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载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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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六

  石季龙,勒之从子也,名犯太祖庙讳,故称字焉。祖曰[C111]邪,父曰寇觅。 勒父硃幼而子季龙,故或称勒弟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此兒貌奇有壮骨, 贵不可言。”永兴中,与勒相失。后刘琨送勒母王及季龙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 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勒白王将杀之,王曰: “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汝当小忍之。”年十八,稍折节。身长七尺五寸,趫 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勒深嘉之,拜征虏将军。为娉将军郭荣 妹为妻。季龙宠惑优僮郑樱桃而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而杀之。所为 酷虐。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至于降城陷垒,不 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勒虽屡加责诱,而行意自若。然御众严而不烦, 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之,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

  勒之居襄国,署为魏郡太守,镇鄴三台,后封繁阳侯。勒即大单于、赵王位, 署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迁侍中、开府,进封中山公。及勒僭号,授太尉、 守尚书令,进封为王,邑万户。季龙自以勋高一时,谓勒即位之后,大单于必在己, 而更以授其子弘。季龙深恨之,私谓其子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指授, 而以吾躬当矢石。二十余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 殄十有三州。成大赵之业者,我也。大单于之望实在于我,而授黄吻婢兒,每一忆 此,令人不复能寝食。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咸康元年,季龙废勒子弘,群臣已下劝其称尊号。季龙下书曰:“王室多难, 海阳自弃,四海业重,故免从推逼。朕闻道合乾坤者称皇,德协人神者称帝,皇帝 之号非所敢闻,且可称居摄赵天王,以副天人之望。”于是赦其境内,改年曰建武。 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概、冯莫、 张崇、曹显为尚书,申钟为侍中,郎闿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文武封拜各有 差。立其子邃为太子。季龙以谶文天子当从东北来,于是备法驾行自信都而还以应 之。分瘿陶之柳乡立停驾县。

  季龙徐州从事硃纵杀刺史郭祥,以彭城归顺。季龙遣将王朗击之,纵奔淮南。

  季龙荒游废政,多所营缮,使邃省可尚书奏事,选牧守,祀郊庙;惟征伐刑断 乃亲览之。观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

  季龙自率众南寇历阳,临江而旋,京师大震。遣其征虏石遇寇中庐,遂围平北 将军桓宣于襄阳。辅国将军毛宝、南中郎将王国、征西司马王愆期等率荆州之众救 之,屯于章山。遇攻守二旬,军中饥疫而还。

  季龙以租入殷广,转输劳烦,令中仓岁入百万斛,余皆储之水次。

  晋将军淳于安攻其琅邪费县,俘获而归。

  石邃保母刘芝初以巫术进,既养邃,遂有深宠,通贿赂,豫言论,权倾朝廷, 亲贵多出其门,遂封芝为宜城君。

  季龙下书令刑赎之家得以钱代财帛,无钱听以谷麦,皆随时价输水次仓。冀州 八郡雨雹,大伤秋稼,下书深自咎责。遣御史所在发水次仓麦,以给秋种,尤甚之 处差复一年。

  季龙将迁于鄴,尚书请太常告庙,季龙曰:“古者将有大事,必告宗庙,而不 列社稷。尚书可详议以闻。”公卿乃请使太尉告社稷,从之。及入鄴宫,澍雨周洽, 季龙大悦,赦殊死已下。尚方令解飞作司南车成,季龙以其构思精微,赐爵关内侯, 赏赐甚厚。始制散骑常侍已上得乘轺轩,王公郊祀乘副车,驾四马,龙旗八旒,塑 望朝会即乘轺轩。

  时羌薄句大犹保险未宾,遣其子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之。

  季龙如长乐、卫国,有田畴不辟、桑业不修者,贬其守宰而还。

  咸康二年,使牙门将张弥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鄴。钟一没 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絙,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舟以渡之, 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运至鄴。季龙大悦,赦二岁刑,赉百官谷帛, 百姓爵一级。

  下书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斯则先王之令典,政道之通塞。魏始建九品 之制,三年一清定之,虽未尽弘美,亦缙绅之清律,人伦之明镜。从尔以来,遵用 无改。先帝创临天下,黄纸再定。至于选举,铨为首格。自不清定,三载于兹。主 者其更铨论,务扬清激浊,使九流咸允也。吏部选举,可依晋氏九班选制,永为揆 法。选毕,经中书、门下宣示三省,然后行之。其著此诏书于令。铨衡不奉行者, 御史弹坐以闻。”

  索头郁鞠率众三万降于季龙,署鞠等一十三人亲通赵王,皆封列侯,散其部众 于冀、青等六州。

  时众役烦兴,军旅不息,加以久旱谷贵,金一斤直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矣。 又纳解飞之说,于鄴正南投石于河,以起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役夫饥 甚,乃止。使令长率丁壮随山津采橡捕鱼以济老弱,而复为权豪所夺,人无所得焉。 又料殷富之家,配饥人以食之,公卿已下出谷以助振给,奸吏因之侵割无已,虽有 贷赡之名而无其实。

  改直荡为龙腾,冠以绛帻。

  于襄国起太武殿,于鄴造东西宫,至是皆就。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碎 之,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 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枝巧。又起灵风台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庶之 女以充之。后庭服绮縠、玩珍奇者万余人,内置女官十有八等,教宫人星占及马步 射。置女太史于灵台,仰观灾祥,以考外太史之虚实。又置女鼓吹羽仪,杂伎工巧, 皆与外侔。禁郡国不得私学星谶,敢有犯者诛。

  左校令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余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絙缴上下。 季龙试而悦之。其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九人劝季龙称尊号,安等方入而庭燎油灌下 盘,死者七人。季龙恶之,大怒,斩成公段于阊阖门。

  于是依殷周之制,以咸康三年僭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殊死已下。追 尊祖[C111]邪为武皇帝,父寇觅为太宗孝皇帝。立其郑氏为天王皇后,以子邃为天 王皇太子。亲王皆贬封郡公,籓王为县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太原徙人五百余户叛入黑羌。

  武乡长城徙人韩强获玄玉玺,方四寸七分,龟纽金文,诣鄴献之。拜强骑都尉, 复其一门。夔安等又劝进曰:“臣等谨案大赵水德,玄龟者,水之精也;玉者,石 之宝也;分之数以象七政,寸之纪以准四极。昊天成命,不可久违。辄下史官择吉 日,具礼仪,谨昧死上皇帝尊号。”季龙下书曰:“过相褒美,猥见推逼,览增恧 然,非所望也,其亟止兹议。今东作告始,自非京城内外,皆不得表庆。”中书令 王波上《玄玺颂》以美之。季龙以石弘时造此玺,强遇而献之。

  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悬管而入,或夜出于宫 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比丘 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河 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季龙,邃疾之如仇。季龙荒耽内游,威刑失度,邃以事为 可呈呈之,季龙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 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 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省事,率宫臣文武五 百余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行数里, 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邃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责邃。邃怒, 杀其使。季龙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语,抽剑击之。季龙大怒, 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余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 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季龙遣使谓邃曰:“太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 邃迳出不顾。季龙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杀邃及妻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 于一棺之中。诛其宫臣支党二百余人。废郑氏为东海太妃。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 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

  安定人侯子光,弱冠美姿仪,自称佛太子,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易姓名 为李子杨,游于鄠县爰赤眉家,颇见其妖状,事微有验。赤眉信敬之,妻以二女, 转相扇惑。京兆樊经、竺龙、严谌、谢乐子等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子杨称大黄帝, 建元曰龙兴。赤眉与经为左右丞相,龙、谌为左右大司马,乐子为大将军。镇西石 广击斩之。子杨颈无血,十余日而面色无异于生。

  季龙将伐辽西鲜卑段辽,募有勇力者三万人,皆拜龙腾中郎。辽遣从弟屈云袭 幽州,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龙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十万 出漂渝津,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前锋,以伐段辽。 季龙众次金台,支雄长驱入蓟,辽渔阳太守马鲍、代相张牧、北平相阳裕、上谷相 侯龛等四十余城并率众降于季龙。支雄攻安次,斩其部大夫那楼奇。辽惧,弃令支, 奔于密云山。辽右左长史刘群、卢谌、司马崔悦等封其府库,遣使请降。季龙遣将 军郭太、麻秋等轻骑二万追辽,及之,战于密云,获其母妻,斩级三千。辽单马窜 险,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马,季龙纳之。乃迁其户二万余于雍、司、兗、豫四州之 地,诸有才行者皆擢叙之。先是,北单于乙回为鲜卑敦那所逐,既平辽西,遣其将 李穆击那破之,复立乙回而还。季龙入辽宫,论功封赏各有差。

  初,慕容皝与段辽有隙,遣使称籓于季龙,陈辽宜伐,请尽众来会。及军至令 支,皝师不出,季龙将伐之。天竺佛图澄进曰:“燕福德之国,未可加兵。”季龙 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谁能御之?区区小竖,何所逃也?” 太史令赵揽固谏曰:“燕城岁星所守,行师无功,必受其祸。”季龙怒,鞭之,黜 为肥如长。进师攻棘城,旬余不克。皝遣子恪帅胡骑二千,晨出挑战,诸门皆若有 师出者,四面如云,季龙大惊,弃甲而遁。于是召赵揽复为太史令。季龙旋自令支, 过易京,恶其固而毁之。还谒石勒墓,朝其群臣于襄国建德前殷,复从征文武有差。 至鄴,设饮至之礼,赐俘偏于丞郎。

  季龙谋伐昌黎,遣渡辽曹伏将青州之众渡海,戍蹋顿城,无水而还,因戍于海 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将王 典率众万余屯田于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使石宣率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斛摩头 破之,斩首四万余级。

  冀州八郡大蝗,司隶请坐守宰,季龙曰:“此政之失和,朕之不德,而欲委咎 守宰,岂禹、汤罪己之义邪!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归咎无辜,所以重吾之 责,可白衣领司隶。”

  加其子司徒韬金钲黄钺,銮辂九旒。

  先是,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率众戍长安,二归告镇西石广私树恩泽,潜 谋不轨。季龙大怒,追广至鄴,杀之。

  段辽于密云山遣使诈降,季龙信之,使征东麻秋百里郊迎,敕秋曰:“受降如 待敌,将军慎之。”辽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胡贪而无谋,吾今请降求迎,彼终 不疑也。若伏重军以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统众三万迎辽, 为恪所袭,死者十六七,秋步遁而归。季龙闻之惊怒,方食吐餔,乃削秋官爵。

  下书令诸郡国立五经博士。初,勒置大小学博士,至是复置国子博士、助教。 季龙以吏部选举斥外耆德,而势门童幼多为美官,免郎中魏KJ为庶人。以其太子 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

  以夔安为征讨大都督,统五将步骑七万寇荆扬北鄙。石闵败王师于沔阴,将军 蔡怀死之。宣将硃保又败王师于白石,将军郑豹、谈玄、郝庄、随相、蔡熊皆遇害。 季龙将张贺度攻陷邾城,败晋将毛宝于邾西,死者万余人。夔安进据胡亭,晋将军 黄冲、历阳太守郑进皆降之。安于是掠七万户而还。

  时豪戚侵恣,贿托公行,季龙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为御史中丞,特亲任之。 自此百僚震慑,州郡肃然。季龙曰:“朕闻良臣如猛兽,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 矣哉!”

  镇远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东徙已来,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华胄,宜蒙 优免,从之。自是皇甫、胡、梁、韦、杜、牛、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贯,一同旧族, 随才铨叙,思欲分还桑梓者听之;其非此等,不得为例。

  以其抚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

  于时大旱,白虹经天,季龙下书曰:“朕在位六载,不能上和乾象,下济黎元, 以致星虹之变。其令百僚各上封事,解西山之禁,蒲苇鱼盐除岁供之外,皆无所固。 公侯卿牧不得规占山泽,夺百姓之利。”又下书曰:“前以丰国、渑池二冶初建, 徙刑徒配之,权救时务。而主者循为恆法,致起怨声。自今罪犯流徒,皆当申奏, 不得辄配也。京狱见囚,非手杀人,一皆原遣。”其日澍雨。

  季龙将讨慕容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复之家五丁取三。四丁 取二,合鄴城旧军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豆千一百万斛于安乐城, 以备征军之调。徙辽西、北平、渔阳万户于兗、豫、雍、洛四州之地。

  季龙僭位之后,有所调用,皆选司拟官,经令仆而后奏行。不得其人,案以为 令仆之负,尚书及郎不坐。至是,吏部尚书刘真以为失铨考之体而言之,季龙责怒 主者,加真光禄大夫,金章紫绶。

  季龙如宛阳,大阅于曜武场。

  慕容皝袭幽、冀,略三万余家而去。幽州刺史石光坐懦弱征还。

  赐征士辛谧几杖衣服,谷五百斛,敕平原为起甲第。

  先是,李寿将李宏自晋奔于季龙,寿致书请之,题曰赵王石君。季龙不悦,付 外议之,多有异同。中书监王波议曰:“今李宏以死自誓,若得反魂蜀汉,当鸠率 宗族,混同王化。若遣而果也,则不烦一旅之师而坐定梁、益,就有进退,岂在逃 命一夫。寿既号并日月,跨僭一方,今若制诏,或敢酬反,则取诮戎裔。宜书答之, 并赠以楛矢,使寿知我遐荒必臻也。”于是遣宏,备物以酬之。

  以石韬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自幽州东至白狼,大兴屯田。

  张骏惮季龙之盛,遣其别驾马诜朝之。季龙初大悦,及览其表,辞颇蹇傲,季 龙大怒,将斩诜。侍中石璞进曰:“为陛下之患者,丹阳也。区区河右,焉能为有 无!今斩马诜,必征张骏,则南讨之师势分为二,建鄴君臣延其数年之命矣。胜之 不为武,弗克为四夷所笑,不如因而厚之。彼若改图谢罪,率其臣职者,则我又何 求!迷而不悟,讨之未后也。”季龙乃止。

  李宏既至蜀汉,李寿欲夸其境内,下令云:“羯使来庭,献其楛矢。”季龙闻 之怒甚,黜王波以白衣守中书监。

  季龙志在穷兵,以其国内少马,乃禁畜私马,匿者腰斩,收百姓马四万余匹以 入于公。兼盛兴宫室于鄴,起台观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 又敕河南四州具南师之备,并、朔、秦、雍严四讨之资,青、冀、幽州三五发卒, 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兼公侯牧宰竞兴私利,百姓失业,十室而七。船夫十七万人 为水所没、猛兽所害,三分而一。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应谶,遂连结 奸党,署置百僚。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

  季龙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侍中韦謏谏曰:“臣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陛下虽天生神武,雄据四海,乾坤冥赞, 万无所虑。然白龙鱼服,有豫且之祸;海若潜游,罹葛陂之酷,深愿陛下清宫跸路, 思二神为元鉴,不可忽天下之重,轻行斤斧之间。一旦有狂夫之变,龙腾之勇不暇 施也,智士之计岂及设哉!又自古圣王之营建宫室,未始不于三农之隙,所以不夺 农时也。今或盛功于耘艺之辰,或烦役于收获之月,顿毙属途,怨声塞路,诚非圣 君仁后所忍为也。昔汉明贤君也,钟离一言而德阳役止。臣诚识惭昔士,言无可采, 陛下道越前王,所宜哀览。”季龙省而善之,赐以谷帛,而兴缮滋繁,游察自若。

  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专总兵要,而欲求媚于石宣,因说之曰:“今诸公侯 吏兵过限,宜渐削弱,以盛储威。”宣素疾石韬之宠,甚说其言,乃使离奏夺诸公 府吏,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帐下兵二百人,自此以下, 三分置一,余兵五万,悉配东宫。于是诸公咸怨,为大衅之渐矣。

  遣征北张举自雁门讨索头郁鞠,克之。

  制:“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头,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以斩论。” 将以图江表。于是百姓穷窘,鬻子以充军制,犹不能赴,自经于道路死者相望,而 求发无已。会青州言济南平陵城北石兽,一夜中忽移在城东南善石沟,上有狼狐千 余迹随之,迹皆成路。季龙大悦曰:“兽者,朕也。自平陵城北而东南者,天意将 使朕平荡江南之征也。天命不可违,其敕诸州兵明年悉集。朕当亲董六军,以副成 路之祥。”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时妖怪尤多,石然于泰山,八日 而灭。东海有大石自立,旁有血流。鄴西山石间血流出,长十余步,广二尺余。太 武殿画古贤悉变为胡,旬余,头悉缩入肩中。季龙大恶之,佛图澄对之流涕。

  宁远刘宁攻武都狄道,陷之。使石宣讨鲜卑斛谷提,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中谒者令申扁有宠于季龙,而宣亦昵之。扁聪辩明断,专综机密之任。季龙既 不省奏案,宣荒酒内游,石韬沈湎好猎,生杀除拜皆扁所决。于是权倾内外,刺史 二千石多出其门,九卿已下望尘而拜,唯侍中郑系、王谟、常侍卢谌、崔约等十余 人与之抗礼。

  季龙又取州郡吏马一万四千余匹,以配曜武关将,马主皆复一年。

  镇北宇文归执送段辽之子兰降于季龙,献骏马万匹。

  季龙以平西张伏都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帅步骑三万击凉州。既济河, 与张骏将谢艾大战于河西,伏都败绩。

  季龙虽昏虐无道,而颇慕经学,遣国子博士诣洛阳写石经,校中经于秘书。国 子祭酒聂熊注《谷梁春秋》,列于学官。

  燕公石斌淫酒荒猎,常悬管而入。征北张贺度以边防宜警,每裁谏之。斌怒, 辱贺度。季龙闻之大怒,杖斌一百,遣主书礼仪持节监之。斌行意自若,仪持法呵 禁,斌怒杀之。欲杀贺度,贺度严卫驰白之,季龙遣尚书张离持节帅骑追斌,鞭之 三百,免官归第,诛其亲任十余人。

  建元初,季龙飨群臣于太武前殿,有白雁百余集于马道南。季龙命射之,无所 获。既将讨三方,诸州兵至者百余万。太史令赵揽私于季龙曰:“白雁集殿庭,宫 室将空,不宜行也。”季龙纳之,临宣武观大阅而解严。

  以燕公斌为使持节、侍中、大司马、录尚书事。置左右戎昭、曜武将军,位在 左右卫上。东宫置左右统将军,位在四率上。置上、中光禄大夫,在左右光禄上。 置镇卫将军,在车骑将军上。

  时石宣淫虐日甚,而莫敢以告。领军王朗言之于季龙曰:“今隆冬雪寒,而皇 太子使人斫伐宫材,引于漳水,功役数万,士众吁嗟。陛下宜因游观而罢之也。” 季龙如其言。既而宣知朗所为,怒欲杀之而无因。会荧惑守房,赵揽承宣旨言于季 龙曰:“昴者,赵之分也,荧惑所在,其主恶之。房为天子,此殃不小。宜贵臣姓 王者当之。”季龙曰:“谁可当者?”揽久而对曰:“无复贵于王领军也。”季龙 既惜朗,且猜之,曰:“更言其次。”揽曰:“其次唯中书监王波耳。”季龙乃下 书追波前议遣李宏及答楛矢之愆,腰斩之,及其四子投于漳水,以厌荧惑之变。寻 愍波之无罪,追赠司空,封其孙为侯。

  平北尹农攻慕容皝凡城,不克而还。黜农为庶人。

  时白虹出自太社,经凤阳门,东南连天,十余刻乃灭。季龙下书曰:“盖古明 王之理天下也,政以均平为首,化以仁惠为本,故能允协人和,绢熙神物。朕以眇 薄,君临万邦,夕惕乾乾,思遵古烈,是以每下书蠲除徭赋,休息黎元,庶俯怀百 姓,仰禀三光。而中年已来变眚弥显,天文错乱,时气不应,斯由人怨于下,谴感 皇天。虽朕之不明,亦群后不能翼奖之所致也。昔楚相修政,洪灾旋弭;郑卿厉道, 氛祲自消,皆服肱之良,用康群变,而群公卿士各怀道迷邦,拱默成败,岂所望于 台辅百司哉!其各上封事,极言无隐。”于是闭凤阳门,唯元日乃开。立二畤于灵 昌津,祠天及五郊。

  李寿以建宁、上庸、汉固、巴征、梓潼五郡降于季龙。

  先是,季龙起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无大小,下辄随流,用功五百余 万而不成。季龙遣使致祭,沈璧于河。俄而所沈譬流于渚上,地震,水波腾上,津 所殿观莫不倾坏,压死者百余人。季龙恚甚,斩工匠而止作焉。

  命石宣、石韬,生杀拜除皆迭日省决,不复启也。司徒申钟谏曰:“度赏刑威, 后皇攸执,名器至重,不可以假人,皆以防奸杜渐,以示轨仪。太子国之储贰,朝 夕视膳而不及政也。庶人邃往以闻政致败,殷鉴不远,宜革而弗遵。且二政分权, 鲜不及祸。周有子颓之衅,郑有叔段之难,此皆由宠之不道,所以乱国害亲,惟陛 下览之。”季龙不从。太子詹事孙珍问侍中崔约曰:“吾患目疾,何方疗之?”约 素狎珍,戏之曰:“溺中则愈。”珍曰:“目何可溺?”约曰:“卿目睕々,正耐 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诸子中最胡状,目深,闻之大怒,诛约父子。珍有宠 于宣,颇预朝政,自诛约之后,公卿已下惮之侧目。

  季龙子义阳公鉴时镇关中,役烦赋重,失关右之和。其友李松劝鉴,文武有长 发者,拔为冠缨,余以给宫人。长史取发白之,季龙大怒,以其右仆射张离为征西 左长史、龙骧将军、雍州刺史以察之,信然,征鉴还鄴,收松下廷尉,以石苞代镇 长安。发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城长安未央宫。

  季龙性既好猎,其后体重,不能跨鞍,乃造猎车千乘,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 罝高一丈七尺,格兽车四十乘,立三级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昌津南 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作威福, 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济间人无 宁志矣。

  又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 大发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郡县要媚其旨,务 于美淑,夺人妇者九千余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石宣及诸 公又私令采发者,亦垂一万。总会鄴宫。季龙临轩简第诸女,大悦,封使者十二人 皆为列侯。自初发至鄴,诸杀其夫及夺而遣之缢死者三千余人。荆、楚、扬、徐间 流叛略尽,宰守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余人。金紫光禄大夫逯明因侍切谏,季 龙大怒,遣龙腾拉而杀之。自是朝臣杜口,相招为禄仕而已。季龙常以女骑一千为 卤簿,皆著紫纶巾、熟锦裤、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游于戏马观。观上安诏书五 色纸,在木凤之口,鹿卢回转,状若飞翔焉。

  遣凉州刺史麻秋等伐张重华。

  尚书硃轨与中黄门严生不协,会大雨霖,道路陷滞不通,生因而谮轨不修道, 又讪谤朝政,季龙遂杀之。于是立私论之条,偶语之律,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 威刑日滥,公卿已下,朝会以目,吉凶之问,自此而绝。轨之囚也,冠军苻洪谏曰: “臣闻圣主之驭天下也,土阶三尺,茅茨不翦,食不累味,刑措而不用。亡君之驭 海内也,倾宫琼榭,象箸玉杯,截胫剖心,脯贤刳孕,故其亡也忽焉。今襄国、鄴 宫足康帝宇,长安、洛阳何为者哉?盘于游田,耽于女德,三代之亡恆必由此。而 忽为猎车千乘,养兽万里,夺人妻女,十万盈宫。尚书硃轨,纳言大臣,以道路不 修,将加酷法,此自陛下政之失和,阴阳灾沴,暴降霖雨七旬,霁方二日,纵有鬼 兵百万,尚未及修之,而况人乎!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四海何!特愿止作 徒,休宫女,赦硃轨,允众望。”季龙省之不悦,惮其强,但寝而不纳,弗之罪也。 乃停二京作役焉。

卷一百○七

  永和三年,季龙亲耕藉田于其桑梓苑,其妻杜氏祠先蚕于近郊,遂如襄国谒勒 墓。

  以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率并、司州兵二余人为麻秋等后继。张重华将宋秦 等率户二万来降。河湟间氐羌十余万落与张璩相首尾,麻秋惮之,不进。重华金城 太守张冲又以郡降石宁。麻秋寻次曲柳,刘宁、王擢进攻晋兴武街。重华将杨康等 与宁战于沙阜,宁败绩,乃引还金城。王擢克武街,执重华护军曹权、胡宣,徙七 千余户于雍州。季龙又以孙伏都为征西将军,与麻秋率步骑三万长驱济河,且城长 最。重华大惧,遣将谢艾逆击,败之,秋退归金城。

  勒及季龙并贪而无礼,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奇异货不可胜纪, 而犹以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靡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邯郸城西石子冈 上有赵简子墓,至是季龙令发之,初得炭深丈余,次得木板厚一尺,积板厚八尺, 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绞车以牛皮囊汲之,月余而水不尽,不可发而止。又使 掘秦始皇冢,取铜柱铸以为器。

  时沙门吴进言于季龙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若役晋人以厌其气。”季 龙于是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车十万乘,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鄴北,广 长数十里。赵揽、申钟、石璞等上疏陈天文错乱,苍生凋弊,及因引见,又面谏, 辞旨甚切。季龙大怒曰:“墙朝戌夕没,吾无恨矣。”乃促张群以烛夜作。起三观、 四门,三门通漳水,皆为铁扉。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扬州送黄鹄雏五,颈长一 丈,声闻十余里,泛之于玄武池。郡国前后送苍麟十六,白鹿七,季龙命司虞张曷 柱调之,以驾芝盖,列于充庭之乘。凿北城,引水于华林园。城崩,压死者百余人。

  命石宣祈于山川,因而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 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季龙从其后宫升陵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 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宣既驰逐无厌,所在陈列行宫, 四面各以百里为度,驱围禽兽,皆幕集其所。文武跪立,围守重行,烽炬星罗,光 烛如昼,命劲骑百余驰射其中。宣与嬖姬显德美人乘辇观之,嬉娱忘反,兽殚乃止。 其有禽兽奔逸,当之者坐,有爵者夺马步驱一日,无爵者鞭之一百。峻制严刑,文 武战栗,士卒饥冻而死者万有余人。宣弓马衣食皆号为御,有乱其间者,以冒禁罪 罪之。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靡有孑遗。季龙复命石韬亦如之,出自并州,游于秦、 晋。宣素恶韬宠,是行也,嫉之弥甚。宦者赵生得幸于宣而无宠于韬,微劝宣除之, 于是相图之计起矣。

  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于河、陕,败之,斩首三千余级。枹罕护军李逵率众七 千降于季龙。自河已南,氐、羌皆降。

  石韬起堂于太尉府,号曰宣光殿,梁长九丈。宣视而大怒,斩匠,截梁而去。 韬怒,增之十丈。宣闻之,恚甚,谓所幸杨柸、牟成曰:“韬凶竖勃逆,敢违我如 是!汝能杀之者,吾入西宫,当尽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韬既死,主上必亲临丧, 因行大事,蔑不济矣。”柸等许诺。时东南有黄黑云,大如数亩,稍分为三,状若 匹布,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每相去数十丈,间有白 云如鱼鳞,子时乃灭。韬素解天文,见而恶之,顾谓左右曰:“此变不小,当有刺 客起于京师,不知谁定当之?”是夜,韬宴其僚属于东明观,乐奏,酒酣,愀然长 叹曰:“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令必醉。知后会复何期 而不饮乎!”因泫然流涕,左右莫不歔欷,因宿于佛精舍。宣使杨柸、牟皮、牟成、 赵生等缘獼猴梯而入,杀韬,置其刀箭而去。旦,宣奏之。季龙哀惊气绝,久之方 苏。将出临之,其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恐在萧墙之内,虑生非常,不可以出。” 季龙乃止。严兵发哀于太武殿。宣乘素车,从千人,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 举衾看尸,大笑而去。收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将委之以罪。

  季龙疑宣之害韬也,谋召之,惧其不入,乃伪言其母哀过危惙。宣不虞己之见 疑也,入朝中宫,因而止之。建兴人史科告称:“韬死夜,宿东宫长上杨丕家, 柸夜与五人从外来,相与语曰:‘大事已定,但愿大家老寿,吾等何患不富贵’。 语讫便入。科寝暗中,柸不见也。科寻出逃匿。俄而柸与二人出求科不得,柸曰: ‘宿客闻人向语,当杀之断口舌。今而得去,作大事矣。’科逾墙获免。”季龙驰 使收之,获杨柸、牟皮、赵生等。柸、皮寻皆亡去,执赵生而诘之,生具首服。季 龙悲怒弥甚,幽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颔而锁之,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 食之。取害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积柴鄴北,树标于其上,标末置鹿卢, 穿之以绳,倚梯柴积,送宣于标所,使韬所亲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 之登梯,上于柴积。郝稚双绳贯其颔,鹿卢绞上,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腹,如韬 之伤。四面纵火,烟炎际天。季龙从昭仪已下数千登中台以观之。火灭,取灰分置 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数岁,季龙甚爱之,抱之而泣。兒曰:“非 兒罪。”季龙欲赦之,其大臣不听,遂于抱中取而戮之,兒犹挽季龙衣而大叫,时 人莫不为之流涕,季龙因此发病。又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 解,弃之漳水。洿其东宫,养猪牛。东宫卫士十余万人皆谪戍凉州。先是,散骑常 侍赵揽言于季龙曰:“中宫将有变,宜防之。”及宣之杀韬也,季龙疑其知而不告, 亦诛之。废宣母杜氏为庶人。贵嫔柳氏,尚书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 宠于宣,亦杀之。季龙追其姿色,复纳耆少女于华林园。

  季龙议立太子,其太尉张举进曰:“燕公斌、彭城公遵并有武艺文德。陛下神 齿已衰,四海未一,请择二公而树之。”初,戎昭张豺之破上邽也,获刘曜幼女, 年十二,有殊色,季龙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齐公。至是,豺以季龙年长多疾,规 立世为嗣,刘当为太后,己得辅政,说季龙曰:“陛下再立储宫,皆出自倡贱,是 以祸乱相寻。今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季龙曰:“卿且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又议于东堂,季龙曰:“吾欲以纯灰三斛洗吾腹,腹秽恶,故生凶子,兒年二十余 便欲杀公。今世方十岁,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于是与张举、李农定议,敕公卿 上书请立世。大司农曹莫不署名,季龙使张豺问其故。莫顿首曰:“天下业重,不 宜立少,是以不敢署也。”季龙曰:“莫,忠臣也,然未达朕意。张举、李农知吾 心矣,其令谕之。”遂立世为皇太子,刘氏为皇后。季龙召太常条攸、光禄勋杜嘏 谓之曰:“烦卿傅太子,实希改辙,吾之相托,卿宜明之。”署攸太傅,嘏为少傅。

  季龙时疾瘳,以永和五年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境内,建元曰太宁。百官增 位一等,诸子进爵郡王。以尚书张良为右仆射。

  故东宫谪卒高力等万余人当戍凉州,行达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张 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令步推鹿车,致粮戍所。高力督定阳梁犊等害众心之怨,谋 起兵东还,阴令胡人颉独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踊抃大呼。梁犊乃自称晋征东大将军, 率众攻陷下辩,逼张茂为大都督、大司马,载以轺车。安西刘宁自安定击之,大败 而还。秦、雍间城戍无不摧陷,斩二千石长史,长驱而东。高力等皆多力善射,一 当十余人,虽无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戍卒皆 随之,比至长安,众已十万。其乐平王石苞时镇长安,尽锐距之,一战而败。犊遂 东出潼关,进如洛川。季龙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军张贺度、征西张 良、征虏石闵等,率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农师不利。又战于洛阳,农师又败, 乃退壁成皋。犊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季龙大惧,以燕王石斌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 率精骑一万,统姚弋仲、苻洪等击犊于荥阳东,大败之,斩犊首而还,讨其余党, 尽灭之。

  俄而晋将军王龛拔其沛郡。始平人马勖起兵于洛氏葛谷,自称将军。石苞攻灭 之,诛三千余家。

  时荧惑犯积尸,又犯昴、月,及荧惑北犯河鼓。未几,季龙疾甚,以石遵为大 将军,镇关右,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 并受遗辅政。刘氏惧斌之辅政也害世,与张豺谋诛之。斌时在襄国,乃遣使诈斌曰: “主上患已渐损,王须猎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猎,遂游畋纵饮。刘氏矫命 称斌无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归第,使张豺弟雄率龙腾五百人守之。石遵自幽州 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遵恸泣而去。是日季龙疾小瘳,问曰:“遵 至未?”左右答言久已去矣。季龙曰:“恨不见之。”季龙临于西阁,龙腾将军、 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季龙曰:“何所求也?”皆言圣躬不和,宜令燕王入宿卫, 典兵马,或言乞为皇太子。季龙不知斌之废也,责曰:“燕王不在内邪?呼来!” 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季龙曰:“促持辇迎之,当付其玺绶。”亦竟无行者。寻 昏眩而入。张豺使弟雄等矫季龙命杀斌,刘氏又矫命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 录尚书事,加千兵百骑,一依霍光辅汉故事。侍中徐统叹曰:“祸将作矣,吾无为 豫之。”乃仰药而死。俄而季龙亦死。季龙始以咸康元年僭立,至此太和六年,凡 在位十五岁。

  于是世即伪位,尊刘氏为皇太后,临朝,进张豺为丞相。豺请石遵、石鉴为左 右丞相,以尉其心,刘氏从之。豺与张举谋诛李农,而举与农素善,以豺谋告之。 农惧,率骑百余奔广宗,率乞活数万家保于上白。刘氏使张举等统宿卫精卒围之。 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司隶校尉,为己之副。鄴中群盗大起,迭 相劫掠。

  石遵闻季龙之死,屯于河内。姚弋仲、苻洪、石闵、刘宁及武卫王鸾、宁西王 午、石荣、王铁、立义将军段勤等既平秦、洛,班师而归,遇遵于李城,说遵曰: “殿下长而且贤,先帝亦有意于殿下矣。但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今上白相持 未下,京师宿卫空虚,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孰不倒戈开门而迎殿下者邪!” 遵从之。洛州刺史刘国等亦率洛阳之众至于李城。遵檄至鄴,张豺大惧,驰召上白 之军。遵次于荡阴,戎卒九万,石闵为前锋。豺将出距之,耆旧羯士皆曰:“天子 兒来奔丧,吾当出迎之,不能为张豺城戍也。”逾城而出,豺斩之不能止。张离率 龙腾二千斩关迎遵。刘氏惧,引张豺入,对之悲哭曰:“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繁 兴。今皇嗣冲幼,托之于将军,将军何以匡济邪?加遵重官,可以弭不?”豺惶怖 失守,无复筹计,但言唯唯。刘氏令以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中外诸军、录 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增封十郡,委以阿衡之任。遵至安阳亭,张豺惧而出迎, 遵命执之。于是贯甲曜兵,入自凤阳门,升于太武前殿,擗踊尽哀,退如东阁。斩 张豺于平乐市,夷其三族。假刘氏令曰:“嗣子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 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遵伪让至于再三,群臣敦劝,乃受之,僭即尊位于太武 前殿,大赦殊死已下,罢上白围。封世为谯王,邑万户待以不臣之礼,废刘氏为太 妃,寻皆杀之。世凡立三十三日。

  于是李农归请罪,遵复其位,待之如初。尊其母郑氏为皇太后,其妻张氏为皇 后,以石斌子衍为皇太子,石鉴为侍中,石冲为太保,石苞为大司马,石琨为大将 军,石闵为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暴风拔树,震雷,雨雹大 如盂升。太武、晖华殿灾,诸门观阁荡然,其乘舆服御烧者太半,光焰照天,金石 皆尽,火月余乃灭。雨血周遍鄴城。

  石冲时镇于蓟,闻遵杀世而自立,乃谓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辄废杀, 罪逆莫大,其敕内外戎严,孤将亲讨之。”于是留宁北沭坚戍幽州,帅众五万,自 蓟讨遵,传檄燕、赵,所在云集,比及常山,众十余万。次于苑乡,遇遵赦书,谓 左右曰:“吾弟一也,死者不可复追,何为复相残乎!吾将归矣。”其将陈暹进曰: “彭城篡弑自尊,为罪大矣。王虽北旆,臣将南辕,平京师,擒彭城,然后奉迎大 驾。”冲从之。遵驰遣王擢以书喻冲,冲弗听。遵假石闵黄钺、金钲,与李农等率 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冲师大败,获冲于元氏,赐死,坑其士卒三万余人。

  始葬季龙,号其墓为显原陵,伪谥武皇帝,庙号太祖。

  遵扬州刺史王浃以淮南归顺。晋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征北将军褚裒率师伐 遵,次于下邳,遵以李农为南讨大都督,率骑二万来距。裒不能进,退屯广陵。陈 逵闻之,惧,遂焚寿春积聚,毁城而还。

  石苞时镇长安,谋帅关中之众攻鄴,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固谏。苞怒,诛 光等百余人。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石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勋 于是率众赴之,壁于悬钩,去长安二百余里,使治中刘焕攻京兆太守刘秀离,斩之。 三辅豪右多杀其令长,拥三十余壁,有众五万以应勋。苞辍攻鄴之谋,使麻秋、姚 国等率骑距勋。遵遣车骑王朗率精骑二万,以外讨勋为名,因劫苞,送之于鄴。勋 又为朗所距,释悬钩,拔宛城,杀遵南阳太守袁景而还。

  初,遵之发李城也,谓石闵曰:“努力!事成,以尔为储贰。”既而立衍,闵 甚失望,自以勋高一时,规专朝政,遵忌而不能任。闵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乃 怀抚殿中将士及故东宫高力万余人,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赐以宫女, 树己之恩。遵弗之猜也,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矣。而又纳中书令孟准、 左卫将军王鸾之计,颇疑惮于闵,稍夺兵权。闵益有恨色,准等咸劝诛之。遵召石 鉴等入,议于其太后郑氏之前,皆请诛之。郑氏曰:“李城回师,无棘奴岂有今日! 小骄纵之,不可便杀也。”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闵遂劫李农及右卫王基, 密谋废遵。使将军苏亥、周成率甲士三十执遵于如意观。遵时方与妇人弹棋,问成 等曰:“反者谁也?”成曰:“义阳王鉴当立。”遵曰:“我尚如是,汝等立鉴, 复能几时!”乃杀之于琨华殿,诛郑氏及其太子衍、上光禄张斐、中书令孟准、左 卫王鸾等。遵凡在位一百八十三日。

  鉴乃僭位,大赦殊死已下。以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李农为大司马,并录 尚书事;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鉴使石苞及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夜诛闵、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扰 乱。鉴恐闵为变,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诛石苞。

  时石祗在襄国,与姚弋仲、苻洪等通和,连兵檄诛闵、农。鉴遣石琨为大都督, 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骑七万分讨祗等。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 晖谋诛闵、农,闵、农杀之。

  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等。时鉴在中台,伏都率 三十余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临见伏都毁阁道,鉴问其故。伏都曰:“李农等反, 巳在东掖门,臣严率卫士,谨先启知。”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朕从台 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及铢率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闵、农率 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鉴惧闵之诛己也,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孙伏都 反,卿宜速讨之。”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血成渠。宣 令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使尚书王简、 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给之。令城内曰:“与官同心者住,不同 心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闵知 胡之不为己用也,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 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 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所在承闵书诛之,于时高 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

  太宰赵鹿、太尉张举、中军张春、光禄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张季及诸公侯、 卿、校、龙腾等万余人出奔襄国。石琨奔据冀州,抚军张沈屯滏口,张贺度据石渎, 建义段勤据黎阳,宁南杨群屯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混桥,苻 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王朗、麻秋自长安奔于洛阳。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余。朗 奔于襄国。麻秋率众奔于苻洪。

  石琨及张举、王朗率众七万伐鄴,石闵率骑千余,距之城北。闵执两刃矛,驰 骑击之,皆应锋摧溃,斩级三千。琨等大败,遂归于冀州。

  闵与李农率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承虚袭鄴。 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诛季龙孙三十八人,尽殪石氏。鉴在位 一百三日。

  季龙小男混,永和八年将妻妾数人奔京师,敕收付廷尉,俄而斩之于建康市。 季龙十三子,五人为冉闵所杀,八人自相残害,混至此又死。初,谶言灭石者陵, 寻而石闵徙兰陵公,季龙恶之,改兰陵为武兴郡,至是终为闵所灭。始勒以成帝咸 和三年僭立,二主四子,凡二十三年,以穆帝永和五年灭。

  闵字永曾,小字棘奴,季龙之养孙也。父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内 黄人也。其先汉黎阳骑都督,累世牙门。勒破陈午,获瞻,时年十二,命季龙子之。 骁猛多力,攻战无前。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闵幼而果锐,季龙抚之如孙。及 长,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拜建节将军,徙封修成侯,历位北中郎将、游 击将军。季龙之败于昌黎,闵军独全,由此功名大显。及败梁犊之后,威声弥振, 胡夏宿将莫不惮之。

  永和六年,杀石鉴,其司徒申钟、司空郎闿等四十八人上尊号于闵,闵固让李 农,农以死固请,于是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曰永兴,国号大魏,复姓冉 氏。追尊其祖隆元皇帝,考瞻烈祖高皇帝,尊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 子智为皇太子。以李农为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农诸子皆封为县公。 封其子胤、明、裕皆为王。文武进位三等,封爵有差。遣使者持节赦诸屯结,皆不 从。

  石祗闻鉴死,僭称尊号于襄国,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闵遣使临江告晋 曰:“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朝廷不答。闵诛李农 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晋卢江太守袁真攻其 合肥,执南蛮校尉桑坦,迁其百姓而还。

  石祗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鄴,进据邯郸。祗镇南刘国自繁阳会琨。闵大败 琨于邯郸,死者万余。刘国还屯繁阳。苻健自枋头入关。张贺度、段勤与刘国、靳 豚会于昌城,将攻鄴。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周成 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死者二 万八千,追斩勒豚于阴安乡,尽俘其众,振旅而归。戎卒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亘 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 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降 胡一千配为麾下。光禄大夫韦謏启谏甚切,闵览之大怒,诛謏及其子孙。闵攻襄国 百余日,为土山地道,筑室反耕。祗大惧,去皇帝之号,称赵王,遣使诣慕容俊、 姚弋仲以乞师。会石琨自冀州援祗,弋仲复遣其子襄率骑三万八千至自滆头,俊遣 将军悦绾率甲卒三万自龙城,三方劲卒合十余万。闵遣车骑胡睦距襄下场长芦,将 军孙威候琨于黄丘,皆为敌所败,士卒略尽,睦、威单骑而还。琨等军且至,闵将 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穷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强救云集,欲吾出战,腹背 击我。宜固垒勿出,观势而动,以挫其谋。今陛下亲戎,如失万全,大事去矣。请 慎无出,臣请率诸将为陛下灭之。”闵将从之,道士法饶进曰:“太白经昴,当杀 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谏者斩!”于是尽 众出战。姚襄、悦绾、石琨等三面攻之,祗冲其后,闵师大败。闵潜于襄国行宫, 与十余骑奔鄴。降胡栗特康等执冉胤及左仆射刘琦等送于祗,尽杀之。司空石璞、 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诸 将士死者十余万人,于是人物歼矣。贼盗蜂起,司、冀大饥,人相食。自季龙末年 而闵尽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 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 有二三。诸夏纷乱,无复农者。闵悔之,诛法饶父子,支解之,赠韦謏大司徒。

  石祗使刘显帅众七万攻鄴。时闵潜还,莫有知者,内外凶凶,皆谓闵已没矣。 射声校尉张艾劝闵亲郊,以安众心,闵从之,讹言乃止。刘显次于明光宫,去鄴二 十三里,闵惧,召卫将军王泰议之。泰恚其谋之不从,辞以疮甚。闵亲临问之,固 称疾笃。闵怒,还宫,顾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要将先灭群胡, 却斩王泰。”于是尽众而战,大败显军,追奔及于阳平,斩首三万余级。显惧,密 使请降,求杀祗为效,闵振旅而归。会有告王泰招集秦人,将奔关中,闵怒,诛泰, 夷其三族。刘显果杀祗及其太宰赵鹿等十余人,传首于鄴,送质请命。骠骑石宁奔 于柏人。闵命焚祗首于通衢。

  闵徐州刺史刘启以鄄城归顺。刘显复率众伐鄴,闵击败之。还,称号于襄国。 闵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统、豫州牧冉遇、荆州刺史乐弘皆以城归顺。平南高 崇、征虏吕护执洛州刺史郑系,以三河归顺。慕容彪攻陷中山,杀闵宁北白同、幽 州刺史刘准,降于慕容俊。时有云黄赤色,起东北,长百余丈,一白鸟从云间西南 去,占者恶之。

  刘显率众伐常山,太守苏亥告难于闵。闵留其大将军蒋干等辅其太子智守鄴, 亲率骑八千救之。显所署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于闵,收其余众,击显,败之, 追奔及于襄国。显大将曹伏驹开门为应,遂入襄国,诛显及其公卿已下百余人,焚 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鄴。显领军范路率众千余,斩关奔于枋头。

  时慕容俊已克幽、蓟,略地至于冀州。闵帅骑距之,与慕容恪相遇于魏昌城。 闵大将军董闰、车骑张温言于闵曰:“鲜卑乘胜气劲,不可当也,请避之以溢其气, 然后济师以击之,可以捷也。”闵怒曰:“吾成师以出,将平幽州,斩慕容隽。今 遇恪而避之,人将侮我矣。”乃与恪遇,十战皆败之。恪乃以铁锁连马,简善射鲜 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闵所乘赤马曰硃龙,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 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俄而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众寡不敌,跃马 溃围东走,行二十余里,马无故而死,为恪所擒,及董闰、张温等送之于蓟。俊立 闵而问之曰:“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 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俊怒,鞭之三百,送于龙 城,告廆、皝庙。

  遣慕容评率众围鄴。刘宁及弟崇帅胡骑三千奔于晋阳,苏亥弃常山奔于新兴。 鄴中饥,人相食,季龙时宫人被食略尽。冉智尚幼,蒋干遣侍中缪嵩、詹事刘猗奉 表归顺,且乞师于晋。濮阳太守戴施自仓垣次于棘津,止猗,不听进,责其传国玺。 猗使嵩还鄴复命,干沈吟未决,施乃率壮士百余人入鄴,助守三台,谲之曰:“且 出玺付我。今凶寇在外,道路不通,未敢送也。须得玺,当驰白天子耳。天子闻玺 已在吾处,信卿至诚,必遣军粮厚相救饷。”干以为然,乃出玺付之。施宣言使督 护何融迎粮,阴令怀玺送于京师。长水校尉马愿、龙骧田香开门降评。施、融、蒋 干悬缒而下,奔于仓垣。评送闵妻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中书监聂 熊,司隶校尉籍罴、中书令李垣及诸王公卿士于蓟。尚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 仆射郎肃自杀。

  俊送闵既至龙城,斩于遏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 至于十二月。俊遣使者祀之,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是岁永和八年也。

  史臣曰:夫拯溺救焚,帝王之师也;穷凶骋暴,戎狄之举也。蠢兹杂种,自古 为虞,限以塞垣,犹惧侵轶,况乃入居中壤,窥我王政,乘弛紊之机,睹危亡之隙, 而莫不啸群鸣镝,汨乱天常者乎!

  石勒出自羌渠,见奇丑类。闻鞞上党,季子鉴其非凡;倚啸洛城,夷甫识其为 乱。及惠皇失统,宇内崩离,遂乃招聚蚁徒,乘间煽祸,虔刘我都邑,翦害我黎元。 朝市沦胥,若沈航于鲸浪;王公颠仆,譬游魂于龙漠。岂天厌晋德而假兹妖孽者欤! 观其对敌临危,运筹贾勇,奇谟间发,猛气横飞。远嗤魏武,则风情慷慨;近答刘 琨,则音词倜傥。焚元超于苦县,陈其乱政之愆;戮彭祖于襄国,数以无君之罪。 于是跨蹑燕、赵,并吞韩、魏,杖奇材而窃徽号,拥旧都而抗王室,褫毯裘,袭冠 带,释介胄,开庠序,邻敌惧威而献款,绝域承风而纳贡,则古之为国,曷以加诸! 虽曰凶残,亦一时杰也。而托授非所,贻厥无谋,身陨嗣灭,业归携养,斯乃知人 之暗焉。

  季龙心昧德义,幼而轻险,假豹姿于羊质,骋枭心于狼性,始怀怨怼,终行篡 夺。于是穷骄极侈,劳役繁兴,畚锸相寻,干戈不息,刑政严酷,动见诛夷,惵惵 遗黎,求哀无地,戎狄残犷,斯为甚乎!既而父子猜嫌,兄弟仇隙,自相屠脍,取 笑天下。坟土未燥,祸乱荐臻,衅起于张豺,族倾于冉闵,积恶致灭,有天道哉! 夫从逆则凶,事符影响;为咎必应,理若循环。世龙之殪晋人,既穷其酷;永曾之 诛羯士,亦歼其类。无德不报,斯之谓乎!

  赞曰:中朝不竞,蛮狄争衡。尘飞五岳,雾晻三精。狡焉石氏,怙乱穷兵。流 灾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盗,终假鸿名。勿谓凶丑,亦曰时英。季龙篡夺,淫虐 播声。身丧国泯,其由祸盈。

卷一百○八

  慕容廆,字弈洛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 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 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 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时燕代多冠步摇冠,莫 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容焉。或云慕 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遂以慕容为氏。祖木延,左贤王。父涉归,以全柳城之功, 进拜鲜卑单于,迁邑于辽东北,于是渐慕诸夏之风矣。

  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安北将军张华雅有知人之鉴, 廆童冠时往谒之,华甚叹异,谓曰:“君至长必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者也。”因 以所服簪帻遗廆,结殷勤而别。涉归死,其弟耐篡位,将谋杀廆,廆亡潜以避祸。 后国人杀耐,迎廆立之。

  初,涉归有憾于宇文鲜卑,廆将修先君之怨,表请讨之。武帝弗许。廆怒,入 寇辽西,杀略甚众。帝遣幽州诸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自后复掠昌黎,每 岁不绝。又率众东伐扶余,扶余王依虑自杀,廆夷其国城,驱万余人而归。东夷校 尉何龛遣督护贾沈将迎立依虑之子为王,廆遣其将孙丁率骑邀之。沈力战斩丁,遂 复扶余之国。廆谋于其众曰:“吾先公以来世奉中国,且华裔理殊,强弱固别,岂 能与晋竞乎?何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乃遣使来降。帝嘉之,拜为鲜卑都督。廆 致敬于东夷府,巾衣诣门,抗士大夫之礼。何龛严兵引见,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 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宾复何为哉!”龛闻而惭之,弥加敬惮。时东胡宇 文鲜卑段部以廆威德日广,惧有吞并之计,因为寇掠,往来不绝。廆卑辞厚币以抚 之。

  太康十年,廆又迁于徒河之青山。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也,元康四年乃移 居之。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永宁中,燕垂大水,廆开仓振给,幽方获济。天 子闻而嘉之,褒赐命服。

  太安初,宇文莫圭遣弟屈云寇边城,云别帅大素延攻掠诸部,廆亲击败之。素 延怒,率众十万围棘城,众咸惧,人无距志。廆曰:“素延虽犬羊蚁聚,然军无法 制,已在吾计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乃躬贯甲胄,驰出击之,素延大 败,追奔百里,俘斩万余人。

  永嘉初,廆自称鲜卑大单于。辽东太守庞本以私憾杀东夷校尉李臻,附塞鲜卑 素连、木津等托为臻报仇,实欲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县,杀掠士庶。太守袁谦频战 失利,校尉封释惧而请和。连岁寇掠,百姓失业,流亡归附者日月相继。廆子翰言 于廆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 王师覆败,苍生屠脍,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封使君以诛 本请和,而毒害滋深。辽东倾没,垂已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 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 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 以得志于诸侯。”廆从之。是日,率骑讨连、津,大败斩之,二部悉降,徙之棘城, 立辽东郡而归。

  怀帝蒙尘于平阳,王浚承制以廆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 廆不受。建兴中,愍帝遣使拜廆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建武初,元帝承制 拜廆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 让而不受。征虏将军鲁昌说廆曰:“今两京倾没,天子蒙尘,琅邪承制江东,实人 命所系。明公雄据海朔,跨总一方,而诸部犹怙众称兵,未遵道化者,盖以官非王 命,又自以为强。今宜通使琅邪,劝承大统,然后敷宣帝命,以伐有罪,谁敢不从!” 廆善之,乃遣其长史王济浮海劝进。及帝即尊位,遣谒者陶辽重申前命,授廆将军、 单于,廆固辞公封。

  时二京倾覆,幽、冀沦陷,廆刑政修明,虚怀引纳,流亡士庶多襁负归之。廆 乃立郡以统流人,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人为 唐国郡。于是推举贤才,委以庶政,以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为谋主,北 海逢羡、广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为股肱,渤海封 弈、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以文章才俊任居枢要,会稽硃左车、太山胡 毋翼、鲁国孔纂以旧德清重引为宾友,平原刘赞儒学该通,引为东庠祭酒,其世子 皝率国胄束修受业焉。廆览政之暇,亲临听之,于是路有颂声,礼让兴矣。

  时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自以为南州士望,意存怀集,而流亡者莫有赴之。 毖意廆拘留,乃阴结高句丽及宇文、段国等,谋灭廆以分其地。太兴初,三国伐廆, 廆曰:“彼信崔毖虚说,邀一时之利,乌合而来耳。既无统一,莫相归伏,吾今破 之必矣。然彼军初合,其锋甚锐,幸我速战。若逆击之,落其计矣。靖以待之,必 怀疑贰,迭相猜防。一则疑吾与毖谲而覆之,二则自疑三国之中与吾有韩魏之谋者, 待其人情沮惑,然后取之必矣。”于是三国攻棘城,廆闭门不战,遣使送牛酒以犒 宇文,大言于众曰:“崔毖昨有使至。”于是二国果疑宇文同于廆也,引兵而归。 宇文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兼其国,何用人为!”尽众逼城,连营三十里。 廆简锐士配皝,推锋于前;翰领精骑为奇兵,从旁出,直冲其营;廆方阵而进。悉 独官自恃其众,不设备,见廆军之至,方率兵距之。前锋始交,翰已入其营,纵火 焚之,其众皆震扰,不知所为,遂大败,悉独官仅以身免,尽俘其众。于是营候获 皇帝玉玺三纽,遣长史裴嶷送于建鄴。崔毖惧廆之仇己也,使兄子焘伪贺廆。会三 国使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耳。”廆将焘示以攻围之处,临之 以兵,曰:“汝叔父教三国灭我,何以诈来贺我乎?”廆惧,首服。廆乃遣焘归说 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以兵随之。毖与数十骑弃家室奔于高句丽,廆 悉降其众,徙焘及高瞻等于棘城,待以宾礼。明年,高句丽寇辽东,廆遣众击败之。

  裴嶷至自建鄴,帝遣使者拜廆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增邑二千 户。寻加使持节、都督幽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进封辽东郡公,邑一 万户,常侍、单于并如故;丹书铁券,承制海东,命备官司,置平州守宰。

  段末波初统其国,而不修备,廆遣皝袭之,入令支,收其名马宝物而还。

  石勒遣使通和,廆距之。送其使于建鄴。勒怒,遣宇文乞得龟击廆,廆遣皝距 之。以裴嶷为右部都督,率索头为右翼,命其少子仁自平郭趣柏林为左翼,攻乞得 龟,克之,悉虏其众。乘胜拔其国城,收其资用亿计,徙其人数万户以归。

  成帝即位,加廆侍中,位特进。咸和五年,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固辞不受。

  廆尝从容言曰:“狱者,人命之所悬也,不可以不慎。贤人君子,国家之基也, 不可以不敬。稼穑者,国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便佞,乱德之甚也,不可以不 戒。”乃著《家令》数千言以申其旨。

  遣使与太尉陶侃笺曰:

  明公使君毂下:振德曜威,抚宁方夏,劳心文武,士马无恙,钦高仰止,注情 弥久。王途险远,隔以燕越,每瞻江湄,延首遐外。

  天降艰难,祸害屡臻,旧都不守,奄为虏庭,使皇舆迁幸,假势吴、楚。大晋 启基、祚流万节,天命未改,玄象著明,是以义烈之士深怀愤踊。猥以功薄,受国 殊宠,上不能扫除群羯,下不能身赴国难,仍纵贼臣,屡逼京辇。王敦唱祸于前, 苏峻肆毒于后,凶暴过于董卓,恶逆甚于傕、汜,普天率土,谁不同忿!深怪文武 之士,过荷朝荣,不能灭中原之寇,刷天下之耻。

  君侯植根江阳,发曜荆、衡,杖叶公之权,有包胥之志,而令白公、伍员殆得 极其暴,窃为丘明耻之。区区楚国子重之徒,犹耻君弱、群臣不及先大夫,厉己戒 众,以服陈、郑;越之种蠡尚能弼佐句践,取威黄池;况今吴土英贤比肩,而不辅 翼圣主,陵江北伐。以义声之直,讨逆暴之羯,檄命旧邦之士,招怀存本之人,岂 不若因风振落,顿坂走轮哉!且孙氏之初,以长沙之众摧破董卓,志匡汉室。虽中 遇寇害,雅志不遂,原其心诚,乃忽身命。及权据扬、越,外杖周、张,内冯顾、 陆,距魏亦壁,克取襄阳。自兹以降,世主相袭,咸能侵逼徐、豫,令魏朝旰食。 不知今之江表为贤俊匿智,藏其勇略邪?将吕蒙、凌统高踪旷世哉?况今凶羯虐暴, 中州人士逼迫势促,其颠沛之危,甚于累卵。假号之强,众心所去,敌有衅矣,易 可震荡。王郎、袁术虽自诈伪,皆基浅根微,祸不旋踵,此皆君侯之所闻见者矣。

  王司徒清虚寡欲,善于全己,昔曹参亦综此道,著画一之称也。庾公居元舅之 尊,处申伯之任,超然高蹈,明智之权。廆于寇难之际,受大晋累世之恩,自恨绝 域,无益圣朝,徒系心万里,望风怀愤。今海内之望,足为楚、汉轻重者,惟在君 侯。若戮力尽心,悉五州之众,据兗、豫之郊,使向义之士倒戈释甲,则羯寇必灭, 国耻必除。廆在一方,敢不竭命。孤军轻进,不足使勒畏首畏尾,则怀旧之士欲为 内应,无由自发故也。故远陈写,言不宣尽。

  廆使者遭风没海。其后廆更写前笺,并赍其东夷校尉封抽、行辽东相韩矫等三 十余人疏上侃府曰:

  自古有国有家,鲜不极盛而衰。自大晋龙兴,克平昬、会,神武之略,迈踪 前史。惠皇之末,后党构难,祸结京畿,衅成公族,遂使羯寇乘虚,倾覆诸夏,旧 都沦灭,山陵毁掘,人神悲悼,幽明发愤。昔猃狁之强,匈奴之盛,未有如今日羯 寇之暴,跨蹑华裔,盗称尊号者也。

  天祚有晋,挺授英杰。车骑将军慕容廆自弱冠莅国,忠于王室,明允恭肃,志 在立勋。属海内分崩,皇舆迁幸,元皇中兴,初唱大业,肃祖继统,荡平江外。廆 虽限以山海,隔以羯寇,翘首引领,系心京师,常假寤寐,欲忧国忘身。贡篚相寻, 连舟载路,戎不税驾,动成义举。今羯寇滔天,怙其丑类,树基赵、魏,跨略燕、 齐。廆虽率义众,诛讨大逆,然管仲相齐,犹曰宠不足以御下,况廆辅翼王室,有 匡霸之功,而位卑爵轻,九命未加,非所以宠异籓翰,敦奖殊勋者也。

  方今诏命隔绝,王路险远,贡使往来,动弥年载。今燕之旧壤,北周沙漠,东 尽乐浪,西暨代山,南极冀方,而悉为虏庭,非复国家之域。将佐等以为宜远遵周 室,近准汉初,进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上以总统诸部,下以割损贼境。使冀 州之人望风向化。廆得祗承诏命,率合诸国,奉辞夷逆,以成桓文之功,苟利社稷, 专之可也。而廆固执谦光,守节弥高,每诏所加,让动积年,非将佐等所能敦逼。 今区区所陈,不欲苟相崇重,而愚情至心,实为国计。

  侃报抽等书,其略曰:“车骑将军忧国忘身,贡篚载路,羯贼求和,执使送之, 西讨段国,北伐塞外,远绥索头,荒服以献。惟北部未宾,屡遣征伐。又知东方官 号,高下齐班,进无统摄之权,退无等差之降,欲进车骑为燕王,一二具之。夫功 成进爵,古之成制也。车骑虽未能为官摧勒,然忠义竭诚。今腾笺上听,可不迟速, 当任天台也。”朝议未定。八年,廆卒,乃止。时年六十五,在位四十九年。帝遣 使者策赠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襄。及俊僭号,伪谥武宣皇帝。

  裴嶷,字文冀,河东闻喜人也。父昶,司隶校尉。嶷清方有干略,累迁至中书 侍郎,转给事黄门郎、荥阳太守。属天下乱,嶷兄武先为玄菟太守,嶷遂求为昌黎 太守。至郡,久之,武卒,嶷被征,乃将武子开送丧俱南。既达辽西,道路梗塞, 乃与开投廆。时诸流寓之士见廆草创,并怀去就。嶷首定名分,为群士启行。廆甚 悦,以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

  及悉独官寇逼城下,外内骚动,廆问策于嶷,嶷曰:“悉独官虽拥大众,军无 号令,众无部阵,若简精兵,乘其无备,则成擒耳。”廆从之,遂陷寇营。廆威德 于此甚振,将遣使献捷于建鄴,妙简行人,令嶷将命。

  初,朝廷以廆僻在荒远,犹以边裔之豪处之。嶷既使至,盛言廆威略,又知四 海英贤并为其用,举朝改观焉。嶷将还,帝试留嶷以观之,嶷辞曰:“臣世荷朝恩, 濯缨华省,因事远寄,投迹荒遐。今遭开泰,得睹朝廷,复赐恩诏,即留京辇,于 臣之私,诚为厚幸。顾以皇居播迁,山陵幽辱,慕容龙骧将军越在遐表,乃心王室, 慷慨之诚,义感天地,方扫平中壤,奉迎皇舆,故遣使臣,万里表诚。今若留臣, 必谓国家遗其僻陋,孤其丹心,使怀义懈怠。是以微臣区区忘身为国,贪还反命耳。” 帝曰:“卿言是也。”乃遣嶷还。廆后谓群僚曰:“裴长史名重中朝,而降屈于此, 岂非天以授孤也。”出为辽东相,转乐浪太守。

  高瞻,字子前,渤海蓚人也。少而英爽有俊才,身长八尺二寸。光熙中,调补 尚书郎。属永嘉之乱,还乡里,乃与父老议曰:“今皇纲不振,兵革云扰,此郡沃 壤,凭固河海,若兵荒岁俭,必为寇庭,非谓图安之所。王彭祖先在幽、蓟,据燕、 代之资,兵强国富,可以托也。诸君以为何如?”众咸善之。乃与叔父隐率数千家 北徙幽州。既而以王浚政令无恆,乃依崔毖,随毖如辽东。

  毖之与三国谋伐廆也,瞻固谏以为不可,毖不从。及毖奔败,瞻随众降于廆。 廆署为将军,瞻称疾不起。廆敬其姿器,数临候之,抚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 在余也。今天子播越,四海分崩,苍生纷扰,莫知所系,孤思与诸君匡复帝室,翦 鲸豕于二京,迎天子于吴、会,廓清八表,侔勋古烈,此孤之心也,孤之愿也。君 中州大族,冠冕之余,宜痛心疾首,枕戈待旦,柰何以华夷之异,有怀介然。且大 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岂以殊俗不可降心乎!”瞻仍辞疾 笃,廆深不平之。瞻又与宋该有隙,该阴劝廆除之。瞻闻其言,弥不自安,遂以忧 死。

卷一百○九

  慕容皝,字元真,廆第三子也。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经 学,善天文。廆为辽东公,立为世子。建武初,拜为冠军将军、左贤王,封望平侯, 率众征讨,累有功。太宁末,拜平北将军,进封朝鲜公。廆卒,嗣位,以平北将军 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寻而宇文乞得龟为其别部逸豆归所逐,奔死于外,皝率骑 讨之,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

  初,皝庶兄建威翰骁武有雄才,素为皝所忌,母弟征虏仁、广武昭并有宠于廆, 皝亦不平之。及廆卒,并惧不自容。至此,翰出奔段辽,仁劝昭举兵废皝。皝杀昭, 遣使按检仁之虚实,遇仁于险渎。仁知事发,杀皝使,东归平郭。皝遣其弟建武幼、 司马佟寿等讨之。仁尽众距战,幼等大败,皆没于仁。襄平令王冰、将军孙机以辽 东叛于皝,东夷校尉封抽、护军乙逸、辽东相韩矫、玄菟太守高诩等弃城奔还。仁 于是尽有辽左之地,自称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宇文归、段辽及鲜卑诸部 并为之援。

  咸和九年,皝遣其司马封弈攻鲜卑木堤于白狼,扬威淑虞攻乌丸悉罗侯于平冈, 皆斩之。材官刘佩攻乙连,不克。段辽遂寇徒河,皝将张萌逆击,败之。辽弟兰与 翰寇柳城,都尉石琮击败之。旬余,兰、翰复围柳城,皝遣宁远慕容汗及封弈等救 之。皝戒汗曰:“贼众气锐,难与争锋,宜顾万全,慎勿轻进,必须兵集阵整,然 后击之。”汗性骁锐,遣千余骑为前锋而进,封弈止之,汗不从,为兰所败,死者 大半。兰复攻柳城,为飞梯、地道,围守二旬,石琮躬勒将士出击,败之,斩首千 五百级,兰乃遁归。

  是岁,成帝遣谒者徐孟、闾丘幸等持节拜皝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 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

  皝自征辽东,克襄平。仁所署居就令刘程以城降,新昌人张衡执县宰以降。于 是斩仁所置守宰,分徙辽东大姓于棘城,置和阳、武次、西乐三县而归。

  咸康初,遣封弈袭宇文别部涉奕于,大获而还。涉奕于率骑追战于浑水,又败 之。皝将乘海讨仁,群下咸谏,以海道危阴,宜从陆路。皝曰:“旧海水无凌,自 仁反已来,冻合者三矣。昔汉光武因滹沱之冰以济大业,天其或者欲吾乘此而无之 乎!吾计决矣,有沮谋者斩!”乃率三军从昌黎践凌而进。仁不虞皝之至也,军去 平郭七里,候骑乃告,仁狼狈出战,为皝所擒,杀仁而还。

  立藉田于朝阳门东,置官司以主之。

  段辽遣将李咏夜袭武兴,遇雨,引还,都尉张萌追击,擒咏。段兰拥众数万屯 于曲水亭,将攻柳城,宇文归入寇安晋,为兰声援。皝以步骑五万击之,师次柳城, 兰、归皆遁。遣封弈率轻骑追击,败之,收其军实,馆谷二旬而还。谓诸将曰: “二虏耻无功而归,必复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遣封弈率骑潜于马兒 山诸道。俄而辽骑果至,弈夹击,大败之,斩其将荣保。遣兼长史刘斌、郎中令阳 景送徐孟等归于京师。使其世子俊伐段辽诸城,封弈攻宇文别部,皆大捷而归。

  立纳谏之木,以开谠言之路。

  后徙昌黎郡,筑好城于乙连东,使将军兰勃戍之,以逼乙连。又城曲水,以为 勃援。乙连饥甚,段辽输之粟,兰勃要击获之。辽遣将屈云攻兴国,与皝将慕容遵 大战于五官水上,云败,斩之,尽俘其众。

  封弈等以皝任重位轻,宜称燕王,皝于是以咸康三年僭即王位,赦其境内。以 封弈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阳骛、王寓、李洪、杜群、宋该、刘瞻、石琮、 皇甫真、阳协、宋晃、平熙、张泓等并为列卿将帅。起文昌殿,乘金根车,驾六马, 出入称警跸。以其妻段氏为王后,世子俊为太子,皆如魏武、晋文辅政故事。

  皝以段辽屡为边患,遣将军宋回称籓于石季龙,请师讨辽。季龙于是总众而至。 皝率诸军攻辽令支以北诸城,辽遣其将段兰来距,大战,败之,斩级数千,掠五千 余户而归。季龙至徐无,辽奔密云山。季龙进入令支,怒皝之不会师也,进军击之, 至于棘城,戎卒数十万,四面进攻,郡县诸部叛应季龙者三十六城。相持旬余,左 右劝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乃降人乎!”遣子恪等率骑二千,晨出击之。 季龙诸军惊扰,弃甲而遁。恪乘胜追之,斩获三万余级,筑戍凡城而还。段辽遣使 诈降于季龙,请兵应接。季龙遣其将麻秋率众迎辽,恪伏精骑七千于密云山,大败 之,获其司马阳裕、将军鲜于亮,拥段辽及其部众以归。

  帝又遣使进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增邑万户, 持节、都督、单于、公如故。

  皝前军帅慕容评败季龙将石成等于辽西,斩其将呼延晃、张支,掠千余户以归。 段辽谋叛,皝诛之。

  季龙又使石成入攻凡城,不克,进陷广城。皝虽称燕王,未有朝命,乃遣其长 史刘祥献捷京师,兼言权假之意,并请大举讨平中原。又闻庾亮薨,弟冰、翼继为 将相,乃表曰:

  臣究观前代昏明之主,若能亲贤并建,则功致升平;若亲党后族,必有倾辱之 祸。是以周之申伯号称贤舅,以其身籓于外,不握朝权。降及秦昭,足为令主,委 信二舅,几至乱国。逮于汉武,推重田蚡,万机之要,无不决之。及蚡死后,切齿 追恨。成帝暗弱,不能自立,内惑艳妻,外恣五舅,卒令王莽坐取帝位。每览斯事, 孰不痛惋!设使舅氏贤若穰侯、王凤,则但闻有二臣,不闻有二主。若其不才,则 有窦宪、梁冀之祸。凡此成败,亦既然矣。苟能易轨,可无覆坠。

  陛下命世天挺,当隆晋道,而遭国多难,殷忧备婴,追述往事,至今楚灼。迹 其所由,实因故司空亮居元舅之尊,势业之重,执政裁下,轻侮边将,故令苏峻、 祖约不胜其忿,遂致败国。至今太后发愤,一旦升遐。若社稷不灵,人神无助,豺 狼之心当可极邪!前事不忘,后事之表,而中书监、左将军冰等内执枢机,外拥上 将,昆弟并列,人臣莫畴。陛下深敦渭阳,冰等自宜引领。臣常谓世主若欲崇显舅 氏,何不封以籓国,丰其禄赐,限其势利,使上无偏优,下无私论。如此,荣辱何 从而生!噂沓何辞而起!往者惟亮一人,宿有名望,尚致世变,况今居之者素无 闻焉!且人情易惑,难以户告,纵今陛下无私于彼,天下之人谁谓不私乎!

  臣与冰等名位殊班,出处悬邈,又国之戚昵,理应降悦,以适事会。臣独矫抗 此言者,上为陛下,退为冰计,疾苟容之臣,坐鉴得失。颠而不扶,焉用彼相!昔 徐福陈霍氏之戒,宣帝不从,至令忠臣更为逆族,良由察之不审,防之无渐。臣今 所陈,可谓防渐矣。但恐陛下不明臣之忠,不用臣之计,事过之日,更处焦烂之后 耳。昔王章、刘向每上封事,未尝不指斥王氏,故令二子或死或刑。谷永、张禹依 违不对,故容身苟免,取讥于世。臣被发殊俗,位为上将,夙夜惟忧,罔知所报, 惟当外殄寇仇,内尽忠规,陈力输诚,以答国恩。臣若不言,谁当言者!

  又与冰书曰:

  君以椒房之亲,舅氏之昵,总据枢机,出内王命,兼拥列将州司之位,昆弟网 罗,显布畿甸。自秦、汉以来,隆赫之极,岂有若此者乎!以吾观之,若功就事举, 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将不免梁窦之迹矣。

  每睹史传,未尝不宠恣母族,使执权乱朝,先有殊世之荣,寻有负乘之累,所 谓爱之适足以为害。吾常忿历代之主,不尽防萌终宠之术,何不业以一土之封,令 籓国相承,如周之齐、陈?如此则永保南面之尊,复何黜辱之忧乎!窦武、何进好 善虚己。贤士归心,虽为阉竖所危,天下嗟痛,犹有能履以不骄,图国亡身故也。

  方今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逋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宁得 安枕逍遥,雅谈卒岁邪!吾虽寡德,过蒙先帝列将之授,以数郡之人,尚欲并吞强 虏,是以自顷迄今,交锋接刃,一时务农,三时用武,而犹师徒不顿,仓有余粟, 敌人日畏,我境日广,况乃王者之威,堂堂之势,岂可同年而语哉!

  冰见表及书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遂与何充等奏听皝称燕王。

  其年皝伐高句丽,王钊乞盟而还。明年,钊遣其世子朝于皝。

  初,段辽之败也,建威翰奔于宇文归,自以威名夙振,终不保全,乃阳狂恣酒, 被发歌呼。归信而不禁,故得周游自任,至于山川形便,攻战要路,莫不练之。皝 遣商人王车阴使察翰,翰见车无言,抚膺而已。车还以白,皝曰:“翰欲来也。” 乃遣车遗翰弓矢,翰乃窃归骏马,携其二子而还。

  皝将图石氏,从容谓诸将曰:“石季龙自以安乐诸城守防严重,城之南北必不 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冀之北土尽可破也。”于是率骑二万出蠮螉塞,长驱至 于蓟城,进渡武遂津,入于高阳,所过焚烧积聚,掠徙幽、冀三万余户。

  使阳裕、唐柱等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于是成帝使兼大鸿胪郭希 持节拜皝侍中、大都督河北诸军事、大将军、燕王,其余官皆如故。封诸功臣百余 人。

  咸康七年,皝迁都龙城。率劲卒四万,入自南陕,以伐宇文、高句丽,又使翰 及子垂为前锋,遣长史王寓等勒众万五千,从北置而进。高句丽王钊谓皝军之从北 路也,乃遣其弟武统精锐五万距北置,躬率弱卒以防南陕。翰与钊战于木底,大败 之,乘胜遂入丸都,钊单马而遁。皝掘钊父利墓,载其尸并其母妻珍宝,掠男女五 万余口,焚其宫室,毁丸都而归。明年,钊遣使称臣于皝,贡其方物,乃归其父尸。

  宇文归遣其国相莫浅浑伐皝,诸将请战,皝不许。浑以皝为惮之,荒酒纵猎, 不复设备。皝曰:“浑奢忌已甚,今则可一战矣。”遣翰率骑击之,浑大败,仅以 身免,尽俘其众。

  皝躬巡郡县,劝课农桑,起龙城宫阙。

  寻又率骑二万亲伐宇文归,以翰及垂为前锋。归使其骑将涉奕于尽众距翰,皝 驰遣谓翰曰:“奕于雄悍,宜小避之,待虏势骄,然后取也。”翰曰:“归之精锐, 尽在于此,今若克之,则归可不劳兵而灭。奕于徒有虚名,其实易与耳,不宜纵敌 挫吾兵气。”于是前战,斩奕于,尽俘其众,归远遁漠北。皝开地千余里,徙其部 人五万余落于昌黎,改涉奕于城为威德城。行饮至之礼,论功行赏各有差。

  以牧牛给贫家,田于苑中,公收其八,二分入私。有牛而无地者,亦田苑中, 公收其七,三分入私。皝记室参军封裕谏曰:

  臣闻圣王之宰国也,薄赋而藏于百姓,分之以三等之田,十一而税之;寒者衣 之,饥者食之,使家给人足。虽水旱而不为灾者,何也?高选农官,务尽劝课,人 治周田百亩,亦不假牛力;力田者受旌显之赏,惰农者有不齿之罚。又量事置官, 量官置人,使官必称须,人不虚位,度岁入多少,裁而禄之。供百僚之外,藏之太 仓,三年之耕,余一年之粟。以斯而积,公用于何不足?水旱其如百姓何!虽务农 之令屡发,二千石令长莫有志勤在公、锐尽地利者。故汉祖知其如此,以垦田不实, 征杀二千石以十数,是以明、章之际,号次升平。

  自永嘉丧乱,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继沟壑。先王以 神武圣略,保全一方,威以殄奸,德以怀远,故九州之人,塞表殊类,襁负万里, 若赤子之归慈父,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人殷地狭,故无田者十有四焉。殿下以 英圣之资,克广先业,南摧强赵,东灭句丽,开境三千,户增十万,继武阐广之功, 有高西伯。宜省罢诸苑,以业流人。人至而无资产者,赐之以牧牛。人既殿下之人, 牛岂失乎!善藏者藏于百姓,若斯而已矣。迩者深副乐土之望,中国之人皆将壶餐 奉迎,石季龙谁与居乎!且魏、晋虽道消之世,犹削百姓不至于七八,持官牛田者 官得六分,百姓得四分,私牛而官田者与官中分,百姓安之,人皆悦乐。臣犹曰非 明王之道,而况增乎!且水旱之厄,尧、汤所不免,王者宜浚治沟浍,循郑白、西 门、史起溉灌之法,旱则决沟为雨,水则入于沟渎,上无《云汉》之忧,下无昏垫 之患。

  句丽、百济及宇文、段部之人,皆兵势所徙,非如中国慕义而至,咸有思归之 心。今户垂十万,狭凑都城,恐方将为国家深害,宜分其兄弟宗属,徙于西境诸城, 抚之以恩,检之以法,使不得散在居人,知国之虚实。

  今中原未平,资畜宜广,官司猥多,游食不少,一夫不耕,岁受其饥。必取于 耕者而食之,一人食一人之力,游食数万,损亦如之,安可以家给人足,治致升平! 殿下降览古今之事多矣,政之巨患莫甚于斯。其有经略出世,才称时求者,自可随 须置之列位。非此已往,其耕而食,蚕而衣,亦天之道也。

  殿下圣性宽明,思言若渴,故人尽刍荛,有犯无隐。前者参军王宪、大夫刘明 并竭忠献款,以贡至言,虽颇有逆鳞,意在无责。主者奏以妖言犯上,至之于法, 殿下慈弘苞纳,恕其大辟,犹削黜禁锢,不齿于朝。其言是也,殿下固宜纳之;如 其非也,宜亮其狂狷。罪谏臣而求直言,亦犹北行诣越,岂有得邪!右长史宋该等 阿媚苟容,轻劾谏士,己无骨鲠,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

  四业者国之所资,教学者有国盛事。习战务农,尤其本也。百工商贾,犹其末 耳。宜量军国所须,置其员数,已外归之于农,教之战法,学者三年无成,亦宜还 之于农,不可徒充大员,以塞聪俊之路。

  臣之所言当也,愿时速施行;非也,登加罪戮,使天下知朝廷从善如流,罚恶 不淹。王宪、刘明,忠臣也,愿宥忤鳞之愆,收其药石之效。

  皝乃令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君以黎元为国,黎元以谷为命。然则 农者,国之本也,而二千石令长不遵孟春之令,惰农弗劝,宜以尤不修辟者措之刑 法,肃厉属城。主者明详推检,具状以闻。苑囿悉可罢之,以给百姓无田业者。贫 者全无资产,不能自存,各赐牧牛一头。若私有余力,乐取官牛垦官田者,其依魏、 晋旧法。沟洫溉灌,有益官私,主者量造,务尽水陆之势。中州未平,兵难不息, 勋诚既多,官僚不可以减也。待克平凶丑,徐更议之。百工商贾数,四佐与列将速 定大员,余者还农。学生不任训教者,亦除员录。夫人臣关言于人主,至难也,妖 妄不经之事皆应荡然不问,择其善者而从之。王宪、刘明虽其罪应禁黜,亦犹孤之 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诗》不云乎: ‘无言不酬。’其赐钱五万,明宣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贱,勿有所讳。”

  时有黑龙、白龙各一,见于龙山,皝亲率群僚观之,去龙二百余步,祭以太宰。 二龙交首嬉翔,解角而去。皝大悦,还宫,赦其境内,号新宫曰和龙,立龙翔佛寺 于山上。

  赐其大臣子弟为官学生者号高门生,立东庠于旧宫,以行乡射之礼,每月临观, 考试优劣。皝雅好文籍,勤于讲授,学徒甚盛,至千余人。亲造《太上章》以代 《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

  慕容恪攻高句丽南苏,克之,置戍而还。三年,遣其世子俊与恪率骑万七千东 袭夫余,克之,虏其王及部众五万余口以还。

  皝亲临东庠考试学生,其经通秀异者,擢充近侍。以久旱,丐百姓田租。罢成 周、冀阳、营丘等郡。以勃海人为兴集县,河间人为宁集县,广平、魏郡人为兴平 县,东莱、北海人为育黎县,吴人为吴县,悉隶燕国。

  皝尝畋于西鄙,将济河,见一父老,服硃衣,乘白马,举手麾皝曰:“此非猎 所,王其还也。”秘之不言,遂济河,连日大获。后见白兔,驰射之,马倒被伤, 乃说所见。辇而还宫,引俊属以后事。以永和四年死,在位十五年,时年五十二。 俊僭号,追谥文明皇帝。

  慕容翰,字元邕,廆之庶长子也。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廆 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作镇辽东, 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

  及奔段辽,深为辽所敬爱。柳城之败,段兰欲乘胜深入,翰虑成本国之害,诡 说于兰,兰遂不进。后石季龙征辽,皝亲将三军略令支以北,辽议欲追之,翰知皝 躬自总戎,战必克胜,乃谓辽曰:“今石氏向至,方对大故,不宜复以小小为事。 燕王自来,士马精锐。兵者凶器,战有危虑,若其失利,何以南御乎!”兰怒曰: “吾前听卿诳说,致成今患,不复入卿计中矣。”乃率众追皝,兰果大败。翰虽处 仇国,因事立忠,皆此类也。

  及辽奔走,翰又北投宇文归。既而逃,归乃遣劲骑百余追之。翰遥谓追者曰: “吾既思恋而归,理无反面。吾之弓矢,汝曹足知,无为相逼,自取死也。吾处汝 国久,恨不杀汝。汝可百步竖刀,吾射中者,汝便宜反;不中者,可来前也。”归 骑解刀竖之,翰一发便中刀镮,追骑乃散。

  既至,皝甚加恩礼。建元二年,从皝讨宇文归,临阵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 后疾渐愈,于其家中骑马自试,或有人告翰私习骑,疑为非常。皝素忌之,遂赐死 焉。翰临死谓使者曰:“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 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靖,翰常 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没有余恨, 命也奈何!”仰药而死。

  阳裕,字士伦,右北平无终人也。少孤,兄弟皆早亡,单茕独立,虽宗族无能 识者,惟叔父耽幼而奇之,曰:“此兒非惟吾门之标秀,乃佐时之良器也。”刺史 和演辟为主簿。王浚领州,转治中从事,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克蓟城,问枣嵩曰:“幽州人士,谁最可者?”嵩曰:“燕国刘翰,德 素长者。北平阳裕,干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王公何以不任?”嵩曰: “王公由不能任,所以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裕乃微服潜遁。

  时鲜卑单于段眷为晋骠骑大将军、辽西公,雅好人物,虚心延裕。裕谓友人成 泮曰:“仲尼喜佛肸之召,以匏瓜自喻,伊尹亦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圣贤尚如 此,况吾曹乎!眷今召我,岂徒然哉!”泮曰:“今华夏分崩,九州幅裂,轨迹所 及,易水而已。欲偃蹇考槃,以待大通者,俟河之清也。人寿几何?古人以为白驹 之叹。少游有云,郡掾足以廕后,况国相乎!卿追踪伊、孔,抑亦知机其神也。” 裕乃应之。拜郎中令、中军将军,处上卿位。历事段氏五主,甚见尊重。

  段辽与皝相攻,裕谏曰:“臣闻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慕容与国世为婚姻,且 皝令德之主,不宜连兵构怨,凋残百姓。臣恐祸害之兴,将由于此。愿两追前失, 通款如初,使国家有太山之安,苍生蒙息肩之惠。”辽不从。出为燕郡太守。石季 龙克令支,裕以郡降,拜北平太守,征为尚书左丞。

  段辽之请迎于季龙也,裕以左丞领征东麻秋司马。秋败,裕为军人所执,将诣 皝。皝素闻裕名,即命释其囚,拜郎中令,迁大将军左司马。东破高句丽,北灭宇 文归,皆豫其谋,皝甚器重之。及迁都和龙,裕雅有巧思,皝所制城池宫阖,皆裕 之规模。裕虽仕皝日近,宠秩在旧人之右,性谦恭清俭,刚简慈笃,虽历居朝端, 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羁绝者,莫不经营收葬,存恤孤遗,士无贤不肖皆倾身待 之,是以所在推仰。

  初,范阳卢谌每称之曰:“吾及晋之清平,历观朝士多矣,忠清简毅,笃信义 烈,如阳士伦者,实亦未几。”及死,皝甚悼之,时年六十二。

卷一百一十

  慕容俊,字宣英,皝之第二子也。初,廆常言:“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 既而生俊,廆曰:“此兒骨相不恆,吾家得之矣。”及长,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 伟,博观图书,有文武干略。皝为燕王,拜俊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 燕王世子。皝死,永和五年,僭即燕王位,依春秋列国故事称元年,赦于境内。是 时石季龙死,赵、魏大乱,俊将图兼并之计,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 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精卒二十余万以待期。 是岁,穆帝使谒者陈沈拜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 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承制封拜一如廆、皝故事。

  明年,俊率三军南伐,出自卢龙,次于无终。石季龙幽州刺史王午弃城走,留 其将王他守蓟。俊攻陷其城,斩他,因而都之。徙广宁、上谷人于徐无,代郡人于 凡城而还。

  及冉闵杀石祗,僭称大号,遣其使人常炜聘于俊。俊引之观下,使其记室封裕 诘之曰:“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大号?”炜曰:“天之所兴, 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寡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且用兵杀 伐,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出,众不盈 旅,遂能终成大功。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获济,可谓功 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裕曰:“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 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炜曰:“诛 胡之日,在鄴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此求救之辞耳。天之神玺,实在寡君。 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众,或改作万端,以神其事。寡君今已握乾府,类上帝,四 海悬诸掌,大业集于身,何所求虑而取信此乎!铸形之事,所未闻也。”俊既锐信 举言,又欣于闵铸形之不成也,必欲审之,乃积薪置火于其侧,命裕等以意喻之。 炜神色自若,抗言曰:“结发已来,尚不欺庸人,况千乘乎!巧诈虚言以救死者, 使臣所不为也。直道受戮,死自分耳。益薪速火,君之大惠。”左右劝俊杀之,俊 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遂赦之。

  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恪次唐城,冉闵将白同、中山太守 侯龛固守不下。恪留其将慕容彪攻之,进讨常山。评次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距评。 评逆击,斩之,侯龛逾城出降。恪进克中山,斩白同。俊军令严明,诸将无所犯。 闵章武太守贾坚率郡兵邀评战于高城,擒坚于阵,斩首三千余级。

  是岁丁零翟鼠及冉闵将刘准等率其所部降于俊,封鼠归义王,拜准左司马。

  时鲜卑段勤初附于俊,其后复叛。俊遣慕容恪及相国封弈讨冉闵于安喜,慕容 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闵惧,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泒水。闵威 名素振,众咸惮之。恪谓诸将曰:“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一夫 之敌耳。虽有甲兵,不足击也。吾今分军为三部,掎角以待之。闵性轻锐,又知吾 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君但厉卒,从旁须其 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也。”及战,败之,斩首七千余级,擒闵,送之,斩于龙 城。恪屯军呼沲。闵将苏亥遣其将金光率骑数千袭恪,恪逆击,斩之,亥大惧,奔 于并州。恪进据常山,段勤惧而请降,遂进攻鄴。闵将蒋干闭城距守。俊又遣慕容 评等率骑一万会攻鄴。是时燕巢于俊正阳殿之西椒,生三雏,项上有竖毛;凡城 献异鸟,五色成章。俊谓群僚曰:“是何祥也?”咸称:“燕者,燕鸟也。首有 毛冠者,言大燕龙兴,冠通天章甫之象也。巢正阳西椒者,言至尊临轩朝万国之征 也。三子者,数应三统之验也。神鸟五色,言圣朝将继五行之箓以御四海者也。” 俊览之大悦。既而蒋干率锐卒五千出城挑战,慕容评等击败之,斩首四千余级,干 单骑还鄴。于是群臣劝俊称尊号,俊答曰:“吾本幽漠射猎之乡,被发左衽之俗, 历数之箓宁有分邪!卿等苟相褒举,以觊非望,实匪寡德所宜闻也。”慕容恪、封 弈讨王午于鲁口,降之。寻而慕容评攻克鄴城,送冉闵妻子僚属及其文物于中山。

  先是,蒋干以传国玺送于建鄴,俊欲神其事业,言历运在己,乃诈云闵妻得之 以献,赐号曰“奉玺君”,因以永和八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建元曰元玺,署 置百官。以封弈为太尉,慕容恪为侍中,阳骛为尚书令,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张 希为尚书右仆射,宋活为中书监,韩恆为中书令,其余封授各有差。追尊廆为高祖 武宣皇帝,皝为太祖文明皇帝。时朝廷遣使诣俊,俊谓使者曰:“汝还白汝天子, 我承人之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初,石季龙使人探策于华山,得玉版,文 曰:“岁在申酉,不绝如线。岁在壬子,真人乃见。”及此,燕人咸以为俊之应也。 改司州为中州,置司隶校尉官。群下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精之君,运历传 属,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时,服周之冕,旗帜尚黑,牲牡尚玄。”俊从之。其从 行文武、诸籓使人及登号之日者,悉增位三级。泒河之师,守鄴之军,下及战士, 赐各有差。临阵战亡者,将士加赠二等,士卒复其子孙。殿中旧人皆随才擢叙。立 其妻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

  晋宁朔将军荣胡以彭城、鲁郡叛降于俊。

  常山人李犊聚众数千,反于普壁垒,俊遣慕容恪率众讨降之。

  初,冉闵既败,王午自号安国王。午既死,吕护复袭其号,保于鲁口。恪进讨 走之,遣前军悦绾追及于野王,悉降其众。

  姚襄以梁国降于俊。以慕容评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衮、 豫十州河南诸军事,权镇于洛水;慕容彊为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 进据河南。

  俊自和龙至蓟城,幽冀之人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其下请讨之,俊曰: “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耳。今朕既至,寻当自定。然不虞之备亦不可不为。”于 是令内外戒严。

  苻生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以郡归俊。晋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 建兴太守高甕各以郡叛归于俊。初,俊车骑大将军、范阳公刘宁屯据莸城,降于苻 氏,至此,率户二千诣蓟归罪,拜后将军。高句丽王钊遣使谢恩,贡其方物。俊以 钊为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俊给事黄门侍郎申胤上言曰:

  夫名尊礼重,先王之制。冠冕之式,代或不同。汉以萧、曹之功,有殊群辟, 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世无其功,则礼宜阙也。至于东宫,体此为仪,魏、晋因 循,制不纳舄。今皇储过谦,准同百僚,礼卑逼下,有违朝式。太子有统天之重, 而与诸王齐冠远游,非所以辨章贵贱也。祭飨朝庆,宜正服衮衣九文,冠冕九旒。 又仲冬长至,太阴数终,黄钟产气,绵微于下,此月闭关息旅,后不省方。《礼记》 曰:“是月也,事欲静,君子齐戒去声色。”唯《周官》有天子之南郊从八能之说。 或以有事至灵,非朝飨之节,故有乐作之理。王者慎微,礼从其重。前来二至阙鼓, 不宜有设,今之铿锵,盖以常仪。二至之礼、事殊余节,猥动金声,惊越神气,施 之宣养,实为未尽。又朝服虽是古礼,绛褠始于秦、汉,迄于今代,遂相仍准。朔 望正旦,乃具衮舄。礼,诸侯旅见天子,不得终事者三,雨沾服失容,其在一焉。 今或朝日天雨,未有定仪。礼贵适时,不在过恭。近以地湿不得纳舄,而以衮襈改 履。案言称朝服,所以服之而朝,一体之间,上下二制,或废或存,实乖礼意。大 燕受命,侔踪虞、夏,诸所施行,宜损益定之,以为皇代永制。

  俊曰:“其剑舄不趋,事下太常参议。太子服衮冕,冠九旒,超级逼上,未可 行也。冠服何容一施一废,皆可详定。”

  初,段兰之子龛因冉闵之乱,拥众东屯广固,自号齐王,称籓于建鄴,遣书抗 中表之仪,非俊正位。俊遣慕容恪、慕容尘讨之。恪既济河。龛弟罴骁勇有智计, 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众旅既盛,恐不可抗也。若顿兵城下,虽复请降, 惧终不听。王但固守,罴请率精锐距之。若其战捷,王可驰来追击,使虏匹马无反。 如其败也,遽出请降,不失千户侯也。”龛弗从。罴固请行,龛怒斩之,率众三万 来距恪。恪遇龛于济水之南,与战,大败之,遂斩其弟钦,尽俘其众。恪进围广固, 诸将劝恪宜急攻之,恪曰:“军势有宜缓以克敌,有宜急而取之。若彼我势均,且 有强援,虑腹背之患者,须急攻之,以速大利。如其我强彼弱,外无寇援,力足制 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兵法十围五攻,此之谓也。龛恩结贼党,众未离心, 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其用之无术,以致败耳。今凭固天险,上下同心,攻守势 倍,军之常法。若其促攻,不过数旬,克之必矣,但恐伤吾士众。自有事已来,卒 不获宁,吾每思之,不觉忘寝,亦何宜轻残人命乎!当持久以取耳。”诸将皆曰: “非所及也。”乃筑室反耕,严固围垒。龛所署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降于 恪。段龛之被围也,遣使诣建鄴请救。穆帝遣北中郎将荀羡赴之,惮虏强迁延不敢 进。攻破阳都,斩王腾以归。恪遂克广固,以龛为伏顺将军,徙鲜卑胡羯三千余户 于蓟,留慕容尘镇广固,恪振旅而归。

  俊太子晔死,伪谥献怀。升平元年,复立次子为皇太子,赦其境内,改元曰 光寿。

  遣其抚军慕容垂、中军慕容虔与护军平熙等率步骑八万讨丁零敕勒于塞北,大 破之,俘斩十余万级,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余万。

  初,廆有骏马曰赭白,有奇相逸力。石季龙之伐棘城也,皝将出避难,欲乘之, 马悲鸣蹄啮,人莫能近。皝曰:“此马见异先朝,孤常仗之济难,今不欲者,盖先 君之意乎!”乃止。季龙寻退,皝益奇之。至是,四十九岁矣,而骏逸不亏,俊比 之于鲍氏骢,命铸铜以图其象,亲为铭赞,镌勒其旁,置之蓟城东掖门。是岁,象 成而马死。

  匈奴单于贺赖头率部落三万五千降于俊,拜宁西将军、云中郡公,处之于代郡 平舒城。

  晋太山太守诸葛攸伐其东郡。俊遣慕容恪距战,王师败绩。北中郎将谢万先据 梁、宋,惧而遁归。恪进兵入寇河南,汝、颍、谯、沛皆陷,置守宰而还。

  俊自蓟城迁于鄴,赦其境内,缮修宫殿,复铜雀台。

  廷尉监常炜上言:“大燕虽革命创制,至于朝廷铨谟,亦多因循魏、晋,唯祖 父不殓葬者,独不听官身清朝,斯诚王教之首,不刊之式。然礼贵适时,世或损益, 是以高祖制三章之法,而秦人安之。自顷中州丧乱,连兵积年,或遇倾城之败,覆 军之祸,坑师沈卒,往往而然,孤孙茕子,十室而九。兼三方岳峙,父子异邦,存 亡吉凶,杳成天外。或便假一时,或依嬴博之制,孝子糜身无补,顺孙心丧靡及, 虽招魂虚葬以叙罔极之情,又礼无招葬之文,令不此载。若斯之流,抱琳琅而无申, 怀英才而不齿,诚可痛也。恐非明扬侧陋,务尽时珍之道。吴起、二陈之畴,终将 无所展其才干。汉祖何由免于平城之围?郅支之首何以悬于汉关?谨案《戊辰诏书》, 荡清瑕秽,与天下更始,以明惟新之庆。五六年间,寻相违伐,于则天之体,臣窃 未安。”俊曰:“炜宿德硕儒,练明刑法,览其所陈,良足采也。今六合未宁,丧 乱未已,又正当搜奇拔异之秋,未可才行兼举,且除此条,听大同更议。”

  使昌黎、辽东二郡营起廆庙,范阳、燕郡构皝庙,以其护军平熙领将作大匠, 监造二庙焉。

  苻坚平州刺史刘特率户五千降于俊。

  河间李黑聚众千余,攻略州郡,杀枣强令卫颜,俊长乐太守傅颜讨斩之。

  常山大树自拔,根下得璧七十、圭七十三,光色精奇,有异常玉。俊以为岳神 之命,遣其尚书郎段勤以太宰祀之。

  初,冉闵之僭号也,石季龙将李历、张平、高昌等并率其所部称籓于俊,遣子 入侍。既而投款建鄴,结援苻坚,并受爵位,羁縻自固,虽贡使不绝,而诚节未尽。 吕护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谢罪于俊,拜宁南将军、河内太守。又上党冯鸯自称太 守,附于张平,平屡言之,俊以平故,赦其罪,以为京兆太守。护、鸯亦阴通京师。 张平跨有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垒壁三百余,胡晋十余万户, 遂拜置征、镇,为鼎峙之势。俊其司徒慕容评讨平,领军慕舆根讨鸯,司空阳骛讨 昌,抚军慕容臧攻历。并州垒壁降者百余所,以尚书右仆射悦绾为安西将军、领护 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以抚之。平所署征西诸葛骧、镇北苏象、宁东乔庶、镇南石 贤等率垒壁百三十八降于俊,俊大悦,皆复其官爵。既而平率众三千奔于平阳,鸯 奔于野王,历走荥阳,昌奔邵陵,悉降其众。

  俊于是复图入寇,兼欲经略关西,乃令州郡校阅见丁,精覆隐漏,率户留一丁, 余悉发之,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明年大集,将进临洛阳,为三方节度。武邑 刘贵上书极谏,陈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并陈时政不便 于时者十有三事。俊览而悦之,付公卿博议,事多纳用,乃改为三五占兵,宽戎备 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鄴都。

  是岁,晋将荀羡攻山茌,拔之。斩俊太山太守贾坚。俊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 悦明救之,羡师败绩,复陷山茌。

  俊立小学于显贤里以教胄子。封其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宴群臣于蒲池, 酒酣,赋诗,因谈经史,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顾谓群臣曰:“昔魏武追痛仓 舒,孙权悼登无已,孤常谓二主缘爱称奇,无大雅之体。自晔亡以来,孤须发中白, 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晔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无贻怪将来乎?”其司徒左 长史李绩对曰:“献怀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既忝近侍,圣质志业,臣实不敢不 知。臣闻道备无愆,其唯圣人乎。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见阙也。”俊曰:“卿言亦 以过矣,然试言之。”绩言:“至孝自天,性与道合,此其一也。聪敏慧悟,机思 若流,此其二也。沈毅好断,理诣无幽,此其三也。疾谀亮物,雅悦直言,此其四 也。好学爱贤,不耻下问,此其五也。英姿迈古,艺业超时,此其六也。虚襟恭让, 尊师重道,此其七也。轻财好施,勤恤民隐,此其八也。”俊泣曰:“卿虽褒誉, 然此兒若在,吾死无忧也。吾既不能追踪唐、虞,官天下以禅有德,近模三王,以 世传授。景茂幼冲,器艺未举,卿以为何如?”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圣敬日 跻,而八阒然,二阙未补,雅好游田,娱心丝竹,所以为损耳。”俊顾谓曰: “伯阳之言,药石之惠,汝宜戢之。”因问高年疾苦、孤寡不能自存者,赐谷帛有 差。

  俊夜梦石季龙啮其臂,寤而恶之,命发其墓,剖棺出尸,蹋而骂之曰:“死胡 安敢梦生天子!”遣其御史中尉阳约数其残酷之罪,鞭之,弃于漳水。

  诸葛攸又率水陆三万讨俊,入自石门,屯于河渚。攸部将匡超进据嵪敖,萧 馆屯于新栅,又遣督护徐冏率水军三千泛舟上下,为东西声势。俊遣慕容评、傅颜 等统步骑五万,战于东阿,王师败绩。

  塞北七国贺兰、涉勒等皆降。

  俄而俊寝疾,谓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当恐不济。修短命也,复何所恨! 但二寇未除,景茂冲幼,虑其未堪多难。吾欲远追宋宣,以社稷属汝。”恪曰: “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俊怒曰:“兄弟之间 岂虚饰也!”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宁不能辅少主乎!”俊曰: “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李绩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

  是时兵集鄴城,盗贼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断行。于是宽常赋,设奇禁,贼盗 有相告者赐奉车都尉,捕诛贼首木谷和等百余人,乃止。

  升平四年,俊死,时年四十二,在位十一年。伪谥景昭皇帝,庙号烈祖,墓号 龙陵。

  俊雅好文籍,自初即位至末年,讲论不倦,览政之暇,唯与侍臣错综义理,凡 所著述四十余篇。性严重,慎威仪,未曾以慢服临朝,虽闲居宴处亦无懈怠之色云。

  韩恆,字景山,灌津人也。父默,以学行显名。恆少能属文,师事同郡张载, 载奇之,曰:“王佐才也。”身长八尺一寸,博览经籍,无所不通。永嘉之乱,避 地辽东。廆既逐崔毖,复徙昌黎,召见,嘉之,拜参军事。咸和中,宋该等建议以 廆立功一隅,勤诚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大将军、燕王之号。廆 纳之,命群僚博议,咸以为宜如该议。恆驳曰:“自群胡乘间,人婴荼毒,诸夏萧 条,无复纲纪。明公忠武笃诚,忧勤社稷,抗节孤危之中,建功万里之外,终古勤 王之义,未之有也。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宁复一匡之功, 亦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宜缮甲兵,候机会,除群凶,靖四海,功成之后,九锡自 至。且要君以求宠爵者,非为臣之义也。”廆不平之,出为新昌令。皝为镇军,复 参军事。迁营丘太守,政化大行。俊为大将军,征拜咨议参军,加扬烈将军。

  俊僭位,将定五行次,众论纷纭。恆时疾在龙城,俊召恆以决之。恆未至而群 臣议以燕宜承晋为水德。既而恆至,言于俊曰:“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 天实与之,而人夺之,臣窃谓不可。且大燕王迹始自于震,于《易》,震为青龙。 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为木德,幽契之符也。”俊初虽难改,后终从恆议。 俊秘书监清河聂熊闻恆言,乃叹曰:“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 后与李产俱傅东宫,从太子晔入朝,俊顾谓左右曰:“此二傅一代伟人,未易继也。” 其见重如此。

  李产,字子乔,范阳人也。少刚厉,有志格。永嘉之乱,同郡祖逖拥众部于南 土,力能自固,产遂往依之。逖素好从横,弟约有大志,产微知其旨,乃率子弟十 数人间行还乡里,仕于石氏,为本郡太守。及慕容俊南征,前锋达郡界,乡人皆劝 产降,产曰:“夫受人之禄,当同其安危,今若舍此节以图存,义士将谓我何!” 众溃,始诣军请降。俊嘲之曰:“卿受石氏宠任,衣锦本乡,何故不能立功于时, 而反委质乎!烈士处身于世,固当如是邪?”产泣曰:“诚知天命有归,非微臣所 抗。然犬马为主,岂忘自效,但以孤穷势蹙,致力无术,FC俛归死,实非诚款。” 俊嘉其慷慨,顾谓左右曰:“此真长者也。”乃擢用之,历位尚书。性刚正,好直 言,每至进见,未曾不论朝政之得失,同辈咸惮焉,俊亦敬其儒雅。前后固辞年老, 不堪理剧。转拜太子太保。谓子绩曰:“以吾之才而致于此,始者之愿亦已过矣, 不可复以西夕之年取笑于来今也。”固辞而归,死于家。子绩。

  绩字伯阳,少以风节知名,清辩有辞理。弱冠为郡功曹。时石季龙亲征段辽, 师次范阳,百姓饥俭,军供有阙。季龙大怒,大守惶怖避匿。绩进曰:“郡带北裔, 与寇接攘,疆埸之间,人怀危虑。闻舆驾亲戎,将除残贼,虽婴兒白首,咸思效命, 非唯为国,亦自求宁,虽身膏草野,犹甘为之,敢有私吝而阙军实!但此年灾俭, 家有菜色,困弊力屈,无所取济,逋废之罪,情在可矜。”季龙见绩年少有壮节, 嘉而恕之,于是太守获免。刺史王午辟为主簿。俊之南征也,随午奔鲁口。邓恆谓 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终不为用,方为人患。”午曰:“绩 于丧乱之中捐家立义,情节之重,有侔古烈,若怀嫌害之,必骇众望。”恆乃止。 午恐绩终为恆所害,乃资遣之。及到,俊责其背亲后至,绩答曰:“臣闻豫让报智 伯仇,称于前史。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虞之化,臣实未谓归顺之 晚也。”俊曰:“此亦事主之一节耳。”累迁太子中庶子。及立,慕容恪欲以绩 为尚书右仆射,憾绩往言,不许。恪屡请,乃谓恪曰:“万机之事委之叔父,伯 阳一人,请独裁。”绩遂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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