增秩二等。朵颜兀鲁思罕以四千骑毁墙入,成梁御却之。

  建州都指挥王杲故与抚顺通马市。及是,诱杀备御裴承祖,成梁谋讨之。明年十月,杲复大举入。成梁檄副将杨腾、游击王惟屏分屯要害,而令参将曹簠挑战。诸军四面起,敌大奔,尽聚杲寨。寨地高,杲深沟坚垒以自固。成梁用火器攻之,破数栅,矢石雨下。把总于志文、秦得倚先登,诸将继之。杲走高台,射杀志文。会大风起,纵火焚之,先后斩馘千一百余级,毁其营垒而还。进左都督,世荫都指挥同知。杲大创,不能军,走匿阿哈纳寨。曹簠勒精骑往,杲走南关。都督王台执以献,斩之。

  三年春,土蛮犯长勇堡,击败之。其冬,炒花大会黑石炭、黄台吉、卜言台周、以儿邓、暖兔、拱兔、堵剌儿等二万余骑,从平虏堡南掠。副将曹簠驰击,遂转掠沈阳。见城外列营,乃据西北高墩。成梁邀战,发火器。敌大溃,弃辎重走。追至河沟,乘胜渡河,击斩以千计。加太子太保,世荫锦衣千户。明年,黑石炭、大委正营大清堡边外,谋锦、义。成梁率选锋驰二百里,逼其营,攻破之。杀部长四人,获级六十有奇。五年五月,士蛮复入,联营河东,而遣零骑西掠。成梁掩其巢,得利而还。明年正月,速把亥纠土蛮大入,营劈山。成梁驰至丁字泊,敌方分骑绕墙入。成梁夜出塞二百里,捣破劈山营,获级四百三十,馘其长五人。加太保,世荫本卫指挥使。三月,游击陶承喾击敌长定堡,献馘四百七十有奇。帝已告谢郊庙,大行赏赉,荫成梁世指挥佥事。有言所杀乃土蛮部曲,因盗牛羊事觉,惧罪来归,承喾掩杀之。给事中光懋因请治承喾杀降罪,御史勘如懋言。兵部尚书方逢时,督抚梁梦龙、周咏先与承喾同叙功,力为解。卒如御史奏,尽夺诸臣恩命。六月,敌犯镇静堡,复击退之。十二月,速把亥、炒花、暖兔、拱兔会土蛮黄台吉,大、小委正,卜儿亥,慌忽太等三万余骑壁辽河,攻东昌堡,深入至耀州。成梁遣诸将分屯要害以遏之,而亲提锐卒,出塞二百余里,直捣圜山。斩首八百四十,及其长九人,获马千二百匹。敌闻之,皆仓皇走出塞。论功,封宁远伯,岁禄八百石。是时,土蛮数求贡市,关吏不许,大恨。七年十月,复以四万骑自前屯锦川营深入。成梁命诸将坚壁,自督参将杨粟等遏其冲。会戚继光亦来援,敌遂退。俄又与速把亥合壁红土城,声言入海州,而分兵入锦、义。成梁逾塞二百余里,直抵红土城,击败之,获首功四百七十有奇。

  迤东都督王兀堂故通市宽奠,后参将徐国辅弟国臣强抑市价,兀堂乃与赵锁罗骨数遣零骑侵边。明年三月,以六百骑犯叆阳及黄冈岭,指挥王宗义战死。复以千余骑从永奠入,成梁击走之。追出塞二百里。敌以骑卒拒,而步卒登山鼓噪。成梁大败之,斩首七百五十,尽毁其营垒。捷闻,并录红土城功,予成梁世袭。其秋,兀堂复犯宽奠,副将姚大节击破之。兀堂由是不振。

  土蛮数侵边不得志,忿甚,益征诸部兵分犯锦、义及右屯、大凌河。以城堡坚,不可克,而成梁及蓟镇兵亦集,乃引去。无何,复以二万余骑从大镇堡入攻锦州。参将熊朝臣固守,而遣部将周之望、王应荣出战,颇有斩获。矢尽,皆战死。敌乃分掠小凌河、松山、杏山。成梁驰援,始出境。九年正月,土蛮复与黑石炭,大、小委正,卜言台周,脑毛大,黄台吉,以儿邓,暖兔,拱兔,炒户儿聚兵塞下,谋入广宁。成梁帅轻骑从大宁堡出。去塞四百余里,至袄郎兔大战。自辰迄未,敌不支,败走。官军将还,敌来追。成梁逆击,且战且行。先后斩首三百四十,及其长八人。录功,增岁禄百石,世荫一等。四月,黑石炭、以儿邓、小歹青、卜言兔入辽阳。副将曹簠追至长安堡,遇伏,失千总陈鹏以下三百十七人,马死者四百六十匹,遂大掠人畜而去。簠等下吏,成梁不问。十月,土蛮复连速把亥等十余万骑攻围广宁,不克,转掠团山堡、盘山驿及十三山驿,攻义州。成梁御却之。十年三月,速把亥率弟炒花、子卜言兔入犯义州。成梁御之镇夷堡,设伏待之。速把亥入,参将李平胡射中其胁,坠马,苍头李有名前斩之。寇大奔,追馘百余级。炒花等恸哭去。速把亥为辽左患二十年,至是死。帝大喜,诏赐甲第京师,世荫锦衣指挥使。

  初,王杲死,其子阿台走依王台长子虎儿罕。以王台献其父,尝欲报之。王台死,虎儿罕势衰,阿台遂附北关合攻虎儿罕。又数犯孤山、汛河。成梁出塞,遇于曹子谷,斩首一千有奇,获马五百。阿台复纠阿海连兵入,抵沈阳城南浑河,大掠去。成梁从抚顺出塞百余里,火攻古勒塞,射死阿台。连破阿海寨,击杀之,献馘二千三百。杲部遂灭。录功,增岁禄百石,世荫指挥佥事。

  北关清佳砮、杨吉砮素仇南关。王台没,屡侵台季子猛骨孛罗,且藉土蛮、暖兔、慌忽太兵侵边境。其年十二月,巡抚李松使备御霍九皋许之贡市。清佳砮、杨吉砮率二千余骑诣镇北关谒。松、九皋见其兵盛,谯让之,则以三百骑入。松先伏甲于旁,约二人不受抚则炮举甲起。顷之,二人抵关,据鞍不逊,松叱之,九皋麾使下,其徒遽拔刀击九皋,并杀侍卒十余人。于是军中炮鸣,伏尽起,击斩二人并其从骑,与清佳砮子兀孙孛罗、杨吉砮子哈儿哈麻尽歼焉。成梁闻炮,急出塞,击其留骑,斩首千五百有奇。余众刑白马,攒刀,誓永受约束,乃旋师。录功,增岁禄二百石,改前荫指挥佥事为锦衣卫指挥使。方成梁之出塞也,炒花等以数万骑入蒲河及大宁堡。将士防御六日,始出塞。

  十三年二月,把兔儿欲报父速把亥之怨,偕从父炒花、姑婿花大纠西部以儿邓等以数万骑入掠沈阳。既退,驻牧辽河,声犯开原、铁岭。成梁与巡抚李松潜为浮桥济师,逾塞百五十里,疾掩其帐。寇已先觉,整众逆战。成梁为叠阵,亲督前阵击,而松以后阵继之,斩首八百有奇。捷闻,增岁禄百石,改荫锦衣指挥使为都指挥使。其年五月,敌犯沈阳,伏精骑塞下,诱官军。游击韩元功追袭之,败死。闰九月,诸部长复犯蒲河,杀裨将数人,大剽掠,而西部银灯亦窥辽、沈。成梁令部将李平胡出塞三百五十里,捣破银灯营,斩首一百八级。诸部长闻之,始引去。十四年二月,士蛮部长一克灰正纠把兔儿、炒花、花大等三万骑,约土蛮诸子共驰辽阳挟赏。成梁侦得之,率副将杨燮,参将李宁、李兴、孙守廉以轻骑出镇边堡。昼伏夜行二百余里,至可可毋林。大风雷,敌不觉。既至,风日晴朗,敌大惊,发矢如雨。将士冒死陷阵,获首功九百,斩其长二十四人。其年十月,敌七八万骑犯镇夷诸堡,阅五日始去。十五年春,东西部连营入犯。其秋八月,复以七八万骑犯镇夷堡。十月,把汉大成纠土蛮十万骑由镇夷、大清二堡入,数日始出。

  北关既被创,后清佳砮子卜寨与杨吉砮子那林孛罗渐强盛,数与南关虎儿罕子歹商构兵。成梁以南关势弱,谋讨北关以辅翊之。明年五月,率师直捣其巢。卜寨走,与那林孛罗合,凭城守。城四重,攻之不下。用巨炮击之,碎其外郛,遂拔二城,斩馘五百余级。卜寨等请降,设誓不复叛,乃班师。

  十七年三月,敌犯义州,复入太平堡,把总朱永寿等一军尽没。九月,脑毛大合白洪大、长昂三万骑复犯平虏堡,备御李有年、把总冯文升皆战死,成梁选锋没者数百人。敌大掠沈阳蒲河、榆林,八日始去。明年二月,卜言台周,黄台吉,大、小委正结西部叉汉塔塔儿五万余骑复深入辽、沈、海、盖。成梁潜遣兵出塞袭之,遇伏,死者千人。成梁乃报首功二百八十,得增禄荫。土蛮族弟士墨台猪借西部青把都、恰不慎及长昂、滚兔十万骑深入海州。成梁不敢击,纵掠数日而去。十九年闰三月,成梁乘给事侯先春阅视,谋邀捣巢功,使副将李宁等出镇夷堡潜袭板升,杀二百八十人。师还遇敌,死者数千人。成梁及总督蹇达不以闻。巡按御史胡克俭尽发其先后欺罔状,语多侵政府。疏虽不行,成梁由是不安于位。及先春还朝,诋尤力,帝意颇动。成梁再疏辞疾,言者亦踵至。其年十一月,帝竟从御史张鹤鸣言,解成梁任,以宁远伯奉朝请。明年,哱拜反宁夏,御史梅国桢请用成梁,给事中王德完持不可,乃寝。

  成梁镇辽二十二年,先后奏大捷者十,帝辄祭告郊庙,受廷臣贺,蟒衣金缯岁赐稠叠。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未有也。其始锐意封拜,师出必捷,威振绝域。已而位望益隆,子弟尽列崇阶,仆隶无不荣显。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军赀、马价、盐课、市赏,岁干没不赀,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以是灌输权门,结纳朝士,中外要人,无不饱其重赇,为之左右。每一奏捷,内自阁部,外自督抚而下,大者进官荫子,小亦增俸赉金。恩施优渥,震耀当世。而其战功率在塞外,易为缘饰。若敌入内地,则以坚壁清野为词,拥兵观望;甚或掩败为功,杀良民冒级。阁部共为蒙蔽,督抚、监司稍忤意,辄排去之,不得举其法。先后巡按陈登云、许守恩廉得其杀降冒功状,拟论奏之,为巡抚李松、顾养谦所沮止。既而物议沸腾,御史朱应毂、给事中任应徵、佥事李琯交章抨击。事颇有迹,卒赖奥援,反诘责言者。及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相继谢政,成梁失内主,遂以去位。

  成梁诸战功率藉健儿。其后健儿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孙守廉辈皆富贵,拥专城。暮气难振,又转相掊克,士马萧耗。迨成梁去辽,十年之间更易八帅,边备益弛。

  二十九年八月,马林获罪。大学士沈一贯言成梁虽老,尚堪将兵。乃命再镇辽东,年已七十有六矣。是时,土蛮、长昂及把兔儿已死,寇钞渐稀。而开原、广宁之前复开马、木二市。诸部耽市赏利,争就款。以故成梁复镇八年,辽左少事。以阅视叙劳,加至太傅。

  当万历初元时,兵部侍郎汪道昆阅边,成梁献议移建孤山堡于张其哈剌佃,险山堡于宽佃,沿江新安四堡于长佃、长岭诸处,仍以孤山、险山二参将戍之,可拓地七八百里,益收耕牧之利。道昆上于朝,报可。自是生聚日繁,至六万四千余户。及三十四年,成梁以地孤悬难守,与督、抚蹇达、赵楫建议弃之,尽徙居民于内地。居民恋家室,则以大军驱迫之,死者狼籍。成梁等反以招复逃人功,增秩受赏。兵科给事中宋一韩力言弃地非策。巡按御史熊廷弼勘奏如一韩言,一韩复连章极论。帝素眷成梁,悉留中不下。久之卒,年九十。

  弟成材,参将。子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皆总兵官;如梓、如梧、如桂、如楠亦皆至参将。

  如松,字子茂,成梁长子。以父荫为都指挥同知,充宁远伯勋卫。骁果敢战,少从父谙兵机。再迁署都督佥事,为神机营右副将。万历十一年,出为山西总兵官。给事中黄道瞻等数言如松父子不当并居重镇,大学士申时行请保全之,乃召佥书右府。寻提督京城巡捕。给事中邵庶尝劾如松及其弟副总兵如柏不法,且请稍抑,以全终始,不纳。十五年,复以总兵官镇宣府。巡抚许守谦阅操,如松引坐与并。参政王学书却之,语不相下,几攘臂。巡按御史王之栋因劾如松骄横,并诋学书,帝为两夺其俸。已复被论,给事中叶初春请改调之,乃命与山西李迎恩更镇。其后,军政拾遗,给事中阅视,数遭论劾。帝终眷之,不为动,召佥书中府。

  二十年,哱拜反宁夏,御史梅国桢荐如松大将才,其弟如梅、如樟并年少英杰,宜令讨贼。乃命如松为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即以国桢监之。武臣有提督,自如松始也。已命尽统辽东、宣府、大同、山西诸道援军。六月抵宁夏。如松以权任既重,不欲受总督制,事辄专行。兵科许弘纲等以为非制,尚书石星亦言如松敕书受督臣节度,不得自专,帝乃下诏申饬。先是,诸将董一奎、麻贵等数攻城不下。如松至,攻益力。用布囊三万,实以土,践之登,为炮石所却。如樟夜攀云梯上,不克。游击龚子敬提苗兵攻南关,如松乘势将登,亦不克,乃决策水攻。拜窘,遣养子克力盖往勾套寇,如松令部将李宁追斩之。已,套寇以万余骑至张亮堡。如松力战,手斩士卒畏缩者,寇竟败去。水侵北关,城崩。如松及萧如薰等佯击北关诱贼,而潜以锐师袭南关,攀云梯而上。拜及子承恩自斩叛党刘东旸、许朝乞贷死。于是如松先登,如薰及麻贵、刘承嗣等继之,尽灭拜族。录功,进都督,世荫锦衣指挥同知。

  会朝鲜倭患棘,诏如松提督蓟、辽、保定、山东诸军,克期东征。弟如柏、如梅并率师援剿。如松新立功,气益骄,与经略宋应昌不相下。故事,大帅初见督师,甲胄庭谒,出易冠带,始加礼貌。如松用监司谒督抚仪,素服侧坐而已。十二月,如松至军,沈惟敬自倭归,言倭酋行长愿封,请退平壤迄西,以大同江为界。如松叱惟敬憸邪,欲斩之。参谋李应试曰:“藉惟敬绐倭封,而阴袭之,奇计也。”如松以为然,乃置惟敬于营,誓师渡江。

  二十一年正月四日,师次肃宁馆。行长以为封使将至,遣牙将二十人来迎,如松檄游击李宁生缚之。倭猝起格斗,仅获三人,余走还。行长大骇,复遣所亲信小西飞来谒,如松慰遣之。六日,次平壤。行长犹以为封使也,踔风月楼以待,群倭花衣夹道迎。如松分布诸军,抵平壤城,诸将逡巡未入,形大露,倭悉登陴拒守。是夜,袭如柏营,击却之。明旦,如松下令诸军无割首级,攻围缺东面。以倭素易朝鲜军,令副将祖承训诡为其装,潜伏西南。令游击吴惟忠攻迄北牡丹峰。而如松亲提大军直抵城下,攻其东南。倭炮矢如雨,军少却。如松斩先退者以徇。募死士,援钩梯直上。倭方轻南面朝鲜军,承训等乃卸装露明甲。倭大惊,急分兵捍拒,如松已督副将杨元等军自小西门先登,如柏等亦从大西门入。火器并发,烟焰蔽空。惟忠中炮伤胸,犹奋呼督战。如松马毙于炮,易马驰,堕堑,跃而上,麾兵益进。将士无不一当百,遂克之。获首功千二百有奇。倭退保风月楼。夜半,行长渡大同江,遁还龙山。宁及参将查大受率精卒三千潜伏东江间道,复斩级三百六十。乘胜逐北。十九日,如柏遂复开城。所失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并复。酋清正据咸镜,亦遁还王京。

  官军既连胜,有轻敌心。二十七日再进师。朝鲜人以贼弃王京告。如松信之,将轻骑趋碧蹄馆。距王京三十里,猝遇倭,围数重。如松督部下鏖战。一金甲倭搏如松急,指挥李有声殊死救,被杀。如柏、宁等奋前夹击,如梅射金甲倭坠马,杨元兵亦至,斫重围入,倭乃退,官军丧失甚多。会天久雨,骑入稻畦中不得逞。倭背岳山,面汉水,联营城中,广树飞楼,箭炮不绝,官军乃退驻开城。二月既望,谍报倭以二十万众入寇。如松令元军平壤,扼大同江,接饷道;如柏等军宝山诸处为声援;大受军临津;留宁、承训军开城;而身自东西调度。闻倭将平秀嘉据龙山仓,积粟数十万,密令大受率死士从间焚之。倭遂乏食。

  初,官军捷平壤,锋锐甚,不复问封贡事。及碧蹄败衄,如松气大索,应昌、如松急欲休息,而倭亦刍粮并绝,且惩平壤之败,有归志,于是惟敬款议复行。四月十八日,倭弃王京遁,如松与应昌入城,遣兵渡汉江尾倭后,将击其惰归。倭步步为营,分番迭休,官军不敢击。倭乃结营釜山,为久留计。时兵部尚书石星力主封贡,议撤兵,独留刘綎拒守。如松乃以十二月班师。论功,加太子太保,增岁禄百石。言者诋其和亲辱国,屡攻击之。帝不问。

  二十五年冬,辽东总兵董一元罢,廷推者三,中旨特用如松。言路复交章力争,帝置不报。如松感帝知,气益奋。明年四月,土蛮寇犯辽东。如松率轻骑远出捣巢,中伏力战死。帝痛悼,令具衣冠归葬,赠少保、宁远伯,立祠,谥忠烈。以其弟如梅代为总兵官,授长子世忠锦衣卫指挥使,掌南镇抚司,仍充宁远伯勋卫,复荫一子本卫指挥使,世袭。恤典优渥,皆出特恩云。世忠未久卒,无子。弟显忠由荫历辽东副总兵,当嗣爵,朝臣方恶李氏,无为言者。至崇祯中,如松妻武氏诉于朝。章下部议,竟寝。后庄烈帝念成梁功,显忠子尊祖得嗣宁远伯。闯贼陷京师,遇难。

  如柏,字子贞,成梁第二子。由父荫为锦衣千户。尝与客会饮,炮声彻大内,下吏免官。再以荫为指挥佥事。数从父出塞有功,历密云游击,黄花岭参将,蓟镇副总兵。万历十六年,御史任养心言:“李氏兵权太盛。姻亲厮养分操兵柄,环神京数千里,纵横蟠据,不可动摇。如柏贪淫,跋扈尤甚。不早为计,恐生他变。”帝乃解如伯任。于是成梁上书乞罢,并请尽罢子弟官,帝慰留不许。久之,起故官,署宣府参将。引疾归。

  如松之御倭朝鲜也,诏如柏署都督佥事,先率师赴援。既拔平壤,如柏疾趋开城,攻克之,斩首百六十有奇。师旋,进都督同知,为五军营副将。寻出为贵州总兵官。二十三年,改镇宁夏。著力兔犯平虏、横城,如伯邀之,大获,斩首二百七十有奇。进右都督。再以疾归,家居二十余年。会辽东总兵官张承荫战殁,文武大臣英国公张惟贤等合疏荐如柏,诏以故官镇辽东。蒙古炒花入犯,督诸将击却之。

  始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故所向克捷。至是,父兄故部曲已无复存,而如柏暨诸弟放情酒色,亦无复少年英锐。特以李氏世将,起自废籍中。顾如柏中情怯,惟左次避敌而已。我大清师临河,如柏故引军防懿路。及杨镐四路出师,令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镐闻杜松、马林两军已覆,急檄如柏还。大清哨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御史给事中交章论劾,给事中李奇珍连疏争尤力。帝终念李氏,诏还候勘。既入都,言者不已。如柏惧,遂自裁。

  如桢,成梁第三子。由父荫为指挥使。屡加至右都督,并在锦衣。尝掌南、北镇抚司,提督西司房,列环卫者四十年。最后,军政拾遗,部议罢职,章久留不下。如桢虽将家子,然未历行阵,不知兵。及兄如柏革任,辽人谓李氏世镇辽东,边人惮服,非再用李氏不可,巡抚周永春以为言。而是时如柏兄弟独如桢在,兵部尚书黄嘉善遂徇其请,以如桢名上,帝即可之。时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也。

  如桢藉父兄势,又自以锦衣近臣,不肯居人下。未出关,即遣使与总督汪可受讲钧礼,朝议哗然,嘉善亦特疏言之。如桢始怏怏去。既抵辽,经略杨镐使守铁岭。铁岭故李氏宗族坟墓所在。当如柏还京,其族党部曲高赀者悉随之而西,城中为空。后镐以孤城难守,令如桢还屯沈阳,仅以参将丁碧等防守,力益弱。大清兵临城,如桢拥兵不救,城遂失。言官交章论列,经略熊廷弼亦论如桢十不堪,乃罢任。天启初,言者复力攻,下狱论死。崇祯四年,帝念成梁勋,特免死充军。

  如樟,亦由父荫,历都指挥佥事。从兄如松征宁夏,先登有功,累进都督佥事。历广西、延绥总兵官。

  如梅,字子清。亦由父荫,历都指挥佥事。从兄如松征日本,却敌先登。屡迁辽东副总兵。二十四年,炒花、卜言兔将入犯,如梅谋先袭之。督部将方时新等出塞三百里,直捣其庐帐,斩首百余级而还。明年,如梅与参政杨镐谋复从镇西堡出塞,潜袭敌营,失利,损部将十人,士卒百六十人。如梅以血战重创,免罪。

  日本封事败,其年八月,进署都督佥事,充御倭副总兵,赴朝鲜援剿,时麻贵三路进师,令如梅将左军,与右军共攻蔚山。如梅偕参将杨登山骑兵先进,设伏海滨,而令游击摆赛以轻骑诱贼,斩首四百有奇,余贼遁归岛山。副将陈寅冒矢石奋呼上,破栅两重。至第三栅,垂拔,杨镐为总理,宿与如梅昵,不欲寅功出其上,遽鸣金收军。翊日,如梅至,攻之,不能拔。已而贼援至,如梅军先奔,诸军亦相继溃。赞画主事丁应泰劾镐,并劾如梅当斩者二,当罪者十,帝不纳。旋用为御倭总兵官。会其兄如松战殁,即命如梅驰代之。逾年,坐拥兵畏敌,劾罢。久之,起佥书左府。四十年,镐巡抚辽东,力荐如梅为帅。不得,至以死争。给事中麻僖、御史杨州鹤力持不可,乃止。

  成梁诸子,如松最果敢,有父风,其次称如梅。然躁动,非大将才,独杨镐深信。后复倚任其兄如柏,卒以致败。

  麻贵,大同右卫人。父禄,嘉靖中为大同参将,从镇帅刘汉袭板升,大获。俺答围右卫,禄与副将尚表固守,乘间击斩其部长,寇乃引退。辛爱犯京东,禄以宣府副总兵入卫,与子游击锦并有却敌功。

  贵由舍人从军,积功至都指挥佥事,充宣府游击将军。隆庆中,迁大同新平堡参将。寇大入,掠山阴、怀仁、应州。将吏并获罪,独贵与兄副将锦拒战有功,受赏。万历初,再迁大同副总兵。十年冬,以都督佥事充宁夏总兵官。无何,徙镇大同。时诸部纳款久,撦力克袭封顺义王,奉中国益虔。贵频以安边劳蒙赐赉。

  十九年,为阅视少卿曾乾亨所劾,谪戍边。明年,宁夏哱拜反。廷议贵健将知兵,且多畜家丁,乃起戍中为副将,总兵讨贼。屡攻城不克。其五月,哱拜以套寇五百骑围平虏堡,贵选精卒三百间道驰却之。俄以总督魏学曾命抚著力兔、银定、宰僧于横城,啖以重利,皆不应,贵乃还攻城。宁夏总兵董一奎攻其南,固原总兵李昫攻其西,故总兵刘承嗣攻其北,牛秉忠攻其东,贵以游兵主策应。哱拜自北门出战,将往勾套部,贵逐之入城,别遣将马孔英、麻承诏等击套寇援兵,俘斩百二十人。拜初与套部深相结,诸部长称之为王。日坐著力兔帐中,主筹画,至是不敢复出。俄朝命萧如薰代董一奎,尽将诸道援兵,以贵为副。而李如松军亦至,攻益急。贼奉黄金、绣蟒于卜失兔等,请急徇灵州,先据下马关,沮饷道。卜失兔与庄秃赖果合兵犯定边,而宰僧从花马池西沙湃入。贵迎击,挫宰僧于石沟。会董一元捣土昧巢,诸部长俱解去。贼复乞援于著力兔,拥众大入。如松率劲骑迎战张亮堡,自卯迄巳,敌锐甚。会贵及李如樟等兵至,夹击之,寇乃却。逐北至贺兰山,获首级百二十余。持示贼,贼益汹惧。无何城破,贼尽平。贵以功增秩,子予。寻擢总兵官,镇守延绥。

  二十二年七月,卜失兔纠诸部深入定边,营张春井。贵乘虚捣其帐于套中,斩首二百五十有奇。还自宁塞,复邀其零骑。会寇留内地久,转掠至下马关。宁夏总兵萧如薰不能御,总督叶梦熊急檄贵赴援。督副将萧如兰等连战晒马台、薛家洼,斩首二百三十有奇,获畜产万五千。帝为告庙宣捷,进署都督同知,予世荫。明年,卜失兔复入塞,掠八日而还。顺义王撦力克约之纳款,不从,复拟大入。贵勒兵万五千人:游击阎逢时等出红山为中军,参将师以律等出高家堡、神木、孤山为左军,参将孙朝梁等出定边、安边、平山为右军,而自以大军当一面。衔枚疾趋,逾塞六十里。寇莫知所防,大溃。俘斩四百有奇,获马驼牛羊千五百。再进秩,予荫。寻以病归。

  二十五年,日本封事败,起贵备倭总兵官,赴朝鲜。已,加提督,尽统南北诸军。贵驰至王京,倭已入庆州,据闲山岛,围南原。守将杨元遁,全州守将陈愚衷亦遁,倭乘势逼王京。贵别遣副将解生守稷山,朝鲜亦令都体察使李元翼出忠清道遮贼锋。生颇有斩获功,参将彭友德亦破贼青山。倭将行长退屯井邑,清正还庆州。经略邢玠、经理杨镐先后至,分兵三协:左李如梅,右李芳春、解生,中高策。贵与镐督左右协兵专攻清正。策驻宜宁,东援两协,西扼行长。诸军至庆州,倭悉退屯蔚山,如梅诱败之。清正退保岛山,筑三砦自固。游击茅国器率死士拔其砦,斩馘六百五十,诸军遂进围其城。城新筑以石,坚甚,将士仰攻多死。围十日,倭袭败生兵。明年正月二日,行长来援,九将兵俱溃。贼张旗帜江上,镐大惧,仓皇撤师,以捷奏。既而败状闻,帝罢镐,责贵以功赎。与刘綎、陈璘、董一元分四路。贵居东,当清正,数战有功。会平秀吉死,官军益力攻。十一月,清正先遁,贵遂入岛山、西浦,诸路共俘斩二千二百有奇。明年三月,旋师。进右都督,予世荫。

  三十八年,命贵镇辽东。泰宁炒花素桀骜,九子各将兵,他部宰赛、暖兔又助之。边将畏战,但以增岁赏为事,寇益无所忌。明年,临边要赏,将士出不意击之,拔营遁,徙额力素居焉。其地忽天鸣地震,炒花惊惧,再徙渡老河,去边几四百里,其第三子色特哂之,南移可可毋林,伺隙入犯。贵伏兵败之,追北至白云山,斩馘三百四十有奇。色特愤,谋复仇。纠宰赛、以儿邓,皆不应。乃东纠卜言顾、伯要儿,西纠哈剌汉乃蛮,合犯清河,皆溃。以儿邓等惧,代炒花求款,边境乃宁。明年,插汉虎墩兔以三万骑入掠穆家堡。御之,败去。其夏,贵引病乞罢,诏乘传归。

  贵果毅骁捷,善用兵,东西并著功伐。先后承特赐者七,锡世荫者六。及殁,予祭葬。称一时良将焉。

  兄锦,少从父行阵,有战功。累官千总,协守大同右卫。千户魏昂者,坐罪亡入沙漠,引寇至城下,挟取妻子,锦伏甲擒之。俺答围城,数突围,城卒完。寻以杀人,并父夺官下吏。当事以塞上方用兵,而锦父子兄弟并敢战,曲法贷之。屡迁宣府游击将军。以勤王功,进秩一等,迁大同参将。隆庆初,进本镇副总兵,从赵岢出塞败寇兵,与弟贵并有保境功。俺答纳款,锦招塞外叛人归者甚众。万历五年,擢山西总兵官。寻改镇宣府,卒。

  锦子承勋,辽东副总兵,都督佥事,南京后府佥书。从子承恩,都督同知,宣府、延绥、大同总兵官。更历诸镇,以勇力闻。后起援辽东,屡退避,下狱当死。诏纳马八百匹免罪,其家遂破。承诏,宁夏参将。从平哱拜有功。后为苍头所弑。承训,蓟镇副总兵。承宣,洮、岷副总兵。承宗,辽东副总兵。天启初,战死沙岭。

  麻氏多将才。人以方铁岭李氏,曰“东李西麻”。

  赞曰:自俺答款宣、大,蓟门设守固,而辽独被兵。成梁遂擅战功,至剖符受封,震耀一时,倘亦有天幸欤!麻贵宣力东西,勋阀可称。两家子弟,多历要镇,是以时论以李、麻并列。然列戟拥麾,世传将种,而恇怯退避,隳其家声。语曰“将门有将”,诸人得无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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