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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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六

  王舒,字处明,丞相导之从弟也。父会,侍御史。舒少为从兄敦所知,以天下 多故,不营当时名,恆处私门,潜心学植。年四十余,州礼命,太傅辟,皆不就。 及敦为青州,舒往依焉。时敦被征为秘书监,以寇难路险,轻骑归洛阳,委弃公主。 时辎重金宝甚多,亲宾无不竞取,惟舒一无所眄,益为敦所赏。

  及元帝镇建康,因与诸父兄弟俱渡江委质焉。参镇东军事,出补溧阳令。明帝 之为东中郎将,妙选上佐,以舒为司马。转后将军、宣城公褚裒谘议参军,迁军司, 固辞不受。裒镇广陵,复以舒为车骑司马。频领望府,咸称明练。裒薨,遂代裒镇, 除北中郎将、监青徐二州军事。顷之,征国子博士,加散骑常侍,未拜,转少府。 太宁初,徙廷尉。敦表舒为鹰扬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监荆州沔南诸军 事。及敦败,王含父子俱奔舒,舒遣军逆之,并沈于江。进都督荆州、平西将军、 假节。寻以陶侃代舒,迁舒为安南将军、广州刺史。舒疾病,不乐越岭,朝议亦以 其有功,不应远出,乃徙为湘州刺史,将军、都督、持节如故。征代邓攸为尚书仆 射。

  时将征苏峻,司徒王导欲出舒为外援,乃授抚军将军、会稽内史,秩中二千石。 舒上疏辞以父名,朝议以字同音异,于礼无嫌。舒复陈音虽异而字同,求换他郡。 于是改“会”字为“郐”。舒不得已而行。在郡二年而苏峻作逆,乃假舒节都督, 行扬州刺史事。时吴国内史庾冰弃郡奔舒,舒移告属县,以吴王师虞斐为军司, 御史中丞谢藻行龙骧将军、监前锋征讨军事,率众一万,与庾冰俱渡浙江。前义兴 太守顾众、护军参军顾飏等,皆起义军以应舒。舒假众扬威将军、督护吴中军事, 飏监晋陵军事,于御亭筑垒。峻闻舒等兵起,乃赦庾亮诸弟,以悦东军。舒率众次 郡之西江,为冰、藻后继。冰、飏等遣前锋进据无锡,遇贼将张健等数千人,交战, 大败,奔还御亭,复自相惊扰,冰、飏等并退于钱唐,藻守嘉兴。贼遂入吴,烧府 舍,掠诸县,所在涂地。舒以轻进奔败,斩二军主者,免冰、飏督护,以白衣行事。 更以顾众督护吴晋陵军,屯兵章埭。吴兴太守虞潭率所领讨健,屯乌苞亭,并不敢 进。时暴雨大水,贼管商乘船旁出,袭潭及众。潭等奔败。潭还保吴兴,众退守钱 唐。舒更遣将军陈孺率精锐千人增戍海浦,所在筑垒。或劝舒宜还都,使谢藻守西 陵,扶海立栅。舒不听,留藻守钱唐,使众、飏守紫壁。于是贼转攻吴兴,潭诸军 复退。贼复掠东迁、余杭、武康诸县。舒遣子允之行扬烈将军,与将军徐逊、陈孺 及扬烈司马硃焘,以精锐三千,轻邀贼于武康,出其不意,遂破之,斩首数百级, 贼悉委舟步走。允之收其器械,进兵助潭。时贼韩晃既破宣城,转人故鄣、长城。 允之遣硃焘、何准等于之,战击于湖。潭以强弩射之,晃等退走,斩首千余级,纳 降二千人。潭由是得保郡。是时临海、新安诸山县并反应贼,舒分兵悉讨平之。会 陶侃等至京都,舒、潭等并以屡战失利,移书盟府,自贬去节。侃遣使敦喻,不听。 及侃立行台,上舒监浙江东五郡军事,允之督护吴郡、义兴、晋陵三郡征讨军事。 既而晃等南走,允之追蹑于长塘湖,复大破之。贼平,以功封彭泽县侯,寻卒官, 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穆。

  长子晏之,苏峻时为护军参军,被害。晏之子崐之嗣。卒,子陋之嗣。宋受禅, 国除。晏之弟允之最知名

  允之字深猷。总角,从伯敦谓为似己,恆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敦尝 夜饮,允之辞醉先卧。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或疑己,便于 卧处大吐,衣面并污。凤既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吐中,以为大醉,不复疑之。 时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还定省,敦许之。至都,以敦、凤谋议事白舒,舒即与导 俱启明帝。

  舒为荆州,允之随在西府。及敦平,帝欲令允之仕,舒请曰:“臣子尚少,不 乐早官。”帝许随舒之会稽。及苏峻反,允之讨贼有功,封番禺县侯,邑千六百户, 除建武将军、钱唐令,领司盐都尉。舒卒,去职。既葬,除义兴太守,以忧哀不拜, 从伯导与其书曰:“太保、安丰侯以孝闻天下,不得辞司隶;和长舆海内名士,不 免作中书令。吾群从死亡略尽,子弟零落,遇汝如亲,如其不尔,吾复何言!”允 之固不肯就。咸和末,除宣城内史、监扬州江西四郡事、建武将军,镇于湖。咸康 中,进号西中郎将、假节。寻迁南中郎将、江州刺史。莅政甚有威惠。时王恬服阕, 除豫章郡。允之闻之惊愕,以为恬丞相子,应被优遇,不可出为远郡,乃求自解州, 欲与庾冰言之。冰闻甚愧,即以恬为吴郡,而以允之为卫将军、会稽内史。未到, 卒,年四十。谥曰忠。

  子晞之嗣。卒,子肇之嗣。

  王暠,字世将,丞相导从弟,而元帝姨弟也。父正,尚书郎。暠少能属文,多 所通涉,工书画,善音乐、射御、博弈、杂伎。辟太傅掾,转参军。豫迎大驾,封 武陵县侯,拜尚书郎,出为濮阳太守。元帝作镇江左,暠弃郡过江。帝见之大悦, 以为司马。频守庐江、鄱阳二郡。豫讨周馥、杜韬,以功累增封邑,除冠军将军, 镇石头,领丞相军谘祭酒。王敦启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

  及帝即位,暠奏《中兴赋》,上疏曰:

  臣托备肺腑,幼蒙洪润,爱自龆龀,至于弱冠,陛下之所抚育,恩侔于兄弟, 义同于交友,思欲攀龙鳞附凤翼者,有年矣,是以昔忝濮阳,弃官远迹,扶持老母, 携将细弱,越长江归陛下者,诚以道之所存,愿托余廕故也。天诱其愿,遇陛下中 兴,当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礼,闻问之日,悲喜交集。昔司马相如 不得睹封禅之事,慷慨发愤,况臣情则骨肉,服膺圣化哉!

  又臣昔尝侍于先后,说陛下诞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于额之左,相者谓当 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七月,四星聚于牵牛。又臣郡有枯樟更 生。及臣后还京都,陛下见臣白兔,命臣作赋。时琅邪郡又献甘露,陛下命臣尝之。 又骠骑将军导向臣说晋陵有金铎之瑞,郭璞云必致中兴。璞之爻筮,虽京房、管辂 不过也。明天之历数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学,志在史籍,而飘放遐外,尝与桀寇为对。臣犬马之年四十三矣, 未能上报天施,而愆负屡彰。恐先朝露,填沟壑,令微情不得上达,谨竭其顽,献 《中兴赋》一篇。虽未虽以宣扬盛美,亦是诗人嗟叹咏歌之义也。

  文多不载。

  初,王敦左迁陶侃,使暠代为荆州。将吏马俊、郑攀等上书请留侃,敦不许。 暠为俊等所袭,奔于江安。贼杜曾与俊、攀北迎第五猗以距暠。暠督诸军讨曾,又 为曾所败。敦命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广等助暠击曾,曾众溃,廙得到州。廙 性俊率,尝从南下,旦自寻阳,迅风飞帆,暮至都,倚舫楼长啸,神气甚逸。王导 谓庾亮曰:“世将为伤时识事。”亮曰:“正足舒其逸气耳。”暠在州大诛戮侃时 将佐,及征士皇甫方回,于是大失荆土之望,人情乖阻。帝乃征暠为辅国将军,加 散骑常侍。以母丧去职。服阕,拜征虏将军,进左卫将军。

  及王敦构祸,帝遣暠喻敦,既不能谏其悖逆,乃为敦所留,受任助乱。敦得志, 以暠为平南将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寻病卒。帝犹以亲故,深痛愍之。丧还京 都,皇太子亲临拜柩,如家人之礼。赠侍中、骠骑将军,谥曰康。明帝与大将军温 峤书曰:“痛谢鲲未绝于口,世将复至于此。并盛年隽才,不遂其志,痛切于心。 暠明古多通,鲲远有识致。其言虽未足令人改听,然味之不倦,近未易有也。坐相 视尽,如何!”

  子颐之嗣,仕至东海内史。颐之弟胡之,字修龄,弱冠有声誉,历郡守、侍中、 丹阳尹。素有风眩疾,发动甚数,而神明不损。石季龙死,朝廷欲绥辑河洛,以胡 之为西中郎将、司州刺史、假节,以疾固辞,未行而卒。子茂之亦有美誉,官至晋 陵太守。子敬弘,义熙末为尚书。

  彬字世儒。少称雅正,弱冠,不就州郡之命。光禄大夫傅祗辟为掾。后与兄暠 俱渡江,为扬州刺史刘机建武长史。元帝引为镇东贼曹参军,转典兵参军。豫讨华 轶功,封都亭侯,愍帝召为尚书郎,以道险不就。迁建安太守,徙义兴内史,未之 职,转军谘祭酒。

  中兴建,稍迁侍中。从兄敦举兵石头,帝使彬劳之。会周顗遇害,彬素与顗善, 先往哭顗,甚恸。既而见敦,敦怪其有惨容,而问其所以。彬曰:“向哭伯仁,情 未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复何为者哉!”彬曰:“伯仁 长者,君之亲友,在朝虽无謇谔,亦非阿党,而赦后加以极刑,所以伤惋也。”因 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谋图不轨,祸及门户。”音辞慷慨,声泪 俱下。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可至此,为吾不能杀汝邪!”时王导在坐,为 之惧,劝彬起谢。彬曰:“有脚疾已来,见天子尚欲不拜,何跪之有!此复何所谢!” 敦曰:“脚痛孰若颈痛?”彬意气自若,殊无惧容。后敦议举兵向京师,彬谏甚苦。 敦变色目左右,将收彬,彬正色曰:“君昔岁害兄,今又杀弟邪?”先是,彬从兄 豫章太守棱为敦所害,敦以彬亲故容忍之。俄而以彬为豫章太守。彬为人朴素方直, 乏风味之好,虽居显贵,常布衣蔬食。迁前将军、江州刺史。

  及敦死,王含欲投王舒,王应劝含投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汝 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 睹衰厄,必兴愍恻。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沈含父 子于江。彬闻应来,密具船以待之。既不至,深以为恨。

  敦平,有司奏彬及兄子安成太守籍之,并是敦亲,皆除名。诏曰:“司徒导以 大义灭亲,其后昆虽或有违,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公之近亲。”乃原之。征拜光 禄勋,转度支尚书。苏峻平后,改筑新宫,彬为大匠。以营创勋劳,赐爵关内侯, 迁尚书右仆射。卒官,年五十九。赠特进、卫将军,加散骑常侍,谥曰肃。长子彭 之嗣,位至黄门郎。次彪之,最知名。

  彪之字叔武。年二十,须鬓皓白,时人谓之王白须。初除佐著作郎、东海王文 学。从伯导谓曰:“选官欲以汝为尚书郎,汝幸可作诸王佐邪!”彪之曰:“位之 多少既不足计,自当任之于时,至于超迁,是所不愿。”遂为郎。镇军将军、武陵 王晞以为司马,累迁尚书左丞、司徒左长史、御史中丞、侍中、廷尉。

  时永嘉太守谢毅。赦后杀郡人周矫,矫从兄球诣州诉冤。扬州刺史殷浩遣从事 疏收毅,付廷尉。彪之以球为狱主,身无王爵,非廷尉所料,不肯受,与州相反复。 穆帝发诏令受之。彪之又上疏执据,时人比之张释之。时当南郊,简文帝为抚军, 执政,访彪之应有赦不。答曰:“中兴以来,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尝谓非宜。何者? 黎庶不达其意,将谓效祀必赦,至此时,凶愚之辈复生心于侥幸矣。”遂从之。

  转吏部尚书。简文有命用秣陵令曲安远补句容令,殿中侍御史奚郎补湘东郡。 彪之执不从,曰:“秣陵令三品县耳,殿下昔用安远,谈者纷然。句容近几,三品 佳邑,敢可处卜术之人无才用者邪!湘东虽复远小,所用未有朗比,谈者谓颇兼卜 术得进。殿下若超用寒悴,当充人才可拔。朗等凡器,实未足充此选。”

  太尉桓温欲北伐,屡诏不许。温辄下武昌,人情震惧。或劝殷浩引身告退,彪 之言于简文曰:“此非保社稷为殿下计,皆自为计耳。若殷浩去职,人情崩骇,天 子独坐。既尔,当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又谓浩曰:“彼抗表问罪,卿为其 首。事任如此,猜衅已构,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且当静以待之。令相王与手书, 示以款诚,陈以成败,当必旋旆。若不顺命,即遣中诏。如复不奉,乃当以正义相 裁。,无故匆匆,先自猖蹶。”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闷,闻卿此 谋,意始得了。”温亦奉帝旨,果不进。

  时众官渐多,而迁徙每速,彪之上议曰:

  为政之道,以得贤为急,非谓雍容廊庙,标的而已,固将莅任赞时,职思其忧 也。得贤之道,在于莅任;莅任之道,在于能久;久于其道,天下化成。是以三载 考绩,三考黜陟,不收一切之功,不采速成之誉。故勋格辰极,道融四海,风流遐 邈,声冠百代。凡庸之族众,贤能之才寡,才寡于世而官多于朝,焉得不贤鄙共贯, 清浊同官!官众则阙多,阙多则迁速,前后去来,更相代补,非为故然,理固然耳。 所以职事未修,朝风未澄者也。职事之修,在于省官;朝风之澄,在于并职。官省 则选清而得久,职并则吏简而俗静;选清则胜人久于其事,事久则中才犹足有成。

  今内外百官,较而计之,固应有并省者矣。六卿之任,太常望雅而职重,然其 所司,义高务约。宗正所统盖鲜,可以并太常。宿卫之重,二卫任之,其次骁骑、 左军各有所领,无兵军校皆应罢废。四军皆罢,则左军之名不宜独立,宜改游击以 对骁骑。内官自侍中以下,旧员皆四,中兴之初,二人而已。二人对直,或有不周, 愚谓三人,于事则无阙也。凡余诸官,无综事实者,可令大官随才位所帖而领之, 若未能顿废,自可因缺而省之。委之以职分,责之以有成,能否因考绩而著,清浊 随黜陟而彰。虽缉熙之隆、康哉之歌未可,使庶官之选差清,莅职之日差久,无奉 禄之虚费,简吏寺之烦役矣。

  永和末,多疾疫。旧制,朝臣家有时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病,百日不 得入宫。至是,百官多列家疾,不入。彪之又言:“疾疫之年,家无不染。若以之 不复人宫,则直侍顿阙,王者宫省空矣。”朝廷从之。

  既而长安人雷弱兒、梁安等诈云杀苻健、苻眉,请兵应接。时殷浩镇寿阳,便 进据洛,营复山陵。属彪之疾归,上简文帝笺,陈弱兒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进。 寻而弱兒果诈,姚襄反叛,浩大败,退守谯城。简文笑谓彪之曰:“果如君言。自 顷以来,君谋无遗策,张、陈何以过之!”

  转领军将军,迁尚书仆射,以疾病,不拜。徙太常,领崇德卫尉。时或谓简文 曰:“武陵第中大修器杖,将谋非常也。”简文以彪之。彪之曰:“武陵王志意尽 于驰骋田猎耳。愿深静之,以怀异同者。”或复以此为言,简文甚悦。

  复转尚书仆射。时豫州刺史谢奕卒,简文遽使彪之举可以代奕者。对曰:“当 今时贤,备简高监。”简文曰:“人有举桓云者,君谓如何?”彪之曰:“云不必 非才,然温居上流,割天下之半。其弟复处西籓,兵权尽出一门,亦非深根固蒂之 宜也。人才非可豫量,但当令不与殿下作异者耳。”简文颔曰:“君言是也。”

  后以彪之为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居郡八年,豪右敛迹,亡户归 者三万余口。桓温下镇姑孰,威势震主,四方修敬,皆遣上佐纲纪。彪之独曰: “大司马诚为富贵,朝廷既有宰相,动静之宜自当谘禀。修敬若遣纲纪,致贡天子 复何以过之!”竟不遣。温以山阴县折布米不时毕,郡不弹纠,上免彪之。彪之去 郡,郡见罪谪未上州台者,皆原散之。温复以为罪,乃槛收下吏。会赦,免,左降 谪为尚书。

  顷之,复仆为射。是时温将废海西公,百僚震栗,温亦色动,莫知所为。彪之 既知温不臣迹已著,理不可夺。乃谓温曰:“公阿衡皇家,便当倚傍先代耳。”命 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定于须臾,曾无惧容。温叹曰:“作元凯不当如是邪!” 时废立之仪既绝于旷代,朝臣莫有识其故典者。彪之神彩毅然,朝服当阶,文武仪 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温又废武陵王遵,以事示彪之。彪之曰:“武陵亲尊, 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遐迩归心,当崇奖王室,伊 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

  及简文崩,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云,宜当须大司马处分。彪之正色曰: “君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谘,必反为所责矣。”于是朝议乃定。 及孝武帝即位,太皇太后令以帝冲幼,加在谅闇,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事已施行, 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敢奉令。谨 具封还内,请停。”事遂不行。

  温遇疾,讽朝廷求九锡,袁宏为文,以示彪之。彪之视讫,叹其文辞之美,谓 宏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时谢安见其文,又频使宏改之,宏遂逡巡其 事。既屡引日,乃谋于彪之。彪之曰:“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更小迟 回。”宏从之,温亦寻薨。

  时桓冲及安夹辅朝政,安以新丧元辅,主上未能亲览万机,太皇太后宜临朝, 彪之曰:“先代前朝,主在襁抱,母子一体,故可临朝。太后亦不能决政事,终是 顾问仆与君诸人耳。今上年出十岁,垂婚冠,反令从嫂临朝,示人君幼弱,岂是翼 戴赞扬立德之谓乎!二君必行此事,岂仆所制,所惜者大体耳。”时安不欲委任桓 冲,故使太后临朝决政,献替专在乎自己。彪之不达安旨,故以为言。安竟不从。

  寻迁尚书令,与安共掌朝政。安每曰:“朝之大事,众不能决者,谘王公无不 得判。”以年老,上疏乞骸骨,诏不许。转拜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安欲更营宫 室,彪之曰:“中兴初,即位东府,殊为俭陋,元明二帝亦不改制。苏峻之乱,成 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修筑。方之汉魏,诚为俭狭,复不至陋,殆 合丰约之中,今自可随宜增益修补而已。强寇未殄,正是休兵养士之时,何可大兴 功力,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不壮,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任天下事, 当保国宁家,朝政惟允,岂以修屋宇为能邪!”安无以夺之。”故终彪之之世,不 改营焉。

  加光禄大夫、仪同三司,未拜。疾笃,帝遣黄门侍郎问所苦,赐钱三十万以营 医药。太元二年卒,年七十三。即以光禄为赠,谥曰简。二子:越之,抚军参军; 临之,东阳太守。

  棱字文子,彬季父国子祭酒琛之子也。少历清官。渡江,为元帝丞相从事中郎。 从兄导以棱有政事,宜守大郡,乃出为豫章太守,加广武将军。棱知从兄敦骄傲自 负,有罔上心,日夕谏诤,以为宜自抑损,推崇盟主,且群从一门,并相与服事, 应务相崇高,以隆勋业。每言苦切。敦不能容,潜使人害之。

  弟侃,亦知名,少历显职,位至吴国内史。

  虞潭,字思奥,会稽余姚人,吴骑都尉翻之孙也。父忠,仕至宜都太守。吴之 亡也,坚壁不降,遂死之。潭清贞有检操,州辟从事、主簿,举秀才,大司马、齐 王冏请为祭酒,除祁乡令,徙醴陵令。值张昌作乱,郡县多从之,潭独起兵斩昌别 率邓穆等。襄阳太守华恢上潭领建平太守,以疾固辞。遂周旋征讨,以军功赐爵都 亭侯。陈敏反,潭东下讨敏弟赞于江州。广州刺史王矩上潭领庐陵太守。绥抚荒余, 咸得其所。又与诸军共平陈恢,仍转南康太守,进爵东乡侯。寻被元帝檄,使讨江 州刺史华轶。潭至庐陵,会轶已平,而湘川贼杜弢犹盛。江州刺史卫展上潭并领安 成太守。时甘卓屯宜阳,为杜弢所逼。潭进军救卓,卓上潭领长沙太守,固辞不就。 王敦版潭为湘东太守,复以疾辞。弢平后,元帝召补丞相军谘祭酒,转琅邪国中尉。

  帝为晋王,除屯骑校尉,徙右卫将军,迁宗正卿,以疾告归。会王含、沈充等 攻逼京都,潭遂于本县招合宗人,及郡中大姓,共起义军,众以万数,自假明威将 军。乃进赴国难,至上虞。明帝手诏潭为冠军将军,领会稽内史。潭即受命,义众 云集。时有野鹰飞集屋梁,众咸惧。潭曰:“起大义,而刚鸷之鸟来集,破贼必矣。” 遣长史孔坦领前锋过浙江,追蹑充。潭次于西陵,为坦后继。会充已擒,罢兵,征 拜尚书,寻补右卫将军,加散骑常侍。

  成帝即位,出为吴兴太守,秩中二千石,加辅国将军。以讨充功,进爵零县侯。 苏峻反,加潭督三吴、晋陵、宣城、义兴五郡军事。会王师败绩,大驾逼迁,潭势 弱,不能独振,乃固守以俟四方之举。会陶侃等下,潭与郗鉴、王舒协同义举。侃 等假潭节、监扬州浙江西军事。潭率众与诸军并势,东西猗角。遣督护沈伊距管商 于吴县,为商所败,潭自贬还节。

  寻而峻平,潭以母老,辄去官还余姚。诏转镇军将军、吴国内史。复徙会稽内 史,未发,还复吴郡。以前后功,进爵武昌县侯,邑一千六百户。是时军荒之后, 百姓饥馑,死亡涂地,潭乃表出仓米振救之。又修沪渎垒,以防海抄,百转赖之。

  咸康中,进卫将军。潭貌虽和弱,而内坚明,有胆决,虽屡统军旅,而鲜有倾 败。以毋忧去职。服阙,以侍中、卫将军征。既至,更拜光禄大人、开府仪同三司, 给亲兵三百人,侍中如故。年七十九,卒于位。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侍中如故, 谥曰孝烈。子仡嗣,官至右将军司马。仡卒,子啸父嗣。

  啸父少历显位,后至侍中,为孝武帝所亲爱,尝侍饮宴,帝从容问曰:“卿在 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邪?”啸父家近海,谓帝有所求,对曰:“天时尚温,{制鱼} 鱼虾鲊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大笑。因饮大醉,出,拜不能起,帝顾曰: “扶虞侍中。”啸父曰:“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乱,非分之赐,所不敢当。”帝甚 悦。隆安初,为吴国内史。征补尚书,未发,而王廞举兵,版啸父行吴兴太守。啸 父即入吴兴应廞。廞败,有司奏啸父与廞同谋,罪应斩。诏以祖潭旧勋,听以疾赎 为庶人。四年,复拜尚书。桓玄用事,以为太尉左司马。寻迁护军将军,出为会稽 内史。义熙初,去职,卒于家。

  斐字思行,潭之兄子也。虽机干不及于潭,然而素行过之。与谯国桓彝俱为 吏部郎,情好甚笃。彝遣温拜斐,斐使子谷拜彝。历吴兴太守、金紫光禄大夫。 王导尝谓斐曰:“孔愉有公才而无公望,丁潭有公望而无公才,兼之者,其在卿 乎!”官未达而丧,时人惜之。子谷,位至吴国内史。

  顾众,字长始,吴郡吴人,骠骑将军荣之族弟也。父秘,交州刺史,有文武才 干。众出后伯父,早终,事伯母以孝闻。光禄硃诞器之。州辟主簿,举秀才,除余 杭、秣陵令,并不行。元帝为镇东将军。命为参军。以讨华轶功,封东乡侯,辟丞 相掾。秘卒,州人立众兄寿为刺史,为州人所害,众往交州迎丧,值杜弢之乱,崎 岖六年乃还。秘曾莅吴兴,吴兴义故以众经离寇难,共遗钱二百万,一无所受。

  及帝践阼,征拜驸马都尉、奉朝请,转尚书郎。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上 补南康太守。会诏除鄱阳太守,加广武将军。众径之鄱阳,不过敦,敦甚怪焉。及 敦构逆,令众出军,众迟回不发。敦大怒,以军期召众还,诘之,声色甚厉。众不 为动容,敦意渐释。时敦又怒宣城内史陆喈,众又辨明之。敦长史陆玩在坐,代众 危惧,出谓众曰:“卿真所谓刚亦不吐,柔亦不茹,虽仲山甫何以加之!”敦事捷, 欲以众为吴兴内史。众固辞,举吏部郎桓彝,彝亦让众,事并不行。敦镇姑孰,复 以众为从事中郎。敦平,除太子中庶子,为义兴太守,加扬威将军。

  苏峻反,王师败绩,众还吴,潜图义举。时吴国内史庾冰奔于会稽,峻以蔡谟 代之。前陵江将军张悊为峻收兵于吴,众遣人喻悊,悊从之。众乃遣郎中徐机告谟 曰:“众已潜合家兵,待时而奋,又与张悊克期效节。”谟乃檄众为本国督护,扬 威将军仍旧,众从弟护军将军飏为威远将军、前锋督护。吴中人士同时响应。

  峻遣将弘徽领甲卒五百,鼓行而前。众与飏、悊要击徽,战于高莋,大破之, 收其军实。谟以冰当还任,故便去郡。众遣飏率诸军屯无锡。冰至,镇御亭,恐贼 从海虞道入,众自往备之。而贼率张健、马流攻无锡,飏等大败,庚冰亦失守,健 等遂据吴城。众自海虞由娄县东仓与贼别率交战,破之,义军又集进屯乌苞。会稽 内史王舒、吴兴内史虞潭并檄众为五郡大督护,统诸义军讨健。潭遣将姚休为众前 锋,与贼战没。众还守紫壁。

  时贼党方锐,义军沮退,人咸劝众过浙江。众曰:“不然。今保固紫壁,可得 全钱唐以南五县。若越他境,便为寓军,控引无所,非长计也。”临平人范明亦谓 众曰:“此地险要,可以制寇,不可委也。”众乃版明为参军。明率宗党五百人, 合诸军,凡四千人,复进讨健。健退于曲阿,留钱弘为吴令。军次路丘,即斩弘首。 众进住吴城,遣督护硃祈等九军,与兰陵太守李闳共守庱亭。健遣马流、陶阳等往 攻之。闳与祈等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

  峻平,论功,众以承檄备义,推功于谟,谟以众唱谋,非己之力,俱表相让, 论者美之。封鄱阳县伯,除平南军司,不就。更拜丹阳尹、本国大中正,入为侍中, 转尚书。咸康末,迁领军将军、扬州大中正,固让不拜。以母忧去职。

  穆帝即位,何充执政,复征众为领军,不起。服阙,乃就。是时充与武陵王不 平,众会通其间,遂得和释。充崇信佛教,众议其糜费,每以为言。尝与充同载, 经佛寺,充要众入门。众不下车。充以众州里宿望,每优遇之。以年老,上疏乞骸 骨,诏书不许。迁尚书仆射。永和二年卒,时年七十三。追赠特进、光禄大夫,谥 曰靖。长子昌嗣,为建康令。第三子会,中军谘议参军。时称美士。

  张闿,字敬绪,丹阳人,吴辅吴将军昭之曾孙也。少孤,有志操。太常薛兼进 之于元帝,言闿才干贞固,当今之良器。即引为安东参军,甚加礼遇。转丞相从事 中郎,以母忧去职。既葬,帝强起之,闿固辞疾笃。优命敦逼,遂起视事。及帝为 晋王,拜给事黄门侍郎,领本郡大中正。以佐翼勋,赐爵丹阳县侯,迁侍中。

  帝践阼,出补晋陵内史,在郡甚有威惠。帝下诏曰:“夫二千石之任,当勉励 其德,绥齐所莅,使宽而不纵,严而不苛,其于勤功督察,便国利人,抑强扶弱, 使无杂滥,真太守之任也。若声过其实,古人所不取。功乎异端,为政之甚害,盖 所贵者本也。”闿遵而行之。时所部四县并以旱失田,闿乃立曲阿新丰塘,溉田八 百余顷,每岁丰稔。葛洪为其颂。计用二十一万一千四百二十功,以擅兴造免官。 后公卿并为之言曰:“张闿兴陂溉田,可谓益国,而反被黜,使臣下难复为善。” 帝感悟,乃下诏曰:“丹阳侯闿昔以劳役部人免官,虽从吏议,犹未掩其忠节之志 也。仓廪国之大本,宜得其才,今以闿为大司农。”闿陈黜免始尔,不宜便居九列。 疏奏,不许,然后就职。帝晏驾,以闿为大匠卿,营建平陵,事毕,迁尚书。苏峻 之役,闿与王导俱入宫侍卫。峻使闿持节权督东军。王导潜与闿谋,密宣太后诏于 三吴,令速起义军。陶侃等至,假闿节,行征虏将军,与振威将军陶回共督丹阳义 军。闿到晋陵,使内史刘耽尽以一部谷,并遣吴郡度支运四部谷,以给车骑将军郗 鉴。又与吴郡内史蔡谟、前吴兴内史虞潭、会稽内史王舒等招集义兵,以讨峻。峻 平,以尚书加散骑常侍,赐爵宜阳伯。迁廷尉,以疾解职,拜金紫光禄大夫。寻卒, 时年六十四。子混嗣。闿笺表文议传于世。

  史臣曰:季孙行父称见有礼于其君者,如孝子之养父母;无礼于其君者,如鹰 鹯之逐鸟雀。是以石碏戮厚,叔向诛鲋,前史以为美谭。王敦之恶,不足矜其类。 然而硃家容布,为大侠之首;郦寄载吕,兴卖友之讥。亦所以激扬风俗,弘长名教。 王彬舣船而厚其所薄,王舒沈江而薄其所厚,较之优劣,断乎可知。思行、彪之厉 风规于多僻之日,虞潭、顾众徇贞心于危蹙之辰。龙管为出纳之端,{制鱼}鱼非献 替之术,啸父之对,何其鄙欤!

  赞曰:处明夙令,声颓暮年。允之骍角,无弃山川。暠称多艺,绸缪哲后。二 三其德,亦孔之丑。世儒愤发,恸顗陵敦。彪之不挠,宁浩旋温。顾实南金,虞惟 东箭。铣质无改,筠心不变,公望公才,斐为其选。

卷七十七

  陆晔,字士光,吴郡吴人也。伯父喜,吴吏部尚书。父英,高平相,员外散骑 常侍,晔少有雅望,从兄机每称之曰:“我家世不乏公矣。”居丧,以孝闻。同郡 顾荣与乡人书曰:“士光气息裁属,虑其性命,言之伤心矣。”后察孝廉,除永世、 乌江二县令,皆不就。元帝初镇江左,辟为祭酒,寻补振威将军、义兴太守,以疾 不拜。预讨华轶功,封平望亭侯,累迁散骑常侍、本郡大中正。太兴元年,迁太子 詹事。时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晔以清贞著称,遂拜侍中,徙尚书,领州 大中正。

  明帝即位,转光禄勋,迁太常,代纪瞻为尚书左仆射,领太子少傅,寻加金紫 光禄大夫,代卞壸为领军将军。以平钱凤功,进爵江陵伯。帝不豫,晔与王导、壸、 庾亮、温峤、郗鉴并受顾命,辅皇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遗诏曰:“晔清操忠贞, 历职显允,且其兄弟事君如父,忧国如家,岁寒不凋,体自门风。既委以六军,可 录尚书事,加散骑常侍。”

  成帝践阼,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给亲兵百人,常侍如故。苏峻之难, 晔随帝左石头,举动方正,不以凶威变节。峻以晔吴士之望,不敢加害,使守留台。 匡术以苑城归顺,时共推晔督宫城军事。峻平,加卫将军。给千兵百骑,以勋进爵 为公,封次子嘏新康子。

  咸和中,求归乡里拜坟墓。有司奏,旧制假六十日。侍中颜含、黄门侍郎冯怀 驳曰:“晔内蕴至德,清一其心,受托付之重,居台司之位,既蒙诏许归省填茔, 大臣之义本在忘己,岂容有期而反,无期必远。愚谓宜还自还,不须制日。”帝从 之,晔因归。以疾卒,时年七十四。追赠侍中、车骑大将军,谥曰穆。子谌,散骑 常侍。

  玩字士瑶。器量淹雅,弱冠有美名,贺循每称其清允平当,郡檄纲纪,东海王 越辟为掾,皆不就。元帝引为丞相参军。时王导初至江左,思结人情,请婚于玩。 玩对曰:“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能为乱伦之始。”导乃止。 玩尝诣导食酪,因而得疾。与导笺曰:“仆虽吴人,几为伧鬼。”其轻易权贵如此。

  累加奋武将军,征拜侍中,以疾辞。王敦请为长史,逼以军期,不得已,乃从 命。敦平,尚书令郗鉴议敦佐吏不能匡正奸恶,宜皆免官禁锢。会温峤上表申理, 得不坐。复拜侍中,迁吏部尚书,领会稽王师,让不拜,转尚书左仆射,领本州大 中正。及苏峻反,遣玩与兄晔俱守宫城。玩潜说匡术归顺,以功封兴平伯。转尚书 令。又诏曰:“玩体道清纯,雅量弘远,历位内外,风绩显著。宜居台司,以允众 望。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余如故。”玩频自表,优诏褒扬。 重复自陈曰:“臣实凡短,风操不立,阶缘嘉会,便蕃荣显,遂总括宪台,豫闻政 道。竟不能敷融玄风,清一朝序,咎责之来,于臣已重。诚以身许国,义忘曲让。 而慺慺所守,终于陈诉者,特以端右机要,事务殷多,臣已盈六十之年,智力有限, 疾患深重,体气日弊,朝夕自励,非复所堪。若偃息苟免,职事并废,则莫大之悔, 天下将谓臣何!乞陛下披豁圣怀,霈然垂允。”诏不许。玩重表曰:“臣比披诚款, 不足上暢天聪,圣恩徘徊,厉以体国。臣闻至公之道,上下玄同,用才不负其长, 量力不受其短。虽加官重禄无世不有,皆庸勋亲贤,时所须赖,兼统以济世务,非 优崇以荣一人。臣受遇三世,恩隆宠厚,岂敢辞职事之劳,求冲让之誉。徒以端右 要重,兴替所存,久以无任,妨贤旷职。臣犹自知不可,况天下之人乎!今复外参 论道,内统百揆,不堪之名,有如皎日。愿陛下少垂哀矜,使四海知官不可以私于 人,人不可以私取官,则天工弘坦,谁不谓允!”犹不许。寻而王导、郗鉴、庾亮 相继而薨,朝野咸以为三良既没,国家殄瘁。以玩有德望,乃迁侍中、司空,给羽 林四十人。玩既拜,有人诣之,索杯酒,泻置柱梁之间,咒曰:“当今乏材,以尔 为柱石,莫倾人梁栋邪!”玩笑曰:“戢卿良箴。”既而叹息,谓宾客曰:“以我 为三公,是天下为无人。”谈者以为知言。

  玩虽登公辅,谦让不辟掾属。成帝闻而劝之。玩不得已而从命,所辟皆寒素有 行之士。玩翼亮累世,常以弘重为人主所贵,加性通雅,不以名位格物,诱纳后进, 谦若布衣,由是搢绅之徒莫不廕其德宇。后疾甚,上表曰:“臣婴遘疾疢,沈顿历 月,不蒙痊损,而日夕渐笃,自省微绵,无复生望。荷恩不报,孤负已及,仰瞻天 覆,伏枕陨涕。臣年向中寿,穷极宠荣,终身归全,将复何恨!惟愿陛下崇明圣德, 弘敷洪化,曾构祖宗之基,道济群生之命。臣不胜临命遗恋之情,贪及视息,上表 以闻。”薨年六十四,谥曰康,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太元中,功臣普被减削, 司空何充等止得六家,以玩有佐命之勋,先陪陵而葬,由是特置兴平伯官属以卫墓。 子始嗣,历侍中、尚书。

  纳字祖言。少有清操,贞厉绝俗。初辟镇军大将军、武陵王掾,州举秀才。太 原王述雅敬重之,引为建威长史。累迁黄门侍郎、本州别驾、尚书吏部郎,出为吴 兴太守。将之郡,先至姑孰辞桓温,因问温曰:“公致醉可饮几酒?食肉多少?” 温曰:“年大来饮三升便醉,白肉不过十脔。卿复云何?”纳曰:“素不能饮,止 可二升,肉亦不足言。”后伺温闲,谓之曰:“外有微礼,方守远郡,欲与公一醉, 以展下情。”温欣然纳之。时王坦之、刁彝在坐。及受礼,唯酒一斗,鹿肉一拌, 坐客愕然。纳徐曰:“明公近云饮酒三升,纳止可二升,今有一斗,以备杯杓余沥。” 温及宾客并叹其率素,更敕中厨设精馔,酣饮极叹而罢。纳至郡,不受俸禄。顷之, 征拜左民尚书,领州大中正。将应召,外白宜装几船,纳曰:“私奴装粮食来,无 所复须也。”临发,止有被襆而已,其余并封以还官。迁太常,徙吏部尚书,加奉 车都尉、卫将军。谢安尝欲诣纳,而纳殊无供办。其兄子俶不敢问之,乃密为之具。 安既至,纳所设唯茶果而已。俶遂陈盛馔,珍羞毕具。客罢,纳大怒曰:“汝不能 光益父叔,乃复秽我素业邪!”于是杖之四十。其举措多此类。

  后以爱子长生有疾,求解官营视,兄子禽又犯法应刑,乞免官谢罪。诏特许轻 降。顷长生小佳,喻还摄职。寻迁尚书仆射,转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俄拜尚书令, 常侍如故。恪勤贞固,始终不渝。时会稽王道子以少年专政,委任群小,纳望阙而 叹曰:“好家居,纤兒欲撞坏之邪!”朝士咸服其忠亮。寻除左光禄大夫、开府仪 同三司,未拜而卒,即以为赠。长生先卒,无子。以弟子道隆嗣,元熙中,为廷尉。

  何充,字次道,庐江灊人,魏光禄大夫祯之曾孙也。祖恽,豫州刺史。父睿, 安丰太守。充风韵淹雅,文义见称。初辟大将军王敦掾,转主簿。敦兄含时为庐江 郡,贪污狼藉,敦尝于座中称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充正色曰: “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傍人皆为之不安,充晏然自若。由是忤敦, 左迁东海王文学,寻属敦败,累迁中书侍郎。

  充即王导妻之姊子,充妻,明穆皇后之妹也,故少与导善,早历显官。尝诣导, 导以麈尾反指床呼充共坐,曰:“此是君坐也。”导缮扬州解会,顾而言曰:”正 为次道耳。”明帝亦友昵之。成帝即位,迁给事黄门侍郎。苏峻作乱,京都倾覆, 导从驾在石头,充东奔义军。其后导奔白石,充亦得还。贼平,封都乡侯,拜散骑 常侍,出为东阳太守,仍除建威将军、会稽内史。在郡甚有德政,荐征士虞喜,拔 郡人谢奉、魏顗等以为佐吏。后以墓被发去郡。诏征侍中,不拜。改葬毕,除建威 将军、丹阳尹。王导、庾亮并言于帝曰:“何充器局方概,有万夫之望,必能总录 朝端,为老臣之副。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外誉唯缉,社稷无虞矣。”由是加 吏部尚书,进号冠军将军,又领会稽王师。及导薨,转护军将军,与中书监庾冰参 录尚书事。诏充、冰各以甲杖五十人至止车门。寻迁尚书令,加左将军。充以内外 统任,宜相纠正,若使事综一人,于课对为嫌,乃上疏固让。许之。徙中书令,加 散骑常侍,领军如故。又领州大中正,以州有先达宿德,固让不拜。

  庾冰兄弟以舅氏辅王室,权侔人主,虑易世之后,戚属转疏,将为外物所攻, 谋立康帝,即帝母弟也。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须长君,帝从之。充建议曰:“父 子相传,先王旧典,忽妄改易,惧非长计。故武王不授圣弟,即其义也。昔汉景亦 欲传祚梁王,朝臣咸以为亏乱典制,据而弗听。今琅邪践阼,如孺子何!社稷宗庙, 将其危乎!”冰等不从,既而康帝立,帝临轩,冰、充侍坐。帝曰:“朕嗣鸿业, 二君之力也。充对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帝 有惭色。

  建元初,出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假节,领徐州刺史,镇 京口,以避诸庾。顷之,庾翼将北伐,庾冰出镇江州,充入朝,言于帝曰:“臣冰 舅氏之重,宜居宰相,不应远出。”朝议不从。于是征充入为都督扬豫徐州之琅邪 诸军事、假节,领扬州刺史,将军如故。先是,翼悉发江、荆二州编户奴以充兵役, 士庶嗷然。充复欲发扬州奴以均其谤。后以中兴时已发三吴,今不宜复发而止。

  俄而帝疾笃,冰、翼意在简文帝,而充建议立皇太子,奏可。及帝崩,充奉遗 旨,便立太子,是为穆帝,冰、翼甚恨之。献后临朝,诏曰:“骠骑任重,可以甲 杖百人入殿。”又加中书监、录尚书事。充自陈既录尚书,不宜复监中书,许之。 复加侍中,羽林骑十人。

  冰、翼等寻卒,充专辅幼主。翼临终,表以后任委息爰之。于时论者并以诸庾 世在西籓,人情所归,宜依翼所请,以安物情。充曰:“不然。荆楚国之西门,户 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经略险阻,周旋万里。得贤则中原可定,势弱则社 稷同忧,所谓陆抗存则吴存,抗亡则吴亡者,岂可以白面年少猥当此任哉!桓温英 略过人,有文武识度,西夏之任,无出温者。”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温乎?如 令阻兵,耻惧不浅。”充曰:“温足能制之,诸君勿忧。”乃使温西。爰之果不敢 争。充以卫将军褚裒皇太后父,宜综朝政,上疏荐裒参录尚书。裒以地逼,固求外 出。充每曰:“桓温、褚裒为方伯,殷浩居门下,我可无劳矣。”

  充居宰相,虽无澄正改革之能,而强力有器局,临朝正色,以社稷为己任,凡 所选用,皆以功臣为先,不以私恩树亲戚,谈者以此重之。然所昵庸杂,信任不得 其人,而性好释典,崇修佛寺,供给沙门以百数,糜费巨亿而不吝也。亲友至于贫 乏,无所施遗,以此获讥于世。阮裕尝戏之曰:“卿志大宇宙,勇迈终古。”充问 其故。裕曰:“我图数千户郡尚未能得,卿图作佛,不亦大乎!”于时郗愔及弟昙 奉天师道,而充与弟崇准信释氏,谢万讥之云:“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充 能饮酒,雅为刘惔所贵。惔每云:“见次道饮,令人欲倾家酿。”言其能温克也。

  永和二年卒,时年五十五,赠司空,谥曰文穆。无子,弟子放嗣。卒,又无子, 又以兄孙松嗣,位至骠骑咨议参军。充弟准,见《外戚传》。

  褚翜,字谋远,太傅裒之从父兄也。父頠,少知名,早卒。翜以才艺桢干称。 袭爵关内侯,补冠军参军。于时长沙王乂擅权,成都、河间阻兵于外,翜知内难方 作,乃弃官避地幽州。后河北有寇难,复还乡里。河南尹举翜行本县事。及天下鼎 沸,翜招合同志,将图过江,先移住阳城界。颍川庾敳,即翜之舅也,亦忧世乱, 以家付翜。翜道断,不得前。东海王越以为参军,辞疾不就。

  寻洛阳覆没,与荥阳太守郭秀共保万氏台,秀不能绥众,与将陈抚、郭重等构 怨,遂相攻击。翜惧祸及,谓抚等曰:“以诸君所以在此,谋逃难也。今宜共戮力 以备贼,幸无外难,而内自相击,是避坑落井也。郭秀诚为失理,应且容之。若遂 所忿,城内自溃,胡贼闻之,指来掩袭,诸君虽得杀秀,无解胡虏矣,累弱非一, 宜深思之。”抚等悔悟,与秀交和。时数万口赖翜获全。

  明年,率数千家将谋东下,遇道险,不得进,因留密县。司隶校尉荀组以为参 军、广威将军,复领本县,率邑人三千,督新城、梁、阳城三郡诸营事。顷之,迁 司隶司马,仍督营事。率众进至汝水柴肥口,复阻贼。翜乃单马至许昌,见司空荀 籓,以为振威将军,行梁国内史。

  建兴初,复为豫州司马,督司州军事。太傅参军王玄代翜为郡。时梁国部曲将 耿奴甚得人情,而专势,翜常优遇之。玄为政既急,翜知其不能容奴,因戒之曰: “卿威杀已多,而人情难一,宜深慎之。”玄纳翜言,外羁縻奴,而内怀愤。会迁 为陈留,将发,乃收奴斩之。翜奴余党聚众杀玄。梁郡既有内难,而徐州贼张平等 欲掩袭之。郡人遑惑,将以郡归平。荀组遣翜往抚之,众心乃定。顷之,组举翜为 吏部郎,不应召,遂东过江。

  元帝为晋王,以翜为散骑郎,转太子中庶子,出为奋威将军、淮南内史。永昌 初,王敦构逆,征西将军戴若思令翜出军赴难,翜遣将领五百人从之。明帝即位, 征拜屯骑校尉,迁太子左卫率。成帝初,为左卫将军。苏峻之役,朝廷戒严,以翜 为侍中,典征讨军事。既而王师败绩,司徒王导谓翜曰:“至尊当御正殿,君可启 令速出。”翜即入上大阁,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导升御床抱帝,翜及钟雅、刘超 侍立左右。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峻兵既入,叱翜令下。翜正立不动,呵之曰: “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由是兵士不敢上殿。及峻执政,犹以为侍中, 从乘舆幸石头。明年,与光禄大夫陆晔等出据苑城。苏逸、任让围之,翜等固守。 贼平,以功封长平县伯,迁丹阳尹。时京邑焚荡,人物凋残,翜收集散亡,甚有惠 政。

  代庾亮为中护军,镇石头。寻为领军,徙五兵尚书,加奉车都尉,监新宫事。 迁尚书右仆射,转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久之,代何充为护军将军,常侍如故。咸 康七年卒,时年六十七,赠卫将军,谥曰穆。子希嗣,官至豫章太守。

  蔡谟,字道明,陈留考城人也。世为著姓。曾祖睦,魏尚书。祖德,乐平太守。 父克,少好学,博涉书记,为邦族所敬。性公亮守正,行不合己,虽富贵不交也。 高平刘整恃才纵诞,服饰诡异,无所拘忌。尝行造人,遇克在坐,整终席惭不自安。 克时为处士,而见惮如此。后为成都王颖大将军记室督。颖为丞相,擢为东曹掾。 克素有格量,及居选官,苟进之徒,望风畏惮。初,克未仕时,河内山简尝与琅邪 王衍书曰:“蔡子尼今之正人。”衍以书示众曰:“山子以一字拔人,然未易可称。” 后衍闻克在选官,曰:“山子正人之言,验于今矣。”陈留时为大郡,号称多士, 琅邪王澄行经其界,太守吕豫遣吏迎之。澄人境问吏曰:“此郡人士为谁?”吏曰: “有蔡子尼、江应元。”是时郡人多居大位者,澄以其姓名问曰:“甲乙等,非君 郡人邪?”吏曰:“是也。”曰:“然则何以但称此二人?”吏曰:“向谓君侯问 人,不谓问位。”澄笑而止。到郡,以吏言谓豫曰:“旧名此郡有风俗,果然小吏 亦知如此。”克以朝政日弊,遂绝不仕。东嬴公腾为车骑将军,镇河北,以克为从 事中郎,知必不就,以军期致之。克不得已,至数十日,腾为汲桑所攻,城陷,克 见害。

  谟弱冠察孝廉,州辟从事,举秀才,东海王越召为掾,皆不就。避乱渡江。时 明帝为东中郎将,引为参军。元帝拜丞相,复辟为掾,转参军,后为中书侍郎,历 义兴太守、大将军王敦从事中郎、司徒左长史,迁侍中。

  苏峻构逆,吴国内史庾冰出奔会稽,乃以谟为吴国内史。谟既至,与张闿、顾 众、顾飏等共起义兵,迎冰还郡。峻平,复为侍中,迁五兵尚书,领琅邪王师。谟 上疏让曰:“八坐之任,非贤莫居,前后所用,资名有常。孔愉、诸葛恢并以清节 令才,少著名望。昔愉为御史中丞,臣尚为司徒长史;恢为会稽太守,臣为尚书郎; 恢尹丹阳,臣守小郡。名辈不同,阶级殊悬。今猥以轻鄙,超伦逾等,上乱圣朝贯 鱼之序,下违群士准平之论。岂惟微臣其亡之诫,实招圣政惟尘之累。且左长史一 超而侍帷幄,再登而厕纳言,中兴已来,上德之举所未尝有。臣何人斯,而猥当之! 是以叩心自忖,三省愚身,与其苟进以秽清涂,宁受违命狷固之罪。”疏奏,不许。 转掌吏部。以平苏峻勋,赐爵济阳男,又让,不许。

  冬蒸,谟领祠部,主者忘设明帝位,与太常张泉俱免,白衣领职。顷之,迁太 常,领秘书监,以疾不堪亲职,上疏自解,不听。成帝临轩,遣使拜太傅、太尉、 司空。会将作乐,宿县于殿庭,门下奏,非祭祀燕飨则无设乐之制。事下太常。谟 议临轩遣使宜有金石之乐,遂从之。临轩作乐,自此始也。彭城王绂上言,乐贤堂 有先帝手画佛象,经历寇难,而此堂犹存,宜敕作颂。帝下其议。谟曰:“佛者, 夷狄之俗,非经典之制。先帝量同天地,多才多艺,聊因临时而画此象,至于雅好 佛道,所未承闻也。盗贼奔突,王都隳败,而此堂塊然独存,斯诚神灵保祚之征, 然未是大晋盛德之形容,歌颂之所先也。人臣睹物兴义,私作赋颂可也。今欲发王 命,敕史官,上称先帝好佛之志,下为夷狄作一象之颂,于义有疑焉。”于是遂寝。

  时征西将军庾亮以石勒新死,欲移镇石城,为灭贼之渐。事下公卿。谟议曰:

  时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虽终灭亡,然当其强盛,皆屈而避之。是以高 祖受黜于巴汉,忍辱于平城也。若争强于鸿门,则亡不终日。故萧何曰“百战百败, 不死何待”也。原始要终,归于大济而已。岂与当亡之寇争迟速之间哉!夫惟鸿门 之不争,故垓下莫能与之争。文王身圮于羑里,故道泰于牧野;句践见屈于会稽, 故威申于强吴。今日之事,亦由此矣。贼假息之命垂尽,而豺狼之力尚强;宜抗威 以待时。

  或曰:“抗威待时,时已可矣。”愚以为时之可否在贼之强弱,贼之强弱在季 龙之能否。季龙之能否,可得而言矣。自勒初起,则季龙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 中国,境土所据,同于魏世。及勒死之日,将相内外欲诛季龙。季龙独起于众异之 中,杀嗣主,诛宠臣。内难既定,千里远出,一攻而拔金墉,再战而斩石生,禽彭 彪,杀石聪,灭郭权,还据根本,内外并定,四方镇守,不失尺土。详察此事,岂 能乎,将不能也?假令不能者为之,其将济乎,将不济也?贼前襄阳而不能拔,诚 有之矣。不信百战之效,而执一攻之验,弃多从少,于理安乎?譬若射者,百发而 一不中,可谓之拙乎?且不拔襄阳者,非季龙身也。桓平北,守边之将耳。贼前攻 之,争疆埸耳,得之为善,不得则止,非其所急也。今征西之往,则异于是。何者? 重镇也,名贤也,中国之人所闻而归心也。今而西度,实有席卷河南之势,贼所大 惧,岂与桓宣同哉!季龙必率其精兵,身来距争。若欲与战,战何如石生?若欲城 守,守何如金墉?若欲阻沔,沔何如大江?苏峻何如季龙?凡此数者,宜群校之。

  愚谓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虎不能胜也。金墉险固,刘曜十万所不能拔, 今征西之守不能胜也。又是时兗州、洛阳、关中皆举兵击季龙。今此三处反为其用, 方之于前,倍半之觉也。若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也。苏峻之 强,不及季龙,沔水之险,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苏峻,而以沔水御季龙,又所疑 也。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虑贼来攻,因以为资,故豫安军屯,以御其外。谷 将熟,贼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如此数年, 竟不得其利。是时贼唯据沔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 欲御其四,又所疑也。或云:“贼若多来,则必无粮。”然致粮之难,莫过崤函。 而季龙昔涉此险,深入敌国,平关中而后还。今至襄阳,路既无险,又行其国内, 自相供给,方之于前,难易百倍。前已经至难,而谓今不能济其易,又所疑也。

  然此所论,但说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 鱼贯溯流,首尾百里。若贼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如之何?今王士与贼, 水陆异势,便习不同。寇若送死,虽开江延敌,以一当千,犹吞之有余,宜诱而致 之,以保万全。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

  朝议同之,故亮不果移镇。

  初,皇后每年拜陵,劳费甚多,谟建议曰:“古者皇后庙见而已,不拜陵也。” 由是遂止。

  初,太尉郗鉴疾笃,出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鉴卒,即拜谟为征北将军、都 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晋陵豫州之沛郡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假节。时左卫将军陈光 上疏请伐胡,诏令攻寿阳,谟上疏曰:

  今寿阳城小而固。自帮阳至琅邪,城壁相望,其间远者裁百余里,一城见攻, 众城必救。且王师在路五十余日,刘仕一军早已入淮,又遣数部北取坚壁,大军未 至,声息久闻。而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非惟邻城相救而已。 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 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也。若进攻未拔,胡骑卒至,惧桓子不知所为, 而舟中之指可掬。今征军五千,皆王都精锐之众,又光为左卫,远近闻之,名为殿 中之军,宜令所向有征无战。而顿之坚城之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今以国之上 驷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 臣愚以为闻寇而致讨,贼退而振旅,于事无失。不胜管见,谨冒陈闻。

  季龙于青州造船数百,掠缘海诸县,所在杀戮,朝廷以为忧。谟遣龙骧将军徐 玄等守中洲,并设募,若得贼大白船者,赏布千匹,小船百匹。是时谟所统七千余 人,所戍东至土山,西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凡十一处,烽火楼望三十余处,随 宜防备,甚有算略。先是,郗鉴上部下有勋劳者凡一百八十人,帝并酬其功,未卒 而鉴薨,断不复与。谟上疏以为先已许鉴,今不宜断。且鉴所上者皆积年勋效,百 战之余,亦不可不报。诏听之。

  康帝即位,征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又 录尚书事,领司徒如故。初,谟冲让不辟僚佐,诏屡敦逼之,始取掾属。

  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谟独谓不然,语所亲曰:“胡 灭,诚大庆也,然将贻王室之忧。”或曰:“何哉?”谟曰:“夫能顺天而奉时, 济六合于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 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称心,财单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庐、东郭所以双毙也。”

  迁侍中、司徒。上疏让曰:“伏自惟省,昔阶谬恩,蒙忝非据,尸素累积而光 宠更崇,谤讟弥兴而荣进复加,上亏圣朝栋隆之举,下增微臣覆餗之衅,惶惧战灼, 寄颜无所。乞垂天鉴,回恩改谬,以允群望。”皇太后诏报不许。谟犹固让,谓所 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哂,义不敢拜也。”皇太后遣使喻意,自四年冬 至五年末,诏书屡下,谟固守所执。六年,复上疏,以疾病乞骸骨,上左光禄大夫、 领司徒印绶。章表十余上。穆帝临轩,遣侍中纪璩、黄门郎丁纂征谟。谟陈疾笃, 使主簿谢攸对曰:“臣谟不幸有公族穆子之疾,天威不违颜咫尺,不敢奉诏,寝伏 待罪。”自旦至申,使者十余反,而谟不至。时帝年八岁,甚倦,问左右曰:“所 召人何以至今不来?临轩何时当竟?”君臣俱疲弊。皇太后诏:“必不来者,宜罢 朝。”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A170]官。简文时为会稽王,命曹曰:“蔡公 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亦不知复所以为政矣。” 于是公卿奏曰:“司徒谟顷以常疾,久逋王命,皇帝临轩,百僚齐立,俯偻之恭, 有望于谟,若志存止退,自宜致辞阙庭,安有人君卑劳终日而人臣曾无一酬之礼! 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臣等参议,宜明国宪,请送廷尉,以正刑书。”谟惧,率子 弟素服诣阙稽颡,躬到廷尉待罪。皇太后诏曰:“谟先帝师傅,服事累世。且归罪 有司,内讼思愆。若遂致之于理,情所未忍。可依旧制免为庶人。”

  谟既被废,杜门不出,终日讲诵,教授子弟。数年,皇太后诏曰:“前司徒谟 以道素著称,轨行成名,故历事先朝,致位台辅,以往年之失,用致黜责。自尔已 来,阖门思愆,诚合大臣罪己之义。以谟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于是遣谒 者仆射孟洪就加册命。谟上疏陈谢曰:“臣以顽薄,皆忝殊宠,尸素累纪,加违慢 诏命,当肆市朝。幸蒙宽宥,不悟天施复加光饰,非臣陨越所能上报。臣寝疾未损, 不任诣阙。不胜仰感圣恩,谨遣拜章。”遂以疾笃,不复朝见。诏赐几杖,门施行 马。十二年,卒,时年七十六。赗赠之礼,一依太尉陆玩故事。诏赠侍中、司空, 谥曰文穆。

  谟博学,于礼仪宗庙制度多所议定。文笔论议,有集行于世。总应劭以来注班 固《汉书》者,为之集解。谟初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 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诣谢尚而说之。尚曰:“卿读《尔雅》不 熟,几为《劝学》死。”谟性方雅。丞相王导作女伎,施设床席。谟先在坐,不悦 而去,导亦不止之。性尤笃慎,每事必为过防。故时人云:“蔡公过浮航,脱带腰 舟。”长子邵,永嘉太守。少子系,有才学文义,位至抚军长史。

  诸葛恢,字道明,琅邪阳都人也。祖诞,魏司空,为文帝所诛。父靓,奔吴, 为大司马。吴平,逃窜不出。武帝与靓有旧,靓姊又为琅邪王妃,帝知靓在姊间, 因就见焉。靓逃于厕,帝又逼见之,谓曰:“不谓今日复得相见。”靓流涕曰: “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朝廷 而坐。

  恢弱冠知名,试守即丘长,转临沂令,为政和平。值天下大乱,避地江左,名 亚王导、庾亮。导尝谓曰:“明府当为黑头公。”及导拜司空,恢在从,导指冠谓 曰:“君当复著此。”导尝与恢戏争族姓,曰:“人言王葛,不言葛王也。”恢曰: “不言马驴,而言驴马,岂驴胜马邪!”其见亲狎如此。于时颍川荀闿字道明、陈 留蔡谟字道明,与恢俱有名誉,号曰“中兴三明”,人为之语曰:“京都三明各有 名,蔡氏儒雅荀葛清。”

  元帝为安东将军,以恢为主簿,再迁江宁令。讨周馥有功,封博陵亭侯,复为 镇东参军。与卞壸并以时誉迁从事中郎,兼统记室。时四方多务,笺疏殷积,恢斟 酌酬答,咸称折中。于时王氏为将军,而恢兄弟及颜含并居显要,刘超以忠谨掌书 命,时人以帝善任一国之才。愍帝即位,征用四方贤隽,召恢为尚书郎,元帝以经 纬须才,上疏留之,承制调为会稽太守。临行,帝为置酒,谓曰:“今之会稽,昔 之关中,足食足兵,在于良守。以君有莅任之方,是以相屈。四方分崩,当匡振圮 运。政之所先,君为言之。”恢陈谢,因对曰:“今天下丧乱,风俗陵迟,宜尊五 美,屏四恶,进忠实,退浮华。”帝深纳焉。太兴初,以政绩第一,诏曰:“自顷 多难,官长数易,益有诸弊,虽圣人犹久于其道,然后化成,况其余乎!汉宣帝称 ‘与我共安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斯言信矣。是以黄霸等或十年,或二十年而 不徙,所以能济其中兴之勋也。赏罚黜陟,所以明政道也。会稽内史诸葛恢莅官三 年,政清人和,为诸郡首,宜进其位班,以劝风教。今增恢秩中二千石。”

  顷之,以母忧去官。服阕,拜中书令。王敦上恢为丹阳尹,以久疾免。明帝征 敦,以恢为侍中,加奉车都尉。讨王含有功,进封建安伯,以先爵赐次子为关内侯。 又拜恢后将军、会稽内史。征为侍中,迁左民尚书、武陵王师、吏部尚书。累迁尚 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银青光禄大夫、领选本州大中正、尚书令,常侍、吏部如 故。成帝践阼,加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卒,年六十二。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赗赠之礼,一依太尉兴平伯故事,谥曰敬。祠以太牢。子甝嗣,位至散骑常侍。

  恢兄颐,字道回,亦为元帝所器重,终于太常。

  殷浩,字深源,陈郡长平人也。父羡,字洪乔,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 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 书邮。”其资性介立如此。终于光禄勋。

  浩识度清远,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与叔父融俱好《老》《易》。融与浩口 谈则辞屈,著篇则融胜,浩由是为风流谈论者所宗。或问浩曰:“将莅官而梦棺, 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 钱而梦秽。”时人以为名言。

  三府辟,皆不就。征西将军庾亮引为记室参军,累迁司徒左长史。安西庾翼复 请为司马。除侍中、安西军司,并称疾不起。遂屏居墓所,几将十年,于时拟之管、 葛。王蒙、谢尚犹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因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反, 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庾翼贻浩书曰:“当今江东社稷安危,内委 何、褚诸君,外托庾、桓数族,恐不得百年无忧,亦朝夕而弊。足下少标令名,十 余年间,位经内外,而欲潜居利贞,斯理难全。且夫济一时之务,须一时之胜,何 必德均古人,韵齐先达邪!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终莫 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极致名位,正当抑扬 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谈道,实长华竞。及其 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 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 之未革也。”浩固辞不起。

  建元初,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继卒。简文帝时在籓,始综万几,卫将军褚裒荐 浩,征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浩上疏陈让,并致笺于简文,具自申叙。简文答之 曰:“属当厄运,危弊理尽。诚赖时有其才,不复远求版筑。足下沈识淹长,思综 通练,起而明之,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 今纮领不振,晋网不纲,愿蹈东海,复可得邪!由此言之,足下去就即是时之废兴, 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弘思之,静算之,亦将有以深鉴可否。望必废本怀,率 群情也。”浩频陈让,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焉。

  时桓温既灭蜀,威势转振,朝廷惮之。简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伏,故引为心 膂,以抗于温,于是与温颇相疑贰。会遭父忧,去职,时以蔡谟摄扬州,以俟浩, 服阕,征为尚书仆射,不拜。复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遂参综朝权。颍川荀羡少 有令闻,浩擢为义兴、吴郡,以为羽翼。王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同,不宜 内构嫌隙,浩不从。

  及石季龙死,胡中大乱,朝过欲遂荡平关河,于是以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 督扬豫徐兗青五州军事。浩既受命,以中原为己任,上疏北征许洛。将发,坠马, 时咸恶之。既而以淮南太守陈逵、兗州刺史蔡裔为前锋,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 荀羡为督统,开江西田千余顷,以为军储。师次寿阳,潜诱苻健大臣梁安、雷弱兒 等,使杀健,许以关右之任。初,降人魏脱卒,其弟憬代领部曲。姚襄杀憬,以并 其众,浩大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既而魏氏子弟往来寿阳,襄益 猜惧。俄而襄部曲有欲归浩者,襄杀之,浩于是谋诛襄。会苻健杀其大臣,健兄子 眉自洛阳西奔,浩以为梁安事捷,意苻健已死,请进屯洛阳,修复园陵,使襄为前 驱,冠军将军刘洽镇鹿台,建武将军刘遁据仓垣,又求解扬州,专镇洛阳,诏不许。 浩既至许昌,会张遇反,谢尚又败绩,浩还寿阳。后复进军,次山桑,而襄反,浩 惧,弃辎重退保谯城,器械军储皆为襄所掠,士卒多亡叛。浩遣刘启、王彬之击襄 于山桑,并为襄所杀。

  桓温素忌浩,及闻其败,上疏罪浩曰:

  案中军将军浩过蒙朝恩,叨窃非据,宠灵超卓,再司京辇,不能恭慎所任,恪 居职次,而侵官离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谟执义履素,位居台辅,师傅先帝,朝 之元老,年登七十,以礼请退,虽临轩固辞,不顺恩旨,适足以明逊让之风,弘优 贤之礼。而浩虚生狡说,疑误朝听,狱之有司,将致大辟。自羯胡夭亡,群凶殄灭, 而百姓涂炭,企迟拯接。浩受专征之重,无雪耻之志,坐自封植,妄生风尘,遂使 寇仇稽诛,奸逆并起,华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惧罪将及,不容于朝,外声进讨, 内求苟免。出次寿阳,顿甲弥年,倾天府之资,竭五州之力,收合无赖,以自强卫, 爵命无章,猜害罔顾。故范丰之属反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作变于肘腋。羌帅姚襄 率众归化,遣其母弟入质京邑,浩不能抚而用之,阴图杀害,再遣剌客,为襄所觉。 襄遂惶惧,用致逆命。生长乱阶,自浩始也。复不能以时扫灭,纵放小竖,鼓行毒 害,身狼狈于山桑,军破碎于梁国,舟车焚烧,辎重覆没。三军积实,反以资寇, 精甲利器,更为贼用。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臣所以忘寝屏 营,启处无地。夫率正显义,所以致训,明罚敕法,所以齐众,伏愿陛下上追唐尧 放命之刑下鉴《春秋》无君之典。若圣上含弘,末忍诛殛,且宜遐弃,摈之荒裔。 虽未足以塞山海之责,粗可以宣诫于将来矣。

  竟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安县。

  浩少与温齐名,而每心竞。温尝问浩:“君何如我?”浩曰:“我与君周旋久, 宁作我也。”温既以雄豪自许,每轻浩,浩不之惮也。至是,温语人曰:“少时吾 与浩共骑竹马,我弃去,浩辄取之,故当出我下也。”又谓郗超曰:“浩有德有言, 向使作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

  浩虽被黜放,口无怨言,夷神委命,谈咏不辍,虽家人不见其有流放之戚。但 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浩甥韩伯,浩素赏爱之,随至徙所,经岁还 都,浩送至渚侧,咏曹颜远诗云:“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因而泣下。后温 将以浩为尚书令,遗书告之,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数十,竟达 空函,大忤温意,由是遂绝。永和十二年卒。

  子涓,亦有美名,咸安初,桓温废太宰、武陵王晞,诬涓及庾倩与晞谋反,害 之。

  浩后将改葬,其故吏顾悦之上疏讼浩曰:

  伏见故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体德沈粹,识理淹长,风流雅胜,声盖当时, 再临神州,万里肃清,勋绩茂著,圣朝钦嘉,遂授分陕推毂之任。戎旗既建,出镇 寿阳,驱其豺狼,翦其荆棘,收罗向义,广开屯田,沐雨栉风,等勤台仆。仰凭皇 威,群丑革面,进军河洛,修复园陵。不虞之变,中路猖蹶,遂令为山之功崩于垂 成,忠款之志于是而废。既受削黜,自摈山海,杜门终身,与世两绝,可谓克己复 礼,穷而无怨者也。寻浩所犯,盖负败之常科,非即情之永责。论其名德深诚则如 彼,察其补过罪己则如此,岂可弃而不恤,使法有余冤!方今宅兆已成。埏隧已开, 悬棺而窆,礼同庶人,存亡有非命之分,九泉无自诉之斯,仰感三良,昊天罔极。 若使明诏爰发,旌我善人,崇复本官,远彰幽昧,斯则国家威恩有兼济之美,死而 可作,无负心之恨。

  疏奏,诏追复浩本官。

  顾悦之,字君叔,少有义行。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帝问其故。对曰:“松 柏之姿,经霜犹茂;蒲柳常质,望秋先零。”简文悦其对。始将抗表讼浩,浩亲故 多谓非宜,悦之决意以闻,又与朝臣争论,故众无以夺焉。时人咸称之。为州别驾, 历尚书右丞,卒。子凯之,别有传。

  蔡裔者,有勇气,声若雷震。尝有二偷入室,裔拊床一呼,而盗俱陨,故浩委 以军锋焉。

  史臣曰:陆晔等并以时望国华,效彰历试,迭居端揆,参掌机衡。然皆率由旧 章,得免祗悔。而充抗言孺子,虽屈压于权臣,翊奉储君,竟导扬于末命,频参大 议,屡画嘉谋,可谓忠贞在斯而已。殷浩清徽雅量,众议攸归,高秩厚礼,不行而 至,咸谓教义由其兴替,社稷俟以安危。及其入处国钧,未有嘉谋善政,出总戎律, 唯闻蹙国丧师,是知风流异贞固之才,谈论非奇正之要。违方易任,以致播迁,悲 失!蔡谟度德而处,弘斯止足,置以刑书,斯为过矣。

  赞曰:士光时望,士瑶允当。政既弟兄,任惟台相。祖言简率,遗风可尚。蔡 葛知名,或雅或清。次道方概,谋远忠贞。中军鉴局,誉光雅俗。夷旷有余,经纶 不足。舍长任短,功亏名辱。

卷七十八

  孔愉,字敬康,会稽山阴人也。其先世居梁国。曾祖潜,太子少傅,汉末避地 会稽,因家焉。祖竺,吴豫章太守。父恬,湘东太守。从兄侃,大司农。俱有名江 左。愉年十三而孤,养祖母以孝闻,与同郡张茂字伟康、丁潭字世康齐名,时人号 曰“会稽三康”。吴平,愉迁于洛。惠帝末,归乡里,行至江淮间,遇石冰、封云 为乱,云逼愉为参军,不从将杀之,赖云司马张统营救获免。东还会稽,人新安山 中,改姓孙氏,以稼穑读书为务,信著乡里。后忽舍去,皆谓为神人,而为之立祠。 永嘉中,元帝始以安东将军镇扬土,命愉为参军。邦族寻求,莫知所在。建兴初, 始出应召。为丞相掾,仍除驸马都尉、参丞相军事,时年已五十矣。以讨华轶功, 封余不亭侯。愉尝行经余不亭,见笼龟于路者,愉买而放之溪中,龟中流左顾者数 四。及是,铸侯印,而印龟左顾,三铸如初。印工以告,愉乃悟,遂佩焉。

  帝为晋王,使长兼中书郎。于时刁协、刘隗用事,王导颇见疏远。愉陈导忠贤, 有佐命之勋,谓事无大小皆宜谘访。由是不合旨,出为司徒左长史,累迁吴兴太守。 沈充反,愉弃官还京师,拜御史中丞,迁侍中、太常。及苏峻反,愉朝服守宗庙。 初,愉为司徒长史,以平南将军温峤母亡遭乱不葬,乃不过其品。至是,峻平,而 峤有重功,愉往石头诣峤,峤执愉手而流涕曰:“天下丧乱,忠孝道废。能持古人 之节,岁寒不凋者,唯君一人耳。”时人咸称峤居公而重愉之守正。寻徙大尚书, 迁安南将军、江州刺史,不行。转尚书右仆射,领东海王师。寻迁左仆射。

  咸和八年,诏曰:“尚书令玩、左仆射愉并恪居官次,禄不代耕。端右任重, 先朝所崇,其给玩亲信三十人,愉二十人,禀赐。”愉上疏固让,优诏不许。重表 曰:“臣以朽暗,忝厕朝右,而以惰劣,无益毗佐。方今强寇未殄,疆场日骇,政 烦役重,百姓困苦,奸吏擅威,暴人肆虐。大弊之后,仓库空虚,功劳之士,赏报 不足,困悴之余,未见拯恤,呼嗟之怨,人鬼感动。宜并官省职,贬食节用,勤抚 其人,以济其艰。臣等不能赞扬大化,纠明刑政,而偷安高位,横受宠给,无德而 禄,殃必及之,不敢横受殊施,以重罪戾。”从之。王导闻而非之,于都坐谓愉曰: “君言奸吏擅威,暴人肆虐,为患是谁?”愉欲大论朝廷得失,陆玩抑之乃止。后 导将以赵胤为护军,愉谓导曰:“中兴以来,处此官者,周伯仁、应思远耳。今诚 乏才,岂宜以赵胤居之邪!”导不从。其守正如此。由是为导所衔。

  后省左右仆射,以愉为尚书仆射。愉年在悬车,累乞骸骨,不许,转护军将军, 加散骑常侍。复徙领军将军,加金紫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顷之,出为镇军将军、 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句章县有汉时旧陂,毁废数百年。愉自巡行,修复故堰, 溉田二百余顷,皆成良业。在郡三年,乃营山阴湖南侯山下数亩地为宅,草屋数间, 便弃官居之。送资数百万,悉无所取。病笃,遗令敛以时服,乡邑义赗,一不得受。 年七十五,咸康八年卒。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贞。

  三子:訚、汪、安国。訚嗣爵,位至建安太守。訚子静,字季恭,再为会稽内 史,累迁尚书左仆射,加后将军。

  汪字德泽,好学有志行,孝武帝时位至侍中。时茹千秋以佞媚见幸于会稽王道 子,汪屡言之于帝,帝不纳。迁尚书太常卿,以不合意,求出。为假节、都督交广 二州诸军事、征虏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甚有政绩,为岭表所称。太元十 七年卒。

  安国字安国,年小诸兄三十余岁。群从诸兄并乏才名,以富强自立,唯安国与 汪少厉孤贫之操。汪既以直亮称,安国亦以儒素显。孝武帝时甚蒙礼遇,仕历侍中、 太常。及帝崩,安国形素赢瘦,服衰绖,涕泗竟日,见者以为真孝,再为会稽内史、 领军将军。安帝隆安中下诏曰:“领军将军孔安国贞慎清正,出内播誉,可以本官 领东海王师,必能导达津梁,依仁游艺。”后历尚书左右仆射。义熙四年卒,赠左 光禄大夫。

  祗字承祖。太守周札命为功曹史。札为沈充所害,故人宾吏莫敢近者。祗冒刃 号哭,亲行殡礼,送丧还义兴,时人义之。

  坦字君平。祖冲,丹阳太守。父侃,大司农。坦少方直,有雅望,通《左氏传》, 解属文。完帝为晋王,以坦为世子文学。东宫建,补太子舍人,迁尚书郎。时台郎 初到,普加策试,帝手策问曰:“吴兴徐馥为贼,杀郡将,郡今应举孝廉不?”坦 对曰:“四罪不相及,殛鲧而兴禹。徐馥为逆,何妨一郡之贤!”又问:“奸臣贼 子弑君,污宫潴宅,莫大之恶也。乡旧废四科之选,今何所依?”坦曰:“季平子 逐鲁昭公,岂可以废仲尼也!”竟不能屈

  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申 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兴三年,秀孝多不敢行, 其有到者,并托疾。帝欲除署孝廉,而秀才如前制。坦奏议曰:

  臣闻经邦建国,教学为先,移风崇化,莫尚斯矣。古者且耕且学,三年而通一 经,以平康之世,犹假渐渍,积以日月。自丧乱以来,十有余年,于戈载扬,俎豆 礼戢,家废讲诵,国阙庠序,率尔责试,窃以为疑。然宣下以来,涉历三载,累遇 庆会,遂未一试。扬州诸郡,接近京都,惧累及君父,多不敢行。其远州边郡,掩 诬朝廷,冀于不试,冒昧来赴,既到审试,遂不敢会。臣愚以不会与不行,其为阙 也同。若当偏加除署,是为肃法奉宪者失分,侥幸投射者得官,颓风伤教,惧于是 始。

  夫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临事改制,示短天下,人听有惑,臣窃惜之。愚以王 命无贰,宪制宜信。去年察举,一皆策试。如不能试,可不拘到,遣归不署。又秀 才虽以事策,亦汜问经义,苟所未学,实难暗通,不足复曲碎垂例,违旧造异。谓 宜因其不会,徐更革制。可申明前下,崇修学校,普延五年,以展讲习,钧法齐训, 示人轨则。夫信之与法,为政之纲,施之家室,犹弗可贰,况经国之典而可玩黩乎!

  帝纳焉。听孝廉申至七年,秀才如故。

  时典客令万默领诸胡,胡人相诬,朝廷疑默有所偏助,将加大辟。坦独不署, 由是被谴,遂弃官归会稽。久之,除领军司马,未赴召。会王敦反,与右卫将军虞 潭俱在会稽起义,而讨沈充。事平,始就职。扬州刺史王导请为别驾。

  咸和初,迁尚书左丞,深为台中之所敬惮。寻属苏峻反,坦与司徒司马陶回白 王导曰:“及峻未至,宜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 若峻未至,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先人有夺人之功,时不可失。”导 然之。庾亮以为峻脱径来,是袭朝廷虚也,故计不行。峻遂破姑熟,取盐米,亮方 悔之。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既而台城陷, 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时人称其先见。及峻挟天子幸石头,坦奔陶侃,侃引为 长史。时侃等夜筑白石垒,至晓而成。闻峻军严声,咸惧来攻。坦曰:“不然。若 峻攻垒,必须东北风急,令我水军不得往救。今天清静,贼必不动,决遣军出江乘, 掠京口以东矣。”果如所筹。时郗鉴镇京口,侃等各以兵会。既至,坦议以为本不 应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侃等犹疑,坦固争甚切, 始令鉴还据京口,遣郭默屯大业,又令骁将李闳、曹统、周光与默并力,贼遂势分, 卒如坦计。

  及峻平,以坦为吴郡太守。自陈吴多贤豪,而坦年少,未宜临之。王导、庾亮 并欲用坦为丹阳尹。时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坦固辞之。导等犹未之许。坦慨然曰: “昔肃祖临崩,诸君亲据御床,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限。既有艰难, 则以微臣为先。今由俎上肉,任人脍截耳!”乃拂衣而去。导等亦止。于是迁吴兴 内史,封晋陵男,加建威将军。以岁饥,运家米以振穷乏,百姓赖之。时使坦募江 淮流人为军,有殿中兵,因乱东还,来应坦募,坦不知而纳之。或讽朝廷,以坦藏 台叛兵,遂坐免。寻拜侍中。

  三康元年,石聪寇历阳,王导为大司马,讨之,请坦为司马。会石勒新死,季 龙专恣,石聪及谯郡太守彭彪等各遣使请降。坦与聪书曰:

  华狄道乖,南北回邈,瞻河企宋,每怀饥渴。数会阳九,天祸晋国,奸凶猾夏, 乘衅肆虐。我德虽衰,天命未改。乾符启再集之庆,中兴应灵期之会,百六之艰既 过,惟新之美日隆。而神州振荡,遗氓波散,誓命戎狄之手,局蹐豺狼之穴,朝廷 每临寐永叹,痛心疾首。天罚既集,罪人斯陨,王旅未加,自相鱼肉。岂非人怨神 怒,天降其灾!兰艾同焚,贤愚所叹,哀矜勿喜,我后之仁,大赦旷廓,唯季龙是 讨。彭谯使至,粗具动静,知将军忿疾丑类,翻然同举。承问欣豫,庆若在己。何 知几之先觉,砎石之易悟哉!引领来仪,怪无声息。

  将军出自名族,诞育洪胄。遭世多故,国倾家覆,生离亲属,假养异类。虽逼 伪宠,将亦何赖!闻之者犹或有悼,况身婴之,能不愤慨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诚反族归正之秋,图义建功之日也。若将军喻纳往言,宣之同盟,率关右之众,辅 河南之卒,申威赵魏,为国前驱,虽窦融之保西河,黥布之去项羽,比诸古今,未 足为喻。圣上宽明,宰辅弘纳,虽射钩之隙,赏之故行,雍齿之恨,侯之列国。况 二三子无曩人之嫌,而遇天启之会,当如影响,有何迟疑!

  今六军诫严,水陆齐举,熊罴踊跃,龁噬争先,锋镝一交,玉石同碎,虽复后 悔,何嗟及矣!仆以不才,世荷国宠,虽实不敏,诚为行李之主,区区之情,还信 所具。夫机事不先,鲜不后悔,自求多福,唯将军图之。

  朝廷遂不果北伐,人皆怀恨。

  坦在职数年,迁侍中。时成帝每幸丞相王导府,拜导妻曹氏,有同家人,坦每 切谏。时帝刻日纳后,而尚书左仆射王彬卒,议者以为欲却期。坦曰:“婚礼之重, 重于救日蚀。救日蚀,有后之丧,太子堕井,则止。纳后盛礼,岂可以臣丧而废!” 从之。及帝既加元服,犹委政王导,坦每发愤,以国事为己忧,尝从容言于帝曰: “陛下春秋以长,圣敬日跻,宜博纳朝臣,谘诹善道。”由是忤导,出为廷尉,怏 怏不悦,以疾去职。加散骑常侍,迁尚书,未拜。

  疾笃,庾冰省之,乃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 兒女子相问邪!”冰深谢焉。临终,与庾亮书曰:“不谓疾苦,遂至顿弊,自省绵 绵,奄忽无日。修短命也,将何所悲!但以身往名没,朝恩不报,所怀未叙,即命 多恨耳!足下以伯舅之尊,居方伯之重,抗威顾眄,名震天下,榱椽之佐,常愿下 风。使九服式序,四海一统,封京观于中原,反紫极于华壤,是宿昔之味咏,慷慨 之本诚矣。今中道而毙,岂不惜哉!若死而有灵,潜听风烈。”俄卒,时年五十一。 追赠光禄勋,谥曰简。亮报书曰:“廷尉孔君,神游体离,呜呼哀哉!得八月十五 日书,知疾患转笃,遂不起济,悲恨伤楚,不能自胜。足下方在中年,素少疾患, 虽天命有在,亦祸出不图。且足下才经于世,世常须才,况于今日,倍相痛惜。吾 以寡乏,忝当大任,国耻未雪,夙夜忧愤。常欲足下同在外籓,戮力时事。此情未 果,来书奄至。申寻往复,不觉涕陨。深明足下慷慨之怀,深痛足下不遂之志。邈 然永隔,夫复何言!谨遣报答,并致薄祭,望足下降神飨之。”子混嗣。

  严字彭祖。祖父奕,全椒令,明察过人。时有遗其酒者,始提入门,奕遥呵之 曰:“人饷吾两罂酒,其一何故非也?”检视之,一罂果是水。或问奕何以知之, 笑曰:“酒重水轻,提酒者手有轻重之异故耳。”在官有惠化,及卒,市人若丧慈 亲焉。父伦,黄门郎。严少仕州郡,历司徒掾、尚书殿中郎。殷浩临扬州,请为别 驾。迁尚书左丞。时朝廷崇树浩,以抗拟桓温,温深以不平。浩又引接荒人,谋立 功于阃外。严言于浩曰:“当今时事艰难,可谓百六之运,使君屈己应务,属当其 会。圣怀所以日昃匪懈,临朝斤斤,每欲深根固本,静边宁国耳,亦岂至私哉!而 处任者所志不同,所见各异,人口云云,无所不至。顷来天时人情,良可寒心。古 人为政,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间日侍座,亦已粗申所怀,不审竟当何以镇之?《老 子》云‘夫唯不争,则万物不难与之争’,此言不可不察也。愚意故谓朝廷宜更明 授任之方,韩彭可专征伐,萧曹守管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蔺屈申之道, 平勃相和之义,令婉然通顺,人无间言,然后乃可保大定功,平济天下也。又观顷 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难以义感。而聚著都邑,杂处人间,使君常 疲圣体以接之,虚府库以拯之,足以疑惑视听耳。”浩深纳之。

  及哀帝践阼,议所承统,时多异议。严与丹阳尹庾和议曰:“顺本居正,亲亲 不可夺,宜继成皇帝。”诸儒咸以严议为长,竟从之。

  隆和元年,诏曰:“天文失度,太史虽有禳祈之事,犹衅眚屡彰。今欲依鸿祀 之制,于太极殿前庭亲执虔肃。”严谏曰:“鸿祀虽出《尚书大传》,先儒所不究, 历代莫之兴,承天接神,岂可以疑殆行事乎!天道无亲,唯德是辅,陛下祗顺恭敬, 留心兆庶,可以消灾复异。皆已蹈而行之,德合神明,丘祷久矣,岂须屈万乘之尊, 修杂祀之事!君举必书,可不慎欤!”帝嘉之而止。以为扬州大中正,严不就。有 司奏免,诏特以侯领尚书

  时东海王奕求海盐、钱塘以水牛牵埭税取钱直,帝初从之,严谏乃止。初,帝 或施私恩,以钱帛赐左右。严又启诸所别赐及给厨食,皆应减省。帝曰:“左右多 困乏,故有所赐,今通断之。又厨膳宜有减撤,思详具闻。”严多所匡益。

  太和中,拜吴兴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善于宰牧,甚得人和。余杭妇人经年荒, 卖其子以活夫之兄子。武康有兄弟二人,妻各有孕,弟远行未反,遇荒岁,不能两 全,弃其子而活弟子。严并褒荐之。又甄赏才能之士,论者美焉。五年,以疾去职, 卒于家。

  三子:道民,宣城内史;静民,散骑侍郎;福民,太子洗马,皆为孙恩所害。

  群字敬林,严叔父也。有智局,志尚不羁。苏峻入石头,时匡术有宠于峻,宾 从甚盛。群与从兄愉同行于横塘,遇之,愉止与语,而群初不视术。术怒,欲刃之。 愉下车抱术曰:“吾弟发狂,卿为我宥之。”乃获免。后峻平,王导保存术,尝因 众坐,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 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目。”导有愧色。仕历中丞。性嗜酒,导尝戒之曰: “卿恆饮,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久糜烂邪?”答曰:“公不见肉糟淹更堪久邪?” 尝与亲友书云:“今年田得七百石秫米,不足了曲糵事。”其耽湎如此。卒于官。 嗣子沉。

  沉字德度,有美名。何充荐沉于王导曰:“文思通敏,宜登宰门。”辟丞相司 徒掾、琅邪王文学,并不就。从兄坦以裘遗之,辞不受。坦曰:“晏平仲俭,祀其 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于是受而服之。是时沉与魏顗、 虞球、虞存、谢奉并为四族之俊。

  沉子廞,位至吴兴太守、廷尉。廞子琳之,以草书擅名,又为吴兴太守,侍中。

  丁潭,字世康,会稽山阴人也。祖固,吴司徒。父弥,梁州刺史。潭初为郡功 曹,察孝廉,除郎中,稍迁丞相西阁祭酒。时元帝称制,使各陈时事损益,潭上书 曰:

  为国者恃人须才,盖二千石长吏是也。安可不明简其才,使必允当。既然得其 人,使久于其职,在官者无苟且,居下者有恆心,此为政之较也。今之长吏,迁转 既数,有送迎之费。古人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中才处局,故难以速成矣。

  夫兵所以防御未然,镇压奸凶,周虽三圣,功成由武。今戎战之世,益宜留心, 简选精锐,以备不虞。无事则优其身,有难则责其力。窃闻今之兵士,或私有役使, 而营陈不充。夫为国者,由为家也。计财力之所任,审趋舍之举动,不营难成之功, 损弃分外之役。今兵人未强,当审其宜,经涂远举,未献大捷,更使力单财尽而威 望挫弱也。

  及帝践阼,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尚书祠部郎。时琅邪王裒始受封,帝欲引朝 贤为其国上卿,将用潭,以问中书令贺循。循曰:“郎中令职望清重,实宜审授。 潭清淳贞粹,雅有隐正,圣明所简,才实宜之。”遂为琅邪王郎中令。会裒薨,潭 上疏求行终丧礼,曰:“在三之义,礼有达制,近代已来,或随时降杀,宜一匡革, 以敦于后,辄案令文,王侯之丧,官僚服斩,既葬而除。今国无继统,丧庭无主, 臣实陋贱,不足当重,谬荷首任,礼宜终丧。”诏下博议。国子祭酒杜夷议:“古 者谅闇,三年不言。下及周世,税衰效命。春秋之时,天子诸侯既葬而除。此所谓 三代损益,礼有不同。故三年之丧,由此而废。然则汉文之诏,合于随时,凡有国 者,皆宜同也,非唯施于帝皇而已。案礼,殇与无后,降于成人。有后,既葬而除。 今不得以无后之故而独不除也。愚以丁郎中应除衰麻,自宜主祭,以终三年。”太 常贺循议:“礼,天子诸侯俱以至尊临人,上下之义,群臣之礼,自古以来,其例 一也。故礼盛则并全其重,礼杀则从其降。春秋之事,天子诸侯不行三年。至于臣 为君服,亦宜以君为节,未有君除而臣服,君服而臣除者。今法令,诸侯卿相官属 为君斩衰,既葬而除。以令文言之,明诸侯不以三年之丧与天子同可知也。君若遂 服,则臣子轻重无应除者也。若当皆除,无一人独重之文。礼有摄主而无摄重,故 大功之亲主人丧者,必为之再祭练祥,以大功之服,主人三年丧者也。苟谓诸侯与 天子同制,国有嗣王,自不全服,而人主居丧,素服主祭,三年不摄吉事,以尊令 制。若当远迹三代,令复旧典,不依法令者,则侯之服贵贱一例,亦不得唯一人论。” 于是诏使除服,心丧三年。

  太兴三年,迁王导骠骑司马,转中书郎,出为广武将军、东阳太守,以清洁见 称。征为太子左卫率,不拜。成帝践阼,以为散骑常侍、侍中。苏峻作乱,帝蒙尘 于石头,唯潭及侍中钟雅、刘超等随从不离帝侧。峻诛,以功赐爵永安伯,迁大尚 书,徙廷尉,累迁左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本国大中正,加散骑常侍。

  康帝即位,屡表乞骸骨。诏以光禄大夫还第,门施行马,禄秩一如旧制,给传 诏二人,赐钱二十万,床帐褥席。年八十,卒。赠侍中,大夫如故,谥曰简。王导 尝谓孔敬康有公才而无公望,丁世康有公望而无公才。子话,位至散骑侍郎。

  张茂,字伟康,少单贫,有志行,为乡里所敬信。初起义兵,讨贼陈斌,一郡 用全。元帝辟为掾属。官有老牛数十,将卖之,茂曰:“杀牛有禁,买者不得辄屠, 齿力疲老,又不任耕驾,是以无用之物收百姓利也。”帝乃止。迁太子右卫率,出 补吴兴内史。沈充之反也,茂与三子并遇害。茂弟盎,为周札将军,充讨札,盎又 死之。赠茂太仆。茂少时梦得大象,以问占梦万推。推曰:“君当为大郡,而不善 也。”问其故,推曰:“象者大兽,兽者守也,故知当得大郡。然象以齿焚,为人 所害。”果如其言。

  陶回,丹阳人也。祖基,吴交州刺史。父抗,太子中庶子。回辟司空府中军、 主簿,并不就。大将军王敦命为参军,转州别驾。敦死,司徒王导引为从事中郎, 迁司马。苏峻之役,回与孔坦言于导,请早出兵守江口,语在坦传。峻将至,回复 谓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宜伏兵要之,可一 战而擒。”亮不从。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乡导。时峻夜 行,甚无部分。亮闻之,深悔不从回等之言。寻王师败绩,回还本县,收合义军, 得千余人,并为步军,与陶侃、温峤等并力攻峻,又别破韩晁,以功封康乐伯。

  时大贼新平,纲维弛废,司徒王导以回有器干,擢补北军中候,俄转中护军。 久之,迁征虏将军、吴兴太守。时人饥谷贵,三吴尤甚。诏欲听相鬻卖,以拯一时 之急。回上疏曰:“当今天下不普荒俭,唯独东土谷价偏贵,便相鬻卖,声必远流, 北贼闻之,将窥疆场。如愚臣意,不如开仓廪以振之。”乃不待报,辄便开仓,及 割府郡军资数万斛米以救乏绝,由是一境获全。既而下诏,并敕会稽、吴郡依回振 恤,二郡赖之。在郡四年,征拜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如故。

  回性雅正,不惮强御。丹阳尹桓景佞事王导,甚为导所昵。回常慷慨谓景非正 人,不宜亲狎。会荧惑守南斗经旬,导语回曰:“南斗,扬州分,而荧惑守之,吾 当逊位以厌此谪。”回答曰:“公以明德作相,辅弼圣主,当亲忠贞,远邪佞,而 与桓景造膝,荧惑何由退舍!”导深愧之咸和二年,以疾辞职,帝不许。徙护军将 军,常侍、领军如故,未拜,卒,年五十一。谥曰威。

  四子:汪、陋、隐、无忌。汪嗣爵,位至辅国将军、宣城内史,陋冠军将军, 隐少府,无忌光禄勋,兄弟咸有于用。

  史臣曰:孔愉父子暨丁潭等,咸以筱簜之材,邀缔构之运,策名霸府,骋足高 衢,历试清阶,遂登显要,外宣政绩,内尽谋猷,罄心力以佐时,竭股肱以卫主, 并能保全名节,善始令终。而愉高谢百万之赀,辞荣数亩之宅,弘止足之分,有廉 让之风者矣。陶回陈邪佞之宜远,明鬻卖之非宜,并补阙弼违,良可称也。

  赞曰:愉既公才,潭唯公望。领军儒雅,平越忠亮。君平料敌,彭祖弘益。茂 以象焚,群由匡厄。陶回规过,言同金石。

卷七十九

  谢尚,字仁祖,豫章太守鲲之子也。幼有至性。七岁丧兄,哀恸过礼,亲戚异 之。八岁神悟夙成。鲲尝携之送客,或曰:“此兒一坐之颜回也。”尚应声答曰: “坐无尼父,焉别颜回!”席宾莫不叹异。十余岁,遭父忧,丹阳尹温峤吊之,尚 号咷极哀。既而收涕告诉,举止有异常童,峤甚奇之。及长,开率颖秀,辨悟绝伦, 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好衣刺文袴,诸父责之,而因自改,遂知名。善音乐, 博综众艺。司徒王导深器之,比之王戎,常呼为“小安丰”,辟为掾。袭父爵咸亭 侯。始到府通谒,导以其有胜会,谓曰:“闻君能作鸲鹆舞,一坐倾想,宁有此理 不?”尚曰:“佳。”便著衣帻而舞,导令坐者抚掌击节,尚俯仰在中,傍若无人, 其率诣如此。

  转西曹属,时有遭乱与父母乖离,议者或以进仕理王事,婚姻继百世,于理非 嫌。尚议曰:“典礼之兴,皆因循情理,开通弘胜。如运有屯夷,要当断之以大义。 夫无后之罪,三千所不过,今婚姻将以继百世,崇宗绪,此固不可塞也。然至于天 属生离之哀,父子乖绝之痛,痛之深者,莫深于兹。夫以一体之小患,犹或忘思虑, 损听察,况于抱伤心之巨痛,怀忉恆之至戚,方寸既乱,岂能综理时务哉!有心之 人,决不冒荣苟进。冒荣苟进之畴,必非所求之旨,徒开偷薄之门而长流弊之路。 或有执志丘园、守心不革者,犹当崇其操业以弘风尚,而况含艰履戚之人,勉之以 荣贵邪?”

  迁会稽王友,入补给事黄门侍郎,出为建武将军、历阳太守,转督江夏义阳随 三郡军事、江夏相,将军如故。时安西将军庾翼镇武昌,尚数诣翼咨谋军事。尝与 翼共射,翼曰:“卿若破的,当以鼓吹相赏。”尚应声中之,翼即以其副鼓吹给之。 尚为政清简,始到官,郡府以布四十匹为尚造乌布帐。尚坏之,以为军士褚襦袴。 建元二年,诏曰:“尚往以戎戍事要,故辍黄散,以授军旅。所处险要,宜崇其威 望。今以为南中郎将,余官如故。”会庾冰薨,复以本号督豫州四郡,领江州刺史。 俄而复转西中郎将、督扬州之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假节,镇历阳。

  大司马桓温欲有事中原,使尚率众向寿春,进号安西将军。初,苻健将张遇降 尚,尚不能绥怀之。遇怒,据许昌叛。尚讨之,为遇所败,收付廷尉。时康献皇后 临朝,即尚之甥也,特令降号为建威将军。初,尚之行也,使建武将军、濮阳太守 戴施据枋头。会冉闵之子智与其大将蒋干来附,复遣行人刘猗诣尚请救。施止猗, 求传国玺,猗归,以告干。干谓尚已败,虑不能救己,犹豫不许。施遣参军何融率 壮士百入鄴,登三台助戍,谲之曰:“今且可出玺付我。凶寇在外,道路梗涩,亦 未敢送玺,当遣单使驰白。天子闻玺已在吾许,知卿等至诚,必遣重军相救,并厚 相饷。”干乃出玺付融,融赍玺驰还枋头。尚遣振武将军胡彬率骑三百迎玺致诸京 师。时苻健将杨平戍许昌,尚遣兵袭破之,征授给事中,赐轺车、鼓吹,戍石头。

  永和中,拜尚书仆射,出为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前将军、豫州刺史,给事中、 仆射如故,镇历阳,加都督豫州扬州之五郡军事,在任有政绩。上表求入朝,因留 京师,署仆射事。寻进号镇西将军,镇寿阳。尚于是采拾乐人,并制石磬,以备太 乐。江表有钟石之乐,自尚始也。

  桓温北平洛阳,上疏请尚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将镇洛阳,以疾病不行。升平初, 又进都督豫、冀、幽、并四州。病笃,征拜卫将军,加散骑常侍,未至,卒于历阳, 时年五十。诏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简。

  无子,从弟奕以子康袭爵,早卒。康弟静复以子肃嗣,又无子。静子虔以子灵 佑继鲲后。

  谢安,字安石,尚从弟也。父裒,太常卿。安年四岁时,谯郡桓彝见而叹曰: “此兒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及总角,神识沈敏,风宇条暢,善行书。弱 冠,诣王蒙,清言良久,既去,蒙子修曰:“向客何如大人?”蒙曰:“此客亹亹, 为来逼人。”王导亦深器之。由是少有重名。

  初辟司徒府,除佐著作郎,并以疾辞。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 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扬州刺史庾冰就以安有重名, 必欲致之,累下郡县敦逼,不得已赴召,月余告归。复除尚书郎、琅邪王友,并不 起。吏部尚书范汪举安为吏部郎,安以书距绝之。有司奏安被召,历年不至,禁锢 终身,遂栖迟东土。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 尝与孙绰等泛海,风起浪涌,诸人并惧,安吟啸自若。舟人以安为悦,犹去不止。 风转急,安徐曰:“如此将何归邪?”舟人承言即回。众咸服其雅量。安虽放情丘 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既累辟不就,简文帝时为相,曰:“安石既与人同乐, 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时安弟万为西中郎将,总籓任之重。安虽处衡门, 其名犹出万之右,自然有公辅之望,处家常以仪范训子弟。安妻,刘惔妹也,既见 家门富贵,而安独静退,乃谓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 及万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已四十余矣。

  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违 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 安甚有愧色。既到,温甚喜,言生平,欢笑竟日。既出,温问左右:“颇尝见我有 如此客不?”温后诣安,值其理发。安性迟缓,久而方罢,使取帻。温见,留之曰: “令司马著帽进。”其见重如此。温当北征,会万病卒,安投笺求归。寻除吴兴太 守。在官无当时誉,去后为人所思。顷之征拜侍中,迁吏部尚书、中护军。

  简文帝疾笃,温上疏荐安宜受顾命。及帝崩,温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陈兵卫, 将移晋室,呼安及王坦之,欲于坐害之。坦之甚惧,问计于安。安神色不变,曰: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见温,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安从容就席,坐定, 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温笑曰:“正自不 能不尔耳。”遂笑语移日。坦之与安初齐名,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温尝以安所作简 文帝谥议以示坐宾,曰:“此谢安石碎金也。”

  时孝武帝富于春秋,政不自己,温威振内外,人情噂沓,互生同异。安与坦 之尽忠匡翼,终能辑穆。及温病笃,讽朝廷加九锡,使袁宏具草。安见,辄改之, 由是历旬不就。会温薨,锡命遂寝。

  寻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及中书令王坦之出为徐州刺史,诏安总关 中书事。安义存辅导,虽会稽王道子亦赖弼谐之益。时强敌寇境,边书续至,梁益 不守,樊邓陷没,安每镇以和靖,御以长算。德政既行,文武用命,不存小察,弘 以大纲,威怀外著,人皆比之王导,谓文雅过之。尝与王羲之登冶城,悠然遐想, 有高世之志。羲之谓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 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安曰:“秦任商鞅,二 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是时宫室毁坏,安欲缮之。尚书令王彪之等以外寇为谏,安不从,竟独决之。 宫室用成,皆仰模玄象,合体辰极,而役无劳怨。又领扬州刺史,诏以甲仗百人入 殿。时帝始亲万机,进安中书监、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固让军号。于时悬象失度, 亢旱弥年,安奏兴灭继绝,求晋初佐命功臣后而封之。顷之,加司徒,后军文武尽 配大府,又让不拜。复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幽州之燕国诸军事、假节。

  时苻坚强盛,疆场多虞,诸将败退相继。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应机征讨,所在 克捷。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建昌县公。坚后率众,号百万,次于淮肥,京 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 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 墅。安常棋劣于于玄,是日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 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 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兒 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 以总统功,进拜太保。

  安方欲混一文轨,上疏求自北征,乃进都督扬、江、荆、司、豫、徐、兗、青、 冀、幽、并、宁、益、雍、梁十五州军事,加黄钺,其本官如故,置从事中郎二人。 安上疏让太保及爵,不许。是时桓冲既卒,荆、江二州并缺,物论以玄勋望,宜以 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又惧桓氏失职,桓石虔复有沔阳之功, 虑其骁猛,在形胜之地,终或难制,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改桓伊于中流,石虔为豫 州。既以三桓据三州,彼此无恐,各得所任。其经远无竞,类皆如此。

  性好音乐,自弟万丧,十年不听音乐。及登台辅,期丧不废乐。王坦之书喻之, 不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又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 集,肴馔亦屡费百金,世颇以此讥焉,而安殊不以屑意。常疑刘牢之既不可独任, 又知王味之不宜专城。牢之既以乱终,而味之亦以贪败,由是识者服其知人。

  时会稽王道子专权,而奸谄颇相扇构,安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以避之。 帝出祖于西池,献觞赋诗焉。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及 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雅志未就,遂遇疾 笃。上疏请量宜旋旆,并召子征虏将军琰解甲息徒,命龙骧将军硃序进据洛阳,前 锋都督玄抗威彭沛,委以董督。若二贼假延,来年水生,东西齐举。诏遣侍中慰劳, 遂还都。闻当舆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因怅然谓所亲曰:“昔桓温 在时,吾常惧不全。忽梦乘温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乘温舆者,代其位也。 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乃上疏逊位, 诏遣侍中、尚书喻旨。先是,安发石头,金鼓忽破,又语未尝谬,而忽一误,众亦 怪异之。寻薨,时年六十六。帝三日临于朝堂,赐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 钱百万、布千匹、蜡五百斤,赠太傅,谥曰文靖。以无下舍,诏府中备凶仪。及葬, 加殊礼,依大司马桓温故事。又以平苻坚勋,更封庐陵郡公。

  安少有盛名,时多爱慕。乡人有罢中宿县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 “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师士庶竞市,价增数倍。安本能为洛下 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斅之。及至新城, 筑埭于城北,后人追思之,名为召伯埭。

  羊昙者,太山人,知名士也,为安所爱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 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昙悲感不已, 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

  安有二子:瑶、琰。瑶袭爵,官至琅邪王友,早卒。子该嗣,终东阳太守。无 子,弟光禄勋模以子承伯嗣,有罪,国除。刘裕以安勋德济世,特更封该弟澹为柴 桑侯,邑千户,奉安祀。澹少历显位,桓玄篡位,以澹兼太尉,与王谧俱赍册到姑 孰。元熙中,为光禄大夫,复兼太保,持节奉册禅宋。

  琰字瑗度。弱冠以贞干称,美风姿。与从兄护军淡虽比居,不往来,宗中子弟 惟与才令者数人相接。拜著作郎,转秘书丞,累迁散骑常侍、侍中。苻坚之役,安 以琰有军国才用,出为辅国将军,以精卒八千,与从兄玄俱陷阵破坚,以勋封望蔡 公,寻遭父忧去官,服阕,除征虏将军、会稽内史。顷之。征为尚书右仆射,领太 子詹事,加散骑常侍,将军如故。又遭母忧,朝廷疑其葬礼。时议者云:“潘岳为 贾充妇《宜城宣君诔》云:‘昔在武侯,丧礼殊伦。伉俪一体,朝仪则均。’谓宜 资给葬,悉依太傅故事。”先是,王珣娶万女,珣弟珉娶安女,并不终,由是与谢 氏有隙。珣时为仆射,犹以前憾缓其事。琰闻耻之,遂自造辒辌车以葬,议者讥之。

  太元末,为护军将军,加右将军。会稽王道子以为司马,右将军如故。王恭举 兵,假琰节,都督前锋军事。恭平,迁卫将军、徐州刺史、假节。孙恩作乱,加督 吴兴、义兴二郡军事,讨恩。至义兴,斩贼许允之,迎太守魏鄢还郡。进讨吴兴贼 丘尪,破之。又诏琰与辅国将军刘牢之俱讨孙恩。恩逃于海岛,朝廷忧之,以琰为 会稽内史、都督五郡军事,本官并如故。琰既以资望镇越土,议者谓无复东顾之虞。 及至郡,无绥抚之能,而不为武备。将帅皆谏曰:“强贼在海,伺人形便,宜振扬 仁风,开其自新之路。”琰曰:“苻坚百万,尚送死淮南,况孙恩奔衄归海,何能 复出!若其复至,正是天不养国贼,令速就戮耳。”遂不从其言。恩后果复寇浃口, 入余姚,破上虞,进及邢浦,去山阴北三十五里。琰遣参军刘宣之距破恩。既而上 党太守张虔硕战败,群贼锐进,人情震骇,咸以宜持重严备,且列水军于南湖,分 兵设伏以待之。琰不听。贼既至,尚未食,琰曰:“要当先灭此寇而后食也。”跨 马而出。广武将军桓宝为前锋,摧锋陷阵,杀贼甚多,而塘路迮狭,琰军鱼贯而前, 贼于舰中傍射之,前后断绝。琰至千秋亭,败绩。琰帐下都督张猛于后斫琰马,琰 堕地,与二子肇、峻俱被害,宝亦死之。后刘裕左里之捷,生擒猛,送琰小子混, 混刳肝生食之。诏以琰父子陨于君亲,忠孝萃于一门,赠琰侍中、司空,谥曰忠肃。

  三子:肇、峻、混。肇历骠骑参军,峻以琰勋封建昌侯。及没于贼,诏赠肇散 骑常侍,峻散骑侍郎。

  混字叔源。少有美誉,善属文。初,孝武帝为晋陵公主求婿,谓王珣曰:“主 婿但如刘真长、王子敬便足。如王处仲、桓元子诚可,才小富贵,便豫人家事。” 珣对曰:“谢混虽不及真长,不减子敬。”帝曰:“如此便足。”未几,帝崩,袁 山松欲以女妻之,珣曰:“卿莫近禁脔。”初,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罄,每得一 ,以为珍膳,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为“禁脔”,故 珣因以为戏。混竟尚主,袭父爵。桓玄尝欲以安宅为营,混曰:“召伯之仁,犹惠 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邪?”玄闻,惭而止。历中书令、中领军、尚 书左仆射、领选。以党刘毅诛,国除。及宋受禅,谢晦谓刘裕曰:“陛下应天受命, 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奉玺绂。”裕亦叹曰:“吾甚恨之,使后生不得见其风流!” 益寿,混小字也。

  奕字无奕,少有名誉。初为剡令,有老人犯法,奕以醇酒饮之,醉犹未已。安 时年七八岁,在奕膝边,谏止之。奕为改容,遣之。与桓温善。温辟为安西司马, 犹推布衣好。在温坐,岸帻笑咏,无异常日。桓温曰:“我方外司马。”奕每因酒, 无复朝廷礼,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门避之。主曰:“君若无狂司马,我何由得 相见!”奕遂携酒就听事,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 怪。”温不之责。从兄尚有德政,既卒,为西蕃所思,朝议以奕立行有素,必能嗣 尚事,乃迁都督豫司冀并四州军事、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假节。未几。卒官,赠 镇西将军。

  三子:泉、靖、玄。泉早有名誉,历义兴太守。靖官至太常。

  玄字幼度。少颖悟,与从兄朗俱为叔父安所器重。安尝戒约子侄,因曰:“子 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 其生于庭阶耳。”安悦。玄少好佩紫罗香囊,安患之,而不欲伤其意,因戏赌取, 即焚之,于此遂止。

  及长,有经国才略,屡辟不起。后与王珣俱被桓温辟为掾,并礼重之。转征西 将军桓豁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于时苻坚强盛,边境数被侵寇,朝廷求 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安乃以玄应举。中书郎郗超虽素与玄不善,闻而叹之, 曰:“安违众举亲,明也。玄必不负举,才也。”时咸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 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所以知之。”于是征还,拜建武将 军、兗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

  时苻坚遣军围襄阳,车骑将军桓冲御之。诏玄发三州人丁,遣彭城内史何谦游 军淮泗,以为形援。襄阳既没,坚将彭超攻龙骧将军戴逯于彭城。玄率东莞太守高 衡、后军将军何谦次于泗口,欲遣间使报逯,令知救至,其道无由。小将田泓请行, 乃没水潜行,将趣城,为贼所获。贼厚赂泓,使云“南军已败”。泓伪许之。既而 告城中曰:“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遂遇害。时彭超置辎重 于留城,玄乃扬声遣谦等向留城。超闻之,还保辎重。谦驰进,解彭城围。超复进 军南侵,坚将句难、毛当自襄阳来会。超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有众六万。诏征 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次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之、淮南太守杨广、 宣城内史丘准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高密内史毛藻没,安之等军人相惊,遂各散 退,朝廷震动。玄于是自广陵西讨难等。何谦解田洛围,进据白马,与贼大战,破 之,斩其伪将都颜。因复进击,又破之。斩其伪将邵保。超、难引退。玄率何谦、 戴逯、田洛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玄参军刘牢之攻破浮航及白船,督护诸葛 侃、单父令李都又破其运舰。难等相率北走,仅以身免。于是罢彭城、下邳二戍。 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冠军,加领徐州刺史,还于广陵,以功封东兴县侯。

  及苻坚自率兵次于项城,众号百万,而凉州之师始达咸阳,蜀汉顺流,幽并系 至。先遣苻融、慕容、张蚝、苻方等至颍口,梁成、王显等屯洛涧。诏以玄为前 锋、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晋陵幽州之燕国诸军事,与叔父征虏将军石、从弟辅国 将军琰、西中郎将桓伊、龙骧将军檀玄、建威将军戴熙、扬武将军陶隐等距之,众 凡八万。玄先遣广陵相刘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涧,即斩梁成及成弟云,步骑崩溃,争 赴淮水。牢之纵兵追之,生擒坚伪将梁他、王显、梁悌、慕容屈氏等,收其军实。 坚进屯寿阳,列阵临肥水,玄军不得渡。玄使谓苻融曰:“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 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 坚众皆曰:“宜阻肥水,莫令得上。我众彼寡,势必万全。”坚曰:“但却军,令 得过,而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逼而杀之。”融亦以为然,遂麾使却阵,众因乱不 能止。于是玄与琰、伊等以精锐八千涉渡肥水。石军距张蚝,小退。玄、琰仍进, 决战肥水南。坚中流矢,临阵斩融。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计,肥水 为之不流。余众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饥冻, 死者十七八。获坚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 余。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前将军、假节,固让不受。赐钱百万,彩千匹。

  既而安奏苻坚丧败,宜乘其衅会,以玄为前锋都督,率冠军将军桓石虔径造涡 颍,经略旧都。玄复率众次于彭城,遣参军刘袭攻坚兗州刺史张崇于鄄城,走之, 使刘牢之守鄄城。兗州既平,玄患水道险涩,粮运艰难,用督护闻人奭谋,堰吕梁 水,树栅,立七埭为派,拥二岸之流,以利运漕,自此公私利便。又进伐青州,故 谓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广固,降坚青州刺史苻朗。又进伐冀州, 遣龙骧将军刘牢之、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奋武将军颜雄渡 河立营。坚子丕遣将桑据屯黎阳。玄命刘袭夜袭据,走之。丕惶遽欲降,玄许之。 丕告饥,玄馈丕米二千斛。又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阳,三魏皆降。以兗、青、 司、豫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军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 幽冀宜须总督,司州县远,应统豫州。以勋封康乐县公。玄请以先封东兴侯赐兄子 玩,诏听之,更封玩豫宁伯。复遣宁远将军{夭曰}演伐申凯于魏郡,破之。玄欲令 豫州刺史硃序镇梁国,玄住彭城,北固河上,西援洛阳,内籓朝廷。朝议以征役既 久,宜置戍而还,使玄还镇淮阴,序镇寿阳。会翟辽据黎阳反,执滕恬之,又泰山 太守张愿举郡叛,河北骚动,玄自以处分失所,上疏送节,尽求解所职。诏慰劳, 令且还镇淮阴,以硃序代镇彭城。

  玄既还,遇疾,上疏解职,诏书不许。玄又自陈,既不堪摄职,虑有旷废,诏 又使移镇东阳城。玄即路,于道疾笃,上疏曰:

  臣以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复自量,遂从戎政。驱驰十载,不辞鸣镝 之险,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由恩厚忘躯,甘死若生也。冀有毫厘,上报荣宠。 天祚大晋,王威屡举,实由陛下神武英断,无思不服。亡叔臣安协赞雍熙,以成天 工。而雰雾尚翳,六合未朗,遗黎涂炭,巢窟宜除,复命臣荷戈前驱,董司戎首。 冀仰凭皇威,宇宙宁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尘露报恩,然后从亡叔臣安退身 东山,以道养寿。此诚以形于文旨,达于圣听矣。臣所以区区家国,实在于此,不 谓臣愆咎夙积,罪钟中年,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数月之间,相系殂背,下逮 稚子,寻复夭昏。哀毒兼缠,痛百常情。臣不胜祸酷暴集,每一恸殆弊。所以含哀 忍悲,期之必存者,虽哲辅倾落,圣明方融,伊周嗣作,人怀自厉,犹欲申臣本志, 隆国保家,故能豁其情滞,同之无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远图,逮问臣进止之宜。臣进不达事机,以蹙境为耻, 退不自揆,故欲顺其宿心。岂谓经略不振,自贻斯戾。是以奉送章节,待罪有司, 执徇常仪,实有愧心。而圣恩赦过,黩法垂宥,使抱罪之臣复得更名于所司。木石 犹感,而况臣乎!顾将身不良,动与衅会,谦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动,便至 委笃,陛下体臣疢重,使还籓淮侧。甫欲休兵静众,绥怀善抚,兼苦自疗,冀日月 渐瘳,缮甲俟会,思更奋迅。而所患沈顿,有增无损。今者惙惙,救命朝夕。臣之 平日,率其常矩,加以匪懈,犹不能令政理弘宣,况今内外天隔,永不复接,宁可 卧居重任,以招患虑。

  追寻前事,可为寒心。臣之微身,复何足惜,区区血诚,忧国实深。谨遣兼长 史刘济重奉送节盖章传。伏愿陛下垂天地之仁,拯将绝之气,时遣军司镇慰荒杂, 听臣所乞,尽医药消息,归诚道门,冀神祇之佑。若此而不差,修短命也。使臣得 及视息,瞻睹坟柏,以此之尽,公私真无恨矣,伏枕悲慨,不觉流涕。

  诏遣高手医一人,令自消息,又使还京口疗疾。玄奉诏便还,病久不差,又上 疏曰:“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在生荼酷,无如臣比。所 以含哀忍痛,希延视息者,欲报之德,实怀罔极,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孤遣 满目,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士。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 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泉壤。”表寝不报。前后表疏十余上, 久之。乃转授散骑常侍、左将军、会稽内史。时吴兴太守晋宁侯张玄之亦以才学显, 自吏部尚书与玄同年之郡,而玄之名亚于玄,时人称为“南北二玄”,论者美之。 玄既舆疾之郡,十三年,卒于官,时年四十六。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 曰献武。

  子瑍嗣,秘书郎,早卒。子灵运嗣。瑍少不惠,而灵运文藻艳逸,玄尝称曰: “我尚生瑍,瑍那得生灵运!”永熙中,为刘裕世子左卫率。

  始从玄征伐者,何谦字恭子,东海人,戴逯字安丘,处士逵之弟,并骁果多权 略。逵厉操东山,而逯以武勇显。谢安尝谓逯曰:“卿兄弟志业何殊?”逯曰: “下官不堪其忧,家兄不改其乐。”逯以军功封广信侯,位至大司农。

  万字万石,才器隽秀,虽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时誉。工言论,善 属文,叙渔父、屈原、季主、贾谊、楚老、龚胜、孙登、嵇康四隐四显为《八贤论》, 其旨以处者为优,出者为劣,以示孙绰。绰与往反,以体公识远者则出处同归。尝 与蔡系送客于征虏亭,与系争言。系推万落床,冠帽倾脱。万徐拂衣就席,神意自 若,坐定,谓系曰:“卿几坏我面。”系曰:“本不为卿面计。”然俱不以介意, 时亦以此称之。

  弱冠,辟司徒掾,迁右西属,不就。简文帝作相,闻其名,召为抚军从事中郎。 万著白纶巾,鹤氅裘,履版而前。既见,与帝共谈移日。太原王述,万之妻父也, 为扬州刺史。万尝衣白纶巾,乘平肩舆,径至听事前,谓述曰:“人言君侯痴,君 侯信自痴。”述曰:“非无此论,但晚合耳。”万再迁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监 司豫冀并四州军事、假节。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处廊庙,参讽议, 故是后来一器。而今屈其迈往之气,以俯顺荒余,近是违才易务矣。”温不从。

  万既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尝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兄安深忧之,自队主将 帅已下,安无不慰勉。谓万曰:“汝为元帅,诸将宜数接对,以悦其心,岂有傲诞 若斯而能济事也!”万乃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 诸将益恨之。既而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城池,自率众入涡颍,以援洛阳。北 中郎将郗昙以疾病退还彭城,万以为贼盛致退,便引军还,众遂溃散,狼狈单归, 废为庶人。后复以为散骑常侍,会卒,时年四十二,因以为赠。

  子韶,字穆度,少有名。时谢氏忧彦秀者,称封、胡、羯、末。封谓韶,胡谓 主朗,羯谓玄,末谓川,皆其小字也。韶、朗、川并早卒,惟玄以功名终,韶至车 骑司马。韶子恩,字景伯,宏达有远略,韶为黄门郎、武昌太守。恩三子、曜、弘 微,皆历显位。

  朗字长度。父据,早卒。朗善言玄理,文义艳发,名亚于玄。总角时,病新起, 体甚赢,未堪劳,于叔父安前与沙门支遁朗论,遂至相苦。其母王氏再遣信令还, 安欲留,使竟论,王氏因出云:“新妇少遭艰难,一生所寄惟在此兒。”遂流涕携 朗去。安谓坐客曰:“家嫂辞情慷慨,恨不使朝士见之。”朗终于东阳太守。

  子重,字景重,明秀有才名,为会稽王道子骠骑长史。尝因侍坐,于时月夜明 净,道子叹以为佳。重率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道子因戏重曰:“卿居 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子绚,字宣映,曾于公坐戏调,无礼于其舅袁湛。湛甚不堪之,谓曰:“汝父 昔已轻舅,汝今复来加我,可谓世无渭阳情也。”绚父重,即王胡之外孙,与舅亦 有不协之论,湛故有此及云。

  石字石奴。初拜秘书郎,累迁尚书仆射。征句难,以勋封兴平县伯。淮肥之役, 诏石解仆射,以将军假节征讨大都督,与兄子玄、琰破苻坚。先是,童谣云:“谁 谓尔坚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以邀功焉。坚之败也,虽功始牢之,而 成于玄、琰,然石时实为都督焉。迁中军将军、尚书令,更封南康郡公。于时学校 陵迟,石上疏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班下州郡,普修乡校。疏奏,孝武帝纳焉。

  兄安薨,石迁卫将军,加散骑常侍。以公事与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长,恭甚忿恨, 自陈褊厄不允,且疾源深固,乞还私门。石亦上疏逊位。有司奏,石辄去职,免官。 诏曰:“石以疾求退,岂准之常制!其喻令还。”岁余不起。表十余上,帝不许。 石乞依故尚书令王彪之例,于府综摄,诏听之。疾笃,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加鼓吹, 未拜,卒,时年六十二。

  石少患面创,疗之莫愈,乃自匿。夜有物来舐其疮,随舐随差,舐处甚白,故 世呼为谢白面。石在职务存文刻,既无他才望,直以宰相弟兼有大才,遂居清显, 而聚敛无餍,取讥当世。追赠司空,礼官议谥,博士范弘之议谥曰襄墨公,语在弘 之传。朝议不从,单谥曰襄。

  子汪嗣,早卒。汪从兄冲以子明慧嗣,为孙恩所害。明慧从兄喻复以子暠嗣。 宋受禅,国除。

  邈字茂度。父铁,永嘉太守。邈性刚鲠,无所屈挠,颇有理识。累迁侍中。时 孝武帝觞乐之后多赐侍臣文诏,辞义有不雅者,邈辄焚毁之,其他侍臣被诏者或宣 扬之,故论者以此多邈。后为吴兴太守。孙恩之乱,为贼胡桀、郜骠等所执,害之。 贼逼令北面,邈厉声曰:“我不得罪天子,何北面之有!”遂害之。邈妻郗氏,甚 妒。邈先娶妾,郗氏怨怼,与邈书告绝。邈以其书非妇人词,疑其门下生仇玄达为 之作,遂斥玄达。玄达怒,遂投孙恩,并害邈兄弟,竟至灭门。

  史臣曰: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系 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简侯任总中台, 效彰分阃;正议云唱,丧礼堕而复弘;遗音既补,雅乐缺而还备。君子哉,斯人也! 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暨 于褫薜萝而袭硃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苻坚百万之 众已瞰吴江,桓温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从容而杜奸谋,宴衎 而清群寇,宸居获太山之固,惟扬去累卵之危,斯为盛矣。然激繁会于期服之辰, 敦一欢于百金之费,废礼于偷薄之俗,崇侈于耕战之秋,虽欲混哀乐而同归,齐奢 俭于一致,而不知颓风已扇,雅道日沦,国之仪刑,岂期若是!琰称贞干,卒以忠 勇垂名;混曰风流,竟以文词获誉:并阶时宰,无堕家风。奕万以放肆为高,石奴 以褊浊兴累,虽曰微颣,犹称名实。康乐才兼文武,志存匡济,淮肥之役,勍寇望 之而土崩;涡颍之师,中州应之而席卷。方欲西平巩洛,北定幽燕,庙算有遗,良 图不果,降龄何促,功败垂成,拊其遗文,经纶远矣。

  赞曰:安西英爽,才兼辩博。宣力方镇,流声台阁。太保沈浮,旷若虚舟。任 高百辟,情惟一丘。琰邈忠壮,奕万虚放。为龙为光,或卿或将。伟哉献武,功宣 授斧。克翦凶渠,几清中宇。

卷八十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导之从子也,祖正,尚书郎。父旷,淮南太守。元帝之 过江也,旷首创其议。羲之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尝谒周顗,顗察而异之。 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及长,辩赡,以骨鲠称,尤 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深为从伯敦、导 所器重。时陈留阮裕有重名,为敦主簿。敦尝谓羲之曰:“汝是吾家佳子弟,当不 减阮主簿。”裕亦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时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于导, 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闻信至,咸自矜持。 惟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邪!”访之,乃羲之也,遂 以女妻之。

  起家秘书郎,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累迁长史。亮临薨,上疏称羲之清贵有 鉴裁。迁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誉,朝廷公卿皆爱其才器,频召为侍 中、吏部尚书,皆不就。复授护军将军,又推迁不拜。扬州刺史殷浩素雅重之,劝 使应命,乃遗羲之书曰:“悠悠者以足下出处足观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谓为然。至 如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幸徐求众心。 卿不时起,复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开怀,当知万物之情也。”羲之遂报书曰: “吾素自无廊庙志,直王丞相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于 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兒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若 蒙驱使,关陇、巴蜀皆所不辞。吾虽无专对之能,直谨守时命,宣国家威德,固当 不同于凡使,必令远近咸知朝廷留心于无外,此所益殊不同居护军也。汉末使太傅 马日磾慰抚关东,若不以吾轻微,无所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

  羲之既拜护军,又苦求宣城郡,不许,乃以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时殷浩与 桓温不协,羲之以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因以与浩书以戒之,浩不从。及浩将北伐, 羲之以为必败,以书止之,言甚切至。浩遂行果为姚襄所败。复图再举,又遗浩书 曰:

  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 固以久矣,而加之败丧,此可熟念。往事岂复可追,顾思弘将来,令天下寄命有所, 自隆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因循所长,以固大业, 想识其由来也。

  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所 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何能 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追咎往事,亦何所复及,宜更虚己求 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 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任国钧 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 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举,未能事事允称。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 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今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尚未知 获济所期。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知言不必 用,或取怨执政,然当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尽怀极言。若必亲征,未达此旨,果 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

  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割 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参夷之刑耳,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

  又与会稽王笺陈浩不宜北伐,并论时事曰:

  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时 之运?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 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已深。 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之明足以 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

  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就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 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西 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 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 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合 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 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于反 掌,考之虚实,著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

  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 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疑后 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

  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 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 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 福,则宗庙之庆,四海有赖矣。

  时东土饥荒,羲之辄开仓振贷。然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忧甚,羲之每上疏争之, 事多见从。又遗尚书仆射谢安书曰:

  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 东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 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诣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左 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 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十 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卿方任其重,可徐寻所言。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 足统之,况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 成业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校 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 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 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又 有百工医寺,死亡绝没,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成十年、十五年, 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可以充此, 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邑。都邑既实, 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罪而充杂役,尽移 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肃实重,岂非适时之 宜邪!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 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 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之序以申其志, 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 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 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暢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暢,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 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 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 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 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 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 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或以潘岳《金谷诗序》方其文,羲之比于石崇,闻而甚喜。

  性爱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亲友命驾就观。姥闻 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 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 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率如此。尝诣门生家,见棐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 后为其父误刮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又尝在蕺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羲 之书其扇,各为五字。姥初有愠色。因谓姥曰:“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邪。” 姥如其言,人竞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其书为世所重,皆此类 也。每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曾与人书云:“张 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羲之书初不胜庾翼、郗愔, 及其暮年方妙。尝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叹伏,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 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 旧观。”

  时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名誉,与羲之齐名,而羲之甚轻之,由是情好不协。述先 为会稽,以母丧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诣。述每闻角声,谓羲之当候 己,辄洒扫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顾,述深以为恨。及述为扬州刺史, 将就征,周行郡界,而不过羲之,临发,一别而去。先是,羲之常谓宾友曰:“怀 祖正当作尚书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会稽,便自邈然。”及述蒙显授,羲之耻为 之下,遣使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行人失辞,大为时贤所笑。既而内怀愧叹, 谓其诸子曰:“吾不减怀祖,而位遇悬邈,当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后检察会 稽郡,辩其刑政,主者疲于简对。羲之深耻之,遂称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曰: “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灵。羲之不天,夙遭 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遂因人乏,蒙国宠荣。进无忠孝之节, 退违推贤之义,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常恐死亡无日,忧及宗祀,岂在微身而已! 是用寤寐永叹,若坠深谷。止足之分,定之于今。谨以今月吉辰肆筵设席,稽颡归 诚,告誓先灵。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贪冒苟进,是有无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 子,天地所不覆载,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诚,有如皦日!”

  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 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谢 安尝谓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羲之曰:“年 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恆恐兒辈觉,损其欢乐之趣。”朝廷以其誓 苦,亦不复征之。

  时刘惔为丹阳尹,许询尝就惔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询曰:“若此保全, 殊胜东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坐,曰:“令巢许 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初,羲之既优游无事,与吏部郎谢万书曰: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阳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 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

  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 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或以轻薄,庶令 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

  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 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 言邪!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万后为豫州都督,又遗万书诫之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 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 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 高大,君其存之。”万不能用,果败。

  年五十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诸子遵父先旨,固让不受。

  有七子,知名者五人。玄之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隶,仕历江州刺史、左将军、 会稽内史。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僚佐请为之备。凝 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 既不设备,遂为孙所害。

  徽之字子猷。性卓荦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车 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 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 尝从冲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谓曰:“公岂得独擅一车!”冲尝谓徽 之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视,以手版柱颊云: “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 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 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尝居山阴, 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 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 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雅性放诞,好声色,尝夜与弟献之共读《高士传赞》, 献之赏井丹高洁,徽之曰:“未若长卿慢世也。”其傲达若此。时人皆钦其才而秽 其行。

  后为黄门侍郎,弃官东归,与献之俱病笃,时有术人云:“人命应终,而有生 人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徽之谓曰:“吾才位不如弟,请以余年代之。”术者曰: “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与弟算俱尽,何代也!”未几,献之 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 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子桢之。

  桢之字公干,历位侍中、大司马长史。桓玄为太尉,朝臣毕集,问桢之:“我 何如君亡叔?”在坐咸为气咽。桢之曰:“亡叔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 皆悦。

  操之字子重,历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 冠。年数岁,尝观门生樗蒱,曰:“南风不竞。”门生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献之怒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尝与兄徽之、 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俗事,献之寒温而已。既出,客问安王氏兄弟优劣,安曰: “小者佳。”客问其故,安曰:“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尝与徽之共 在一室,忽然火发,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献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夜卧斋 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兒,氈青我家旧物,可特置之。” 群偷惊走。

  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羲之密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兒后当 复有大名。”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数百人。桓温尝使书扇,笔 误落,因画作乌驳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秘书郎,转丞,以选尚新安公主。尝经吴郡,闻顾辟彊有名园。 先不相识,乘平肩舆径入。时辟彊方集宾友,而献之游历既毕,傍若无人。辟彊勃 然数之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齿之伧耳。” 便驱出门。献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谢安甚钦爱之,请为长史。安进号卫将军,复为长史。太元中,新起太极殿, 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谓曰:“魏时陵云殿榜未题,而匠者 误钉之,不可下,乃使韦仲将悬橙书之。比讫,须鬓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 宜绝此法。”献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 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安又问曰:“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故 当不同。”安曰:“外论不尔。”答曰:“人那得知!”寻除建威将军、吴兴太守, 征拜中书令。

  及安薨,赠礼有同异之议,惟献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勋。献之乃上疏曰:“故 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泮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允塞。 及至载宣威灵,强猾消殄。功勋既融,投AX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 践阼,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缱绻,实大晋之俊辅, 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孝武帝遂加安殊礼。

  未几,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觉 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献之前妻,郗昙女也。俄而卒于官。安僖皇后立,以后 父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谥曰宪。无子,以兄子静之嗣,位至义兴太 守。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有媚趣。 桓玄雅爱其父子书,各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始羲之所与共游者许迈。

  许迈,字叔玄,一名映,丹阳句容人也。家世士族,而迈少恬静,不慕仕进。 未弱冠,尝造郭璞,璞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发。璞谓曰:“君 元吉自天,宜学升遐之道。”时南海太守鲍靓隐迹潜遁,人莫之知。迈乃往候之, 探其至要。父母尚存,未忍违亲。谓余杭悬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门,潜通 五岳,陈安世、茅季伟常所游处,于是立精舍于悬霤,而往来茅岭之洞室,放绝世 务,以寻仙馆,朔望时节还家定省而已。父母既终,乃遣妇孙氏还家,遂携其同志 遍游名山焉。初采药于桐庐县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山近人,不得 专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常服气,一气千余息。 永和二年,移入临安西山,登岩茹芝,眇尔自得,有终焉之志。乃改名玄,字远游。 与妇书告别,又著诗十二首,论神仙之事焉。羲之造之,未尝不弥日忘归,相与为 世外之交。玄遗羲之书云:“自山阴南至临安,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 之徒,汉末诸得道者皆在焉。”羲之自为之传,述灵异之迹甚多,不可详记。玄自 后莫测所终,好道者皆谓之羽化矣。

  赞曰: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 争相跨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无复余踪;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逮乎 钟王以降,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回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 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 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 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 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歙!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 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千兔之翰,聚无一毫 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此数子者,皆誉过其 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 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 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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