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卷五十六

  江统,字应元,陈留圉人也。祖蕤,以义行称,为谯郡太守,封亢父男。父祚, 南安太守。统静默有远志,时人为之语曰:“嶷然稀言江应元。”与乡人蔡克俱知 名。袭父爵,除山阴令。时关陇、屡为氐、羌所扰,孟观西讨,自擒氐帅齐万年。 统深惟四夷乱华,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论》。其辞曰:

  夫夷蛮戎狄,谓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 狄。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或居绝域之外,山河之表, 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 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 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虽有贤圣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导, 而以恩德柔怀也。当其强也,以殷之高宗而惫于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猃狁, 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周公来九译之贡,中宗纳单于之朝,以 元成之微,而犹四夷宾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边塞,而侯应陈其不可, 单于屈膝未央,望之议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 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为寇贼强暴,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 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以大兼小,转相残灭,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 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故申、缯之祸,颠覆宗周;襄公要秦, 遽兴姜戎。当春秋时,义渠、大荔居秦、晋之域,陆浑、阴戎处伊、洛之间,鄋瞒 之属害及济东,侵入齐、宋,陵虐邢、卫,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齐桓 攘之,存亡继绝,北伐山戎,以开燕路。故仲尼称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 秋之末,战国方盛,楚吞蛮氏,晋翦陆浑,赵武胡服,开榆中之地,秦雄咸阳,灭 义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岭长城,戎卒亿计。虽师役 烦殷,寇贼横暴,然一世之功,戎虏奔却,当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兴而都长安,关中之郡号曰三辅,《禹贡》雍州,宗周丰、镐之旧也。及至 王莽之败,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 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而与华人杂处。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 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之元,骑都尉王弘使西域,发调羌、氏,以为行卫。 于是群羌奔骇,互相扇动,二州之戎,一时俱发,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之征, 弃甲委兵,舆尸丧师,前后相继,诸戎遂炽,至于南入蜀汉,东掠赵、魏,唐突轵 关,侵及河内。及遣北军中候硃宠将五营士于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毙,任 尚、马贤仅乃克之。此所以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虽由御者之无方,将非其才, 亦岂不以寇发心腹,害起肘腋,疢笃难疗,疮大迟愈之故哉!自此之后,余烬不尽, 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马贤忸忲,终于覆败;段颖临冲,自西徂乐。雍州之戎,常 为国患,中世之寇,惟此为大。汉末之乱,关中残灭。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埸 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叛氏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 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 以为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弊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厥田上上,加以泾、渭之流溉其舄卤,郑国、白渠灌浸相通, 黍稷之饶,亩号一钟,百姓谣咏其殷实,帝王之都每以为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玩习, 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 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 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当今之宜,宜及兵 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并、析支之 地;徙扶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 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戎晋不杂,并得其所,上 合往古即叙之义,下为盛世永久之规。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 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是以充国、子明能以数万之众制群羌之命,有征无 战,全军独克,虽有谋谟深计,庙胜远图,岂不以华夷异处,戎夏区别,要塞易守 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难者曰: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水旱之害,荐饥累 荒,疫疠之灾,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恶初附,且款且畏,咸怀危惧,百姓愁苦, 异人同虑,望宁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诚宜镇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 兴功造事,使疲悴之众,徙自猜之寇,以无谷之人,迁乏食之虏,恐势尽力屈,绪 业不卒,羌戎离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号署,攻城野战,伤害牧守,连兵聚众,载离寒暑矣。 而今异类瓦解,同种土崩,老幼系虏,丁壮降散,禽离兽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 为尚挟余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 以至于此乎?曰,无有余力,势穷道尽故也。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 由己矣。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 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散流,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 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未乱,道不 著而平,德不显而成。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值困必济,遇否能通。今子 遭弊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得覆车之轨,何哉?且关中之人百余万 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 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今我迁之,传食而至, 附其种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 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 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开物成务,创业垂统,崇其拓 迹,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汉宣之世,冻馁残破,国内五裂,后合为二, 呼韩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质柔服。建武中,南单于复来降附, 遂令入塞,居于漠南,数世之后,亦辄叛戾,故何熙、梁槿戎车屡征。中平中,以 黄巾贼起,发调其兵,部众不从,而杀羌渠。由是於弥扶罗求助于汉,以讨其贼。 仍值世丧乱,遂乘衅而作,卤掠赵、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质 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 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今五部之众,户至数 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 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毋丘俭伐 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 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 其微弱势力不陈耳。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 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 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

  迁中郎。选司以统叔父春为宜春令,统因上疏曰:“故事,父祖与官职同名, 皆得改选,而未有身与官职同名,不在改选之例。臣以为父祖改选者,盖为臣子开 地,不为父祖之身也。而身名所加,亦施于臣子。佐吏系属,朝夕从事,官位之号, 发言所称,若指实而语,则违经礼讳尊之义;若诡辞避回,则为废官擅犯宪制。今 以四海之广,职位之众,名号繁多,士人殷富,至使有受宠皇朝,出身宰牧,而令 佐吏不得表其官称,子孙不得言其位号,所以上严君父,下为臣子,体例不通。若 易私名以避官职,则违《春秋》不夺人亲之义。臣以为身名与官职同者,宜与触父 祖名为比,体例既全,于义为弘。”朝廷从之。

  转太子洗马。在东宫累年,甚被亲礼。太子颇阙朝觐,又奢费过度,多诸禁忌, 统上书谏曰:

  臣闻古之为臣者,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献可替否,拾遗补阙。是以人主得以 举无失行,言无口过,德音发闻,扬名后世。臣等不逮,无能云补,思竭愚诚,谨 陈五事如左,惟蒙一省再省,少垂察纳。

  其一曰,六行之义,以孝为首,虞舜之德,以孝为称,故太子以朝夕视君膳为 职,左右就养无方。文王之为世子,可谓笃于事亲者也,故能擅三代之美,为百王 之宗。自顷圣体屡有疾患,数阙朝侍,远近观听者不能深知其故,以致疑惑。伏愿 殿下虽有微苦,可堪扶舆,则宜自力。《易》曰:“君子终日乾乾。”盖自勉强不 息之谓也。

  其二曰,古之人君虽有聪明之姿,睿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虞 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及成王之为太子也,则周、召为保傅,史佚昭文章, 故能闻道早备,登崇大业,刑措不用,流声洋溢。伏惟殿下天授逸才,聪鉴特达, 臣谓犹宜时发圣令,宣扬德音,谘询保傅,访逮侍臣,觐见宾客,得令接尽,壅否 之情沛然交泰,殿下之美焕然光明。如此,则高朗之风,扇于前人;弘范令轨,永 为后式。

  其三曰,古之圣王莫不以俭为德,故尧称采椽茅茨,禹称卑宫恶服,汉文身衣 弋绨,足履革舄,以身先物,政致太平,存为明王,没见宗祀。及诸侯修之者,鲁 僖以躬俭节用,声列《雅颂》;蚡冒以筚路蓝缕,用张楚国。大夫修之者,文子相 鲁,妾不衣帛;晏婴相齐,鹿裘不补,亦能匡君济俗,兴国隆家。庶人修之者,颜 回以箪食瓢饮,扬其仁声;原宪以蓬户绳枢,迈其清德。此皆圣主明君贤臣智士之 所履行也。故能悬名日月,永世不朽,盖俭之福也。及到末世,以奢失之者,帝王 则有瑶台琼室,玉怀象箸,肴膳之珍则熊蹯豹胎,酒池肉林。诸侯为之者,至于丹 楹刻桷,饩征百牢。大夫有琼弁玉缨,庶人有击钟鼎食。亦罔不亡国丧宗,破家失 身,丑名彰闻,以为后戒。窃闻后园镂饰金银,刻磨犀象,画室之巧,课试日精。 臣等以为今四海之广,万物之富,以今方古,不足为侈也。然上之所好,下必从之, 是故居上者必慎其所好也。昔汉光武皇帝时,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 剑以赐骑士。世祖武皇帝有上雉头裘者,即诏有司焚之都街。高世之主,不尚尤物, 故能正天下之俗,刑四方之风。臣等以为画室之功,可且减省,后园杂作,一皆罢 遣,肃然清静,优游道德,则日新之美光于四海矣。

  其四曰,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诸侯,故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受 爵而资禄,莫有不赡者也。是以士农工商四业不杂。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 之业也。《周礼》三市,旦则百族,昼则商贾,夕则贩夫贩妇。买贱卖贵,贩鬻菜 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樊迟匹夫,请学为圃,仲 尼不答;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又讥其不仁;公仪子相鲁,则拔其园葵,言食禄 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秦、汉以来,风俗转薄,公侯之尊,莫不殖园圃之田,而 收市井之利,渐冉相放,莫以为耻,乘以古道,诚可愧也。今西园卖葵菜、蓝子、 鸡、面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其五曰,窃见禁土,令不得缮修墙壁,动正屋瓦。臣以为此既违典彝旧义,且 以拘挛小忌而废弘廓大道,宜可蠲除,于事为宜。

  朝廷善之。

  及太子废,徙许昌,贾后讽有司不听宫臣追送。统与宫臣冒禁至伊水,拜辞道 左,悲泣流涟。都官从事悉收统等付河南、洛阳狱。付郡者,河南尹乐广悉散遣之, 系洛阳者犹未释。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为恶故耳。东宫故 臣冒罪拜辞,涕泣路次,不顾重辟,乃更彰太子之德,不如释之。”谧语洛阳令曹 摅,由是皆免。及太子薨,改葬,统作诔叙哀,为世所重。

  后为博士、尚书郎,参大司马、齐王冏军事。冏骄荒将败,统切谏,文多不载。 迁廷尉正,每州郡疑狱,断处从轻。成都王颖请为记室,多所箴谏。申论陆云兄弟, 辞甚切至。以母忧去职。服阕,为司徒左长史。东海王越为兗州牧,以统为别驾, 委以州事,与统书曰:“昔王子师为豫州,未下车,辟荀慈明;下车,辟孔文举。 贵州人士有堪应此者不?”统举高平郗鉴为贤良,陈留阮修为直言,济北程收为方 正,时以为知人。寻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永嘉四年,避难奔于成 皋,病卒。凡所造赋颂表奏皆传于后。二子:[A170],惇。

  [A170]字思玄,本州辟举秀才,平南将军温峤以为参军。复为州别驾,辟司空 郗鉴掾,除长山令。鉴又请为司马,转黄门郎。车骑将军庾冰镇江州,请为长史。 冰薨,庾翼以为谘议参军,俄而复补长史。翼薨,大将干瓚作难,[A170]讨平之。 除尚书吏部郎,仍迁御史中丞、侍中、吏部尚书。永和中,代桓景为护军将军。出 补会稽内史,加右军将军。代王彪之为尚书仆射。哀帝即位,疑周贵人名号所宜, [A170]议见《礼志》。帝欲于殿庭立鸿祀,又欲躬自藉田,[A170]并以为礼废日久, 仪注不存,中兴以来所不行,谓宜停之。为仆射积年,简文帝为相,每访政事,[A 170]多所补益,转护军将军,领国子祭酒,卒官。子敳,历琅邪内史、骠骑谘议。 敳子恆,元熙中为西中郎长史。恆弟夷,尚书。

  惇字思悛,孝友淳粹,高节迈俗。性好学,儒玄并综。每以为君子立行,应依 礼而动,虽隐显殊途,未有不傍礼教者也。若乃放达不羁,以肆纵为贵者,非但动 违礼法,亦道之所弃也。乃著《通道崇检论》,世咸称之。苏峻之乱,避地东阳山, 太尉郗鉴檄为兗州治中,又辟太尉掾;康帝为司徒,亦辟焉;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儒 林参军;征拜博士、著作郎,皆不就。邑里宗其道,有事必谘而后行。东阳太守阮 裕、长山令王濛,皆一时名士,并与惇游处,深相钦重。养志二十余年,永和九年 卒,时年四十九,友朋相与刊石立颂,以表德美云。

  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祖资,魏骠骑将军。父宏,南阳太守。楚才藻 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年四十余,始参镇东军事。文帝遣符劭、 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曰:

  盖见机而作,《周易》所贵;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此乃吉凶之萌兆,荣 辱所由生也。是故许、郑以衔璧全国,曹谭以无礼取灭。载藉既记其成败,古今又 著其愚智,不复广引譬类,崇饰浮辞。苟以夸大为名,更丧忠告之实。今粗论事要, 以相觉悟。

  昔炎精幽昧,历数将终,恆、灵失德,灾衅并兴,豺狼抗爪牙之毒,生灵罹涂 炭之难。由是九州绝贯,王纲解纽,四海萧条,非复汉有。太祖承运,神武应期, 征讨暴乱,克宁区夏;协建灵符,天命既集,遂廓弘基,奄有魏域。土则神州中岳, 器则九鼎犹存,世载淑美,重光相袭,故知四隩之攸同,帝者之壮观也。昔公孙氏 承藉父兄,世居东裔,拥带燕胡,凭陵险远,讲武游盘,不供职贡,内傲帝命,外 通南国,乘桴沧海,交酬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自以控弦十万,奔 走之力,信能右折燕、齐,左震扶桑,輮轹沙漠,南面称王。宣王薄伐,猛锐长驱, 师次辽阳,而城池不守;枹鼓暂鸣,而元凶折首。于是远近疆埸,列郡大荒,收离 聚散,大安其居,众庶悦服,殊俗款附。自兹以降,九野清泰,东夷献其乐器,肃 慎贡其楛矢,旷世不羁,应化而至,巍巍荡荡,想所具闻也。

  吴之先祖,起自荆、楚,遭时扰攘,潜播江表。刘备震惧,亦逃巴、岷。遂因 山陵积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无涯,假气游魂,迄兹四纪。两邦合从,东西唱和, 互相扇动,距捍中国。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也。相国晋王辅相帝 室,文武桓桓,志厉秋霜,庙胜之算,应变无穷,独见之鉴,与众绝虑。主上钦明, 委以万机,长辔远御,妙略潜授,偏师同心,上下用力,陵威奋伐,[QFDP]入其阻, 并敌一向,夺其胆气。小战江由,则成都自溃;曜兵剑阁,则姜维面缚。开地六千, 领郡三十。兵不逾时,梁、益肃清,使窃号之雄,稽颡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 夫韩并魏徙,虢灭虞亡,此皆前鉴,后事之表。又南中吕兴,深睹天命蝉蜕内附, 愿为臣妾。外失辅车脣齿之援,内有羽毛零落之渐,而徘徊危国,冀延日月,此由 魏武侯却指山河,自以为强,殊不知物有兴亡,则所美非其地也。

  方今百僚济济,俊乂盈朝,武臣猛将,折冲万里,国富兵强,六军精练,思复 翰飞,饮马南海。自顷国家整修器械,兴造舟楫,简习水战,楼船万艘,千里相望, 刳木已来,舟车之用未有如今之殷盛者也。骁勇百万,畜力待时。役不再举,今日 之师也。然主相眷眷未便电发者,犹以为爱人治国,道家所尚,崇城遂卑,文王退 舍,故先开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指,往使所究也。若能审势安危,自求多福, 蹶然改容,祗承往锡,追慕南越,婴齐入侍,北面称臣,伏听告策,则世祚江表, 永为魏籓,丰功显报,隆于今日矣。若犹侮慢,未顺王命,然后谋力云合,指麾从 风,雍、梁二州,顺流而东,青、徐战士,列江而西,荆、扬兗、豫,争驱八冲, 征东甲卒,武步秣陵,尔乃王舆整驾,六戎徐征,羽校烛日,旌旗星流,龙游曜路, 歌吹盈耳,士卒奔迈,其会如林,烟尘俱起,震天骇地,渴赏之士,锋镝争先,忽 然一旦,身首横分,宗祀沦覆,取戒万世,引领南望,良助寒心!夫疗膏肓之疾者, 必进苦口之药;决狐疑之虑者,亦告逆耳之言。如其犹豫,迷而不反,恐俞附见其 已死,扁鹊知其无功矣。勉思良图,惟所去就。

  劭等至吴,不敢为通。

  楚后迁佐著作郎,复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长 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时政, 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事未判,又与乡人郭奕忿争。武帝虽不显明其罪,然以 少贱受责,遂湮废积年。初,参军不敬府主,楚既轻苞,遂制施敬,自楚始也。

  征西将军,扶风王骏与楚旧好,起为参军。转梁令,迁卫将军司马,时龙见武 库井中,群臣将上贺,楚上言曰:“顷闻武库井中有二龙,群臣或有谓之祯祥而称 贺者,或有谓之非祥无所贺者,可谓楚既失之,而齐亦未为得也。夫龙或俯鳞潜于 重泉,或仰攀云汉游乎苍昊,而今蟠于坎井,同于蛙虾者,岂独管库之士或有隐伏, 厮役之贤没于行伍?故龙见光景,有所感悟。愿陛下赦小过,举贤才,垂梦于傅岩, 望想于渭滨,修学官,起淹滞,申命公卿,举独行君子可惇风厉俗者,又举亮拔秀 异之才可以拨烦理难矫世抗言者,无系世族,必先逸贱。夫战胜攻取之势,并兼混 一之威,五伯之事,韩、白之功耳;至于制礼作乐,阐扬道化,甫是士人出筋力之 秋也。伏愿陛下择狂夫之言。”

  惠帝初,为冯翊太守。元康三年卒。

  初,楚与同郡王济友善,济为本州大中正,访问铨邑人品状,至楚,济曰: “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少时欲 隐居,谓济曰:“当欲枕石漱流。”误云“漱石枕流”。济曰:“流非可枕,石非 可漱。”楚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厉其齿。”楚少所推服,惟 雅敬济。初,楚除妇服,作诗以示济,济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 然,增伉俪之重。”

  三子:众、洵、纂。众及洵俱未仕而早终,惟纂子统、绰并知名。

  统字承公。幼与绰及从弟盛过江。诞任不羁,而善属文,时人以为有楚风。征 北将军褚裒闻其名,命为参军,辞不就,家于会稽。性好山水,乃求为鄞令,转在 吴宁。居职不留心碎务,纵意游肆,名山胜川,靡不穷究。后为余姚令,卒。

  子腾嗣,以博学著称,位至廷尉。腾弟登,少善名理,注《老子》,行于世, 仕至尚书郎,早终。

  绰字兴公。博学善属文,少与高阳许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会稽,游放山水, 十有余年,乃作《遂初赋》以致其意。尝鄙山涛,而谓人曰:“山涛吾所不解,吏 非吏,隐非隐,若以元礼门为龙津,则当点额暴鳞矣。”所居斋前种一株松,恆自 守护,邻人谓之曰:“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恐永无栋梁日耳。”绰答曰:“枫柳 虽复合抱,亦何所施邪!”绰与询一时名流,或爱询高迈,则鄙于绰,或爱绰才藻, 而无取于询。沙门支遁试问绰:“君何如许?”答曰:“高情远致,弟子早已伏膺; 然一咏一吟,许将北面矣。”绝重张衡、左思之赋,每云:“《三都》、《二京》, 五经之鼓吹也。”尝作《天台山赋》,辞致甚工,初成,以示友人范荣期,云: “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荣期曰:“恐此金石非中宫商。”然每至佳句,辄 云:“应是我辈语。”除著作佐郎,袭爵长乐侯。”

  绰性通率,好讥调。尝与习凿齿共行,绰在前,顾谓凿齿曰:“沙之汰之,瓦 石在后。”凿齿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

  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补章安令,征拜太学博士,迁尚书郎。杨州刺史殷浩 以为建威长史。会稽内史王羲之引为右军长史。转永嘉太守,迁散骑常侍,领著作 郎。

  时大司马桓温欲经纬中国,以河南粗平,将移都洛阳。朝廷畏温,不敢为异, 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绰乃上疏曰:

  伏见征西大将军臣温表“便当躬率三军,讨除二寇,荡涤河、渭,清洒旧京, 然后神旂电舒,朝服济江,反皇居于中土,正玉衡于天极。”斯超世之弘图,千载 之盛事。然臣之所怀,窃有未安,以为帝王之兴,莫不藉地利人和以建功业,贵能 以义平暴,因而抚之。怀愍不建,沧胥秦京,遂令胡戎交侵,神州绝纲,土崩之衅, 诚由道丧。然中夏荡荡,一时横流,百郡千城曾无完郛者,何哉?亦以地不可守, 投奔有所故也。天祚未革,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而已,实赖万里长江画而 守之耳。《易》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义大矣哉!斯已然之明效也。今 作胜谈,自当任道而遗险;校实量分,不得不保小以固存。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 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木刊,阡陌夷灭,生理茫茫, 永无依归。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长子老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 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举五陵,即复缅成遐域。泰山之安 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

  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向无山陵之急,亦未首决大谋,独任天 下之至难也。今发愤忘食,忠慨亮到,凡在有心,孰不致感!而百姓震骇,同怀危 惧者,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趣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于江外数十年矣,一朝拔 之,顿驱踧于空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富者无三年之粮, 贫者无一餐之饭,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出必 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夫国以人为本,疾寇所 以为人,众丧而寇除,亦安所取裁?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自古今帝 王之都,岂有常所,时隆则宅中而图大,势屈则遵养以待会。使德不可胜,家有三 年之积,然后始可谋太平之事耳。今天时人事,有未至者矣,一朝欲一宇宙,无乃 顿而难举乎?

  臣之愚计,以为且可更遣一将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于陵所筑二垒以奉卫 山陵,扫平梁、许,清一河南,运漕之路既通,然后尽力于开垦,广田积谷,渐为 徙者之资。如此,贼见亡征,势必远窜。如其迷逆不化,复欲送死者,南北诸军风 驰电赴,若身手之救痛痒,率然之应首尾,山陵既固,中夏小康。陛下且端委紫极, 增修德政,躬行汉文简朴之至,去小惠,节游费,审官人,练甲兵,以养士灭寇为 先。十年行之,无使隳废,则贫者殖其财,怯者充其勇,人知天德,赴死如归,以 此致政,犹运诸掌握。何故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陛下春秋方富,温克 壮其猷,君臣相与,弘养德业,括囊元吉,岂不快乎!

  今温唱高议,圣朝互同,臣以轻微,独献管见。出言之难,实在今日,而臣区 区必闻天听者,窃以无讳之朝,狂瞽进说,刍荛之谋,圣贤所察,所以不胜至忧, 触冒干陈。若陛下垂神,温少留思,岂非屈于一人而允亿兆之顾哉!如以干忤罪大, 欲加显戮,使丹诚上达,退受刑诛,虽没泉壤,尸且不朽。

  桓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知人家国事邪!” 寻转廷尉卿,领著作。绰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 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焉。年五十八,卒。

  子嗣,有绰风,文章相亚,位至中军参军,早亡。

  史臣曰:江统风检操行,良有可称,陈留多士,斯为其冠。《徙戎》之论,实 乃经国远图。然运距中衰,陵替有渐,假其言见用,恐速祸招怨,无救于将颠也。 逮愍怀废徙,冒禁拜辞,所谓命轻鸿毛,义贵熊掌。[A170]位隆端石,竭诚献替。 惇遗忽荣利,聿修天爵。虽出处异途,俱难兄弟矣。孙楚体英绚之姿,超然出类, 见知武子,诚无愧色。览其贻皓之书,谅曩代之佳笔也。而负才诞傲,蔑苞忿奕, 违逊让之道,肆陵愤之气,丁年沈废,谅自取矣。统、绰棣华秀发,名显中兴,可 谓无忝尔祖。统竟沦迹下邑,穷观胜地,会其心焉。绰献直论辞,都不慑元子,有 匪躬之节,岂徒文雅而已哉!

  赞曰:应元蹈义,子荆越俗。江寡悔尤,孙贻摈辱。[A170]、统昆弟,江左驰 声。彬彬藻思,绰冠群英。

卷五十七

  罗宪,字令则,襄阳人也。父蒙,蜀广汉太守。宪年十三,能属文,早知名。 师事谯周,周门人称为子贡。性方亮严整,待士无倦,轻财好施,不营产业。仕蜀 为太子舍人、宣信校尉。再使于吴,吴人称焉。时黄皓预政,众多附之,宪独介然。 皓恚之,左迁巴东太守。时大将军阎宇都督巴东,拜宪领军,为宇副贰。魏之伐蜀, 召宇西还,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城中扰动,边江长吏皆弃城走,宪斩乱者一人, 百姓乃安。知刘禅降,乃率所统临于都亭三日。吴闻蜀败,遣将军盛宪西上,外托 救援,内欲袭宪。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邀其利,吾宁当为 降虏乎!”乃归顺。于是缮甲完聚,厉以节义,士皆用命。及钟会、邓艾死,百城 无主,吴又使步协西征,宪大破其军。孙休怒,又遣陆抗助协。宪距守经年,救援 不至,城中疾疫太半。或劝南出牂柯,北奔上庸,可以保全。宪曰:“夫为人主, 百姓所仰,既不能存,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会荆州刺史胡烈等 救之,抗退。加陵江将军、监巴东军事、使持节,领武陵太守。泰始初入朝,诏曰: “宪忠烈果毅,有才策器干,可给鼓吹。”又赐山玄玉佩剑。泰始六年卒,赠使持 节、安南将军、武陵太守,追封西鄂侯,谥曰烈。

  初,宪侍宴华林园,诏问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宪荐蜀人常忌、 杜轸等,皆西国之良器,武帝并召而任之。

  子袭,历给事中、陵江将军,统其父部曲,至广汉太守。兄子尚。

  尚字敬之,一名仲。父式,牂柯太守。尚少孤,依叔父宪。善属文。荆州刺史 王戎以尚及刘乔为参军,并委任之。太康末,为梁州刺史。及赵廞反于蜀,尚表曰: “廞非雄才,必无所成,计日听其败耳。”乃假尚节为平西将军、益州刺史、西戎 校尉。性贪,少断,蜀人言曰:“尚之所爱,非邪则佞,尚之所憎,非忠则正。富 拟鲁、卫,家成市里;贪如豺狼,无复极已。”又曰:“蜀贼尚可,罗尚杀我。平 西将军,反更为祸。”时李特亦起于蜀,攻蜀,杀赵廞。又攻尚于成都,尚退保江 阳,初,尚乞师方岳,荆州刺史宗岱率建平太守孙阜救之,次于江州,岱、阜兵盛, 诸为寇所逼者,人有奋志。尚乃使兵曹从事任锐伪降,因出密宣告于外,克日俱击, 遂大破之,斩李特,传首洛阳。特子雄僭号,都于郫城。尚遣将军隗伯攻之,不克。 俄而尚卒,雄遂据有蜀土。

  滕修,字显先,南阳西鄂人也。仕吴为将帅,封西鄂侯。孙皓时,代熊睦为广 州刺史,甚有威惠。征为执金吾。广州部曲督郭马等为乱,皓以修宿有威惠,为岭 表所伏,以为使持节、都督广州军事、镇南将军、广州牧以讨之。未克而王师伐吴, 修率众赴难。至巴丘而皓已降,乃缟素流涕而还,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 各送印绶,诏以修为安南将军,广州牧、持节、都督如故,封武当侯,加鼓吹,委 以南方事。修在南积年,为边夷所附。

  太康九年卒,请葬京师,帝嘉其意,赐墓田一顷,谥曰声。修之子并上表曰: “亡父修羁绁吴壤,为所驱驰;幸逢开通,沐浴至化,得从俘虏握戎马之要;未觐 圣颜,委南籓之重,实由勋劳少闻天听故也。年衰疾笃,屡乞骸骨,未蒙垂哀,奄 至薨陨。臣承遗意,舆榇还都,瞻望云阙,实怀痛裂。窃闻博士谥修曰声,直彰流 播,不称行绩,不胜愚情,冒昧闻诉。”帝乃赐谥曰忠。

  并子含,初为庾冰轻车长史,讨苏峻有功,封夏阳县开国侯,邑千六百户,授 平南将军、广州刺史。在任积年,甚有威惠,卒谥曰戴。含弟子遁,交州刺史。

  修曾孙恬之,龙骧将军、魏郡太守,戍黎阳,为翟辽所执,死之。

  马隆,字孝兴,东平平陆人。少而智勇,好立名节。魏兗州刺史令狐愚坐事伏 诛,举州无敢收者。隆以武吏托称愚客,以私财殡葬,服丧三年,列植松柏,礼毕 乃还,一州以为美谈。署武猛从事。泰始中,将兴伐吴之役,下诏曰:“吴会未平, 宜得猛士以济武功。虽旧有荐举之法,未足以尽殊才。其普告州郡,有壮勇秀异才 力杰出者,皆以名闻,将简其尤异,擢而用之。苟有其人,勿限所取。”兗州举隆 才堪良将。稍迁司马督。

  初,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隆陈其必败。俄而欣为虏所没,河西断绝,帝 每有西顾之忧,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通凉州者乎?”朝臣莫对。隆进曰: “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灭贼,何为不任,顾卿方略何如耳。 隆曰:“陛下若能任臣,当听臣自任。”帝曰:“云何?隆曰:“臣请募勇士三千 人,无问所从来,率之鼓行而西,禀陛下威德,丑虏何足灭哉!”帝许之,乃以隆 为武威太守。公卿佥曰:“六军既众,州郡兵多,但当用之,不宜横设赏募以乱常 典。隆小将妄说,不可从也。”帝弗纳。隆募限腰引弩三十六钧、弓四钧,立标简 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因请自至武库选杖。武库令与隆 忿争,御史中丞奏劾隆,隆曰:“臣当亡命战场,以报所受,武库令乃以魏时朽杖 见给,不可复用,非陛下使臣灭贼意也。”帝从之,又给其三年军资。隆于是西渡 温水。虏树机能等以众万计,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截隆后。隆依八阵图作偏 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 奇谋间发,出敌不意。或夹道累磁石,贼负铁铠,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无所 留碍,贼咸以为神。转战千里,杀伤以千数。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 谓已没。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是无秦、 凉也。”乃诏曰:“隆以偏师寡众,奋不顾难,冒险能济。其假节、宣威将军,加 赤幢、曲盖、鼓吹。”隆到武威,虏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率万余落归降,前后诛 杀及降附者以万计。又率善戎没骨能等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朝议将加 隆将士勋赏,有司奏隆将士皆先加显爵,不应更授,卫将军杨珧驳曰:“前精募将 士,少加爵命者,此适所以为诱引。今隆全军独克,西土获安,不得便以前授塞此 后功,宜皆听许,以明要信。”乃从珧议,赐爵加秩各有差。

  太康初,朝廷以西平荒毁,宜时兴复,以隆为平虏护军、西平太守,将所领精 兵,又给牙门一军,屯据西平。时南虏成奚每为边患,隆至,帅军讨之。虏据险距 守,隆令军士皆负农器,将若田者。虏以隆无征讨意,御众稍怠。隆因其无备,进 兵击破之。毕隆之政,不敢为寇。太熙初,封奉高县侯,加授东羌校尉。积十余年, 威信震于陇右。时略阳太守冯翊严舒与杨骏通亲,蜜图代隆,毁隆年老谬耄,不宜 服戎,于是征隆,以舒代镇。氏、羌聚结,百姓惊惧。朝廷恐关陇复扰,乃免舒, 遣隆复职,竟卒于官。

  子咸嗣,亦骁勇。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以咸为鹰扬将军,率兵屯河桥中渚, 为乂将王瑚所败,没于阵。

  胡奋,字玄威,安定临泾人也,魏车骑将军阴密侯遵之子也。奋性开朗,有筹 略,少好武事。宣帝之伐辽东也,以白衣侍从左右,甚见接待。还为校尉,稍迁徐 州刺史,封夏阳子。匈奴中部帅刘猛叛,使骁骑路蕃讨之,以奋为监军、假节,顿 军硜北,为蕃后继。击猛,破之,猛帐下将李恪斩猛而降。以功累迁征南将军、假 节、都督荆州诸军事,迁护军,加散骑常侍。奋家世将门,晚乃好学,有刀笔之用, 所在有声绩,居边特有威惠。

  泰始末,武帝怠政事而耽于色,大采择公卿女以充六宫,奋女选入为贵人。奋 唯有一子,为南阳王友,早亡。及闻女为贵人,哭曰:“老奴不死,唯有二兒,男 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奋既旧臣,兼有椒房之助,甚见宠待。迁左仆射, 加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时杨骏以后父骄傲自得,奋谓骏曰:“卿恃女更益 豪邪?历观前代,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观卿举措,适所以速祸。” 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损益!”时人皆为 之惧,骏虽衔之,而不能害。后卒于官,赠车骑将军,谥曰壮。奋兄弟六人,兄广, 弟烈,并知名。

  广字宣祖,位至散骑常侍、少府。广子喜,字林甫,亦以开济为称,仕至凉州 刺史、建武将军、假节、护羌校尉。

  列字武玄,为将伐蜀。钟会之反也,烈与诸将皆被闭。烈子世元,时年十八, 为士卒先,攻杀会,名驰远近。烈为秦州刺史,及凉州叛,烈屯于万斛堆,为虏所 围,无援,遇害。

  陶璜,字世英,丹阳秣陵人也。父基,吴交州刺史。璜仕吴历显位。孙皓时, 交阯太守孙谞贪暴,为百姓所患。会察战邓荀至,擅调孔雀三千头,遣送秣陵,既 苦远役,咸思为乱。郡吏吕兴杀谞及荀,以郡内附。武帝拜兴安南将军、交阯太守。 寻为其功曹李统所杀,帝更以建宁爨谷为交阯太守,谷又死,更遣巴西马融代之。 融病卒,南中监军霍弋又遣犍为杨稷代融,与将军毛炅,九真太守董元,牙门孟干、 孟通、李松、王业、爨能等,自蜀出交阯,破吴军于古城,斩大都督修则、交州刺 史刘俊。吴遣虞汜为监军,薛珝为威南将军、大都督,璜为苍梧太守,距稷,战于 分水。璜败,退保合浦,亡其二将。珝怒谓璜曰:“若自表讨贼,而丧二帅,其责 安在?”璜曰:“下官不得行意,诸军不相顺,故致败耳。”珝怒,欲引军还。璜 夜以数百兵袭董元,获其宝物,船载而归,珝乃谢之,以璜领交州,为前部督。璜 从海道出于不意,径至交阯,元距之。诸将将战,璜疑断墙内有伏兵,列长戟于甚 后。兵才接,元伪退,璜追之,伏兵果出,长戟逆之,大破元等。以前所得宝船上 锦物数千匹遗扶严贼帅梁奇,奇将万余人助璜。元有勇将解系同在城内,璜诱其弟 象,使为书与系,又使象乘璜轺车,鼓吹导从而行。元等曰:“象尚若此,系必去 志。”乃就杀之。珝、璜遂陷交阯。吴因用璜为交州刺史。

  璜有谋策,周穷好施,能得人心。滕修数讨南贼,不能制,璜曰:“南岸仰吾 盐铁,断勿与市,皆坏为田器。如此二年,可一战而灭也。”修从之,果破贼。

  初,霍弋之遣稷、炅等,与之誓曰:“若贼围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属诛;若过 百日救兵不至,吾受其罪。”稷等守未百日,粮尽,乞降,璜不许,给其粮使守。 诸将并谏,璜曰:“霍弋已死,不能救稷等必矣,可须其日满,然后受降,使彼得 无罪,我受有义,内训百姓,外怀邻国,不亦可乎!”稷等期讫粮尽,救兵不至, 乃纳之。修则既为毛炅所杀,则子允随璜南征,城既降,允求复仇,璜不许。炅密 谋袭璜,事觉,收炅,呵曰:“晋贼!”炅厉声曰:“吴狗!何等为贼?”允剖其 腹,曰:“复能作贼不?”炅犹骂曰:“吾志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璜既擒 稷等,并送之。稷至合浦,发病死。孟干、爨能、李松等至建鄴,皓将杀之。或劝 皓,干等忠于所事,宜宥之以劝边将,皓从其言,将徙之临海。干等志欲北归,虑 东徙转远,以吴人爱蜀侧竹弩,言能作之,皓留付作部。后干逃至京都,松、能为 皓所杀。干陈伐吴之计,帝乃厚加赏赐,以为日南太守。先是,以杨稷为交州刺史, 毛炅为交止太守,印缓未至而败,即赠稷交州,炅及松能子并关内侯。

  九真郡功曹李祚保郡内附,璜遣将攻之,不克。祚舅黎晃随军。劝祚令降。祚 答曰:“舅自吴将,祚自晋臣,唯力是视耳。”逾时乃拔。皓以璜为使持节、都督 交州诸军事、前将军、交州牧。武平、九德、新昌土地阻险,夷獠劲悍,历世不宾, 璜征讨,开置三郡,及九真属国三十余县。征璜为武昌都督,以合浦太守修允代之。 交土人请留璜以千数,于是遣还。

  皓既降晋,手书遣璜息融敕璜归顺。璜流涕数日,遣使送印绶诣洛阳。帝诏复 其本职,封宛陵侯,改为冠军将军。

  吴既平,普减州郡兵,璜上言曰:“交土荒裔,斗绝一方,或重译而言,连带 山海。又南郡去州海行千有余里,外距林邑才七百里。夷帅范熊世为逋寇,自称为 王,数攻百姓。且连接扶南,种类猥多,朋党相倚,负险不宾。往隶吴时,数作寇 逆,攻破郡县,杀害长吏。臣以尪驽,昔为故国所采,偏戍在南,十有余年。虽前 后征讨,翦其魁桀,深山僻穴,尚有逋窜。又臣所统之卒本七千余人,南土温湿, 多有气毒,加累年征讨,死亡减耗,其见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今四海混同,无思 不服,当卷甲清刃,礼乐是务。而此州之人,识义者寡,厌其安乐,好为祸乱。又 广州南岸,周旋六千余里,不宾属者乃五万余户,及桂林不羁之辈,复当万户。至 于服从官役,才五千余家。二州脣齿,唯兵是镇。又宁州兴古接据上流,去交址郡 千六百里,水陆并通,互相维卫。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夫风尘之变,出于非 常。臣亡国之余,议不足采,圣恩广厚,猥垂饰擢,蠲其罪衅,改授方任,去辱即 宠,拭目更视,誓念投命,以报所受,临履所见,谨冒瞽陈。”又以“合浦郡土地 硗确,无有田农,百姓唯以采珠为业,商贾去来,以珠贸米。而吴时珠禁甚严,虑 百姓私散好珠,禁绝来去,人以饥困。又所调猥多,限每不充。今请上珠三分输二, 次者输一,粗者蠲除。自十月讫二月,非采上珠之时,听商旅往来如旧”。并从之。

  在南三十年,威恩著于殊俗。及卒,举州号哭,如丧慈亲。朝廷乃以员外散骑 常侍吾彦代璜。彦卒,又以员外散骑常侍顾秘代彦。秘卒,州人逼秘子参领州事。 参寻卒,参弟寿求领州,州人不听,固求之,遂领州。寿乃杀长史胡肇等,又将杀 帐下督梁硕,硕走得免,起兵讨寿,禽之,会寿母,令鸩杀之。硕乃迎璜子苍梧太 守威领刺史,在职甚得百姓心,三年卒。威弟淑,子绥,后并为交州。自基至绥四 世,为交州者五人。

  璜弟浚,吴镇南大将军、荆州牧。浚弟抗,太子中庶子。浚子湮,字恭之;湮 弟猷,字恭豫,并有名。湮至临海太守、黄门侍郎。猷宣城内史,王导右军长史。 湮子馥,于湖令,为韩晃所杀,追赠庐江太守。抗子回,自有传。

  吾彦,字士则,吴郡吴人也。出自寒微,有文武才干。身长八尺,手格猛兽, 旅力绝群。仕吴为通江吏。时将军薛珝杖节南征,军容甚盛,彦观之,慨然而叹。 有善相者刘札谓之曰:“以君之相,后当至此,不足慕也。”初为小将,给吴大司 马陆抗。抗奇其勇略,将拔用之,患众情不允,乃会诸将,密使人阳狂拔刀跳跃而 来,坐上诸将皆惧而走,唯彦不动,举几御之,众服其勇,乃擢用焉。

  稍迁建平太守。时王濬将伐吴,造船于蜀,彦觉之,请增兵为备,皓不从,彦 乃辄为铁锁,横断江路。及师临境,缘江诸城皆望风降附,或见攻而拔,唯彦坚守, 大众攻之不能克,乃退舍礼之。

  吴亡,彦始归降,武帝以为金城太守。帝尝从容问薛莹曰:“孙皓所以亡国者 何也?”莹对曰:“归命侯臣皓之君吴,昵近小人,刑罚妄加,大臣大将无所亲信, 人人忧恐,各不自安,败亡之衅,由此而作矣。”其后帝又问彦,对曰:“吴主英 俊,宰辅贤明。”帝笑曰:“君明臣贤,何为亡国?”彦曰:“天禄永终,历数有 属,所以为陛下擒。此盖天时,岂人事也!”张华时在坐,谓彦曰:“君为吴将, 积有岁年,蔑尔无闻,窃所惑矣。”彦厉声曰:“陛下知我,而卿不闻乎?”帝甚 嘉之。”

  转在敦煌,威恩甚著。迁雁门太守。时顺阳王暢骄纵,前后内史皆诬之以罪。 乃彦为顺阳内史,彦清身率下,威刑严肃,众皆畏惧。暢不能诬,乃更荐之,冀其 去职。迁员外散骑常侍。帝尝问彦:“陆喜、陆抗二人谁多也?”彦对曰:“道德 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

  会交州刺史陶璜卒,以彦为南中都督、交州刺史。重饷陆机兄弟,机将受之, 云曰:“彦本微贱,为先公所拔,而答诏不善,安可爱之!”机乃止。因此每毁之。 长沙孝廉尹虞谓机等曰:“自古由贱而兴者,乃有帝王,何但公卿。若何元干、侯 孝明、唐儒宗、张义允等,并起自寒役,皆内侍外镇,人无讥者。卿以士则答诏小 有不善,毁之无已,吾恐南人皆将去卿,卿便独坐也。”于是机等意始解,毁言渐 息矣。

  初,陶璜之死也,九真戍兵作乱,逐其太守,九真贼帅赵祉围郡城,彦悉讨平 之。在镇二十余年,威恩宣著,南州宁靖。自表求代,征为大长秋。卒于官。

  张光,字景武,江夏钟武人也。身长八尺,明眉目,美音声。少为郡吏,家世 有部曲,以牙门将伐吴有功,迁江夏西部都尉,转北地都尉。

  初,赵王伦为关中都督,氐、羌反叛,太守张损战没,郡县吏士少有全者。光 以百余人戍马兰山北,贼围之百余日。光抚厉将士,屡出奇兵击贼,破之。光以兵 少路远,自分败没。会梁王肜遣司马索靖将兵迎光,举军悲泣,遂还长安。肜表光 “处绝围之地,有耿恭之忠,宜加甄赏,以明奖劝”。于是擢授新平太守,加鼓吹。

  属雍州刺史刘沈被密诏讨河间王颙,光起兵助沈。沈时委任秦州刺史皇甫重, 重自以关西大族,心每轻光,谋多不用。及二州军溃,为颙所擒,颙谓光曰:“前 起兵欲作何策?”光正色答曰:“但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颙 壮之,引与欢宴弥日,表为右卫司马。

  陈敏作乱,除光顺阳太守,加陵江将军,率步骑五千诣荆州讨之。刺史刘弘雅 敬重光,称为南楚之秀。时江夏太守陶侃与敏大将钱端相距于长岐,将战,襄阳太 守皮初为步军,使光设伏以待之,武陵太守苗光为水军,藏舟舰于沔水。皮初等与 贼交战,光发伏兵应之,水陆同奋,贼众大败。弘表光有殊勋,迁材官将军,梁州 刺史。先是,秦州人邓定等二千余家,饥饿流入汉中,保于成固,渐为抄盗,梁州 刺史张殷遣巴西太守张燕讨之。定窘急,伪乞降于燕,并馈燕金银,燕喜,为之缓 师。定密结李雄,雄遣众救定,燕退,定遂进逼汉中。太守杜正冲东奔魏兴,殷亦 弃官而遁。光不得赴州,止于魏兴,乃结诸郡守共谋进取。燕唱言曰:“汉中荒败, 迫近大贼,克复之事,当俟英雄。”正冲曰:“张燕受贼金银,不时进讨,阻兵缓 寇,致丧汉中,实燕之罪也。”光于是发怒,呵燕令出,斩之以徇。绥抚荒残,百 姓悦服。光于是却镇汉中。

  时逆贼王如余党李运、杨武等,自襄阳将三千余家入汉中,光遣参军晋邈率众 于黄金距之。邈受运重赂,劝光纳运。光从邈言,使居成固。既而邈以运多珍货, 又欲夺之,复言于光曰:“运之徒属不事佃农,但营器杖,意在难测,可掩而取之。” 光又信焉。遣邈众讨运,不克。光乞师于氐王杨茂搜,茂搜遣子难敌助之。难敌求 货于光,光不与。杨武乃厚赂难敌,谓之曰“流人宝物悉在光处,今伐我,不如伐 光。”难敌大喜,声言助光,内与运同,光弗之知也,遣息援率众助邈。运与难敌 夹攻邈等,援为流矢所中死,贼遂大盛。光婴城固守,自夏迄冬,愤激成疾。佐吏 及百姓咸劝光退据魏兴,光按剑曰:“吾受国厚恩,不能翦除寇贼,今得自死,便 如登仙,何得退还也!”声绝而卒,时年五十五。百姓悲泣,远近伤惜之。有二子 炅、迈。

  炅少辟太宰掾。迈多才略,有父风。州人推迈权领州事,与贼战没。别驾范旷 及督护王乔奉光妻息,率其遗众,还据魏兴。其后义阳太守任愔为梁州,光妻子归 本郡。南平太守应詹白都督王敦,称“光在梁州能兴微继绝,威振巴汉。值中原倾 覆,征镇失守,外无救助,内阙资储,以寡敌众,经年抗御,厉节不挠,宜应追论 显赠,以慰存亡”。敦不能从。

  赵诱,字元孙,淮南人也。世以将显。州辟言簿。值刺史郗隆被齐王冏檄,使 起兵讨赵王伦,隆欲承檄举义,而诸子侄并在洛阳;欲坐观成败,恐为冏所讨,进 退有疑,会群吏计议。诱说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病。今义兵飙起,其败必矣。 今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不然,且可留后,遣猛将将兵 会盟,亦中策也。若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耳。隆曰:“我受二帝恩,无所偏助, 正欲保州而已。”诱与治中留宝、主簿张褒等谏隆:“若无所助,变难将生,州亦 不可保也。”隆犹豫不决,遂为其下所害。诱还家,杜门不出。左将军王敦以为参 军,加广武将军,与甘卓、周访共讨华轶,破之。又击杜弢于西湘,太兴初,复与 卓攻弢,灭之。累功赐爵平阿县侯,代陶侃为武昌太守。时杜曾迎第五猗于荆州作 乱,敦遣诱与襄阳太守硃轨共距之。猗既愍帝所遣,加有时望,为荆楚所归。诱等 苦战皆没,敦甚悼惜之,表赠征虏将军、秦州刺史,谥曰敬。

  子龚,与诱俱死。元帝为晋王,下令赠新昌太守。龚弟胤,字伯舒。王敦使周 访击杜曾,胤请从行。访惮曾之强,欲先以胤饵曾,使其众疲而后击之。胤多枭首 级。王导引为从事中郎。南顿王宗反,胤杀宗。于是王导、庾亮并倚仗之。转冠军 将军,迁西豫州刺史,卒于官。

  史臣曰:忠为令德,贞曰事君,徇国家而竭身,历夷险而一节。罗宪、滕修, 濯缨入仕,指巴东而受脤,出岭峤而扬麾。属鼎命沦胥,本朝失守,郕巴丘而流涕, 集都亭而大临。古之忠烈,罕辈子兹!孝兴之智勇,玄威之武艺,灭丑虏于河西, 制凶酋于硜北,审杨欣之必败,讥杨骏之速祸。陶璜、吾彦,逸足齐驱,毛炅屈其 深谋,陆抗奇其茂略。薪楢之任,清规自远;鼙鼓之臣,厥声弥劭。景武,南楚秀 士;元孙,累叶将门,赴死喻于登仙。效诚陈于上策,竟而俱毙,贞则斯存。

  赞曰:宪居玉叠,才博流誉。修赴石门,惠政攸著。孝兴、玄威,操履无违。 愚坟毕礼,杨门致讥。璜谋超绝,彦材雄杰。潜师袭董,观兵叹薛。惟赵与张,神 略多方。作尉北地,立功西湘。

卷五十八

  周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父鲂,吴鄱阳太守。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 人,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 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 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 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 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 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 乃入吴寻二陆。时机不在,见云,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将无及。” 云曰:“古人贵朝闻夕改,君前途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忧名之不彰!”处遂励 志好学,有文思,志存义烈,言必忠信克己。期年,州府交辟。仕吴为东观左丞。 孙皓末,为无难督。及吴平,王浑登建鄴宫酾酒,既酣,谓吴人曰:“诸君亡国之 余,得无戚乎?”处对曰:“汉末分崩,三国鼎立,魏灭于前,吴亡于后,亡国之 戚,岂惟一人!”浑有惭色。

  入洛,稍迁新平太守。抚和戎狄,叛羌归附,雍土美之。转广汉太守。郡多滞 讼,有经三十年而不决者,处详其枉直,一朝决遣。以母老罢归。寻除楚内史,未 之官,征拜散骑常侍。处曰:“古人辞大不辞小。”乃先之楚。而郡既经丧乱,新 旧杂居,风俗未一,处敦以教义,又检尸骸无主及白骨在野收葬之,然始就征,远 近称叹。

  及居近侍,多所规讽。迁御史中丞,凡所纠劾,不避宠戚。梁王肜违法,处深 文案之。及氐人齐万年反,朝臣恶处强直,皆曰:“处,吴之名将子也,忠烈果毅。” 乃使隶夏侯骏西征。伏波将军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也。” 处曰:“忠孝之道,安得两全!既辞亲事君,父母复安得而子乎?今日是我死所也。” 万年闻之,曰:“周府君昔临新平,我知其为人,才兼文武,若专断而来,不可当 也。如受制于人,此成擒耳。”既而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处知 肜不平,必当陷己,自以人臣尽节,不宜辞惮,乃悲慨即路,志不生还。中书令陈 准知肜将逞宿憾,乃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是贵戚,非将率之才,进不求名,退 不畏咎。周处吴人,忠勇果劲,有怨无援,将必丧身。宜诏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 前锋,必能殄寇。不然,肜当使处先驱,其败必也。”朝廷不从。时贼屯梁山,有 众七万,而骏逼处以五千兵击之。处曰:“军无后继,必至覆败,虽在亡身,为国 取耻。”肜复命处进讨,乃与振威将军卢播、雍州刺史解系攻万年于六陌。将战, 处军人未食,肜促令速进,而绝其后继。处知必败,赋诗曰:“去去世事已,策马 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言毕而战,自旦及暮,斩首万计。弦绝矢尽, 播、系不救。左右劝退,处按剑曰:“此是吾效节授命之日,何退之为!且古者良 将受命,凿凶门以出,盖有进无退也。今诸军负信,势必不振。我为大臣,以身徇 国,不亦可乎!”遂力战而没。追赠平西将军,赐钱百万,葬地一顷,京城地五十 亩为第,又赐王家近田五顷。诏曰:“处母年老,加以远人,朕每愍念,给其医药 酒米,赐以终年。”

  处著《默语》三十篇及《风土记》,并撰集《吴书》。时潘岳奉诏作《关中诗》 曰:“周徇师令,身膏齐斧。人之云亡,贞节克举。”又西戎校尉阎缵亦上诗云: “周全其节,令问不已。身虽云没,书名良史。”及元帝为晋王,将加处策谥,太 常贺循议曰:“处履德清方,才量高出;历守四郡,安人立政;入司百僚,贞节不 挠;在戎致身,见危授命:此皆忠贤之茂实,烈士之远节。案谥法执德不回曰孝。” 遂以谥焉。有三子:玘、靖、札。靖早卒,玘、札并知名。

  字宣佩。强毅沈断有父风,而文学不及。闭门洁己,不妄交游,士友咸望风 敬惮焉,故名重一方。弱冠,州郡命,不就。刺史初到,召为别驾从事,虚己备礼, 方始应命。累荐名宰府,举秀才,除议郎。

  太安初,妖贼张昌、丘沈等聚众于江夏,百姓从之如归。惠帝使监军华宏讨之, 败于障山。昌等浸盛,杀平南将军羊伊,镇南大将军、新野王歆等,所在覆没。昌 别率封云攻徐州,石冰攻扬州,刺史陈徽出奔,冰遂略有扬土。密欲讨冰,潜结 前南平内史王矩,共推吴兴太守顾秘都督扬州九郡军事,及江东人士同起义兵,斩 冰所置吴兴太守区山及诸长史。冰遣其将羌毒领数万人距,临阵斩毒。时右将 军陈敏自广陵率众助,斩冰别率赵驡于芜湖,因与俱前攻冰于建康。冰北走投 封云,云司马张统斩云、冰以降,徐、扬并平。不言功赏,散众还家。

  陈敏反于扬州,以为安丰太守,加四品将军。称疾不行,密遣使告镇东将 军刘准,令发兵临江,己为内应,翦发为信。准在寿春,遣督护衡彦率众而东。时 敏弟昶为广武将军、历阳内史,以吴兴钱广为司马。密讽广杀昶。与顾荣、甘 卓等以兵攻敏,敏众奔溃,单马北走,获之于江乘界,斩之于建康,夷三族。东海 王越闻其名,召为参军。诏补尚书郎、散骑郎,并不行。元帝初镇江左,以为仓 曹属。

  初,吴兴人钱璯亦起义兵讨陈敏,越命为建武将军,使率其属会于京都。璯至 广陵,闻刘聪逼洛阳,畏懦不敢进。帝促以军期,璯乃谋反。时王敦迁尚书,当应 征与璯俱西。璯阴欲杀敦,藉以举事,敦闻之,奔告帝。璯遂杀度支校尉陈丰,焚 烧邸阁,自号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劫孙皓子充,立为吴王,既而杀之。来寇 县。帝遣将军郭逸、郡尉宋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 等俱进,讨璯,斩之,传首于建康。

  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 吴兴寇乱之后,百姓饥馑,盗贼公行,甚有威惠,百姓敬爱之,期年之间,境内 宁谧。帝以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世别为义兴 郡,以彰其功焉。

  宗族强盛,人情所归,帝疑惮之。于时中州人士佐佑王业,而自以为不得 调,内怀怨望,复为刁协轻之,耻恚愈甚。时镇东将军祭酒东莱王恢亦为周凯所侮, 乃与阴谋诛诸执政,推及戴若思与诸南士共奉帝以经纬世事。先是,流人帅夏 铁等寓于淮、泗,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以三吴应之。建兴初,铁已聚众 数百人,临淮太守蔡豹斩铁以闻。恢闻铁死,惧罪,奔于,杀之,埋于豕牢。 帝闻而秘之,召为镇东司马,未到,复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既南行,至 芜湖,又下令曰:“奕世忠烈,义诚显著,孤所钦喜。今以为军谘祭酒,将军如 故,进爵为公,禄秩僚属一同开国之例。”忿于回易,又知其谋泄,遂忧愤发背 而卒,时年五十六。将卒,谓之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 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赠辅国将军,谥曰忠烈。子勰嗣。

  勰字彦和。常缄父言。时中国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御吴人, 吴人颇怨。勰因之欲起兵,潜结吴兴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矫称叔父札 命以合众,豪侠乐乱者翕然附之,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 以应之。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将奉札为主。时札以疾归家,闻而大惊, 乃告乱于义兴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发兵。馥党惧,攻馥,杀之。孙弼众亦 溃,宣城太守陶猷灭之。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抚之如旧。 勰为札所责,失志归家,淫侈纵恣,每谓人曰:“人生几时,但当快意耳。”终于 临淮太守。

  勰弟彝,少知名,元帝辟为丞相掾,早亡。

  札字宣季。性矜险好利,外方内荏,少以豪右自处,州郡辟命皆不就。察孝廉, 除郎中、大司马齐王冏参军。出补句容令,迁吴国上军将军。辟东海王越参军,不 就。以讨钱璯功,赐爵漳浦亭侯。元帝为丞相,表札为宁远将军、历阳内史,不之 职,转从事中郎。徐馥平,以札为奋武将军、吴兴内史,录前后功,改封东迁县侯, 进号征虏将军、临扬州江北军事、东中郎将,镇涂中,未之职,转右将军、都督石 头水陆军事。札脚疾,不堪拜,固让经年,有司弹奏,不得已乃视职。加散骑常侍。

  王敦举兵攻石头,札开门应敦,故王师败绩。敦转札为光禄勋,寻补尚书。顷 之,迁右将军、会稽内史。时札兄靖子懋晋陵太守、清流亭侯,懋弟筵征虏将军, 吴兴内史,筵弟赞大将军从事中郎、武康县侯,赞弟缙太子文学、都乡侯,次兄子 勰临淮太守、乌程公。札一门五侯,并居列位,吴士贵盛,莫与为比,王敦深忌之。 后筵丧母,送者千数,敦益惮焉。及敦疾,钱风以周氏宗强,与沈充权势相侔,欲 自托于充,谋灭周氏,使充得专威扬土,乃说敦曰:“夫有国者患于强逼,自古衅 难恆必由之。今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公万世之后,二族必不静矣。周强而多俊才, 宜先为之所,后嗣可安,国家可保耳。”敦纳之。时有道士李脱者,妖术惑众,自 言八百岁,故号李八百。自中州至建鄴,以鬼道疗病,又署人官位,时人多信事之。 弟子李弘养徒灊山,云应谶当王。故敦使庐江太守李恆告札及其诸兄子与脱谋图不 轨。时筵为敦谘议参军,即营中杀筵及脱、弘,又遣参军贺鸾就沈充尽掩杀札兄弟 子,既而进军会稽,袭札。札先不知,卒闻兵至,率麾下数百人出距之,兵散见杀。 札性贪财好色,惟以业产为务。兵至之日,库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犹惜不与, 以弊者给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为之用。

  及敦死,札、莚故吏并诣阙讼周氏之冤,宜加赠谥。事下八坐,尚书卞壶议以 “札石头之役开门延寇遂使贼敦恣乱,札之责也。追赠意所未安。懋、筵兄弟宜复 本位。”司徒王导议以“札在石头,忠存社稷,义在亡身。至于往年之事,自臣等 有识以上,与札情岂有异!此言实贯于圣鉴,论者见奸逆既彰,便欲征往年已有不 臣之渐。即复使尔,要当时众所未悟。既悟其奸萌,札与臣等便以身许国,死而后 已,札亦寻取枭夷。朝廷檄命既下,大事既定,便正以为逆党。邪正失所,进退无 据,诚国体所宜深惜。臣谓宜与周顗、戴若思等同例。”尚书令希鉴议曰:“夫褒 贬臧否,宜令体明例通。今周、戴以死节复位,周札以开门同例,事异赏均,意所 疑惑。如司徒议,谓往年之事自有识以上皆与札不异,此为邪正坦然有在。昔宋文 失礼,华乐荷不臣之罚;齐灵嬖孽,高厚有从昏之戮。以古况今,谯王、周、戴宜 受若此之责,何加赠复位之有乎!今据已显复,则札宜贬责明矣。”导重议曰: “省令君议,必札之开门与谯王、周、戴异。今札开门,直出风言,竟实事邪?便 以风言定褒贬,意莫若原情考征也。论者谓札知隗、协乱政,信敦匡救,苟匡救信, 奸佞除,即所谓流四凶族以隆人主巍巍之功耳。如此,札所以忠于社稷也。后敦悖 谬出所不图,札亦阖门不同,以此灭族,是其死于为义也。夫信敦当时之匡救,不 图将来之大逆,恶隗、协之乱政,不失为臣之贞节者,于时朝士岂惟周、札邪!若 尽谓不忠,惧有诬乎谯王、周、戴。各以死卫国,斯亦人臣之节也。但所见有同异, 然期之于必忠,故宜申明耳。即如今君议,宋华、齐高其在隗、协矣。昔子纠之难, 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若以死为贤,则管仲当贬;若以不死为贤,则召忽死为失。 先典何以两通之?明为忠之情同也。死虽是忠之一目,亦不必为忠皆当死也。汉祖 遗约,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违命天下共诛之。后吕后王诸吕,周勃从之,王 陵廷争,可不谓忠乎?周勃诛吕尊文,安汉社稷,忠莫尚焉,则王陵又何足言,而 前史两为美谈。固知死与不死,争与不争,苟原情尽意,不可定于一概也。且札阖 棺定谥,违逆党顺,受戮凶邪,不负忠义明矣。”鉴又驳不同,而朝廷竟从导议, 追赠札卫尉,遣使者祠以少牢。

  札长子澹,太宰府掾。次子稚,察孝廉,不行。

  筵卓荦有才干,拜征虏将军、吴兴太守,迁黄门侍郎。徐馥之役,筵族兄续亦 聚众应之。元帝议欲讨之,王导以为“兵少则不足制寇,多遣则根本空虚。黄门侍 郎周筵忠烈至到,为一郡所敬。意谓直遣筵,足能杀续”。于是诏以力士百人给筵, 使轻骑还阳羡。筵即日取道,昼夜兼行。既至郡,将入,遇续于门,筵谓续曰: “宜与君共诣孔府君,有所论。”续不肯入,筵逼牵与俱。坐定,筵谓太守孔侃曰: “府君何以置贼在坐?”续衣里带小刀,便操刃逼筵,筵叱郡传教吴曾:“何不举 手!”曾有胆力,便以刀环筑续,杀之。筵因欲诛勰,札拒不许,委罪于从兄邵, 诛之。筵不归家省母,遂长驱而去,母狼狈追之。其忠公如此。

  迁太子右卫率。及王敦作难,加冠军将军、都督会稽、吴兴、义兴、晋陵、东 阳军事,率水军三千人讨沈充,未发而王师败绩。筵闻札开城纳敦,愤咤慷慨形于 辞色。寻遇害。敦平后,与札同被复官。

  初,筵于姑孰立屋五间,而六梁一时跃出堕地,衡独立柱头零节之上,甚危, 虽以人功,不能然也。后竟覆族。

  筵弟缙,少无行检,尝在建康、乌衣道中逢孔氏婢,时与同僚二人共载,便令 左右捉婢上车,其强暴若此。

  周访,字士达,本汝南安城人也。汉末避地江南,至访四世。吴平,因家庐江 寻阳焉。祖纂,吴威远将军。父敏,左中郎将。访少沈毅,谦而能让,果于断割, 周穷振乏,家无余财。为县功曹,时陶侃为散吏,访荐为主簿,相与结友,以女妻 侃子瞻。访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乡人盗访牛于冢间杀之,访得之, 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参镇东军事。时有与访同姓名者,罪当死,吏误收访,访奋击 收者,数十人皆散走,而自归于帝,帝不之罪。寻以为扬烈将军,领兵一千二百, 屯寻阳鄂陵,与甘卓、赵诱讨华轶。所统厉武将军丁乾与轶所统武昌太守冯逸交通, 访收斩之。逸来攻访,访率众击破之。逸遁保柴桑,访乘胜进讨。轶遣其党王约、 傅札等万余人助逸,大战于湓口,约等又败。访与甘卓等会于彭泽,与轶水军将硃 矩等战,又败之。轶将周广烧城以应访,轶众溃,访执轶,斩之,遂平江州。

  帝以访为振武将军、寻阳太守,加鼓吹、曲盖。复命访与诸军共征杜弢。弢作 桔槔打官军船舰,访作长岐枨以距之,桔槔不得为害。而贼从青草湖密抄官军,又 遣其将张彦陷豫章,焚烧城邑。王敦时镇湓口,遣督护缪蕤、李恆受访节度,共击 彦。蕤于豫章、石头,与彦交战,彦军退走,访率怅下将李午等追彦,破之,临阵 斩彦。时访为流矢所中,折前两齿,形色不变。及暮,访与贼隔水,贼众数倍,自 知力不能敌,乃密遣人如樵采者而出,于是结阵鸣鼓而来,大呼曰:“左军至!” 士卒皆称万岁。至夜,令军中多布火而食,贼谓官军益至,未晓而退。访谓诸将曰: “贼必引退,然终知我无救军,当还掩人,宜促渡水北。”既渡,断桥讫,而贼果 至,隔水不得进,于是遂归湘州。访复以舟师造湘城,军达富口,而弢遣杜弘出海 昏。时湓口骚动,访步上柴桑,偷渡,与贼战,斩首数百。贼退保庐陵,访追击败 之,贼婴城处自守。寻而军粮为贼所掠,退住巴丘。粮廪既至,复围弘于庐陵。弘 大掷宝物于城外,军人竞拾之,弘因阵乱突围而出。访率军追之,获鞍马铠杖不可 胜数。弘入南康,太守将率兵逆击,又破之,奔于临贺。帝又进访龙骧将军。王敦 表为豫章太守。加征讨都督,赐爵寻阳县侯。

  时梁州刺史张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为征南大将军,监荆、梁、益、宁四州, 出自武关。贼率杜曾、挚瞻、胡混等并迎猗,奉之,聚兵数万,破陶侃于石城,攻 平南将军荀崧于宛,不克,引兵向江陵。王敦以从弟暠为荆州刺史,令督护征虏将 军赵诱、襄阳太守硃轨、陵江将军黄峻等讨曾,而大败于女观湖,诱、轨并遇害。 曾遂逐暠,径造沔口,大为寇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访击之。访有众八千,进至 沌阳。曾等锐气甚盛,访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使将军李恆督左 甄,许朝督右甄,访自领中军,高张旗帜。曾果畏访,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军, 访甚恶之,自于阵后射雉以安众心。令其众曰:“一甄败,鸣三鼓;两甄败,鸣六 鼓。”赵胤领其父余兵属左甄,力战,败而复合。胤驰马告访,访怒,叱令更进。 胤号哭还战,自旦至申,两甄皆败。访闻鼓音,选精锐八百人,自行酒饮之,敕不 得妄动,闻鼓音乃进。贼未至三十步,访亲鸣鼓,将士皆腾跃奔赴,曾遂大溃,杀 千余人。访夜追之,诸将请待明日,访曰:“曾骁勇能战,向之败也,彼劳我逸, 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灭。”鼓行而进,遂定汉、沔。曾等走固武当。访以 功迁南中郎将、督梁州诸军、梁州刺史,屯襄阳。访谓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 晋文以得臣不死而有忧色,今不斩曾,祸难未已。”于是出其不意,又击破之,曾 遁走。访部将苏温收曾诣军,并获第五猗、胡混、挚瞻等,送于王敦。又白敦,说 猗逼于曾,不宜杀。敦不从而斩之。进位安南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惧杜曾之难,谓访曰:“擒曾,当相论为荆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 至王廙去职,诏以访为荆州。敦以访名将,勋业隆重,有疑色。其从事中郎郭舒说 敦曰:“鄙州虽遇寇难荒弊,实为用武之国,若以假人,将有尾大之患,公宜自领, 访为梁州足矣。”敦从之,访大怒。敦手书譬释,并遗玉环玉碗以申厚意。访投碗 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乎!”阴欲图之。即在襄阳,务农训卒,勤于采纳, 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敦患之,而惮其强,不敢有异。访威风既著,远近悦服, 智勇过人,为中兴名将。性谦虚,未尝论功伐。或问访曰:“人有小善,鲜不自称。 卿功勋如此,初无一言何也?”访曰:“朝廷威灵,将士用命,访何功之有!”士 以此重之。访练兵简卒,欲宣力中原,与李矩、郭默相结,慨然有平河、洛之志。 善于抚纳,士众皆为致死。闻敦有不臣之心,访恆切齿。敦虽怀逆谋,故终访之世 未敢为非。

  初,访少时遇善相者庐江陈训,谓访与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同, 但陶得上寿,周当下寿,优劣更由年耳。”访小侃一岁,太兴三年卒,时年六十一。 帝哭之甚恸,诏赠征西将军,谥曰壮,立碑于本郡。二子:抚、光。

  抚字道和。强毅有父风,而将御不及。元帝辟为丞相掾,父丧去官。服阕,袭 爵,除鹰扬将军、武昌太守。王敦命为从事中郎,与邓岳俱为敦爪牙。甘卓遇害。 敦以抚为沔北诸军事、南中郎将,镇沔中。及敦作逆,抚领二千人从之。敦败,抚 与岳俱亡走。抚弟光将资遗其兄,而阴欲取岳。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 斩我!”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 岳回船而走,抚遂共入西阳蛮中,蛮酋向蚕纳之。初,岳为西阳,欲伐诸蛮,及是 诸蛮皆怨,将杀之。蚕不听,曰:“邓府君穷来归我,我何忍杀之!”由是俱得免。 明年,诏原敦党,岳、抚诣阙请罪,有诏禁锢之。

  咸和初,司徒王导以抚为从事中郎,出为宁远将军、江夏相。苏峻作逆,率所 领从温峤讨之。峻平,迁监沔北军事、南中郎将,镇襄阳。石勒将郭敬率骑攻抚, 抚不能守,率所领奔于武昌,坐免官。寻迁振威将军、豫章太守,后代毌丘奥监巴 东诸军事、益州刺史、假节,将军如故。寻进征虏将军,加督宁州诸军事。永和初, 桓温征蜀,进抚督梁州之汉中巴西梓潼阴平四郡军事,镇彭模。抚击破蜀余寇隗文、 邓定等,斩伪尚书仆射王誓、平南将军王润,以功迁平西将军。隗文、邓定等复反, 立范贤子贲为帝。初,贤为李雄国师,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贲遂有众一万。 抚与龙骧将军硃焘击破斩之,以功进爵建城县公。征西督护萧敬文作乱,杀征虏将 军杨谨,据涪城,自号益州牧。恆温使督护邓遐助抚讨之,不能拔,引退。温又令 梁州刺史司马勋等会抚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于八月,乃出降,抚斩之,传首 京师。升平中,进镇西将军。在州三十余年,兴宁三年卒,赠征西将军,谥曰襄。 子楚嗣。

  楚字元孙。起家参征西军事,从父入蜀,拜鹰扬将军、犍为太守。父卒,以楚 监梁、益二州、假节,袭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时梁州刺史司马勋作 逆,楚与硃序讨平之,进冠军将军。太和中,蜀盗李金银、广汉妖贼李弘并聚众为 寇,伪称李势子,当以圣道王,年号凤皇。又陇西人李高诈称李雄子,破涪城。梁 州刺史杨亮失守,楚遣其子诗平之。是岁,楚卒,谥曰定。子琼嗣。

  琼劲烈有将略,历数郡,代杨亮为梁州刺史、建武将军,领西戎校尉。初,氏 人窦冲求降,朝廷以为东羌校尉。后冲反,欲入汉中,安定人皇甫钊、京兆人周勋 等谋纳冲,琼密知之,收钊、勋等斩之。寻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节操。州召为祭酒,后历位至西夷校尉,领梓潼太守。宁康初, 苻坚将扬安寇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骑数千,送母妻从汉水将抵江陵,为坚将硃 肜邀而获之,虓遂降于安。坚欲以为尚书郎,虓曰:“蒙国厚恩,以至今日。但老 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任乎!” 坚乃止。自是每入见坚,辄箕锯而坐,呼之为氐贼。坚不悦。属元会,威仪甚整, 坚因谓虓曰:“晋家元会何如此?”虓攘袂厉声曰:“戎狄集聚,譬犹犬羊相群, 何敢比天子!”及吕光征西域,坚出饯之,戎士二十万,旌旗数百里,又问虓曰: “朕众力何如?”虓曰:“戎狄已来,未之有也。”坚党以虓不逊,屡请除之。坚 待之弥厚。虓乃密书与桓冲,说贼奸计。太元三年,虓潜至汉中,坚追得之。后又 与坚兄子苞谋袭坚,事泄,坚引虓问其状,虓曰:“昔渐离、豫让,燕、智之微臣, 犹漆身吞炭,不忘忠节。况虓世荷晋恩,岂敢忘也。生为晋臣,死为晋鬼,复何问 乎!”坚曰:“今杀之,适成其名矣。”遂挞之,徙于太原。后坚复陷顺阳、魏兴, 获二守,皆执节不挠,坚叹曰:“周孟威不屈于前,丁彦远洁己于后,吉祖冲不食 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于太原。其子兴迎致其丧,冠军将军谢玄亲临哭之,因上疏曰: “臣闻旌善表功,崇义明节,所以振扬声教,垂美来叶。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周 虓,执心忠烈,厉节寇庭,遂婴祸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为苏武之贤, 不复过也。前宣告并州,访求虓丧,并索其家。负荷数千,始得来至。即以资送, 还其旧陇。伏愿圣朝追其志心,表其殊节,使负霜之志不坠于地,则荣慰存亡,惠 被幽显矣。”孝武帝诏曰:“虓厉志贞亮,无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陨厥命。甄表 义节,国之典也。赠龙骧将军、益州刺史,赙钱二十万,布百匹。”又赡赐其家。

  光少有父风,年十一,见王敦,敦谓曰:“贵郡未有将,谁可用者?”光曰: “明公不耻下问,窃谓无复见胜。”敦笑以为宁远将军、寻阳太守。及敦举兵,光 率千余人赴之。既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见敦。王应秘不言,以疾告。光退曰: “今我远来而不得见王公,公其死乎?”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 凤作贼?”众并愕然。其夕,众散,钱凤走出,至阖庐洲,光捕凤,诣阙赎罪,故 得不废。苏峻作逆,随温峤力战有功。峻平,赐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孙,兴宁初督宁州军事、振武将军、宁州刺史。在州贪暴,人不堪命。桓 温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称,复除仲孙监益、豫、梁州之三郡。宁康初,杨安 寇蜀,仲孙失守,免官。后征为光禄勋,卒。

  初,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谓曰:“前 岗见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当世出 二千石。”言讫不见。侃寻牛得之,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访。访父死,葬焉, 果为刺史,著称宁、益,自访以下,三世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

  史臣曰:夫仁义岂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隐以跅弛之材,负不 羁之行,比凶蛟猛兽,纵毒乡闾,终能克己厉精,朝闻夕改,轻生重义,徇国亡躯, 可谓志节之士也。宣佩奋兹忠勇,屡殄妖氛,威略冠于本朝,庸绩书于王府。既而 结憾朝宰,潜构异图,忿不思难,斯为隘矣。终于愤恚,岂不惜哉!札、筵等负俊 逸之材,以雄豪自许,始见疑于朝廷,终获戾于权右,强弗如弱,信有征矣。而札 受委扞城,乃开门揖盗,去顺效逆,彼实有之。后虽假手凶徒,可谓罪人斯得。朝 廷议加荣赠,不其僭乎!有晋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访器兼文武,任在折冲, 戡定湘、罗,克清江、汉,谋孙翼子,杖节拥旄,西蜀仰其威风,中兴推为名将, 功成名立,不亦美乎!孟威陷迹虏廷,抗辞伪主,虽图史所载,何以加焉!

  赞曰:平西果劲,始邪末正。勇足除残,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东。札 虽启敌,筵实怀忠。寻阳纬武,拥旄持斧。曰子曰孙,重规叠矩。孟威抗烈,心存 旧主。

卷五十九

  自古帝王之临天下也,皆欲广树蕃屏,崇固维城。唐、虞以前,宪章盖阙,夏、 殷以后,遗迹可知。然而玉帛会于涂山,虽云万国,至于分疆胙土,犹或未详。泊 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当其兴也,周、召赞其升平;及其衰也, 桓、文辅其危乱。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逮王赧即世,天禄已终,虚 位无主,三十余载。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帝业之远图,谓王室 之陵迟,由诸候之强大。于是罢侯置守,独尊诸己,至乎子弟,并为匹夫,惟欲肆 虐陵威,莫顾谋孙翼子。枝叶微弱,宗祐孤危,内无社稷之臣,外阙籓维之助。陈、 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事不师古,二世而灭。汉祖勃兴, 爰革斯弊。于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锡之山川,誓以带砺。然而矫枉过直,惩羹 吹齑,土地封疆,逾越往古。始则韩、彭菹醢,次乃吴、楚称乱。然虽克灭权偪, 犹足维翰王畿。洎成、哀之后,戚籓陵替,君臣乘兹间隙,窃位偷安。光武雄略纬 天,慷慨下国,遂能除凶静乱,复禹配天,休祉盛于两京,鼎祚隆于四百,宗支继 绝之力,可得而言。魏武忘经国之宏规,行忌刻之小数,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 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廕,遂乃三叶而亡。

  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盘石,或出拥旄节,{艹涖}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 之重。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恆,赏罚斯滥。或有材而不任,或无罪而 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楚、赵诸王,相仍构 衅,徒兴晋阳之甲,竟匪勤王之师。始则为身择利,利未加而害及;初乃无心忧国, 国非忧而奚拯!遂使昭阳兴废,有甚弈棋;乘舆幽絷,更同羑里。胡羯陵侮,宗庙 丘墟,良可悲也。

  夫为国之有籓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舟楫且完,波涛不 足称其险;籓屏式固,祸乱何以成其阶!向使八王之中,一籓繄赖,如梁王之御大 故,若硃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发!纵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 虽或颠沛,未至土崩。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诸王,权轻众寡,度长絜大,不可同年。 遂能匹马济江,奄有吴会,存重宗社,百有余年。虽曰天时,抑亦人事。岂如赵伦、 齐冏之辈,河间、东海之徒,家国俱亡,身名并灭。善恶之数,此非其效欤!西晋 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 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故序而论之,总为其 传云耳。

  汝南文成王亮,字子翼,宣帝第四子也。少清警有才用,仕魏为散骑侍郎、万 岁亭侯,拜东中郎将,进封广阳乡侯。讨诸葛诞于寿春,失利,免官。顷之,拜左 将军,加散骑常侍、假节,出监豫州诸军事。五等建,改封祁阳伯,转镇西将军。 武帝践阼,封扶风郡王,邑万户,置骑司马,增参军掾属,持节、都督关中雍、凉 诸军事。会秦州刺史胡烈为羌虏所害,亮遣将军刘旂、骑督敬琰赴救,不进,坐是 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亮与军司曹冏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诏曰: “高平困急,计城中及旂足以相拔,就不能径至,尚当深进。今奔突有投,而坐视 覆败,故加旂大戮。今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有司又奏免亮官,削爵土。诏惟 免官。顷之,拜抚军将军。是岁,吴将步阐来降,假亮节都督诸军事以纳之。寻加 侍中之服。

  咸宁初,以扶风池阳四千一百户为太妃伏氏汤沐邑,置家令丞仆,后改食南郡 枝江。太妃尝有小疾,祓于洛水,亮兄弟三人侍从,并持节鼓吹,震耀洛滨。武帝 登陵云台望见,曰:“伏妃可谓富贵矣。”其年进号卫将军,加侍中。时宗室殷盛, 无相统摄,乃以亮为宗师,本官如故,使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 大者随事闻奏。

  三年,徙封汝南,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军事,开府、假节,之国,给追 锋车、皁轮犊车,钱五十万。顷之,征亮为侍中、抚军大将军,领后军将军,统冠 军、步兵、射声、长水等营,给兵五百人,骑百匹。迁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 傅,侍中如故。

  及武帝寝疾,为杨骏所排,乃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 诸军事,出镇许昌,加轩悬之乐,六佾之舞。封子羕为西阳公。未发,帝大渐,诏 留亮委以后事。杨骏闻之,从中书监华暠索诏视,遂不还。帝崩,亮惧骏疑己,辞 疾不入,于大司马门外叙哀而已,表求过葬。骏欲讨亮,亮知之,问计于廷尉何勖。 勖曰:“今朝廷皆归心于公,公何不讨人而惧为人所讨!”或说亮率所领入废骏, 亮不能用,夜驰赴许昌,故得免。及骏诛,诏曰:“大司马、汝南王亮体道冲粹, 通识政理,宣翼之绩,显于本朝,《二南》之风,流于方夏,将凭远猷,以康王化。 其以亮为太宰、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增掾属十人,给千兵百骑,与太 保卫瓘对掌朝政。”亮论赏诛杨骏之功过差,欲以苟悦众心,由是失望。

  楚王玮有勋而好立威,亮惮之,欲夺其兵权。玮甚憾,乃承贾后旨,诬亮与瓘 有废立之谋,矫诏遣其长史公孙宏与积弩将军李肇夜以兵围之。帐下督李龙白外有 变,请距之,亮不听。俄然楚兵登墙而呼,亮惊曰:“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 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促兵攻之。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府 中俊乂如林,犹可尽力距战。”又弗听,遂为肇所执,而叹曰:“我之忠心,可破 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是时大热,兵人坐亮于车下,时人怜之,为之 交扇。将及日中,无敢害者。玮出令曰:“能斩亮者,赏布千匹。”遂为乱兵所害, 投于北门之壁,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及玮诛,追复亮爵位,给东园温明秘器,朝服 一袭,钱三百万,布绢三百匹,丧葬之礼如安平献王孚故事,庙设轩悬之乐。有五 子:粹、矩、羕、宗、熙。

  粹字茂弘。早卒。

  矩字延明。拜世子,为屯骑校尉,与父亮同被害。追赠典军将军,谥怀王。子 祐立,是为威王。

  祐字永猷。永安中,从惠帝北征。帝迁长安,祐反国。及帝还洛,以征南兵八 百人给之,特置四部牙门。永兴初,率众依东海王越,讨刘乔有功,拜扬武将军, 以江夏云杜益封,并前二万五千户。越征汲桑,表留祐领兵三千守许昌,加鼓吹、 麾旗。越还,祐归国。永嘉末,以寇贼充斥,遂南渡江,元帝命为军谘祭酒。建武 初,为镇军将军。太兴末,领左军将军,太宁中,进号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咸和 元年,薨,赠侍中、特进。

  子恭王统立,以南顿王宗谋反,被废。其后成帝哀亮一门殄绝,诏统复封,累 迁秘书监、侍中。薨,追赠光禄勋。子义立,官至散骑常侍。薨,子遵之立。义熙 初,梁州刺史刘稚谋反,推遵之为主,事泄,伏诛。弟楷之子莲扶立。宋受禅,国 除。

  羕字延年。太康末,封西阳县公,拜散骑常侍。亮之被害也,羕时年八岁,镇 南将军裴楷与之亲姻,窃之以逃,一夜八迁,故得免。及玮诛,进爵为王,历步兵 校尉、左军骁骑将军。元康初,进封郡王。永兴初,拜侍中。以长沙王乂党,废为 庶人。惠帝还洛,复羕封,为抚军将军,又以汝南期思、西陵益其国。永嘉初,拜 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后军将军,复以邾、蕲春益之,并前三万五千户。随东 海王越东出鄄城,遂南渡江。

  元帝承制,更拜抚军大将军、开府,给千兵百骑,诏与南顿王宗统流人以实中 州,江西荒梗,复还。及元帝践阼,进位侍中、太保。以羕属尊,元会特为设床。 太兴初,录尚书事,寻领大宗师,加羽葆、斧钺,班剑六十人,进位太宰。及王敦 平,领太尉。明帝即位,以羕宗室元老,特为之拜。羕放纵兵士劫钞,所司奏免羕 官,诏不问。及帝寝疾,羕与王导同受顾命辅成帝。时帝幼冲,诏羕依安平献王孚 故事,设床帐于殿上,帝亲迎拜。咸和初,坐弟南顿王宗免官,降为弋阳县王。及 苏峻作乱,羕诣峻称述其勋,峻大悦,矫诏复羕爵位。峻平,赐死。世子播、播弟 充及息崧并伏诛,国除。咸康初,复其属籍,以羕孙珉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宗字延祚。元康中,封南顿县侯,寻进爵为公。讨刘乔有功,进封王,增邑五 千,并前万户,为征虏将军。与兄羕俱过江。元帝承制,拜散骑常侍。愍帝之在西 都,以宗为平东将军。元帝即位,拜抚军将军,领左将军。明帝践阼,加长水校尉, 转左卫将军。与虞胤俱为帝所昵,委以禁旅。

  宗与王导、庾亮志趣不同,连结轻侠,以为腹心,导、亮并以为言。帝以宗戚 属,每容之。及帝疾笃,宗、胤密谋为乱,亮排闼入,升御床,流涕言之,帝始悟。 转为骠骑将军。胤为大宗正。宗遂怨望形于辞色。咸和初,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 庾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宗以兵距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徙妻子于晋安, 既而原之。三子:绰、超、演,废为庶人。咸康中,复其属籍。绰为奉车都尉、奉 朝请。

  熙初封汝阳公,讨刘乔有功,进爵为王。永嘉末,没于石勒。

  楚隐王玮,字彦度,武帝第五子也。初封始平王,历屯骑校尉。太康末,徙封 于楚,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南将军。武帝崩,入为卫将军, 领北军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

  杨骏之诛也,玮屯司马门。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太 保卫瓘以玮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长史公孙宏、舍人 岐盛并薄于行,为玮所昵。瓘等恶其为人,虑致祸乱,将收盛。盛知之,遂与宏谋, 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而后不之察,使惠帝为诏曰:“太宰、 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废二公。”夜 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乃止。遂 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天祸晋室,凶乱相仍。间者杨骏之 难,实赖诸君克平祸乱。而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今辄奉诏,免 二公官。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率领, 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天所福也。悬赏开封,以待忠效。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遣之。又矫诏赦亮、 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一无所问。若不奉诏, 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遂收亮、瓘,杀之。

  岐盛说玮,可因兵势诛贾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天 明,帝用张华计,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矫诏。”众皆释杖而走。 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惟一奴年十四,驾牛车将赴秦王柬。帝遣谒者诏 玮还营,执之于武贲署,遂下廷尉。诏以玮矫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诛灭朝臣,谋图 不轨,遂斩之,时年二十一。其日大风,雷雨霹雳。诏曰:“周公决二叔之诛,汉 武断昭平之狱,所不得已者。廷尉奏玮已伏法,情用悲痛,吾当发哀。”玮临死, 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社稷,今更为罪, 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颂亦歔欷不能仰视。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性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及此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贾后先恶瓘、亮, 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永宁元年,追赠骠骑将军,封其子范为襄阳王,拜散骑 常侍,后为石勒所害。

  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五等 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所将 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谏议大 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伦知裘非常, 蔽不语吏,与缉同罪。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宜自于一时法中,如友所正。” 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亲故,下诏赦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咸宁中, 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鄴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镇关中。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寻拜车骑将军、太子太傅。 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求录尚书,张华、裴頠固执不可。又求 尚书令,华、頠复不许。

  愍怀太子废,使伦领右军将军。时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及常从督许超,并尝给事 东宫,二人伤太子无罪,与殿中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华、頠不可移, 难与图权,伦执兵之要,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伦嬖人孙秀曰:“中宫凶妒无 道,与贾谧等共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 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秀 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 马督路始,使为内应。事将起,而秀知太子聪明,若还东宫,将与贤人图政,量己 必不得志,乃更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不可私请。明公素事贾后,时议皆以公 为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赏于明公矣。当谓逼百姓 之望,翻覆以免罪耳。此乃所以速祸也。今且缓其事,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后, 为太子报仇,亦足以立功,岂徒免祸而已。”伦从之。秀乃微泄其谋,使谧党颇闻 之。伦、秀因劝谧等早害太子,以绝众望。

  太子既遇害,伦、秀之谋益甚,而超、雅惧后难,欲悔其谋,乃辞疾。秀复告 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乃矫诏敕三 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 中侯。不从,诛三族。”于是众皆从之。伦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 尉、齐王冏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遂废贾 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吴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 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夜入殿,执张华、 裴頠、解结、杜斌等,于殿前杀之。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 以为沮众,斩之以徇。明日,伦坐端门,屯兵北向,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 墉。诛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及散骑侍郎韩豫等,内外群官多所黜免。伦寻矫诏自为 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 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 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郎,封汝阴王;羽散骑侍郎, 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伦素庸下,无智策,复受制于秀,秀之威权振于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既执机衡,遂恣其奸谋,多杀忠良, 以逞私欲。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伪告颢有异志。秀不详察, 即收颢及襄阳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己部曲督。前卫尉石崇、黄门郎潘 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僭,内怀不平。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镇许,夺 允护军。允发愤,起兵讨伦。允既败灭,伦加九锡,增封五万户。伦伪为饰让,诏 遣百官诣府敦劝,侍中宣诏,然后受之。加荂抚军将军、领军将军,馥镇军将军、 领护军将军,虔中军将军、领右卫将军,诩为侍中。又以孙秀为侍中、辅国将军、 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又隐匿兵 士,众过三万。起东宫三门四角华橹,断宫东西道为外徼。或谓秀曰:“散骑常侍 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居司徒府, 转准、逵为外官。

  伦无学,不知书;秀亦以狡黠小才,贪淫昧利。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惟 竞荣利,无深谋远略。荂浅薄鄙陋,馥、虔暗很强戾,诩愚嚚轻訬,而各乖异,互 相憎毁。秀子会,年二十,为射声校尉,尚帝女河东公主。公主母丧未期,便纳聘 礼。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初与富室兒于城西贩马,百姓忽闻其尚主,莫不骇 愕。

  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 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以太子詹事裴 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诸军,分布腹心, 使散骑常侍、义阳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使使持节、尚书令满奋, 仆射崔随为副,奉皇帝玺绶以禅位于伦。伦伪让不受。于是宗室诸王、群公卿士咸 假称符瑞天文以劝进,伦乃许之。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等率甲士入殿,譬喻三部 司马,示以威赏,皆莫敢违。其夜,使张林等屯守诸门。义阳王威及骆休等逼夺天 子玺绶。夜漏未尽,内外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伦。惠帝乘云母车,卤簿数百人,自华 林西门出居金墉城。尚书和郁,兼侍中、散骑常侍、琅邪王睿,中书侍郎陆机从, 到城下而反。使张衡卫帝,实幽之也。

  伦从兵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满奋、崔随、乐广进玺绶于伦,乃僭即 帝位,大赦,改元建始。是岁,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皆不试;计吏 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学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学二十年,皆署吏;郡县二千石令 长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为廉史。以世子荂为太子,馥为 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诩为侍中、抚 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等诸党皆登卿 将,并列大封。其余同谋者咸超阶越次,不可胜纪,至于奴卒斯役亦加以爵位。每 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颜曰:“貂不足,狗尾续。”而以苟且之惠取悦人情, 府库之储不充于赐,金银冶铸不给于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耻服其章,百姓亦知 其不终矣。

  伦亲祠太庙,还,遇大风,飘折麾盖。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秀住文 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谘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 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时有雉入殿中,自太极东阶 上殿,驱之,更飞西钟下,有顷,飞去。又伦于殿上得异鸟,问皆不知名,累日向 夕,宫西有素衣小兒言是服刘鸟。伦使录小兒并鸟闭置牢室,明旦开视,户如故, 并失人鸟所在。伦目上有瘤,时以为妖焉。

  时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并拥强兵,各据一方。秀知冏等必有异图,乃 选亲党及伦故吏为三王参佐及郡守。

  秀本与张林有隙,虽外相推崇,内实忌之。及林为卫将军,深怨不得开府,潜 与荂笺,具说秀专权,动违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要一时诛之。荂以书 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诛林,伦从之。于是伦请宗室会于华林园,召林、秀及王 舆入,因收林,杀之,诛三族。

  及三王起兵讨伦檄至,伦、秀始大惧,遣其中坚孙辅为上军将军,积弩李严为 折冲将军,率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自堮 坂关出,镇军司马雅、扬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关出。召东平王楙为使持节、卫 将军,都督诸军以距义师。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下,某日当 破贼。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文,使巫祝选 择战日。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神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惑众。 秀欲遣馥、虔领兵助诸军战,馥、虔不肯。虔素亲爱刘舆,秀乃使舆说虔,虔然后 率众八千为三军继援。而泓、雅等连战虽胜,义军散而辄合,雅等不得前。许超等 与成都王颖军战于黄桥,杀伤万余人。泓径造阳翟,又于城南破齐王冏辎重,杀数 千人,遂据城保邸阁。而冏军已在颍阴,去阳翟四十里。冏分军渡颍,攻泓等不利。 泓乘胜至于颍上,夜临颍而阵。冏纵轻兵击之,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 径归洛自首。辅、建之走也,不知诸军督尚存,乃云:“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 已没。”伦大震,秘之,而召虔及超还。会泓败冏露布至,伦大喜,及复遣超,而 虔还已至庾仓。超还济河,将士疑阻,锐气内挫。泓等悉其诸军济颍,进攻冏营, 冏出兵击其别率孙髦、司马谭、孙辅,皆破之,士卒散归洛阳,泓等收众还营。秀 等知三方日急,诈传破冏营,执得冏,以诳惑其众,令百官皆贺,而士猗、伏胤、 孙会皆杖节各不相从。伦复授太子詹事刘琨节,督河北将军,率步骑千人催诸军战。 会等与义军战于激水,大败,退保河上,刘琨烧断河桥。

  自义兵之起,百官将士咸欲诛伦、秀以谢天下。秀知众怒难犯,不敢出省。及 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义阳王威劝秀至尚书省与八坐议征战之备,秀从之。 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诣司隶,从伦出战。内外诸军悉欲劫杀秀,威 惧,自崇礼闼走还下舍。许超、士猗、孙会等军既并还,乃与秀谋,或欲收余卒出 战,或欲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等,或欲乘船东走入海, 许未决。王舆反之,率营兵七百余人自南掖门入,敕宫中兵各守卫诸门,三部司马 为应于内。舆自往攻秀,秀闭中书南门。舆放兵登墙烧屋,秀及超、猗遽走出,左 卫将军赵泉斩秀等以徇。收孙奇于右卫营,付廷尉诛之。执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 休、司马督王潜,皆于殿中斩之。三部司马兵于宣化闼中斩孙弼以徇,时司马馥在 秀坐,舆使将士囚之于散骑省,以大戟守省阁。八坐皆入殿中,坐东除树下。王舆 屯云龙门,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复位, 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黄门将 伦自华林东门出,及荂皆还汶阳里第。于是以甲士数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称万 岁。帝自端门入,升殿,御广室,送伦及荂等付金墉城。

  初,秀惧西军至,复召虔还。是日宿九曲,诏遣使者免虔官,虔惧,弃军将数 十人归于汶阳里。

  梁王肜表伦父子凶逆,宜伏诛。百官会议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书袁敞持节 赐伦死,饮以金屑苦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是收 荂、馥、虔、诩付廷尉狱,考竟。馥临死谓虔曰:“坐尔破家也!”百官是伦所用 者,皆斥免之,台省府卫仅有存者,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凡与伦为逆豫谋大事者:张林为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秀 为王舆所诛;张衡、闾和、孙髦、高越自阳翟还,伏胤战败还洛阳,皆斩于东市; 蔡璜自阳翟降齐王冏,还洛自杀;王舆以功免诛,后与东莱王蕤谋杀冏,又伏法。

  齐武闵王冏,字景治,献王攸之子也。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初,攸有 疾,武帝不信,遣太医诊候,皆言无病。及攸薨,帝往临丧,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 诬,诏即诛医。由是见称,遂得为嗣。元康中,拜散骑常侍,领左军将军、翊军校 尉。赵王伦密与相结,废贾后,以功转游击将军。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孙秀微 觉之,且惮其在内,出为平东将军、假节,镇许昌。伦篡,迁镇东大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欲以宠安之。

  冏因众心怨望,潜与离狐王盛、颍川王处穆谋起兵诛伦。伦遣腹心张乌觇之, 乌反,曰:“齐无异志。”冏既有成谋未发,恐或泄,乃与军司管袭杀处穆,送首 于伦,以安其意。谋定,乃收袭杀之。遂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军, 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镇、州郡县国,咸使闻知。扬州 刺史郗隆承檄,犹豫未决,参军王邃斩之,送首于冏。冏屯军阳翟,伦遣其将闾和、 张泓、孙辅出堮坂,与冏交战。冏军失利,坚垒自守。会成都军破伦众于黄桥,冏 乃出军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舆废伦,惠帝反正,冏诛讨贼党既毕,率众入洛,顿 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旌旗器械之盛,震于京都。天子就拜大司马,加九锡之命, 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冏于是辅政,居攸故宫,置掾属四十人。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 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凿千秋门墙以通西阁,后房施钟悬,前 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惟宠亲昵。以 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封葛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卫毅阴平公,刘真安乡公, 韩泰封丘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考竟 之。于是朝廷侧目,海内失望矣。南阳处士郑方露版极谏,主簿王豹屡有箴规,冏 并不能用,遂奏豹杀之。有白头公入大司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即收 杀之。

  冏骄恣日甚,终无悛志。前贼曹属孙惠复上谏曰:

  惠闻天下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庙之主,忽千乘之重,躬贯 甲胄,犯冒锋刃,此一难也。奋三百之卒,决全胜之策,集四方之众,致英豪之士, 此二难也。舍殿堂之尊,居单幕之陋,安嚣尘之惨,同将士之劳,此三难也。驱乌 合之众,当凶强之敌,任神武之略,无疑阻之惧,此四难也。檄六合之内,著盟信 之誓,升幽宫之帝,复皇祚之业,此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 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未有行其五难而不以为难,遗其不可而谓之为可。惠窃 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来,十有一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 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历观前代,国家之祸,至亲之乱,未有 今日之甚者也。良史书过,后嗣何观!天下所以不去于晋,符命长存于世者,主无 严虐之暴,朝无酷烈之政,武帝余恩,献王遗爱,圣慈惠和,尚经人心。四海所系, 实在于兹。

  今明公建不世之义,而未为不世之让,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长沙、成都,鲁、 卫之密,国之亲亲,与明公计功受赏,尚不自先。今公宜放桓、文之勋,迈臧、札 之风,刍狗万物,不仁其化,崇亲推近,功遂身退,委万机于二王,命方岳于群后, 燿义让之旗,鸣思归之銮,宅大齐之墟,振泱泱之风,垂拱青、徐之域,高枕营丘 之籓。金石不足以铭高,八音不足以赞美,姬文不得专圣于前,太伯不得独贤于后。 今明公忘亢极之悔,忽穷高之凶,弃五岳之安,居累卵之危,外以权势受疑,内以 百揆损神。虽处高台之上,逍遥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忧,过于颍、翟之虑。群下 竦战,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余,遭阳九之运,甘矢石之祸,赴大王之义,脱褐冠胄,从戎于许。 契阔战阵,功无可记,当随风尘,待罪初服。屈原放斥,心存南郢;乐毅适赵,志 恋北燕。况惠受恩,偏蒙识养,虽复暂违,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诚,冒昧干迕。 言入身戮,义让功举,退就鈇锧,此惠之死贤于生也。

  冏不纳,亦不加罪。

  翊军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云受密诏,使河间王颙诛冏,因导以利谋。颙从之, 上表曰:

  王室多故,祸难罔已。大司马冏虽唱义有兴复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宁社稷, 实成都王勋力也。而冏不能固守臣节,实协异望。在许昌营有东西掖门,官置治书 侍御史,长史、司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仪。京城大清,篡逆诛夷,而率百万之众 来绕洛城。阻兵经年,不一朝觐,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坏乐官市署,用自增广。 辄取武库秘杖,严列不解。故东莱王蕤知其逆节,表陈事状,而见诬陷,加罪黜徙。 以树私党,僭立官属。幸妻嬖妾,名号比之中宫。沈湎酒色,不恤群黎。董艾放纵, 无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张伟惚恫,拥停诏可,葛旟小竖,维持国命。操 弄王爵,货赂公行。群奸聚党,擅断杀生。密署腹心,实为货谋。斥罪忠良,伺窥 神器。

  臣受重任,蕃卫方岳,见冏所行,实怀激愤。即日翊军校尉李含乘驿密至,宣 腾诏旨。臣伏读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冏拥强兵,树置私党, 权官要职,莫非腹心。虽复重责之诛,恐不义服。今辄勒兵,精卒十万,与州征并 协忠义,共会洛阳。骠骑将军长沙王乂,同奋忠诚,废冏还第。有不顺命,军法从 事。成都王颖明德茂亲,功高勋重,往岁去就,允合众望,宜为宰辅,代冏阿衡之 任。

  颙表既至,冏大惧,会百僚曰:“昔孙秀作逆,篡逼帝王,社稷倾覆,莫能御 难。孤纠合义众,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著神明。二王今日听信谗言,造构大难, 当赖忠谋以和不协耳。”司徒王戎、司空东海王越说冏委权崇让。冏从事中郎葛旟 怒曰:“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贯甲 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计功行封,事殷未遍。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 责不在府。谗言僭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 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长沙王乂径入宫,发兵攻冏府。冏遣董艾陈兵宫西。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烧诸观 阁及千秋、神武门。冏令黄门令王湖悉盗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乂又称: “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帝幸上东 门,矢集御前。群臣救火,死者相枕。明日,冏败,乂擒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 之。乂叱左右促牵出,冏犹再顾,遂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诸党属皆夷三族。 幽其子淮陵王超、乐安王冰、济阳王英于金墉。暴冏尸于西明亭,三日而莫敢收敛。 冏故掾属荀闿等表乞殡葬,许之。

  初,冏之盛也,有一妇人诣大司马府求寄产。吏诘之,妇人曰:“我截齐便去 耳。”识者闻而恶之。时又谣曰:“著布袙腹,为齐持服。”俄而冏诛。

  永兴初,诏以冏轻陷重刑,前勋不宜堙没,乃赦其三子超、冰、英还第,封超 为县王,以继冏祀,历员外散骑常侍。光熙初,追册冏曰:“咨故大司马、齐王冏: 王昔以宗籓穆胤绍世,绪于东国,作翰许京,允镇静我王室。涎率义徒,同盟触泽, 克成元勋,大济颍东。朕用应嘉茂绩,谓笃尔劳,俾式先典,以畴兹显懿。廓士殊 分,跨兼吴楚,崇礼备物,宠侔萧、霍,庶凭翼戴之重,永隆邦家之望。而恭德不 建,取侮二方,有司过举,致王于戮。古人有言曰:‘用其法,犹思其人。’况王 功济朕身,勋存社稷,追惟既往,有悼于厥心哉!今复王本封,命嗣子还绍厥绪, 礼秩典度,一如旧制。使使持节、大鸿胪即墓赐策,祠以太牢。魂而有灵,祗服朕 命,肆宁尔心,嘉兹宠荣。”子超嗣爵。

  永嘉中,怀帝下诏,重述冏唱义元勋,还赠大司马,加侍中、假节,追谥。及 洛阳倾覆,超兄弟皆没于刘聪,冏遂无后。太元中,诏以故南顿王宗子柔之袭封齐 王,绍攸、冏之祀,历散骑常待。元兴初,会稽王道子将讨桓玄,诏柔之兼侍中, 以驺虞幡宣告江、荆二州,至姑孰,为玄前锋所害。赠光禄勋。子建之立。宋受禅, 国除。

  郑方者,字子回,慷慨有志节,博涉史传,卓荦不常,乡闾有识者叹其奇,而 未能荐达。及冏辅政专恣,方发愤步诣洛阳,自称荆楚逸民,献书于冏曰:“方闻 圣明辅世,夙夜祗惧,泰而不骄,所以长守贵也。今大王安不虑危,耽于酒色,燕 乐过度,其失一也。大王檄命,当使天下穆如清风,宗室骨肉永无纤介,今则不然, 其失二也。四夷交侵,边境不静,大王自以功业兴隆,不以为念,其失三也。大王 兴义,群庶竞赴,天下虽宁,人劳穷苦,不闻大王振救之令,其失四也。又与义兵 歃血而盟,事定之后,赏不逾时,自清泰已来,论功未分,此则食言,其失五也。 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相之任,谤声盈涂,人怀忿怨,方以狂愚,冒死陈诚。”冏 含忍答之云:“孤不能致五阙,若无子,则不闻其过矣。”未几而败焉。

  长沙厉王乂,字士度,武帝第六子也。太康十年受封,拜员外散骑常侍。及武 帝崩,乂时年十五,孺慕过礼。会楚王玮奔丧,诸王皆近路迎之,乂独至陵所,号 恸以俟玮。拜步兵校尉。及玮之诛二公也,乂守东掖门。会驺虞幡出,乂投弓流涕 曰:“楚王被诏,是以从之,安知其非!”玮既诛,乂以同母,贬为常山王,之国。

  乂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三王之举义也, 乂率国兵应之,过赵国,房子令距守,乂杀之,进军为成都后系。常山内史程恢将 贰于乂,乂到鄴,斩恢及其五子。至洛,拜抚军大将军,领左军将军。顷之,迁骠 骑将军、开府,复本国。

  乂见齐王冏渐专权,尝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因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也, 王宜维之。”时闻其言者皆惮之。及河间王颙将诛冏,传檄以乂为内主。冏遣其将 董艾袭乂,乂将左右百余人,手斫车幰,露乘驰赴宫,闭诸门,奉天子与冏相攻, 起火烧冏府,连战三日,冏败,斩之,并诛诸党与二千余人。

  颙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擒,然后以乂为辞,宣告四方共讨之,因废帝立 成都王,己为宰相,专制天下。即而乂杀冏,其计不果,乃潜使侍中冯荪、河南尹 李含、中书令卞粹等袭乂。乂并诛之。颙遂与颖同伐京都。颖遣刺客图乂,时长沙 国左常侍王矩侍直,见客色动,遂杀之。诏以乂为大都督以距颙。连战自八月至十 月,朝议以乂、颖兄弟,可以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行太尉,光禄勋石陋行司 徒,使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乂因致书于颖曰:“先帝应乾抚运,统摄 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业,六合清泰,庆流子孙。孙秀作逆,反易天常,卿兴义 众,还复帝位。齐王恃功,肆行非法,上无宰相之心,下无忠臣之行,遂其谗恶, 离逖骨肉,主上怨伤,寻已荡除。吾之与卿,友于十人,同产皇室,受封外都,各 不能阐敷王教,经济远略。今卿复与太尉共起大众,阻兵百万,重围宫城。群臣同 忿,聊即命将,示宣国威,未拟摧殄。自投沟涧,荡平山谷,死者日万,酷痛无罪。 岂国恩之不慈,则用刑之有常。卿所遣陆机不乐受卿节钺,将其所领,私通国家。 想来逆者,当前行一尺,却行一丈,卿宜还镇,以宁四海,令宗族无羞,子孙之福 也。如其不然,念骨肉分裂之痛,故复遣书。”

  颖复书曰:“文、景受图,武皇乘运,庶几尧、舜,共康政道,恩隆洪业,本 枝百世。岂期骨肉豫祸,后族专权,杨、贾纵毒,齐、赵内篡。幸以诛夷,而未静 息。每忧王室,心悸肝烂。羊玄之、皇甫商等恃宠作祸,能不兴慨!于是征西羽檄, 四海云应。本谓仁兄同其所怀,便当内擒商等,收级远送。如何迷惑,自为戎首! 上矫君诏,下离爱弟,推移辇毂,妄动兵威,还任豺狼,弃戮亲善。行恶求福,如 何自勉!前遣陆机董督节钺,虽黄桥之退,而温南收胜,一彼一此,未足增庆也。 今武士百万,良将锐猛,要当与兄整顿海内。若能从太尉之命,斩商等首,投戈退 让,自求多福,颖亦自归鄴都,与兄同之。奉览来告,缅然慷慨。慎哉大兄,深思 进退也!”

  乂前后破颖军,斩获六七万人。战久粮乏,城中大饥,虽曰疲弊,将士同心, 皆愿效死。而乂奉上之礼未有亏失,张方以为未可克,欲还长安。而东海王越虑事 不济,潜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城。乂表曰:“陛下笃睦,委臣朝事。臣小心忠孝, 神祇所鉴。诸王承谬,率众见责,朝臣无正,各虑私困,收臣别省,送臣幽宫。臣 不惜躯命,但念大晋衰微,枝党欲尽,陛下孤危。若臣死国宁,亦家之利。但恐快 凶人之志:无益于陛下耳。”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败,谋劫出之,更以距颖。越惧难作,欲遂诛乂。黄门 郎潘滔劝越密告张方,方遣部将郅辅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至营,炙而杀之。乂 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时年二十八。

  乂将殡于城东,官属莫敢往,故掾刘佑独送之,步持丧车,悲号断绝,哀感路 人。张方以其义士,不之问也。初,乂执权之始,洛下谣曰:“草木萌牙杀长沙。” 乂以正月二十五日废,二十七日死,如谣言焉。永嘉中,怀帝以乂子硕嗣,拜散骑 常侍,后没于刘聪。

  成都王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太康末受封,邑十万户。后拜越骑校尉, 加散骑常侍、车骑将军。贾谧尝与皇太子博,争道。颖在坐,厉声呵谧曰:“皇太 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谧惧,由此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转镇北大将军。

  赵王伦之篡也,进征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及齐王冏举义,颖发兵应冏, 以鄴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太守和 演为右司马。使兗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羽檄所 及,莫不响应。至朝歌,众二十余万。赵骧至黄桥,为伦将士猗、许超所败,死者 八千余人,士众震骇。颖欲退保朝歌,用卢志、王彦策,又使赵骧率众八万,与王 彦俱进。伦复遣孙会、刘琨等率三万人,与猗、超合兵距骧等,精甲耀日,铁骑前 驱。猗既战胜,有轻骧之心。未及温十余里,复大战,猗等奔溃。颖遂过河,乘胜 长驱。左将军王舆杀孙秀,幽赵王伦,迎天子反正。及颖入京都,诛伦。使赵骧、 石超等助齐王冏攻张泓于阳翟,泓等遂降。冏始率众入洛,自以首建大谋,遂擅威 权。颖营于太学,及入朝,天子亲劳焉。颖拜谢曰:“此大司马臣冏之勋,臣无豫 焉。”见讫,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鄴。遣信与冏别, 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不及时事,惟以太妃疾苦 形于颜色,百姓观者莫不倾心。

  至鄴,诏遣兼太尉王粹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加 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颖拜受徽号,让殊礼九锡,表论兴义功臣 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等五人,皆封开国公侯。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 翟,与强贼相持既久,百姓创痍,饥饿冻馁,宜急振救。乞差发郡县车,一时运河 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人。”卢志言于颖曰:“黄桥战亡者有八千余人, 既经夏暑,露骨中野,可为伤恻。昔周王葬枯骨,故《诗》云‘行有死人,尚或墐 之’。况此等致死王事乎!”颖乃造棺八千余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葬于 黄桥北,树枳篱为之茔域。又立都祭堂,刊石立碑,纪其赴义之功,使亡者之家四 时祭祀有所。仍表其门闾,加常战亡二等。又命河内温县埋藏赵伦战死士卒万四千 余人。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器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

  及齐王冏骄侈无礼,于是众望归之。诏遣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喻颖入辅政, 并使受九锡。颖犹让不拜。寻加太子太保。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鄴 都,以此议久不决。留义募将士既久,咸怨旷思归,或有辄去者,乃题鄴城门云: “大事解散蚕欲遽。请且归,赴时务。昔以义来,今以义去。若复有急更相语。” 颖知不可留,因遣之,百姓乃安。及冏败,颖悬执朝政,事无巨细,皆就鄴谘之。 后张昌扰乱荆土,颖拜表南征,所在响赴。既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

  颖方恣其欲,而惮长沙王乂在内,遂与河间王颙表请诛后父羊玄之、左将军皇 甫商等,檄乂使就第。乃与颙将张方伐京都,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将军、 假节。颖次朝歌,每夜矛戟有光若火,其垒井中皆有龙象。进军屯河南,阻清水为 垒,造浮桥以通河北,以大木函盛石,沈之以系桥,名曰石鳖。陆机战败,死者甚 众,机又为孟玖所谮,颖收机斩之,夷其三族,语在《机传》。于是进攻京城。时 常山人王舆合众万余,欲袭颖,会乂被执,其党斩舆降。颖既入京师,复旋镇于鄴, 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颙表颖宜为储副,遂废太子覃,立颖为皇太弟,丞相 如故,制度一依魏武故事,乘舆服御皆迁于鄴。表罢宿卫兵属相府,更以王官宿卫。 僭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

  永兴初,左卫将军陈,殿中中郎褾苞、成辅及长沙故将上官巳等,奉大驾 讨颖,驰檄四方,赴者云集。军次安阳,众十余万,鄴中震惧。颖欲走,其掾步熊 有道术,曰:“勿动!南军必败。”颖会其众问计,东安王繇乃曰:“天子亲征, 宜罢甲,缟素出迎请罪。”司马王混、参军崔旷劝颖距战,颖从之,乃遣奋武将军 石超率众五万,次于荡阴。二弟匡、规自鄴赴王师,云:“鄴中皆已离散。” 由是不甚设备。超众奄至,王师败绩,矢及乘舆,侍中嵇绍死于帝侧,左右皆奔散, 乃弃天子于藁中。超遂奉帝幸鄴。颖改元建武,害东安王繇,署置百官,杀生自己, 立郊于鄴南。

  安北将军王浚、宁北将军东嬴公腾杀颖所置幽州刺史和演,颖征浚,浚屯冀州 不进,与腾及乌丸、羯硃袭颖。候骑至鄴,颖遣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距浚, 为羯硃等所败。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颖惧,将帐下数十骑,拥天子, 与中书监虑志单车而走,五日至洛。羯硃追至朝歌,不及而还。河间王颙遣张方率 甲卒二万救颖,至洛,方乃挟帝,拥颖及豫章王并高光、虑志等归于长安。颙废颖 归籓,以豫章王为皇太弟。

  颖既废,河北思之。鄴中故将公师籓、汲桑等起兵以迎颖,众情翕然。颙复拜 颖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鄴。颖至洛,而东海王越率众迎大 驾,所在锋起。颖以北方盛强,惧不可进,自洛阳奔关中。值大驾还洛,颖自华阴 趋武关,出新野。帝诏镇南将军刘弘、南中郎将刘陶收捕颖,于是弃母妻,单车与 二子庐江王普、中都王廓渡河赴朝歌,收合故将士数百人,欲就公师籓。顿丘太守 冯嵩执颖及普、廓送鄴,范阳王虓幽之,而无他意。属虓暴薨,虓长史刘舆见颖为 鄴都所服,虑为后患,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颖谓守者田徽曰: “范阳王亡乎?”徽曰:“不知。”颖曰:“卿年几?’徽曰:“五十。”颖曰: “知天命不?”徽曰:“不知。”颖曰:“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 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其二子号泣,颖敕人将去。乃散发 东首卧,命徽缢之,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鄴中哀之。

  颖之败也,官属并奔散,惟卢志随从不怠,论者称之。其后汲桑害东赢公腾, 称为颖报仇,遂出颖棺,载之于军中,每事启灵,以行军令。桑败,度棺于故井中。 颖故臣收之,改葬于洛阳,怀帝加以县王礼。

  颖死后数年,开封间有传颖子年十余岁,流离百姓家,东海王越遣人杀之。永 嘉中,立东莱王蕤子遵为颖嗣,封华容县王。后没于贼,国除。

  河间王颙,字文载,安平献王孚孙,太原烈王瑰之子也。初袭父爵,咸宁二年 就国。三年,改封河间。少有清名,轻财爱士。与诸王俱来朝,武帝叹颙可以为诸 国仪表。元康初,为北中郎将,监鄴城。九年,代梁王肜为平西将军,镇关中。石 函之制,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

  及赵王伦篡位,齐王冏谋讨之。前安西参军夏侯奭自称侍御史,在始平合众, 得数千人,以应冏,遣信要颙。颙遣主簿房阳、河间国人张方讨擒奭,及其党十数 人,于长安市腰斩之。及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之于伦。伦征兵于颙,颙遣方率关 右健将赴之。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乃加长史李含龙骧将军,领督护席薳等追 方军回,以应二王。义兵至潼关,而伦、秀已诛,天子反正,含、方各率众还。及 冏论功,虽怒颙初不同,而终能济义,进位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后含为翊军校尉,与冏参军皇甫商、司马赵骧等有憾,遂奔颙,诡称受密诏伐 冏,因说利害。颙纳之,便发兵,遣使邀成都王颖。以含为都督,率诸军屯阴盘, 前锋次于新安,去洛百二十里。檄长沙王乂讨冏。及冏败,颙以含为河南尹,使与 冯荪、卞粹等潜图害乂。商知含前矫妄及与颙阴谋,具以告乂。乂乃诛含等。颙闻 含死,即起兵以讨商为名,使张方为都督,领精卒七万向洛。方攻商,商距战而溃, 方遂进攻西明门。乂率中军左右卫击之,方众大败,死者五千余人。方初于駃水桥 西为营,于是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资。乂复从天子出攻方,战辄不利。及 乂死,方还长安。诏以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颙废皇太子覃,立成都王颖为 太弟,改年,大赦。

  左卫将军陈奉天子伐颖,颙又遣方率兵二万救鄴。天子已幸鄴。方屯兵洛 阳。及王浚等伐颖,颖挟天子归洛阳。方将兵入殿中,逼帝幸其垒,掠府库,将焚 宫庙以绝众心。卢志谏,乃止。方又逼天子幸长安。颙及选置百官,改秦州为定州。 及东海王越起兵徐州,西迎大驾,关中大惧,方谓颙曰:“方所领犹有十余万众, 奉送大驾还洛宫,使成都王反鄴,公自留镇关中,方北讨博陵。如此,天下可小安, 无复举手者。”颙虑事大难济,不许。乃假刘乔节,进位镇东大将军,遣成都王颖 总统楼褒、王阐等诸军,据河桥以距越。王浚遣督护刘根,将三百骑至河上。阐出 战,为根所杀。颖顿军张方故垒,范阳王虓遣鲜卑骑与平昌、博陵众袭河桥,楼褒 西走,追骑至新安,道路死者不可胜数。

  初,越以张方劫迁车驾,天下怨愤,唱义与山东诸侯克期奉迎,先遣说颙,令 送帝还都,与颙分陕而居。颙欲从之,而方不同。及东军大捷,成都等败,颙乃令 方亲信将郅辅夜斩方,送首以示东军。寻变计,更遣刁默守潼关,乃咎辅杀方,又 斩辅。颙先遣将吕朗等据荥阳,范阳王虓司马刘琨以方首示朗,于是朗降。时东军 既盛,破刁默以入关,颙惧,又遣马瞻、郭传于霸水御之,瞻等战败散走。颙乘单 马,逃于太白山。东军入长安,大驾旋,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关中。马 瞻等出诣柳,因共杀柳于城内。瞻等与始平太守梁迈合从,迎颙于南山。颙初不肯 入府,长安令苏众、记室督硃永劝颙表称柳病卒,辄知方事。弘农太守裴暠、秦国 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义讨颙,斩马瞻、梁迈等。东海王越遣督护麋晃率国 兵伐颙。至郑,颙将牵秀距晃,晃斩秀,并其二子。义军据有关中,颙保城而已。

  永嘉祖,诏书以颙为司徒,乃就征。南阳王模遣将梁臣于新安雍谷车上扼杀之, 并其三子。诏以彭城元王植子融为颙嗣,改封乐成县王。薨,无子。建兴中,元帝 又以彭城康王释子钦为融嗣。

  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 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 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 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 食六县。永康初,为中书令,徙侍中,迁司空,领中书监。

  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乂固守洛阳,殿中诸将及三部司马疲于战守,密与左卫 将军硃默夜收乂别省,逼越为主,启惠帝免乂官。事定,越称疾逊位。帝不许,加 守尚书令。太安初,帝北征鄴,以越为大都督。六军败,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 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成都王颖以越兄弟宗室之美,下宽令招之,越不应命。 帝西幸,以越为太傅,与太宰颙夹辅朝政,让不受。东海中尉刘洽劝越发兵以备颖, 越以洽为左司马,尚书曹馥为军司。既起兵,楙惧,乃以州与越。越以司空领徐州 都督,以楙领兗州刺史。越三弟并据方任征伐,辄选刺史守相,朝士多赴越。而河 间王颙挟天子,发诏罢越等,皆令就国。越唱义奉迎大驾,还复旧都,率甲卒三万, 西次萧县。豫州刺史刘乔不受越命,遣子祐距之,越军败。范阳王虓遣督护田徽以 突骑八百迎越,遇祐于谯,祐众溃,越进屯阳武。山东兵盛,关中大惧,颙斩送张 方首求和,寻变计距越。越率诸侯及鲜卑许扶历、驹次宿归等步骑迎惠帝反洛阳。 诏越以太傅录尚书,以下邳、济阳二郡增封。

  及怀帝即位,委政于越。吏部郎周穆,清河王覃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诸 葛玫共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为群凶所废。先帝暴 崩,多疑东宫。公盍思伊、霍之举,以宁社稷乎?”言未卒,越曰:“此岂宜言邪!” 遂叱左右斩之。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帝始亲万机,留心 庶事,越不悦,求出籓,帝不许。越遂出镇许昌。

  永嘉初,自许昌率苟晞及冀州刺史丁劭讨汲桑,破之。越还于许,长史潘滔说 之曰:“兗州天下枢要,公宜自牧。”及转苟晞为青州刺史,由是与晞有隙。

  寻诏越为丞相,领兗州牧,督兗、豫、司、冀、幽、并六州。越辞丞相不受, 自许迁于鄄城。越恐清河王覃终为储副,矫诏收付金墉城,寻害之。

  王弥入许,越遣左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京都。鄄城自坏,越恶之,移屯 濮阳,又迁于荥阳。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初,东嬴公腾 之镇鄴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鄴, 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兰为钜鹿 大守。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召不至。望既渡河,甄退。李恽、薄盛斩田兰, 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党。

  越自荥阳还洛阳,以太学为府。疑朝臣贰己,乃诬帝舅王延等为乱,遣王景率 甲士三千人入宫收延等,付廷尉杀之。越解兗州牧,领司徒。越既与苟晞构怨,又 以顷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 皆泣涕而去。乃以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王景为左卫将军,领国兵数百 人宿卫。

  越自诛王延等,大失众望,而多有猜嫌。散骑侍郎高韬有忧国之言,越诬以讪 谤时政害之,而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兗、豫以援京师。帝曰: “今逆虏侵逼郊畿,王室蠢蠢,莫有固心。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 本!”对曰:“臣今率众邀贼,势必灭之。贼灭则不逞消殄,已东诸州职贡流通。 此所以宣暢国威,籓屏之宜也。若端坐京辇以失机会,则衅弊日滋,所忧逾重。” 遂行。留妃裴氏,世子、镇军将军毗,及龙骧将军李恽并何伦等守卫京都。表以行 台随军,率甲士四万东屯于项,王公卿士随从者甚众。诏加九锡。越乃羽檄四方曰: “皇纲失御,社稷多难,孤以弱才,备当大任。自顷胡寇内逼,偏裨失利,帝乡便 为戎州,冠带奄成殊域,朝廷上下,以为忧惧。皆由诸侯蹉跎,遂及此难。投袂忘 履,讨之已晚。人情奉本,莫不义奋。当须合会之众,以俟战守之备。宗庙主上, 相赖匡救。檄至之日,便望风奋发,忠臣战士效诚之秋也。”所征皆不至。而苟晞 又表讨越,语在《晞传》。越以豫州刺史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之 迹,四海所知。而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忧惧 成疾。永嘉五年,薨于项。秘不发丧。以襄阳王范为大将军,统其众。还葬东海。 石勒追及于苦县宁平城,将军钱端出兵距勒,战死,军溃。勒命焚越柩曰:“此人 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 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天下归罪于越。帝 发诏贬越为县王。

  何伦、李恽闻越之死,秘不发丧,奉妃裴氏及毗出自京邑,从者倾城,所经暴 掠。至洧仓,又为勒所败,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没于贼。李恽杀妻子奔广宗,何伦 走下邳。裴妃为人所略,卖于吴氏,太兴中,得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诏有司详 议,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 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室 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今乱形神 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于是下诏不许。裴妃不奉诏,遂葬越 于广陵。太兴末,墓毁,改葬丹徒。

  初,元帝镇建鄴,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数幸其第,以第三子冲奉越后。薨, 无子,成帝以少子奕继之。哀帝徙奕为琅邪王,而东海无嗣。隆安初,安帝更以会 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冲为曾孙。为桓玄所害,国除。

  史臣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历,祸缠管、蔡。祥观曩册,逖听前 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郁兴,载崇籓翰,分茅锡瑞,道光恆典;仪台饰衮, 礼备彝章。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楚隐习果锐之性,遂成凶很。或位居朝右, 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庸琐,见欺孙 秀,潜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诛夷,乾耀以之暂倾,皇纲于 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鸿 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冏名父之子,唱义 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然而临祸忘忧,逞心 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向若采王豹之 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衮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霍,何以加焉!长沙材力 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 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颖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台 藉以成务,东夏资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而颙任李含之狙诈,杖张方之 陵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逞其无君之志,矜其不义之强。銮驾北巡,异乎 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若火燎原,犹可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 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 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 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闻。虽及焚如,犹为幸也。自惠皇失政, 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 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赞曰:亮总朝政,玮怀职竞。谗巧乘间,艳妻过听。构怨连祸,递遭非命。伦 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奸位,遄及严诛。伟哉武闵!首创宏谟。德之不建,良可 悲夫!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章度勤王,效立名扬;合从关 右,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无君震主。 焚如之变,抑惟自取。

卷六十

  解系,字少连,济南著人也。父修,魏琅邪太守、梁州刺史,考绩为天下第一。 武帝受禅,封梁邹侯。系及二弟结、育并清身洁己,甚得声誉。时荀勖门宗强盛, 朝野畏惮之。勖诸子谓系等曰:“我与卿为友,应向我公拜。”勖又曰:“我与尊 先使君亲厚。”系曰:“不奉先君遗教。公若与先君厚,往日哀顿,当垂书问。亲 厚之诲,非所敢承。”勖父子大惭,当世壮之。后辟公府掾,历中书黄门侍郎、散 骑常侍、豫州刺史,迁尚书,出为雍州刺史、扬烈将军、西戎校尉、假节。会氐羌 叛,与征西将军赵王伦讨之。伦信用佞人孙秀,与系争军事,更相表奏。朝廷知系 守正不挠,而召伦还。系表杀秀以谢氐羌,不从。伦、秀谮之,系坐免官,以白衣 还第,阖门自守。及张华、裴頠之被诛也,伦、秀以宿憾收系兄弟。梁王肜救系等, 伦怒曰:“我于水中见蟹且恶之,况此人兄弟轻我邪!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肜 苦争之不得,遂害之,并戮其妻子。

  后齐王冏起义时,以裴、解为冤首。伦、秀既诛,冏乃奏曰:“臣闻兴微继绝, 圣主之高政;贬恶嘉善,《春秋》之美谈。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诚 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孙秀逆乱,灭佐命之国,诛骨鲠之臣,以斫丧王室,肆其虐 戾,功臣之后,多见泯灭。至如张华、裴頠,各以见惮取诛于时,系、结同以羔羊 被害,欧阳建等无罪而死,百姓怜之。陛下更日月之光照,布惟新之明命,然此等 未蒙恩理。昔栾郤降在皁隶,而《春秋》传其人;幽王绝功臣之后,弃贤者子孙, 而诗人以为刺。臣备忝右职,思竭股肱,献纳愚诚。若合圣意,可群官通议。”八 坐议以“系等清公正直,为奸邪所疾,无罪横戮,冤痛已甚。如大司马所启,彰明 枉直,显宣当否,使冤魂无愧无恨,为恩大矣。”永宁二年,追赠光禄大夫,改葬, 加吊祭焉。

  结字叔连,少与系齐名。辟公府掾,累迁黄门侍郎,历散骑常恃、豫州刺史、 魏郡太守、御史中丞。时孙秀乱关中,结在都,坐议秀罪应诛,秀由是致憾。及系 被害,结亦同戮。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 此,我何活为!”亦坐死。朝廷遂议革旧制,女不从坐,由结女始也。后赠结光禄 大夫,改葬,加吊祭。

  结弟育,字稚连,名亚二兄。历公府掾、太子洗马、尚书郎、卫军长史、弘农 太守,与二兄俱被害,妻子徙边。

  孙旂,字伯旗,乐安人也。父历,魏晋际为幽州刺史、右将军。旂洁静,少自 修立。察孝廉,累迁黄门侍郎,出为荆州刺史,名位与二解相亚。永熙中,征拜太 子詹事,转卫尉,坐武库火,免官。岁余,出为兗州刺史,迁平南将军、假节。旂 子弼及弟子髦、辅、琰四人,并有吏材,称于当世,遂与孙秀合族。及赵王伦起事, 夜从秀开神武门下观阅器械。兄弟旬月相次为公府掾、尚书郎。弼又为中坚将军, 领尚书左丞,转为上将军,领射声校尉。髦为武卫将军,领太子詹事。琰为武威将 军,领太子左率。皆赐爵开国郡侯。推崇旂为车骑将军、开府。初,旂以弼等受署 伪朝,遣小息回责让弼等,以过差之事,必为家祸。弼等终不从,旂制之不可,但 恸哭而已。及齐王冏起义,四子皆伏诛。襄阳太守宗岱承冏檄斩旂,夷三族。

  弟尹,字文旗,历陈留、阳平太守,早卒。

  孟观,字叔时,渤海东光人也。少好读书,解天文。惠帝即位,稍迁殿中中郎。 贾后悖妇姑之礼,阴欲诛杨骏而废太后,因骏专权,数言之于帝,又使人讽观。会 楚王玮将讨骏,观受贾后旨宣诏,颇加诬其事。及骏诛,以观为黄门侍郎,特给亲 信四十人。迁积弩将军,封上谷郡公。氐帅齐万年反于关中,众数十万,诸将覆败 相继。中书令陈准、监张华,以赵、梁诸王在关中,雍容贵戚,进不贪功,退不惧 罪,士卒虽众,不为之用,周处丧败,职此之由,上下离心,难以胜敌。以观沈毅, 有文武材用,乃启观讨之。观所领宿卫兵,皆趫捷勇悍,并统关中士卒,身当矢石, 大战十数,皆破之,生擒万年,威慑氐羌。转东羌校尉,征拜右将军。

  赵王伦篡位,以观所在著绩,署为安南将军、监河北诸军事、假节,屯宛。观 子平为淮南王允前锋将军,讨伦,战死。孙秀以观杖兵在外,假言平为允兵所害, 赠积弩将军以安观。义军既起,多劝观应齐王冏,观以紫宫帝坐无他变,谓伦应之, 遂不从众议而为伦守。及帝反正,永饶冶令空桐机斩观首,传于洛阳,遂夷三族。

  牵秀,字成叔,武邑观津人也。祖招,魏雁门太守。秀博辩有文才,性豪侠, 弱冠得美名,为太保卫瓘、尚书崔洪所知。太康中,调补新安令,累迁司空从事中 郎。与帝舅王恺素相轻侮,恺讽司隶荀恺奏秀夜在道中载高平国守士田兴妻。秀即 表诉被诬,论恺秽行,文辞亢厉,以讥抵外戚。于时朝臣虽多证明其行,而秀盛名 美誉由是而损,遂坐免官。后司空张华请为长史。

  秀任气,好为将帅。张昌作乱,长沙王乂遣秀讨昌,秀出关,因奔成都王颖。 颖伐乂,以秀为冠军将军,与陆机、王粹等共为河桥之役。机战败,秀证成其罪, 又谄事黄门孟玖,故见亲于颖。惠帝西幸长安,以秀为尚书。秀少在京辇,见司隶 刘毅奏事而扼腕慷慨,自谓居司直之任,当能激浊扬清;处鼓鞞之间,必建将帅之 勋。及在常伯纳言,亦未曾有规献弼违之奇也。

  河间王颙甚亲任之。关东诸军奉迎大驾,以秀为平北将军,镇冯翊。秀与颙将 马瞻等将辅颙以守关中,颙密遣使就东海王越求迎,越遣将麋晃等迎颙。时秀拥众 在冯翊,晃不敢进。颙长史杨腾前不应越军,惧越讨之,欲取秀以自效,与冯翊大 姓诸严诈称颙命,使秀罢兵,秀信之,腾遂杀秀于万年。

  缪播,字宣则,兰陵人也。父悦,光禄大夫。播才思清辩,有意义。高密王泰 为司空,以播为祭酒,累迁太弟中庶子。

  惠帝幸长安,河间王颙欲挟天子令诸侯。东海王越将起兵奉迎天子,以播父时 故吏,委以心膂。播从弟右卫率胤,颙前妃之弟也。越遣播、胤诣长安说颙,令奉 帝还洛,约与颙分陕为伯。播、胤素为颙所敬信,既相见,虚怀从之。颙将张方自 以罪重,惧为诛首,谓颙曰:“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号令,谁敢不 服!”颙惑方所谋,犹豫不决。方恶播、胤为越游说,阴欲杀之。播等亦虑方为难, 不敢复言。时越兵锋甚盛,颙深忧之,播、胤乃复说颙,急斩方以谢,可不劳而安。 颙从之,于是斩方以谢山东诸侯。颙后悔之,又以兵距越,屡为越所败。帝反旧都, 播亦从太弟还洛,契阔艰难,深相亲狎。

  及帝崩,太弟即帝位,是为怀帝,以播为给事黄门侍郎。俄转侍中,徙中书令, 任遇日隆,专管诏命。时越威权自己,帝力不能讨,心甚恶之。以播、胤等有公辅 之量,又尽忠于国,故委以心膂。越惧为己害,因入朝,以兵入宫,执播等于帝侧。 帝叹曰:“奸臣贼子无世无之,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哀哉!”起执播等手,涕泗 歔欷,不能自禁。越遂害之。朝野愤惋,咸曰:“善人,国之纪也,而加虐焉,其 能终乎!”及越薨,帝赠播卫尉,祠以少牢。

  胤字休祖,安平献王外孙也,与播名誉略齐。初为尚书郎,后迁太弟左卫率, 转魏郡太守。及王浚军逼鄴,石超等大败,胤奔东海王越于徐州,越使胤与播俱入 关,而所说得行,大驾东还。越以胤为冠军将军、南阳太守。胤从蓝田出武关,之 南阳,前守卫展距胤不受,胤乃还洛。怀帝即位,拜胤左卫将军,转散骑常侍、太 仆卿。既而与播及帝舅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并参机密,为东海王越所害。

  皇甫重,字伦叔,安定朝那人也。性沈果,有才用,为司空张华所知,稍迁新 平太守。元康中,华版为秦州刺史。齐王冏辅政,以重弟商为参军。冏诛,长沙王 乂又以为参军。时河间王颙镇关中,其将李含先与商、重有隙,每衔之,及此,说 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急除之,以去一方之患。可表迁重为内职, 因其经长安,乃执之。”重知其谋,乃露檄上尚书,以颙信任李含,将欲为乱,召 集陇上士众,以讨含为名。乂以兵革累兴,今始宁息,表请遣使诏重罢兵,征含为 河南尹。含既就征,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四郡兵攻之。

  顷之,成都王颖与颙起兵共攻乂,以讨后父尚书仆射羊玄之及商为名。乂以商 为左将军、河东太守,领万余人于关门距张方,为方所破,颙军遂进。乂既屡败, 乃使商间行赍帝手诏,使游楷尽罢兵,令重进军讨颙。商行过长安,至新平,遇其 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颙捕得商,杀之。乂既败,重犹坚守,闭塞外门,城 内莫知,而四郡兵筑土山攻城,重辄以连弩射之。所在为地窟以防外攻,权变百端, 外军不得近城,将士为之死战。颙知不可拔,乃上表求遣御史宣诏喻之令降。重知 非朝廷本意,不奉诏。获御史驺人问曰:“我弟将兵来,欲至未?”驺云:“已为 河间王所害。”重失色,立杀驺。于是城内知无外救,遂共杀重。

  先是,重被围急,遣养子昌请救于东海王越,越以颙新废成都王颖,与山东连 和,不肯出兵。昌乃与故殿中人杨篇诈称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宫,以后令发兵 讨张方,奉迎大驾。事起仓卒,百官初皆从之,俄而又共诛昌。

  张辅,字世伟,南阳西鄂人,汉河间相衡之后也。少有干局,与从母兄刘乔齐 名。初补蓝田令,不为豪强所屈。时强弩将军庞宗,西州大姓,护军赵浚,宗妇族 也,故僮仆放纵,为百姓所患。辅绳之,杀其二奴,又夺宗田二百余顷以给贫户, 一县称之。转山阳令,太尉陈准家僮亦暴横,辅复击杀之。累迁尚书郎,封宜昌亭 侯。

  转御史中丞。时积弩将军孟观与明威将军郝彦不协,而观因军事害彦,又贾谧、 潘岳、石崇等共相引重,乃义阳王威有诈冒事,辅并纠劾之。梁州刺史杨欣有姊丧, 未经旬,车骑长史韩预强聘其女为妻。辅为中正,贬预以清风俗,论者称之。用孙 秀执权,威构辅于秀,秀惑之,将绳辅以法。辅与秀笺曰:“辅徒知希慕古人,当 官而行,不复自知小为身计。今义阳王诚弘恕,不以介意。然辅母年七十六,常见 忧虑,恐辅将以怨疾获罪。愿明公留神省察辅前后行事,是国之愚臣而已。“秀虽 凶狡,知辅雅正,为威所诬,乃止。

  后迁冯翊太守。是时长沙王乂以河间王颙专制关中,有不臣之迹,言于惠帝, 密诏雍州刺史刘沈、秦州刺史皇甫重使讨颙。于是沈等与颙战于长安,辅遂将兵救 颙,沈等败绩。颙德之,乃以辅代重为秦州刺史。当赴颙之难,金城太守游楷亦皆 有功,转梁州刺史,不之官。楷闻辅之还,不时迎辅,阴图之。又杀天水太守封尚, 欲扬威西土。召陇西太守韩稚会议,未决。稚子朴有武干,斩异议者,即收兵伐辅。 辅与稚战于遮多谷口,辅军败绩,为天水故帐下督富整所杀。

  初,辅尝著论云:“管仲不若鲍叔,鲍叔知所奉,知所投。管仲奉主而不能济, 所奔又非济事之国,三归反坫,皆鲍不为。”又论班固、司马迁云:“迁之著述, 辞约而事举,叙三千年事唯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不同,不 如迁一也。良史述事,善足以奖劝,恶足以监诫,人道之常。中流小事,亦无取焉, 而班皆书之,不如二也。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不如三也。迁既造创,固又因循, 难易益不同矣。又迁为苏秦、张仪、范睢、蔡泽作传,逞辞流离,亦足以明其大才。 故述辩士则辞藻华靡,叙实录则隐核名检,此所以迁称良史也。”又论魏武帝不及 刘备,乐毅减于诸葛亮,词多不载。

  李含,字世容,陇西狄道人也。侨居始平。少有才干,两郡并举孝廉。安定皇 甫商州里年少,少恃豪族,以含门寒微,欲与结交,含距而不纳,商恨焉,遂讽州 以短檄召含为门亭长。会州刺史郭奕素闻其贤,下车擢含为别驾,遂处群僚之右。 寻举秀才,荐之公府,自太保掾转秦国郎中令。司徒迁含领始平中正。秦王柬薨, 含依台仪,葬讫除丧。尚书赵浚有内宠,疾含不事己,遂奏含不应除丧。本州大中 正傅祗以名义贬含。中丞傅咸上表理含曰:

  臣州秦国郎中令始平李含,忠公清正,才经世务,实有史鱼秉直之风。虽以此 不能协和流俗,然其名行峻厉,不可得掩,二郡并举孝廉异行。尚书郭奕临州,含 寒门少年,而奕超为别驾。太保卫瓘辟含为掾,每语臣曰:“李世容当为晋匪躬之 臣。”

  秦王之薨,悲恸感人,百僚会丧,皆所目见。而今以含俯就王制,谓之背戚居 荣,夺其中正。天王之朝,既葬不除,籓国之丧,既葬而除。籓国欲同不除,乃当 责引尊准卑,非所宜言耳。今天朝告于上,欲令籓国服于下,此为籓国之义隆,而 天朝之礼薄也。又云诸王公皆终丧,礼宁尽乃叙,明以丧制宜隆,务在敦重也。夫 宁尽乃叙,明以哀其病耳。异于天朝,制使终丧,未见斯文。国制既葬而除,既除 而祔。爰自汉魏迄于圣晋,文皇升遐,武帝崩殂,世祖过哀,陛下毁顿,衔疚谅闇, 以终三年,率土臣妾岂无攀慕遂服之心,实以国制不可而逾,故于既葬不敢不除。 天王之丧,释除于上,籓国之臣,独遂于下,此不可安。复以秦王无后,含应为丧 主,而王丧既除而附,则应吉祭。因曰王未有庙,主不应除服。秦王始封,无所连 祔,灵主所居,即便为庙。不问国制云何,而以无庙为贬。以含今日之所行,移博 士使案礼文,必也放勋之殂,遏密三载,世祖之崩,数旬即吉,引古绳今,阖世有 贬,何但李含不应除服。今也无贬,王制故也。圣上谅闇,哀声不辍,股肱近侍, 犹宜心丧,不宜便行婚娶欢乐之事,而莫云者,岂不以大制不可而曲邪?且前以含 有王丧,上为差代。尚书敕王葬日在近,葬讫,含应摄职,不听差代。葬讫,含犹 踌躇,司徒屡罚访问,踧含摄职,而随击之,此为台敕府符陷含于恶。若谓台府为 伤教义,则当据正,不正符敕,唯含是贬,含之困踬尚足惜乎!国制不可偏耳。

  又含自以陇西人,虽户属始平,非所综悉。自初见使为中正,反复言辞,说非 始平国人,不宜为中正。后为郎中令,又自以选官引台府为比,以让常山太守苏韶, 辞意恳切,形于文墨。含之固让,乃在王未薨之前,葬后踌躇,穷于对罚而摄职耳。 臣从弟祗为州都,意在欲隆风教,议含已过,不良之人遂相扇动,冀挟名义,法外 致案,足有所邀,中正庞腾便割含品。臣虽无祁大夫之德,见含为腾所侮,谨表以 闻,乞朝廷以时博议,无令腾得妄弄刀尺。

  帝不从,含遂被贬,退割为五品。归长安,岁余,光禄差含为寿城邸阁督。司 徒王戎表含曾为大臣,虽见割削,不应降为此职。诏停。后为始平令。

  及赵王伦篡位,或谓孙秀曰:“李含有文武大才,无以资人。”秀以为东武阳 令。河间王颙表请含为征西司马,甚见信任。顷之,转为长史。颙诛夏侯奭,送齐 王冏使与赵王伦,遣张方率众赴伦,皆含谋也。后颙闻三王兵盛,乃加含龙骧将军, 统席薳等铁骑,回遣张方军以应义师。天子反正,含至潼关而还。

  初,梁州刺史皇甫商为赵王伦所任,伦败,去职诣颙,颙慰抚之甚厚。含谏颙 曰:“商,伦之信臣,惧罪至此,不宜数与相见。”商知而恨之。及商当还都,颙 置酒饯行,商因与含忿争,颙和释之。后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齐王冏军事, 而夏侯奭兄在冏府,称奭立义,被西籓枉害。含心不自安。冏右司马赵骧又与含有 隙,冏将阅武,含惧骧因兵讨之,乃单马出奔于颙,矫称受密诏。颙即夜见之,乃 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还籓,甚得众心。齐王越亲而专执威权,朝廷侧 目。今檄长沙王令讨齐,使先闻于齐,齐必诛长沙,因传檄以加齐罪,则冏可擒也。 既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颙从之,遂表请讨冏,拜含为 都督,统张方等率诸军以向洛阳。含屯阴盘,而长沙王乂诛冏,含等旋师。

  初,含之本谋欲并去乂、冏,使权归于颙,含因得肆其宿志。既长沙胜齐,颙、 颖犹各守籓,志望未允。颙表含为河南尹。时商复被乂任遇,商兄重时为秦州刺史, 含疾商滋甚,复与重构隙。颙自含奔还之后,委以心膂,复虑重袭己,乃使兵围之, 更相表罪。侍中冯荪党颙,请召重还。商说乂曰:“河间之奏,皆李含所交构也。 若不早图,祸将至矣。且河间前举,由含之谋。”乂乃杀含。

  张方,河间人也。世贫贱,以材勇得幸于河间王颙,累迁兼振武将军。永宁中, 颙表讨齐王冏,遣方领兵二万为前锋。及冏被长沙王乂所杀,颙及成都王颖复表讨 乂,遣方率众自函谷人屯河南。惠帝遣左将军皇甫商距之,方以潜军破商之众,遂 入城。乂奉帝讨方于城内,方军望见乘舆,于是小退,方止之不得,众遂大败,杀 伤满于衢巷。方退壁于十三里桥,人情挫衄,无复固志,多劝方夜遁。方曰:“兵 之利钝是常,贵因败以为成耳。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用兵之奇也。”乃夜潜 进逼洛城七里。乂既新捷,不以为意,忽闻方垒成,乃出战,败绩。东海王越等执 乂,送于金墉城。方使郅辅取乂还营,炙杀之。于是大掠洛中官私奴婢万余人,而 西还长安。颙加方右将军、冯翊太守。

  荡阴之役,颙又遣方镇洛阳,上官已、苗愿等距之,大败而退。清河王覃夜袭 已、愿,已、愿出奔,方乃入洛阳。覃于广阳门迎方而拜,方驰下车扶止之。于是 复废皇后羊氏。及帝自鄴还洛,方遣息罴以三千骑奉迎。将渡河桥,方又以所乘阳 燧车、青盖素升三百人为小卤簿,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帅万余骑奉云母舆及旌旗之 饰,卫帝而进。初,方见帝将拜,帝下车自止之。

  方在洛既久,兵士暴掠,发哀献皇女墓。军人喧喧,无复留意,议欲西迁,尚 匿其迹,欲须天子出,因劫移都。乃请帝谒庙,帝不许。方遂悉引兵入殿迎帝,帝 见兵至,避之于竹林中,军人引帝出,方于马上稽首曰:“胡贼纵逸,宿卫单少, 陛下今日幸臣垒,臣当捍御寇难,致死无二。”于是军人便乱入宫阁,争割流苏武 帐而为马帴。方奉帝至弘农,颙遣司马周弼报方,欲废太弟,方以为不可。

  帝至长安,以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时豫州刺史刘乔檄称颍川 太守刘舆迫胁范阳王虓距逆诏命,及东海王越等起兵于山东,乃遣方率步骑十万往 讨之。方屯兵霸上,而刘乔为虓等所破。颙闻乔败,大惧,将罢兵,恐方不从,迟 疑未决。

  初,方从山东来,甚微贱,长安富人郅辅厚相供给。及贵,以辅为帐下督,甚 昵之。颙参军毕垣,河间冠族,为方所侮,忿而说颙曰:“张方久屯霸上,闻山东 贼盛,盘桓不进,宜防其未萌。其亲信郅辅具知其谋矣。”而缪播等先亦构之,颙 因使召辅,垣迎说辅曰:“张方欲反,人谓卿知之。王若问卿,何辞以对?”辅惊 曰:“实不闻方反,为之若何?”垣曰:“王若问卿,但言尔尔。不然,必不免祸。” 辅既入,颙问之曰:“张方反,卿知之乎?”辅曰:“尔。”颙曰:“遣卿取之可 乎?”又曰:“尔。”颙于是使辅送书于方,因令杀之。辅既昵于方,持刀而入, 守阁者不疑,因火下发函,便斩方头。颙以辅为安定太守。初缪播等议斩方,送首 与越,冀东军可罢。及闻方死,更争入关,颙颇恨之,又使人杀辅。

  史臣曰:晋氏之祸难荐臻,实始籓翰。解系等以干时之用,处危乱之辰,并托 迹府朝,参谋王室。或抗忠尽节,或饰诈怀奸。虽邪正殊途,而咸至诛戮,岂非时 艰政紊,利深祸速者乎!古人所以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戒惧于此也。

  阎鼎,字台臣,天水人也。初为太傅东海王越参军,转卷令,行豫州刺史事, 屯许昌。遭母丧,乃于密县间鸠聚西州流人数千,欲还乡里。值京师失守,秦王出 奔密中,司空荀籓、籓弟司隶校尉组,及中领军华恆、河南尹华荟,在密县建立行 台,以密近贼,南趣许颍。司徒左长史刘畴在密为坞主,中书令李恆、太傅参军 驺捷刘蔚、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皆来赴畴。佥以鼎有才用,且手握强兵,劝籓 假鼎冠军将军、豫州刺史,蔚等为参佐。

  鼎少有大志,因西土人思归,欲立功乡里,乃与抚军长史王毗、司马传逊怀翼 戴秦王之计,谓畴、捷等曰:“山东非霸王处,不如关中。”河阳令傅暢遗鼎书, 劝奉秦王过洛阳,谒拜山陵,径据长安,绥合夷晋,兴起义众,克复宗庙,雪社稷 之耻。鼎得书,便欲诣洛,流人谓北道近河,惧有抄截,欲南自武关向长安。畴等 皆山东人,咸不愿西入,荀籓及畴、捷等并逃散。鼎追籓不及,恆等见杀,唯顗、 述走得免。遂奉秦王行,止上洛,为山贼所袭,杀百余人,率余众西至蓝田。时刘 聪向长安,为雍州刺史贾疋所逐,走还平阳。疋遣人奉迎秦王,遂至长安,而与大 司马南阳王保、卫将军梁芬、京兆尹梁综等并同心推戴,立王为皇太子,登坛告天, 立社稷宗庙,以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

  梁综与鼎争权,鼎杀综,以王毗为京兆尹。鼎首建大谋,立功天下。始平太守 曲允、抚夷护军索綝并害其功,且欲专权,冯翊太守梁纬、北地太守梁肃,并综母 弟,綝之姻也,谋欲除鼎,乃证其有无君之心,专戮大臣,请讨之,遂攻鼎。鼎出 奔雍,为氐窦首所杀,传首长安。

  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累世官族,父湛,北地太守。靖少有逸群之量,与 乡人泛衷、张甝、索纟、索永俱诣太学,驰名海内,号称“敦煌五龙”。四人并 早亡,唯靖该博经史,兼通内纬。州辟别驾,郡举贤良方正,对策高第。傅玄、张 华与靖一面,皆厚与之相结。拜驸马都尉,出为西域戊己校尉长史。太子仆同郡张 勃特表,以靖才艺绝人,宜在台阁,不宜远出边塞。武帝纳之,擢为尚书郎。与襄 阳罗尚、河南潘岳、吴郡顾荣同官,咸器服焉。靖与尚书令卫瓘俱以善草书知名, 帝爱之。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

  靖在台积年,除雁门太守,迁鲁相,又拜酒泉太守。惠帝即位,赐爵关内侯。

  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元康中,西戎反叛,拜靖大将军梁王肜左司马,加荡寇将军,屯兵粟邑,击贼, 败之。迁始平内史。及赵王伦篡位,靖应三王义举,以左卫将军讨孙秀有功,加散 骑常侍,迁后将军。太安末,河间王颙举兵向洛阳,拜靖使持节、监洛城诸军事、 游击将军,领雍、秦、凉义兵,与贼战,大破之,靖亦被伤而卒,追赠太常,时年 六十五。后又赠司空,进封安乐亭侯,谥曰庄。

  靖著《五行三统正验论》,辩理阴阳气运。又撰《索子》、《晋诗》各二十卷。 又作《草书状》,其辞曰:

  圣皇御世,随时之宜。仓颉既生,书契是为。科斗乌篆,类物象形。睿哲变通, 意巧兹生。损之隶草,以崇简易。百官毕修,事业并丽。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 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虫蛇虬蟉,或往或还。类阿那以羸形,欻奋 衅而桓桓。及其逸游肸向,乍正乍邪。骐骥暴怒逼其辔,海水窊隆扬其波。芝草蒲 陶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玄熊对踞于山岳,飞燕相追而差池。举而察之,又似 乎和风吹林,偃草扇树。枝条顺气,转相比附,窈娆廉苫,随体散布。纷扰扰以猗 靡,中持疑而犹豫。玄螭狡兽嬉其间,腾猿飞猿相奔趣。凌鱼奋尾,蛟龙反据。投 空自窜,张设牙距。或若登高望其类,或若既往而中顾,或若俶傥而不群,或若自 检于常度。于是多才之英,笃艺之彦,役心精微,耽此文宪。守道兼权,触类生变。 离析八体,靡形不判。去繁存微,大象未乱。上理开元,下周谨案。骋辞放手,雨 行冰散。高音翰厉,溢越流漫。忽班班而成章,信奇妙之焕烂。体磥落而壮丽,姿 光润以粲粲。命杜度运其指,使伯英回其腕。著绝势于纨素,垂百世之殊观。

  先时,靖行见姑臧城南石地,曰:“此后当起宫殿。”至张骏,于其地立南城, 起宗庙,建宫殿焉。

  靖有五子:鲠、绻、璆、聿、綝,皆举秀才。聿,安昌乡侯,卒。少子綝最知 名。

  綝字巨秀,少有逸群之量,靖每曰;“綝廊庙之才,非简札之用,州郡吏不足 汗吾兒也。”举秀才,除郎中。尝报兄仇,手杀三十七人,时人壮之。俄转太宰参 军,除好畤令,人为黄门侍郎,出参征西军事,转长安令,在官有称。

  及成都王颖劫迁惠帝幸鄴,颖为王浚所破,帝遂播越。河间王颙使张方及綝东 迎乘舆,以功拜鹰杨将军,转南阳王模从事中郎。刘聪侵掠关东,以綝为奋威将军 以御之,斩聪将吕逸,又破聪党刘丰,迁新平太守。聪将苏铁、刘五斗等劫掠三辅, 除綝安西将军、冯翊太守。綝有威恩,华夷向服,贼不敢犯。

  及怀帝蒙尘,长安又陷,模被害,綝泣曰:“与其俱死,宁为伍子胥。”乃赴 安定,与雍州刺史贾疋、扶风太守梁综、安夷护军麹允等纠合义众,频破贼党,修 复旧馆,迁定宗庙。进救新平,小大百战,綝手擒贼帅李羌,与阎鼎立秦王为皇太 子,及即尊位,是为愍帝。綝迁侍中、太仆,以首迎大驾、升坛授玺之功,封弋居 伯。又迁前将军、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加平东将军,进号征东。寻又诏 曰:“朕昔遇厄运,遭家不造,播越宛楚,爰失旧京。幸宗庙宠灵,百辟宣力,得 从籓卫,托乎群公之上。社稷之不陨,实公是赖,宜赞百揆,傅弼朕躬。其授卫将 军,领太尉,位特进,军国之事悉以委之。”

  及刘曜侵逼王城,以綝为都督征东大将军,持节讨之。破曜呼日逐王呼延莫, 以功封上洛郡公,食邑万户,拜夫人荀氏为新丰君,子石元为世子,赐子弟二人乡 亭侯。刘曜入关芟麦苗,綝又击破之。自长安伐刘聪,聪将赵染杖其累捷,有自矜 之色,帅精骑数百与綝战,大败之,染单马而走。转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 尚书,承制行事。

  刘曜复率众人冯翊,帝累征兵于南阳王保,保左右议曰;“蝮蛇在手,壮士解 其腕。且断陇道,以观其变。”从事中郎裴诜曰:“蛇已螫头,头可截不?”保以 胡崧行前锋都督,须诸军集,乃当发。麹允欲挟天子趣保,綝以保必逞私欲,乃止。 自长安以西,不复奉朝廷。百官饥乏,采稆自存。时三秦人尹桓、解武等数千家, 盗发汉霸、杜二陵,多获珍宝。帝问綝曰:“汉陵中物何乃多邪?”綝对曰:“汉 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汉武帝 飨年久长,比崩而茂陵不复容物,其树皆已可拱。赤眉取陵中物不能减半,于今犹 有朽帛委积,珠玉未尽。此二陵是俭者耳,亦百世之诫也。”

  后刘曜又率众围京城、綝与麹允固守长安小城。胡崧承檄奔命,破曜于灵台。 崧虑国家威举,则麹、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还槐里。城中饥窘,人相食,死亡 逃奔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帝使侍中宋敞送笺降于曜。綝潜留敞,使 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岁,未易可克也。若许綝以车骑、仪同、万户郡 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军十五年,未尝 以谲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綝所说如是,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 之。若审兵食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孤恐霜威一 震,玉石俱摧。”及帝出降,綝随帝至平阳,刘聪以其不忠于本朝,戮之于东市。

  贾疋,字彦度,武威人,魏太尉诩之曾孙也。少有志略,器望甚伟,见之者莫 不悦附,特为武夫之所瞻仰,愿为致命。初辟公府,遂历显职,迁安定太守。雍州 刺史丁绰,贪横失百姓心,乃谮疋于南阳王模,模以军司谢班伐之。疋奔泸水,与 胡彭荡仲及氐窦首结为兄弟,聚众攻班。绰奔武都,疋复入安定,杀班。愍帝以疋 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封酒泉公。时诸郡百姓饥馑,白骨蔽野,百无一存。疋帅 戎晋二万余人,将伐长安,西平太守竺恢亦固守,刘粲闻之,使刘曜、刘雅及赵染 距疋,先攻恢,不克,疋邀击,大败之,曜中流矢,退走。疋追之,至于甘泉。旋 自渭桥袭荡仲,杀之。遂迎秦王,奉为皇太子。后荡仲子夫保持帅群胡攻之,疋败 走,夜堕于涧,为夫护所害。疋勇略有志节,以匡复晋室为己任,不幸颠堕,时人 咸痛惜之。

  史臣曰:自永嘉荡覆,宇内横流,亿兆靡依,人神乏主。于时武皇之胤,惟有 建兴,众望攸归,曾无与二。阎鼎等忠存社稷,志在经纶,乃契阔艰难,扶持幼孺, 遂得纂尧承绪,祀夏配天,校绩论功,有足称矣。然而抗滔天之巨寇,接凋弊之余 基,威略未申,寻至倾覆。昔宗周遭犬戎而东徙,有晋违犷狄而西迁,彼既灵庆悠 长,此则祸难遄及,岂愍皇地非奥主,将綝允材谢辅臣,何修短之殊途,而成败之 异数者也?

  赞曰:怀惠不竞,戚籓力争。狙诈参谋,凭凶乱政。为恶不已,并罗非命。解 缪忠肃,无闻余庆。愍皇纂戎,实赖群公。鼎图福始,綝遂凶终。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