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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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九十三

  ◎宦官二

  ○李芳 冯保 张鲸 陈增(陈奉 高淮) 梁永(杨荣) 陈矩 王安魏忠贤 王体乾(李永贞等) 崔文升 张彝宪 高起潜 王承恩 方正化

  李芳,穆宗朝内官监太监也。帝初立,芳以能持正见信任。初,世宗时,匠役徐杲以营造躐官工部尚书,修卢沟桥,所侵盗万计。其属冒太仆少卿、苑马卿以下职衔者以百数。隆庆元年二月,芳劾之。时杲已削官,乃下狱遣戍,尽汰其所冒冗员。又奏革上林苑监增设皂隶,减光禄岁增米盐及工部物料,以是大为同类所嫉。而是时,司礼诸阉滕祥、孟冲、陈洪方有宠,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作鳌山灯,导帝为长夜饮。芳切谏,帝不悦。祥等复媒孽之,帝遂怒,勒芳闲住。二年十一月复杖芳八十,下刑部监禁待决。尚书毛恺等言:“芳罪状未明,臣等莫知所坐。”帝曰:“芳事朕无礼,其锢之。”芳锢,祥等益横。前司礼太监黄锦已革荫,祥辄复予之。工部尚书雷礼劾祥:“传造采办器物及修补坛庙乐器,多自加徵,糜费巨万。工厂存留大木,斩截任意。臣礼力不能争,乞早赐罢。”帝不罪祥,而令礼致仕。冲传旨下海户王印于镇抚司,论戍,法司不预闻。纳肃藩辅国将军缙贵贿,越制得嗣封肃王。洪尤贪肆,内阁大臣亦有因之以进者。三人所糜国帑无算。帝享太庙,三人皆冠进贤冠,服祭服以从,爵赏辞谢与六卿埒。廷臣论劾者,太常少卿周审怡以外补去,给事中石星、李已、陈吾德,御史詹仰庇,尚宝丞郑履淳,皆廷杖削籍。三人各荫锦衣官至二十人,而芳独久系狱。四年四月,刑科都给事中舒化等以热审届期,请宥芳,乃得释,充南京净军。

  冯保,深州人。嘉靖中,为司礼秉笔太监。隆庆元年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事。时司礼掌印缺,保以次当得之,适不悦于穆宗。大学士高拱荐御用监陈洪代,保由是疾拱。及洪罢,拱复荐用孟冲。冲故掌尚膳监者,例不当掌司礼。保疾拱弥甚,乃与张居正深相结,谋去之。会居正亦欲去拱专柄,两人交益固。穆宗得疾,保密属居正豫草遗诏,为拱所见,面责居正曰:“我当国,奈何独与中人具遗诏。”居正面赤谢过。拱益恶保,思逐之。

  穆宗甫崩,保言于后妃,斥孟冲而夺其位,又矫遗诏令与阁臣同受顾命。及帝登极,保升立宝座旁不下,举朝大骇。保既掌司礼,又督东厂,兼总内外,势益张。拱讽六科给事中程文、十三道御史刘良弼等,交章数其奸,而给事中雒遵、陆树德又特疏论列,拱意疏下即拟旨逐保。而保匿其疏,亟与居正定谋,遂逐拱去。

  初,穆宗崩,拱于阁中大恸曰:“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保谮于后妃曰:“拱斥太子为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后妃大惊,太子闻之亦色变。迨拱去,保憾犹未释。万历元年正月,有王大臣者,伪为内侍服,入乾清宫,被获下东厂。保欲缘此族拱,与居正谋,令家人辛儒饮食之,纳刃其袖中,俾言拱怨望,遣刺帝。大臣许之。逾日,锦衣都督朱希孝等会鞫。大臣疾呼曰:“许我富贵,乃掠治我耶!且我何处识高阁老?”希孝惧,不敢鞫而罢。会廷臣杨博、葛守礼等保待之,居正亦迫众议微讽保。保意稍解,乃以生漆酒喑大臣,移送法司坐斩,拱获免。由是举朝皆恶保,而不肖者多因之以进。

  慈圣太后遇帝严。保倚太后势,数挟持帝,帝甚畏之。时与小内竖戏,见保入,辄正襟危坐曰:“大伴来矣。”所昵孙海、客用为乾清宫管事牌子,屡诱帝夜游别宫,小衣窄袖,走马持刀,又数进奇巧之物,帝深宠幸。保白太后,召帝切责。帝长跪受教,惶惧甚。保属居正草帝罪己手诏,令颁示阁臣。词过挹损,帝年已十八,览之内惭,然迫于太后,不得不下。居正乃上疏切谏。又缘保意劾去司礼秉笔孙德秀、温太及掌兵伏局周海,而令诸内侍俱自陈。由是保所不悦者,斥退殆尽,时八年十一月也。

  保善琴能书。帝屡赐牙章曰“光明正大”,曰“尔惟盐梅”,曰“汝作舟楫”,曰“鱼水相逢”,曰“风云际会”,所以待之甚隆。后保益横肆,即帝有所赏罚,非出保口,无敢行者。帝积不能堪,而保内倚太后,外倚居正,帝不能去也。然保亦时引大体。内阁产白莲,翰林院有双白燕,居正以进。保使使谓居正曰:“主上冲年,不可以异物启玩好。”又能约束其子弟,不敢肆恶,都人亦以是称之。

  居正固有才,其所以得委任专国柄者,由保为之左右也。然保性贪,其私人锦衣指挥徐爵、内官张大受,为保、居正交关语言。且数用计使两人相疑,旋复相好,两人皆在爵术中。事与筹画,因恃势招权利,大臣亦多与通。爵夜至禁门,守卫者不敢诘,其横如此。居正之夺情及杖吴中行等,保有力焉。已而居正死,其党益结保自固。居正以遗疏荐其座主潘晟入阁,保即遣官召之。御史雷士桢、王国,给事中王继光相继言其不可用,晟中途疏辞。内阁张四维度申时行不肯为晟下,拟旨允之,帝即报可。保时病起,诟曰:“我小恙,遽无我耶?”皇太子生,保欲封伯爵,四维以无故事难之,拟荫弟侄一人都督佥事。保怒曰:“尔由谁得今日,而负我!”御史郭惟贤请召用吴中行等,保责其党护,谪之。吏部尚书王国光罢,保辄用其乡人梁梦龙代。爵、大受等窃权如故。

  然是时太后久归政,保失所倚,帝又积怒保。东宫旧阉张鲸、张诚间乘陈其过恶,请令闲住。帝犹畏之,曰:“若大伴上殿来,朕奈何?”鲸曰:“既有旨,安敢复入。”乃从之。会御史李植、江东之弹章入,遂谪保奉御,南京安置,久之乃死。其弟佑、从子邦宁并官都督,削职下狱,瘐死。大受其党周海、何忠等八人,贬小火者,司香孝陵。爵与大受子,烟瘴永戍。尽籍其家,保金银百余万,珠宝瑰异称是。

  保之发南京也,太后问故。帝曰:“老奴为张居正所惑,无他过,行且召还。”时潞王将婚,所需珠宝未备,太后间以为言。帝曰:“年来无耻臣僚,尽货以献张、冯二家,其价骤贵。”太后曰:“已籍矣,必可得。”帝曰:“奴黠猾,先窃而逃,未能尽得也。”而其时,锦衣都督刘守有与僚属张昭、庞清、冯昕等,皆以籍罪人家,多所隐没,得罪。

  张鲸,新城人,太监张宏名下也。内竖初入宫,必投一大珰为主,谓之名下。冯保用事,鲸害其宠,为帝画策害保。宠谓鲸曰:“冯公前辈,且有骨力,不宜去之。”鲸不听。既谮逐保,宏遂代保掌司礼监,而鲸掌东厂。宏无过恶,以贤称,万历十二年卒。张诚代掌司礼监。十八年,鲸罢东厂,诚兼掌之。二十四年春,以诚联姻武清侯,擅作威福,降奉御,司香孝陵,籍其家,弟侄皆削职治罪。

  鲸性刚果,帝倚任之。其在东厂兼掌内府供用库印,颇为时相所惮。而其用事司房邢尚智,招权受赇。万历十六年冬,御史何出光劾鲸及其党鸿胪序班尚智与锦衣都督刘守有相倚为奸,专擅威福,罪当死者八。帝命鲸策励供事,而削尚智、守有职,余党法司提问。给事中陈尚象、吴文梓、杨文焕,御史方万策、崔景荣复相继论列,报闻。法司奏鲸等赃罪,尚智论死,鲸被切责。给事中张应登再疏论之,御史马象乾并劾大学士申时行阿纵。帝皆不听,命下象乾诏狱。以时行及同官许国、王锡爵等申救,象乾疏乃留中。给事中李沂至谓帝纳鲸金宝,故宽鲸罪。帝大怒,言沂等为张居正、冯保报复,杖六十,削其官,鲸亦私家闲住。已而南京兵部尚书吴文华率南九卿请罪鲸而宥言者,帝亦不听。寻复召鲸入。给事中陈与郊、御史贾希夷、南京吏部尚书陆光祖、给事中徐常吉、御史王以通等言益力,俱不报。最后大理评事雒于仁上酒色财气四箴,指鲸以贿复进。帝怒甚,召申时行等于毓德宫,命治于仁罪,而召鲸,令时行等传谕责训之,鲸宠遂衰。尚智后减死充军。

  陈增,神宗朝矿税太监也。万历十二年,房山县民史锦奏请开矿,下抚按查勘,不果行。十六年,中使祠五台山,还言紫荆关外广昌、灵丘有矿砂,可作银冶。帝闻之喜,以大学士申时行等言而止。十八年,易州民周言、张世才复言阜平、房山各产矿砂,请遣官开矿。时行等仍执不可。

  至二十年,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乎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而二十四年,乾清、坤宁两宫灾。二十五年,皇极、建极、中极三殿灾。营建乏资,计臣束手,矿税由此大兴矣。其遣官自二十四年始,其后言矿者争走阙下,帝即命中官与其人偕往,天下在在有之。真、保、蓟、永则王亮,昌黎、迁安则田进,昌平、横岭、涞水、珠宝窝山则王忠,真定复益以王虎,并采山西平定、稷山,浙江则曹金,后代以刘忠,陕西则赵钦,山西则张忠,河南则鲁坤,广东则李凤、李敬,云南则杨荣,辽东则高淮,江西则潘相,福建则高寀,湖广则陈奉,而增奉敕开采山东。通都大邑皆有税监,两淮则有盐监,广东则有珠监,或专遣,或兼摄。大珰小监纵横绎骚,吸髓饮血,以供进奉。大率入公帑者不及什一,而天下萧然,生灵涂炭矣。其最横者增及陈奉、高淮。

  二十四年,增始至山东,即劾福山知县韦国贤,帝为逮问削职。益都知县吴宗尧抗增,被陷几死诏狱。巡抚尹应元奏增二十大罪,亦罚俸。已,复命增兼徵山东店税,与临清税监马堂相争。帝为和解,使堂税临清,增税东昌。增益肆无忌,其党内阁中书程守训、中军官仝治等,自江南北至浙江,大作奸弊。称奉密旨DE金宝,募人告密。诬大商巨室藏违禁物,所破灭什伯家,杀人莫敢问。御史刘曰梧具以状闻,盐务少监鲁保亦奏守训等阻塞盐课,帝俱弗省。久之,凤阳巡抚李三才劾守训奸赃。增惧,因搜得守训违禁珍宝及赇银四十余万,闻于朝。命械入京鞫治,乃论死。而增肆恶山东者十年,至三十三年始死。

  陈奉,御马监奉御也。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命徵荆州店税,兼采兴国州矿洞丹砂及钱厂鼓铸事。奉兼领数使,恣行威虐。每托巡历,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商民恨刺骨,伺奉自武昌抵荆州,聚数千人噪于涂,竞掷瓦石击之。奉走免,遂诬襄阳知府李商畊黄州知府赵文炜、荆州推官华钰、荆门知州高则巽、黄州经历车任重等煽乱。帝为逮钰、任重,而谪商畊等官。兴国州奸人漆有光,讦居民徐鼎等掘唐相李林甫妻杨氏墓,得黄金巨万。腾骧卫百户仇世亨奏之,帝命奉括进内库。奉因毒拷责偿,且悉发境内诸墓。巡按御史王立贤言所掘墓乃元吕文德妻,非林甫妻。奸人讦奏,语多不仇,请罢不治,而停他处开掘,不报。

  二十八年十二月,武昌民变。南京吏部主事吴中明奏言:“奉吓诈官民,僣称千岁。其党至直入民家,奸淫妇女,或掠入税监署中。王生之女、沈生之妻,皆被逼辱。以致士民公愤,万余人甘与奉同死,抚按三司护之数日,仅而得全。而巡抚支可大,曲为蒙蔽。天下祸乱,将何所底!”大学士沈一贯亦言:“陈奉入楚,始而武昌一变,继之汉口、黄州、襄阳、武昌、宝庆、德安、湘潭等处,变经十起,几成大乱。立乞撤回,以收楚民之心。”帝皆置不问。

  奉复使人开谷城矿,不获,胁其库金,为县所逐。武昌兵备佥事冯应京劾奉十大罪,奉随诬奏,降应京杂职。奉又开枣阳矿,知县王之翰以显陵近,执不可。奉劾之翰及襄阳通判邸宅、推官何栋如,缇骑逮讯,并追逮应京。应素有惠政,民号哭送之。奉又榜列应京罪状于衢。民切齿恨,复相聚围奉署,誓必杀奉。奉逃匿楚王府,众乃投奉党耿文登等十六人于江,以巡抚可大护奉,焚其辕门。事闻,一贯及给事中姚文蔚等请撤奉,不报。而御马监监丞李道方督理湖口船税,亦奏奉水沮商舟,陆截贩贾,徵三解一,病国剥民。帝始召奉归,而用一贯请,革可大职。奉在湖广二年,惨毒备至。及去,金宝财物巨万计,可大惧为民所掠,多与徒卫,导之出疆,楚民无不毒恨者。奉至京师,给事中陈维春、郭如星复极言其罪。帝不怿,降二人杂职。三十二年始释应京归,之翰卒瘐死。

  当奉劾商畊等时,临清民亦噪而逐马堂。马堂者,天津税监也,兼辖临清。始至,诸亡命从者数百人,白昼手锒铛夺人产,抗者辄以违禁罪之。僮告主者,畀以十之三,中人之家破者大半,远近为罢市。州民万余纵火焚堂署,毙其党三十七人,皆黥臂诸偷也。事闻,诏捕首恶,株连甚众。有王朝佐者,素仗义,慨然出曰:“首难者,我也。”临刑,神色不变。知府李士登恤其母妻,临清民立祠以祀。后十余年,堂擅往扬州,巡盐御史徐缙芳劾其九罪,不问。

  高淮,尚膳监监丞也。神宗宠爱诸税监,自大学士赵志皋、沈一贯而下,廷臣谏者不下百余疏,悉寝不报。而诸税监有所纠劾,朝上夕下,辄加重谴。以故诸税监益骄,而淮及梁永尤甚。淮与陈奉同时采矿徵税辽东。委官廖国泰,虐民激变,淮诬系诸生数十人。巡按杨宏科救之,不报。参随杨永恩婪贿事发,奉旨会勘,卒不问。淮又恶辽东总兵马林不为己下,劾罢之。给事中候先春疏救,遂戍林而谪先春杂职。巡按何尔健与淮互讦奏,淮遣人邀于路,责其奏事人,锢之狱,匿疏不以闻。又请复辽东马市,巡抚赵楫力争,始得寝。

  三十一年夏,淮率家丁三百余,张飞虎帜,金鼓震天,声言欲入大内谒帝,潜住广渠门外。给事中田大益、孙善继、姚文蔚等言:“淮搜括士民,取金至数十万,招纳诸亡命降人,意欲何为?”吏部尚书李戴、刑部尚书萧大亨皆劾淮擅离信地,挟兵潜住京师,乃数百年未有之事。御史袁九皋、刘四科、孔贞一,给事中梁有年等,各疏劾淮,不报。巡抚楫劾淮罪恶万端,且无故打死指挥张汝立,亦不报。淮因上疏自称镇守协同关务,兵部奏其妄。帝心护淮,谬曰:“朕固命之矣。”

  淮自是益募死士,时时出塞射猎,发黄票龙旗,走朝鲜索冠珠、貂马,数与边将争功,山海关内外咸被其毒。又扣除军士月粮。三十六年四月,前屯卫军甲而噪,誓食淮肉。六月,锦州、松山军复变。淮惧内奔,诬同知王邦才、参将李获阳逐杀钦使,劫夺御用钱粮。二人皆逮问,边民益哗。蓟辽总督蹇达再疏暴淮罪,乃召归,而以通湾税监张晔兼领其事。获阳竟死狱中,邦才至四十一年乃释。

  梁永,御马监监丞也。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命往陕西徵收名马货物。税监故不典兵,永独畜马五百匹,招致亡命,用千户乐纲出入边塞。富平知县王正志发其奸,并劾矿监赵钦。诏逮正志,瘐死诏狱中。渭南知县徐斗牛,廉吏也。永责赂,箠毙县吏卒,斗牛愤恨自缢死。巡抚贾待问奏之,帝顾使永会勘。永反劾西安同知宋贤,并劾待问有私,请皆勘。帝从之,而宥待问。永又请兼镇守职衔。又请率兵巡花马池、庆阳诸盐池,徵其课。缘是帅诸亡命,具旌盖鼓吹,巡行陕地。尽发历代陵寝,搜摸金玉,旁行劫掠。所至,邑令皆逃。杖死县丞郑思颜、指挥刘应聘、诸生李洪远等。纵乐纲等肆为淫掠,私宫良家子数十人。税额外增耗数倍,蓝田等七关岁得十万。复用奸人胡奉言,索咸阳冰片五十斤、羊毛一万斤、麝香二十斤。知县宋时际怒,勿予。

  咸宁人道行遇盗,迹之,税使役也,知县满朝荐捕得之。永诬时际、朝荐劫税银,帝命逮时际,而以朝荐到官未久,镌秩一级。陕西巡抚顾其志尽发其奸,且言秦民万众,共图杀永。大学士沈鲤、朱赓请械永归,以安众心。帝悉置不报,而释时际勿逮,复朝荐官。

  会御史余懋衡方按陕西,永惧,使纲鸩懋衡几死。讼于朝,言官攻永者数十疏,永部下诸亡命乃稍稍散。其渠魁王九功、石君章等赍重宝,辎軿盈路,诈为上供物,持剑戟弓弩,结阵以行。而永所遣人解马匹者,已乘邮传先发。九功等急驰,欲追及与同出关。朝荐疑其盗,见九功等后至无验,逻兵与格斗,追至渭南,杀数人,尽夺其装。御史懋衡以捕盗杀伤闻。永大窘,听乐纲谋,使人系疏发中驰奏:“九功等各贡名马、金珠、睛绿诸宝物,而咸宁知县朝荐承余御史指,伏兵渭南遮劫之,脔君章等,诬以盗。”帝怒曰:“御史鸩无恙,而朝荐代为报复,且劫贡物。”敕逮朝荐,而令抚按护永等还京。三十四年事也。

  是年,杨荣为云南人所杀。初,荣妄奏阿瓦、猛密诸番愿内属,其地有宝井,可岁益数十万,愿赐敕领其事。帝许之。既而荣所进不得什一,乃诬知府熊铎侵匿,下法司。又请诏丽江土知府木增献地听开采。巡按御史宋兴祖言:“太祖令木氏世守兹土,限石门以绝西域,守铁桥以断土蕃,奈何自撤藩蔽,生远人心。”不报。荣由是愈怙宠,诬劾寻甸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皆下诏狱。已,又诬劾云南知府周铎,下法司提问。百姓恨荣入骨,相率燔税厂,杀委官张安民。荣弗悛,恣行威虐,杖毙数千人。至是怒指挥使樊高明后期,榜掠绝觔,枷以示众。又以求马不获,系指挥使贺瑞凤,且言将尽捕六卫官。于是指挥贺世勋、韩光大等率冤民万人焚荣第,杀之,投火中,并杀其党二百余人。事闻,帝为不食者数日,欲逮问守土官。大学士沈鲤揭争,且密属太监陈矩剖示。帝乃止诛世勋等,而用巡抚陈用宾议,令四川税使丘乘云兼摄云南事。

  当是时,帝所遣中官,无不播虐逞凶者。

  湖口税监李道劾降九江府经历樊圃充,又劾逮南康知府吴宝秀、星子知县吴一元,降临江知府顾起淹。

  山西税监孙朝劾降夏县知县韩薰。给事中程绍以救薰镌一级,给事中李应策等复救之,遂削绍、薰职。巡抚魏允贞以阻挠罢去。

  广东税监李凤劾逮乡官通判吴应鸿等。凤与珠池监李敬相仇,巡按李时华恃敬援劾凤。给事中宋一韩言凤乾没五千余万,他珍宝称是。吏部尚书李戴等言凤酿祸,致潮阳鼓噪,粤中人争欲杀之。帝不问。而敬恶亦不减于凤,采珠七八年,岁得珠近万两。其后珠池盗起,敬乃请罢采。

  山西矿监张忠劾降夏县知县袁应春,又劾逮西城兵马戴文龙。

  江西矿监潘相激浮梁景德镇民变,焚烧厂房。饶州通判陈奇可谕散之,相反劾逮奇可。相檄上饶县勘矿洞,知县李鸿戒邑人敢以食物市者死。相竟日饥渴,惫而归,乃螫鸿,罢其官。

  横岭矿监王虎以广昌民变,劾降易州知州孙大祚。

  苏、杭织造太监兼管税务孙隆激民变,遍焚诸札委税官家,隆急走杭州以免。

  福建税监高寀荐布政使陈性学,立擢巡抚。居闽十余年,广肆毒害。四十二年四月,万众汹汹欲杀寀,寀率甲士二百余人入巡抚袁一骥署,露刃劫之,令谕众退。复挟副使李思诚、佥事吕纯如等至私署要盟,始释一骥。复拘同知陈豸于署者久之。事闻,帝召寀还,命出豸,而一骥由此罢。

  他若山东张晔、河南鲁坤、四川丘乘云辈,皆为民害。迨帝崩,始下遗诏罢矿税,撤诸中使还京。

  陈矩,安肃人。万历中,为司礼秉笔太监。二十六年提督东厂。为人平恕识大体。尝奉诏收书籍,中有侍郎吕坤所著《闺范图说》,帝以赐郑贵妃,妃自为序,鋟诸木。时国本未定,或作《闺范图说》跋,名曰《忧危竑议》,大指言贵妃欲夺储位,坤阴助之,并及张养蒙、魏允贞等九人,语极妄诞。逾三年,皇太子立。

  至三十一年十一月甲子昧爽,自朝房至勋戚大臣门,各有匿名书一帙,名曰《续忧危竑议》,言贵妃与大学士朱赓,戎政尚书王世扬,三边总督李汶,保定巡抚孙玮,少卿张养志,锦衣都督王之桢,千户王名世、王承恩等相结,谋易太子,其言益妄诞不经。矩获之以闻,大学士赓奏亦入。帝大怒,敕矩及锦衣卫大索,必得造妖书者。时大狱猝发,缉校交错都下,以风影捕系,所株连甚众。之桢欲陷锦衣指挥周嘉庆,首辅沈一贯欲陷次辅沈鲤、侍郎郭正域,俱使人属矩。矩正色拒之。已而百户蒋臣捕皦生光至。生光者,京师无赖人也,尝伪作富商包继志诗,有“郑主乘黄屋”之句,以胁国泰及继志金,故人疑而捕之。酷讯不承,妻妾子弟皆掠治无完肤。矩心念生光即冤,然前罪已当死,且狱无主名,上必怒甚,恐辗转攀累无已。礼部侍郎李廷机亦以生光前诗与妖书词合。乃具狱,生光坐凌迟死。鲤、正域、嘉庆及株连者,皆赖矩得全。

  三十三年掌司礼监,督厂如故。帝欲杖建言参政姜士昌,以矩谏而止。云南民杀税监杨荣,帝欲尽捕乱者,亦以矩言获免。明年奉诏虑囚,御史曹学程以阻封日本酋关白事,系狱且十年,法司请于矩求出,矩谢不敢。已而密白之,竟重释,余亦多所平反。又明年卒,赐祠额曰清忠。自冯保、张诚、张鲤相继获罪,其党有所惩,不敢大肆。帝亦恶其党盛,有缺多不补。迨晚年,用事者寥寥,东厂狱中至生青草。帝常膳旧以司礼轮供,后司礼无人,乾清宫管事牌子常云独办,以故侦卒稀简,中外相安。惟四方采榷者,帝实纵之,故贪残肆虐,民心愤怨,寻致祸乱云。

  王安,雄县人,初隶冯保名下。万历二十二年,陈矩荐于帝,命为皇长子伴读。时郑贵妃谋立己子,数使人摭皇长子过。安善调护,贵妃无所得。“梃击”事起,贵妃心惧。安为太子属草,下令旨,释群臣疑,以安贵妃。帝大悦。光宗即位,擢司礼秉笔太监,遇之甚厚。安用其客中书舍人汪文言言,劝帝行诸善政,发帑金济边,起用直臣邹元标、王德完等,中外翕然称贤。大学士刘一燝、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皆重之。

  初,西宫李选侍怙宠陵熹宗生母王才人,安内忿不平。及光宗崩,选侍与心腹阉李进忠等谋挟皇长子自重,安发其谋于涟。涟偕一燝等入临,安绐选侍抱皇长子出,择吉即位,选侍移别宫去。事详一燝等传。熹宗心德安,言无不纳。

  安为人刚直而疏,又善病,不能数见帝。魏忠贤始进,自结于安名下魏朝,朝日夕誉忠贤,安信之。及安怒朝与忠贤争客氏也,勒朝退,而忠贤、客氏日得志,忌安甚。天启元年五月,帝命安掌司礼监,安以故事辞。客氏劝帝从其请,与忠贤谋杀之。忠贤犹豫未忍,客氏曰:“尔我孰若西李,而欲遗患耶?”忠贤意乃决,嗾给事中霍维华论安,降充南海子净军,而以刘朝为南海子提督,使杀安。刘朝者,李选侍私阉,故以移宫盗库下狱宥出者。既至,绝安食。安取篱落中芦菔啖之,三日犹不死,乃扑杀之。安死三年,忠贤遂诬东林诸人与安交通,兴大狱,清流之祸烈矣。庄烈帝立,赐祠额曰昭忠。

  魏忠贤,肃宁人。少无赖,与群恶少博,少胜,为所苦,恚而自宫,变姓名曰李进忠。其后乃复姓,赐名忠贤云。忠贤自万历中选入宫,隶太监孙暹,夤缘入甲字库,又求为皇长孙母王才人典膳,谄事魏朝。朝数称忠贤于安,安亦善遇之。长孙乳媪曰客氏,素私侍朝,所谓对食者也。及忠贤入,又通焉。客氏遂薄朝而爱忠贤,两人深相结。

  光宗崩,长孙嗣立,是为熹宗。忠贤、客氏并有宠。未逾月,封客氏奉圣夫人,荫其子侯国兴、弟客光先及忠贤兄钊俱锦衣千户。忠贤寻自惜薪司迁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宝和三店。忠贤不识字,例不当入司礼,以客氏故,得之。

  天启元年诏赐客氏香火田,叙忠贤治皇祖陵功。御史王心一谏,不听。及帝大婚,御史毕佐周、刘兰请遣客氏出外,大学士刘一燝亦言之。帝恋恋不忍舍,曰:“皇后幼,赖媪保护,俟皇祖大葬议之。”忠贤颛客氏,逐魏朝。又忌王安持正,谋杀之,尽斥安名下诸阉。客氏淫而狠。忠贤不知书,颇强记,猜忍阴毒,好谀。帝深信任此两人,两人势益张,用司礼临王体乾及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为羽翼,宫中人莫敢忤。既而客氏出,复召入。御史周宗建、侍郎陈邦瞻、御史马鸣起、给事中侯震昜先后力诤,俱被诘责。给事中倪思辉、朱钦相、王心一复言之,并谪外,尚未指及忠贤也。忠贤乃劝帝选武阉、炼火器为内操,密结大学士沈纮为援。又日引帝为倡优声伎,狗马射猎。刑部主事刘宗周首劾之,帝大怒,赖大学士叶向高救免。

  初,神宗在位久,怠于政事,章奏多不省。廷臣渐立门户,以危言激论相尚,国本之争,指斥营禁。宰辅大臣为言者所弹击,辄引疾避去。吏部郎顾宪成讲学东林书院,海内士大夫多附之,“东林”之名自是始。既而“梃击”、“红丸”、“移宫”三案起,盈廷如聚讼。与东林忤者,众目之为邪党。天启初,废斥殆尽,识者已忧其过激变生。及忠贤势成,其党果谋倚之以倾东林。而徐大化、霍维华、孙杰首附忠贤,刘一燝及尚书周嘉谟并为杰劾去。然是时叶向高、韩爌方辅政,邹元标、赵南星、王纪、高攀龙等皆居大僚,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等在言路,皆力持清议,忠贤未克逞。

  二年叙庆陵功,荫忠贤弟侄锦衣卫指挥佥事。给事中惠世扬、尚书王纪论沈纮交通客、魏,俱被谴去。会初夏雨雹,周宗建言雹不以时,忠贤谗慝所致。修撰文震孟、太仆少卿满朝荐相继言之,亦俱黜。

  三年春,引其私人魏广微为大学士。令御史郭巩讦宗建、一燝、元标及杨涟、周朝瑞等保举熊廷弼,党邪误国。宗建驳巩受忠贤指挥,御史方大任助宗建攻巩及忠贤,皆不胜。其秋,诏忠贤及客氏子国兴所荫锦衣官并世袭。兵部尚书董汉儒、给事中程注、御史汪泗论交谏,不从。忠贤益无忌,增置内操万人,衷甲出入,恣为威虐。矫诏赐光宗选侍赵氏死。裕妃张氏有娠,客氏谮杀之。又革成妃李氏封。皇后张氏娠,客氏以计堕其胎,帝由此乏嗣。他所害宫嫔冯贵人等,太监王国臣、刘克敬、马鉴等甚众。禁掖事秘,莫详也。是冬,兼掌东厂事。

  四年,给事中傅櫆结忠贤甥傅应星为兄弟,诬奏中书汪文言,并及左光斗、魏大中。下文言镇抚狱,将大行罗织。掌镇抚刘侨受叶向高教,止坐文言。忠贤大怒,削侨籍,而以私人许显纯代。是时御史李应升以内操谏,给事中霍守曲以忠贤乞祠额谏,御史刘廷佐以忠贤滥荫谏,给事中沈惟炳以立枷谏,忠贤皆矫旨诘责。于是副都御史杨涟愤甚,劾忠贤二十四大罪。疏上,忠贤惧,求解于韩广不应,遂趋帝前泣诉,且辞东厂,而客氏从旁为剖析,体乾等翼之。帝懵然不辨也。遂温谕留忠贤,而于次日下涟疏,严旨切责。涟既绌,魏大中及给事中陈良训、许誉卿,抚宁侯朱国弼,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侍郎岳元声等七十余人,交章论忠贤不法。向高及礼部尚书翁正春请遣忠贤归私第以塞谤,不许。

  当是时,忠贤愤甚,欲尽杀异己者。顾秉谦因阴籍其所忌姓名授忠贤,使以次斥逐。王体乾复昌言用廷杖,威胁廷臣。未几,工部郎中万燝上疏刺忠贤,立杖死。又以御史林汝翥事辱向高,向高遂致仕去,汝翥亦予杖。廷臣俱大詟。一时罢斥者,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先后数十人,已又逐韩爌及兵部侍郎李邦华。正人去国,纷纷若振槁。乃矫中旨召用例转科道。以朱童蒙、郭允厚为太仆少卿,吕鹏云、孙杰为大理丞,复霍维华、郭兴治为给事中,徐景濂、贾继春、杨维垣为御史,而起徐兆魁、王绍徽、乔应甲、徐绍吉、阮大铖、陈尔翌、张养素、李应荐、李嵩、杨春懋等,为之爪牙。未几,复用拟戍崔呈秀为御史。呈秀乃造《天鉴》、《同志》诸录,王绍徽亦造《点将录》,皆以邹元标、顾宪成、叶向高、刘一燝等为魁,尽罗入不附忠贤者,号曰东林党人,献于忠贤。忠贤喜,于是群小益求媚忠贤,攘臂攻东林矣。

  初,朝臣争三案及辛亥、癸亥两京察与熊廷弼狱事,忠贤本无预。其党欲藉忠贤力倾诸正人,遂相率归忠贤,称义儿,且云:“东林将害翁。”以故,忠贤欲甘心焉。御史张讷、倪文焕,给事中李鲁生,工部主事曹钦程等,竞搏击善类为报复。而御史梁梦环复兴汪文言狱,下镇抚司拷死。许显纯具爰书,词连赵南星、杨涟等二十余人,削籍遣戍有差。逮涟及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等六人,至牵入熊廷弼案中,掠治死于狱。又杀廷弼,而杖其姻御史吴裕中至死。又削逐尚书李宗延、张问达,侍郎公鼐等五十余人,朝署一空。而特召元诗教、刘述祖等为御史,私人悉不次超擢。于是忠贤之党遍要津矣。

  当是时,东厂番役横行,所缉访无论虚实辄糜烂。戚臣李承恩者,宁安大长公主子也,家藏公主赐器。忠贤诬以盗乘舆服御物,论死。中书吴怀贤读杨涟疏,击节称叹。奴告之,毙怀贤,籍其家。武弁蒋应阳为廷弼讼冤,立诛死。民间偶语,或触忠贤,辄被擒僇,甚至剥皮、刲舌,所杀不可胜数,道路以目。其年,叙门功,加恩三等,荫都督同知。又荫其族叔魏志德都督佥事。擢傅应星为左都督,且旌其母。而以魏良卿佥书锦衣卫,掌南镇抚司事。

  六年二月,卤簿大驾成,荫都督佥事。复使其党李永贞伪为浙江太监李实奏,逮治前应天巡抚周起元及江、浙里居诸臣高攀龙、周宗建、缪昌期、周顺昌、黄尊素、李应升等。攀龙赴水死,顺昌等六人死狱中。苏州民见顺昌逮,不平,殴杀二校尉,巡抚毛一鹭为捕颜佩韦等五人悉诛死。刑部尚书徐兆魁治狱,视忠贤所怒,即坐大辟。又从霍维华言,命顾秉谦等修《三朝要典》,极意诋诸党人恶。御史徐复阳请毁讲学书院,以绝党根。御史卢承钦又请立东林党碑。海内皆屏息丧气。霍维华遂教忠贤冒边功矣。

  辽阳男子武长春游妓家,有妄言,东厂擒之。许显纯掠治,故张其辞云:“长春敌间,不获且为乱,赖厂臣忠智立奇勋。”诏封忠贤侄良卿为肃宁伯,赐宅第、庄田,颁铁券。吏部尚书王绍徽请崇其先世,诏赠忠贤四代如本爵。忠贤又矫诏遣其党太监刘应坤、陶文、纪用镇山海关,收揽兵柄。再叙功,荫都督同知,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各一人。浙江巡抚潘汝桢奏请为忠贤建祠。仓场总督薛贞言草场火,以忠贤救,得无害。于是颂功德者相继,诸祠皆自此始矣。

  编修吴孔嘉与宗人吴养春有仇,诱养春仆告其主隐占黄山,养春父子瘐死。忠贤遣主事吕下问、评事许志吉先后往徽州籍其家,株蔓残酷。知府石万程不忍,削发去,徽州几乱。其党都督张体乾诬扬州知府刘铎代李承恩谋释狱,结道士方景阳诅忠贤,铎竟斩。又以睚眦怨,诬新城侯子锦衣王国兴,论斩,并黜主事徐石麒。御史门克新诬吴人顾同寅、孙文豸诔熊廷弼,坐妖言律斩。又逮侍郎王之寀,毙于狱。凡忠贤所宿恨,若韩爌、张问达、何士晋、程注等,虽已去,必削籍,重或充军,死必追赃破其家。或忠贤偶忘之,其党必追论前事,激忠贤怒。

  当此之时,内外大权一归忠贤。内竖自王体乾等外,又有李朝钦、王朝辅、孙进、王国泰、梁栋等三十余人,为左右拥护。外廷文臣则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五虎”。武臣则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杀僇,号“五彪”。又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少卿曹钦程等,号“十狗”。又有“十孩儿”、“四十孙”之号。而为呈秀辈门下者,又不可数计。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心忌张皇后,其年秋,诬后父张国纪纵奴不法,矫中宫旨,冀摇后。帝为致奴法,而诮让国纪。忠贤未慊,复使顺天府丞刘志选、御史梁梦环交发国纪罪状,并言后非国纪女。会王体乾危言沮之,乃止。

  其冬,三殿成。李永贞、周应秋奏忠贤功,遂进上公,加恩三等。魏良卿时已晋肃宁侯矣,亦晋宁国公,食禄如魏国公例,再加恩荫锦衣指挥使一人,同知一人。工部尚书薛凤翔奏给赐第。已而太监陶文奏筑喜峰隘口成,督师王之臣奏筑山海城,刑部尚书薛贞奏大盗王之锦狱,南京修孝陵工竣,甘镇奏捷,蕃育署丞张永祚获盗,并言忠贤区画方略。忠贤又自奏三年缉捕功,诏书褒奖。半岁中,所荫锦衣指挥使四人、同知三人、佥事一人。授其侄希孟世袭锦衣同知,甥傅之琮、冯继先并都督佥事,而擢崔呈秀弟凝秀为蓟镇副总兵。名器僣滥,于是为极。其同类尽镇蓟、辽,山西宣、大诸阨要地。总兵梁柱朝、杨国栋等岁时赂名马、珍玩绝。

  七年春,复以崔文升总漕运,李明道总河道,胡良辅镇天津。文升故侍光宗药,为东林所攻者也。海内争望风献谄,诸督抚大吏阎鸣泰、刘诏、李精白、姚宗文等,争颂德立祠,汹汹若不及。下及武夫、贾竖、诸无赖子亦各建祠。穷极工巧。攘夺民田庐,斩伐墓木,莫敢控愬。而监生陆万龄至请以忠贤配孔子,以忠贤父配启圣公。

  初,潘汝祯首上疏,御史刘之待会藁迟一日,即削籍。而蓟州道胡士容以不具建祠文,遵化道耿如杞入祠不拜,皆下狱论死。故天下风靡,章奏无巨细,辄颂忠贤。宗室若楚王华煃、中书朱慎鉴,勋戚若丰城侯李永祚,廷臣若尚书邵辅忠、李养德、曹思诚,总督张我续及孙国桢、张翌明、郭允厚、杨维和、李时馨、汪若极、何廷枢、杨维新、陈维新、陈欢翼、郭如暗、郭希禹、徐溶辈,佞词累牍,不顾羞耻。忠贤亦时加恩泽以报之。所有疏,咸称“厂臣”不名。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票旨,亦必曰“朕与厂臣”,无敢名忠贤者。山东产麒麟,巡抚李精白图象以闻。立极等票旨云:“厂臣修德,故仁兽至。”其诬罔若此。前后赐奖敕无算,诰命皆拟九锡文。

  是年自春及秋,忠贤冒款汪烧饼、擒阿班歹罗銕等功,积荫锦衣指挥使至十有七人。其族孙希孔、希孟、希尧、希舜、鹏程,姻戚董芳名、王选、杨六奇、杨祚昌,皆至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佥事等官。又加客氏弟光先亦都督。魏抚民又从锦衣改尚宝卿。而忠贤志愿犹未极,会袁崇焕奏宁远捷,忠贤乃令周应秋奏封其从孙鹏翼为安平伯。再叙三大工功,封从子良栋为东安侯,加良卿太师,鹏翼少师,良栋太子太保。因遍赉诸廷臣。用呈秀为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独绌崇焕功不录。时鹏翼、良栋皆在襁褓中,未能行步也。良卿至代天子飨南北郊,祭太庙。于是天下皆疑忠贤窃神器矣。

  帝性机巧,好亲斧锯髹漆之事,积岁不倦。每引绳削墨时,忠贤辈辄奏事。帝厌之,谬曰:“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忠贤以是恣威福惟己意。岁数出,辄坐文轩,羽幢青盖,四马若飞,铙鼓鸣镝之声,轰隐黄埃中。锦衣玉带靴裤握刀者,夹左右驰,厨传、优伶、百戏、舆隶相随属以万数。百司章奏,置急足驰白乃下。所过,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岁,忠贤顾盼未尝及也。客氏居宫中,胁持皇后,残虐宫嫔。偶出归私第,驺从赫奕照衢路,望若卤簿。忠贤故騃无他长,其党日夜教之,客氏为内主,群凶煽虐,以是毒痡海内。

  七年秋八月,熹宗崩,信王立。王素稔忠贤恶,深自儆备,其党自危。杨所修、杨维垣先攻崔呈秀以尝帝,主事陆澄原、钱元悫,员外郎史躬盛遂交章论忠贤。帝犹未发。于是嘉兴贡生钱嘉徵劾忠贤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朘民,十通关节。疏上,帝召忠贤,使内侍读之。忠贤大惧,急以重宝啖信邸太监徐应元求解。应元,故忠贤博徒也。帝知之,斥应元。十一月,遂安置忠贤于凤阳,寻命逮治。忠贤行至阜城,闻之,与李朝钦偕缢死。诏磔其尸。悬首河间。笞杀客氏于浣衣局。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等并弃市,籍其家。客氏之籍也,于其家得宫女八人,盖将效吕不韦所为,人尤疾之。

  崇祯二年命大学士韩爌等定逆案,始盖逐忠贤党,东林诸人复进用。诸丽逆案者日夜图报复。其后温体仁、薛国观辈相继柄政,潜倾正人,为翻逆案地。帝亦厌廷臣党比,复委用中珰。而逆案中阮大铖等卒肆毒江左,至于灭亡。

  王体乾、李永贞、涂文辅,皆忠贤党。体乾,昌平人,柔佞深险。熹宗初,为尚膳太监,迁司礼秉笔。王安之辞司礼掌印也,体乾急谋于客、魏夺之,而置安于死。用是,一意附忠贤,为之尽力。故事,司礼掌印者位东厂上。体乾避忠贤,独处其下,故忠贤一无所忌。杨涟劾忠贤疏上,帝命体乾诵之,置疏中切要语不读,涟遂得谴。万燝之死,出体乾意。忠贤不识字,体乾与永贞等为之谋主,遇票红文书及改票,动请御笔,体乾独奏,忠贤默然也。及忠贤冒陵工、殿工、边功等赏,体乾、永贞辈亦各荫锦衣官数人。尝疑选人受益、黄愿素为钱谦益、黄尊素兄弟,欲并柰锢,其阿媚忠贤如此。及庄烈帝定逆案,革体乾职,籍其家。

  永贞,通州人。万历中为内侍,犯法被系者十八年,光宗立,得释。忠贤用事,引其党诸栋、史宾等为秉笔。永贞入栋幕,与忠贤掌班刘荣为死友。栋死,夤缘得通于忠贤,由文书房升秉笔太监,匝月五迁,与体乾、文辅及石元雅共为忠贤心腹。凡章奏入,永贞等先钤识窾要,白忠贤议行。崔呈秀所献诸录,永贞等各置小册袖中,遇有处分,则争出册告曰:“此某录中人也。”故无得免者。永贞性贪,督三殿工,治信王邸,所侵没无算。庄烈帝立,永贞阳引退,行十五万金于体乾及司体王永祚、王本政求援。三人恶其反覆,首于帝。永贞惧,遂亡去。既而被获,谪凤阳,寻以伪草李实奏,逮至,伏诛。

  文辅,初为客氏子侯国兴授读,谄附忠贤,由司礼秉笔历掌御马监,总督太仓、节慎二库。夺宁安大长公主第为廨,署曰“户工总部。”驺从常数百人,部郎以下皆庭参,势焰出群阉上。庄烈帝立,复附徐应元,谪南京。

  时有刘若愚者,故隶陈矩名下。善书,好学有文。天启初,李永贞取入内直房,主笔札。永贞多密谋,若愚心识之,不敢与外廷通。忠贤败,若愚为杨维坦所劾,充孝陵净军。已,御史刘重庆以李实诬高攀龙等七人事劾实。实疏辨言系空印纸,乃忠贤逼取之,令永贞填书者。帝验疏,墨在朱上,遂诛永贞,坐若愚大辟。久之,得释。若愚当忠贤时,禄赐未尝一及,既幽囚,痛己之冤,而恨体乾、文辅辈之得漏网也,作《酌中志》以自明,凡四卷,见者邻之。

  崔文升者,郑贵妃宫中内侍也。光宗立,升司礼秉笔,掌御药房。时贵妃进帝美女四人,帝幸焉,既而有疾。文升用大黄药,益剧,不视朝。外廷汹汹,皆言文升受贵妃指,有异谋。给事中杨涟言:“陛下哀毁之余,万几劳瘁。文升误用伐药,又构造流言,谓侍御蛊惑,损陛下令名。陛下奈何置贼臣于肘腋间哉!”然构造之说,涟疑文升误用药,故为此以图御罪,其实出于文升果否,未知也。未几,光宗服鸿胪丞李可灼红丸,遂崩。言者交攻可灼及阁臣方从哲,惟御史郑宗周等直指文升。给事中魏大中言文升之恶不下张差,御史吴甡亦谓其罪浮河灼。下廷议,可灼论戍,文升谪南京。及忠贤用事,召文升总督漕运兼管河道。庄烈帝即位,召回。御史吴焕复劾之。疏甫上,文升即结同党伏宫门号哭,声彻御座。帝大怒,并其党皆杖一百,充孝陵净军。

  张彝宪,庄烈帝朝司礼太监也。帝初即位,鉴魏忠贤祸败,尽撤诸方镇守中官,委任大臣。既而廷臣竞门户,兵败饷绌,不能赞一策,乃思复用近侍。崇祯四年九月,遣王应朝等监视关、宁,又遣王坤宣府,刘文忠大同,刘允中山西,监视军马。而以彝宪有心计,令钩校户、工二部出入,如涂文辅故事,为之建署,名曰户工总理,其权视外总督,内团营提督焉。给事中宋可久、冯元飙等十余人论谏,不纳。吏部尚书闵洪学率朝臣具公疏争,帝曰:“苟群臣殚心为国,朕何事乎内臣。”众莫敢对。南京侍郎吕维祺疏责辅臣不能匡救,礼部侍郎李孙宸亦以召对力谏,俱不听。彝宪遂按行两部,踞尚书上,命郎中以下谒见。工部侍郎高弘图不为下,抗疏乞归,削籍去。彝宪益骄纵,故勒边镇军器不发。管盔甲主事孙肇兴恐稽滞军事,因劾其误国。帝命回奏,罪至遣戍。主事金铉、周镳皆以谏斥去。工部尚书周士朴以不赴彝宪期,被诘问,罢去。

  是时,中珰势复大振。王坤至宣府,甫逾月,即劾巡按御史胡良机。帝落良机职,命坤按治。给事中魏呈润争之,亦谪外。坤性狂躁敢言,朝中大吏有欲倚之相倾挤者。于是坤抗疏劾修撰陈于泰,谓其盗窃科名,语侵周延儒。给事中傅朝佑言坤妄干弹劾之权,且其文词练达,机锋挡激,必有阴邪险人主之,其意指温体仁。帝置不问。左副都御史王志道言:“近者内臣举动,几于手握皇纲,而辅臣终不敢一问。至于身被弹击,犹忍辱不言。何以副明主之知?”皆备责延儒,欲以动帝。帝怒,削其籍。时帝方一意用内臣,故言者多得罪。

  到八年八月始下诏曰:“往以廷臣不职,故委寄内侍。今兵制粗立,军饷稍清,尽撤监视总理。”又明年,命彝宪守备南京,寻死。然帝卒用高起潜辈典兵监镇,驯至开关延贼,遂底灭亡。

  高起潜,在内侍中,以知兵称,帝委任之。五年命偕其侪吕直督诸将征孔有德于登州,明年凯旋。时流贼大炽,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等为内中军,分入大帅曹文诏、左良玉、张应昌诸营,名曰监军,在边镇者,悉名监视。而起潜得监视宁、锦诸军。已而诸监多侵克军资,临敌辄拥精兵先遁,诸将亦耻为之下,缘是皆无功。八年尽撤诸镇内臣,惟起潜监视如故。

  九年七月复遣太监李国辅、许进忠等分守紫荆、倒马诸关,孙惟武、刘元斌防马水河。时兵部尚书张凤翼出督援军,宣大总督梁廷栋亦引兵南,特命起潜为总监,给金三万、赏功牌千,以司礼大珰张云汉、韩赞周副之。然起潜实未尝决一战,惟割死人首冒功而已。明年,起潜行部视师,令监司以下悉用军礼。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疏争,被黜。既而与兵部尚书杨嗣昌比,致宣大总督卢象升孤军战殁,又匿不言状,人多疾之。

  十七年,李自成将犯阙,帝复命起潜监宁、前诸军,而以杜勋镇宣府。勋至镇即降贼。事闻,廷臣请急撤城守太监,忽传旨云:“杜勋骂贼殉难,予荫祠。”盖为内臣蒙蔽也。未几,勋从贼至,自成设黄幄坐广宁门外,秦、晋二王左右席地坐,勋侍其下,呼城上请入见。守城诸珰缒之上,同入大内,盛称贼势,劝帝自为计。左右请留之,勋曰:“不返,则二王危。”乃纵之出,复缒下,语守城诸珰曰:“吾曹富贵固在也。”俄而城陷,诸珰皆降。及贼败将遁,乃下令尽逐内竖,无贵贱老弱皆号哭徒跣,破面流血,走出京城门。贼遂捆载其金帛珠宝西去。

  初,内臣奉命守城,已有异志,令士卒皆持白杨杖,朱其外,贯铁环于端使有声,格击则折,至是贼即以其杖驱焉。广宁门之启,或日太监曹化淳献之,或曰化淳实守东直门,而化淳入国朝,上疏奏辨甚力,时仓卒莫能明也。起潜赴宁、前,中道弃关走。福王召为京营提督,后亦降于我大清。

  王承恩,太监曹化淳名下也,累官司礼秉笔太监。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犯阙,帝命承恩提督京营。是时,事势已去,城陴守卒寥寥,贼架飞梯攻西直、平则、德胜三门。承恩见贼坎墙,急发炮击之,连毙数人,而诸珰泄泄自如。帝召承恩,令亟整内官,备亲征。夜分,内城陷。天将曙,帝崩于寿皇亭,承恩即自缢其下。福王时,谥忠愍。本朝赐地六十亩,建祠立碑旌其忠,附葬故主陵侧。

  方正化,山东人。崇祯时,为司礼太监。十五年冬,畿辅被兵,命总监保定军务,有全城功,已而撤还。十七年二月复命出镇,正化顿首辞,帝不许。又顿首曰:“奴此行万无能为,不过一死报主恩尔。”帝亦垂涕遣之。既至,与同知邵宗元等登陴共守。有请事者,但曰:“我方寸已乱,诸公好为之。”及城陷,击杀数十人,贼问:“若为谁?”厉声曰:“我总监方公也!”贼攒刀斫杀之,其从奄皆死。时内臣殉难者,更有故司礼掌印太监高时明,司礼秉笔太监李凤翔,提督诸监局太监褚宪章、张国元四人。督东厂太监王之心家最富,既降,贼勒其赀,拷死。南渡时,建旌忠祠祀诸死难者,以王承恩为正祀,内臣正化等附祀,而之心亦滥与焉。

卷一百九十四

  ◎阉党

  明代阉宦之祸酷矣,然非诸党人附丽之,羽翼之,张其势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中叶以前,士大夫知重名节,虽以王振、汪直之横,党与未盛。至刘瑾窃权,焦芳以阁臣首与之比,于是列卿争先献媚,而司礼之权居内阁上。迨神宗末年,讹言朋兴,群相敌仇,门户之争固结而不可解。凶竖乘其沸溃,盗弄太阿,黠桀渠憸,窜身妇寺。淫刑痡毒,快其恶正丑直之私。衣冠填于狴犴,善类殒于刀锯。迄乎恶贯满盈,亟伸宪典,刑书所丽,迹秽简编,而遗孽余烬,终以覆国。庄烈帝之定逆案也,以其事付大学士韩爌等,因慨然太息曰:“忠贤不过一人耳,外廷诸臣附之,遂至于此,其罪何可胜诛!”痛乎哉,患得患失之鄙夫,其流毒诚无所穷极也!今录自焦芳、张彩以下,迄天启朝,为《阉党列传》,用垂鉴诫。其以功名表见,或晚节自盖,如王骥、王越、杨维垣、张捷之徒,则仍别见焉。

  焦芳(刘宇 曹元) 张彩(韩福等) 顾秉谦(魏广微等) 崔呈秀(吴淳夫等) 刘志选(梁梦环等) 曹钦程(石三畏等) 王绍徽(周应秋)霍维华(徐大化等) 阎鸣泰 贾继春 田尔耕(许显纯)

  焦芳,泌阳人。天顺八年进士。大学士李贤以同乡故,引为庶吉士,授编修,进侍讲。满九年考,当迁学士。或语大学士万安:“不学如芳,亦学士乎?”芳闻大恚曰:“是必彭华间我也。我不学士,且刺华长安道中。”华惧,言于安,乃进芳侍讲学士。先是,诏纂《文华大训》,进讲东宫,其书皆华等所为。芳耻不与,每进讲,故摘其疵,扬言众中。翰林尚文采,独芳粗陋无学识,性阴很,动辄议讪,人咸畏避之。尹旻之罢也,芳与其子龙相比,谪桂阳州同知。芳知出华、安二人指,衔次骨。

  弘治初,移霍州知州,擢四川提学副使,调湖广。未几,迁南京右通政,以忧归。服阕,授太常少卿兼侍讲学士,寻擢礼部右侍郎。怨刘健尼己,日于众中嫚骂。健判牒不可意,即引笔抹去,不关白尚书。俄改吏部,转左侍郎。马文升为尚书,芳辄加姗侮,阴结言官,使抨击素所不快及在己上者。又上言御边四事以希进用,为谢迁所抑,尤憾迁。每言及余姚、江西人,以迁及华故,肆口诟詈。芳既积忤廷臣,复锐进,乃深结阉宦以自固,日夜谋逐健、迁,代其位。

  正德初,户部尚书韩文言会计不足。廷议谓理财无奇术,唯劝上节俭。芳知左右有窃听者,大言曰:“庶民家尚须用度,况县官耶?谚云‘无钱拣故纸’。今天下逋租匿税何限,不是检索,而但云损上何也?”武宗闻之大喜。会文升去,遂擢为吏部尚书。韩文将率九卿劾刘瑾,疏当首吏部,以告芳。芳阴泄其谋于瑾。瑾遂逐文及健、迁辈,而芳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累加少师、华盖殿大学士。居内阁数年,瑾浊乱海内,变置成法,荼毒缙绅,皆芳导之。每过瑾,言必称千岁,自称曰门下。裁阅章奏,一阿瑾意。四方赂瑾者先赂芳。子黄中,亦傲很不学,廷试必欲得第一。李东阳、王鏊为置二甲首,芳不悦。言于瑾,径授翰林检讨,俄进编修。芳以黄中故,时时詈东阳。瑾闻之曰:“黄中昨在我家试石榴诗,甚拙,顾恨李耶?”

  瑾怒翰林官傲己,欲尽出之外,为张彩劝沮。及修《孝家实录》成,瑾又持前议,彩复力沮。而芳父子与检讨段炅辈,教瑾以扩充政事为名,乃尽出编修顾清等二十余人于部曹。有司应诏举怀材抱德之士,以余姚人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人徐文彪四人名上。瑾以礼等皆迁乡人,而诏草出健,因下四人诏狱,欲并逮健、迁。东阳力解之。芳厉声曰:“纵贳其罪,不当除名耶?”乃黜健、迁为民,而榜逐余姚人之为京官者。

  满剌加使臣亚刘,本江西万安人,名萧明举。以罪叛入其国,与其国人端亚智等来朝。既又谋入浡泥国索宝,且杀亚智等。事闻,方下所司勘奏。芳即署其尾曰:“江西土俗,故多玩法,如彭华、尹直、徐琼、李孜省、黄景等,多被物议。宜裁减解额五十名,通籍者勿选京职,著为令。”且言:“王安石祸宋,吴澄仕元,宜榜其罪,使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杨廷和解之曰:“以一盗故,祸连一方,至裁解额矣。宋、元人物,亦欲并案耶?”乃止。

  芳深恶南人,每退一南人,辄喜。虽论古人,亦必诋南而誉北,尝作《南人不可为相图》进瑾。其总裁《孝宗实录》,若何乔新、彭韶、谢迁皆肆诬诋,自喜曰:“今朝廷之上,谁如我直者。”

  始张彩为郎时,芳力荐以悦瑾,觊其为奸利。比彩为尚书,芳父子荐人无虚日,彩时有同异,遂有隙。而段炅见瑾暱彩,芳势稍衰,转附彩,尽发芳阴事于瑾。瑾大怒,数于众中斥芳父子。芳不得已,乃乞归。

  黄中頠阁荫,以侍读随父还。瑾败,给事、御史交劾,削其官,黜黄中为民。久之,芳使黄中赍金宝遗权贵,上章求湔雪复官,为吏科所驳。于是吏部覆奏,请械系黄中法司,以彰天讨。黄中狼狈遁走。

  芳居第宏丽,治作劳数郡。大盗赵鐩入泌阳,火之,发窖多得其藏金,乃尽掘其先人冢墓,杂烧以牛马骨。求芳父子不得,取芳衣冠被庭树,拔剑斫其首,使群盗糜之,曰:“吾为天子诛此贼。”鐩后临刑叹曰:“吾不能手刃焦芳父子以谢天下,死有余恨!”瑾从孙二汉当死,亦曰:“吾死固当,第吾家所为,皆焦芳与张彩耳。今彩与我处极刑,而芳独晏然,岂非冤哉。”芳父子竟良死。

  刘宇,字至大,钧州人。成化八年进士。由知县入为御史,坐事谪,累迁山东按察使。弘治中,以大学士刘健荐,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召为左副都御史。正德改元,吏部尚书马文升荐之,进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宇初抚大同,私市善马赂权要。兵部尚书刘大夏因孝宗召见,语及之。帝密遣锦衣百户邵琪往察,宇厚赂琪,为之抵讳。后大夏再召对,帝曰:“健荐宇才堪大用,以朕观之,此小人,岂可用哉?由是知内阁亦未可尽信也。”宇闻,以大夏不为己地,深憾之。

  刘瑾用事,宇介焦芳以结瑾。二年正月入为左都御史。瑾好摧折台谏,宇缘其意,请敕箝制御史,有小过辄加笞辱,瑾以为贤。瑾初通贿,望不过数百金,宇首以万金贽,瑾大喜曰;’刘先生何厚我。”寻转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傅。子仁应殿试,求一甲不得。厚贿瑾,内批授庶吉士,逾年迁编修。时许进为吏部尚书,宇谗于瑾,遂代其位,而曹元代宇为兵部。宇在兵部时,贿赂狼籍。及为吏部,权归选郎张彩,而文史赠遗又不若武弁,尝悒悒叹曰:“兵部自佳,何必吏部也。”后瑾欲用彩代宇,乃令宇以原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宇宴瑾阁中,极驭,大喜过望。明日将入阁办事。瑾曰:“尔真欲相耶?此地岂可再入。”宇不得已,乃乞省墓去。逾年瑾诛,科道交章劾奏,削官致仕,子仁黜为民。

  曹元,字以贞,大宁前卫人。柔佞滑稽,不修士行。举成化十一年进士。授工部主事。正德二年累迁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分守中官张昭奉命捕虎豹,元以军士出境搜捕,恐启边衅,上疏请止,不从。改抚陕西。逾年,召为兵部右侍郎,转左,寻代宇为尚书兼督团营,加太子少保。将校迁除,皆惟瑾命。元所入亦不赀。五年拜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元与刘瑾有连,自瑾侍东宫,即与相结。及瑾得志,遂夤缘躐至卿相,然琐刺无能,在阁中饮酒谐谑而已。瑾败,元即日上疏请罪,词极哀。诏许致仕,言官交劾,黜为民。元无子,病中自作墓志,叹曰:“我死,谁铭我者!”

  当刘瑾时,廷臣党附者甚众。瑾诛,言官交劾。内阁则焦芳、刘宇、曹元。尚书则吏部张彩、户部刘玑、兵部王敞、刑部刘璟、工部毕亨、南京户部张澯、礼部朱恩、刑部刘缨、工部李善。侍郎则吏部柴升、李瀚,前户部韩福,礼部李逊学,兵部陆完、陈震,刑部张子麟,工部崔岩、夏昂、胡谅,南京礼部常麟、工部张志淳。都察院则副都御史杨纶、佥都御史萧选。巡抚则顺天刘聪、应天魏讷、宣府杨武、保定徐以贞、大同张禴、淮扬屈直、两广林廷选,操江王彦奇。前总督文贵、马炳然。大理寺则卿张纶,少卿董恬,丞蔡中孚、张桧。通政司则通政吴釴、王云凤,参议张龙。太常则少卿杨廷仪、刘介。尚宝卿则吴世忠,丞屈铨。府尹则陈良器,府丞则石禄。翰林则侍读焦黄中,修撰康海,编修刘仁,检讨段炅。吏部郎则王九思、王纳诲。给事中则李宪、段豸。御史则薛凤鸣、朱衮、秦昂、宇文钟、崔哲、李纪、周琳。其他郎署监司又十余人。于是彩论死,福谪戍,元、恩、震、聪、讷、武、恬、介、黄中、海、仁、宪、凤鸣、钟除名,亨、昂闲住,善、岩、谅、志淳、纶、直、彦奇、良器、哲致仕,选、以贞、禴、中孚、龙、禄、铨、炅、豸、衮、纪、琳、九思,纳诲谪外,朝署为清。

  张彩,安定人。弘治三年进士。授吏部主事,历文选司郎中。彩议论便利,善伺权贵指。初矫饰彻声誉,尚书马文升等皆爱之。给事中刘郤尝劾其颠倒选法数事,文升悉为辩析,且誉其聪明刚正,为上下所推服。诏令办事如故。彩即五疏移疾去,文升固留不得,时论称之。越数日,给事李贯荐彩有将略。杨一清总制三边,亦荐彩自代。而焦芳以彩与刘瑾同乡,力荐于瑾。瑾欲致之,因著令,病过期不赴者,斥为民。彩乃就道。既见瑾,高冠鲜衣,貌白晳修伟,须眉蔚然,词辩泉涌。瑾大敬爱,执手移时,曰:“子神人也,我何以得遇子!”时文选郎刘永已迁通政,次当验封郎石确。疏既入,瑾令尚书许进追原疏,以彩易之。彩自是一意事瑾。瑾恶进不附己,彩因媒孽去进,以刘宇代之。宇虽为尚书,铨政率由彩,多不关白宇,即白宇,宇必温言降接。彩抱案立语,宇俯偻不敢当。居文选半载,擢左佥都御史,与户部右侍郎韩鼎同廷谢。鼎老,拜起不如仪,为谷大用、张永辈所窃笑。瑾方惭,而彩丰采英毅,大用等皆称羡,瑾乃喜。越二日罢鼎,而彩逾年超拜吏部右侍郎。

  鼎,合水人。弘治时,为给事中,负直声。后迁右通政,治水安平有劳绩,以通政使家居。至是为瑾所引,复挫归,遂失其素望。

  瑾欲大贵彩,乃命刘宇入内阁,以彩代之。一岁中,自郎署长六卿。僚友守官如故,咸惴惴白事尚书前,彩厉色无所假借。寻加太子少保。每瑾出休沐,公卿往候,自辰至哺未得见。彩故徐徐来,直入瑾小阁,欢饮而出,始揖众人。众以是益畏彩,见彩如瑾礼。彩与朝臣言,呼瑾为老者。凡所言,瑾无不从。因不时考察内外官,纠摘严急,间一用薄罚,而诸司台谏谪辱日甚。变乱旧格,贿赂肆行,海内金帛奇货相望涂巷间。性尤渔色。抚州知府刘介,其乡人也,娶妾美。彩特擢介太常少卿,盛服往贺曰:“子何以报我?”介皇恐谢曰:“一身外,皆公物。”彩曰:“命之矣。”即使人直入内,牵其妾,舆戴而去。又闻平阳知府张恕妾美,索之不肯,令御史张禴按致其罪,拟戍。恕献妾,始得论减。

  彩既衔瑾恩,见瑾擅权久,贪冒无厌,天下怨之,因乘间说曰:“公亦知贿入所自乎?非盗官帑,即剥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一,而怨悉归公,何以谢天下,”瑾大然之。会御史胡节巡按山东还,厚遗瑾。瑾发之,捕节下狱。少监李宣、侍郎张鸾、指挥同知赵良按事福建还,馈瑾白金二万。瑾疏纳金于官,而按三人罪。其他因贿得祸者甚众。苛敛之害为少衰,中外或称彩能导瑾为善矣。及瑾伏诛,彩以交结近侍论死,遇赦当免。改拟同瑾谋反,瘐死狱中,仍剉尸于市,籍其家,妻子流海南。

  韩福者,西安前卫人也。成化十七年进士。为御史,按宣府、大同,数条奏军民利病,边人悦之。弘治中,迁大名知府,奸盗屏迹,道不拾遗,政绩为畿辅冠。以卓异举,迁浙江左参政,病免。

  武宗立,言官交荐,召为大理右少卿。正德二年以右佥都御史督苏、松粮储。未几,召入为右副都御史。坐累,下诏狱。狱上,刘瑾以同乡故,立命出之。召与语,大悦,即用为户部左侍郎。福强结干吏,所在著能声。至是受挫,为瑾所拔擢,遂精心事瑾,为效力。瑾亦时召与谋,委寄亚于彩。会湖广以缺饷告,命兼佥都御史往理之。瑾喜操切,福希指,益务为严苛。湖广民租自私弘治改元后,逋六百余万石,皆遇灾蠲免。福欲追徵之,劾所司催科不力,自巡抚郑时以下凡千二百人。奏至,举朝骇愕,户部尚书刘玑等议如福言。瑾忽怒福,取诏旨报曰:“湖广军民困敝,朕甚悯之。福任意苛敛,甚不称朕意,令自劾,吏部举堪代者以闻。”福引罪求罢,乃召还。四年复命核辽东屯田。福性故刻深,所携同知刘玉等又奉行过当。军士不能堪,焚掠将吏及诸大姓家。守臣发帑抚慰之。乱始定。给事中徐仁等极论之。瑾迫公议,勒福致仕。明年瑾败,籍其赀,则福在湖广时所馈白金数十万两,封识宛然,遂遣戍固原。

  李宪,岐山人。为吏科给事中,谄事瑾,每率众请事于瑾,盛气独前,自号六科都给事中。时袖白金示同列曰:“此刘公所遗也。”瑾败,虞祸及,亦劾瑾六事。瑾在狱,笑曰:“李宪亦劾我乎?”卒坐除名。

  张龙,顺天人。官行人,邪媚无赖,与寿宁侯通谱系,因得交诸中人、贵戚,恃势夺人田宅。正德三年夤缘为兵科给事中,出核辽东军饷,得腐豆四石。请逮问监守诸臣,罚郎中徐琏以下米三百石有差。瑾以为能,擢通政参议。瑾败,谪知滦州。后又结朱宁为父,起嘉兴同知,迁登州知府。言官弹射无虚月。与山西左布政使倪天民、右布政使陈逵、右参议孙清并贪残,天下目为“四害”。龙朝觐入都,中旨擢右通政,为宁通中外贿,所乾没不赀。后以私取贿,为宁所觉,斥逐之。嘉靖初,下狱论死。

  顾秉谦,昆山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累官礼部右侍郎,教习庶吉士。天启元年晋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二年,魏忠贤用事,言官周宗建等首劾之。忠贤于是谋结外廷诸臣,秉谦及魏广微率先谄附,霍维华、孙杰之徒从而和之。明年春,秉谦、广微遂与朱国祯、朱延禧俱入参机务。

  广微,南乐人,侍郎允贞子也。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由庶吉士历南京礼部侍郎。忠贤用事,以同乡同姓潜结之,遂召拜礼部尚书。至是,与秉谦俱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七月,秉谦晋太子太保,改文渊阁。十一月晋少保、太子太傅。五年正月晋少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改建极殿。九月晋少师。

  秉谦为人,庸劣无耻,而广微阴狡。赵南星与其父允贞友善,尝叹曰:“见泉无子。”见泉,允贞别号也。广微闻之,恨刺骨。既柄政,三及南星门,阍人辞不见。广微怫然曰:“他人可拒,相公尊,不可拒也。”益恨南星。杨涟之劾忠贤二十四罪也,忠贤惧,属广微为调旨,一如忠贤意。而秉谦以涟疏有“门生宰相”语,怒甚。会孟冬飨庙,且颁朔,广微偃蹇后至,给事中魏大中、御史李应升连劾之。广微益愤,遂决意倾善类,与秉谦谋尽逐诸正人,点《缙绅便览》一册,若叶向高、韩爌、何如宠、成基命、缪昌期、姚希孟、陈子壮、侯恪、赵南星、高攀龙、乔允升、李邦华、郑三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周宗建、李应升等百余人,目为邪党,而以黄克缵、王永光、徐大化、贾继春、霍维华等六十余人为正人,由阉人王朝用进之,俾据是为黜陟。忠贤得内阁为羽翼,势益张。秉谦、广微亦曲奉忠贤,若奴役然。

  叶向高、韩爌相继罢,何宗彦卒,秉谦遂为首辅。自四年十二月至六年九月,凡倾害忠直,皆秉谦票拟。《三朝要典》之作,秉谦为总裁,复拟御制序冠其首,欲用是钳天下口。朝廷有一举动,辄拟旨归美忠贤,褒赞不已。广微以札通忠贤,签其函曰“内阁家报”,时称曰“外魏公”。先是,内阁调旨,惟出首辅一人,余但参议论而已。广微欲擅柄,谋之忠贤,令众辅分任,政权始分,后遂沿为故事。

  杨涟等六人之逮也,广微实与其谋,秉谦调严旨,五日一追比。尚书崔景荣惧其立死杖下,亟请广微谏止。广微不自安,疏言:“涟等在今日,诚为有罪之人,在前日实为卿寺之佐。纵使赃私果真,亦当辅付法司,据律论罪,岂可逐日严刑,令镇抚追赃乎?身非木石,重刑之下,就死直须臾耳。以理刑之职,使之追赃,官守安在?勿论伤好生之仁,抑且违祖宗之制,将朝政日乱,与古之帝王大不相侔矣。”疏入,大忤忠贤意。广微惧,急出景荣手书自明,而忠贤怒已不可解。乃具疏乞休,不许。居两月,矫诏切责廷臣,中言“朕方率循旧章,而曰‘朝政日乱’,朕方祖述尧、舜,而曰‘大不相侔’”,盖即指广微疏语。广微益惧,丐秉谦为解,忠贤意少释。然广微卒不自安,复三疏乞休,五年八月许之去。广微先已加少保、太子太傅,改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至是复加少傅、太子太师,荫子中书舍人,赐白金百、坐蟒一、彩币四表里,乘传,行人护归。典礼优渥,犹用前好故也。居二年,卒于家,赠太傅,恤典如制。

  秉谦票拟,事事徇忠贤指。初矫旨罪主考丁乾学,又调旨杀涟、光斗等。惟周顺昌、李应升等下诏狱,秉谦请付法司,毋令死非其罪。内臣出镇,秉谦撰上谕,已复与丁绍轼请罢。二事微有执争。冯铨既入阁,同党中日夜交辄,群小亦各有所左右。秉谦不自安,屡疏乞休,后广微一年致仕去。崇祯元年,为言官祖重晔、徐尚勋、汪应元所纠,命削籍。已,坐交结近侍,入逆案中,论徒三年,赎为民。二年,昆山民积怨秉谦,聚众焚掠其家。秉谦年八十,仓皇窜渔舟得免,乃献窖藏银四万于朝,寄居他县以死。广微亦追论削夺,列逆案遣戍中。

  自秉谦、广微当国,政归忠贤。其后入阁者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之属,皆依媚取容,名丽逆案。

  黄立极,字中五,元城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累官少詹事、礼部侍郎。天启五年八月,忠贤以同乡故,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丁绍轼、周如磐、冯铨并参机务。时魏广微、顾秉谦皆以附忠贤居政府。未几广微去,如磐卒。明年夏,绍轼亦卒,铨罢。其秋,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木普〉入。己而秉谦乞归,立极遂为首辅。

  施凤来,平湖人。张瑞图,晋江人。皆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凤来殿试第二,瑞图第三,同授编修,同积官少詹事兼礼部侍郎,同以礼部尚书入阁。凤来素无节概,以和柔媚于世。瑞图会试策言:“古之用人者,初不设君子小人之名,分别起于仲尼。”其悖妄如此。忠贤生祠碑文,多其手书。庄烈帝即位,山阴监生胡焕猷劾立极、凤来、瑞图、国〈木普〉等,“身居揆席,漫无主持。甚至顾命之重臣,毙于诏狱;五等之爵,尚公之尊,加于阉寺;而生祠碑颂,靡所不至。律以逢奸之罪,夫复何辞?”帝为除焕猷名,下吏。立极等内不自安,各上疏求罢,帝犹优诏报之。十一月,立极乞休去,来宗道、杨景辰并入阁,凤来为首辅。御史罗元宾复疏纠,凤来、瑞图俱告归。

  宗道,萧山人。立极同年进士,累官太子太保、礼部尚书,以本官兼内阁大学士,预机务。宗道官礼部时,为崔呈秀父请恤典,中有“在天之灵”语。编修倪元璐屡疏争时事,宗道笑曰:“渠何事多言,词林故事,止香茗耳。”时谓宗道清客宰相云。

  景辰,瑞图同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积官吏部右侍郎,与宗道同入阁。官翰林时,为《要典》副总裁,一徇奸党指,又三疏颂忠贤。及朝局已变,乃请毁《要典》,给事、御史交劾之,与宗道同日罢。

  其后定逆案,瑞图、宗道初不与,庄烈帝诘之,韩爌等封无实状。帝曰:“瑞图为忠贤书碑,宗道称呈秀父‘在天之灵’,非实状耶?”乃以瑞图、宗道与顾秉谦、冯铨等坐赎徒为民,而立极、凤来、景辰落职闲住。

  崔呈秀,蓟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行人。天启初,擢御史,巡按淮、扬。卑污狡狯,不修士行。见东林势方盛,将出都,力荐李三才,求入其党,东林拒不纳。在淮、扬,赃私狼籍。霍丘知县郑延祚贪,将劾之,以千金贿免。延祚知其易与,再行千金,即荐之。其行事多类此。

  四年九月还朝,高攀龙为都御史,尽发其贪污状。吏部尚书赵南星议戍之,诏革职候勘。呈秀大窘,夜走魏忠贤所,叩头乞哀,言攀龙、南星皆东林,挟私排陷,复叩头涕泣,乞为养子。当是时,忠贤为廷臣交攻,愤甚,方思得外廷为助。涿州人冯铨,少年官侍从家居,与熊廷弼有隙,遗书魏良卿劝兴大狱。忠贤冀假事端倾陷诸害己者,得呈秀,恨相见晚,遂用为腹心,日与计画。明年正月,给事中李恒茂为呈秀讼冤。中旨即言呈秀被诬,复其官。呈秀乃首疏荐张鹤鸣、申用懋、王永光、商周祚、许弘纲等;而再疏请令京官自陈,由是清流多屏斥。寻督三殿工,忠贤以阅工故,日至外朝。呈秀必屏人密语,以间进《同志》诸录,皆东林党人。又进《天鉴录》,皆不附东林者。令忠贤凭以黜陟,善类为一空。暮夜乞怜者,莫不缘呈秀以进,绳集蚁附,其门如市。累擢工部右侍郎并兼御史,督工如故。御史田景新言,侍郎兼御史非便,请改佥都御史,从之。

  忠贤尝修乡县肃宁城,呈秀首上疏称美。六年二月,复疏颂忠贤督工功,请赐敕奖谕,末言:“臣非行媚中官者,目前千讥万骂,臣固甘之。”疏出,朝野轰笑。阁臣顾秉谦辈撰敕八百余言,褒忠贤,极口扬诩,前代九锡文不能过也。自是,中外章疏,无不颂忠贤德者矣。时方创《三朝要典》,呈秀疏陈耍典之源,追论并封、妖书、之藩三事,凡拥卫光宗者,悉加丑诋。忠贤悦,宣付史馆。其年七月,进本部尚书。十月,皇极殿成,加太子太保兼左都御史,仍督大工。母死,不奔丧,夺情视事。呈秀负忠贤宠,嗜利弥甚。朝士多拜为门下士,以通于忠贤。其不附己及势位相轧者,辄使其党排去之,时有“五虎”之目,以呈秀为魁。请所倾陷,不可悉数,虽其党亦深畏之。子铎不能文,属考官孙之獬,获乡荐。用其弟凝秀为浙江总兵官,女夫张元芳为吏部主事,妾弟优人萧惟中为密云参将,所司皆不敢违。明年八月冒宁、锦功,加太子太傅。俄叙三殿功,加少傅,世荫锦衣指挥佥事。其月迁兵部尚书,仍兼左都御史,并绾两篆,握兵权宪纪,出入烜赫,势倾朝野。无何,熹宗崩,廷臣入临。内使十余人传呼崔尚书甚急,廷臣相顾愕眙。呈秀入见忠贤,密谋久之,语秘不得闻。或言忠贤欲篡位,呈秀以时未可,止之也。

  庄烈帝即位,其党知忠贤必败,内相携。副都御史杨所修首请允呈秀守制,御史杨维垣、贾继春相继力攻,呈秀乞罢。帝犹慰留。章三上,温旨令乘传归。已而言者劾呈秀及工部尚书吴淳夫、兵部尚书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副都御史李夔龙,号称“五虎”,宜肆市朝。诏逮治,籍其赀。时忠贤已死,呈秀知不免,列姬妾,罗诸奇异珍宝,呼酒痛饮,尽一卮即掷坏之,饮已自缢。诏戮其尸,子铎除名,弟凝秀遣戍。后定逆案,以呈秀为首。

  淳夫,晋江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历官陕西佥事,以京察罢。五年夤缘起兵部郎中,与文焕、吉、夔龙并由呈秀进,为忠贤义子。大学士冯铨释褐十三年登宰辅,为忠贤所暱。呈秀妒之,淳夫即为攻铨。六年冬,擢太仆少卿,视职方事。旋擢太仆卿,历工部添注右侍郎。冒宁、锦及三殿功,累进工部尚书,加太子太傅。岁中六迁,至极品。

  倪文焕,江都人。由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巡视南城。山东多大猾,事发则走匿京师。参政王维章数牒文焕,文焕纳其贿,反劾罢维章。尝误挞皇城守卒,为中官所纠,大惧,走谒呈秀求救,遂引入忠贤幕,为鹰犬。首劾兵部侍郎李邦华,御史李日宣,吏部员外郎周顺昌、林枝桥。再劾户部侍郎孙居相、御史夏之令及故吏部尚书崔景荣、吏部尚书李宗延等数十人。轻者削夺,重者拷死。呈秀首颂忠贤,文焕即继之。出按畿辅,为忠贤建三祠。河南道缺掌印官,呈秀为悬缺待文焕,至越十余人任之。冒宁、锦、殿功,加太仆卿,掌道如故。寻改太常卿。忠贤败,文焕惧,乞终养归。

  田吉者,故城人。万历三十八年廷对怀挟,罚三科,以县佐录用。已,补试,由知县历兵部郎中。六年冬,迁淮扬参议,取中旨,擢太常少卿,视职方事。明年擢太常卿。未匝岁,连擢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诸逆党超擢,未有如吉者。

  李夔龙,福建南安人。由进士历吏部主事,被劾罢去。天启五年夤缘复官,进郎中。专承呈秀指,引用邪人以媚忠贤。擢太常少卿,仍署选事。寻迁左佥都御史。三殿成,进左副都御史。

  庄烈帝嗣位,淳夫、文焕、吉、夔龙,并以上林典薄樊维城、户部员外郎王守履言,逮治论死。

  方忠贤败时,庄烈帝纳廷臣言,将定从逆案。大学士韩爌、李标、钱锡不欲广搜树怨,仅以四五十人上。帝少之,令再议,又以数十人上。帝不怿,令以赞导、拥戴、颂美、谄附为目,且曰:“内侍同恶者亦当入。”爌等以不知内侍对,帝曰:“岂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阅日,召入便殿,案有布囊,盛章疏甚夥,指之曰:“此皆奸党颂疏,可案名悉入。”爌等知帝意不可回,乃曰:“臣等职在调旨,三尺法非所习。”帝召吏部尚书王永光问之,永光以不习刑名对,乃诏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同事,于是案名罗列无脱遗者。崇祯二年三月上之,帝为诏书颁示天下。

  首逆凌迟者二人:魏忠贤,客氏。

  首逆同谋决不待时者六人: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国兴,太监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

  交结近侍秋后处决者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冽,国子监生陆万龄,丰城侯李承祚,都督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张体乾。

  结交近侍次等充军者十一人:魏广微、周应秋、阎呜泰、霍维华、徐大化、潘汝祯、李鲁生、杨维垣、张讷,都督郭钦,孝陵卫指挥李之才。

  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大学士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尚书王绍徽、郭允厚、张我续、曹尔祯、孟绍虞、冯嘉会、李春晔、邵辅忠、吕纯如、徐兆魁、薛风翔、孙杰、杨梦衮、李养德、刘廷元、曹思诚,南京尚书范济世、张朴,总督尚书黄运泰、郭尚友、李从心,巡抚尚书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

  交结近侍减等革职闲住者,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

  案既定,其党日谋更翻,王永光、温体仁阴主之,帝持之坚,不能动。其后,张捷荐吕纯如,被劾去。唐世济荐霍维华,福建巡按应喜臣荐部内闲住通政使周维京,罪至谪戍。其党乃不敢言。福王时,阮大铖冒定策功,起用,其案始翻。于是太仆少卿杨维垣、徐景濂,给事中虞廷陛、郭如暗,御史周昌晋、陈以瑞、徐复阳,编修吴孔嘉,参政虞大复辈相继而起,国亡乃止。

  刘志选,慈谿人。万历中,与叶向高同举进士。授刑部主事,偕同官刘复初、李懋桧争郑贵妃、王恭妃册封事。后懋桧因给事中邵庶请禁诸曹言事,抗疏力争,贬二秩。志选言:“陛下谪懋桧,使人箝口结舌,蒙蔽耳目,非国家福也。”帝怒,谪福宁州判官。稍迁合肥知县,以大计罢归,家居三十年。光宗、熹宗相继立,诸建言得罪者尽起,志选独以计典不获与。会向高赴召,道杭州,志选与游宴弥月。还朝,用为南京工部主事,进郎中,时已七十余,嗜进弥锐,上疏追论“红丸”,极诋孙慎行不道。魏忠贤喜,天启五年九月召为尚宝少卿。在道,复力攻慎行,遂并及向高。忠贤益喜,出两疏宣史馆。

  明年擢顺天府丞。冬十月遂上疏劾张国纪。国纪者,后父也。忠贤忌后贤明,欲倾之。会有张匿名榜于厚载门者,列忠贤反状,并其党七十余人。忠贤疑出国纪及被逐诸人手。邵辅忠、孙杰谋因此兴大狱,尽杀东林诸人,而借国纪以摇中宫,事成则立魏良卿女为后,草一疏,募人上之。诸人虑祸不敢承。志选惑家人言,谓己老必先忠贤死,竟上之。极论国纪罪,而末言“毋令人訾及丹山之穴,蓝田之种。”盖前有死囚孙二言张后己所生,非国纪女也。疏上,事叵测。帝伉俪情笃,但令国纪自新而已。后为故司礼刘克敬所选,忠贤迁怒克敬,谪发凤阳,缢杀之。未几,志选疏颂《要典》,言:“命德讨罪,无微不彰,即尧、舜之放四凶,举元、恺,何以加焉,洵游、夏无能赞一词者。”因力诋王之寀、孙慎行、杨涟、左光斗,而极誉刘廷元、岳骏声、黄克缵、徐景濂、范济世、贾继春并及傅櫆、陈九畴。且言:“慷慨忧时,力障狂澜于既倒者,魏广微也,当还之揆席,以继五臣之盛事。赤忠报国,弼成巨典于不日者,厂臣也,当增入简端,以扬一德之休风。”又言:“之寀宜正典刑,慎行宜加谪戍。”忠贤大悦,于是骏声等超擢,之寀被逮,慎行遣戍,悉如志选言。

  七年擢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其年,熹宗崩,忠贤败,言官交劾,诏削籍。后定逆案,律无倾摇国母文,坐子骂母律,与梁梦环并论死。志选先自经。

  梦环,广东顺德人。举进士。历官御史。父事忠贤,兴汪文言狱,杀杨涟等。出巡山海关,会宁远叙功,崔呈秀不获与,梦环力叙其贤劳,遂进侍郎。劾熊廷弼乾没军资十七万,廷弼已死,家益破。志选之劾国纪也,忠贤意未逞。梦环侦知之,七年二月驰疏极论国纪罪,且故诘“丹山、蓝田”二语,冀倾后。顾事重,忠贤亦不能骤行,而国纪竟勒还籍。梦环建祠祀忠贤,三疏颂功德。宁、锦之役,复称忠贤“德被四方,勋高百代”,于是有安平之封,梦环擢太仆卿。

  又刘诏者,杞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卢龙知县。天启二年超擢山东佥事。七年代阎鸣泰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寻进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诏嗜利无耻,父事忠贤。释褐九年,骤至极品。建四祠祀忠贤。忠贤败,仅罢官听勘。御史高弘图言:“倾危社稷,摇动宫闱,如诏及刘志选、梁梦环三贼者,罪实浮于‘五虎’‘五彪’,而天讨未加。且诏建祠蓟州,迎忠贤像,五拜三稽首,呼九千岁。及闻先帝弥留,诏即整兵三千,易置将领,用崔呈秀所亲萧惟中主邮骑,直接都门,此其意何为。”由是三人皆被逮,论死。

  邵辅忠,定海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为工部郎中,首劾李三才贪险假横四大罪。寻谢病去,久之起故官。天启五年附忠贤,骤迁至兵部尚书,视侍郎事。诸奸党攻击正人,多其所主使。七年三月护桂王之藩衡州,加太子太保。还朝,时事已变,移疾归。寻丽逆案,赎徒为民。

  孙杰,钱塘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官刑科右给事中,以附忠贤劾刘一燝、周嘉谟,为清议所弃。出为江西参议,引疾归。忠贤召为大理丞,累擢工部右侍郎。大学士冯铨由李鲁生、李蕃拥戴为首辅,素与崔呈秀珰。而杰与霍维华以呈秀最得忠贤欢,欲令入阁,谋之吴淳夫等,先击去铨。又恐王绍徽为吏部,不肯推呈秀,令袁鲸疏攻绍徽,而龚萃肃上阁臣内外兼用疏以坚之。自是,鲁生、蕃与杰等分途,其党日相辄矣。杰官亦至尚书,加少保。忠贤诛,杰被劾罢,名丽逆案,赎徒三年。辅忠、杰本谋摇中宫,而事发于志选、梦环,故得轻论云。

  曹钦程,江西德化人。举进士。授吴江知县,赃污狼籍,以淫刑博强项声。巡抚周起元劾之,贬秩,改顺天教授,调国子助教。谄附汪文言,得为工部主事。及文言败,钦程力挤之,由座主冯铨父事魏忠贤,为“十狗”之一。铨欲害御史张慎言、周宗建,令李鲁生草疏,属钦程上之,因及李应升、黄尊素,而荐鲁生及傅櫆、陈九畴、张讷、李蕃、李恒茂、梁梦环辈十余人。慎言等四人并削籍。钦程于群小中尤无耻,日夜走忠贤门,卑谄无所不至,同类颇羞称之。钦程顾骄众人以忠贤亲己。给事中吴国华劾之,忠贤怒,除国华名,钦程益得志。给事中杨所修缘忠贤指,力荐其贤,遂由员外郎擢太仆少卿。后忠贤亦厌之,六年正月为给事中潘士闻所劾。忠贤责以败群,削其籍。濒行犹顿首忠贤前曰:“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絮泣而去。忠贤诛,入逆案首等,论死。系狱久之,家人不复馈食,钦程掠他囚余食,日醉饱。李自成陷京师,钦程首破狱出降。自成败,随之西走,不知所终。福王时,定从贼案,钦程复列首等。

  当忠贤盛时,其党争搏击清流,献谄希宠。最著者,石三畏、张讷、卢承钦、门克新、刘徽、智铤。

  三畏,交河人。知文登、曹二县,大著贪声。以御史陈九畴荐,得行取。赵南星秉铨,出为王府长史。故事,外吏行取无为王官者,三畏以是大恨。及忠贤得志,三畏谄附之,遂授御史。首劾都给事中刘弘化护熊廷弼,太仆卿吴炯党顾宪成,两人获严谴。追论京察三变,力诋李三才、王图、孙丕扬、曹于汴、汤兆京、王宗贤、顾宪成、胡忻、王元翰、王淑抃、赵南星、张问达、王允成、涂一榛、王象春等十五人,而荐乔应甲、徐兆魁等十三人。于是三才等生者除名,死者追夺。已,极论三案,请以其疏付史馆,而劾礼部侍郎周炳谟、南京尚书沈儆炌、大理丞张廷拱,三人亦获谴。三畏为忠贤“十孩儿”之一。又倚呈秀为荐主,锻成杨、左之狱,咆哮特甚。一日,赴戚畹宴,魏良卿在焉。三畏醉,误令优人演《刘瑾酗酒》一剧。忠贤闻,大怒,削籍归。忠贤殛,借忤荫名,起故官,为南京御史朱纯所劾,罢去。

  讷,阆中人。由行人擢御史,承忠贤指,首劾赵南星十大罪,并及御史王允成,吏部郎邹维琏、程国祥、夏嘉遇。忠贤大喜,立除南星等名,且令再奏。乃罗织兵部侍郎李邦华,湖广巡抚孙鼎相,旧给事中毛士龙、魏大中,光禄少卿史记事等十七人,诬以贿南星得官,诸人并获罪。寻请毁东林、关中、江右、徽州诸书院。痛诋邹元标、冯从吾、余懋衡、孙慎行并及侍郎郑三俊、毕懋良等,亦坐削夺。复劾罢江西巡抚韩光祐。讷为忠贤鹰犬,前后搏击用力多。忠贤深德之,用其兄太仆少卿朴至南京户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朴官宣大总督,为忠贤建四祠。兄弟并入逆案。

  承钦,余姚人。由中书舍人擢御史,首劾罢户部侍郎孙居相等,因言:“东林自顾宪成、李三才、赵南星而外,如王图、高攀龙等谓之副帅,曹于汴、汤兆京、史记事、魏大中、袁化中谓之‘先锋’,丁元荐、沈正宗、李朴、贺烺谓之‘敢死军人’,孙丕扬、邹元标谓之‘土木魔神。’请以党人姓名、罪状榜示海内。”忠贤大喜,敕所司刊籍,凡党人已罪未罪者,悉编名其中。承钦官至太仆少卿卒。

  克新,汝阳人。由青州推官擢御史,劾右庶子叶灿、光禄卿钱春、按察使张光缙倚傍门户,且请速诛熊廷弼。忠贤大喜,立传旨行刑。以阁臣固争,乃令俟秋后,而除灿等名。御史吴裕中,廷弼姻也,愤曰:“廷弼已死人,何必疏促。”与克新绝,逆党由此衔之。廷弼之祸,大学士丁绍轼有力焉。冯铨因使人嗾裕中劾绍轼,而先报忠贤曰:“裕中必为廷弼报仇。”裕中疏上,遂命于午门杖之百,舁至家死。魏广微将谢政,克新言:“广微砥柱狂澜,厥功甚伟,宜锡之温纶,优以礼数。”以是稍失忠贤意。太仓人孙文豸,与同里武进士顾同寅尝客廷弼所。廷弼死,文豸为诗诔之,同寅题尺牍亦有追惜语,为逻卒所获。克新遽以诽谤闻,两人遂弃市,连及同郡编修陈仁锡、故修撰文震孟,并削籍。克新寻巡按山东,崇祯初,引疾去。

  徽,清苑人。由临淮知县擢御史。陈朝辅劾冯铨,徽出疏继之,且曰:“臣与铨同乡,痛恶群小之误铨,不忍铨坐失燕、赵本色。”闻者笑之。出督辽饷,乾没不赀。初,梁梦环巡关,诬熊廷弼侵盗军赀十七万。徽言:“廷弼原领帑金三十万,茫无所归。其家赀不下百万,而仅以十七万还公家,何以申国法?”因诬给事中刘弘化、毛士龙,御史樊尚燝、房可壮赃贿事。忠贤喜,削弘化等籍,敕所司徵廷弼赃。寻加徽太仆少卿,先后颂忠贤至十一疏。忠贤败,被劾回籍。

  铤,元氏人。举乡试,受业赵南星门,授知县。由魏广微通于忠贤,得擢御史,遂疏诋南星为元恶。先后劾罢礼部侍郎徐光启等。铤以乙榜起家,欲得忠贤欢,搏击弥锐。忠贤大喜,加太仆少卿,以忧归。崇祯初,礼部主事乔若雯劾铤及陈九畴、张讷为魏广微爪牙,诏夺职。后与三畏、讷、承钦、克新、徽并入逆案,讷遣戍,三畏等论徒。

  当忠贤横时,宵小希进干宠,皆陷善类以自媒。始所击皆东林也,其后凡所欲去者,悉诬以东林而逐之。自四年十月迄熹宗崩,毙诏狱者十余人,下狱谪戍者数十人,削夺者三百余人,他革职贬黜者不可胜计。

  王绍徽,咸宁人,尚书用宾从孙也。举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授邹平知县,擢户科给事中。居官强执,颇以清操闻。汤宾尹号召党与,图柄用。吏部尚书孙丕扬以绍徽其门生,用年例出为山东参议,绍徽辞疾不就。泰昌时,起通政参议,迁太仆少卿,被劾引疾。寻以拾遗罢。

  天启四年冬,魏忠贤既逐去左光斗,即召绍徽代为左佥都御史。明年六月进左副都御史。寻进户部侍郎,督仓场,甫视事,改左都御史。十二月拜吏部尚书。忠贤为从子良卿求世封,绍徽即为奏请良卿封伯。请推崇其三世,绍徽亦议如其言。至忠贤遣内臣出镇,绍徽乃偕同官陈四不可。王恭厂、朝天宫并灾,绍徽言诛罚过多。忤忠贤意,得谯让。已复上言:“四方多事,九边缺饟,难免催科,乞定分数,宽年限,以缓急之宜付抚按。正殿既成,两殿宜缓,请敕工部裁省织造、瓷器诸冗费,用佐大工。奸党削除已尽,恐藏祸蓄怨,反受中伤。逮系重刑,加于封疆、显过、三案巨奸,则人心悦服,余宜少宽贷。”复忤忠贤意。

  初,绍徽在万历朝,素以排击东林为其党所推,故忠贤首用居要地。绍徽仿民间《水浒传》,编东林一百八人为《点将录》,献之,令按名黜汰,以是益为忠贤所喜。既而奸党转盛,后进者求速化,妒诸人妨己,拟次第逐之。孙杰乃谋使崔呈秀入阁,先击去绍徽,令御史袁鲸、张文熙诋绍徽朋比。鲸再疏列其鬻官秽状,遂落绍徽职,而以周应秋代。逆案既定,绍徽削籍论徒。

  应秋,金坛人。万历中进士。历官工部侍郎,生平无持操。天启三年避东林谢病去。明年冬,魏忠贤起为南京刑部左侍郎。五年召拜刑部添注尚书。时忠贤广树私人,悉饵以显爵,故两京大僚多添注。寻改左都御史。家善烹饪,每魏良卿过,进豚蹄留饮,良卿大欢,时号“煨蹄总宪”。明年七月代绍徽为吏部尚书,与文选郎李夔龙鬻官分贿。清流未尽逐者,应秋毛举细故,削夺无虚日。忠贤门下有“十狗”,应秋其首也。冒三殿功,屡加太子太师。初,杨涟等拷死,应秋夜半叩户,语其馆客曰:“天眼开,杨涟、左光斗死矣。”庄烈帝嗣位,被劾归。已,入逆案,遣戍死。弟维持。天启中为御史,请刊党籍,尽毁天下书院。俄劾兵部尚书赵彦等,并削籍。以兄应秋在位,引嫌归。崇祯初,起按浙江,被劾罢。兄弟并丽逆案。

  霍维华,东光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除金坛知县,徵授兵科给事中。天启元年六月,中官王安当掌司礼监印,辞疾居外邸,冀得温旨即视事。安与魏忠贤有隙,阉人陆荩臣者,维华内弟也,侦知之以告。维华故与忠贤同郡交好,遂乘机劾安,忠贤辄矫旨杀之。刘一燝、周嘉谟咸恶维华,用年例出为陕西佥事。其同官孙杰言,维华三月兵垣无过失,一燝、嘉谟仰王安鼻息,故摈于外。忠贤大喜,立逐两人,而维华亦以外艰归。

  四年冬,朝事大变,南京御史吕鹏云以外转请告。忠贤传旨令与被察徐大化、年例外转孙杰俱擢京卿,维华及王志道、郭兴治、徐景濂、贾继春、杨维垣并复故官。维华得刑科。诸为赵南星斥者,竞起用事。维华益锐意攻东林,劾罢御史刘璞、南京御史涂世业、黄公辅、万言扬。追论三案,痛诋刘一燝、韩爌、孙慎行、张问达、周嘉谟、王之寀、杨涟、左光斗,而誉范济世、王志道、汪庆百、刘廷元、徐景濂、郭如楚、张捷、唐嗣美、岳骏声、曾道唯。请改《光宗实录》,宣其疏史馆。忠贤立传旨削一燝等五人籍,逮之寀,免李可灼戍,擢济世巡抚、志道等京卿,嗣美以下悉起用,实录更撰,而以阁臣言免一燝等罪。寻言,总督张我续宜罪,尚书赵彦宜去,御史方震孺不宜逮,韩敬宜复官,汤宾尹宜雪。忤忠贤意,传旨谯责之。五年冬擢太仆少卿。明年擢本寺卿。寻擢兵部右侍郎,署部事。每陈奏,必颂忠贤。七年,延绥奏捷,进右都御史,荫子锦衣千户。宁、锦叙功,进兵部尚书,视侍郎事,荫子如之。俄叙三殿功,加太子太保。

  维华性憸邪,与崔呈秀为忠贤谋主。所亲为近侍,宫禁事皆预知,因进仙方灵露饮。帝初甚甘之,已渐厌。及得疾,体肿,忠贤颇以咎维华。维华甚惧,而虑有后患,欲先自贰于忠贤,乃力辞宁、锦恩命,让功袁崇焕,乞以己荫授之。忠贤觉其意,降旨颇厉。无何,熹宗崩,忠贤败,维华与杨维垣等弥缝百方。其年十月,以兵部尚书协理戎政。

  崇祯改元,附珰者多罢去,维华自如。辽东督师王之臣免,代者袁崇焕未至,维华谋行边自固。帝已可之,给事中颜继祖极论其罪,言“维华狡人也,珰炽则借珰,珰败则攻珰。击杨、左者,维华也。杨、左逮,而阳为救者,亦维华也。以一给事中,三年躐至尚书,无叙不及,有赉必加,即维华亦难以自解。”乃寝前命。顷之,言者踵至,维华乃引退。逆案既定,维华戍徐州,气势犹盛。七年,骆马湖淤,维华言于治河尚书刘荣嗣,请自宿迁抵徐州,穿渠二百余里,引黄河水通漕,冀叙功复职。荣嗣然其计,费金钱五十余万,工不成,下狱论死,维华意乃沮。九年,边事急,都御史唐世济荐维华边才,至,下狱遣戍。维华遂忧愤死。

  福王时,杨维坦翻逆案,为维华等讼冤,章下吏部。尚书张捷重述三朝旧事,力称维华等忠,追赐恤典。赠荫祭葬谥全者,维华及刘廷元、吕纯如、杨所修、徐绍吉、徐景濂六人。赠荫祭葬不予谥者,徐大化、范济世二人。赠官祭葬者,徐扬先、刘廷宣、岳骏声三人。复官不赐恤者,王绍徽、徐兆魁、乔应甲三人。他若王德完、黄克缵、王永光、章光岳、徐鼎臣、徐卿伯、陆澄源,名不丽逆案,而为清议所抑者,亦赐恤有差。

  徐大化,会稽人,家京师。由庶吉士改御史,以京察贬官,再起再贬,至工部主事。孙丕扬典京察,坐不谨落职。故事,大计斥退官无复起者。万历末,群邪用事,文选郎陆卿荣破例起之。天启初,屡迁刑部员外郎,结魏忠贤、刘朝,为之谋主。给事中周朝瑞劾其奸贪,御史张新诏抉其闺房之隐,大化颇愧沮。已,承要人指,力诋熊廷弼。及廷弼入关,又请速诛,与朝瑞相讦,尚书王纪劾罢之。寻复罹察典,削职。四年冬,中旨起大理丞,益与魏广微比,助忠贤为虐。疏荐邵辅忠、姚宗文、陆卿荣、郭巩等十三人,即召用。俄迁少卿。左佥都御史杨涟等之下狱也,大化献策于忠贤曰:“彼但坐移宫罪,则无赃可指。若坐纳杨镐、熊廷弼贿,则封疆事重,杀之有名。”忠贤大悦,从之,由是诸人皆不免。寻进左副都御史,历工部左、右侍郎。皇极殿成,加尚书,贪恣无忌,忠贤亦厌之。七年四月那移金钱事发,遂勒闲住。后入逆案,戍死。

  李蕃,日照人。与李鲁生皆万历四十一年进士。蕃由庐江知县入为御史,鲁生亦方居垣中,皆为魏忠贤心腹。孙承宗请入朝,蕃以王敦、李怀光为比,承宗遂还镇。朱国祯当国,不为忠贤所喜,蕃希指劾去之。同官排击忠良,多其代草。始与鲁生谄事魏广微,广微败,改事冯铨,铨宠衰,又改事崔呈秀,时号两人为四姓奴。出督畿辅学政,建祠天津、河间、真定,呼忠贤九千岁。加太仆卿,视御史事。忠贤败,被劾罢。

  鲁生,沾化人,知邢台、邯郸、仪封、祥符四县。擢兵科给事中,由座主广微通于忠贤,卑污奸险,常参密谋。周起元劾朱童蒙,鲁生希忠贤指,攻罢起元。时中旨频出,朝端以为忧。鲁生独上言:“执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从中出而谁出?”举朝大骇。内阁缺人,诏举老成干济者。冯铨资浅,年未及四十,鲁生、蕃欲令入阁。鲁生遂上言:“成即为老,而非必老乎年。干乃称济,而即有济于国。”铨果柄用。时有“十孩儿”之号,鲁生其一也。尝荐阮大铖、陈尔翼、张素养、李嵩、张捷辈十一人,悉其私党。疏诋家居大学士韩爌,削其籍。主事吕下问治徽州吴养春狱,株累者数百家,知府石万程不能堪,弃官去。鲁生反劾罢万程。迁左给事中,典试湖广,发策诟杨涟,因历诋屈原、宋玉等。冒宁、锦功,进太仆少卿。庄烈帝即位,鲁生知祸及,疏请免涟等追赃。给事中汪始亨、颜继祖,御史张三谟交章发其奸,始罢去。御史汪应元再劾之,乃削籍。

  又有李恒茂者,邢台人。为礼科给事中,荐呈秀复官,与深相得。劾罢侍郎扶克俭、太仆少卿孙之益、太常少卿庄钦邻,皆不附忠贤者也。恒茂、鲁生、蕃日走吏、兵二部,交通请托,时人为之语曰:“官要起,问三李。”后忽与呈秀交恶,削籍归。忠贤败,起故官,为御史邹毓祚劾罢。逆案既定。鲁生遣戍,蕃、恒茂赎徒为民。

  阎鸣泰,清苑人。万历中进士。除户部主事,屡迁辽东参政,拾遗被劾罢归。久之,起佥事,分巡辽海。开原既失,经略熊廷弼遣抚沈阳,半道恸哭而返。寻托疾谢归。天启二年,起故官,监军山海关。旋进副使,受知孙承宗,屡疏推荐,而鸣泰实无才略,工谄佞,以虚词罔上而已。其年八月,廷推鸣泰辽东经略,会承宗自请督师,乃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自王化贞弃地后,巡抚罢不设。至是承宗以重臣当关,事权独操,鸣泰不能有所为。明年五月复移疾去,家居三年。魏忠贤窃柄,鸣泰潜结之,用御史智铤荐,召为兵部右侍郎。

  六年正月,宁远告警,畿辅震惊。内阁顾秉谦等以顺天巡抚吴中伟非御侮才,荐鸣泰代之。未几,代王之臣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宁远叙功,进本部尚书。以缮修山海关城,进太子太傅。寻召还,协理戎政。叙锦州功,加少保。三殿成,加少师兼太子太师。熹宗崩,代崔呈秀为兵部尚书。鸣泰由忠贤再起,专事谄谀。每陈边事,必颂功德,于蓟、辽建生祠,多至七所。其颂忠贤,有“民心依归,即天心向顺”语,闻者咋舌。崇祯初,为言者劾罢。后丽逆案,遣戍死。

  生祠之建,始于潘汝祯。汝祯巡抚浙江,徇机户请,建祠西湖。六年六月疏闻于朝,诏赐名“普德”。自是,诸方效尤,几遍天下。其年十月,孝陵卫指挥李之才建之南京。七年正月,宣大总督张朴、宣府巡抚秦士文、宣大巡按张素养建之宣府、大同,应天巡抚毛一鹭、巡按王珙建之虎丘。二月,鸣泰与顺天巡抚刘诏、巡按倪文焕建之景忠山,宣大总督朴、大同巡抚王点、巡按素养又建之大同。三月,鸣泰与诏、文焕,巡按御史梁梦环建之西协密云丫髻山,又建之昌平、通州,太仆寺卿何宗圣建之房山。四月,鸣泰与巡抚袁崇焕又建之宁前,宣大总督朴、山西巡抚曹尔祯、巡按刘弘光又建之五台山,庶吉士李若琳建之蕃育署,工部郎中曾国祯建之卢沟桥。五月,通政司经历孙如冽、顺天府尹李春茂建之宣武门外,巡抚朱童蒙建之延绥,巡视五城御史黄宪卿、王大年、汪若极、张枢、智铤等建之顺天,户部主事张化愚建之崇文门,武清侯李诚铭建之药王庙,保定侯梁世勋建之五军营大教场,登莱巡抚李嵩、山东巡抚李精白建之蓬莱阁、宁海院,督饷尚书黄运泰,保定巡抚张凤翼、提督学政李蕃、顺天巡按文焕建之河间、天津,河南巡抚郭增光、巡按鲍奇谟建之开封,上林监丞张永祚建之良牧、嘉蔬、林衡三署,博平侯郭振明等建之都督府、锦衣卫。六月,总漕尚书郭尚友建之淮安。是月,顺天巡按卢承钦、山东巡按黄宪卿、顺天巡按卓迈,七月,长芦巡盐龚萃肃、淮扬巡盐许其孝、应天巡按宋祯汉、陕西巡按庄谦,各建之所部。八月,总河李从心、总漕尚友、山东巡抚精白、巡按黄宪卿、巡漕何可及建之济宁,湖广巡抚姚宗文、郧阳抚治梁应泽、湖广巡按温谟建之武昌、承天、均州。三边总督史永安。陕西巡抚胡廷晏,巡按谦、袁鲸建之固原太白山。楚王华奎建之高观山。山西巡抚牟志夔,巡按李灿然、刘弘光建之河东。

  每一祠之费,多者数十万,少者数万,剥民财,侵公帑,伐树木无算。开封之建祠也,至毁民舍二千余间,创宫殿九楹,仪如帝者。参政周锵、祥符知县季寓庸恣为之,巡抚增光俯首而已。锵与魏良卿善,祠成,熹宗已崩,犹抵书良卿,为忠贤设渗金像。而都城数十里间,祠宇相望。有建之内城东街者,工部郎中叶宪祖窃叹曰:“此天子幸辟雍道也,土偶能起立乎!”忠贤闻,即削其籍。上林一苑,至建四祠。童蒙建祠延绥,用琉璃瓦。诏建祠蓟州,金像用冕旒。

  几疏词揄扬,一如颂圣,称以“尧天帝德,至圣至神。”而阁臣辄以骈语褒答,中外若响应。运泰迎忠贤像,五拜三稽首,率文武将吏列班阶下,拜稽首如初。已,诣像前,祝称某事赖九千岁扶植,稽首谢。某月荷九千岁拔擢,又稽首谢。还就班,复稽首如初礼。运泰请以游击一人守祠,后建祠者必守。其孝等方建祠扬州,将上梁,而熹宗哀诏至,既哭临,释縗易吉,相率往拜。监生陆万龄至谓:“孔子作《春秋》,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忠贤诛东林。宜建祠国学西,与先圣并尊。”司业朱之俊辄为举行,会熹宗崩,乃止。而华奎、诚铭辈,以藩王之尊,戚畹之贵,亦献谄希恩,祝厘恐后。最后,巡抚杨邦宪建祠南昌,毁周、程三贤祠,益其地,鬻澹台灭明祠,曳其像碎之。比疏至,熹宗已崩,庄烈帝且阅且笑。忠贤觉其意,具疏伪辞,帝辄报允。无何,忠贤诛,诸祠悉废,凡建祠者概入逆案云。

  贾继春,新乡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历知临汾、任丘二县,入为御史。李选侍移哕鸾宫,一时颇逼迫,然故无恙也。继春听流言,上书内阁方从哲等,略言:“新君御极,首导以违忤先皇,逼逐庶母,通国痛心。昔孝宗不问昭德,先皇优遇郑妃,何不辅上取法?且先皇弥留,面以选侍谕诸臣,而玉体未寒,爱妾莫保。忝为臣子,夫独何心。”给事中周朝瑞驳之,继春再揭,谓“选侍雉经,皇八妹入井”,至称选侍为未亡人。杨涟乃上移宫始末疏,谓:“宸宫未定,先帝之社稷为重,则平日之宠爱为轻。及宸居已安,既尽臣子防危之忠,即当体圣主如天之度。臣所以请移宫者如此。而蜚语谓选侍踉跄徒跣,屡欲自裁,皇妹失所投井。恐酿今日之疑端,流为他年之实事。”帝于是宣敕数百言,极言选侍无状,严责廷臣党庇。

  时继春出按江西,便道旋里,驰疏自明上书之故,中有“威福大权,莫听中涓旁落”语。王安激帝怒,严旨切责,令陈状。于是御史张慎言、高弘图连章为求宽。帝益怒,下廷臣杂议。尚书周嘉谟等言:“臣等意陛下笃念圣母,不能忘选侍。及诵敕谕,知圣心自体恤。而继春误听风闻,慎言等又连疏渎奏。然意本无他,罪当宥。”未报。御史王大年、张捷、周宗建、刘廷宣,给事中王志道、倪思辉等交章论救,给事、御史复合词为请,诸阁臣又于讲筵救之,乃停慎言、弘图、大年俸,宥志道等。既而继春回奏,词甚哀,且隐“雉经、入井”二语。帝严旨穷诘,令再陈。嘉谟等复力救,帝不许。继春益窘,惶恐引罪,言得之风闻。乃除名永锢,时天启元年四月也。其后言者屡请召还,帝皆不纳。

  四年冬,魏忠贤既逐杨涟等,即以中旨召复官。至则重述移宫事,极言:“涟与左光斗目无先皇,罪不容死。且涟因傅櫆发汪文言事,知祸及,故上劾内疏,先发制人,天地祖宗所必殛。而止坐纳贿结党,则涟等当死之罪未大暴天下。宜速定爰书布中外,昭史册,使后世知朝廷之罪涟等以不道无人臣礼也。”疏娓娓数百言,且请用杨所修言,亟修《三朝要典》,忠贤大喜。

  庄烈帝即位,继春方督学南畿,知忠贤必败,驰疏劾崔呈秀及尚书田吉、顺天巡抚单明诩、副都御史李夔龙,群小始自贰。旋由太常少卿进左佥都御史,与霍维华辈力扼正人。崇祯改元五月,给事中刘斯球极言其反覆善幻,乃自引归。已,杨涟子之易疏讦之,诏削籍。初,继春以移宫事诋涟结王安图封拜,后见公议直涟,畏涟向用,俯首乞和,声言疏非己意。还朝则极诋涟。及忠贤殛,又极誉高弘图之救涟,且荐韩爌、倪元璐,以求容于清议。帝定逆案,继春不列名,帝问故。阁臣言继春虽反覆,持论亦可取。帝曰:“惟反覆,故为真小人。”遂引交结近侍律,坐徒三年,自恨死。

  田尔耕,任丘人,兵部尚书乐孙也。用祖荫,积官至左都督。天启四年十月代骆思恭掌锦衣卫事。狡黠阴贼,与魏良卿为莫逆交。魏忠贤斥逐东林,数兴大狱。尔耕广布侦卒,罗织平人,锻练严酷,入狱者率不得出。宵人希进者,多缘以达于忠贤,良卿复左右之,言无不纳,朝士辐辏其门。魏广微亦与缔姻,时有“大儿田尔耕”之谣。又与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有“五彪”之号。累加至少师兼太子太师,荫锦衣世职者数人,岁时赏赉不可胜纪。显纯等加官亦如之。忠贤败,言者交劾,下吏论死。崇祯元年六月与显纯并伏诛。

  显纯,定兴人,驸马都尉从诚孙也。举武会试,擢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天启四年,刘侨掌镇抚司,治汪文言狱,失忠贤指,得罪,以显纯代之。显纯略晓文墨,性残酷,大狱频兴,毒刑锻练,杨涟、左光斗、周顺昌、黄尊素、王之寀、夏之令等十余人,皆死其手。诸人供状,皆显纯自为之。每谳鞫,忠贤必遣人坐其后,谓之听记,其人偶不至,即袖手不敢问。

  应元,大兴人。市井无赖,充校尉,冒缉捕功,积官至锦衣指挥。云鹤,霸州人,为东厂理刑官。寰,吴县人。隶籍锦衣,为东司理刑。凡显纯杀人事,皆应元等共为之。而寰为田尔耕心腹。及显纯论死,法司止当应元、云鹤、寰戍。后定逆案,三人并论死,寰先死戍所。

卷一百九十五

  ◎佞幸

  汉史所载佞幸,如藉孺、闳孺、邓通、韩嫣、李延年、董贤、张放之属,皆以宦寺弄臣贻讥千古,未闻以武夫、健儿、贪人、酷吏、方技、杂流任亲暱承宠渥于不衰者也。明兴,创设锦衣卫,典新军,暱居肘腋。成祖即位,知人不附己,欲以威詟天下,特任纪纲为锦衣,寄耳目。纲刺廷臣阴事,以希上指,帝以为忠,被残杀者不可胜数。英宗时,门达、逮杲之徒,并见亲信。至其后,厂卫遂相表里,清流之祸酷焉。宪宗之世,李孜省、僧继晓以祈祷被宠任,万安、尹直、彭华等至因之以得高位。武宗日事般游,不恤国事,一时宵人并起,钱宁以锦衣幸,臧贤以伶人幸,江彬、许泰以边将幸,马昂以女弟幸。祸流中外,宗社几墟。世宗入继大统,宜矫前轨,乃任陆炳于从龙,宠郭勋于议礼,而一时方士如陶仲文、邵元节、蓝道行之辈,纷然并进,玉杯牛帛,诈妄滋兴。凡此诸人,口衔天宪,威福在手,天下士大夫靡然从风。虽以成祖、世宗之英武聪察,而嬖幸酿乱,几与昏庸失道之主同其蒙蔽。彼第以亲己为可信,而孰知其害之至于此也。至顾可学、盛端明、朱隆禧之属,皆起家甲科,致位通显,乃以秘术干荣,为世戮笑。此亦佞幸之尤者,附之篇末,用以示戒云。

  纪纲 门达(逮杲) 李孜省 继晓 江彬(许泰) 钱宁 陆炳 邵元节 陶仲文 顾可学(盛端明等)

  纪纲,临邑人,为诸生。燕王起兵过其县,纲叩马请自效。王与语,说之。纲善骑射,便辟诡黠,善钩人意向。王大爱幸,授忠义卫千户。既即帝位,擢锦衣卫指挥使,令典亲军,司诏狱。

  都御史陈瑛灭建文朝忠臣数十族,亲属被戮者数万人。纲觇帝旨,广布校尉,日摘臣民阴事。帝悉下纲治,深文诬诋。帝以为忠,亲之若肺腑。擢都指挥佥事,仍掌锦衣。纲用指挥庄敬、袁江,千户王谦、李春等为羽翼,诬逮浙江按察使周新,致之死。帝所怒内侍及武臣下纲论死,辄将至家,洗沐好饮食之,阳为言,见上必请赦若罪,诱取金帛且尽,忽刑于市。

  数使家人伪为诏,下诸方盐场,勒盐四百余万。还复称诏,夺官船二十、牛车四百辆,载入私第,弗予直。构陷大贾数十百家,罄其资乃已。诈取交址使珍奇。夺吏民田宅。籍故晋王、吴王,乾没金宝无算。得王冠服服之,高坐置酒,命优童奏乐奉觞,呼万岁,器物僣乘舆。欲买一女道士为妾,都督薛禄先得之,遇禄大内,挝其首,脑裂几死。恚都指挥哑失帖木不避道,诬以冒赏事,捶杀之。腐良家子数百人,充左右。诏选妃嫔,试可,令暂出待年,纲私纳其尤者。吴中故大豪沈万三,洪武时籍没,所漏赀尚富。其子文度蒲伏见纲,进黄金及龙角、龙文被、奇宝异锦,愿得为门下,岁时供奉。纲乃令文度求索吴中好女。文度因挟纲势,什五而中分之。

  纲又多蓄亡命,造刀甲弓弩万计。端午,帝射柳,纲属镇抚庞瑛曰:“我故射不中,若折柳鼓噪,以觇众意。”瑛如其言,无敢纠者。纲喜曰:“是无能难我矣。”遂谋不轨。十四年七月,内侍仇纲者发其罪,命给事、御史廷劾,下都察院按治,具有状。即日磔纲于市,家属无少长皆戍边,列罪状颁示天下。其党敬、江、谦、春、瑛等,诛谴有差。

  门达,丰润人。袭父职为锦衣卫百户。性机警沉鸷。正统末,进千户,理镇抚司刑。久之,迁指挥佥事,坐累解职。景泰七年复故官,佐理卫事兼镇抚理刑。天顺改元,与“夺门”功,进指挥同知。旋进指挥使,专任理刑。千户谢通者,浙江人也,佐达理司事,用法仁恕,达倚信之。重狱多平反,有罪者以下禁狱为幸,朝士翕然称达贤。然是时英宗虑廷臣党比,欲知外事,倚锦衣官校为耳目,由是逯杲得大幸,达反为之用。

  逯杲者,安平人也,以锦衣卫校尉为达及指挥刘敬腹心,从“夺门”。帝大治奸党,杲缚锦衣百户杨瑛,指为张永亲属,又执千户刘勤于朝,奏其讪上,两人并坐诛。用杨善荐,授本卫百户。以捕妖贼功,进副千户。又用曹吉祥荐,擢指挥佥事。帝以杲强鸷,委任之,杲乃摭群臣细故以称帝旨。英国公张懋、太平侯张瑾、外戚会昌侯孙继宗兄弟并侵官田,杲劾奏,还其田于官。懋等皆服罪,乃已。石亨恃宠不法,帝渐恶之,杲即伺其阴事。亨从子彪有罪下狱,命杲赴大同械其党都指挥朱谅等七十六人。杲因发彪弟庆他罪,连及者皆坐,杲进指挥同知。明年复奏亨怨望,怀不轨,亨下狱死。有诏尽革“夺门”功,达、杲言臣等俱特恩,非以亨故。帝优诏留任,以杲发亨奸,益加倚重。

  杲益发舒,势出达上。白遣校尉侦事四方,文武大吏、富家高门多进伎乐货贿以祈免,亲藩郡王亦然。无贿者辄执送达,锻炼成狱。天下朝觐官大半被谴,逮一人,数大家立破。四方奸民诈称校尉,乘传纵横,无所忌。鼓城伯张瑾以葬妻称疾不朝,而与诸公侯饮私第。杲劾奏,几得重罪。杲所遣校尉诬宁府弋阳王奠壏母子乱,帝遣官往勘,事已白,靖王奠培等亦言无左验。帝怒责杲,杲执如初,帝竟赐奠壏母子死。方舁尸出,大雷雨,平地水数尺,人咸以为冤。指挥使李斌尝构杀弘农卫千户陈安,为安家所诉,下巡按御史邢宥覆谳,石亨嘱宥薄斌罪。至是,校尉言:“斌素藏妖书,谓其弟健当有大位,欲阴结外番为石亨报仇。”杲以闻,下锦衣狱,达坐斌谋反。帝两命廷臣会讯,畏杲不敢平反。斌兄弟置极刑,坐死者二十八人。

  杲本由石亨、曹吉祥进,讦亨致死,复奏吉祥及其从子钦阴事,吉祥、钦大恨。五年七月,钦反,入杲第斩之,取其首以去。事平,赠杲指挥使,给其子指挥佥事俸。

  时达已掌卫事,仍兼理刑。杲被杀,达以守卫功,进都指挥佥事。初,杲给事达左右,及得志恣甚。达怒,力逐之。杲旋复官,欲倾达,达惴惴不敢纵。杲死,达势遂张。欲踵杲所为,益布旗校于四方。告讦者日盛,中外重足立,帝益以为能。

  外戚都指挥孙绍宗及军士六十七人冒讨曹钦功,达发其事。绍宗被责让,余悉下狱。盗窃户部山西司库金,巡城御史徐茂劾郎中赵昌、主事王珪、徐源疏纵。达治其事,皆下狱谪官。达以囚多,狱舍少,不能容,请城西武邑库隙地增置之,报可。御史樊英、主事郑瑛犯赃罪。给事中赵忠等报不以实。达劾其徇私,亦下狱谪官。给事中程万里等五人直登闻鼓,有军士妻醖冤,会斋戒不为奏。达劾诸人蒙蔽,诏下达治。已,劾南京户部侍郎马谅,左都御史石璞,掌前府忻城伯赵荣,都督同知范雄、张斌老聩,皆罢去。裕州民奏知州秦永昌衣黄衣阅兵。帝怒,命达遣官核,籍其赀,戮永昌,榜示天下。并逮布政使侯臣、按察使吴中以下及先后巡按御史吴琬等四人下狱,臣等停俸,琬等谪县丞。御史李蕃按宣府,或告蕃擅挞军职,用军容迎送。御史杨琎按辽东,韩琪按山西,校尉言其妄作威福。皆下达治,蕃、琪并荷校死。陕西督储参政娄良,糊广参议李孟芳,陕西按察使钱博,福建佥事包瑛,陕西佥事李观,四川巡按田斌,云南巡按张祚,清军御史程万钟及刑部郎中冯维、孙琼,员外郎贝钿,给事中黄甄,皆为校尉所发下狱。瑛守官无玷,不胜愤,自缢死,其他多遣戍。湖广诸生马云罪黜,诈称锦衣镇抚,奉命葬亲,布政使孙毓等八人咸赙祭。事觉,法司请逮问,卒不罪云。达初欲行督责之术,其同列吕贵曰:“武臣不易犯,曹钦可鉴也。独文吏易裁耳。”达以为然,故文吏祸尤酷。

  都指挥袁彬恃帝旧恩,不为达下。达深衔之,廉知彬妾父千户王钦诓人财,奏请下彬狱,论赎徒还职。有赵安者,初为锦衣力士役于彬,后谪戍铁岭卫,赦还,改府军前卫,有罪,下诏狱。达坐安改补府军由彬请托故,乃复捕彬,搒掠,诬彬受石亨、曹钦贿,用官木为私第,索内官督工者砖瓦,夺人子女为妾诸罪名。军匠杨埙不平,击登闻鼓为彬讼冤,语侵达,诏并下达治。当是时,达害大学士李贤宠,又数规己,尝谮于帝,言贤受陆瑜金,酬以尚书。帝疑之,不下诏者半载。至是,拷掠埙,教以引贤,埙即谬曰:“此李学士导我也。”达大喜,立奏闻,请法司会鞫埙午门外。帝遣中官裴当监视。达欲执贤并讯,当曰:“大臣不可辱。”乃止。及讯,埙曰:“吾小人,何由见李学士,此门锦衣教我。”达色沮不能言,彬亦历数达纳贿状,法司畏达不敢闻,坐彬绞输赎,埙斩。帝命彬赎毕调南京锦衣,而禁锢埙。

  明年,帝疾笃,达知东宫局丞王纶必柄用,预为结纳。无何,宪宗嗣位,纶败,达坐调贵州都匀卫带俸差操。甫行,言官交章论其罪。命逮治,论斩系狱,没其赀巨万,指挥张山同谋杀人,罪如之。子序班升、从子千户清、婿指挥杨观及其党都指挥牛循等九人,谪戍、降调有差。后当审录,命贷达,发广西南丹卫充军,死。

  李孜省,南昌人。以布政司吏待选京职,赃事发,匿不归。时宪宗好方术,孜省乃学五雷法,厚结中官梁芳、钱义,以符箓进。成化十五年,特旨授太常丞。御史杨守随、给事中李俊等劾孜省赃吏,不宜典祭祀,乃改上林苑监丞。日宠幸,赐金冠、法剑及印章二,许密封奏请。益献淫邪方术,与芳等表里为奸,渐干预政事。十七年,擢右通政,寄俸本司,仍掌监事。同官王昶轻之,不加礼。孜省谮昶,左迁太仆少卿。故事,寄俸官不得预郊坛分献,帝特以命孜省。廷臣惩昶事,无敢执奏者。

  初,帝践位甫逾月,即命中官传旨,用工人为文思院副使。自后相继不绝,一传旨姓名至百十人,时谓之传奉官,文武、僧道滥恩泽者数千。邓常恩、赵玉芝、凌中、顾玒及奸僧继晓辈,皆尊显,与孜省相倚为奸,然权宠皆出孜省下。居二年,进左通政。给事中王瑞、御史张稷等交劾之。乃贬二秩,为本司左参议,他贬黜者又十二人。盖特借以塞中外之望,孜省宠固未尝替也。顷之,复迁左通政。

  二十一年正月,星变求言。九卿大臣、给事御史皆极论传奉官之弊,首及孜省、常恩等。帝颇感悟,贬孜省上林监丞,令吏部录冗滥者名凡五百余人。帝为留六十七人,余皆斥罢,中外大说。孜省缘是恨廷臣甚,构逐主事张吉、员外郎彭纲,而益以左道持帝意。其年十月,再复左通政,益作威福。构罪吏部尚书尹旻及其子侍讲龙。又假扶鸾术言江西人赤心报国,于是致仕副都御史刘敷、礼部郎中黄景、南京兵部侍郎尹直、工部尚书李裕、礼部侍郎谢一夔,皆因之以进。间采时望,若学士杨守陈、倪岳,少詹事刘健,都御史余子俊,李敏诸名臣,悉密封推荐。搢绅进退,多出其口,执政大臣万安、刘吉、彭华从而附丽之。通政边镛为佥都御史,李和为南京户部侍郎,皆其力也。所排挤江西巡抚闵珪、洗马罗璟、兵部尚书马文升、顺天府丞杨守随,皆被谴,朝野侧目。

  吏部奏通政使缺,即以命孜省,而右通政陈政以下五人,递进一官。时张文质方以尚书掌司事,通政故未尝缺使也。已,复擢礼部右侍郎,掌通政如故。

  常恩,临江人,因中官陈喜进。玉芝,番禺人,因中官高谅进。并以晓方术,累擢太常卿。玉芝丁母忧,特赐祭葬,大治茔域,制度逾等。玒、中不知何许人。玒以扶鸾术,累官太常少卿,丧母赐祭,且给赠诰。故事,四品未三载无给诰赐祭者,宪宗特予之。吏部尚书尹旻因请并赠其父。未几,进本寺卿。其二子经、纶,亦官太常少卿。中以善书供事文华殿,不数年为太常卿。逾月,以谏官言,降寺丞。孜省以星变贬,常恩亦贬本寺丞,而玉芝、玒、中并如故。孜省复通政,常恩亦复太常卿。

  有李文昌者,试术不效,杖五十,斥还。岳州通判沈政以绘事夤缘至太常少卿,请敛天下货财充内府。帝怒,下狱,杖谪广西庆远通判。人颇以为快。

  然群奸中外蟠结,士大夫附者日益多。进士郭宗由刑部主事,以篆刻为中人所引,擢尚宝少卿,日与市井工技伍,趋走阙廷。兵科左给事中张善吉谪官,因秘术干中官高英,得召见,因自陈乞复给事中,士论以为羞。大学士万安亦献房中术以固宠。而诸杂流加侍郎、通政、太常、太仆、尚宝者,不可悉数。

  宪宗崩,孝宗嗣位,始用科道言,尽汰传奉官,谪孜省、常恩、玉芝、玒、中、经戍边卫。又以中官蒋琮言,逮孜省、常恩、玉芝等下诏狱,坐交结近侍律斩,妻子流二千里。诏免死,仍戍边。孜省不胜搒掠,瘐死。

  继晓,江夏僧也。宪宗时,以秘术因梁芳进,授僧录司左觉义。进右善世,命为通元翊教广善国师。日诱帝为佛事,建大永昌寺于西市,逼徙民居数百家,费国帑数十万。员外郎林俊请斩芳、继晓以谢天下,几得重谴。继晓虞祸及,乞归养母,并乞空名度牒五百道,帝悉从之。帝初即位,即以道士孙道玉为真人。其后西番僧劄巴坚参封万行庄严功德最胜智慧圆明能仁感应显国光教弘妙大悟法王西天至善金刚普济大智慧佛,其徒劄实巴、锁南坚参、端竹也失皆为国师,锡诰命。服食器用,僣拟王者。出入乘梭舆,卫卒执金吾仗前导,锦衣玉食几千人。取荒冢顶骨为数珠,髑髅为法碗。给事中魏元等切谏,不纳。寻进劄实巴为法王,班卓儿藏卜为国师,又封领占竹为万行清脩真如自在广善普慧弘度妙应掌教翊国正觉大济法王西天圆智大慈悲佛,又封西天佛子答刂失藏卜、劄失坚参、乳奴班丹、锁南坚参、法领占五人为法王,其他授西天佛子、大国师、国师、禅师者不可胜计。羽流加号真人、高士者,亦盈都下。大国师以上金印,真人玉冠、玉带、玉珪、银章。继晓尤奸黠窃权,所奏请立从。成化二十一年,星变,言官极论其罪,始勒为民,而诸番僧如故。

  孝宗初,诏礼议汰。礼官言诸寺法王至禅师四百三十七人,刺麻诸僧七百八十九人。华人为禅师及善世、觉义诸僧官一百二十人,道士自真人、高士及正一演法诸道官一百二十三人,请俱贬黜。诏法王、佛子递降国师、禅师、都纲,余悉落职为僧,遣还本土,追夺诰敕、印章、仪仗诸法物。真人降左正一,高士降左演法,亦追夺印章及诸玉器。僧录司止留善世等九员,道录司留正一等八员,余皆废黜。而继晓以科臣林廷玉言,逮治弃市。

  江彬,宣府人。初为蔚州卫指挥佥事。正德六年,畿内贼起,京军不能制,调边兵。彬以大同游击隶总兵官张俊赴调。过蓟州,杀一家二十余人,诬为贼,得赏。后与贼战淮上,被三矢,其一著面,镞出于耳,拔之更战。武宗闻而壮之。七年,贼渐平,遣边兵还镇大同、宣府。军过京师,犒之,遂并宣府守将许泰皆留不遣。彬因钱宁得召见。帝见其矢痕,呼曰:“彬健能尔耶!”彬狡黠强很,貌魁硕有力,善骑射,谈兵帝前,帝大说,擢都指挥佥事,出入豹房,同卧起。尝与帝弈不逊,千户周骐叱之。彬陷骐搒死,左右皆畏彬。彬导帝微行,数至教坊司;进铺花毡幄百六十二间,制与离宫等,帝出行幸皆御之。

  宁见彬骤进,意不平。一日,帝捕虎,召宁,宁缩不前。虎迫帝,彬趋扑乃解。帝戏曰:“吾自足办,安用尔。”然心德彬而嗛宁。宁他日短彬,帝不应。彬知宁不相容,顾左右皆宁党,欲籍边兵自固,固盛称边军骁悍胜京军,请互调操练。言官交谏,大学士李东阳疏称十不便,皆不听。于是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入京师,号外四家,纵横都市。每团练大内,间以角戏。帝戎服临之,与彬联骑出,铠甲相错,几不可辨。

  八年命许泰领敢勇营,彬领神威营。改太平仓为镇国府,处边兵。建西官厅于奋武营。赐彬、泰国姓。越二年,迁都督佥事。彬荐万全都指挥李琮、陕西都指挥神周勇略,并召侍豹房,同赐姓为义儿。毁积庆、鸣玉二坊民居,造皇店酒肆,建义子府。四镇军,彬兼统之。帝自领群阉善射者为一营,号中军。晨夕驰逐,甲光照宫苑,呼噪声达九门。帝时临阅,名过锦。诸营悉衣黄罩甲,泰、琮、周等冠遮阳帽,帽植天鹅翎,贵者三翎,次二翎。兵部尚书王琼得赐一翎,自喜甚。

  彬既心忌宁,欲导帝巡幸远宁。因数言宣府乐工多美妇人,且可观边衅,瞬息驰千里,何郁郁居大内,为廷臣所制。帝然之。十二年八月,急装微服出幸昌平,至居庸关,为御史张钦所遮,乃还。数日,复夜出。先令太监谷大用代钦,止廷臣追谏者。因度居庸,幸宣府。彬为建镇国府第,悉辇豹房珍玩、女御实其中。彬从帝,数夜入人家,索妇女。帝大乐之,忘归,称曰家里。未几,幸阳和。迤北五万骑入寇,诸将王勋等力战。至应州,寇引去。斩首十六级,官军死数百人,以捷闻京师。帝自称威武大将军朱寿,又自称镇国公,所驻跸称军门。中外事无大小,白彬乃奏,或壅格至二三岁。廷臣前后切谏,悉置不省。

  十三年正月还京,数念宣府。彬复导帝往,因幸大同。闻太皇太后崩,乃还京发丧。将葬,如昌平,祭告诸陵,遂幸黄花、密云。彬等掠良家女数十车,日载以随,有死者。永平知府毛思义忤彬,下狱谪官。典膳李恭疏请回銮,指斥彬罪。未及止,彬逮恭死诏狱。帝驻大喜峰口,欲令朵颜三卫花当、把儿孙等纳质宴劳,御史刘士元陈四不可,不报。帝既还,下诏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率六军,而命彬为威武副将军。录应州功,封彬平虏伯;子三人,锦衣卫指挥;泰,安边伯;琮、周,俱都督。升赏内外官九千五百五十余人,赏赐亿万计。

  彬又导帝由大同渡黄河,次榆林,至绥德,幸总兵官戴钦第,纳其女。还,由西安历偏头关,抵太原,大徵女乐,纳晋府乐工杨腾妻刘氏以归。彬与诸近幸皆母事之,称曰刘娘娘。初,延绥总兵官马昂罢免,有女弟善歌,能骑射,解外国语,嫁指挥毕春,有娠矣。昂因彬夺归,进于帝,召入豹房,大宠。传升昂右都督,弟炅、昶并赐蟒衣,大珰皆呼为舅,赐第太平仓。给事、御史谏,不应。尝幸昂第,召其妾。昂不听,帝怒而起。昂复结太监张忠进其妾杜氏,遂传升炅都指挥,昶仪真守备。昂喜过望,又进美女四人谢恩。及是,纳钦女,皆彬所导也。

  十四年正月自太原还至宣府,命彬提督十二团营。帝东西游幸,历数千里,乘马腰弓矢,涉险阻,冒风雪,从者多道病,帝无倦容。及还京,复欲南幸。刑部主事汪金疏陈九不可,且极言酣酒当戒,帝不省。廷臣百余人伏阙谏,彬故激帝怒,悉下狱,多杖死者。彬亦意沮,议得寝。

  会宁王宸濠反,彬复赞帝亲征,下令谏者处极刑。命彬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并督东厂锦衣官校办事。是时,张锐治东厂,钱宁治锦衣,彬兼两人之任,权势莫与比,遂扈帝以行。寻止宁,令董皇店役,不得从。八月发京师。彬在途,矫旨辄缚长吏,通判胡琮惧,自缢死。十二月至扬州,即民居为都督府,遍刷处女、寡妇,导帝渔猎。以刘姬谏,稍止。至南京,又欲导帝幸苏州,下浙江,抵湖、湘。诸臣极谏,会其党亦劝沮,乃止。当是时,彬率边兵数万,跋扈甚。成国公朱辅为长跪,魏国公徐鹏举及公卿大臣皆侧足事之。惟参赞尚书乔宇、应天府丞寇天叙挺身与抗,彬气稍折。

  十五年六月幸牛首山。诸军夜惊,言彬欲为逆,久之乃定。时宸濠已就擒,系江上舟中,民间数讹传将为变。帝心疑,欲归。闰八月发南京。至清江浦,渔积水池,帝舟覆被溺,遂得疾。十月,帝至通州。彬尚欲劝帝幸宣府,矫旨召勋戚大臣议宸濠狱。又上言:“赖镇国公朱寿指授方略,擒宸濠逆党申宗远等十五人,乞明正其罪。”乃下诏褒赐镇国公,岁加彬禄米百石,荫一子锦衣千户。会帝体惫甚,左右力请乃还京。彬犹矫旨改团练营为威武团练营,自提督军马,令泰、周、琮等提督教场操练。

  及帝崩,大学士杨廷和用遗命,分遣边兵,罢威武团练营。彬内疑,称疾不出,阴布腹心,衷甲观变,令泰诣内阁探意。廷和以温语慰之,彬稍安,乃出成服。廷和密与司礼中官魏彬计,因中官温祥入白太后,请除彬。会坤宁宫安兽吻,即命彬与工部尚书李鐩入祭。彬礼服入,家人不得从。事竟将出,中官张永留彬、鐩饭,太后遽下诏收彬。彬觉,亟走西安门,门闭。寻走北安门,门者曰:“有旨留提督。”彬曰:“今日安所得旨?”排门者。门者执之,拔其须且尽。收者至,缚之。有顷,周、琮并缚至,骂彬曰:“奴早听我,岂为人擒!”世宗即位,磔彬于市,周、琮与彬子勋、杰、鳌、熙俱斩,绘处决图,榜示天下,幼子然及妻、女俱发功臣家为奴。时京师久旱,遂大雨。籍彬家,得黄金七十柜,白金二千二百柜,他珍珤不可数计。许泰,江都人。都督宁子,袭职为羽林前卫指挥使。中武会举第一,擢署都指挥同知。寻充副总兵,协守宣府。正德六年,与郤永、江彬俱调剿流贼,败贼霸州,追败之东光半壁店。未几,复败贼枣强。刘六寇曹州,泰与冯桢、郤永击却之,乘胜擒斩千八百人。贼犯蠡县、临城,泰等不敢击,被劾停俸。既而贼奔卫辉,泰为所败。调赴莱阳,逗遛不进,诏革署都督佥事新衔,仍以都指挥同知办贼。贼平,进署都督同知,留京师,与彬日侍左右,赐国姓,历迁左都督。冒应州功,封安边伯。

  宸濠反,帝以泰为威武副将军,偕中官张忠率禁军先往。宸濠已为王守仁所擒。泰欲攘其功,疾驰至南昌,穷搜逆党,士民被诬陷者不可胜计。诛求刑戮,甚于宸濠之乱。嫉守仁功,排挤之百方。执伍文定,窘辱备至。居久之,始旋师。世宗即位,廷臣交劾,文定亦备以虐民妒功状上闻,下狱论死。夤缘贵近,减死徙边”马昂亦罢,炅等戍边。

  钱宁,不知所出,或云镇安人。幼鬻太监钱能家为奴,能嬖之,冒钱姓。能死,推恩家人,得为锦衣百户。正德初,曲事刘瑾,得幸于帝。性猬狡,善射,拓左右弓。帝喜,赐国姓,为义子,传升锦衣千户。瑾败,以计免,历指挥使,掌南镇抚司。累迁左都督,掌锦衣卫事,典诏狱,言无不听,其名刺自称皇庶子。引乐工臧贤、回回人于永及诸番僧,以秘戏进。请于禁内建豹房、新寺,恣声伎为乐,复诱帝微行。帝在豹房,常醉枕宁卧。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密伺宁,宁来,则知驾将出矣。

  太监张锐领东厂缉事,横甚,而宁典诏狱,势最炽,中外称曰“厂、卫”。司务林华、评事沈光大皆以杖系校尉,为宁所奏,逮下锦衣狱,黜光大,贬华一级。锦衣千户王注与宁暱,挞人至死,员外郎刘秉鉴持其狱急。宁匿注于家,而属东厂发刑部他事。尚书张子麟亟造谢宁,立释注,乃已。厂卫校卒至部院白事,称尚书子麟辈曰老尊长。太仆少卿赵经初以工部郎督乾清宫工,乾没帑金数十万。经死,宁佯遣校尉治丧,迫经妻子扶榇出,姬妾、帑藏悉据有之。中官廖常镇河南,其弟锦衣指挥鹏肆恶,为巡抚邓庠所劾,诏降级安置。鹏惧,使其嬖妾私事宁,得留任。

  宁子永安,六岁为都督。养子钱杰、钱靖等,俱冒国姓,授锦衣卫官。念富贵已极,帝无子,思结强藩自全。为宁王宸濠营复护卫,又遣人往宸濠所,有异谋。又令宸濠数进金银玩好于帝。谋召其世子司香太庙,为入嗣地。又以玉带、彩纻附其典宝万锐归,诈称上赐。凡宸濠所遣私人行贿京师,皆主伶人臧贤家,由宁以达帝左右。

  宸濠反,帝心疑宁。宁惧,白帝收宸濠所遣卢孔章,而归罪贤,谪戍边,使校尉杀之途以灭口,又致孔章瘐死,冀得自全。然卒中江彬计,使董皇店役。彬在道,尽白其通逆状。帝曰:“黠奴,我固疑之。”乃羁之临清,驰收其妻子家属。帝还京,裸缚宁,籍其家,得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胡椒数千石。世宗即位,磔宁于市。养子杰等十一人皆斩,子永安幼,免死,妻妾发功臣家为奴。

  陆炳,其先平湖人。祖墀,以军籍隶锦衣卫为总旗。父松,袭职,从兴献王之国安陆,选为仪卫司典仗。世宗入承大统,松以从龙恩,迁锦衣副千户。累官后府都督佥事,协理锦衣事。

  世宗始生,松妻为乳媪,炳幼从母入宫中。稍长,日侍左右。炳武健沉鸷,长身火色,行步类鹤。举嘉靖八年武会试,授锦衣副千户。松卒,袭指挥佥事。寻进署指挥使,掌南镇抚事。十八年从帝南幸,次卫辉。夜四更,行宫火,从官仓猝不知帝所在。炳排闼负帝出,帝自是爱幸炳。屡擢都指挥同知,掌锦衣事。

  帝初嗣位,掌锦衣者朱宸,未久罢。代者骆安,继而王佐、陈寅,皆以兴邸旧人掌锦衣卫。佐尝保持张鹤龄兄弟狱,有贤声。寅亦谨厚不为恶。及炳代寅,权势远出诸人上。未几,擢署都督佥事。又以缉捕功,擢都督同知。炳骤贵,同列多父行,炳阳敬事之,徐以计去其易己者。又能得阁臣夏言、严嵩欢,以故日益重。尝捶杀兵马指挥,为御史所纠,诏不问。言故暱炳,一日,御史劾炳诸不法事,言即拟旨逮治。炳窘,行三千金求解不得,长跪泣谢罪,乃已。炳自是嫉言次骨。及嵩与言构,炳助嵩,发言与边将关节书,言罪死。嵩德炳,恣其所为,引与筹画,通赇赂。后仇鸾得宠,陵嵩出其上,独惮炳。炳曲奉之,不敢与钧礼,而私出金钱结其所亲爱,得鸾阴私。及鸾病亟,炳尽发其不轨状。帝大惊,立收鸾敕印,鸾忧惧死,至剖棺戮尸。

  炳先进左都督,录擒哈舟儿功,加太子太保。以发鸾密谋,加少保兼太子太傅,岁给伯禄。三十三年命入直西苑,与严嵩、朱希忠等侍修玄。三十五年三月赐进士恩荣宴。故事,锦衣列于西。帝以炳故,特命上坐,班二品之末。明年疏劾司礼中官李彬侵盗工所物料,营坟墓,僣拟山陵,与其党杜泰三人论斩,籍其赀,银四十余万,金珠珍宝无算。寻加炳太保兼少傅,掌锦衣如故。三公无兼三孤者,仅于炳见之。

  炳任豪恶吏为爪牙,悉知民间铢两奸。富人有小过辄收捕,没其家。积赀数百万,营别宅十余所,庄园遍四方,势倾天下。时严嵩父子尽揽六曹事,炳无所不关说。文武大吏争走其门,岁入不赀,结权要,周旋善类,亦无所吝。帝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二十九年卒官。赠忠诚伯,谥武惠,祭葬有加,官其子绎为本卫指挥佥事。隆庆初,用御史言,追论炳罪,削秩,籍其产,夺绎及弟太常少卿炜官,坐赃数十万,系绎等追偿,久之赀尽。万历三年,绎上章乞免。张居正等言,炳救驾有功,且律非谋反叛逆奸党,无籍没者;况籍没、追赃,二罪并坐,非律意。帝悯之,遂获免。

  邵元节,贵谿人,龙虎山上清宫道士也。师事范文泰、李伯芳、黄太初,咸尽其术。宁王宸濠召之,辞不往。世宗嗣位,惑内侍崔文等言,好鬼神事,日事斋醮。谏官屡以为言,不纳。嘉靖三年,徵元节入京,见于便殿,大加宠信,俾居显灵宫,专司祷祀。雨雪愆期,祷有验,封为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玄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统辖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锡金、玉、银、象牙印各一。

  六年乞还山,诏许驰传。未几,趋朝。有事南郊,命分献风云雷雨坛。预宴奉天殿,班二品。赠其父太常丞、母安人,并赠文泰真人,赐元节紫衣玉带。给事中高金论之,帝下金诏狱。敕建真人府于城西,以其孙启南为太常丞,曾孙时雍为太常博士。岁给元节禄百石,以校尉四十人供洒扫,赐庄田三十顷,蠲其租。又遣中使建道院于贵谿,赐名仙源宫。既成,乞假还山。中途上奏,言为大学士李时弟员外旼所侮。时上章引罪,旼下狱获谴。比还朝,舟至潞河,命中官迎入,赐蟒服及“阐都辅国”玉印。

  先是,以皇嗣未建,数命元节建醮,以夏言为监礼使,文武大臣日再上香。越三年,皇子叠生,帝大喜,数加恩元节,拜礼部尚书,赐一品服。孙启南、徒陈善道等咸进秩,赠伯芳、太初为真人。

  帝幸承天,元节病不能从。无何死,帝为出涕,赠少师,赐祭十坛,遣中官锦衣护丧还,有司营葬,用伯爵礼。礼官拟谥荣靖,不称旨,再拟文康。帝兼用之,曰文康荣靖。启南官至太常少卿。善道亦封清微阐教崇真卫道高士。隆庆初,削元节称谥。

  陶仲文,初名典真,黄冈人。尝受符水诀于罗田万玉山,与邵元节善。

  嘉靖中,由黄梅县吏为辽东库大使。秩满,需次京师,寓元节邸舍。寓节年老,宫中黑眚见,治不效,因荐仲文于帝。以符水噀剑,绝宫中妖。庄敬太子患痘,祷之而瘥,帝深宠异。

  十八年南巡,元节病,以仲文代。次卫辉,有旋风绕驾,帝问:“此何祥也?”对曰:“主火。”是夕行宫果火,宫人死者甚众。帝益异之,授神霄保国宣教高士,寻封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明年八月欲令太子监国,专事静摄。太仆卿杨最疏谏,杖死,廷臣震慑。大臣争谄媚取容,神仙祷祀日亟。以仲文子世同为太常丞,子婿吴浚、从孙良辅为太常博士。帝有疾,既而瘳,喜仲文祈祷功,特授少保、礼部尚书。久之,加少傅,仍兼少保。仲文起筦库,不二岁登三孤,恩宠出元节上。乃请建雷坛于乡县,祝圣寿,以其徒臧宗仁为左至灵,驰驿往,督黄州同知郭显文监之。工稍稽,谪显文典史,遣工部郎何成代,督趋甚急,公私骚然。御史杨爵、郎中刘魁言及之。给事中周怡陈时事,有“日事祷祠”语。帝大怒,悉下诏狱,拷掠长系。吏部尚书熊浃谏乩仙,即命削籍。自是,中外争献符瑞,焚修、斋醮之事,无敢指及之者矣。

  帝自二十年遭宫婢变,移居西内,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独仲文得时见;见辄赐坐,称之为师而不名。心知臣下必议己,每下诏旨多愤疾之辞,廷臣莫知所指。小人顾可学、盛端明、朱隆禧辈,皆缘以进。其后,夏言以下冠香叶冠,积他衅至死。而严嵩以虔奉焚修蒙异眷者二十年。大同获谍者王三,帝归功上玄,加仲文少师,仍兼少傅少保。一人兼领三孤,终明世,惟仲文而已。久之,授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荫子世恩为尚宝丞。复以圣诞加恩,给伯爵俸,授其徒郭弘经、王永宁为高士。时都御史胡缵宗下狱,株连数十人。二十九年春,京师灾异频见,帝以咨仲文。封言虑有冤狱,得雨方解。俄法司上缵宗等爰书,帝悉从轻典,果得雨。乃以平狱功,封仲文恭诚伯,岁禄千二百石,弘经、永宁封真人。仇鸾之追戮也,下诏称仲文功,增禄百石,荫子世昌国子生。三十二年,仲文言:“齐河县道士张演建大清桥,浚河得龙骨一,重千斤。又突出石沙一脉,长数丈,类有神相。”帝即发帑银助之。时建元岳湖广太和山,既成,遣英国公张溶往行安神礼,仲文偕顾可学建醮祈福。明年,圣诞,加恩,荫子锦衣百户。

  帝益求长生,日夜祷祠,简文武大臣及词臣入直西苑,供奉青词。四方奸人段朝用、龚可佩、蓝道行、王金、胡大顺、蓝田玉之属,咸以烧炼符咒荧惑天子,然不久皆败,独仲文恩宠日隆重,久而不替,士大夫或缘以进。又创二龙不相见之说,青宫虚位者二十年。

  三十五年,上皇考道号为三天金阙无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尊开真仁化大帝,皇妣号为三天金阙无上玉堂总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母天后掌仙妙化元君,帝自号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君,后加号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真忠孝帝君,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明年,仲文有疾,乞还山,献上历年所赐蟒玉、金宝、法冠及白金万两。既归,帝念之不置,遣锦衣官存问,命有司以时加礼,改其子尚宝少卿世恩为太常丞兼道录司右演法,供事真人府。

  仲文得宠二十年,位极人臣。然小心慎密,不敢恣肆。三十九年卒,年八十余。帝闻痛悼,葬祭视邵元节,特谥荣康惠肃。世恩后至太常卿。隆庆元年坐与王金伪制药物,下狱论死。仲文秩谥亦追削。

  段朝用,合肥人。以烧炼干郭勋,言所化银皆仙物,用为饮食器,当不死。勋进之帝,帝大悦。仲文亦荐之,献万金助雷坛工费。帝嘉其忠,授紫府宣忠高士。朝用请岁进数万金以资国用,帝益喜。已而术不验,其徒王子岩攻发其诈。帝执子岩、朝用,付镇抚拷讯,朝用所献银,故出勋资。事既败,帝亦浸疏勋。明年,勋亦下狱,朝用乃胁勋贿,捶死其家人,复上疏渎奏。帝怒,遂论死。

  龚可佩,嘉定人。出家昆山为道士,通晓道家神名,由仲文进。诸大臣撰青词者,时从可佩问道家故事,俱爱之,得为太常博士。帝命入西宫,教宫人习法事,累迁太常少卿。为中官所恶,诬其嗜酒,使使侦之,报可佩醉员外郎邵畯所。执下诏狱,并逮畯,俱杖六十。可佩杖死,尸暴潞河,为群犬所食,畯亦夺官。畯与可佩故无交,无敢白其枉者。

  蓝道行以扶鸾术得幸,有所问,辄密封遣中官诣坛焚之,所答多不如旨。帝咎中官秽亵,中官惧,交通道行,启视而后焚,答始称旨。帝大喜,问:“今天下何以不治?”道行故恶严嵩,假乩仙言嵩奸罪。帝问:“果尔,上仙何不殛之?”答曰:“留待皇帝自殛。”帝心动,会御史邹应龙劾嵩疏上,帝即放嵩还。已,嵩诇知道行所为,厚赂帝左右,发其怙宠招权诸不法事。下诏狱,坐斩,死狱中。

  胡大顺者,仲文同县人也。缘仲文进,供事灵济宫。仲文死,大顺以奸欺事发,斥回籍。后觊复用,伪撰万寿金书一帙,诡称吕祖所作,且言吕祖授三元大丹,可却疾不老。遣其子元玉从妖人何廷玉赍入京,因左演法蓝田玉、左正一罗万象以通内官赵楹,献之帝。

  田玉者,铁柱观道士。严嵩罢归,至南昌,值圣诞,田玉为帝建醮。会御史姜儆访秘法至,嵩索田玉诸符箓进献。田玉亦自以召鹤术托儆附奏,得召为演法,与万象并以扶鸾术供奉西内,因交观楹。时帝方幸此三人,故大顺书由三人进。帝览书问:“既云乩书,扶乩者何不来?”田玉遂诈为圣谕徵之,至则屡上书求见。帝语徐阶曰:“自蓝道行下狱,遂百孽扰宫。今大顺来,可复用乎?”对曰:“扶乩之术,惟中外交通,间有验者,否则茫然不知。今宫孽已久,似非道行所致。且用此辈,孽未必消。小人无赖,宜治以法。”帝悟,报曰:“田玉无状,去冬代廷玉进水银药,遂诈传密旨,徵取大顺,不治无以儆将来。”阶对:“水银不可服食,诈传诏旨罪尤重。倘置不问,群小互相朋结,恐酿大患。”乃命执大顺、田玉、万象等下锦衣狱,不知其奸由楹也。锦衣上狱词,帝有意宽之,以问阶。阶力言不可不重治,乃下诸人法司,令重拟。楹伺间,具密奏,为诸人申理。帝大怒,付司礼拷讯,具得其交通状,遂与大顺、田玉、万象、廷玉、元玉并论死。楹瘐死。帝以逆囚当显戮,怒所司不如法,诏停刑部司官俸。嘉靖四十四年也。

  世宗朝,奏章有前朝、后朝之说。前朝所奏者,诸司章奏也;他方士杂流有所陈靖,则从后朝入,前朝官不与闻,故无人摘发。赖帝晚年渐悟其妄,而政府力为执奏,诸奸获正法云。

  王金者,鄠县人也。为国子生,杀人当死。知县阴应麟雅好黄白术,闻金有秘方,为之解,得末减。金遂逃京师,匿通政使赵文华所。以仙酒献文华,文华献之帝。及文华视师江南,金落魄无所遇。一日,帝于秘殿扶乩,言服芝可延年,使使采芝天下。四方来献者,皆积苑中;中使窃出市人,复进之以邀赏。金厚结中使,得芝万本,聚为一山,号万岁芝山,又伪为五色龟,欲因礼部以献,尚书吴山不为进。山罢,金自进之。帝大喜,遣官告太庙礼官袁炜率廷臣表贺,而授金太医院御医。

  先是,总督胡宗宪献白鹿者再。帝喜,告谢玄极宝殿及太庙,进宗宪秩,百官表贺。已,宗宪献灵芝五、白龟二。帝益喜,赐金币、鹤衣,告庙表贺如初。不数日,龟死,帝曰:“天降灵物,朕固疑处尘寰不久也。”淮王献白雁二,帝曰:“天降祥羽,其告庙。”严嵩孙鹄献玉兔一、灵芝六十四,蓝道行献瑞龟。俱遣中官献太庙,廷臣表贺。未几,兔生二子,礼官请谢玄告庙。是月,兔又生二子,帝以为延生之祥,特建谢典告庙。已又生数子,皆称贺。其他西苑嘉禾,显陵甘露,无不告庙称贺者。当是时,陶仲文已死,严嵩亦罢政,蓝道行又以诈伪诛,宫中数见妖孽,帝春秋高,意邑邑不乐,中官因诈饰以娱之。四十三年五月,帝夜坐庭中,获一桃御幄后,左右言自空中下。帝大喜曰:“天赐也。”修迎恩醮五日。明日复降一桃,其夜白兔生二子。帝益喜,谢玄告庙。未几,寿鹿亦生二子,廷臣表贺。帝以奇祥三锡,天眷非常,手诏褒答。

  时遣官求方士于四方,至者日众。丰城人熊显进仙书六十六册,方士赵添寿进秘法三十二种,医士申世文亦进三种。帝知其多妄,无殊锡。金思所以动帝,乃与世文及陶世恩、陶仿、刘文彬、高守中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七元天禽护国兵策》,与所制金石药并进。其方诡秘不可辨,性燥,非服食所宜。帝御之,稍稍火发能愈。世恩竟得迁太常卿,仿太医院使,文彬太常博士。未几,帝大渐,遗诏归罪金等,命悉正典刑,五人并论死系狱。隆庆四年十月,高拱柄国,尽反徐阶之政,乃宥金等死,编口外为民。

  顾可学,无锡人。举进士,历官浙江参议。言官劾其在部时盗官帑,斥归,家居二十余年。瞷世宗好长生,而同年生严嵩方柄国,乃厚贿嵩,自言能炼童男女溲为秋石,服之延年。嵩为言于帝,遣使赍金币就其家赐之。可学诣阙谢,遂命为右通政。嘉靖二十四年超拜工部尚书,寻改礼部,再加至太子太保。时盛端明亦以方术承帝眷,可学独扬扬自喜,请属公事,人咸畏而恶之。帝惑乩仙言,手诏问礼部:“古用芝入药,今产何所?”尚书吴山博引《本草》、《黄帝内经》、《汉旧仪》、王充《论衡》、《瑞命记》,言:“历代皆以芝为瑞,然服食之法未有传,所产地亦未敢预拟。”乃诏有司采之五岳及太和、龙虎、三茅、齐云、鹤鸣诸山。无何,宛平民献芝五本。帝悦,赉银币。自是,来献者接踵。时又采银矿、龙涎香,中使四出,论者咸咎可学。可学寻以年老乞休。卒,赐祭葬,谥荣僖。

  端明,饶平人。举进士,历官右副都御史,督南京粮储,劾罢,家居十年。自言通晓药石,服之可长生,由陶仲文以进,严嵩亦左右之,遂召为礼部右侍郎。寻拜工部尚书,改礼部,加太子少保,皆与可学并命。二人但食禄不治事,供奉药物而已。端明颇负才名,晚由他途进,士论耻之。端明内不自安,引去,卒于家。赐祭葬,谥荣简。隆庆初,二人皆褫官夺谥。

  朱隆禧者,昆山人。由进士历顺天府丞,坐大计黜。二十七年,陶仲文赴太和山,隆禧邀至其家,以所传长生秘术及所制香衲祈代进。仲文还朝,奏之。帝悦,即其家赐白金、飞鱼服。隆禧入朝谢恩,帝以大计罢闲官例不复起,加太常卿致仕。居二年,加礼部右侍郎。会有边警,仲文乘闲荐隆禧知兵。帝曰:“祖宗法不可废。”卒不用。既卒,其妻请恤典,所司执不予,帝特谕予之。隆庆初,褫官。

  帝晚年求方术益急,仲文、可学辈皆前死。四十一年冬,命御史姜儆、王大任分行天下,访求方士及符箓秘书。儆,江南、山东、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大任,畿辅、河南、湖广、四川、山西、陕西、云南、贵州。至四十三年十月还朝,上所得法秘数千册,方士唐秩、刘文彬等数人。儆、大任擢侍讲学士,秩等赐第京师。儆不自安,寻引退。大任入翰林,不为同官所齿。隆庆元年正月,言官劾两人所进刘文彬等已正刑章,宜并罪,遂夺职。

卷一百九十六

  ◎奸臣

  《宋史》论君子小人,取象于阴阳,其说当矣。然小人世所恒有,不容概被以奸名。必其窃弄威柄、构结祸乱、动摇宗祏、屠害忠良、心迹俱恶、终身阴贼者,始加以恶名而不敢辞。有明一代,巨奸大恶,多出于寺人内竖,求之外廷诸臣,盖亦鲜矣。当太祖开国之初,胡惟庸凶狡自肆,竟坐叛逆诛死。陈瑛在成祖时,以刻酷济其奸私,逢君长君,荼毒善类。此其所值,皆英武明断之君,而包藏祸心,久之方败。令遇庸主,其为恶可胜言哉!厥后权归内竖,怀奸固宠之徒,依附结纳,祸流搢绅。惟世宗朝,阉宦敛迹,而严嵩父子济恶,贪无厌。庄烈帝手除逆党,而周延儒、温体仁怀私植党,误国覆邦。南都末造,本无足言,马士英庸琐鄙夫,饕残恣恶。之数人者,内无阉尹可依,而外与群邪相比,罔恤国事,职为乱阶。究其心迹,殆将与杞、桧同科。吁可畏哉!作《奸臣传》。

  胡惟庸(陈宁) 陈瑛(马麟等) 严嵩(赵文华等) 周延儒 温体仁马士英(阮大铖)

  胡惟庸,定远人。归太祖于和州,授元帅府奏差。寻转宣使,除宁国主簿,进知县,迁吉安通判,擢湖广佥事。吴元年,召为太常少卿,进本寺卿。洪武三年拜中书省参知政事。已,代汪广洋为左丞。六年正月,右丞相广洋左迁广东行省参政,帝难其人,久不置相,惟庸独专省事。七月拜右丞相。久之,进左丞相,复以广洋为右丞相。

  自杨宪诛,帝以惟庸为才,宠任之。惟庸亦自励,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独相数岁,生杀黜陟,或不奏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害己者,辄匿不以闻。四方躁进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职者,争走其门,馈遗金帛、名马、玩好,不可胜数。大将军徐达深疾其奸,从容言于帝。惟庸遂诱达阍者福寿以图达,为福寿所发。御史中丞刘基亦尝言其短。久之基病,帝遣惟庸挟医视,遂以毒中之。基死,益无所忌。与太师李善长相结,以兄女妻其从子佑。学士吴伯宗劾惟庸,几得危祸。自是,势益炽。其定远旧宅井中,忽生石笋,出水数尺,谀者争引符瑞,又言其祖父三世冢上,皆夜有火光烛天。惟庸益喜自负,有异谋矣。

  吉安侯陆仲亨自陕西归,擅乘传。帝怒责之,曰:“中原兵燹之余,民始复业,籍户买马,艰苦殊甚。使皆效尔所为,民虽尽鬻子女,不能给也。”责捕盗于代县。平谅侯费聚奉命抚苏州军民,日嗜酒色。帝怒,责往西北招降蒙古,无功,又切责之。二人大惧。惟庸阴以权利胁诱二人,二人素戆勇,见惟庸用事,密相往来。尝过惟庸家饮,酒酣,惟庸屏左右言:“吾等所为多不法,一旦事觉,如何?”二人益惶惧,惟庸乃告以己意,令在外收集军马。又尝与陈宁坐省中,阅天下军马籍,令都督毛骧取卫士刘遇贤及亡命魏文进等为心膂,曰:“吾有所用尔也。”太仆寺丞李存义者,善长之弟,惟庸婿李佑父也,惟庸令阴说善长。善长已老,不能强拒,初不许,已而依违其间。惟庸益以为事可就,乃遣明州卫指挥林贤下海招倭,与期会。又遣元故臣封绩致书称臣于元嗣君,请兵为外应。事皆未发。会惟庸子驰马于市,坠死车下,惟庸杀挽车者。帝怒,命偿其死。惟庸请以金帛给其家,不许。惟庸惧,乃与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谋起事,阴告四方及武臣从己者。

  十二年九月,占城来贡,惟庸等不以闻。中官出见之,入奏。帝怒,敕责省臣。惟庸及广洋顿首谢罪,而微委其咎于礼部,部臣又委之中书。帝益怒,尽囚诸臣,穷诘主者。未几,赐广洋死,广洋妾陈氏从死。帝询之,乃入官陈知县女也。大怒曰:“没官妇女,止给功臣家。文臣何以得给?”乃敕法司取勘。于是惟庸及六部堂属咸当坐罪。明年正月,涂节遂上变,告惟庸。御史中丞商暠时谪为中书省吏,亦以惟庸阴事告。帝大怒,下廷臣更讯,词连宁、节。廷臣言:“节本预谋,见事不成,始上变告,不可不诛。”乃诛惟庸、宁并及节。

  惟庸既死,其反状犹未尽露。至十八年,李存义为人首告,免死,安置崇明。十九年十月,林贤狱成,惟庸通倭事始著。二十一年,蓝玉征沙漠,获封绩,善长不以奏。至二十三年五月,事发,捕绩下吏,讯得其状,逆谋益大著。会善长家奴卢仲谦首善长与惟庸往来状,而陆仲亨家奴封帖木亦首仲亨及唐胜宗、费聚、赵庸三侯与惟庸共谋不轨。帝发怒,肃清逆党,词所连及坐诛者三万余人。乃为《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株连蔓引,迄数年未靖云。

  陈宁,茶陵人。元末为镇江小吏,从军至集庆,馆于军帅家,代军帅上书言事。太祖览之称善,召试檄文,词意雄伟,乃用为行省掾吏。时方四征,羽书帝午,宁酬答整暇,事无留滞,太祖益才之。淮安纳款,奉命徵其兵,抵高邮,为吴人所获。宁抗论不屈,释还,擢广德知府。会大旱,乞免民租,不许。宁自诣太祖奏曰:“民饥如此,犹征租不已,是为张士诚驱民也。”太祖壮而听之。

  辛丑除枢密院都事。癸卯迁提刑按察司佥事。明年改浙东按察使。有小隶讼其隐过,宁已擢中书参议,太祖亲鞫之,宁首服,系应天狱一岁。吴元年,冬尽将决,太祖惜其才,命诸将数其罪而宥之,用为太仓市舶提举。洪武元年召拜司农卿,迁兵部尚书。明年出为松江知府。用严为治,积蠹弊,多所厘革。寻改山西行省参政。召拜参知政事,知吏、户、礼三部事。宁,初名亮,至是赐名宁。

  三年,坐事出知苏州。寻改浙江行省参政,未行,用胡惟庸荐,召为御史中丞。太祖尝御东阁,免冠而栉。宁与侍御史商暠入奏事,太祖见之,遂移入便殿,遣人止宁毋入。栉已,整冠出阁,始命入见。六年命兼领国子监事。俄拜右御史大夫。八月遣释奠先师。丞相胡惟庸、参政冯冕、诚意伯刘基不陪祀而受胙,太祖以宁不举奏,亦停俸半月。自是,不预祭者不颁胙。久之,进左御史大夫。

  宁有才气,而性特严刻。其在苏州徵赋苛急,尝烧铁烙人肌肤。吏民苦之,号为陈烙铁。及居宪台,益务威严。太祖尝责之,宁不能改。其子孟麟亦数谏,宁怒,捶之数百,竟死。太祖深恶其不情,曰:“宁于其子如此,奚有于君父耶!”宁闻之惧,遂与惟庸通谋。十三年正月,惟庸事发,宁亦伏诛。

  陈瑛,滁人。洪武中,以人才贡入太学。擢御史,出为山东按察使。建文元年调北平佥事。汤宗告瑛受燕王金钱,通密谋,逮谪广西。燕王称帝,召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署院事。

  瑛天性残忍,受帝宠任,益务深刻,专以搏击为能。甫莅事,即言:“陛下应天顺人,万姓率服,而廷臣有不顺命、效死建文者,如侍郎黄观、少卿廖升、修撰王叔英、纪善周是修、按察使王良、知县颜伯玮等,其心与叛逆无异,请追戮之。”帝曰:“朕诛奸臣,不过齐、黄数辈,后二十九人中如张紞王钝、郑赐、黄福、尹昌隆,皆宥而用之。况汝所言,有不与此数者,勿问。”后瑛阅方孝孺等狱词,遂簿观、叔英等家,给配其妻女,疏族、外亲莫不连染。胡闰之狱,所籍数百家,号冤声彻天。两列御史皆掩泣,瑛亦色惨,谓人曰:“不以叛逆处此辈,则吾等为无名。”于是诸忠臣无遗种矣。

  永乐元年擢左都御史,益以讦发为能。八月劾历城侯盛庸怨诽,当诛,庸自杀。二年劾曹国公李景隆谋不轨,又劾景隆弟增枝知景隆不臣不谏,多置庄产,蓄佃仆,意叵测,俱收系。又劾长兴侯耿炳文僣,炳文自杀。劾驸马都尉梅殷邪谋,殷遇害。三年,行部尚书雒佥言事忤帝意,瑛劾佥贪暴,佥坐诛死。又劾驸马都尉胡观强取民间女子,娶娼为妾,预景降逆谋,以亲见宥不改。帝命勿治,罢观朝请。已,又劾其怨望,逮下狱。八年劾降平侯张信占练湖及江阴官田,命三法司杂治之。

  瑛为都御史数年,所论劾勋戚、大臣十余人,皆阴希帝指。其他所劾顺昌伯王佐,都督陈俊,指挥王恕,都督曹远,指挥房昭,佥都御史俞士吉,大理少卿袁复,御史车舒,都督王瑞,指挥林泉、牛谅,通政司参议贺银等,先后又数十人,俱得罪。帝以为能发奸,宠任之,然亦知其残刻,所奏谳不尽从。中书舍人芮善弟夫妇为盗所杀,心疑其所亲,讼于官。刑部验非盗,纵之。善白帝刑部故出盗,帝命御史鞫治,果非盗。瑛因劾善妄奏,当下狱。帝曰:“兄弟同气,得贼惟恐逸之,善何罪,其勿问。车里宣慰使刀暹答侵威远州地,执其知州刀算党以归。帝遣使谕之,刀暹答惧,归地及所执知州,遣弟刀腊等贡方物谢罪。瑛请先下刀腊法司,且逮治刀暹答。帝曰:“蛮僚之性稍不相得则相仇,改则已。今服罪而复治之,何以处不服者。”遂赦弗问。知嘉兴县李鉴廷见谢罪,帝问故。瑛言:“鉴籍奸党姚瑄,瑄弟亨当连坐,而鉴释亨不籍,宜罪。”鉴言:“都察院文止籍瑄,未有亨名。”帝曰:“院文无名而不籍,不失为慎重。”鉴得免。户部人材高文雅言时政,因及建文事,辞意率直,帝命议行之。瑛劾文雅狂妄,请置之法。帝曰:“草野之人何知忌讳,其言有可采,奈何以直而废之。瑛刻薄,非助朕为善者。”以文雅付吏部,量材授官。海运粮漂没,瑛请治官军罪,责之偿。帝曰:“海涛险恶,官军免溺死,幸矣。”悉释不问。瑛之奸险附会,一意苛刻,皆此类也。

  帝北巡,皇太子监国。瑛言兵部主事李贞受皂隶叶转等四人金,请下贞狱。无何,贞妻击登闻鼓诉冤。皇太子命六部大臣廷鞫之,自辰至午,贞等不至,惟叶转至。讯之,云贞不承,不胜拷掠死,三皂录皆笞死三日矣,贞实未尝受金。先是,袁纲、覃珩两御史俱至兵部索皂隶,贞猝无以应,两御史衔之,兴此狱。于是刑科给事中耿通等言瑛及纲、珩朋奸蒙蔽,擅杀无辜,请罪瑛。皇太子曰:“瑛大臣,盖为下所欺,不能觉察耳。”置勿问,械系纲、珩,以其罪状奏行在。又有学官坐事谪充太学膳夫者,皇太子令法司与改役,瑛格不行,中允刘子春等复劾瑛方命自恣。皇太子谓瑛曰:“卿用心刻薄,不明政体,殊非大臣之道。”时太子深恶瑛,以帝方宠任,无如何。久之,帝亦浸疏瑛。九年春,瑛得罪下狱死,天下快之。

  帝以篡得天下,御下多用重典。瑛首承风旨,倾诬排陷者无算。一时臣工多效其所为,如纪纲、马麟、丁珏、秦政学、赵纬、李芳,皆以倾险闻。纲在《佞幸传》。

  麟,巩人。洪武末为工科给事中,建文时坐罪谪云南为吏。成祖即位,悉复建文朝所罢官,麟得召还。寻进兵科都给事中。麟无他建白,专以讦发为能。帝久亦厌之,谕麟等曰:“奏牍一字之误皆喋喋,烦碎甚矣。伪谬即改正,不必以闻。”麟等言:“奏内有不称臣者,不可宥。”帝曰:“彼亦偶脱漏耳。言官当陈军国大务,细故可略也。”久之,擢右通政。帝一日顾侍臣曰:“四方频奏水旱,朕甚不宁。”麟遽进曰:“水旱天数,尧、汤不免。一二郡有之,未害。”帝曰:“《洪范》恒雨恒旸,皆本人事,可委天数哉?尔此言,不学故也。”麟惭而退。麟居言路,纠弹诸司无虚日。尝署兵部事,甫一日,辄有过,为人所奏,自是稍戢。居通政八年,卒于官。

  珏,山阳人。永乐四年,里社赛神,诬以聚众谋不轨,坐死者数十人。法司因称珏忠,特擢刑科给事中。伺察百僚小过,辄上闻。居官十年,贪黩不顾廉耻。母丧未期,起复视事,辄随众大祀斋宫,复与庆成宴,为御史俞信等所劾,论大不敬当死。帝曰:“朕素疑其奸邪,若悉行所言,廷臣岂有一人免耶?”遂谪戍边。

  政学,慈谿人。永乐二年进士。历行在礼部郎中,务掇人过失,肆为奸贪。十六年春,有罪伏诛。

  纬初为大兴教谕,燕兵起,与城守有劳。擢礼科给事中,坐罪谪思南宣慰司教授。永乐七年,复原官,务捃摭朝士过。久之,迁浙江副使。后入朝,仁宗见其名曰:“此人尚在耶!是无异蛇蝎。”遂谪嘉兴典史。

  芳,颍上人。永乐十三年进士。历刑科给事中。宣宗数御便殿,与大臣议事。芳言:“洪武中,大臣面议时政,必给事中二人与俱,请复其旧。”帝是之。芳辄自矜,百司所为,少不如意,即诣帝前奏之,人比之纪纲。久之,帝亦恶其奸,黜为海盐丞,弃官归。

  严嵩,字惟中,分宜人。长身戍削,疏眉目,大音声。举弘治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移疾归,读书钤山十年,为诗古文辞,颇著清誉。还朝,久之进侍讲,署南京翰林院事。召为国子祭酒。嘉靖七年历礼部右侍郎,奉世宗命祭告显陵,还言:“臣恭上宝册及奉安神床,皆应时雨霁。又石产枣阳,群鹳集绕,碑入汉江,河流骤涨。请命辅臣撰文刻石,以纪天眷。”帝大悦,从之。迁吏部左侍郎,进南京礼部尚书,改吏部。

  居南京五年,以贺万寿节至京师。会廷议更修《宋史》,辅臣请留嵩以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董其事。及夏言入内阁,命嵩还掌部事。帝将祀献皇帝明堂,以配上帝。已,又欲称宗入太庙。嵩与群臣议沮之,帝不悦,著《明堂或问》示廷臣。嵩惶恐,尽改前说,条画礼仪甚备。礼成,赐金币。自是,益务为佞悦。帝上皇天上帝尊号、宝册,寻加上高皇帝尊谥圣号以配,嵩乃奏庆云见,请受群臣朝贺。又为《庆云赋》、《大礼告成颂》奏之,帝悦,命付史馆。寻加太子太保,从幸承天,赏赐与辅臣埒。

  嵩归日骄。诸宗藩请恤乞封,挟取贿赂。子世蕃又数关说诸曹。南北给事、御史交章论贪污大臣,皆首嵩。嵩每被论,亟归诚于帝,事辄已。帝或以事谘嵩,所条对平无奇,帝必故称赏,欲以讽止言者。嵩科第先夏言,而位下之。始倚言,事之谨,尝置酒邀言,躬诣其第,言辞不见。嵩布席,展所具启,跽读。言谓嵩实下己,不疑也。帝以奉道尝御香叶冠,因刻沈水香冠五,赐言等。言不奉诏,帝怒甚。嵩因召对冠之,笼以轻纱。帝见,益内亲嵩。嵩遂倾言,斥之。言去,醮祀青词,非嵩无当帝意者。

  二十一年八月拜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仍掌礼部事。时嵩年六十余矣。精爽溢发,不异少壮。朝夕直西苑板房,未尝一归洗沐,帝益谓嵩勤。久之,请解部事,遂专直西苑。帝尝赐嵩银记,文曰“忠勤敏达。”寻加太子太傅。翟銮资序在嵩上,帝待之不如嵩。嵩讽言官论之,銮得罪去。吏部尚书许赞、礼部尚书张璧同入阁,皆不预闻票拟事,政事一归嵩。赞尝叹曰:“何夺我吏部,使我旁睨人。”嵩欲示厚同列,且塞言者意,因以显夏言短,乃请凡有宣召,乞与成国公朱希忠、京山侯崔元及赞、璧偕入,如祖宗朝謇、夏、三杨故事,帝不听,然心益喜嵩,累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

  久之,帝微觉嵩横。时赞老病罢,璧死,乃复用夏言,帝为加嵩少师以慰之。言至,复盛气陵嵩,颇斥逐其党,嵩不能救。子世蕃方官尚宝少卿,横行公卿间。言欲发其罪,嵩父子大惧,长跪榻下泣谢,乃已。知陆炳与言恶,遂与比而倾言。世蕃迁太常少卿,嵩犹畏言,疏遣归省墓。嵩寻加特进,再加华盖殿大学士。窥言失帝眷,用河套事构言及曾铣,俱弃市。已而南京吏部尚书张治、国子祭酒李本以疏远擢入阁,益不敢预可否。嵩既倾杀言,益伪恭谨。言尝加上柱国,帝亦欲加嵩,嵩乃辞曰:“尊无二上,上非人臣所宜称。国初虽设此官,左相国达,功臣第一,亦止为左柱国。乞陛下免臣此官,著为令典,以昭臣节。”帝大喜,允其辞,而以世蕃为太常卿。

  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帝英察自信,果刑戮,颇护己短,嵩以故得因事激帝怒,戕害人以成其私。张经、李天宠、王忬之死,嵩皆有力焉。前后劾嵩、世蕃者,谢瑜、叶经、童汉臣、赵锦、王宗茂、何维柏、王晔、陈垲、厉汝进、沈练、徐学诗、杨继盛、周鈇、吴时来、张翀、董传策皆被谴。经、炼用他过置之死,继盛附张经疏尾杀之。他所不悦,假迁除考察以斥者甚众,皆未尝有迹也。

  俺答薄都城,慢书求贡。帝召嵩与李本及礼部尚书徐阶入对西苑。嵩无所规画,委之礼部。帝悉用阶言,稍轻嵩。嵩复以间激帝怒,杖司业赵贞吉而谪之。兵部尚书丁汝夔受嵩指,不敢趣诸将战。寇退,帝欲杀汝夔。嵩惧其引己,谓汝夔曰:“我在,毋虑也。”汝夔临死始知为嵩绐。

  大将军仇鸾,始为曾铣所劾,倚嵩倾铣,遂约为父子。已而鸾挟寇得帝重,嵩犹儿子蓄之,浸相恶。嵩密疏毁鸾,帝不听,而颇纳鸾所陈嵩父子过,少疏之。嵩当入直,不召者数矣。嵩见徐阶、李本入西内,即与俱入。至西华门,门者以非诏旨格之。嵩还第,父子对泣。时陆炳掌锦衣,与鸾争宠,嵩乃结炳共图鸾。会鸾病死,炳讦鸾阴事,帝追戮之。于是益信任嵩,遣所乘龙舟过海子召嵩,载直西内如故。世蕃寻迁工部左侍郎。倭寇江南,用赵文华督察军情,大纳贿赂以遣嵩,致寇乱益甚。及胡宗宪诱降汪直、徐海,文华乃言:“臣与宗宪策,臣师嵩所授也。”遂命嵩兼支尚书俸无谢,自是褒赐皆不谢。

  帝尝以嵩直庐隘,撤小殿材为营室,植花木其中,朝夕赐御膳、法酒。嵩年八十,听以肩舆入禁苑。帝自十八年葬章圣太后后,即不视朝,自二十年宫婢之变,即移居西苑万寿宫,不入大内,大臣希得谒见,惟嵩独承顾问,御札一日或数下,虽同列不获闻,以故嵩得逞志。然帝虽甚亲礼嵩,亦不尽信其言,间一取独断,或故示异同,欲以杀离其势。嵩父子独得帝窾要,欲有所救解,嵩必顺帝意痛诋之,而婉曲解释以中帝所不忍。即欲排陷者,必先称其媺,而以微言中之,或触帝所耻与讳。以是移帝喜怒,往往不失。士大夫辐辏附嵩,时称文选郎中万寀、职方郎中方祥等为嵩文武管家。尚书吴鹏、欧阳必进、高翟、许论辈,皆惴惴事嵩。

  嵩握权久,遍引私人居要地。帝亦浸厌之,而渐亲徐阶。会阶所厚吴时来、张翀、董传策各疏论嵩,嵩因密请究主使者,下诏狱,穷治无所引。帝乃不问,而慰留嵩,然心不能无动,阶因得间倾嵩。吏部尚书缺,嵩力援欧阳必进为之,甫三月即斥去。赵文华忤旨获谴,嵩亦不能救。有诏二王就婚邸第,嵩力请留内。帝不悦,嵩亦不能力持。嵩虽警敏,能先意揣帝指,然帝所下手诏,语多不可晓,惟世蕃一览了然,答语无不中。及嵩妻欧阳氏死,世蕃当护丧归,嵩请留侍京邸。帝许之,然自是不得入直所代嵩票拟,而日纵淫乐于家。嵩受诏多不能答,遣使持问世蕃。值其方耽女乐,不以时答。中使相继促嵩,嵩不得已自为之,往往失旨。所进青词,又多假手他人不能工,经此积失帝欢。会万寿宫火,嵩请暂徙南城离宫,南城,英宗为太上皇时所居也,帝不悦。而徐阶营万寿营甚称旨,帝益亲阶,顾问多不及嵩,即及嵩,祠祀而已。嵩惧,置酒要阶,使家人罗拜,举觞属曰:“嵩旦夕且死,此曹惟公乳哺之。”阶谢不敢。

  未几,帝入方士蓝道行言,有意去嵩。御史邹应龙避雨内侍家,知其事,抗疏极论嵩父子不法,曰:“臣言不实,乞斩臣首以谢嵩、世蕃。”帝降旨慰嵩,而以嵩溺爱世蕃,负眷倚,令致仕,驰驿归,有司岁给米百石,下世蕃于理。嵩为世蕃请罪,且求解,帝不听。法司奏论世蕃及其子锦衣鹄、鸿,客罗龙文,戍边远。诏从之,特宥鸿为民,使侍嵩,而锢其奴严年于狱,擢应龙通政司参议。时四十一年五月也。龙文官中书,交关为奸利,而年最黠恶,士大夫竞称萼山先生者也。

  嵩既去,帝追念其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阶欲遂传位,退居西内,专祈长生。阶极陈河,帝曰:“卿等不欲,必皆奉君命,同辅玄修乃可。严嵩既退,其子世蕃已伏法,敢更言者,并应龙俱斩。”嵩知帝念己,乃赂帝左右,发道行阴事,系刑部,俾引阶。道行不承,坐论死,得释。嵩初归至南昌,值万寿节,使道士蓝田玉建醮铁柱宫。田玉善召鹤,嵩因取其符箓,并己祈鹤文上之,帝优诏褒答。嵩因言:“臣年八十有四,惟一子世蕃及孙鹄皆远戍,乞移便地就养,终臣余年。”不许。其明年,南京御史林润奏:“江洋巨盗多入逃军罗龙文、严世蕃家。龙文居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世蕃得罪后,与龙文日诽谤时政。其治第役众四千,道路皆言两人通倭,变且不测。”诏下润逮捕,下法司论斩,皆伏诛,黜嵩及诸孙皆为民。嵩窃政二十年,溺信恶子,流毒天下,人咸指目为奸臣。其坐世蕃大逆,则徐阶意也。又二年,嵩老病,寄食墓舍以死。

  世蕃,短项肥体,眇一目,由父任入仕。以筑京师外城劳,由太常卿进工部左侍郎,仍掌尚宝司事。剽悍阴贼,席父宠,招权利无厌。然颇通国典,晓畅时务。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炳死,益自负。嵩耄昏,且旦夕直西内,诸司白事,辄曰:“以质东楼。”东楼,世蕃别号也。朝事一委世蕃,九卿以下浃日不得见,或停至暮而遣之。士大夫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筐篚相望于道。世蕃熟谙中外官饶瘠险易,责贿多寡,毫发不能匿。其治第京师,连三四坊,堰水为塘数十亩,罗珍禽奇树其中,日拥宾客纵倡乐,虽大僚或父执,虐之酒,不困不已。居母丧亦然。好古尊彝、奇器、书画,赵文华、鄢懋卿、胡宗宪之属,所到辄辇致之,或索之富人,必得然后已。被应龙劾戍雷州,未至而返,益大治园亭。其监工奴见袁州推官郭谏臣,不为起。

  御史林润尝劾懋卿,惧相报,因与谏臣谋发其罪,且及冤杀杨继盛、沈练状。世蕃喜,谓其党曰:“无恐,狱且解。”法司黄光升等以谳词白徐阶,阶曰:“诸公欲生之乎?”佥曰:必欲死之。”曰:“若是,适所以生之也。夫杨、沈之狱,嵩皆巧取上旨。今显及之,是彰上过也。必如是,诸君且不测,严公子骑款段出都门矣。”为手削其草,独按龙文与汪直姻旧,为交通贿世蕃乞官。世蕃用彭孔言,以南昌仓地有王气,取以治第,制拟王者。又结宗人典楧阴伺非常,多聚亡命。龙文又招直余党五百人,谋为世蕃外投日本,先所发遣世蕃班头牛信,亦自山海卫弃伍北走,诱致外兵,共相响应。即日令光升等疾书奏之。世蕃闻,诧曰:“死矣。”遂斩于市。籍其家,黄金可三万余两,白金二百万余两,他珍宝服玩所直又数百万。

  赵文华,慈谿人。嘉靖八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以考察谪东平州同知。久之,累官至通政使。性倾狡,未第时在国学,严嵩为祭酒,才之。后仕于朝,而嵩日贵幸,遂相与结为父子。嵩念己过恶多,得私人在通政,劾疏至,可预为计,故以文华任之。文华欲自结于帝,进百华仙酒,诡曰:“臣师嵩服之而寿。”帝饮甘之,手敕问嵩。嵩惊曰;“文华安得为此!”乃宛转奏曰:“臣生平不近药饵,犬马之寿诚不知何以然。”嵩恨文华不先白己,召至直所詈责之。文华跪泣,久不敢起。徐阶、李本见之为解,乃令去。嵩休沐归,九卿进谒,嵩犹怒文华,令从吏扶出之。文华大窘,厚赂嵩妻。嵩妻教文华伺嵩归,匿于别室,酒酣,嵩妻为之解,文华即出拜,嵩乃待之如初。以建议筑京师外城,加工部右侍郎。

  东南倭患棘,文华献七事。首以祭海神为言,请遣官望祭于江阴、常熟。次讼有司掩骼轻徭。次增募水军。次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徵官田税三年。次募富人输财力自效,事宁论功。次遣重臣督师。次招通番旧党并海盐徒,易以忠义之名,令侦伺贼情,因以为间。兵部尚书聂豹议行其五事,惟增田赋、遣重臣二事不行。帝怒,夺豹官,而用嵩言即遣文华祭告海神,因察贼情。当是时,总督尚书张经方征四方及狼士兵,议大举,自以位文华上,心轻之。文华不悦。狼兵稍有斩获功,文华厚犒之,使进剿,至漕泾战败,亡头目十四人。文华恚,数趣经进兵。经虑文华轻浅泄师期,不以告。文华益怒,劾经养寇失机,疏方上,经大捷王江泾。文华攘其功,谓己与巡按胡宗宪督师所致,经竟论死。又劾浙江巡抚李天宠罪,荐宗宪代,天宠亦论死。帝益以文华为贤,命铸督察军务关防,即军中赐之。文华自此出总督上,益恣行无忌。欲分苏松巡抚曹邦辅浒墅关破贼功,不得,则以陶宅之败,重劾邦辅。陶宅之战,实文华、宗宪兵先溃也。兵科给事中夏栻得其情,劾文华欺诞。吏科给事中孙浚亦白邦辅冤状。帝终信文华言,邦辅坐遣戍。文华既杀经、天宠,复先后论罢总督周琉、杨宜,至是又倾邦辅,势益张。文武将吏争输货其门,颠倒功罪,牵制兵机,纪律大乖,将吏人人解体,征兵半天下,贼寇愈炽。文华又陈防守事宜,请籍闲田百万亩给兵,为屯守计,而令里居缙绅,分督郡邑兵事。为兵部所驳而寝。

  官军既屡败,文华知贼未易平,欲委责去。会川兵破贼周浦,俞大猷破贼海洋,文华遂言水陆成功,江南清晏,请还朝。帝悦,许之。比还,败报踵至,帝疑其妄,数诘嵩,嵩曲为解,帝意终不释。会吏部尚书李默发策试选人,中言“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文华劾其谤讪,默坐死。帝以是谓文华忠,进工部尚书,且加太子太保。是时,嵩年老,虑一旦死,有后患,因荐文华文学,宜供奉青词,直内阁。帝不许。而东南警遝至,部议再遣大臣督师,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材矣,嵩令文华自请行,为帝言江南人矫首望文华。帝以为然,命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南、浙江诸军事。时宗宪先以文华荐代杨宜为总督,及文华再出,宗宪欲藉文华以通于嵩,谄奉无不至。文华素不知兵,亦倚宗宪,两人交甚欢。已而宗宪平徐海,俘陈东,文华以大捷闻,归功上玄。帝大喜,祭告郊庙社稷,加文华少保,荫子锦衣千户。召还朝,文华乃推功元辅嵩,辞升荫,帝优诏不允。

  文华既宠贵,志日骄,事中贵及世蕃,渐不如初,诸人憾之。帝尝遣使赐文华,值其醉,拜跪不如礼,帝闻恶其不敬。又尝进方士药,帝服之尽,使小珰再索之,不应。西苑造新阁,不以时告成。帝一日登高,见西长安街有高甍,问谁宅。左右曰:“赵尚书新宅也。”旁一人曰:“工部大木,半为文华作宅,何暇营新阁。”帝益愠。会三殿灾,帝欲建正阳门楼,责成甚亟,文华猝不能办。帝积怒,且闻其连岁视师黩货要功状,思逐之,乃谕嵩曰:“门楼庀材迟,文华似不如昔。”嵩犹未知帝意,力为掩覆,且言:“文华触热南征,因致疾,宜增侍郎一人专督大工。”帝从之。文华因上章称疾,请赐假静摄旬月。帝手批曰:“大工方兴,司空是职。文华既有疾,可回籍休养。”制下,举朝相贺。

  帝虽逐文华犹以为未尽其罪,而言官无攻者,帝怒无所泄。会其子锦衣千户怿思以斋祀停封章日请假送父,帝大怒,黜文华为民,戍其子边卫。以礼科失纠劾,令对状。于是都给事中谢江以下六人,并廷杖削籍。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后给事中罗嘉宾等核军饷,文华所侵盗以十万四千计。有诏征诸其家,至万历十一年征犹未及半,有司援恩诏祈免。神宗不许,戍其子慎思于烟瘴地。

  鄢懋卿,丰城人。由行人擢御史,屡迁大理少卿。三十五年,转左佥都御史。寻进左副都御史。懋卿以才自负,见严嵩柄政,深附之,为嵩父子所暱。会户部以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盐政不举,请遣大臣一人总理,嵩遂用懋卿。旧制,大臣理盐政,无总四运司者。至是懋卿尽握天下利柄,倚严氏父子,所至市权纳贿,监司郡邑吏膝行蒲伏。

  懋卿性奢侈,至以文锦被厕床,白金饰溺器。嵊时遗严氏及诸权贵,不可胜纪。其按部,常与妻偕行,制五彩舆,令十二女子舁之,道路倾骇。淳安知县海瑞、慈谿知县霍与瑕,以抗忤罢去。御史林润尝劾懋卿要索属吏,馈遗巨万,滥受民讼,勒富人贿,置酒高会,日费千金,虐杀不辜,怨咨载路,苛敛淮商,几至激变,五大罪。帝置不问。四十年召为刑部右侍郎。两淮余盐,岁征银六十万两,及懋卿增至一百万。懋卿去,巡盐御史徐爌极言其害,乃复六十万之旧。嵩败,御史郑洛劾懋卿及大理卿万寀朋奸黩货,两人皆落职。既而寀匿严氏银八万两,懋卿绐得其二万,事皆露,两人先后戍边。

  时坐严氏党被论者,前兵部右侍郎柏乡魏谦吉、工部左侍郎南昌刘伯跃、南京刑部右侍郎德安何迁、右副都御史信阳董威、佥都御史万安张雨、应天府尹祥符孟淮、南京光禄卿南昌胡植、南京光禄少卿武进白启常、右谕德兰谿唐汝楫、南京太常卿掌国子监事新城王材、太仆丞新喻张春及嵩婿广西副使袁应枢等数十人,黜谪有差。植与嵩乡里,尝劝嵩杀杨继盛。启常官礼部郎,匿丧迁光禄,与材、汝楫俱为世蕃狎客。启常至以粉墨涂面供欢笑。而材、汝楫俱出入嵩卧内,关通请属,尤为人所恶云。

  周延儒,字玉绳,宜兴人。万历四十一年会试、殿试皆第一。授修撰,年甫二十余。美丽自喜,与同年生冯铨友善。天启中,迁右中允,掌司经局事。寻以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

  庄烈帝即位,召为礼部右侍郎。延儒性警敏,善伺意指。崇祯元年冬,锦州兵哗,督师袁崇焕请给饷。帝御文华殿,召问诸大臣,皆请发内帑。延儒揣帝意,独进曰:“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宁远哗,饷之,锦州哗,复饷之,各边且效尤。”帝曰:“卿谓何如?”延儒曰:“事迫,不得不发。但当求经久之策。”帝颔之,降旨责群臣。居数日,复召问,延儒曰:“饷莫如粟,山海粟不缺,缺银耳。何故哗?哗必有隐情,安知非骄弁构煽以胁崇焕邪?”帝方疑边将要挟,闻延儒言,大说,由此属意延儒。十一月,大学士刘鸿训罢,命会推,廷臣以延儒望轻置之,列成基命、钱谦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曹于汴十一人名上。帝以延儒不预,大疑。及温体仁讦谦益,延儒助之。帝遂发怒,黜谦益,尽罢会推者不用。二年三月召对延儒于文华殿,漏下数十刻乃出,语秘不得闻。御史黄宗昌劾其生平秽行,御史李长春论独对之非。延儒乞罢,不允。南京给事中钱允鲸言:“延儒与冯铨密契,延儒柄政,必为逆党翻局。”延儒疏辨,帝优诏褒答。其年十二月,京师有警,特旨拜延儒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机务。明年二月加太子太保,改文渊阁。六月,体仁亦入。九月,成基命致仕,延儒遂为首辅。寻加少保,改武英殿。

  体仁既并相,务为柔佞,帝意渐响之。而体仁阳曲谨媚延儒,阴欲夺其位,延儒不知也。体仁与吏部尚书王永光谋起逆案王之臣、吕纯如等。或谓延儒曰:“彼将翻逆案,而外归咎于公。”延儒愕然。会帝以之臣问,延儒曰:“用之臣,亦可雪崔呈秀矣。”帝悟而止。体仁益欲倾延儒。四年春。延儒姻娅陈于泰廷对第一,及所用大同巡抚张廷拱、登莱巡抚孙元化皆有私,时论籍籍。其子弟家人暴邑中,邑中民热其庐,发其先垄,为言官所纠。兄素儒冒锦衣籍,授千户,又用家人周文郁为副总兵,益为言者所诋。

  五年正月,叛将李九成等陷登州,囚元化。侍郎刘宇烈视师无功,言路咸指延儒庇宇烈。于是给事中孙三杰、冯元飚,御史余应桂、卫景瑗、尹明翼、路振飞、吴执御、王道纯、王象云等,屡劾延儒。应桂并谓延儒纳巨盗神一魁贿。而监视中官邓希诏与总督曹文衡相讦奏,语侵延儒。给事中李春旺亦论延儒当去。延儒数上疏辩,帝虽慰留,心不能无动。已而延儒令于泰陈时政四事,宣府太监王坤承体仁指,直劾延儒庇于泰。给事中傅朝佑言中官不当劾首揆,轻朝廷,疑有邪人交构,副都御史王志道亦言之。帝怒,削志道籍,延儒不能救。体仁各处嗾给事中陈赞化劾延儒“昵武弁李元功等,招摇罔利。陛下特恩停刑,元功以为延儒功,索狱囚赇谢。而延儒至目陛下为羲皇上人,语誖逆。”帝怒,下元功诏狱,且穷诘赞化语所自得。赞化言得之上林典簿姚孙渠、给事中李世祺,而副使张凤翼亦具述延儒语。帝益怒。锦衣卫帅王世盛拷掠元功无所承。狱上,镌世盛五级,令穷治其事。延儒觊体仁为援,体仁卒不应,且阴黜与延儒善者,延儒大困。六年六月引疾乞归,赐白金、彩缎,遣行人护行。体仁遂为首辅矣。

  始延儒里居,颇从东林游,善姚希孟、罗喻义。既陷钱谦益,遂仇东林。及主会试,所取士张溥、马世奇等,又皆东林也。至是归,失势,心内惭。而体仁益横,越五年始去。去而张至发、薛国观相继当国,与杨嗣昌等并以娼嫉称。一时正人郑三俊、刘宗周、黄道周等,皆得罪。溥等忧之,说延儒曰:“公若再相,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延儒以为然。溥友吴昌时为交关近侍,冯铨复助为谋。会帝亦颇思延儒,而国观适败。十四年二月诏起延儒。九月至京,复为首辅。寻加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

  延儒被召,溥等以数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当锐意行之,以谢诸公。”既入朝,悉反体仁辈弊政。首请释漕粮白粮欠户,蠲民间积逋,凡兵残岁荒地,减见年两税。苏、松、常、嘉、湖诸府大水,许以明年夏麦代漕粮。宥戍罪以下,皆得还家。复注误举人,广取士额及召还言事迁谪诸臣李清等。帝皆忻然从之。延儒又言:“老成名德,不可轻弃。”于是郑三俊长吏部,刘宗周掌都察院,范景文长工部,倪元璐佐兵部,皆起自废籍。其他李邦华、张国维、徐石麒、张玮、金光辰等,布满九列。释在狱傅宗龙等,赠已故文震孟、姚希孟等官。中外翕然称贤。尝燕侍,帝语及黄道周,时道周方谪戍辰州。延儒曰:“道周气质少偏,然学与守皆可用。”蒋德璟请移道周戍近地。延儒曰:“上欲用即用之耳,何必移戍。”帝即日复道周官。其因事开释如此。

  帝尊礼延儒特重,尝于岁首日东向揖之,曰:“朕以天下听先生。”因遍及诸阁臣。然延儒实庸驽无材略,且性贪。当边境丧师,李自成残掠河南,张献忠破楚、蜀,天下大乱,延儒一无所谋画。用侯恂、范志完督师,皆偾事,延儒无忧色。而门下客盛顺、董廷献因缘为奸利。又信用文选郎吴昌时及给事中曹良直、廖国遴、杨枝起、曾应遴辈。

  昌时,嘉兴人。有干材,颇为东林效奔走。然为人墨而傲,通厂卫,把持朝官,同朝咸嫉之。行人司副熊开元廷劾延儒纳贿状,触帝怒,与给事中姜埰俱廷杖,下诏狱。左都御史宗周、佥都御史光辰以救开元、埰罢,尚书石麒又以救宗周等罢,延儒皆弗救,朝议皆以咎延儒。会昌时以年例出言路十人于外,言路大哗。掌科给事中吴麟徵、掌道御史祁彪佳劾昌时挟势弄权,延儒颇不自安。

  初,延儒奏罢厂卫缉事,都人大悦。朝士不肖者因通赂遗,而厂卫以失权,胥怨延儒。又傲同官陈演,演衔刺骨。掌锦衣者骆养性,延儒所荐也,养性狡狠背延儒,与中官结,刺延儒阴事。十六年四月,大清兵略山东,还至近畿,帝忧甚。大学士吴甡方奉命办流寇,延儒不得已自请视师。帝大喜,降手敕,奖以召虎、裴度,赐章服、白金、文绮、上驷,给金帛赏军。延儒驻通州不敢战,惟与幕下客饮酒娱乐,而日腾章奏捷,帝辄赐玺书褒励。侦大清兵去,乃言敌退,请下兵部议将吏功罪。既归朝,缴敕谕,帝即令藏贮,以识勋劳。论功,加太师,荫子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延儒辞太师,许之。居数日,养性及中官尽发所刺军中事。帝乃大怒,谕府部诸臣责延儒蒙蔽推诿,事多不忍言,令从公察议。陈演等公揭救之,延儒席藁待罪,自请戍边。帝犹降温旨,言“卿报国尽忱,终始勿替,”许驰驿归,赐路费百金,以彰保全优礼之意。及廷臣议上,帝复谕延儒功多罪寡,令免议。延儒遂归。

  既去,给事中郝絅疏请除奸,以指延儒。帝不听。山东佥事雷縯祚纠范志完,亦及延儒。已而御史蒋拱宸劾吴昌时赃私巨万,大抵牵连延儒,而中言昌时通中官李端、王裕民,泄漏机密,重贿入手,辄预揣温旨告人。给事中曹良直亦劾延儒十大罪。帝怒甚,御中左门,亲鞫昌时,折其胫,无所承,怒不解,拱宸面讦其通内,帝察之有迹,乃下狱论死,始有意诛延儒。初,薛国观赐死,谓昌时致之。其门人魏藻德新入阁有宠,恨昌时甚,因与陈演共排延儒,养性复腾蜚语。帝遂命尽削延儒职,遣缇骑逮入京师。时旧辅王应熊被召,延儒知帝怒甚,宿留道中,俟应熊先入,冀为请。帝知之,应熊既抵京,命之归。延儒至,安置正阳门外古庙,上疏乞哀,不许。法司以戍请,同官申救,皆不许。冬十二月,昌时弃市,命勒延儒自尽,籍其家。

  温体仁,字长卿,乌程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累官礼部侍郎。崇祯初迁尚书,协理詹事府事。为人外谨而中猛鸷,机深刺骨。

  崇祯元年冬,诏会推阁臣,体仁望轻,不与也。侍郎周延儒方以召对称旨,亦弗及。体仁揣帝意必疑,遂上疏讦谦益关节受贿,神奸结党,不当与阁臣选。先是,天启二年,谦益主试浙江,所取士钱千秋者,首场文用俚俗诗一句,分置七义结尾,盖奸人绐为之。为给事中顾其仁所摘,谦益亦自发其事。法司戍千秋及奸人,夺谦益俸,案久定矣。至是体仁复理其事,帝心动。次日,召对阁部科道诸臣于文华殿,命体仁、谦益皆至。谦益不虞体仁之劾己也,辞颇屈,而体仁盛气诋谦益,言如涌泉,因进曰:“臣职非言官不可言,会推不与,宜避嫌不言,但枚卜大典,宗社安危所系。谦益结党受贿,举朝无一人敢言者,臣不忍见皇上孤立于上,是以不得不言。”帝久疑廷臣植党,闻体仁言,辄称善。而执政皆言谦益无罪,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争尤力,且言:“体仁热中觖望,如谦益当纠,何俟今日。”体仁曰:“前此,谦益皆闲曹,今者纠之,正为朝廷慎用人耳。如允儒言,乃真党也。”帝怒,命礼部进千秋卷,阅意,责谦益,谦益引罪。叹曰:“微体仁,朕几误!”遂叱允儒下诏狱,并切责诸大臣。时大臣无助体仁者,独延儒奏曰:“会推名虽公,主持者止一二人,余皆不敢言,即言,徒取祸耳。且千秋事有成案,不必复问诸臣。”帝乃即日罢谦益官,命议罪。允儒及给事中瞿式耜、御史房可壮等,皆坐谦益党,降谪有差。

  亡何,御史毛九华劾体仁居家时,以抑买商人木,为商人所诉,赂崔呈秀以免。又困杭州建逆祠,作诗颂魏忠贤。帝下浙江巡抚核实。明年春,御史任赞化亦劾体仁娶娼、受金,夺人产诸不法事。帝怒其语亵,贬一秩调外。体仁乞罢,因言:“比为谦益故,排击臣者百出。而无一人左袒臣,臣孤立可见。”帝再召内阁九卿质之,体仁与九华、赞化诘辩良久,言二人皆谦益死党。帝心以为然,独召大学士韩爌等于内殿,谕诸臣不忧国,惟挟私相攻,当重绳以法。体仁复力求去以要帝,帝优诏慰答焉。已,给事中祖重晔、南京给事中钱允鲸、南京御史沈希诏相继论体仁热中会推,劫言者以党,帝皆不听。法司上千秋狱,言谦益自发在前,不宜坐。诏令再勘。体仁复疏言狱词皆出谦益手。于是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大理寺卿康新民,太仆寺卿蒋允仪,府丞魏光绪,给事中陶崇道,御史吴甡、樊尚璟、刘廷佐,各疏言:“臣等杂治千秋,观听者数千人,非一手一口所能掩。体仁顾欺冈求胜。”体仁见于汴等词直,乃不复深论千秋事,惟诋于汴等党护而已。谦益坐杖论赎,而九华所论体仁媚珰诗,亦卒无左验。当是时,体仁以私憾撑拒诸大臣,展转不肯诎。帝谓体仁孤立,益响之。未几,延儒入阁。其明年六月,遂命体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体仁既藉延儒力得辅政,势益张。逾年,吏部尚书王永光去,用其乡人闵洪学代之,凡异己者,率以部议论罢,而体仁阴护其事。又用御史史褷、高捷及侍郎唐世济、副都御史张捷等为腹心,忌延儒居己上,并思倾之。初,帝杀袁崇焕,事牵钱龙锡,论死。体仁与延儒、永光主之,将兴大狱,梁廷栋不敢任而止,事详龙锡传。比龙锡减死出狱,延儒言帝盛怒解救殊难,体仁则佯曰:“帝固不甚怒也。”善龙锡者,因薄延儒。其后太监王坤、给事中陈赞化先后劾延儒,体仁默为助,延儒遂免归。始与延儒同入阁者何如宠,钱象坤逾岁致政去,无何,如宠亦去。延儒既罢,廷臣恶体仁当国,劝帝复召如宠。如宠屡辞,给事中黄绍杰言:“君子小人不并立,如宠瞻顾不前,则体仁宜思自处。”帝为谪绍杰于外,如宠卒辞不入,体仁遂为首辅。

  体仁荷帝殊宠,益忮横,而中阻深。所欲推荐,阴令人发端,己承其后。欲排陷,故为宽假,中上所忌,激使自怒。帝往往为之移,初未尝有迹。姚希孟为讲官,以才望迁詹事。体仁恶其逼,乃以冒籍武生事,夺希孟一官,使掌南院去。礼部侍郎罗喻义,故尝与基命、谦益同推阁臣,有物望。会进讲章中有“左右未得人”语,体仁欲去之,喻义执不可。体仁因自劾:“日讲进规例从简,喻义驳改不从,由臣不能表率。”帝命吏部议,洪学等因谓:“圣聪天亶,何俟喻义多言。”喻义遂罢归。时魏忠贤遗党日望体仁翻逆案,攻东林。会吏部尚书、左都御史缺,体仁阴使侍郎张捷举逆案吕纯如以尝帝。言者大哗,帝亦甚恶之。捷气沮,体仁不敢言,乃荐谢升、唐世济为之。世济寻以荐逆案霍维华得罪去。维华之荐,亦体仁主之也,体仁自是不敢讼言用逆党,而愈侧目诸不附己者。

  文震孟以讲《春秋》称旨,命入阁。体仁不能沮,荐其党张至发以间之,而日伺震孟短,遂用给事中许誉卿事,逐之去。先是,秦、楚盗起,议设五省总督,兵部侍郎彭汝楠、汪庆百当行,惮不敢往,体仁庇二人,罢其议。贼犯凤阳,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等议,令淮抚、操江移镇,体仁又却不用。既而贼大至,焚皇陵。誉卿言:“体仁纳贿庇私,贻忧要地,以皇陵为孤注,使原庙震惊,误国孰大焉。”体仁素忌誉卿,见疏益憾。会谢升以营求北缺劾誉卿,体仁拟旨降调,而故重其词。帝果命削籍,震孟力争之,大学士何吾驺助为言。体仁讦奏震孟语,谓言官罢斥为至荣,盖以朝廷赏罚为不足惩劝,悖理蔑法。帝遂逐震孟并罢吾驺。震孟既去,体仁憾未释。庶吉士郑鄤与震孟同建言,相友善也,其从母舅大学士吴宗达谢政归。体仁劾鄤假乩仙判词,逼父振先杖母,言出宗达。帝震怒,下鄤狱。其后体仁已去,而帝怒鄤甚,不俟左证,磔死。滋阳知县成德,震孟门人,以强直忤巡按御史禹好善,被诬劾,震孟为不平。体仁劾德,杖戍之。

  体仁辅政数年,念朝士多与为怨,不敢恣肆,用廉谨自结于上,苞苴不入门。然当是时,流寇躏畿辅,扰中原,边警杂沓,民生日困,未尝建一策,惟日与善类为仇。诚意伯刘孔昭劾倪元璐,给事中陈启新劾黄景昉,皆奉体仁指。礼部侍郎陈子壮尝面责体仁,寻以议宗藩事忤帝指,竟下狱削籍。其所引与同列者,皆庸材,苟以充位,且藉形己长,固上宠。帝每访兵饷事,辄逊谢曰:“臣夙以文章待罪禁林,上不知其驽下,擢至此位。盗贼日益众,诚万死不足塞责。顾臣愚无知,但票拟勿欺耳。兵食之事,惟圣明裁决。”有诋其窥帝意旨者,体仁言:“臣票拟多未中窾要,每经御笔批改,颂服将顺不暇,讵能窥上旨。”帝以为朴忠,愈亲信之。

  自体仁辅政后,同官非病免物故,即以他事去。独体仁居位八年,官至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阶左柱国,兼支尚书俸,恩礼优渥无与比。而体仁专务刻核,迎合帝意。帝以皇陵之变,从子壮言,下诏宽恤在狱诸臣,吏部以百余人名上。体仁靳之,言于帝,仅释十余人。秋决论囚,帝再三谘问,体仁略无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麟涖任甫七日,以城陷论死,帝颇疑之。体仁不为救,竟弃市。帝忧兵饷急,体仁惟倡众捐俸助马修城而已。所上密揭,帝率报可。

  体仁自念排挤者众,恐怨归己,倡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泄,凡阁揭皆不发,并不存录阁中,冀以灭迹,以故所中伤人,廷臣不能尽知。当国既久,劾者章不胜计,而刘宗周劾其十二罪、六奸,皆有指实。宗藩如唐王聿键,勋臣如抚宁侯朱国弼,布衣如何儒显、杨光先等,亦皆论之,光先至舆榇待命。帝皆不省,愈以为孤立,每斥责言者以慰之,至有杖死者。庶吉士张溥、知县张采等倡为复社,与东林相应和。体仁因推官周之夔及奸人陆文声讦奏,将兴大狱。严旨察治,以提学御史倪元珙、海道副使冯元飏不承风指,皆降谪之。最后复有张汉儒讦钱谦益、瞿式耜居乡不法事。体仁故仇谦益,拟旨逮二人下诏狱严讯。谦益等危甚,求解于司礼太监曹化淳。汉儒侦知之,告体仁。体仁密奏帝,请并坐化淳罪。帝以示化淳,化淳惧,自请案治,乃尽得汉儒等奸状及体仁密谋。狱上,帝始悟体仁有党。会国弼再劾体仁,帝命汉儒等立枷死。体仁乃佯引疾,意帝必慰留。及得旨竟放归,体仁方食,失匕箸,时十年六月也。逾年卒,帝犹惜之,赠太傅,谥文忠。

  崇祯末,福王立于南京,以尚书顾锡畴议,削其赠谥,天下快焉。寻用给事中戴英言,复如初。体仁虽前死,其所推荐张至发、薛国观之徒,皆效法体仁,蔽贤植党,国事日坏,以至于亡。

  马士英,贵阳人。万历四十四年,与怀宁阮大铖同中会试。又三年,士英成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天启时,迁郎中,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崇祯三年,迁山西阳和道副使。五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到官甫一月,檄取公帑数千金,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坐遣戍。寻流寓南京。时大铖名挂逆案,失职久废,以避流贼至,与士英相结甚欢。

  大铖机敏猾贼,有才藻。天启初,由行人擢给事中,以忧归。同邑左光斗为御史有声,大铖倚为重。四年春,吏科都给事中缺,大铖次当迁,光斗招之。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以察典近,大铖轻躁不可任,欲用魏大中。大铖至,使补工科。大铖心恨,阴结中珰寝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铖名,即得请。大铖自是附魏忠贤,与霍维华、杨维垣、倪文焕为死友,造《百官图》,因文焕达诸忠贤。然畏东林攻己,未一月遽请急归。而大中掌吏科,大铖愤甚,私谓所亲曰:“我犹善归,未知左氏何如耳。”已而杨、左诸人狱死,大铖对客诩诩自矜。寻召为太常少卿,至都,事忠贤极谨,而阴虑其不足恃,每进谒,辄厚贿忠贤阍人,还其刺。居数月,复乞归。忠贤既诛,大铖函两疏驰示维垣。其一专劾崔、魏。其一以七年合算为言,谓天启四年以后,乱政者忠贤,而翼以呈秀,四年以前,乱政者王安,而翼以东林。传语维垣,若时局大变,上劾崔、魏疏,脱未定,则上算疏。会维垣方并指东林、崔、魏为邪党,与编修倪元璐相诋,得大铖疏,大喜,为投合算疏以自助。崇祯元年,起光禄卿。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罢去。明年定逆案,论赎徒为民,终庄烈帝世,废斥十七年,郁郁不得志。

  流寇逼皖,大铖避居南京,颇招纳游侠为谈兵说剑,觊以边才召。无锡顾杲、吴县杨廷枢、芜湖沈士柱、馀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士,方聚讲南京,恶大铖甚,作《留都防乱揭》逐之。大铖惧,乃闭门谢客,独与士英深相结。周延儒内召,大铖辇金钱要之维扬,求湔濯。延儒曰:“吾此行,谬为东林所推。子名在逆案,可乎?”大铖沉吟久之,曰:“瑶草何如?”瑶草,士英别字也,延儒许之。十五年六月,凤阳总督高斗光以失五城逮治。礼部侍郎王锡兖荐士英才,延儒从中主之,遂起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

  永城人刘超者,天启中以征安邦彦功,积官至四川遵义总兵官,坐罪免,数营复官不得。李自成围开封,超请募士冠协击,乃用为保定总兵官,令率兵赴救。超惮不敢行,宿留家中,以私怨杀御史魏景琦等三家,遂据城反。巡抚王汉讨之,被杀。帝乃命士英偕太监卢九德、河南总兵官陈永福进讨。明年四月,围其城,连战,贼屡挫,筑长围困之。超官贵州时,与士英相识,缘旧好乞降。士英佯许之,超出见,不肯去佩刀。士英笑曰:“若既归朝,安用此?”手解其刀。已,潜去其亲信,遂就缚。献俘于朝,磔死。时流寇充斥,士英捍御数有功。

  十七年三月,京师陷,帝崩,南京诸大臣闻变,仓卒议立君。而福王由崧、潞王常淓俱避贼至淮安,伦序当属福王。诸大臣虑福王立,或追怨“妖书”及“挺击”、“移宫”等案;潞王立,则无后患,且可邀功。阴主之者,废籍礼部侍郎钱谦益,力持其议者兵部侍郎吕大器,而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皆然之。前山东按察使佥事雷縯祚、礼部员外郎周镳往来游说。时士英督师庐、凤,独以为不可,密与操江诚意伯刘孔昭,总兵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等结,而公致书于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言伦序亲贤,无如福王。可法意未决。及廷臣集议,吏科给事中李沾探士英指,面折大器。士英亦自庐、凤拥兵迎福王至江上,诸大臣乃不敢言。王之立,士英力也。

  当王监国时,廷推阁臣,刘孔昭攘臂欲得之,可法折以勋臣无入阁例。孔昭乃讼言:“我不可,士英何不可?”于是进士英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与可法及户部尚书高弘图并命,士英仍督师凤阳。士英大愠,令高杰、刘泽清等疏趣可法督师淮、扬,而士英留辅政,仍掌兵部,权震中外。寻论定策功,加太子太师,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九月,叙江北历年战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荫子如前。十二月,进少师。明年,进太保。当是时,中原郡县尽失,高杰死睢州,诸镇权侔无统。左良玉拥兵上流,跋扈有异志。而士英为人贪鄙无远略,复引用大铖,日事报复,招权罔利,以迄于亡。

  初,可法、弘图及姜曰广、张慎言等皆宿德在位,将以次引海内人望,而士英必欲起大铖。有诏广搜人材,独立逆案不可轻议。士英令孔昭及侯汤国祚、伯赵之龙等攻慎言去之,而荐大铖知兵。初,大铖在南京,与守备太监韩赞周暱。京师陷,中贵人悉南奔,大铖因赞周遍结之,为群奄言东林当日所以危贵妃、福王者,俾备言于王,以潜倾可法等。群奄更极口称大铖才,士英亦言大铖从山中致书与定策谋,为白其附珰赞导无实迹。遂命大铖冠带陛见。大铖乃上守江策,陈三要、两合、十四隙疏,并自白孤忠被陷,痛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且指大中为大逆。于是大学士姜曰广、侍郎吕大器、怀远侯常延龄等并言大铖逆案巨魁,不可召。士英为大铖奏辨,力攻曰广、大器,益募宗室统钅类、建安王统镂辈,连疏交攻。而以大学士高弘图为御史时尝诋东林,必当右己,乃言“弘图素知臣者。”弘图则言先帝钦定逆案一书,不可擅改。士英与争,弘图因乞罢。士英意稍折,迟回月余,用安远侯柳祚昌荐,中旨起大铖兵部添注右侍郎。左都御史刘宗周言:“杀大中者魏珰,大铖其主使也。即才果足用,臣虑党邪害正之才,终病世道。大铖进退,实系江左兴亡,乞寝成命。”有旨切责。未几,大铖兼右佥都御史,巡阅江防。寻转左侍郎。明年二月进本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仍阅江防。

  吕大器、姜曰广、刘宗周、高弘图、徐石麒皆与士英龃龉,先后罢归。士英独握大柄,内倚中官田成辈,外结勋臣刘孔昭、朱国弼、柳祚昌,镇将刘泽清、刘良佐等,而一听大铖计。尽起逆案中杨维垣、虞廷陛、郭如暗、周昌晋、虞大复、徐复阳、陈以瑞、吴孔嘉;其死者悉予赠恤,而与张捷、唐世济等比;若张孙振、袁弘勋、刘光斗皆得罪先朝,复置言路为爪牙。朝政浊乱,贿赂公行。四方警报狎至,士英身掌中枢,一无筹画,日以锄正人引凶党为务。

  初,举朝以逆案攻大铖,大铖憾甚。及见北都从逆诸臣有附会清流者,因倡言曰:“彼攻逆案,吾作顺案与之对。”以李自成伪国号曰顺也。士英因疏纠从逆光时亨等;时亨名附东林,故重劾之。大铖又诬逮顾杲及左光斗弟光先下狱,劾周镳、雷縯祚杀之。时有狂僧大悲出语不类,为总督京营戎政赵之龙所捕。大铖欲假以诛东林及素所不合者,因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之目,书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等姓名,内大悲袖中,海内人望,无不备列。钱谦益先已上疏颂士英,且为大铖讼冤修好矣,大铖憾不释,亦列焉,将穷治其事。狱词诡秘,朝士皆自危,而士英不欲兴大狱,乃当大悲妖言律斩而止。

  张缙彦以本兵首从贼,贼败,缙彦窜归河南,自言集义勇收复列城,即授原官,总督河北、山西、河南军务,便宜行事。其他大僚降贼者,贿入,辄复其官。诸白丁、录役输重赂,立跻大帅。都人为语曰:“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其刑赏倒乱如此。大清兵抵宿迁、邳州,未几引还。史可法以闻,士英大笑不止,坐客杨士聪问故。士英曰:“君以为诚有是事耶?”乃史公妙用也。岁将暮,防河将吏应叙功,耗费军资应稽算,此特为序功、稽算地耳。”侍讲卫胤文兼给事中,监高杰军。杰死,胤文窥士英指,论可法督师为赘。士英即擢胤文兵部右侍郎,总督杰营将士以分其权,可法益不得展布。

  先是,左良玉接监国诏书,不肯拜,袁继咸强之,乃开读如礼。而属承天守备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挟良玉势,当陛见,面数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张献忠伪兵部尚书周文江重贿,为题授参将,罪当斩。志孔亦论士英冈上行私诸罪。司礼太监韩赞周叱志孔退,士英跪乞处分,澍举笏直击其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王摇首不言者久之,赞周即执志孔候命。王因澍言意颇动,夜谕赞周,欲令士英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赂福邸旧奄田成等向王泣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矣。且马公去,谁念上者?”王默然,即慰留士英。士英亦畏良玉,请释志孔,而命澍速还湖广。故都督掌锦衣卫刘侨者,尝遣戍,由周文江贿张献忠,受伪命,为锦衣指挥使。及良玉复蕲、黄,侨削发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纳侨贿,令讦澍,遂复侨官,削澍职。寻以楚府中尉言,逮澍。良玉令部将群哗,欲下南京索饷,因保救澍。袁继咸为上疏代澍申理,士英不得已,乃免逮。澍遂匿良玉军中,良玉与士英由此有隙。及伪太子狱起,良玉遂假为兵端。

  太子之来也,识者指其伪,而都下士民哗然是之。时又有童氏者,自称王妃,亦下狱。督抚、镇将交章争太子及童妃事。王亟出狱词,遍示中外,众论益籍籍,谓士英等朋奸,导王灭绝伦理。澍在良玉军中,日夜言太子冤状,请引兵除君侧恶。良玉亦上疏请全太子,斥士英等为奸臣。又以士英裁其饷,大憾,移檄远近,声士英罪。复上疏言:“自先帝之变,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为难。逆案先帝手定,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士英复修之。越其杰贪焚遣戍滥授节钺。张孙振赃污绞犯,骤畀京卿。他如袁弘勋、杨文、刘泌、王燧、黄鼎等,或行同狗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当路。己为首辅,用腹心阮大铖为添注尚书。又募死士伏皇城,诡名禁军,动曰废立由我。陛下即位之初,恭俭明仁,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女,伤损盛德。复引用大铖,睚眦杀人,如雷縯祚、周镳等,锻炼周内,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三案为题,凡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重足解体。目今皇太子至,授受分明。大铖一手握定抹杀识认之方拱乾,而信朋谋之刘正宗,忍以十七年嗣君,付诸幽囚。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谢先帝。乞立肆市朝,传首抒愤。”疏上,遂引兵而东。士英惧,乃遣阮大铖、朱大黄、黄得功、刘孔昭等御良玉,而撤江北刘良佐等兵,从之西。时大清兵日南下,大理少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成友谦请无撤江北兵,亟守淮、扬。士英厉声叱曰:“若辈东林,犹藉口防江,欲纵左逆入犯耶?北兵至,犹可议款。左逆至,则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力排思孝等议,淮、扬备御益弱。会良玉死,其子梦庚连陷郡县,率兵至采石。得功等与相持,大铖、孔昭方虚张捷音,以邀爵赏,而大清兵已破扬州,逼京城。

  五月三日,王出走太平,奔得功军。孔昭斩关遁。明日,士英奉王母妃,以黔兵四百人为卫,走浙江。经广德州,知州赵景和疑其诈,闭门拒守。士英攻破,执景和杀之,大掠而去。走杭州,守臣以总兵府为母妃行宫。不数日,大铖、大典、方国安俱仓皇至,则得功已兵败死,王被擒,次日,请潞王监国,不受。未几,大兵至,王率众降,寻同母妃北去。此即大器等之所议欲立者也。

  杭州既降,士英欲谒监国鲁王,鲁王诸臣力拒之。大铖投朱大典于金华,亦为士民所逐,大典乃送之严州总兵方国安军。士英,国安同乡也,先在其军中。大铖掀髯指掌,日谈兵,国安甚喜。而士英以南渡之坏,半由大铖,而己居恶名,颇以为恨。已,我兵击败士英、国安。无何,士英、国安率众渡钱塘,窥杭州,大兵击败之,溺江死者无算。士英拥残兵欲入闽,唐王以罪大不许。明年,大兵巢湖贼,士英与长兴伯吴日生俱擒获,诏俱斩之。事具国史。大铖偕谢三宾、宋之晋、苏壮等赴江干乞降,从大兵攻仙霞关,僵仆石上死。而野乘载士英遁至台州山寺为僧,为我兵搜获,大铖、国安先后降。寻唐王走顺昌。我大兵至,搜龙扛,得士英、大铖、国安父子请王出关为内应疏,遂骈斩士英、国安于延平城下。大铖方游山,自触石死,仍戮尸云。

卷一百九十七

  ◎流贼

  盗贼之祸,历代恒有,至明末李自成、张献忠极矣。史册所载,未有若斯之酷者也。永乐中,唐赛儿倡乱山东。厥后乘瑕弄兵,频见窃发,然皆旋就扑灭。惟武宗之世,流寇蔓延,几危宗社,而卒以扫除。庄烈帝励精有为,视武宗何啻霄壤,而顾失天下,何也?明兴百年,朝廷之纲纪既肃,天下之风俗未浇。孝宗选举贤能,布列中外,与斯民休养生息者十余年,仁泽深而人心固,元气盛而国脉安。虽以武之童昏,亟行稗政,中官幸夫,浊乱左右,而本根尚未尽拔,宰辅亦多老成。迨盗贼四起,王琼独典中枢,陆完、彭泽分任阃帅,委寄既专,旁挠绝少,以故危而不亡。庄烈帝承神、熹之后,神宗怠荒弃政,熹宗暱近阉人,元气尽澌,国脉垂绝。向使熹宗御宇复延数载,则天下之亡不再传矣。

  庄烈之继统也,臣僚之党局已成,草野之物力已耗,国家之法令已坏,边疆之抢攘已甚。庄烈虽锐意更始,治核名实,而人才之贤否,议论之是非,政事之得失,军机之成败,未能灼见于中,不摇于外也。且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苛刻寡恩,尚气则急遽失措。当夫群盗满山,四方鼎沸,而委政柄者非庸即佞,剿抚两端,茫无成算。内外大臣救过不给,人怀规利自全之心。言语戆直,切中事弊者,率皆摧折以去。其所任为阃帅者,事权中制,功过莫偿。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赏罚太明而至于不能罚,制驭过严而至于不能制。加以天灾流行,饥馑洊臻,政繁赋重,外讧内叛。譬一人之身,元气羸然,疽毒并发,厥症固已甚危,而医则良否错进,剂则寒热互投,病入膏肓,而无可救,不亡何待哉?是故明之亡,亡于流贼,而其致亡之本,不在于流贼也。呜呼!庄烈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颠覆,徒以身殉,悲夫!

  自唐赛儿以下,本末易竟,事具剿贼诸臣传中。独志其亡天下者,立李自成、张献忠传。

  李自成 张献忠

  李自成,米脂人,世居怀远堡李继迁寨。父守忠,无子,祷于华山,梦神告曰:“以破军星为若子。”已,生自成。幼牧羊于邑大姓艾氏,及长,充银川驿卒。善骑射,斗很无赖,数犯法。知县晏子宾捕之,将置诸死,脱去为屠。天启末,魏忠贤党乔应甲为陕西巡抚,朱童蒙为延绥巡抚,贪黩不诘盗,盗由是始。

  崇祯元年,陕西大饥,延绥缺饷,固原兵劫州库。白水贼王二,府谷贼王嘉胤,宜川贼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一时并起。有安塞马贼高迎祥者,自成舅也,与饥民王大梁聚众应之。迎祥自称闯王,大梁自称大梁王。二年春,诏以杨鹤为三边总督,捕之。参政刘应遇击斩王二、王大梁,参政洪承畴击破王左挂,贼稍稍惧。会京师戒严,山西巡抚耿如杞勤王兵哗而西,延绥总兵吴自勉、甘肃巡抚梅之焕勤王兵亦溃,与群盗合。延绥巡抚张梦鲸恚死,承畴代之,召故总兵杜文焕督延绥、固原兵,便宜剿贼。

  三年,王左挂、王子顺、苗美等战屡败,乞降。而王嘉胤掠延安、庆阳间,杨鹤抚之,不听,从神木渡河犯山西。是时,秦地所征曰新饷,曰均输,曰间架,其目日增,吏因缘为奸,民大困。以给事中刘懋议,裁驿站,山、陕游民仰驿糈者,无所得食,俱从贼,贼转盛。兵部郎中李继贞奏曰:“延民饥,将尽为盗,请以帑金十万振之。”帝不听。而嘉胤已袭破黄甫川、清水、木瓜三堡,陷府谷、河曲。又有神一元、不沾泥、可天飞、郝临庵、红军友、点灯子、李老柴、混天猴、独行狼诸贼,所在蜂起,或掠秦,或东入晋,屠陷城堡。官兵东西奔击,贼或降或死,旋灭旋炽。延安贼张献忠亦聚众据十八寨,称八大王。

  四年,孤山副将曹文诏破贼河曲,王嘉胤遁去。已,复自岳阳突犯泽、潞,为左右所杀,其党共推王自用号紫金梁者为魁。自用结群贼老回回、曹操、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阎正虎、满天星、破甲锥、刑红狼、上天老、蝎子块、过天星、混世王等及迎祥、献忠共三十六营,众二十余万,聚山西。自成乃与兄子过往从迎祥,与献忠等合,号闯将,未有名。杨鹤抚贼不效被逮,洪承畴代鹤,张福臻代承畴,督诸将曹文诏、杨嘉谟剿贼,所向克捷,陕地略定。而山西贼大盛,剽掠宁乡、石楼、稷山、闻喜、河津间。

  五年,贼分道四出,连陷大宁、隰州、泽州、寿阳诸州县,全晋震动。乃罢巡抚宋统殷,以许鼎臣代之,与宣大总督张宗衡分督诸将。宗衡督虎在威、驾人龙、左良玉等兵八千人,驻平阳,责以平阳、泽、潞四十一州县。鼎臣督张应昌、颇希牧、艾万年兵七千人,驻汾州,责以汾、太、沁辽三十八州县。贼亦转入磨盘山,分众为三:“阎正虎据交城、文水,窥太原;邢红狼、上天龙据吴城,窥汾州;自用、献忠突沁州、武乡,陷辽州。

  六年春,官兵共进力击。自用惧,乞降于故锦衣佥事张道浚。约未定,阳和兵袭之。贼怒,败约去。会总兵官曹文诏率陕西兵至,偕诸将猛如虎、虎大威、颇希牧、艾万年、张应昌等合剿,屡战皆大克,前后杀混世王、满天星、姬关锁、翻山动,掌世王、显道神等,破自用、献忠、老回回、蝎子块、扫地王诸贼。其后,自用又为川将邓玘射杀之。山西三大盗俱败。初,贼之破泽州也,分其众,南逾太行,掠济源、清化、修武,围怀庆。官军击之,贼遁走。别贼复阑入西山,大掠顺德、真定间。大名道卢象升力战劫贼。贼自邢台摩天岭西下,抵武安,败总兵左良玉,河北三府焚劫殆遍。潞王上疏告急,兼请卫凤、泗陵寝。诏特遣总兵倪宠、王朴率京营兵六千人,与诸将并进。贼闻之,欲从河内走太行。文诏邀击之,不敢进。贼之败于山西者,亦奔河北合营,迎祥、自成、献忠、曹操、老回回等俱至。京兵蹙其后,左良玉,汤九州等扼其前,连战于青店、石冈、石坡、牛尾、柳泉、猛虎村,屡败之。贼欲逸,阻于河,大困。贼素畏文诏、道浚,道浚先坐事遣戍,文诏转战秦、晋、河北,遇贼辄大克,御史复劾其骄倨,调大同总兵去。贼遂诡辞乞降,监军太监杨进朝信之,为入奏。会天寒河冰合,贼突从毛家寨策马径渡。河南诸军无扼河者,贼遂连陷渑池、伊阳、卢氏三县。河南巡抚玄默率诸将盛兵待之,贼窜入卢氏山中,由间道直走内乡,掠郧阳,又分掠南阳、汝宁,入枣阳、当阳,逼湖广。巡抚唐晖敛兵守境。犯归、巴、夷陵等处,破夔州,攻广元,逼四川,所在告急。

  七年春,特设山、陕、河南、湖广、四川总督,专办贼,以延绥巡抚陈奇瑜为之,以卢象升抚治郧阳,为奇瑜破贼延水关有威名,而象升历战阵知兵也。于是奇瑜自均州入,与象升并进,师次乌林关,斩贼数千级。贼走汉南,奇瑜以湖广不足忧,引兵西击。始,贼自渑池渡河,高迎祥最强,自成属焉。及入河南,自成与兄子过结李牟、俞彬、白广恩、李双喜、顾君恩、高杰等自为一军。过、杰善战,君恩善谋。及奇瑜兵至,献忠等奔商、雒,自成等陷于兴安之车箱峡。会大雨两月,马乏刍多死,弓矢皆脱,自成用君恩计,贿奇瑜左右,诈降。奇瑜意轻贼,许之,檄诸将按兵毋杀,所过州县为具糗传送。贼甫渡栈,即大噪,尽屠所过七州县。而略阳贼数万亦来会,贼势愈张。奇瑜坐削籍,而自成名始著矣。已,洪承畴代奇瑜,李乔巡抚陕西,吴甡巡抚山西。大学士温体仁谓甡曰:“流贼癣疥疾,勿忧也。”未几,西宁兵变,承畴甫受命而东,闻变遽返。迎祥、自成遂入巩昌、平凉、临洮、凤翔诸府数十州县。败贺人龙、张天礼军,杀固原道陆梦龙。围陇州四十余日,承畴檄总兵左光先与人龙合击,大破之。会朝廷亦命豫、楚、晋、蜀兵四道入陕,迎祥、自成遂窜入终南山。已而东出,陷陈州、灵宝、汜水、荥阳。闻左良玉将至,移壁梅山、溱水间。部贼拔上蔡,烧汝宁郛。乃命承畴出关追贼,与山东巡抚朱大典并力击,贼侦知之。

  八年正月,大会于荥阳。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迎祥、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议拒敌,未决。自成进曰:“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皆曰:“善。”乃议革里眼、左金王当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当陕兵,曹操、过天星扼河上,迎祥、献忠及自成等略东方,老回回、九条龙往来策应。陕兵锐,益以谢塌天、改世王。所破城邑,子女玉帛惟均。众如自成言。先是,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惧贼南犯,请加防凤阳陵寝,不报。及迎祥、献忠东下,江北兵单。固始、霍丘俱失守。贼燔寿州,陷颍州,知州尹梦鳌、州判赵士宽战死,杀故尚书张鹤鸣。乘胜陷凤阳,焚皇陵,留守署正朱国相等皆战死。事闻,帝素服哭,遣官告庙。逮漕运都御史杨一鹏弃市,以朱大典代之,大征兵讨贼。贼乃大书帜曰古元真龙皇帝,合乐大饮。自成从献忠求皇陵监小阉善鼓吹者,献忠不与。自成怒,偕迎祥西趋归德,与曹操、过天星合,复入陕西。献忠独东下庐州。

  承畴方驰至汝州,命诸将左良玉、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张应昌分扼湖广、河南、郧阳诸关隘,召曹文诏为中军。文诏未至,玘以兵乱死。迎祥、自成从终南山出,大掠富平、宁州。老回回、献忠、曹操、蝎子块、过天星诸贼,闻承畴出关,先后皆走陕西,焚掠西安、平凉、凤翔诸郡。承畴亟还救,分遣诸将击老回回等,令副总兵刘成功、艾万年击迎祥、自成于宁州。万年中伏战死,文诏怒,复击之,亦中伏战死。群贼乘胜掠地,火照西安城中。承畴力御之泾阳、三原间,决死战,贼不得过。献忠、老回回等由他道转突朱阳关,守关将徐来臣军溃死,尤世威中箭遁。于是群贼皆出关,分十三营东犯,而迎祥、自成独留陕西。

  时卢象升已改湖广巡抚,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诸军务。诏承畴督关中,象升督关外。贼亦分兵,迎祥略武功、扶风以西,自成略富平、固州以东。承畴遣将追自成,小捷,至醴泉。贼将高杰通于自成妻邢氏,惧诛,挟之来降。承畴身追自成,大战渭南、临潼,自成大败东走。迎祥亦屡败,东逾华阴南原,绝岭,偕自成出朱阳关,与献忠合。冬十一月,群贼薄阌乡,左良玉、祖宽御之不克,遂陷陕州,进攻雒阳。河南巡抚陈必谦督良玉、宽援雒阳,献忠走嵩、汝。迎祥、自成走偃师、巩县,略鲁山、叶县,陷光州,象升击败之确山。

  九年春,迎祥、自成攻庐州,不拔。陷含山、和州,杀知州黎弘业及在籍御史马如蛟等。又攻滁州,知州刘大巩、太仆卿李觉斯坚守不下。象升亲督祖宽、罗岱、杨世恩等来援,战于朱龙桥,贼大败,尸咽水不流。北攻寿州,故御史方震孺坚守。折而西,入归德,边将祖大乐破之。走密、登封,故总兵汤九州战死。分道犯南阳、裕州,必谦援南阳,象升援裕,令大乐等击贼,杀迎祥、自成精锐几尽。贼复分兵再入陕,迎祥由郧、襄趋兴安、汉中,自成由南山逾商、雒,走延绥,犯巩昌北境。诸将左光先、曹变蛟破之,自成走环县。未几,官军败于罗家山,尽亡士马器仗,总兵官俞冲霄被执。自成执复振,进围绥德,欲东渡河,山西兵遏之。复西掠米脂,呼知县边大绶,曰:“此吾故乡也,勿虐我父老。”遗之金,令修文庙。将袭榆林,河水骤长,贼淹死甚众,乃改道,从韩城而西。时象升及大乐、宽等皆入援京师。孙传庭新除陕西巡抚,锐意灭贼。秋七月,擒迎祥于盩啡,献俘阙下,磔死。于是贼党乃共推自成为闯王矣。是月,犯阶、徽。未几,出、陇,犯凤翔,渡渭河。

  十年,犯泾阳、三原。蝎于块、过天星俱来会。传庭督变蛟连战七日,皆克,蝎子块降。自成与过天星奔秦州。入蜀,陷宁羌,破七盘关,陷广元,总兵官侯良柱战死,遂连陷昭化、剑州、梓潼、江油、黎雅、青川等州县。剑州知州徐尚卿、吏目李英俊、昭化知县王时化、郫县主簿张应奇、金堂典史潘梦科皆死。进攻成都,七日不克,巡抚王维章坐避贼征。

  十一年春,官军败贼梓潼,自成奔白水,食尽。承畴、传庭合击于潼关原,大破之。自成尽亡其卒,独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溃围,窜伏商、洛山中。其年,献忠降,自成势益衰。承畴改蓟辽总督,传庭改保定总督。传庭以疾辞,逮下狱。二人去,自成稍得安。总理熊文灿方主抚,谍者或报自成死,益宽之。

  十二年夏,献忠反穀城。自成大喜,出收众,众复大集。陕西总督郑崇俭发兵围之,令曰“围师必缺。”自成乃由缺走,突武关,往依献忠。献忠欲图之,觉,遁去。杨嗣昌督师夷陵,檄令降,自成出谩语。官军围自成于巴西、鱼复诸山中,自成大困,欲自经,养子双喜劝而止。贼将多出降。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勇,亦欲降。自成与步入丛祠,顾而叹曰:“人言我当为天子,盍卜之,不吉,断我头以降。”宗敏诺,三卜三吉。宗敏还,杀其两妻,谓自成曰:“吾死从君矣。”军中壮士闻之,亦多杀妻子愿从者。自成乃尽焚辎重,轻骑由郧、均走河南。河南大旱,斛谷万钱,饥民从自成者数万。遂自南阳出,攻宜阳,杀知县唐启泰。攻永宁,杀知县武大烈,戕万安王采钅轻。攻偃师,知县徐日泰骂贼死。时十三年十二月也。

  自成为人高颧深〈幽页〉,鸱目曷鼻,声如豺。性猜忍,日杀人斮足剖心为戏。所过,民皆保坞堡不下。杞县举人李信者,逆案中尚书李精白子也,尝出粟振饥民,民德之曰:“李公子活我。”会绳伎红娘子反,掳信,强委身焉。信逃归,官以为贼,囚狱中。红娘子来救,饥民应之,共出信。卢氏举人牛金星磨勘被斥,私入自成军为主谋,潜归,事泄坐斩,已,得末减。二人皆往投自成,自成大喜,改信名曰岩。金星又荐卜者宋献策,长三尺余,上谶记云:“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悦。岩因说曰:“取天下以人心为本,请勿杀人,收天下心。”自成从之,屠戮为减。又散所掠财物振饥民,民受饷者,不辨岩、自成也,杂呼曰:“李公子活我。”岩复造谣词曰:“迎闯王,不纳粮。”使儿童歌以相煽,从自成者日众。

  十四年正月攻河南,有营卒勾贼,城遂陷,福王常洵遇害。自成兵汋王血,杂鹿醢尝之,名“福禄酒。”王世子由崧裸而逃。自成发王邸金振饥民,遂移攻开封。时张献忠亦陷襄阳,戕襄王翊铭。王开封者周王恭枵,闻贼至,急发库金募死士,与巡抚都御史高名衡等固守。自成攻七昼夜,解去,屠密县。贼魁罗汝才、土寇袁时中皆归自成。时中众二十万,号小袁营。汝才即曹操,与献忠同降复叛去者也。

  自成初为迎祥裨将,至是势大盛。帝以故尚书傅宗龙为陕西总督,使专办自成,别敕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宗龙驰入关,与巡抚汪乔年调兵,兵已发尽,乃檄河南大将李国奇、贺人龙兵隶部下,亟出关。文岳率虎大威军俱至新蔡,与自成遇。人龙卒先奔,国奇、大威继之,宗龙、文岳以亲军筑垒自固。夜,文岳兵溃奔陈州,宗龙与贼持数日,食尽,突围走,被执死。自成陷叶县,杀副将刘国能,遂围左良玉于郾城。乔年代宗龙总督,出关,次襄城,自成尽锐攻之,乔年与副将李万庆皆死。自成劓刖诸生百九十人。遂乘胜陷南阳、邓州十四城,再围开封。巡抚名衡、总兵陈永福力拒之,射中自成目,炮殪上天龙等,自成益怒。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冲法,专取瓴甋,得一砖即归营卧,后者必斩。取砖已,即穿穴穴城。初仅容一人,渐至百十,次第傅土以出。过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縆。穿毕,万人曳縆一呼,而柱折城崩矣。名衡于城上凿横道,听其下有声,用毒秽灌之,多死。贼乃即城坏处用火攻法,实药瓮中,火燃药发,当者辄糜碎,名曰放迸。

  十五年正月,城半圮,贼用放迸法攻之,铁骑数千驰噪,伺城颓即拥入城。城故宋汴都,金人所重筑也。厚数丈,土坚,火外击,贼骑多歼,自成骇而去。南陷西华,寻屠陈州,副使关永杰、知州侯君擢皆骂贼死。归德、睢州、宁陵、太康数十郡县,悉残毁。商丘知县梁以樟创死复苏,全家歼焉。已,复攻开封,筑长围为持久计。诏起孙传庭为总督,释故尚书侯恂命督师,召左良玉援开封。良玉至朱仙镇,大败,奔襄阳。诸军皆屯河北,不敢进。开封食尽。山东总兵刘泽清亦奉诏至。传庭知开封急,大会诸将西安,亟出关来救。未至,名衡等议决朱家寨口河灌贼,贼亦决马家口河欲灌城。秋九月癸未,天大雨,二口并决,声如雷,溃北门入,穿东南门出,注涡水。城中百万户皆没,得脱者惟周王、妃、世子及抚按以下不及二万人。贼亦漂没万余,乃拔营西南去。

  先是,有马守应称老回回、贺一龙称革里眼、贺锦称左金王、刘希尧称争世王、蔺养成称乱世王者,皆附自成,时号“革左五营。”自成乃西迎传庭兵,遇于南阳,传庭军溃走,豫人所谓柿园之败也。是时大清兵南侵,京师方告急,朝廷不暇复讨贼。自成乃收群贼,连营五百余里,再屠南阳,进攻汝宁。总兵虎大威中炮死,杨文岳被杀。自成乃胁崇王由樻使从军,遂由确山、信阳、泌阳向襄阳。左良玉望风南走,自成入襄阳。分徇属城及德安诸州县,皆下,再破夷陵、荆门州。自成自攻荆州,湘阴王俨钅尹遇害,烧献陵木城,穿毁宫殿。

  十六年春陷承天。将发献陵,有声震山谷,惧而止。帝掠潜山、京山、云梦、黄陂、孝感等州县,皆下。先驱逼汉阳,良玉走九江。攻郧阳,抚治都御史徐起元及王光恩力守不下。光恩,贼反正者也。

  自成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号罗汝才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分其众,曰标营,领兵百队;曰先、后、左、右营,各领兵三十余队。标营白帜黑纛,自成独白鬃大纛银浮屠;左营帜白,右绯,前黑,后黄,纛随其色。五营以序直昼夜,次第休息,巡徼严密。逃者谓之落草,磔之。收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为兵。精兵一人,主刍、掌械、执爨者十人。军令不得藏白金,过城邑不得室处,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寝兴悉用单布幕。绵甲厚百层,矢炮不能入。一兵倅马三四匹,冬则以茵褥籍其蹄。剖人腹为马槽以饲马,马见人,辄锯牙思噬若虎豹。军止,即出较骑射,曰站队。夜四鼓,蓐食以听令。所过崇冈峻坂,腾马直上。水惟惮黄河,若淮、泗、泾、渭,则万众翘足马背,或抱鬛缘尾,呼风而渡,马蹄所壅阏,水为不流。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则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攻城,迎降者不杀,守一日杀十之三,二日杀十之七,三日屠之。凡杀人,束尸为燎,谓之打亮。城将陷,步兵万人环堞下,马兵巡徼,无一人得免。献忠虽至残忍,不逮也。诸营较所获,马骡者上赏,弓夭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

  自成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甘苦。汝才妻妾数十,被服纨绮,帐下女乐数部,厚自奉养,自成尝嗤鄙之。汝才众数十万,用山西举人吉珪为谋主。自成善攻,汝才善战,两人相须若左右手。自成下宛、叶,克梁、宋,兵强士附,有专制心,顾独忌汝才。乃召汝才所善贺一龙宴,缚之,晨以二十骑斩汝才于帐中,悉兼其众。

  自成在中州,所略城辄焚毁之。及渡汉江,谋以荆、襄为根本,改襄阳曰襄京,修襄王宫殿居之。改禹州曰均平府,承天府曰扬武州,他府县多所更易。

  牛金星教以创官爵名号,大行署置。自成无子,兄子过及妻弟高一功,迭居左右,亲信用事。田见秀、刘宗敏为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等为制将军,张鼐、党守素等为威武将军,谷可成、任维荣等为果毅将军,凡五营二十二将。又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等官。要地设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县曰令。封崇王由樻襄阳伯、邵陵王在城枣阳伯、保宁王绍圮宣城伯、肃宁王术〈木受〉顺义伯。以张国绅为上相,牛金星为左辅,来仪为右弼。国绅,安定人,尝官参政。既降,献文翔凤妻邓氏以媚自成。自成恶其伤同类,杀之,而归邓氏于其家。六政府侍郎则石首喻上猷、江陵萧应坤、招远杨永裕、米脂李振声、江陵邓岩忠、西安姚锡胤,寻以宣城丘之陶代振声为兵政府侍郎。其余受伪职者甚众,不具载。

  使高一功、冯雄守襄阳,任继光守荆州,蔺养成、牛万才守夷陵,王文曜守澧州,白旺守安陆,萧云林守荆门,谢应龙守汉川,周凤梧守万禹州。于是河南、湖广、江北诸贼莫不听命。自成既杀汝才、一龙,又袭杀养成,夺守应兵,击杀袁时中于杞县。献忠方据武昌,自成遣使贺,且胁之曰:“老回回已降,曹操辈诛死,行及汝矣。”献忠大惧,南入长沙。当是时,十三家七十二营诸大贼,降死殆尽,惟自成、献忠存,而自成独劲,遂自称曰新顺王。集牛金星等议兵所向。金星请先取河北,直走京师。杨永裕请下金陵,断燕都粮道。从事顾君恩曰:“金陵居下流,事虽济,失之缓。直走京师,不胜,退安所归,失之急。关中,大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业。然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庶几进战退守,万全无失。”自成从之。

  传庭之败于柿园而归陕也,大治兵,制火车二万辆,募壮士,使白广恩、高杰将,欲俟贼饥而击之。朝议日督战,不得已出关。以牛成虎、卢光祖为前锋,由灵宝入洛。高杰为是中军,檄广恩从新安来会。河南将陈永福守新滩,四川将秦翼明出商、洛,为掎角。前锋败贼渑池,至宝丰,再拔其城。次郏。自成率万骑还战,复大败,几被擒。会天大雨,道泞,粮车不进。自成遣轻骑出汝州,要截粮道。传庭乃分军三,令广恩从大道,令高杰亲随从间道,迎粮,令永福守营。传庭既行,永福兵亦争发,不可禁,遂为贼所蹑。至南阳,传庭还战,贼阵五重,官军克其三。已而稍却,火车奔,骑兵亦大奔。贼纵铁骑践之,传庭大败。自成空壁追,一日夜逾四百里,官军死者四万余人,失兵器辎重数十万。传庭奔河北,转趋潼关,气败沮不复振。

  冬十月,自成陷潼关,传庭死,遂连破华阴、渭南、华、商、临潼。进攻西安,守将王根子开东门纳贼。自成执秦王存枢以为权将军,永寿王谊曈为制将军。巡抚冯师孔以下死者十余人,布政使陆之祺等俱降。自成大掠三日,下令禁止。改西安曰长安,称西京。赐顾君恩女乐一部,赏入关策也。大发民,修长安城,开驰道。自成每三日亲赴教场校射,百姓望见黄龙纛,咸伏地呼万岁。诸将白广恩、高汝利、左光先、梁甫先行后皆降。陈永福以先射中自成目,保山巅不敢下,自成折箭为誓,招之,亦降。惟高杰以窃自成妻走延安,为李过所追,折而东,渡宜川,绝蒲津以守。

  自成兵所至风靡,乃诣米脂祭墓。向为军所发,焚弃遗骴,筑土封之。求其宗人,赠金封爵以去。改延安府曰天保府,米脂曰天保县,清涧曰天波府。凤翔不下,屠之。始,自成入陕西,自谓故乡,毋有侵暴,未一月抄掠如故。又以士大夫必不附己,悉索诸荐绅,搒掠征其金,死者瘗一穴。榆林故死守,李过等不能克,自成大发兵攻陷之。副使都任,总兵王世国、尤世威等,俱不屈死。乘胜取宁夏,屠庆阳,执韩王亶塉。移攻兰州,甘肃巡抚林日端等亦死。进陷西宁,于是肃州、山丹、永昌、镇番、庄浪皆降,陕西地悉归自成。又遣贼渡河,陷平阳,杀宗室三百余人。高杰奔泽州。诏以余应桂总督三边,收边兵剿贼,然全陕已没,应桂不能进。

  十七年正月庚寅朔,自成称王于西安,僣国号曰大顺,改元永昌,改名自晟。追尊其曾祖以下,加谥号,以李继迁为太祖。设天佑殿大学士,以牛金星为之。增置六政府尚书,设弘文馆、文谕院、谏议、直指使、从政、统会、尚契司、验马寺、知政使、书写房等官。以乾州宋企郊为吏政尚书、平湖陆之祺为户政尚书、真宁巩焴为礼政尚书、归安张嶙然为兵政尚书。复五等爵,大封功臣,侯刘宗敏以下九人,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定军制。有一马儳行列者斩之,马腾入田苗者斩之。籍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兵政侍郎杨王休为都肄,出横门,至渭桥,金鼓动地。令弘文馆学士李化鳞等草檄驰谕远近,指斥乘舆。是日,大风霾,黄雾四塞。事闻,帝大惊,召廷臣议。大学士李建泰请督师,帝许之。

  时山西自平阳陷,河津、稷山、荥河皆陷,他府县多望风送款。二月,自成渡河,破汾州,徇河曲、静乐,攻太原,执晋王求桂,巡抚蔡懋德死之。北徇忻、代,宁武总兵周遇吉战死。自成先遣游兵入故关,掠大名、真定而北。身率众贼并边东犯,陷大同,巡抚卫景瑗、总兵朱三乐死。自成杀代王传齐,代藩宗室殆尽。犯宣府,总兵姜环迎降,巡抚朱之冯死。遂犯阳和,由柳沟逼居庸,总兵官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

  三月十三日,焚昌平,总兵官李守鑅死。始,贼欲侦京师虚实,往往阴遣人辇重货,贾贩都市,又令充部院诸掾吏,探刺机密。朝廷有谋议,数千里立驰报。及抵昌平,兵部发骑探贼,贼辄勾之降,无一还者。贼游骑至平则门,京师犹不知也。十七日,帝召问群臣,莫对,有泣者。俄顷贼环攻九门,门外先设三大营,悉降贼。京师久乏饷,乘陴者少,益以内侍。内侍专守城事,百司不敢问。

  十八日,贼攻益急,自成驻彰义门外,遣降贼太监杜勋缒入见帝,求禅位。帝怒,叱之下,诏亲征。日暝,太监曹化淳启彰义门,贼尽入。帝出宫,登煤山,望烽火彻天,叹息曰:“苦我民耳。”徘徊久之,归乾清宫,令送太子及永王、定王于戚臣周奎、田弘遇第,剑击长公主,趣皇后自尽。十九日丁未,天未明,皇城不守,呜钟集百官,无至者。乃复登煤山,书衣襟为遗诏,以帛自缢于山亭,帝遂崩。太监王承恩缢于侧。

  自成毰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喻上猷,侍郎黎志升、张嶙然等骑而从。登皇极殿,据御座,下令大索帝后,期百官三日朝见。文臣自范景文、勋戚自刘文炳以下,殉节者四十余人。宫女魏氏投河,从者二百余人。象房象皆哀吼流泪。太子投周奎家,不得入,二王亦不能匿,先后拥至,皆不屈,自成羁之宫中。长公主绝而复苏,舁至,令贼刘宗敏疗治。

  已,乃知帝后崩,自成命以宫扉载出,盛柳棺,置东华门外,百姓过者皆掩泣。越三日己酉,味爽,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文武百官入贺,皆素服坐殿前。自成不出,群贼争戏侮,为椎背、脱帽,或举足加颈,相笑乐,百官慑伏不敢动。太监王德化叱诸臣曰:“国亡君丧,若曹不思殡先帝,乃在此耶!”因哭,内侍数十人皆哭,藻德等亦哭。顾君恩以告自成,改殓帝后,用兖冕祎翟,加苇厂云。大学士陈演劝进,不许。封太子为宋王。放刑部、锦衣卫系囚。

  自成自居西安,建置官吏,至是益尽改官制。六部曰六政府,司官曰从事,六科曰谏议,十三道曰直指使,翰林院曰弘文馆,太仆寺曰验马寺,巡抚曰节度使,兵备曰防御使,知府州县曰尹、曰牧、曰令。召见朝官,自成南响坐,金星、宗敏、企郊等左右杂坐,以次呼名,分三等授职。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绍阳、杨观光等无不污伪命,三品以上独用故侍郎侯恂。其余勋戚、文武诸臣奎、纯臣、演、藻德等共八百余人,送宗敏等营中,拷掠责赇赂,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藻德遇马世奇家人,泣曰:“吾不能为若主,今求死不得。”贼又编排甲,令五家养一贼,大纵淫掠,民不胜毒,缢死相望。征诸勋戚大臣金,金足辄杀之。焚太庙神主,迁太祖主于帝王庙。

  时贼党已陷保定,李建泰降,畿内府县悉附。山东、河南遍设官吏,所至无违者。及淮,巡抚路振飞发兵拒之,乃去。自成谓真得天命,金星率贼众三表劝进,乃从之,令撰登极仪,诹吉日。及自成升御座,忽见白衣人长数丈,手剑怒视,座下龙爪鬛俱动,自成恐,亟下。铸金玺及永昌钱,皆不就。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兵起,乃谋归陕西。

  初,三桂奉诏入援,至山海关,京师陷,犹豫不进。自成劫其父襄,作书招之,三桂欲降。至滦州,闻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袭破贼将。自成怒,亲部贼十余万,执吴襄于军,东攻山海关,以别将从一片石越关外。三桂惧,乞降于我大清。四月二十二日,自成兵二十万,阵于关内,自北山亘海。我兵对贼置阵,三桂居右翼末,悉锐卒搏战,杀贼数千人,贼亦力斗,围开复合。战良久,我兵从三桂阵右突出,冲贼中坚,万马奔跃,飞矢雨堕,天大风,沙石飞走,击贼如雹。自成方挟太子登高冈观战,知为我兵,急策马下冈走。我兵追奔四十里,贼众大溃,自相践踏死者无算,僵尸遍野,沟水尽赤。自成奔永平,我兵逐之。三桂先驱至永平,自成杀吴襄,奔还京师。

  时牛金星居守,诸降人往谒,执门生礼甚恭。金星曰:“讹言方起,诸君宜简出。”由是降者始惧,多窜伏矣。自成至,悉镕所拷索金及宫中帑藏、器皿,铸为饼,每饼千金,约数万饼,骡车载归西安。二十九日丙戌僣帝号于武英殿,追尊七代皆为帝后,立妻高氏为皇后。自成被冠冕,列仗受朝。金星代行郊天礼。是夕焚宫殿及九门城楼。诘旦,挟太子、二王西走,而使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殿。

  五月二日,我大清兵入京师,下令安辑百姓,为帝后发丧,议谥号,遣将偕三桂追自成。时福王已监国南京,大学士史可法督师讨贼。自成至定州,我兵追之,与战,斩谷可成,左光先伤足,贼负而逃。自成西走真定,益发众来攻,我兵复击之。自成中流矢创甚,西逾故关,入山西。会我兵东返,自成乃鸠合溃散,走平阳。

  李岩者,故劝自成以不杀收人心者也。及陷京师,保护懿安皇后令自尽。又独于士大夫无所拷掠,金星等大忌之。定州之败,河南州县多反正,自成召诸将议,岩请率兵往。金星阴告自成曰:“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乡,假以大兵,必不可制。十八子之谶,得非岩乎?”因谮其欲反。自成令金星与岩饮,杀之,贼众俱解体。

  自成归西安,复遣贼陷汉中,降总兵赵光远,进略保宁。时献忠以兵拒之,乃还。八月建祖祢庙成,将往祀,忽寒栗不能就礼。自成始以岩言,谬为仁义,及岩死,又屡败,复强很自用,伪尚书张第元、耿始然皆以小忤死。制铜镆,官吏坐赇,即镆斩。民盗一鸡者死。西人大惧。

  顺治二年二月,我兵攻潼关,伪伯马世耀以六十万众迎战,败死。潼关破,自成遂弃西安,由龙驹寨走武冈,入襄阳,复走武昌。我兵两道追蹑,连蹙之邓州、承天、德安、武昌,穷追至贼老营,大破之者八。当是时,左良玉东下,武昌虚无人。自成屯五十余日,贼众尚五十余万,改江夏曰瑞符县。寻为我兵所迫,部众多降,或逃散。自成走咸宁、蒲圻,至通城,窜于九宫山。秋九月,自成留李过守寨,自率二十骑略食山中,为村民所困、不能脱,遂缢死。或曰村民方筑堡,见贼少,争前击之,人马俱陷泥淖中,自成脑中鉏死。剥其衣,得龙衣金印,眇一目,村民乃大惊,谓为自成也。时我兵遣识自成者验其尸,朽莫辨。获自成两从父伪赵侯、伪襄南侯及自成妻妾二人,金印一。又获伪汝侯刘宗敏、伪总兵左光先、伪军师宋献策。于是斩自成从父及宗敏于军。牛金星、宋企郊等皆遁亡。

  自成兄子过改名锦,偕诸贼帅奉高氏降于总督何腾蛟。时唐王立于闽,赐锦名赤心,封高氏忠义夫人,号其军曰忠贞营,隶腾蛟麾下。永明王时,赤心封兴国侯,寻死。

  张献忠者,延安卫柳树涧人也,与李自成同岁生。长隶延绥镇为军,犯法当斩,主将陈洪范奇其状貌,为请于总兵官王威释之,乃逃去。

  崇祯三年,陕西贼大起,王嘉胤据府谷,陷河曲。献忠以米脂十八寨应之,自称八大王。明年,嘉胤死,其党王自用复聚众三十六营,献忠及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等皆为之渠。其冬,洪承畴为总督,献忠及汝才皆就抚。已而叛入山西,偕群贼焚掠。寻扰河北,又偕渡河。自是,陕西、河南、湖广、四川,江北数千里地,皆被蹂躏。当此之时,贼渠率众无专主,遇官军,人自为斗,胜则争进,败则窜山谷不相顾。官军遇贼追杀,亦不知所逐何贼也。贼或分或合,东西奔突,势日强盛。

  八年,十三家会荥阳,议敌官军。守应欲北渡,献忠嗤之,守应怒,李自成为解,乃定议。献忠始与高迎祥并起作贼,自成乃迎祥偏裨,不敢与献忠并。及是遂相颉颃,与俱东掠,连破河南、江北诸县,焚皇陵。已而迎祥、自成西去。献忠独东,围庐州、舒城,俱不下。攻桐城,陷庐江,屠巢、无为、潜山、太湖、宿松诸城,应天巡抚张国维御之。献忠从英、霍遁,道麻城,合守应等入关,会迎祥于凤翔。已,复出商、洛,屯灵宝,以待迎祥。迎祥至,则合兵复东。总兵官左良玉、祖宽击之,献忠与迎祥分道走。宽追献忠,战于嵩县及九皋山,三战皆克,俘斩甚众。献忠恚,再合迎祥众还战,复大败。迎祥寻与自成入陕西,而守应、汝才诸贼,各盘踞郧阳、商、洛山中,不能救,献忠亦遁山中。

  明年秋,总督卢象升去,苗胙土巡抚湖广,不习兵。于是献忠自均州,守应自新野,蝎子块自唐县,并犯襄阳,众二余万。总兵秦翼明兵寡不能御,湖广震动。献忠纠汝才、守应及闯塌天诸贼,顺流东下,与江北贼贺一龙、贺锦等合,烽火达淮、扬。南京兵部尚书范景文、操江都御史黄道直、总兵官杨御蕃分汛固守,安池道副使史可法亲率兵当贼冲。贼从间道犯安庆,连营百里,巡抚国维告警。诏左良玉、马爌、刘良佐合兵援之,遂大破贼。贼走潜山之天王古寨,国维檄良玉搜山,良玉不应,寻北去。贼乃复出太湖,连蕲、黄,败官军于酆家店,杀参将程龙、陈于王等四十余人。会总兵官牟文绶偕良佐来援,复破贼。贼皆遁,献忠入湖广。是时,河南、湖广贼十五家,惟献忠最狡黠骁勍,次则汝才。献忠尝伪为官兵,欲给宛城,良玉适至,献忠仓皇走,前锋罗岱射之中额,良玉马追及,刃拂献忠面,马驰以免。会熊文灿为总理,刊檄抚贼。闯塌天者,本名刘国能,与献忠有郤,诣文灿降。献忠创甚,不能战,大恐。

  十一年春,侦知陈洪范隶文灿麾下为总兵,大喜,因遣间赍重币献洪范曰:“献忠蒙公大恩,得不死,公岂忘之邪?愿率所部降以自效。”洪范亦喜,为告文灿,受其降。巡按御史林铭球、分巡道王瑞栴与良玉谋,俟献忠至执之,文灿不可。献忠遂据谷城,请十万人饷,文灿不敢决。时群贼皆聚南阳,屠掠旁州县。文灿赴裕州,益大发檄抚贼。汝才以战败乞降于太和山监军太监李继改。明年,射塌天、混十万、过天星、关索、王光恩等十三家渠帅,先后俱降。陕西总督洪承畴、巡抚孙传庭复大破李自成,自成窜崤、函山中,朝廷皆谓贼扑剪殆尽。

  献忠在谷城,训卒治甲仗,言者颇疑其欲反。帝方信兵部尚书杨嗣昌言,谓文灿能办贼,不复忧也。夏五月,献忠叛,杀知县阮之钿,隳谷城,陷房县,合汝才兵,杀知县郝景春。十三家降贼一时并叛,惟王光恩不从。献忠去房县,左良玉追击之,罗岱为前锋,至罗犭英山,岱中伏死,良玉大败。

  嗣昌已拜大学士,乃自请督师,帝大悦。十月朔,嗣昌至襄阳,集诸将议进兵。时群贼大掠,贺一龙、贺锦犯随、应、麻、黄,与官军相持。汝才及过天星窜伏漳、房、兴、远,献忠踞湖广、四川界,将西犯。嗣昌视东略稍缓,乃宿辎重襄阳,浚濠筑城甚固,令良玉专力剿献忠。

  十三年闰正月,良玉击贼枸坪关,献忠遁,追至玛瑙山。贼据山拒敌,良玉先登,贺人龙、李国奇夹击,大败之,斩首千三百余级,擒献忠妻妾。湖广将张应元、汪之凤追败之水右坝。川将张令、方国安又邀击于岔溪。献忠奔柯家坪,张令逐北深入,被围,应元、之凤援之,复破贼。献忠率千余骑窜兴、归山中,势大蹙。

  初,良玉之进兵也,与嗣昌议不合。献忠遣间说良玉,良玉乃围而弗攻。献忠因得与山民市盐刍米酷,收溃散,掩旗息鼓,益西走白羊山。时汝才及过天星从宁昌窥大昌、巫山,欲渡江,为官兵所扼。献忠至,遂与之合。献忠虽累败,气益盛,立马江岸,有不前赴者,辄戮之。贼争死斗,官军退走。贼毕渡,屯万顷山,归、巫大震。已而汝才、过天星犯开县不利,汝才东走,过天星复轶开县而西。诸将往复追逐,献忠乃悉众攻楚兵于土地岭,副将汪之凤战死。遂陷大昌,进屯开县,张令战死,石砫女土司秦良玉亦败。汝才复自东至,与献忠转趋达州。川抚邵捷春退扼涪江。贼北陷剑州,将入汉中。总兵官赵光远、贺人龙守阳平、百丈险。贼不得过,乃复走巴西。涪江师溃,捷春论死。献忠屠绵州,越成都,陷沪州,北渡隐永川,走汉川、德阳,入巴州。又自巴走达州,复至开县。

  先是,嗣昌闻贼入川,进驻重庆。监军万元吉曰:“贼或东突,不可无备,宜分中军间道出梓潼,扼归路。”嗣昌不听,拟令诸将尽赴沪州追贼。

  十四年正月,总兵猛如虎、参将刘士杰追之开县之黄陵城,贼还战,官军大败,士杰及游击郭开等皆死。献忠果东出,令汝才拒郧抚袁继咸兵,自率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于道,取军符,绐陷襄阳城。献忠缚襄王翊铭置堂下,属之酒曰:“我欲借王头,使杨嗣昌以陷藩诛,王其努力尽此酒。”遂杀之,并杀郧襄道张克俭、推官邝曰广,复得其所失妻妾。又去,陷樊城、当阳、郏。合汝才入光州,残商城、罗山、息县、信阳、固始。分军犯茶山、应城,陷随州。伪张良玉帜,入泌阳。再攻应山,不克,去。攻郧阳,守将王光恩力战,始解。又拔郧西,群盗附者万计,遂东略地。献忠自玛瑙山之败,心畏良玉,及屡胜,有骄色。秋八月,良玉追击之信阳,大破之,降贼众数万。献忠伤股,乘夜东奔,良玉急追之。会大雨,江溢道绝,官军不能进,献忠走免。已,复出商城,将向英山,又为副将王允成所破,众道散且尽,从骑止数十。时汝才已先与自成合,献忠遂投自成。自成以部曲遇之,不从。自成欲杀之,汝才谏曰:“留之使扰汉南,分官军兵力。”乃阴与献忠五百骑,使遁去。道纠土贼一斗谷、瓦罐子等,众复盛,然犹佯推自成。先是,贼营革、左二贺陷含、巢、潜诸县,欲西合献忠,以湖广官兵沮不得达。及汴围急,督师丁启睿及左良玉皆往援汴,献忠乘间陷亳州,入英、霍山中,与革、左、二贺相见,皆大喜。

  明年合攻,陷舒城、六安,掠民益军。陷庐州,知府郑履祥死。陷无为、庐江,习水师于巢湖。太监卢九德以总兵官黄得功、刘良佐之兵战于夹山,败绩,江南大震。凤阳总督高斗光、安庆巡抚郑二阳逮治,诏起马士英代斗光。是秋,得功、良佐大破贼于潜山,献忠腹心妇竖尽走蕲水,革、左二贺北投自成。已,献忠复袭陷太湖。会良玉避自成东下,尽撤湖广兵自从。献忠闻之,又袭陷黄梅。

  十六年春,连陷广济、蕲州、蕲水。入黄州,黄民尽逃,乃驱妇女铲城,寻杀之以填堑。麻城人汤志者,大姓奴也,杀诸生六十人,以城降贼。献中改麻城为州。又西陷汉阳,全军从鸭蛋洲渡,陷武昌,执楚王华奎,笼而沈诸江,尽杀楚宗室。录男子二十以下、十五以上为兵,余皆杀之。由鹦鹉洲至道士洑,浮胔蔽江,逾月人脂厚累寸,鱼鳖不可食。献忠遂僣号,改武昌曰天授府,江夏曰上江县。据楚王第,铸西王之宝,伪设尚书、都督、巡抚等官,开科取士。以兴国州柯、陈两姓土官悍勇,招降之。题诗黄鹤楼。下令发楚邸金振饥民。蕲、黄等二十一州县悉附。

  时李自成在襄阳,闻之忌且怒,贻书谯责。左良玉兵复西上,伪官吏多被擒杀。献忠惧,乃悉众趋岳州、长沙。于是监军道王瓆、沔阳知州章旷、武昌生员程天一、白云寨长易道三皆起兵讨贼,蕲、黄、汉阳三府皆反正。献忠遂陷咸宁、蒲圻,逼岳州。沅抚李乾德、总兵孔希贵等据城陵矶拒战,三战三克,歼其前部。献忠怒,百道并进,乾德等不支,皆走,岳州陷。献忠欲渡洞庭湖,卜于神,不吉,投珓而訽。将渡,风大作,献忠怒,连巨舟千艘,载妇女焚之,水光夜如昼。骑而逼长沙,巡按刘熙祚奉吉王、惠王走衡州,总兵尹先民降,长沙陷。寻破衡州,吉王、惠王、桂王俱走永州。乃拆桂府材,载至长沙,造伪殿,而自追三王于永。熙祚命中军护三王入广西,身入永死守,城陷见杀。又陷宝庆、常德,发故督师杨嗣昌祖墓,斩其尸见血。攻道州,守备沈至绪战殁,其女再战,夺父尸还,城获全。遂东犯江西,陷吉安、袁州、建昌、抚州、永新、安福、万载、南丰诸府县。广东大震,南、韶属城官民尽逃。贼有献计取吴、越者,献忠惮良玉在,不听,决策入川中。

  十七年春陷夔州,至万县,水涨,留屯三月。已,破涪州,败守道刘麟长、总兵曾英兵。进陷佛图关。破重庆,瑞王常浩遇害。是日,天无云而雷,贼有震者。献忠怒,发巨炮与天角。遂进陷成都,蜀王至澍率妃、夫人以下投于井,巡抚龙文光被杀。是时我大清兵已定京师,李自成遁归西安。南京诸臣尊立福王,命故大学士王应熊督川、湖军事,兵力弱,不能讨贼。献忠遂僣号大西国王,改元大顺,冬十一月庚寅,即伪位,以蜀王府为宫,名成都曰西京。用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命为右丞相。设六部五军都督府等官,王国麟、江鼎镇、龚完敬等为尚书。养子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李定国等皆为将军,赐姓张氏,分徇诸府州县,悉陷之。保宁、顺庆先已降自成,置官吏,献忠悉逐去。自成发兵攻,不克,遂据有全蜀。惟遵义一郡及黎州土司马金坚不下。

  献忠黄面长身虎颔,人号黄虎。性狡谲,嗜杀,一日不杀人,辄悒悒不乐。诡开科取士,集于青羊宫,尽杀之,笔墨成丘冢。坑成都民于中园。杀各卫籍军九十八万。又遣四将军分屠各府县,名草杀。伪官朝会拜伏,呼獒数十下殿,獒所嗅者,引出斩之,名天杀。又创生剥皮法,皮未去而先绝者,刑者抵死。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贼将有不忍至缢死者。伪都督张君用、王明等数十人,皆坐杀人少,剥皮死,并屠其家。胁川中士大夫使受伪职,叙州布政使尹伸、广元给事中吴宇英不屈死。诸受职者,后寻亦皆见杀。其惨虐无人理,不可胜纪。又用法移锦江,涸而阙之,深数丈,埋金宝亿万计,然后决堤放流,名水藏,曰:“无为后人有也。”当是时,曾英、李占春、于大海、王祥、杨展、曹勋等议兵并起,故献忠诛杀益毒。川中民尽,乃谋窥西安。

  顺治三年,献忠尽焚成都宫殿庐舍,夷其城,率众出川北,又欲尽杀川兵。伪将刘进忠故统川兵,闻之,率一军逃。会我大清兵至汉中,进忠来奔,乞为乡导。至盐亭界,大雾。献忠晓行,猝遇我兵于凤凰坡,中矢坠马,蒲伏积薪下。于是我兵擒献忠出,斩之。

  川中自遭献忠乱,列城内杂树成拱,狗食人肉若猛兽虎豹,啮人死辄弃去,不尽食也。民逃深山中,草衣不食久,遍体皆生毛。献忠既诛,贼党可望、能奇、文秀、定国等溃入川南,杀曾英、李乾德等,后皆降于永明王。

卷一百九十八

  ◎土司

  西南诸蛮,有虞氏之苗,商之鬼方,西汉之夜郎、靡莫、邛、莋、僰、爨之属皆是也。自巴、夔以东及湖、湘、岭峤,盘踞数千里,种类殊别。历代以来,自相君长。原其为王朝役使,自周武王时孟津大会,而庸、蜀、羌、髳、微、卢、彭、濮诸蛮皆与焉。及楚庄蹻王滇,而秦开五尺道,置吏,沿及汉武,置都尉县属,仍令自保,此即土官、土吏之所始欤。

  迨有明踵元故事,大为恢拓,分别司郡州县,额以赋役,听我驱调,而法始备矣。然其道在于羁縻。彼大姓相擅,世积威约,而必假我爵禄,宠之名号,乃易为统摄,故奔走惟命。然调遣日繁,急而生变,恃功怙过,侵扰益深,故历朝征发,利害各半。其要在于抚绥得人,恩威兼济,则得其死力而不足为患。《实录》载成化十八年马平主簿孔性善言:“谿峒蛮僚,虽常梗化,乱岂无因。昔陈景文为令,瑶、僮皆应差徭,厥后抚字乖方,始仍反侧。诚使守令得人,示以恩信,谕以祸福,亦当革心。”帝嘉纳之,惜未能实究其用,此可为治蛮之宝鉴矣。

  尝考洪武初,西南夷来归者,即用原官授之。其土官衔号曰宣慰司,曰宣抚司,曰招讨司,曰安抚司,曰长官司。以劳绩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而府州县之名亦往往有之。袭替必奉朝命,虽在万里外,皆赴阙受职。天顺末,许土官缴呈勘奏,则威柄渐弛。成化中,令纳粟备振,则规取日陋。孝宗虽发愤厘革,而因循未改。嘉靖九年始复旧制,以府州县等官隶验封,宣慰、招讨等官隶武选。隶验封者,布政司领之;隶武选者,都指挥领之。于是文武相维,比于中土矣。其间叛服不常,诛赏互见。兹据其事绩尤著者,列于篇。

  湖广土司

  湖南,古巫郡、黔中地也。其施州卫与永、保诸土司境,介于岳、辰、常德之西,与川东巴、夔相接壤,南通黔阳。谿峒深阻,易于寇盗,元末滋甚。陈友谅据湖、湘间,啖以利,资其兵为用。诸苗亦为尽力,有乞兵旁寨为之驱使者,友谅以此益肆。及太祖歼友谅于鄱阳,进克武昌,湖南诸郡望风归附,元时所置宣慰、安抚、长官司之属,皆先后迎降。太祖以原官授之,已而梗化。

  洪武三年,慈利安抚使覃垕连构诸蛮入寇,征南将军周德兴平之。五年,复命邓愈为征南将军,率师平散毛等三十六洞,而副将军吴良复平五开、古州诸蛮凡二百二十三洞,籍其民一万五千,收集溃散士卒四千五百余人,平其地。未几,五开、五谿诸蛮乱,讨平之。十八年,五开蛮吴面儿反,势獗甚。命楚王桢将征虏将军汤和,击斩九谿诸处蛮僚,俘获四万余人,诸苗始惧。而靖、沅、道、澧之间,十年内亦寻起寻灭。虽开国之初,师武臣力,实太祖控制之道恩威备焉。

  永乐初,苗告继绝,袭冠带,益就衔勒。垂百年,而五开、铜鼓间又纷纷多警。时英宗北狩,中原所在侵扰,苗势殊炽。景泰初,总兵官宫聚奏:“蛮贼西至贵州龙里,东至湖广沅州,北至武冈,南至播州之境,不下二十万,围困焚掠诸郡邑。臣所领官军不及二万,前后奔赴不能解平越之围。乞急调京边军及征麓川卒十万前来,以资调遣。”久而师征不至,更易他帅,浸淫六七载。至天顺元年,总督石璞调总兵官方瑛,始克期征剿。破天堂、小坪、墨溪二百二十七寨,擒伪王侯伯等百余人,斩贼首千四百余级,夺回军人男妇千三百余口,于是苗患渐平。盖萌发于贵州,而蔓衔于湖南,皆生苗为梗。诸土司初无动摇,而永、保诸宣慰,世席富强,每遇征伐,辄愿荷戈前驱,国家亦赖以挞伐,故永、保兵号为虓雄。嘉、隆以还,徵符四出,而湖南土司均备臂指矣。

  施州(施南宣抚司 散毛宣抚司 忠建宣抚司 容美宣抚司) 永顺军民宣慰使司 保靖州军民宣慰使司

  施州,隋为清江郡,改施州。明初仍之。洪武十四年改置施州卫军民指挥使司,属湖广都司。领军民千户所一:曰大田。领宣抚司三:日施南,曰散毛,曰忠建。领安抚司八:曰东乡五路,曰忠路,曰忠孝,曰金峒,曰龙潭,曰大旺,曰忠峒,曰高罗。领长官司七:曰摇把峒,曰上爱茶峒,曰下爱茶峒,曰剑南,曰木册,曰镇南,曰唐崖。领蛮夷长官司五:曰镇远,曰隆奉,曰西泙,曰东流,曰腊壁峒。又有容美宣抚司者,亦在境内,领长官司四:曰椒山玛瑙,曰五峰石宝,曰石梁下峒,曰水尽源通塔平。

  初,太祖即吴王位,甲辰六月,湖广安定宣抚使向思明遣长官硬彻律等,以元所授宣抚敕印来上,请改授。乃命仍置安定等处宣抚司二,以思明及其弟思胜为之。又置怀德军民宣抚司一,以向大旺为之,统军元帅二,以南木、潘仲玉为之。抽拦、不用、黄石三洞,各置长官一,以没叶、大虫、硬彻律为之。簳坪洞设元帅府一,以向显祖为之。梅梓、麻寮二洞,各置长官一,以向思明、唐汉明为之。皆新降者。丙午二月,容美洞宣抚使田光宝遣弟光受等,以元所授宣抚敕印来上。命光宝为四川行省参政,行容美洞等处军民宣抚司事,仍置安抚元帅治之。并立太平、台宜、麻寮等十寨长官司。

  洪武四年,宣宁侯曹良臣帅兵取桑植,容美洞元施南道宣慰使覃大胜弟大旺、副宣慰覃大兴、光宝子答谷等皆来朝,纳元所授金虎符。命以施州宣慰司为从三品,东乡诸长官司为正六品,以流官参用。五年,忠建元帅墨池遣其子驴吾,率所部溪洞元帅阿巨等来归附,纳元所授金虎符并银印、铜章、诰敕。置忠建长官司及沿边溪洞长官司,以墨池等为长官。二月,容美宣抚田光宝复遣子答谷来朝。征南将军邓愈平散毛、柿谿、赤谿、安福等三十九峒,散毛宣慰司都元帅覃野旺上伪夏所授印。

  十四年,江夏侯周德兴移师讨水尽源、通塔平、散毛诸峒,置施州卫军民指挥使司。十五年,置施南宣抚司,隶施州卫。十七年,散毛、沿边安抚司安抚覃野旺之子起刺来朝,命为本司佥事。景川侯曹震言:“散毛等洞蛮时寇掠为民患,已令施州卫及施南宣抚覃大胜招之,如负固,请发兵讨。”

  二十二年命忠建宣抚田思进之子忠孝代父职。时思进年八十余,乞致仕,故有是命。明年,凉国公蓝玉克散毛洞,擒刺惹长官覃大旺等万余人。置大田军民千户所,隶施州卫。以蓝玉奏散毛、镇南、大旺、施南等洞蛮叛服不常,黔江、施州卫兵相去远,难应援。今散毛地与大水田连,宜置千户所守御,乃改散毛为大田,命千户石山等领土兵一千五百人,置所镇之。时忠建、施南叛蛮结寨于龙孔,玉遣指挥徐玉将兵攻之,擒宣抚覃大胜,余蛮退走。玉复分兵搜之,杀获男女一千八百余人,械大胜及其党八百二十人送京师。磔大胜于市,余戍开元,给衣粮遣之。

  永乐二年复设散毛、施南二长官司。先是,洪武初,诸土司长官来降者,皆予原官。蛮苗吴面儿之难,诸土司地多荒废,长官亦罢承袭。至是,故土官之子覃友谅等以招复蛮民,请仍设治所。以其户少,降为长官司,隶大田军民千户所。以友谅为散毛,长官,覃添富为施南长官。四年,改施南、散毛仍为宣抚司,以友谅、添富来朝故也。以田应虎为龙潭安抚。时应虎来朝,言其祖父自宋、元来,俱为安抚,自蛮乱并其地入散毛隔远难治,乞仍旧,从之。时高罗安抚田大民言,招复蛮民四百余户,乞还原职治所。木册长官田谷佐、唐崖长官覃忠孝,并言父祖世为安抚,洪武时大军平蜀,民惊溃,治所废,今谷佐等招集三百余户,请袭,许之。五年,镇南长官覃兴等来朝,称系世职,洪武中废,今招来蛮民三百户,乞仍旧,既五峰石宝长官张再武亦以袭职请,从之。同时,设东乡五路安抚,以覃忠为之,隶施南。设石梁下峒、椒山玛瑙、水尽源通塔平三长官司,以向潮文、刘再贵、唐思文为之,隶容美。既复设忠路、忠孝、金峒三安抚司,隶施州卫,以覃英、田大英、覃添贵为之。皆因洪武间蛮乱民散,废其治,今忠等以故官子侄来朝,奏请复设,并从之,各赐印章冠带。

  宣德二年设剑南长官司,隶忠路安抚;摇把峒、上爱下爱二茶峒三长官司及镇边、隆奉二蛮夷官司,皆隶东乡五路安抚;东流、腊壁峒二蛮夷官司,隶散毛宣抚;石关峒长官司、西泙蛮夷官司,隶金峒安抚。皆以其酋长为之。先是,忠路安抚司等各奏,前元故土官子孙牟酋蛮等,各拥蛮民,久据谿洞,今就招抚,请设官司,授以职事。兵部以闻,帝以驭蛮当顺其情,所授诸司,宜有等杀。兵部议以四百户以上者设长官司,四百户以下者设蛮夷官司。元土官子孙量授以职,从所招官司管属。皆从之。令三年一朝贡如故事。九年,木册长官田谷佐奏:“高罗安抚常倚势凌轹,侵夺其土地人民,已蒙朝廷分理,然彼宿怨未平,恐复加害。乞径隶施州卫。”从之。正统三年命散毛宣抚覃友谅子瑄试职。初,友谅以罪械赴京,中路逃匿,后为官军所获,毙狱。至是,本司以其子为蛮民信服,乞袭职。帝以友谅罪重宜革,第以蛮故诎法信恩,命瑄试职图后效。景泰二年,礼部奏:“散毛宣抚司副使黄缙瑄谋杀亲兄,律应斩。其妻谭氏遣子忠等贡马赎罪,然缙瑄罪重,法不可宥。宜给钞以酬马直。”从之。天顺元年,容美宣抚田潮美老疾,请子保富代职,从之。五年,礼部奏:“施州木册长官司土舍谭文寿凶暴,并造不法诽谤之言,罪当刑。今其母向氏进马以赎,恐不可从。”帝命给钞百锭以慰其母,其子仍禁锢之。

  成化二年,摇把洞长官向麦答踵奏:“邻近洗罗峒长,窥知本洞土兵调征两广,村寨空虚,煽诱土蛮攻劫,乞调官军剿治。”五年,礼部奏:“容美宣抚司田保富等,遣人进贡方物不及数,恐使者侵盗,宜停其赏,仍移知所司。”施州等卫八安抚司各奏,成化五年朝觐进马,已付边卫骑操,而诸卫收马文移不至,恐有虚诈,宜勘实给赏,皆从之。弘治二年,木册长官田贤及容美致在田保富各进马,为土人谭敬保等赎罪。刑部言:“蛮民纳马赎罪,轻者可原,重者难宥,宜下按臣察核。”八年,容美宣抚贡马及香,礼部以香不及数,马多道毙,又无文验,命予半赏。九年,金峒安抚覃彦龙奏:“境内产杉木,尝鬻金三千贮库。今彦龙年老,子惟一人,恐身后土人争夺,乞解部。”工部议非贡典,却之。

  正德四年,容美宣抚并椒山玛瑙长官司所遣通事刘思朝等赴京进贡,沿途驿传多需索,为侦事所发,自鲁桥以北计千余金。部臣以闻,帝以远蛮宥之。散毛宣抚并五峰石宝、水尽源通塔平长官司入贡后期,部议半赏,从之。九年命大田千户所冉霖彡子舜卿为指挥佥事,以自陈讨川寇功也。十一年,容美宣抚田秀爱其幼子,将逐其兄白俚俾,而以幼子袭。白俚俾恨之,贼杀其父及其弟。事闻,下镇巡官验治,磔死。土官唐胜富、张世英等为白俚俾奏辨,罪亦当坐。诏以蛮僚异类,难尽绳以法,免其并坐,戒饬之。十五年,容美宣抚司同知田世瑛,奏获镇南军民府古印,为始祖田始进开熙二年颁给,乞改升宣抚司为军民府。礼部议,以开设宣抚,颁印已久,不当更,古印宜缴,从之。

  嘉靖七年,容美宣抚司、龙潭安抚司每朝贡率领千人,所过扰害,凤阳巡抚唐龙以闻。礼部按旧制,进贡不过百人,赴京不过二十人,命所司申饬。忠孝安抚司把事田春者数十人称入贡,伪造关文,骚扰驿传,应天巡抚以闻。兵部议,土司违例入贡,且所过横索,恐有他虞,宜严禁谕。二十六年,腊壁峒等长官司入贡,礼部验印文诈伪,诏革其赏,并下按臣勘问。

  三十三年诏湖广川贵总督并节制容美十四司。初,容美土官田世爵与土官向元楫累世相仇。元楫幼,世爵佯为讲好,以女嫁之,谋夺其产,因诬元楫以奸。有司恐激变,令自捕元楫,下狱论死。世爵遂发兵,尽俘向氏,并籍其土,皆没入之。久之,抚按知其谋,责与元楫对状,世爵不出,阴与罗峒土舍黄中等谋叛。于是湖广巡按御史周如斗请移荆南道分巡施州卫,以便控制,调广西清浪等戍军,以实行伍。疏下督臣冯岳等议,岳等言:“施州地势孤悬,不可久居,戍军亦非一时可集。当移荆瞿守备于施州,九永守备于九谿,上荆南道备巡历。至世爵骄横,有司不能摄治,独久系元楫何为。宜假督臣以节制容美之权,问世爵抗违之罪,如不悛,即绳以法。”从之。

  时龙潭安抚黄俊素贪暴,据支罗洞寨,以睚爔杀人,系狱。会白草番反,俊子中请立功为父贳罪,已又自求为副指挥,贿当事者许之。俊出益骄,乃与中及群盗李仲实等,恣行于四川之云阳、奉节间,副使熊逵等计擒俊与仲实。俊死于狱,中自缚出降,执余党谭景雷等自赎。帝命追戮俊,枭示,仲实等论斩,中谪戍,而赏有功者。三十五年,命容美宣抚田九霄袭职,赐红纻衣一袭,以浙江黄宗山击倭之功也。

  隆庆元年,吏科给事朱绘等言,湖广施州卫忠路安抚覃大宁一日奏五上,语多不实,请究治。都察院议,金峒安抚上舍覃璧争印相杀,及磁峒不当辖四川。俱下抚按官勘报。四年,覃璧作乱,伤官军,抚按请治失事诸臣罪。兵部言:“本卫孤悬境外,事起仓猝,宜从宽贳,以责后功。”帝然之,命所司相机剿抚。五年,巡抚刘悫以覃璧平,条议五事:“一,请以川东所辖巫山、建始、黔江、万县改属上荆道。一,以荆州去施州卫远,不便巡历。夷陵西有傅友德所辟取蜀故道,名百里荒者,抵卫仅五百余里。请以巴东之石砫司巡检、施州卫之州门驿、三会驿并移近地,俾闾井联络。而于百里荒及东卜垅仍创建哨堡,令千户一员,督班军百人戍守。一,施州卫延袤颇广,物产最饶,卫官朘削,致民逃夷地为乱。宜裁通判设同知,抚治民蛮,均平徭赋,勿额外横索。一,金峒世官不宜遽绝,贷覃胜罪,降安抚为峒长,听支罗所百户提调。一,施州所辖十四司应袭官舍,必先白道院,始许理事。其擅立名号者,请严治,并令兵巡道每岁经历施州,豫行调集各官舍奖谕,令赴学观化。”俱从之。

  万历十一年,湖广抚按奏:“施州卫施南等宣抚司各官,仍听镇筸参将节制,载入敕书,以一事权。”从之。

  崇祯十二年,容美宣抚田元疏言:“六月间,谷贼复叛,抚治两臣调用土兵。臣即捐行粮战马,立遣土兵七千,令副长官陈一圣等将之前行。悍军邓维昌等惮于征调,遂与谭正宾结七十二村,鸠银万七千两,赂巴东知县蔡文升以逼民从军之文上报,阻忠义而启边衅。”帝命抚按核其事。时中原寇盗充斥,时事日非,即土司征调不至,亦不能问矣。

  永顺,汉武陵、隋辰州、唐溪州地也。宋初为永顺州。嘉祐中,溪州刺史彭仕羲叛,临以大兵,仕羲降。熙宁中,筑下溪州城,赐名会溪。元时,彭万潜自改为永顺等处军民安抚司。洪武五年,永顺宣慰使顺德汪伦、堂厓安抚使月直遣人上其所受伪夏印,诏赐文绮袭衣。遂置永顺等处军民宣慰使司,隶湖广都指挥使司。领州三,曰南渭,曰施溶,曰上谿;长官司六,曰腊惹洞,曰麦著黄洞,曰驴迟洞,曰施溶溪,曰白崖洞,曰田家洞。九年,永顺宣慰彭添保遣其弟义保等贡马及方物,赐衣币有差。自是,每三年一入贡。永乐十六年,宣慰彭源之仲率土官部长六百六十七人贡马。

  宣德元年,礼部以永顺宣慰彭仲子英朝正后期,请罪之。帝以远人不无风涛疾病之阻,仍赐予如例。总兵官萧绶奏:“西阳宋农里、石提洞军民被腊惹洞长谋古赏等连年攻劫,又及后溪,招之不从,乞调兵剿之。”谋古赏等惧,愿罚人马赎罪,乃罢兵。正统元年命彭仲子世雄袭职。天顺二年谕世雄调士兵会剿贵州东苗。

  成化三年,兵部尚书程信请调永顺兵征都掌蛮。十三年以征苗功,命宣慰彭显英进散官一阶,仍赐敕奖劳。十五年免永顺赋。弘治七年,贵州奏平苗功,以宣慰彭世麒等与有劳,世麒乞升职。兵部言非例,请进世麒阶昭勇将军,仍赐敕褒奖,从之。八年,世麒进马谢恩。十四年,世麒以北边有警,请帅土兵一万赴延绥助讨贼。兵部议不可,赐敕奖谕,并赐奏事人路费钞千贯,免其明年朝觐,以方听调征贼妇米鲁故也。

  正德元年以世麒从征有功,赐红织金麒麟服,世麒进马谢恩。二年进马贺立中宫,命给赏如例。五年,永顺与保靖争地相攻,累年不决,诉于朝,命各罚米三百石。六年,四川贼蓝廷瑞、鄢本恕等及其党二十八人倡乱两川,鸟合十余万人,僣王号,置四十八营,攻城杀吏,流毒黔、楚。总制尚书洪钟等讨之,不克。已而为官军所遏,乏食,乃佯听抚,劫掠自如。廷瑞以女结婚于永顺土舍彭世麟,冀缓兵。世麟伪许之,因与约期。廷瑞、本恕及王金珠等二十八人皆来会,世麟伏兵擒之,余贼溃渡河,官兵追围之,擒斩及溺死者七百余人。总制、巡抚以捷闻,奖赉有差,论者以是役世麟为首功云。七年,贼刘三等自遂平趋东皋,宣慰彭明辅及都指挥曹鹏等以土军追击之,贼仓卒渡河,溺死者二千人,斩首八十余级。巡抚李士实以闻。命永顺宣慰格外加赏,仍给明辅诰命。

  十年,致仕宣慰彭世麒献大木三十,次者二百,亲督运至京,子明辅所进如之。赐敕褒谕,赏进奏人钞千贯。十三年,世麒献大楠本四百七十,子明辅亦进大木备营建。诏世麒升都指挥使,赏蟒衣三袭,仍致仕;明辅授正三品散官,赏飞鱼服三袭,赐敕奖励,仍令镇巡官宴劳之。时政出权幸,恩泽皆由于干请。于是郴州民颂世麒征贼时号令严明,其土官彭芳等亦颂世麒功,乞蟒衣玉带。兵部格不可,乃已。世麒辞赏,请立坊,赐名曰表劳。会有保靖两宣慰争两江口之议,词连明辅,主者议逮治。明辅乃令蛮民奏其从征功,悉辞香炉山应得升赏,以赎逮治之辱。部议悉已之。

  嘉靖六年,论擒岑猛功,免应袭宣慰彭宗汉赴京,而加宗汉父明辅、祖世麒银币。二十一年,巡抚陆杰言:“酉阳与永顺以采木仇杀,保靖又煽惑其间,大为地方患。”乃命川、湖抚臣抚戢,勿酿兵端。是年,免永顺秋粮。

  三十三年冬,调永顺土兵协剿倭贼于苏、松。明年,永顺宣慰彭翼南统兵三千,致仕宣慰彭明辅统兵二千,俱会于松江。时保靖兵败贼于石塘湾。永顺兵邀击,贼奔王江泾,大溃。保靖兵最,永顺次之,帝降敕奖励,各赐银币,翼南赐三品服。

  先是,永顺兵剿新场倭,倭故不出,保靖兵为所诱遽先入,永顺土官田菑、田丰等亦争入,为贼所围,皆死之。议者皆言督抚经略失宜,致永顺兵再战再北。及王江泾之战,保靖掎之,永顺角之,斩获一千九百余级,倭为夺气,盖东南战功第一云。时邀功者方行赏,翼南遂授昭毅将军。已,升右参政管宣慰事,与明辅俱受银币之赐。时保、永二宣慰破倭后,兵骄,所过皆劫掠,缘江上下苦之。御史请究治,部议以土兵新有功,遽加罚,失远人心,宜谕责之。并令浙、直练乡勇,嗣后不得轻调土兵。

  四十二年以献大木功再论赏,加明辅都指挥使,赐蟒衣,其子掌宣慰司事,右参政彭翼南为右布政使,赐飞鱼服,仍赐敕奖励。四十四年,永顺复献大木,诏加明辅、翼南二品服。

  万历二十五年,东事棘,调永顺兵万人赴援。宣慰彭元锦请自备衣粮听调,既而支吾,有要挟之迹,命罢之。三十八年赐元锦都指挥衔,给蟒衣一袭,妻汪氏封夫人。四十七年,永顺贡马后期,减赏。兵部言:“前调宣慰元锦兵三千援辽,已半载,至关者仅七百余人。”命究主兵者。四十八年进元锦都督佥事。先是,元锦以调兵三千为不足立功,愿以万兵往。朝廷嘉其忠,加恩优渥。既而檄调八千,仅以三千,塞责,又上疏称病,为巡抚所劾,得旨切责。元锦不得已行,兵抵通州北,闻三路败恤,遂大溃。于是巡抚徐兆魁言:“调永顺兵八千,费逾十万,今奔溃,虚糜无益。”罢之。

  保靖,唐溪州地,宋置保静州,元为保靖州安抚司。明太祖之初起也,安抚使彭世雄率其属归附,命仍为保靖安抚使。洪武元年,保靖安抚使彭万里遣子德胜奉表贡马及方物,诏升安抚司为保靖宣慰司,以万里为之,隶湖广都指挥使司。自是,朝贡如制。

  永乐元年以保靖族属大虫可宜等互仇杀,遣御史刘从政赍敕抚谕之。三年,辰州卫指挥龚能等招谕筸子坪等三十五寨生苗廖彪等,各遣子入贡,因设筸子坪长官司,以彪为之,隶保靖。九年,宣慰彭勇烈遣人来贡。十二年,筸子坪贼吴者泥自称苗玉,与蛮民苗金龙等为乱,总兵梁福平之。未几,者泥子吴担竹复诱苗吴亚麻纠贵州答意诸蛮叛,都督萧授斩平之。二十一年,宣慰彭药哈俾遣人贡马。

  宣德元年,宣慰彭大虫可宜遣子顺来贡。四年,兵部奏:“保靖旧有二宣慰,一为人所杀,一以杀人当死,其同知以下官皆缺,请改流官治之。”帝以蛮性难驯,流官不谙土俗,令都督萧授择众所推服者以闻。正统十四年,保靖宣慰与族人彭南木答等相讦奏,既而讲和,愿输米赎诬奏罪,从之。

  景泰七年命调保靖土兵协剿铜鼓、五开、黎平诸蛮,先颁赏犒之。天顺二年敕宣慰彭舍怕俾即选兵进讨。三年,保靖奏夏灾。成化二年,以保靖宣慰彭显宗征蛮有功,命给诰命。三年复调保靖兵征都掌蛮。五年免保靖宣慰诸土司成化二年税粮八百五十三石,以屡调征广西及荆、襄、贵州有功也。七年,显宗老不任事,命其子仕珑代。十三年,以平苗功,显宗、仕珑皆进一阶。十五年以灾免保靖租赋。仁珑奏,两江口长官彭胜祖违例进贡,下部臣议,宜逮问,命镇巡官谕之。

  弘治十二年,永顺宣慰司奏,仕珑擅率兵攻长官彭世英,仇杀多年,构祸不已,乞发兵征剿。部覆以屡行按问不报,宜谕镇巡官速勘奏闻,从之。十四年,以保靖宣慰等方听调,免明年朝觐,时有征贵州贼妇米鲁之役故也。初,保靖安抚彭万里以洪武元年归附,即其地设保靖宣慰司,授万里宣慰使,领白崖、大别、大江、小江等二十八村寨。万里卒,子勇烈嗣。勇烈卒,子药哈俾嗣,年幼。万里弟麦谷踵之子大虫可宜,讽土人奏己为副宣慰,同理司事,因杀药哈俾而据其十四寨。事觉,逮问,死狱中,革副宣慰,而所据寨如故。其后,勇烈之弟勇杰嗣,传子南木杵,孙显宗,曾孙仕珑;与大虫可宜之子忠,忠子武,武子胜祖及其子世英,代为仇敌。而武以正统中随征有功,授两江口长官,胜祖成化中亦以功授前职,并随司理事,无印署。弘治初,胜祖以年老,世英无官,恐仕珑夺其地,援例求世袭,奏行核实,仕珑辄沮之,以是仇恨益甚,两家所辖土人亦各分党仇杀。永顺宣慰使彭世麒取胜祖女,复左右之,以是互相攻击,奏诉无宁岁。弘治十年,巡抚沈晖奏言,令世英入粟嗣父职,将以平之,而仕珑奏讦不止。是时,敕调世英从征贵州,而兵部移文有“两江口长官司”字,仕珑疑世英得设官署,将不听约束,复奏言之。于是巡抚阎仲宇、巡按王约等请以前后章奏下兵部、都察院,议:“令世英归所据小江七寨于仕珑,止领大江七寨,听仕珑约束。其原居两江口系襟喉要地,请调清水溪堡官兵守之。而徙世英于沱埠,以绝争端。以后土官应袭子弟,悉令入学,渐染风化,以格顽冥。如不入学者,不准承袭。世麒党于世英,法当治,但从征湖广颇效忠勤,已有旨许以功赎。仕珑、世英并逮问,胜祖照常例发遣。”奏上,从之。弘治十六年六月事也。

  正德十四年,保靖两江口土舍彭惠既以祖大虫可宜与彭药哈俾世仇,至是与宣慰彭九霄复构怨。永顺宣慰彭明辅与之连姻,助以兵力,遂与九霄往复仇杀,数年不息,死者五百余人,前后讦奏累八十余章。守巡官系惠于狱,明辅率众劫之去,寻复捕系。事闻,诏都御史吴廷举勘处。廷举乃令镇巡议,以为惠罪当诛,但土蛮难尽以法绳,宜徙惠置辰、常城中,令九霄出价以易两江口故地。仍用文官左迁者二人为首领官,以劝相之。俟数年后革心向化,请敕奖谕,仍擢用为首领。下兵部议,以惠徙内地,恐贻后患,令廷举再议。于是廷举等复请以大江之右五寨归保靖,大江之左二寨属辰州,设大刺巡检司,流官一人主之。惠免迁徙,仍居沱埠,以土舍名目协理巡检事。部覆如廷举言。

  嘉靖六年以擒岑猛功进九霄湖广参政,赐银币。长子虎臣战殁,赠指挥佥事,次子良臣袭职时,免赴京。二十六年免保靖秋粮。三十三年诏调宣慰彭荩臣帅所部三千人赴苏、松征倭。明年遇倭于石塘弯,大战,败之。贼北走平望,诸军尾之于王江泾,大破之。录功,以保靖为首,敕赐荩臣银币并三品服,令统兵益击贼。先是,都司李经率保靖兵追倭至新场,倭二千人伏不出,保靖土舍彭翅引军探之,中伏,与所部皆死,赠翅一官并赐棺殓具。及是,以王江泾捷,进荩臣为昭毅将军。既又调保靖土兵六千赴总督军前,从胡宗宪请也。时已叙赵文华、宗宪功,复加荩臣右参政,管宣慰司事,仍赏银币。

  万历四十七年调保靖兵五千,命宣慰彭象乾亲统援辽。四十八年加象乾指挥使。象乾至涿州病,中夜兵逃散者三千余人,部臣以闻。帝严旨责统兵者,并敕监军道沿途招抚。明年,象乾病不能行,遣其子侄率亲兵出关,战于浑河,全军皆殁。天启二年进象乾都督佥事,赠彭象周、彭绲、彭天祐各都司佥书,以浑河之役一门殉战,义烈为诸土司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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