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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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一

  ○范平 文立 陈邵 虞喜 刘兆 氾毓 徐苗 崔游 范隆 杜夷 董景道 续咸 徐邈 孔衍 范宣 韦謏 范弘之 王欢

  昔周德既衰,诸侯力政,礼经废缺,雅颂陵夷。夫子将圣多能,固天攸纵,叹 凤鸟之不至,伤麟出之非时,于是乃删《诗》《书》,定礼乐,赞《易》道,修 《春秋》,载籍逸而复存,风雅变而还正。其后卜商、卫赐、田、吴、孙、孟之俦, 或亲禀微言,或传闻大义,犹能强晋存鲁,籓魏却秦,既抗礼于邦君,亦驰声于海 内。及嬴氏惨虐,弃德任刑,炀坟籍于埃尘,填儒林于坑阱,严是古之法,抵挟书 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遗。汉祖勃兴,救焚拯溺,粗修礼律,未遑俎豆。逮于孝 武,崇尚文儒。爰及东京,斯风不坠。于是傍求蠹简,博访遗书,创甲乙之科,擢 贤良之举,莫不纡青拖紫,服冕乘轩,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晋绅 之士,靡然向风,余芳遗烈,焕乎可纪者也。洎当涂草创,深务兵权,而主好斯文, 朝多君子,鸿儒硕学,无乏于时。

  武帝受终,忧劳军国,时既初并庸蜀,方事江湖,训卒厉兵,务农积谷,犹复 修立学校,临幸辟雍。而荀顗以制度赞惟新,郑冲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参朝 政,子真以好礼居秩宗,虽愧明扬,亦非遐弃。既而荆扬底定,区寓乂安,群公草 封禅之仪,天子发谦冲之诏,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时。惠帝缵戎,朝昏政弛, 衅起宫掖,祸成籓翰。惟怀逮愍,丧乱弘多,衣冠礼乐,扫地俱尽。元帝运钟百六, 光启中兴,贺、荀、刁、杜诸贤并稽古博文,财成礼度。虽尊儒劝学,亟降于纶言, 东序西胶,未闻于弦诵。明皇聪睿,雅爱流略,简文玄嘿,敦悦丘坟,乃招集学徒, 弘奖风烈,并时艰祚促,未能详备。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 述虚玄,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 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间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胥,运极道消,可为长叹息者矣。 郑冲等名位既隆,自有列传,其余编之于左,以续前史《儒林》云。

  范平,字子安,吴郡钱塘人也。其先铚侯馥,避王莽之乱适吴,因家焉。平研 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受业。吴时举茂才,累迁临海太守,政有 异能。孙晞初,谢病还家,敦悦儒学。吴平,太康中,频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 诏追加谥号曰文贞先生,贺循勒碑纪其德行。

  三子:奭、咸、泉,并以儒学至大官。泉子蔚,关内侯。家世好学,有书七千 余卷。远近来读者恆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文立,字广休,巴郡临江人也。蜀时游太学,专《毛诗》、《三礼》,师事谯 周,门人以立为颜回,陈寿、李虔为游夏,罗宪为子贡。仕至尚书。蜀平,举秀才, 除郎中。泰始初,拜济阴太守,入为太子中庶子。上表请以诸葛亮、蒋琬、费祎等 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倾吴人之望,事皆施行。诏曰: “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贞清实,有思理器干。前济在阴,政事修明。后事东宫,尽辅 导之节。昔光武平陇蜀,皆收其贤才以叙之,盖所以拔幽滞而济殊方也。其以立为 散骑常侍。”蜀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武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 “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姓谦退,无复当时之望,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 “广休可谓不党矣,故吾善夫人也。”时西域献马,帝问立:“马何如?”对曰: “乞问太仆。”帝善之。迁卫尉。咸宁末,卒。所著章奏诗赋数十篇行于世。

  陈邵,字节良,东海襄贲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学征为陈留内史,累迁 燕王师。撰《周礼评》,甚有条贯,行于世。泰始中,诏曰:“燕王师陈邵清贞洁 静,行著邦族,笃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悦典诰,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笃儒教。 可为给事中。”卒于官。

  虞喜,字仲宁,会稽余姚人,光禄潭之族也。父察,吴征虏将军。喜少立操行, 博学好古。诸葛恢临郡,屈为功曹。察孝廉,州举秀才,司徒辟,皆不就。元帝初 镇江左,上疏荐喜。怀帝即位,公车征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贺循为司空,先达贵 显,每诣喜,信宿忘归,自云不能测也。

  太宁中,与临海任旭俱以博士征,不就。复下诏曰:“夫兴化致政,莫尚乎崇 道教,明退素也。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临海任 旭、会稽虞喜并洁静其操,岁寒不移,研精坟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励俗,博学 足以明道,前虽不至,其更以博士征之。”喜辞疾不赴。咸和末,诏公卿举贤良方 正直言之士,太常华恆举喜为贤良。会国有军事,不行。咸康初,内史何充上疏曰: “臣闻二八举而四门穆,十乱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阐,有自来矣。方今圣德钦明, 思恢遐烈,旌舆整驾,俟贤而动。伏见前贤良虞喜天挺贞素,高尚邈世,束脩立德, 皓首不倦,加以傍综广深,博闻强识,钻坚研微有弗及之勤,处静味道无风尘之志, 高枕柴门,怡然自足。宜使蒲轮纡衡,以旌殊操,一则翼赞大化,二则敦励薄俗。” 疏奏,诏曰:“寻阳翟汤、会稽虞喜并守道清贞,不营世务,耽学高尚,操拟古人。 往虽征命而不降屈,岂素丝难染而搜引礼简乎!政道须贤,宜纳诸廊庙,其并以散 骑常侍征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称十月殷祭,京兆府君当迁祧室,征西、豫章、颍川三府君初 毁主,内外博议不能决。时喜在会稽,朝廷遣就喜谘访焉。其见重如此。

  喜专心经传,兼览谶纬,乃著《安天论》以难浑、盖,又释《毛诗略》,注 《孝经》,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数十万言,行于世。年七十六卒,无子。 弟豫,自有传。

  刘兆,字延世,济南东平人,汉广川惠王之后也。兆博学洽闻,温笃善诱,从 受业者数千人。武帝时五辟公府,三征博士,皆不就。安贫乐道,潜心著述,不出 门庭数十年。以《春秋》一经而三家殊涂,诸儒是非之议纷然,互为仇敌,乃思三 家之异,合而通之。《周礼》有调人之官,作《春秋调人》七万余言,皆论其首尾, 使大义无乖,时有不合者,举其长短以通之。又为《春秋左氏》解,名曰《全综》, 《公羊》、《谷梁》,解诂皆纳经传中,硃书以别之。又撰《周易训注》,以正动 二体互通其文。凡所赞述百余万言。

  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 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既进,踞床问兆曰:“闻君大学,比何所作?” 兆答如上事,末云:“多有所疑。”客问之。兆说疑毕,客曰:“此易解耳。”因 为辩释疑者是非耳。兆别更立意,客一难,兆不能对。客去,已出门,兆欲留之, 使人重呼还。客曰:“亲亲在此营葬,宜赴之,后当更来也。”既去,兆令人视葬 家,不见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炤、耀、育、脐。

  氾毓,字稚春,济北卢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时 人号其家“兒无常父,衣无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贫有志业。父终,居于墓所三 十余载,至晦朔,躬扫坟垅,循行封树,还家则不出门庭。或荐之武帝,召补南阳 王文学、秘书郎、太傅参军,并不就。于时青土隐逸之士刘兆、徐苗等皆务教授, 惟毓不蓄门人,清静自守。时有好古慕德者谘询,亦倾怀开诱,以一隅示之。合 《三传》为之解注,撰《春秋释疑》、《肉刑论》,凡是述造七万余言。年七十一 卒。

  徐苗,字叔胄,高密淳于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为郡守。曾祖华,有至行。 尝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为魏尚书郎,以廉直见 称。苗少家贫,昼执锄耒,夜则吟诵。弱冠,与弟贾就博士济南宋钧受业,遂为儒 宗。作《五经同异评》,又依道家著《玄微论》,前后所造数万言,皆有义味。性 抗烈,轻财贵义,兼有知人之鉴。弟患口痈,脓溃,苗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抚 养孤遗,慈爱闻于州里,田宅奴婢尽推与之。乡邻有死者,便辍耕助营棺郭,门 生亡于家,即敛于讲堂。其行己纯至,类皆如此。远近咸归其义,师其行焉。郡察 孝廉,州辟从事、治中、别驾、举异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征,并不就。武惠时计 吏至台,帝辄访其安不。永宁二年卒,遗命濯巾浣衣,榆棺杂砖,露车载尸,苇席 瓦器而已。

  崔游,字子相,上党人也。少好学,儒术甄明,恬靖谦退,自少及长,口未尝 语及财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为氐池长,甚有惠政。以病免,遂为废 疾。泰始初,武帝禄叙文帝故府僚属,就家拜郎中。年七十余,犹敦学不倦,撰 《丧服图》,行于世。及刘元海僭位,命为御史大夫,固辞不就。卒于家,时年九 十三。

  范隆,字玄嵩,雁门人。父方,魏雁门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四 岁,又丧母,哀号之声,感恸行路。单孤无缌功之亲,疏族范广愍而养之,迎归教 书,为立祠堂。隆好学修谨,奉广如父。博通经籍,无所不览,著《春秋三传》, 撰《三礼吉凶宗纪》,甚有条义。惠帝时,天下将乱,隆隐迹不应州郡之命,昼勤 耕稼,夜诵书典。颇习秘历阴阳之学,知并州将有氛祲之祥,故弥不复出仕。与上 党硃纪友善,尝共纪游山,见一父老于穷涧之滨。父老曰:“二公何为在此?”隆 等拜之,仰视则不见。后与纪依于刘元海,元海以隆为大鸿胪,纪为太常,并封公。 隆死于刘聪之世,聪赠太师。

  杜夷,字行齐,庐江灊人也。世以儒学称,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贞素, 居甚贫窘,不营产业,博览经籍百家之书,算历图纬靡不毕究。寓居汝颍之间,十 载足不出门。年四十余,始还乡里,闭门教授,生徒千人。惠帝时三察孝廉,州命 别驾,永嘉初,公车征拜博士,太傅、东海王越辟,并不就。怀帝诏王公举贤良方 正,刺史王敦以贺循为贤良,夷为方正,乃上疏曰:“臣闻有唐畴咨,元凯时登; 汉武钦贤,俊彦响应,故能允协时雍,敷崇盛化。伏见太孙舍人会稽贺循、处士卢 江杜夷履道弥高,清操绝俗,思学融通,才经王务。循宰二县,皆有名绩,备僚东 宫,忠恪允著。夷清虚冲淡,与俗异轨,考槃空谷,肥遁匿迹。盖经国之良宝,聘 命之所急。若得待诏公车,承对册问,必有忠谠良谟,弘益政道矣。”敦于是逼夷 赴洛。夷遁于寿阳。镇东将军周馥,倾心礼接,引为参军,夷辞之以疾。馥知不可 屈,乃自诣夷,为起宅宇,供其医药。馥败,夷归旧居,道遇兵寇。刺史刘陶告卢 江郡曰:“昔魏文侯轼干木之闾,齐相曹参尊崇盖公,皆所以优贤表德,敦励末俗。 征士杜君德懋行洁,高尚其志,顷流离道路,闻其顿踬,刺史忝任,不能崇饰有道, 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艰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一吏,县五吏,恆营恤之,常以市租 供给家人粮廪,勿令阙乏。”寻以胡寇,又移渡江,王导遣吏周赡之。元帝为丞相, 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义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 事。处士杜夷栖情遗远,确然绝俗,才学精博,道行优备,其以夷为祭酒。”夷辞 疾,未尝朝会。帝常欲诣夷,夷陈万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与夷书曰:“吾 与足下虽情在忘言,然虚心历载。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宁论常仪也!”又除 国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国子祭酒杜夷安贫乐道,静志衡门,日不暇给,虽原 宪无以加也。其赐谷二百斛。”皇太子三至夷第,执经问义。夷虽逼时命,亦未尝 朝谒,国有大政,恆就夷谘访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请退。诏曰:“先王之道将坠 于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刘、杨。搢绅之徒景仰轨训,岂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则焉!” 太宁元年卒,年六十六。赠大鸿胪,谥曰贞子。夷临终,遗命子晏曰:“吾少不出 身,顷虽见羁录,冠舄之饰,未尝加体,其角巾素衣,敛以时服,殡葬之事,务从 简俭,亦不须苟取矫异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于世。

  晏仕至苍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节。惠帝时,俗多浮伪, 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潜,右卫将军。

  董景道,字文博,弘农人也。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与 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义。 《三礼》之义,专遵郑氏,著《礼通论》非驳诸儒,演广郑旨。永平中,知天下将 乱,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毒虫猛兽皆绕其傍,是以刘 元海及聪屡征,皆碍而不达。至刘曜时出山,庐于渭汭。曜征为太子少傅、散骑常 侍,并固辞,竟以寿终。

  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也。性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好学,师事京兆杜预,专 《春秋》、《郑氏易》、教授常数十人,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又修陈杜律,明 达刑书。永嘉中,历廷尉平、东安太守。刘琨承制于并州,以为从事中郎。后遂没 石勒,勒以为理曹参军。持法平详,当时称其清裕,比之于公。著《远游志》、 《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年九十七,死于石季龙之世,季龙 赠仪同三司。

  徐邈,东莞姑幕人也。祖澄之为州治中,属永嘉之乱,遂与乡人臧琨等率子弟 并闾里士庶千余家,南渡江,家于京口。父藻,都水使者。邈姿性端雅,勤行励学, 博涉多闻,以慎密自居。少与乡人臧寿齐名,下帷读书,不游城邑。及孝武帝始览 典籍,招延儒学之士,邈既东州儒素,太傅谢安举以应选。年四十四,始补中书舍 人,在西省侍帝。虽不口传章句,然开释文义,标明指趣,撰正五经音训,学者宗 之。迁散骑常侍,犹处西省,前后十年,每被顾问,辄有献替,多所匡益,甚见宠 待。帝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言秽杂,邈每应时 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是时侍臣被诏者,或宣扬之, 故时议以此多邈。及谢安薨,论者或有异同,邈固劝中书令王献之奏加殊礼,仍崇 进谢石为尚书令,玄为徐州。邈转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庙迭毁礼,皆有证据。

  豫章太守范宁欲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使假还,讯问官长得失。邈与 宁书曰:

  知足下遣十五议曹各之一县,又吏假归,白所闻见,诚是足下留意百姓,故广 其视听。吾谓劝导以实不以文,十五议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辞讼,足下听断允塞, 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下之求理者至矣。日 昃省览,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入听不惑,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 足致益,乃是蚕渔之所资,又不可纵小吏为耳目也。岂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 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由历试;如有所毁,必以著明。 托社之鼠,政之其害。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 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舆尸,前史所书,可为深鉴。

  足下选纲纪必得国士,足以摄诸曹;诸曹皆是良吏,则足以掌文案;又择公方 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 马后未尝顾与左右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迁中书侍郎,专掌纶诏,帝甚亲昵之。

  初,范宁与邈皆为帝所任使,共补朝廷之阙。宁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为王国 宝所谗,出守远郡。邈孤宦易危,而无敢排强族,乃为自安之计。会帝颇疏会稽王 道子,邈欲和协之,因从容言于帝曰:“昔淮南、齐王,汉晋成戒。会稽王虽有酣 媟之累,而奉上纯一,宜加弘贷,消散纷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 纳焉。邈尝诣东府,遇众宾沈湎,引满喧哗。道子曰:“君时有暢不?”邈对曰: “邈陋巷书生,惟以节俭清修为暢耳。”道子以邈业尚道素,笑而不以为忤也。道 子将用为吏部郎,邈以波竞成俗,非己所能节制,苦辞乃止。

  时皇太子尚幼,帝甚钟心,文武之选皆一时之后。以邈为前卫率,领本郡大中 正,授太子经。帝谓邈曰:“虽未敕以师礼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帝王, 受经必敬,自魏晋以来,多使微人教授,号为博士,不复尊以为师,故帝有云。邈 虽在东宫,犹朝夕入见,参综朝政,修饰文诏,拾遗补阙,劬劳左右。帝嘉其谨密, 方之于金霍,有托重之意,将进显位,未及行而帝暴崩。安帝即位,拜骁骑将军。 隆安元年,遭父忧。邈先疾患,因哀毁增笃,不逾年而卒,年五十四,州里伤悼, 识者悲之。

  邈莅官简惠,达于从政,论议精密,当时多谘禀之,触类辩释,问则有对。旧 疑岁辰在卯,此宅之左则彼宅之右,何得俱忌于东。邈以为太岁之属,自是游神, 譬如日出之时,向东皆逆,非为藏体地中也。所注《谷梁传》,见重于时。

  邈长子豁,有父风,以孝闻,为太常博士、秘书郎。豁弟浩,散骑侍郎。镇南 将军何无忌请为功曹,出补西阳太守,与无忌俱为卢循所害。邈弟广,别有传。

  孔衍,字舒元,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祖文,魏大鸿胪。父毓,征南军 司。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弱冠,公府辟,本州举异行直言,皆 不就。避地江东,元帝引为安东参军,专掌记室。书令殷积,而衍每以称职见知。 中兴初,与庚亮俱补中书郎。明帝之在东宫,领太子中庶子。于时庶事草创,衍经 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朝仪轨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并亲爱之。王敦专权,衍 私于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彦,搜扬才俊,询谋时政,以广圣聪。”敦闻而恶之, 乃启出衍为广陵郡。时人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虽郡邻接西贼,犹教诱后进, 不以戎务废业。石勒尝骑至山阳,敕其党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郡境。视职期月, 以太兴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

  衍虽不以文才著称,而博览过于贺循,凡所撰述,百余万言。

  子启,卢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学不及衍,涉世声誉过之。元帝以为主簿,转参军,稍 迁侍中,徙太子左卫率,卒,追赠太仆。

  范宣,字宣子,陈留人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尝以刀伤手,捧手改 容。人问痛邪,答曰:“不足为痛,但受全之体而致毁伤,不可处耳。”家人以其 年幼而异焉。少尚隐遁,加以好学,手不释卷,以夜继日,遂博综众书,尤善《三 礼》。家至贫俭,躬耕供养。亲没,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太尉郗鉴命为主簿,诏 征太学博士、散骑郎,并不就。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为改宅,宣 固辞之。庾爰之以宣素贫,加年荒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爰之问宣曰:“君 博学通综,何以太儒?”宣曰:“汉兴,贵经术,至于石渠之论,实以儒为弊。正 始以来,世尚老庄。逮晋之初,竞以裸裎为高。仆诚太儒,然‘丘不与易’。”宣 言谈未尝及《老》《庄》。客有问人生与忧俱生,不知此语何出。宣云:“出《庄 子·至乐篇》。”客曰:“君言不读《老》《庄》,何由识此?”宣笑曰:“小时 尝一览。”时人莫之测也。

  宣虽闲居屡空,常以讲诵为业,谯国戴逵等皆闻风宗仰,自远而至,讽诵之声, 有若齐、鲁。太元中,顺阳范宁为豫章太守,宁亦儒博通综,在郡立乡校,教授恆 数百人。由是江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年五十四卒。著《礼》《易论难》 皆行于世。

  子辑,历郡守、国子博士、大将军从事中郎。自免归,亦以讲授为事。义熙中, 连征不至。

  韦謏,字宪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学,善著述,于群言秘要之义,无不综览。 仕于刘曜,为黄门郎。后又入石季龙,署为散骑常侍,历守七郡,咸以清化著名。 又征为廷尉,识者拟之于、张。前后四登九列,六在尚书,二为侍中,再为太子太 傅,封京兆公。好直谏,陈军国之宜,多见允纳。著《伏林》三千余言,遂演为 《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记世事数十万言,皆深博有才义。

  至冉闵,又署为光禄大夫。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 謏谏曰:“今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附, 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狃, 而况千乎!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五苞桑之诫也。”闵志在绥抚,锐于 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并杀其子伯阳。

  謏性不严重,好徇己之功,论者亦以是少之。尝谓伯阳曰:“我高我曾重光累 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为我对,正值恶抵。”伯阳曰:“伯阳之不肖,诚如尊 教,尊亦正值软抵耳。”謏惭无言。时人传之,以为嗤笑。

  范弘之,字长文,安北将军汪之孙也。袭爵武兴侯。雅正好学,以儒术该明, 为太学博士。时卫将军谢石薨,请谥,下礼官议。弘之议曰:

  石阶藉门廕,屡登崇显,总司百揆,翼赞三台,闲练庶事,勤劳匪懈,内外佥 议,皆曰与能。当淮肥之捷,勋拯危坠,虽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时立功,石亦 与焉。又开建学校,以延胄子,虽盛化未洽,亦爱礼存羊。然古之贤辅,大则以道 事君,侃侃终日;次则厉身奉国,夙夜无怠;下则爱人惜力,以济时务。此数者, 然后可以免惟尘之议,塞素餐之责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则论道,唱言无忠国之谋, 守职则容身而已,不可谓事君;货黩京邑,聚敛无厌,不可谓厉身;坐拥大众,侵 食百姓,《大东》流于远近,怨毒结于众心,不可谓爱人;工徒劳于土木,思虑殚 于机巧,纨绮尽于婢妾,财用縻于丝桐,不可谓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国之所去 也。

  先王所以正风俗,理人伦者,莫尚乎节俭,故夷吾受谤乎三归,平仲流美于约 己。自顷风轨陵迟,奢僭无度,廉耻不兴,利竞交驰,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绝其流。 汉文袭弋绨之服,诸侯犹侈;武帝焚雉头之裘,靡丽不息。良由俭德虽彰,而威禁 不肃;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罚其违,亡贬其恶,则四维必张,礼义行矣。

  案谥法,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曰襄墨公。

  又论殷浩宜加赠谥,不得因桓温之黜以为国典,仍多叙温移鼎之迹。时谢族方 显,桓宗犹盛,尚书仆射王珣,温故吏也,素为温所宠,三怨交集,乃出弘之为余 杭令。将行,与会稽王道子笺曰:

  下官轻微寒士,谬得厕在俎豆,实惧辱累清流,惟尘圣世。窃以人君居庙堂之 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聪明内照,亦赖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尧,以启辟为 首;咎繇谟禹,以侃侃为先,故下无隐情之责,上收神明之功。敢缘斯义,志在输 尽。常以谢石黩累,应被清澄,殷浩忠贞,宜蒙褒显,是以不量轻弱,先众言之。 而恶直丑正。其徒实繁,虽仰恃圣主钦明之度,俯赖明公爱物之隆,而交至之患, 实有无赖。下官与石本无怨忌,生不相识,事无相干,正以国体宜明,不应稍计强 弱。与浩年时邈绝,世不相及,无复藉闻,故老语其遗事耳,于下官之身有何痛痒, 而当为之犯时干主邪!

  每观载籍,志士仁人有发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怀知阳愚负情曲从者,所用虽 异,而并传后世。故比干处三仁之中,箕子为名贤之首。后人用舍,参差不同,各 信所见,率应而至,或荣名显赫,或祸败系踵,此皆不量时趣,以身尝祸,虽有硁 硁之称,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为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艰难,斯谈 实过。下官知主上圣明,明公虚己,思求格言,必不使尽忠之臣屈于邪枉之门也。 是以敢献愚诚,布之执事,岂与昔人拟其轻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尽忠而已, 不应复计利钝,事不允心则谠言悟主,义感于情则陈辞靡悔。若怀情藏意,蕴而不 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于明君,明君所以致法于群下者也。

  桓温事迹,布在天朝,逆顺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岂或异!凡厥黔 首,谁独无心!举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顿笔按气,不敢多云。桓温于亡祖, 虽其意难测,求之于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为温吏,推之情礼,义兼 他人。所以每怀愤发,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寻之。王珣以下官议殷浩谥,不宜暴 扬桓温之恶。珣感其提拔之恩,怀其入幕之遇,托以废黜昏暗,建立圣明,自谓此 事足以明其忠贞之节。明公试复以一事观之。昔周公居摄,道致升平,礼乐刑政皆 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圣,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犹复遽避君位,复子明辞。 汉之霍光,大勋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万机。故能君臣俱隆,道迈千岁。若温 忠为社稷,诚存本朝,便当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还万机,退守籓屏?方提 勒公王,匡总朝廷,岂为先帝幼弱,未可亲政邪?将德桓温,不能听政邪?又逼胁 袁宏,使作九锡,备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从,惟谢安、王坦之以 死守之,故得稽留耳。会上天降怒,奸恶自亡,社稷危而复安,灵命坠而复构。

  晋自中兴以来,号令威权多出强臣,中宗、肃祖敛衽于王敦,先皇受屈于桓氏。 今主上亲览万机,明公光赞百揆,政出王室,人无异望,复不于今大明国典,作制 百代,不审复欲待谁?先王统物,必明其典诰,贻厥孙谋,故令问休嘉,千岁承风。 愿明公远览殷周,近察汉魏,虑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与王珣书曰:

  见足下答仲堪书,深具义发之怀。夫人道所重,莫过君亲,君亲所系,忠孝而 已。孝以扬亲为主,忠以节义为先。殷侯忠贞居正,心贯人神,加与先帝隆布衣之 好,著莫逆之契,契阔艰难,夷嶮以之,虽受屈奸雄,志达千载,此忠贞之徒所以 义干其心不获以已者也。既当时贞烈之徒所究见,亦后生所备闻,吾亦何敢苟避狂 狡,以欺圣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怀知己之小惠,欲以幕府之小节夺名教之 重义,于君臣之阶既以亏矣。尊大君以殷侯协契忠规,同戴王室,志厉秋霜,诚贯 一时,殷侯所以得宣其义声,实尊大君协赞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乃 感温小顾,怀其曲泽,公在圣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叶,领军之基一构 而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丧气,父子之道固若是乎?足下言臣则非忠,语 子则非孝。二者既亡,吾谁畏哉!

  吾少尝过庭,备闻祖考之言,未尝不发愤冲冠,情见乎辞。当尔之时,惟覆亡 是惧,岂暇谋及国家。不图今日得操笔斯事,是以上愤国朝无正义之臣,次惟祖考 有没身之恨,岂得与足下同其肝胆邪!先君往亦尝为其吏,于时危惧,恆不自保, 仰首圣朝,心口愤叹,岂复得计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纯臣,子骏 以下委质王莽,先典既已正其逆顺,后人亦已鉴其成败。每读其事,未尝不临文痛 叹,愤忾交怀。以今况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词虽亮直,终以桓、谢之故不调,卒于余杭令,年四十七。

  王欢,字君厚,乐陵人也。安贫乐道,专精耽学,不营产业,常丐食诵《诗》, 虽家无斗储,意怡如也。其妻患之,或焚毁其书而求改嫁,欢笑而谓之曰:“卿不 闻硃买臣妻邪?”时闻者多哂之。欢守志弥固,遂为通儒。至慕容晞袭伪号,署为 国子博士,亲就受经。迁祭酒。及晞为苻坚所灭,欢死于长安。

  史臣曰:范平等学府儒宗,誉隆望重,或质疑是属,或师范攸归,虽为未及古 人,故亦一时之俊。若仲宁之清贞守道,抗志柴门;行齐之居室屡空,栖心陋巷; 文博之漱流枕石,铲迹销声;宣子之乐道安贫,弘风阐教:斯并通儒之高尚者也。 而邈协和主相,刊削繁辞,可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舒元入参机务,明主赏其博 闻;出莅边隅,犷狄钦其明德。弘之抗言立论,不避朝权,贬石抵温,斯为当矣, 遂乃厄三怨,以至陵迟,悲夫!

  赞曰:郁郁周文,洋洋汉典。炙輠流誉,解颐飞辩。雅诰弗沦,微言复显。爰 及晋代,斯风逾阐。

卷九十二

  ○应贞 成公绥 左思 赵至 邹湛 枣据 褚陶 王沉 张翰 庾阐 曹毗 李充 袁宏 伏滔 罗含 顾恺之 郭澄之

  夫文以化成,惟圣之高义;行而不远,前史之格言。是以温洛祯图,绿字符其 丕业;苑山灵篆,金简成其帝载。既而书契之道聿兴,钟石之文逾广,移风俗于王 化,崇孝敬于人伦,经纬乾坤,弥纶中外,故知文之时义大哉远矣!

  洎姬历云季,歌颂滋繁,荀宋之流,导源自远,总金羁而齐骛,扬玉轪而并驰, 言泉会于九流,交律诣于六变。自时已降,轨躅同趋,西都贾马,耀灵蛇于掌握, 东汉班张,发雕龙于绨椠,俱标称首,咸推雄伯。逮乎当涂基命,文宗郁起,三祖 叶其高韵,七子分其丽则,《翰林》总其菁华,《典论》详其澡绚,彬蔚之美,竞 爽当年。独彼陈王,思风遒举,备乎典奥,悬诸日月。

  及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研之奇,潘夏连辉,颉颃 名辈,并综采繁缛,杼轴清英,穷广内之青编,缉平台之丽曲,嘉声茂迹,陈诸别 传。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润,林 荟川冲,埒美前修,垂裕来叶。今撰其鸿笔之彦,著之《文苑》云。

  应贞,字吉甫,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冕 相袭,为郡盛族。贞善谈论,以才学称。夏侯玄有盛名,贞诣玄,玄甚重之。举高 第,频历显位。武帝为抚军大将军,以为参军。及践阼,迁给事中。帝于华林园宴 射,贞赋诗最美。其辞曰:

  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极肇建,彝伦攸敷。五德更运,应录受符。陶唐既谢, 天历在虞。于时上帝,乃顾惟眷。光我晋祚,应期纳禅。位以龙飞,文以豹变。玄 泽滂流,仁风潜扇。区内宅心,方隅回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凤鸣朝阳,龙翔 景云。嘉禾重颖,蓂荚载芬。率土咸宁,人胥悦欣。

  恢恢皇度,穆穆圣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视斯明。在听斯聪。登庸以德, 明试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显。无义不经,无理不践。行舍其华,言去其辩。游 心至虚,同规易简。六府孔修,九有来践。泽罔不被,化莫不加。声教南暨,西渐 流沙。幽人肆险,远国忘遐;越常重译,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武臣。内和五 品,外威四宾。顺时贡职,入觐天人。备言锡命,羽盖硃轮。

  贻宴好会,不常厥数。神心所授,不言而喻。于时肆射,弓矢斯具。发彼互的, 有酒斯饫。文武之道,厥猷未坠。在昔先王,射御兹器。示武惧荒,过则有失。凡 厥群后,无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贞与护军长史孔恂俱为之。后迁散骑常侍,以儒学与太尉 荀顗撰定新礼,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于世。

  弟纯。纯子绍,永嘉中,至黄门郎,为东海王越所害。纯弟秀,秀子詹,自有 传。

  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幼而聪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 家贫岁饥,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时有孝乌,每 集其庐舍,绥谓有反哺之德,以为祥禽,乃作赋美之,文多不载。又以“赋者贵能 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至丽无 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遂为《天地赋》曰:

  惟自然之初载兮,道虚无而玄清,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之 芒昧兮,廓开辟而著形。尔乃清浊剖分,玄黄判离。太极既殊,是生两仪,星辰焕 列,日月重规,天动以尊,地静以卑,昏明迭照,或盈或亏,阴阳协气而代谢,寒 暑随时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异位,千变万化,繁育庶类,授之以形,禀之以气。 色表文采,声有音律,覆载无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润以庆云,八风翱翔,六 气氤氲。蚑行蠕动,方聚类分,鳞殊族别,羽毛异群,各含精而熔冶,咸受范于陶 钧,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

  若天悬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烛耀,五纬重光,河汉委蛇而带天,虹兒偃 蹇于昊苍,望舒弥节于九道,义和正辔于中黄,众星回而环极,招摇运而指方,白 兽峙据于参伐,青龙垂尾于心房,玄龟匿首于女虚,硃鸟奋翼于注张,帝皇正坐于 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垣屏骆驿而珠连,三台差池而雁翔,轩辕华布而曲列,摄 提鼎峙而相望。若乃征瑞表祥,灾变呈异,交会薄蚀,抱晕带珥,流逆犯历,谴悟 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黄而国吉祥,彗孛发而世所忌。

  尔乃旁观四极,俯察地理,川渎浩汗而分流,山岳磊落而罗峙,沧海沆漭而四 周,悬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于南极,烛龙曜于北址,扶桑高于万仞,寻木长于千 里,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于是八十一域,区分方别;风乖俗异,险断阻 绝,万国罗布,九州并列。青冀白壤,荆衡涂泥,海岱赤埴,华梁青黎,兗带河洛, 扬有江淮。辩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连城比邑,深池高墉,康 衢交路,四达五通。东至阳谷,西极泰濛,南暨丹砲,北尽空同。遐方外区,绝域 殊邻,人首蛇躯,乌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若兽若人,居于大 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

  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结体而括囊,浑元运流而无穷,阴阳循度而率常, 回动纠纷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强。统群生而载育,人托命于所系,尊太一于上皇, 奉万神于五帝,故万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

  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东南俄其既倾,西北豁而中裂,断鰲足而续毁,炼 玉石而补缺。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奓阔!

  坤厚德以载物,乾资始而至大,俯尽鉴于有形,仰蔽视于所盖,游万物而极思, 故一言于天外。

  绥雅好音律,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曰: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 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 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亻辟,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 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脣,激 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飘浮 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 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脣有曲,发口成音, 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瑟琴,玄妙足 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 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 历而慷慨,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 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 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右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列缭眺而 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飚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乎北朔, 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 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于中谷;南箕 动于穹苍,清飚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于至和,移淫风 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廕 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 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盖聊嘈。 发徵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恆, 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 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 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 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拤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 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转 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 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儒 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 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口讷, 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 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籓溷, 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 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 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 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 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 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 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 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 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 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 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 解》,祗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 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 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 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 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督, 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 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 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 不免勤苦。”师甚异之。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视之, 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所以问耳。” 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 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鄴,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康 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 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 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 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鸣戒 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眺,则 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 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 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未树而牙浅弦 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 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 《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飖 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 朝霞启晖,则身疲而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则寥廓而无睹; 极听修原,则掩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瘁矣!然后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顾景中原,愤中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兽睇六合,猛志纷纭, 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 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距靡加,六 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叶华崖,飞藻 云肆,俯据潜龙之渚,仰廕游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畴交其左,声 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裹,从容顾眄,绰有余裕,俯仰吟啸,自以 为得志矣,岂能与吾曹同大丈夫之忧乐哉!

  去矣嵇生,远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期, 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 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纸意结,知复何云。

  至身长七尺四寸,论议精辩,有从横才气。辽西举郡计吏,到洛,与父相遇。 时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归,至乃还辽西。幽州三辟部从事, 断九狱,见称精审。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耻士伍,欲以宦学 立名,期于荣养。既而其志不就,号愤恸哭,欧血而卒,时年三十七。

  邹湛,字润甫,南阳新野人也。父轨,魏左将军。湛少以才学知名,仕魏历通 事郎、太学博士。泰始初,转尚书郎、廷尉平、征南从事中郎,深为羊祜所器重。 入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骑常侍,出补渤海太守,转太傅杨骏长史,迁侍中。 骏诛,以僚佐免官。寻起为散骑常侍、国子祭酒,转少府。元康末卒,所著诗及论 事议二十五首,为时所重。

  初,湛尝梦见一人,自称甄舒仲,余无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吾 宅西有积土败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检之,果然, 厚加敛葬。葬毕,遂梦此人来谢。

  子捷,字太应,亦有文才。永康中,为散骑侍郎。及赵王伦篡逆,捷与陆机等 俱作禅文。伦诛,坐下廷尉,遇赦免。后为太傅参军。永嘉末,卒。

  枣据,字道彦,颍川长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祎,魏钜鹿太守。 据美容貌,善文辞。弱冠,辟大将军府,出为山阳令,有政绩。迁尚书郎,转右丞。 贾充伐吴,请为从事中郎。军还,徙黄门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太康中卒, 时年五十余。所著诗赋论四十五首,遇乱多亡失。

  子腆,字玄方,亦以文章显。永嘉中为襄城太守。弟嵩,字台产,才艺尤美, 为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为石勒所杀。

  褚陶,字季雅,吴郡钱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聪慧,清淡闲默,以坟典自娱。 年十三,作《鸥鸟》、《水硙》二赋,见者奇之。陶尝谓所亲曰:“圣贤备在黄卷 中,舍此何求!”州郡辟,不就。吴平,召补尚书郎。张华见之,谓陆机曰:“君 兄弟龙跃云津,顾彦先凤鸣朝阳,谓东南之宝已尽,不意复见褚生。”机曰:“公 但未睹不鸣不跃者耳。”华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岳之宝不匮矣。”迁九真 太守,转中尉。年五十五卒。

  王沉,字彦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于寒素,不能随俗沈浮,为时豪所抑。 仕郡文学掾,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

  东野丈人观时以居,隐耕污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冱寒之谷,过而问涂。 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阴之乡。”“奚适?”曰:“欲适煌煌之堂。” 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于寒而欲求诸热,无得热之方。” 冰子瞿然曰:“胡为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皆趣热之士,其得炉冶之门者, 惟挟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闻宗庙之器不要华林之木,四 门之宾何必冠盖之族。前贤有解韦索而佩硃韨舍徒担而乘丹毂。由此言之,何恤而 无禄!惟先生告我涂之速也。”

  丈人曰:“呜呼!子闻得之若是,不知时之在彼。吾将释子。夫道有安危,时 有险易,才有所应,行有所适。英奇奋于从横之世,贤智显于霸王之初,当厄难则 骋权谲以良图,值制作则展儒道以暢摅,是则衮龙出于缊褐,卿相起于匹夫,故有 朝贱而夕贵,先卷而后舒。。当斯时也,岂计门资之高卑,论势位之轻重乎!今则 不然。上圣下明,时隆道宁,群后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门有 公,卿门有卿。指秃腐骨,不简蚩儜。多士丰于贵族,爵命不出闺庭。四门穆穆, 绮襦是盈,仍叔之子,皆为老成。贱有常辱,贵有常荣,肉食继踵于华屋,疏饭袭 迹于耨耕。谈名位者以谄媚附势,举高誉者因资而随形。至乃空嚣者以泓噌为雅量, 琐慧者以浅利为枪枪,脢胎者以无检为弘旷,偻垢者以守意为坚贞。嘲哮者以粗发 为高亮,韫蠢者以色厚为笃诚,痷婪者以博纳为通济,眂々者以难入为凝清,拉答 者有沈重之誉,嗛闪者得清剿之声,呛啍怯畏于谦让,阘茸勇敢于饕诤。斯皆寒素 之死病,荣达之嘉名。凡兹流也,视其用心,察其所安,责人必急,于己恆宽。德 无厚而自贵,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远视,鼻而刺天。忌恶君子,悦媚小人,敖 蔑道素,慑吁权门。心以利倾,智以势惛,姻党相扇,毁誉交纷。当局迷于所受, 听采惑于所闻。京邑翼翼,群士千亿,奔集势门,求官买职,童仆窥其车乘,阍寺 相其服饰,亲客阴参于靖室,疏宾徙倚于门侧。时因接见,矜历容色,心怀内荏, 外诈刚直,谭道义谓之俗生,论政刑以为鄙极。高会曲宴,惟言迁除消息,官无大 小,问是谁力。今以子孤寒,怀真抱素,志陵云霄,偶景独步,直顺常道,关津难 渡,欲骋韩卢,时无狡兔,众涂圮塞,投足何错!”

  于是冰子释然乃悟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仆少长于孔颜之门, 久处于清寒之路,不谓热势自共遮锢。敬承明诲,服我初素,弹琴咏典,以保年祚。 伯成、延陵,高节可慕。丹毂灭族,吕霍哀吟,朝荣夕灭,旦飞暮沈。聃周道师, 巢由德林。丰屋蔀家,《易》著明箴。人薄位尊,积罚难任,三郤尸晋,宋华咎深, 投扃正幅,实获我心。”

  是时王政陵迟,官才失实,君子多退而穷处,遂终于里闾。

  元康初,松滋令吴郡蔡洪字叔开,有才名,作《孤奋论》,与《释时》意同, 读之者莫不叹息焉。

  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父俨,吴大鸿胪。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 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会稽贺循赴命入洛,经吴阊门,于船中弹琴。翰初不 相识,乃就循言谭,便大相钦悦。问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 同载即去,而不告家人。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冏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曰: “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 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 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 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著《首丘赋》,文多不载。俄而冏败,人 皆谓之见机。然府以其辄去,除吏名。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或谓之曰:“卿乃 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 人贵其旷达。性至孝,遭母忧,哀毁过礼。年五十七卒。其文笔数十篇行于世。

  庾阐,字仲初,颍川鄢陵人也。祖辉,安北长史。父东,以勇力闻。武帝时, 有西域健胡趫捷无敌,晋人莫敢与校。帝募勇士,惟东应选,遂扑杀之,名震殊俗。 阐好学,九岁能属文。少随舅孙氏过江。母随兄肇为乐安长史,在项城。永嘉末, 为石勒所陷,阐母亦没。阐不栉沐,不婚宦,绝酒肉,垂二十年,乡亲称之。州举 秀才,元帝为晋王,辟之,皆不行。后为太宰、西阳王羕掾,累迁尚书郎。苏峻之 难,阐出奔郗鉴,为司空参军。峻平,以功赐爵吉阳县男,拜彭城内史。鉴复请为 从事中郎。寻召为散骑侍郎,领大著作。顷之,出补零陵太守,入湘川,吊贾谊。 其辞曰:

  中兴二十三载,余忝守衡南,鼓栧三江,路次巴陵,望君山而过洞庭,涉湘川 而观汨水,临贾生投书之川,慨以永怀矣。及造长沙,观其遗象,喟然有感,乃吊 之云。

  伟哉兰生而芳,玉产而洁,阳葩熙冰,寒松负雪,莫邪挺锷,天骥汗血,苟云 其隽,谁与比杰!是以高明倬茂,独发奇秀,道率天真,不议世疚,焕乎若望舒耀 景而焯群星,矫乎若翔鸾拊翼而逸宇宙也。飞荣洛汭,擢颖山东,质清浮磬,声若 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为公,方驾逸步,不以曲路期通。 是以张高弘悲,声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虽有惠音,莫过《韶》《濩》; 虽有腾鳞,终仆一壑。呜呼!大庭既邈,玄风悠缅,皇道不以智隆,上德不以仁显。 三五亲誉,其辄可仰而标;霸功虽逸,其涂可翼而阐,悲矣先生,何命之蹇!怀宝 如玉,而生运之浅!

  昔咎繇谟虞,吕尚归昌,德协充符,乃应帝王。夷吾相桓,汉登萧张;草庐三 顾,臭若兰芳。是以道隐则蠖屈,数感则凤睹,若栖不择木,翔非九五,虽曰玉折, 隽才何补!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托神用,故能全生。奈何兰膏,扬芳汉庭, 摧景飚风,独丧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来斯通,世往斯圮。吾哀其生,未 见其死,敢不敬吊,寄之渌水。

  后以疾,征拜给事中,复领著作。吴国内史虞潭为太伯立碑,阐制其文。又作 《扬都赋》,为世所重。年五十四卒,谥曰贞,所著诗赋铭颂十卷行于世。

  子肃之,亦有文藻著称,历给事中、相府记室、湘东太守。太元中卒。

  曹毗,字辅佐,谯国人也。高祖休,魏大司马。父识,右军将军。毗少好文籍, 善属词赋。郡察孝廉,除郎中,蔡谟举为佐著作郎。父忧去职。服阕,迁句章令, 征拜太学博士。时桂阳张硕为神女杜兰香所降,毗因以二篇诗嘲之,并续兰香歌诗 十篇,甚有文彩。又著《扬都赋》,亚于庾阐。累迁尚书郎、镇军大将军从事中郎、 下邳太守。以名位不至,著《对儒》以自释。其辞曰:

  或问曹子曰:“夫宝以含珍为贵,士以藏器为峻,麟以绝迹标奇,松以负霜称 隽,是以兰生幽涧,玉辉于仞。故子州浮沧澜而龙蟠,吴季忽万乘以解印,虞公潜 崇岩以颐神,梁生适南越以保慎,固能全真养和,夷迹洞润,陵冬扬芳,披雪独振 也。

  “今少子睎冥风,弱挺秀容,奇以幼龄,翰披孺童。吐辞则藻落杨班,抗心则 志拟高鸿,味道则理贯庄肆,研妙则颖夺豪锋。固以腾广莫而萋蒨,排素薄而青葱 者矣,何必以刑礼为己任,申韩为宏通!既登东观,染史笔;又据太学,理儒功。 曾无玄韵淡泊,逸气虚洞,养采幽翳,晦明蒙笼。不追林栖之迹,不希抱鳞之龙, 不营练真之术,不慕内听之聪。而处泛位以核物,扇尘教以自濛,负盐车以显能, 饰一己以求恭。退不居漆园之场,出不蹑曾城之冲,游不践绰约之室,諆不希騄駬 之踪;徒以区区之怀而整名目之典,覆蒉之量而塞北川之洪,检名实于俄顷之间, 定得失乎一管之锋。

  “子若谓我果是邪?则是不必以合俗。子若云俗果非邪?则俗非不可以苟从。 俗我纷以交争,利害浑而弥重,何异执朽辔以御逸驷,承劲风以握秋蓬,役恬性以 充劳府,对群物以耦怨双者乎?子不闻乎终军之颖,贾生之才,拔奇山东,玉映汉 台,可谓响播六合,声骇婴孩,而见毁绛灌之口,身离狼狈之灾。由此言之,名为 实宾,福萌祸胎,朝敷荣华,夕归尘埃,未若澄虚心于玄圃,廕瑶林于蓬莱,绝世 事而隽黄绮,鼓沧川而浪龙鳃者矣。蒙窃惑焉。”

  主人焕耳而笑,欣然而言曰:“夫两仪既辟,阴阳汗浩,五才迭用,化生纷扰, 万类云云,孰测其兆!故不登阆风,安以瞻殊目之形?不步景宿,何以观恢廓之表? 是以迷粗者循一往之智,狷介者守一方之矫,岂知火林之蔚炎柯,冰津之擢阳草! 故大人达观,任化昏晓,出不极劳,处不巢皓,在儒亦儒,在道亦道,运屈则纡其 清晖,时申则散其龙藻,此盖员动之用舍,非寻常之所宝也。

  “今三明互照,二气载宣,玄教夕凝,朗风晨鲜,道以才暢,化随理全。故五 典克明于百揆,虞音齐响于五弦,安期解褐于秀林,渔父摆钩于长川。如斯则化无 不融,道无不延,风澄于俗,波清于川。方将舞黄虬于庆云,招仪凤于灵山,流玉 醴乎华闼,秀硃草于庭前。何有违理之患,累真之嫌!子徒知辩其说而未测其源, 明朝菌不可逾晦朔,蟪蛄无以观大年,固非管翰之所述,聊敬对以终篇。”

  累迁至光禄勋,卒。凡所著文笔十五卷,传于世。

  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父矩,江州刺史。充少孤,其父墓中柏树尝为盗贼所 斫,充手刃之,由是知名。善楷书,妙参钟索,世咸重之。辟丞相王导掾,转记室 参军。幼好刑名之学,深抑虚浮之士,尝著《学箴》,称:

  《老子》云:“绝仁弃义,家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李慈乃生哉?盖 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也。道德丧而仁义彰,仁义彰而名利作,礼教之弊, 直在兹也。先王以道德之不行,故以仁义化之,行仁义之不笃,故以礼律检之;检 之弥繁,而伪亦愈广,老庄是乃明无为之益,塞争欲之门。夫极灵智之妙、总会通 之和者,莫尚乎圣人。革一代之弘制,垂千载之遗风,则非圣不立。然则圣人之在 世,吐言则为训辞,莅事则为物轨,运通则与时隆,理丧则与世弊矣。是以大为之 论以标其旨。物必有宗,事必有主,寄责于圣人而遗累乎陈迹也。故化之以绝圣弃 智,镇之以无名之朴。圣教救其末,老庄明其本,本末之涂殊而为教一也。人之迷 也,其日久矣!见形者众,及道者鲜,不觌千仞之门而遂适物之迹,逐迹逾笃,离 本逾远,遂使华端与薄俗俱兴,妙绪与淳风并绝,所以圣人长潜而迹未尝灭矣。惧 后进惑其如此,将越礼弃学而希无为之风,见义教之杀而不观其隆矣,略言所怀, 以补其阙。引道家之弘旨,会世教之适当,义之违本,言不流放,庶以祛困蒙之蔽, 悟一往之惑乎!其辞曰:

  芒芒太初,悠悠鸿荒,蚩蚩万类,与道兼忘。圣迹未显,贤名不彰,怡此鼓腹, 率我猖狂。资生既广,群涂思通,暗实师明,匪予求蒙,遗己济物而天下为公。大 庭唱基,义农宏赞,六位时成,离晖大观,泽洽雨濡,化流风散,比屋同尘而人罔 僭乱。爰暨中古,哲王胥承,质文代作,礼统迭兴,事藉用以繁,化因阻而凝,动 非性扰,静岂神澄!名之攸彰,道之攸废,乃损所隆,乃崇所替,刑作由于德衰, 三辟兴乎叔世,既敦既诱,乃矫乃厉。敦亦既备,矫亦既深,雕琢生文,抑扬成音, 群能骋技,众巧竭心,野无陆马,山无散林。风罔不动,化罔不移,人之失德,反 正作奇。乃放欲以越礼,不知希竞之为病,违彼夷涂而遵此险径。狡兔陵冈,游鱼 遁川,至赜深妙,大象幽玄,弃饵收罝而责功蹄筌,先统丧归而寄旨忘言。政异征 辞,拔本塞源,遁迹永日,寻响穷年,刻意离性而失其自然。世有险夷,运有通圮, 损益适时,升降惟理。道不可以一日废,亦不可以一朝拟,礼不可以千载制,亦不 可以当年止。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己。 力行犹惧不逮,希企邈以远矣。室有善言,应在千里,况乎行止复礼克己。风人司 箴,敬贻君子。

  征北将军褚裒又引为参军,充以家贫,苦求外出,裒将许之为县,试问之,充 曰:“穷猿投林,岂暇择木!”乃除县令,遭母忧。服阕,为大著作郎。

  于时典籍混乱,充删除烦重,以类相从,分作四部,甚有条贯,秘阁以为永制。 累迁中书侍郎,卒官。充注《尚书》及《周易旨》六篇、《释庄论》上下二篇、诗 赋表颂等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

  子颙,亦有文义,多所述作,郡举孝廉。

  充从兄式,以平隐著称,善楷隶。中兴初,仕至侍中。

  袁宏,字彦伯,侍中猷之孙也。父勖,临汝令。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 史诗,是其风情所寄。少孤贫,以运租自业。谢尚时镇牛渚,秋夜乘月,率尔与左 右微服泛江。会宏在舫中讽咏,声既清会,辞又藻拔,遂驻听久之,遣问焉。答云: “是袁临汝郎诵诗。”即其咏史之作也。尚倾率有胜致,即迎升舟,与之谭论,申 旦不寐,自此名誉日茂。尚为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引宏参其军事。累迁大司马桓 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德,而独 不载桓彝。时伏滔先在温府,又与宏善,苦谏之。宏笑而不答。温知之甚忿,而惮 宏一时文宗,不欲令人显问。后游青山饮归,命宏同载,众为之惧。行数里,问宏 云:“闻君作《东征赋》,多称先贤,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称谓非下 官敢专,既未遑启,不敢显之耳。”温疑不实,乃曰:“君欲为何辞?”宏即答云: “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陨,宣城之节,信义为允也。”温泫然 而止。宏赋又不及陶侃,侃子胡奴尝于曲室抽刃问宏曰:“家君勋迹如此,君赋云 何相忽?”宏窘急,答曰:“我已盛述尊公,何乃言无?”因曰:“精金百汰,在 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胡奴乃止。

  后为《三国名臣颂》曰:

  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独治,则为臣以佐之。然则三五迭 隆,历代承基,揖让之与干戈,文德之与武功,莫不宗匠陶钧而群才缉熙,元首经 略而股肱肆力。虽遭罹不同,迹有优劣,至于体分冥固,道契不坠,风美所扇,训 革千载,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朝盛,伊吕用而汤武宁,三贤进而小白兴,五臣 显而重耳霸。中古陵迟,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为下者必以私路期荣, 御员者不以信诚率众,执方者必以权谋自显。于是君臣离而名教薄,世多乱而时不 治,故蘧宁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舆以之行歌,鲁连以之赴海。衰世之中, 保持名节,君臣相体,若合符契,则燕昭、乐毅古之流矣。夫未遇伯乐,则千载无 一骥;时值龙颜,则当年控三杰,汉之得贤,于斯为贵。高祖虽不以道胜御物,群 下得尽其忠;萧曹虽不以三代事主,百姓不失其业。静乱庇人,抑亦其次。夫时方 颠沛,则显不如隐;万物思治,则默不如语。是以古之君子不患弘道难,患遭时难; 遭时匪难,遇君难。故有道无时,孟子所以咨嗟;有时无君,贾生所以垂泣。夫万 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遇之不能无欣,丧之何能无慨。古 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览《国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事,虽道谢先代, 亦异世一时也。

  文若怀独见之照,而有救世之心,论时则人方涂炭,计能则莫出魏武,故委图 霸朝,豫谋世事。举才不以标鉴,故人亡而后显;筹画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后定。 虽亡身明顺,识亦高矣。

  董卓之乱,神器迁逼,公达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谭,故以大存名节。至如 身为汉隶而迹入魏幕,源流趣舍,抑亦文若之谓。所以存亡殊致,始终不同,将以 文若既明且哲,名教有寄乎!夫仁义不可不明,时宗举其致;生理不可不全,故达 识摄其契。相与弘道,岂不远哉!

  崔生高朗,折而不挠,所以策名魏武、执笏霸朝者,盖以汉主当阳,魏后北面 者哉!若乃一旦进玺,君臣易位,则崔生所以不与,魏氏所以不容。夫江湖所以济 舟,亦所以覆舟;仁义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贤玉摧于前,来哲攘袂于后, 岂天怀发中,而名教束物者乎!

  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想管乐,远明风流,治国以礼,人无怨声,刑罚不滥, 没有余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其临终顾托,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疑心, 武侯受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贰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君臣之际,良可咏矣!

  公瑾卓尔,逸志不群,总角料主,则素契于伯符;晚节曜奇,则三分于赤壁。 惜其龄促,志未可量。

  子布佐策,致延誉之美,辍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岂徒謇谔而已哉! 然杜门不用,登坛受讥。夫一人之身所照未异,而用舍之间俄有不同,况沈迹沟壑, 遇与不遇者乎!

  夫诗颂之作,有自来矣。或以吟咏情性,或以纪德显功,虽大指同归,所托或 乖。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复缀序所怀,以 为之赞曰:

  火德既微,运缠大过。洪飚扇海,二溟扬波。虬兽虽惊,风云未和。潜鱼择川, 高鸟候柯。赫赫三雄,并回乾轴。竞收杞梓,争采松竹。凤不及栖,龙不暇伏。谷 无幽兰,岭无停菊。

  英英文若,灵鉴洞照。应变知微,颐奇赏要。日月在躬,隐之弥曜。文明英 心,赞之愈妙。沧海横流,玉石俱碎。达人兼善,废己存爱。谋解时纷,功济宇内。 始救生灵,终明风概。

  公达潜朗,思同蓍蔡。运用无方,动摄群会。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定, 处之弥泰。愔愔幕裹,算无不经亹癖通韵,迹不暂停。虽怀尺璧,顾哂连城。智能 极物,愚足全生。

  郎中温雅,器识纯素。贞而不谅,通而能固。恂恂德心,汪汪轨度。志成弱冠, 道敷岁暮。仁者必勇,德亦有言。虽遇履尾,神气恬然。行不修饰,名节无愆。操 不激切,素风愈鲜。

  邈哉崔生,体正心直。天骨疏朗,墙岸高嶷。忠存轨迹,义形风色。思树芳兰, 翦除荆棘。人恶其上,世不容哲。琅琅先生,雅杖名节。虽遇尘务,犹震霜雪。运 极道消,碎此明月。

  景山恢诞,韵与道合。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和而不同,通而不杂。遇醉忘辞, 在醒贻答。

  长文通雅,义格终始。思戴元首,拟伊同耻。人未知德,惧若在己。嘉谋肆庭, 谠言盈耳。玉生虽丽,光不逾把。德积虽微,道暎天下。

  邈哉太初,宇量高雅。器范自然。标准无假。全身由直,迹洿必伪。处死匪难, 理存则易。万物波荡,孰任其累!六合徒广,容身靡寄。君亲自然,匪由名教。爱 敬既同,情礼兼到。

  烈烈王生,知死不挠。求仁不远,期在忠存。

  玄伯刚简,大存名体。志在高构,增堂及陛。端委兽门,正言弥启。临危致命, 尽其心礼。

  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灵,独禀先觉。标榜风流,远明管乐。初九龙盘, 雅志弥确。百六道丧,干戈迭用。苟非命世,孰扫雰雺!宗子思宁,薄言解控。释 褐中林,郁为时栋。

  士元弘长,雅性内融。崇善爱物,观始知终。丧乱备矣。胜涂未隆。先生标之, 振起清风。绸缪哲后,无妄惟时。夙夜匪懈,义在缉熙。三略既陈,霸业已基。

  公琰殖根,不忘中正。岂曰模拟,实在雅性。亦既羁勒,负荷时命。推贤恭己, 久而可敬。

  公衡冲达,秉志渊塞。媚兹一人,临难不惑。畴昔不造,假翮邻国。进能徽音, 退不失德。六合纷纭,人心将变。鸟择高梧,臣须顾眄。

  公瑾英达,朗心独见。披草求君,定交一面。桓桓魏武,外托霸迹。志掩衡霍, 恃战忘敌。卓卓若人,曜奇赤壁。三光参分,宇宙暂隔。

  子布擅名,遭世方扰。抚翼桑梓,息肩江表。王略威夷,吴魏同宝。遂赞宏谟, 匡此霸道。桓王之薨,大业未纯。把臂托孤,惟贤与亲。轰哭止哀,临难忘身。成 此南面,实由老臣。才为世生,世亦须才。得而能任,贵在无猜。

  昂昂子敬,拔迹草莱。荷檐吐奇,乃构云台。

  子瑜都长,体性纯懿。谏而不犯,正而不毅。将命公庭,退忘私位。岂无鹡鸰, 固慎名器。

  伯言謇謇,以道佐世。出能勤功,入亦献替。谋宁社稷,妥纷挫锐。正以招疑, 忠而获戾。

  元叹邈远,神和形检。如彼白珪,质无尘点。立行以恆,匡主以渐。清不增洁, 浊不加染。

  仲翔高亮,性不和物。好是不群,折而不屈。屡摧逆鳞,直道受黜。叹过孙阳, 放同贾屈。

  莘莘众贤,千载一遇。整辔高衢,骧首天路。仰揖玄流,俯弘时务。名节殊涂, 雅致同趣。日月丽天,瞻之不坠。仁义在躬,用之不匮。尚想遐风,载揖载味。后 生击节,懦夫增气。

  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尝与王珣、伏滔同在温坐,温令 滔读其《北征赋》,至“闻所传于相传,云获麟于此野,诞灵物以瑞德,奚授体于 虞者!疚尼父之洞泣,似实恸而非假。岂一性之足伤,乃致伤于天下”,其本至此 便改韵。珣云:“此赋方传千载,无容率耳。今于‘天下’之后,移韵徙事,然于 写送之致,似为未尽。”滔云:“得益写韵一句,或为小胜。”温曰:“卿思益之。” 宏应声答曰:“感不绝于余心,愬流风而独写。”珣诵味久之,谓滔曰:“当今文 章之美,故当共推此生。”

  性强正亮直,虽被温礼遇,至于辩论,每不阿屈,故荣任不至。与伏滔同在温 府,府中呼为“袁伏”。宏心耻之,每叹曰:“公之厚恩未优国士,而与滔比肩, 何辱之甚。”

  谢安常赏其机对辩速。后安为扬州刺史,宏自吏部郎出为东阳郡,乃祖道于冶 亭。时贤皆集,安欲以卒迫试之,临别执其手,顾就左右取一扇而授之曰:“聊以 赠行。”宏应声答曰:“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时人叹其率而能要焉。

  宏见汉时傅毅作《显宗颂》,辞甚典雅,乃作颂九章,颂简文之德,上之于孝 武。

  太元初,卒于东阳,时年四十九。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卷、 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

  三子:长超子,次成子,次明子。明子有父风,最知名,官至临贺太守。

  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也。有才学,少知名。州举秀才,辟别驾,皆不就。 大司马桓温引为参军,深加礼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从温伐袁真,至寿阳, 以淮南屡叛,著论二篇,名曰《正淮》。其上篇曰:

  淮南者,三代扬州之分也。当春秋时,吴、楚、陈、蔡之与地。战国之末,楚 全有之,而考烈王都焉。秦并天下,建立郡县,是为九江。刘项之际,号曰东楚。 爰自战国至于晋之中兴,六百有余年,保淮南者九姓,称兵者十一人,皆亡不旋踵, 祸溢于世,而终莫戒焉。其天时欤,地势欤,人事欤?何丧乱之若是也!试商较而 论之。

  夫悬象著明,而休征表于列宿;山河衿带,而地险彰于丘陵;治乱推移,而兴 亡见于人事。由此而观,则兼也必矣。昔妖星出于东南而弱楚以亡,飞孛横于天汉 而刘安诛绝,近则火星晨见而王凌首谋,长彗宵暎而毋丘袭乱。斯则表乎天时也。 彼寿阳者,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西援陈许, 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舒六之贡, 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水旱之所不害, 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则系乎地利乎也。其俗尚气力而多勇悍,其人习 战争而贵诈伪,豪右并兼之门,十室而七;藏甲挟剑之家,比屋而发。然而仁义之 化不渐,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屡多亡国也。

  昔考烈以衰弱之楚屡迁其都,外迫强秦之威,内遘阳申之祸,逃死劫杀,三世 而灭。黥布以三雄之选,功成垓下,淮阴既囚,梁越受戮,嫌结震主之威,虑生同 体之祸,遂谋图全之计,庶几后亡之福,众溃于一战,身脂于汉斧。刘长支庶,奄 王大国,承丧乱之余,御新化之俗,无德而宠,欲极祸发。王安内怀先父之憾,外 眩奸臣之说,招引宾客,沈溺数术,藉二世之资,恃戈甲之盛,屈强江淮之上,西 向而图宗国,言未绝口,身嗣俱灭。李宪因亡新之余,袁术当衰汉之末,负力幸乱, 遂生僭逆之计,建号九江,称制下邑,狼狈奔亡,倾城受戮。及至彦云、仲恭、公 休之徒,或凭宿名,或怙前功,握兵淮楚,力制东夏,属当多难之世,仍值废兴之 会,谋非所议,相系祸败。祖约助逆,身亡家族。彼十乱者,成乎人事者也。然则 侵弱昏迷,以至绝灭,亡楚当之。恃强畏逼,遂谋叛乱,黥布有焉。二王遘逆,宠 之之过也。公路僭伪,乘衅之盗也。二将以图功首难,士少以骄矜乐祸。本其所因, 考其成迹,皆宠盛祸淫,福过灾生,而制之不渐,积之有由也。

  其下篇曰:

  昔高祖之诛黥布也,撮三策之要,驰赦过之书,乘人主之威以除逆节之虏,然 犹决战陈都,暴尸横野,仅乃克之,害亦深矣!长安之谋,虽兵未交于山东,祸未 遍于天下,而驰说之士与阖境之人幽囚诛放者,亦已众矣。光武连兵于肥舒,魏祖 驰马于蕲苦,而庐九之间流溺兵凶者十而七八焉。夫王凌面缚,得之于砎石;仲恭 接刃,成之于后觉也。而高祖以之宵征,世宗以之发疾,岂不勤哉!文皇挟万乘之 威,杖伊周之权,内举京畿之众,外征四海之锐,云合雨集,推锋以临淮浦,而诞 钦晏然,方婴城自固,凭轼以观王师。于是筑长围,起棼橹,高壁连堑,负戈击柝 以守之。自夏及春,而后始知亡焉。然则屠城之祸,其可极言乎?约之出奔,淮左 为墟,悲夫!

  信哉鲁哀之言,夫生乎深宫,长于膏梁,忧惧不切于身,荣辱不交于前,则其 仁义之本浅矣。奉以南面之尊,藉以列城之富,宅以制险之居,养以众强之盛,而 无德以临之,无制以节之,则厌溢乐祸之心生矣。夫以昏主御奸臣,利甲资坚城, 伪令行于封内,邪惠结于人心,乘间幸济之说日交于侧,猾诈锢咎之群各驰于前, 见利如归,安在其不为乱乎!况乘旧宠,挟前功,畏逼惧亡,以谋图身之举者,望 其俯首就羁,不亦迂哉!《易》称“履霜坚冰,驯致之道,”盖言渐也。呜呼!斯 所以乱臣贼子亡国覆家累世而不绝者欤!

  昔先生之宰天下也,选于有德,访之三吏,正其分位,明其等级,画之封疆, 宣之政令,上下有序,无僭差之嫌,四人安业,无并兼之国。三载考陟,功罪不得 逃其迹,九伐时修,刑赏无所谬其实。令之有渐,轨之有度,宠之有节,权不外授, 威不下黩,所以杜其萌际,重其名器,深根固本,传之百世。虽时有盛衰,弱者无 所惧其亡;道有兴废,强者不得资其弊。夫如是,将使天下从风,穆然轨道,庆自 一人,惠流万国,安有向时之患哉!

  寿阳平,以功封闻喜县侯,除永世令。温薨,征西将军桓豁引为参军,领华容 令。太元中,拜著作郎,专掌国史,领本州大中正。孝武帝尝会于西堂,滔豫坐, 还,下车先呼子系之谓曰:“百人高会,天子先问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为人 作父如此,定何如也?”迁游击将军,著作如故。卒官。

  子系之,亦有文才,历黄门郎、侍中、尚书、光禄大夫。

  罗含,字君章,桂阳耒阳人也。曾祖彦,临海太守。父绥,荥阳太守。含幼孤, 为叔母硃氏所养。少有志尚,尝昼卧,梦一鸟文彩异常,飞入口中,因惊起说之。 硃氏曰:“鸟有文彩,汝后必有文章。”自此后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不就。 含父尝宰新淦,新淦人杨羡后为含州将,引含为主簿,含傲然不顾,羡招致不已, 辞不获而就焉。及羡去职,含送之到县。新淦人以含旧宰之子,咸致赂遗,含难违 而受之。及归,悉封置而去。由是远近推服焉。后为郡功曹,刺史庾亮以为部江夏 从事。太守谢尚与含为方外之好,乃称曰:“罗君章可谓湘中之琳琅。”寻转州主 簿。后桓温临州,又补征西参军。温尝使含诣尚,有所检劾。含至,不问郡事,与 尚累日酣饮而还。温问所劾事,含曰:“公谓尚何如人?”温曰:“胜我也。”含 曰:“岂有胜公而行非邪!故一无所问。”温奇其意而不责焉。转州别驾。以廨舍 喧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为材,织苇为席而居,布衣蔬食,晏如也。温 尝与僚属宴会,含后至。温问众坐曰:“此何如人?”或曰:“可谓荆楚之材。” 温曰:“此自江左之秀,岂惟荆楚而已。”征为尚书郎。温雅重其才,又表转征西 户曹参军。俄迁宜都太守。及温封南郡公,引为郎中令。寻征正员郎,累迁散骑常 侍、侍中,仍转廷尉、长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门施行马。初,含在官舍, 有一白雀妻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以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 卒,所著文章行于世。

  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也。父悦之,尚书左丞。恺之博学有才气,尝为 《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 奇见贵。”桓温引为大司马参军,甚见亲昵。温薨后,恺之拜温墓,赋诗云:“山 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或问之曰:“卿凭重桓公乃尔,哭状其可见乎?”答曰: “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恺之好谐谑,人多爱狎之。后为殷仲堪参军, 亦深被眷接。仲堪在荆州,恺之尝因假还,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遭风大败。 恺之与仲堪笺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还至荆州, 人问以会稽山川之状。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若云兴霞蔚。” 桓玄时与恺之同在仲堪坐,共作了语。恺之先曰:“火烧平原无遗燎。”玄曰: “白布缠根树旒旐。”仲堪曰:“投鱼深泉放飞鸟。”复作危语。玄曰:“矛头淅 米剑头炊。”仲堪曰:“百岁老翁攀枯枝。”有一参军云:“盲人骑瞎马临深池。” 仲堪眇目,惊曰:“此太逼人!”因罢。恺之每食甘蔗,恆自尾至本。人或怪之, 云:“渐入佳境。”

  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恺之每画人成, 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 在阿堵中。”尝悦一邻女,挑之弗从,乃图其形于壁,以棘针钉其心,女遂患心痛。 恺之因致其情,女从之,遂密去针而愈。恺之每重嵇康四言诗,因为之图,恆云: “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每写起人形,妙绝于时。尝图裴楷象,颊上加三毛, 观者觉神明殊胜。又为谢鲲象,在石岩里,云:“此子宜置丘壑中。”欲图殷仲堪, 仲堪有目病,固辞。恺之曰:“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 之蔽月,岂不美乎!”仲堪乃从之。恺之尝以一厨画糊题其前,寄桓玄,皆其深所 珍惜者。玄乃发其厨后,窃取画,而缄闭如旧以还之,绐云未开。恺之见封题如初, 但失其画,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亦犹人之登仙,了无怪色。

  恺之矜伐过实,少年因相称誉以为戏弄。又为吟咏,自谓得先贤风制。或请其 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义熙初,为散骑常侍,与谢瞻连省,夜于月 下长咏,瞻每遥赞之,恺之弥自力忘倦。瞻将眠,令人代己,恺之不觉有异,遂申 旦而止。尤信小术,以为求之必得。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也,取 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信其不见己也,甚以珍 之。

  初,恺之在桓温府,常云:“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耳。”故 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年六十二,卒于官,所著文集及《启蒙记》 行于世。

  郭澄之,字仲静,太原阳曲人也。少有才思,机敏兼人。调补尚书郎,出为南 康相。值卢循作逆,流离仅得还都。刘裕引为相国参军。从裕北伐,既克长安,裕 意更欲西伐,集僚属议之,多不同。次问澄之,澄之不答,西向诵王粲诗曰:“南 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裕便意定,谓澄之曰:“当与卿共登霸陵岸耳。”因还。

  澄之位至裕相国从事中郎,封南丰侯,卒于官,所著文集行于世。

  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情之所适,发乎咏歌,而感召无象,风 律殊制。至于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子安幼标明敏,少 蓄清思,怀天地之寥廓,赋辞人之所遗,特构新情,岂常均之所企!太冲含豪历载, 以赋《三都》,士安见而称善,平原睹而韬翰,匪惟高步当年,故以腾华终古。邹 湛之持论,枣据之缘情,实南阳之人杰,盖颍川之时秀。季雅摛属遒迈,夙备成德, 称为泉岱之珍,固其然矣。彦伯未能混迹光尘,而屈乎卑位,《释时》宏论,亦足 见其志耳。季鹰纵诞一时,不邀名爵,《黄花》之什,浚发神府。仲初之文,风流 可尚,擢秀士林,《扬都》之美,尤重时彦。曹毗沈研秘籍,踠足下僚,绮靡降神 之歌,朗暢《对儒》之论。李充之《学箴》,信清壮也。袁宏《东征》、《名臣》 之作,抑潘陆之亚。玄度学艺优瞻,笔削擅奇,降帝问于西堂,故其荣观也。君章 耀湘中之宝,挺荆楚之材,梦鸟发乎精诚,岂独日者之蛟凤!长康矜能过实,谭谐 取容,而才多逸气,故有三绝之目。仲静机思通敏,延誉清流,德舆西伐之计,取 定于微指者矣。

  赞曰:爻彖垂法,宫征流音。美哉群彦,扬蕤翰林。俱谐振玉,各擅锵金。子 安、太冲,遒文绮烂。袁、庾、充、恺,缛藻霞焕。架彼辞人,共超清贯。

卷九十三

  ○羊琇 王恂 杨文宗 羊玄之 虞豫 庾琛 杜乂 褚裒 何准 王濛 王遐 王蕴 褚爽

  详观往诰,逖听前闻,阶缘外戚以致显荣者,其所由来尚矣。而多至祸败,鲜 克令终者,何哉?岂不由禄以恩升,位非德举;识惭明悊。材谢经通;假椒房之宠 灵,总军国之枢要。或威权震主,或势力倾朝;居安而不虑危,务进而不知退;骄 奢既至,衅隙随之者乎!是以吕霍之家,诛夷于西汉,梁邓之族,剿绝于东都,其 余干纪乱常、害时蠹政者,不可胜载。至若樊靡卿之父子,窦广国之弟兄,阴兴之 守约戒奢,史丹之掩恶扬善,斯并后族之所美者也。由此观之,干时纵溢者必以凶 终,守道谦冲者永保贞吉,古人所谓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此非其效欤!

  逮于晋难,始自宫掖。杨骏藉武帝之宠私,叨窃非据,贾谧乘惠皇之蒙昧,成 此厉阶,遂使悼后遇云林之灾,愍怀滥湖城之酷。天人道尽,丧乱弘多,宗庙以之 颠覆,黎庶于焉殄瘁。《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其此之谓也。爰及江 左,未改覆车。庾亮世族羽仪,王恭高门领袖,既而职兼出纳,任切股肱。孝伯竟 以亡身,元规几于败国,岂不哀哉!若褚季野之畏避朝权,王叔仁之固求出镇,用 能全身远害,有可称焉。贾充、杨骏、庾亮、王献之、王恭等已入列传,其余既叙 其成败,以为《外戚篇》云。

  羊琇,字稚舒,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父耽,官至太常。兄瑾,尚书右仆射。 琇少举郡计,参镇西钟会军事,从平蜀。及会谋反,琇正言苦谏,还,赐爵关内侯。 琇涉学有智算,少与武帝通门,甚相亲狎,每接筵同席,尝谓帝曰:“若富贵见用, 任领护各十年。”帝戏而许之。初,帝未立为太子,而声论不及弟攸,文帝素意重 攸,恆有代宗之议。琇密为武帝画策,甚有匡救。又观察文帝为政损益,揆度应所 顾问之事,皆令武帝默而识之。其后文帝与武帝论当世之务及人间可否,武帝答无 不允,由是储位遂定。及帝为抚军,命琇参军事。帝即王位后,擢琇为左卫将军, 封甘露亭侯。帝践阼,累迁中护军,加散骑常侍。琇在职十三年,典禁兵,豫机密, 宠遇甚厚。

  初,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毕贺,皆连榻而坐。琇与裴楷后至,曰:“杜元凯 乃复以连榻而坐客邪?”遂不坐而去。

  琇性豪侈,费用无复齐限,而屑炭和作兽形以温酒,洛下豪贵咸竞效之。又喜 游燕,以夜续昼,中外五亲无男女之别,时人讥之。然党慕胜己,其所推举,便尽 心无二。穷窘之徒,特能振恤。选用多以得意者居先,不尽铨次之理。将士有冒官 位者,为其致节,不惜躯命。然放恣犯法,每为有司所贷。其后司隶校尉刘毅劾之, 应至重刑,武帝以旧恩,直免官而已。寻以侯白衣领护军。顷之,复职。及齐王攸 出镇也,琇以切谏忤旨,左迁太仆。既失宠愤怨,遂发病,以疾笃求退。拜特进, 加散骑常侍,还第,卒。帝手诏曰:“琇与朕有先后之亲,少小之恩,历位外内, 忠允茂著。不幸早薨,朕甚悼之。其追赠辅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东园秘器, 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谥曰威。

  王恂,字良夫,文明皇后之弟也。父肃,魏兰陵侯。恂文义通博,在朝忠正, 累迁河南尹,建立二学,崇明《五经》。鬲令袁毅尝馈以骏马,恂不受。及毅败, 受货者皆被废黜焉。魏氏给公卿已下租牛客户数各有差,自后小人惮役,多乐为之, 贵势之门动有百数。又太原诸部亦以匈奴胡人为田客,多者数千。武帝践位,诏禁 募客,恂明峻其防,所部莫敢犯者。咸宁四年卒,赠车骑将军。恂弟虔、恺。

  虔字恭祖。以功干见称,累迁卫尉,封安寿亭侯,拜平东将军、假节、监青州 诸军事。征为光禄勋,转尚书,卒。子士文嗣,历右卫将军、南中郎将,镇许昌, 为刘聪所害。

  恺字君夫。少有才力,历位清显,虽无细行,有在公之称。以讨杨骏勋,封山 都县公,邑千八百户。迁龙骧将军,领骁骑将军,加散骑常侍,寻坐事免官。起为 射声校尉,久之,转后将军。恺既世族国戚,性复豪侈,用赤石脂泥壁。石崇与恺 将为鸩毒之事,司隶校尉傅祗劾之,有司皆论正重罪,诏特原之。由是众人佥畏恺, 故敢肆其意,所欲之事无所顾惮焉。及卒,谥曰丑。

  杨文宗,武元皇后父也。其先事汉,四世为三公。文宗为魏通事郎,袭封{艹务} 亭侯。早卒,以后父,追赠车骑将军,谥曰穆。

  羊玄之,惠皇后父,尚书右仆射瑾之子也。玄之初为尚书郎,以后父,拜光禄 大夫、特进、散骑常侍,更封兴晋侯。迁尚书右仆射,加侍中,进爵为公。成都王 颖之攻长沙王乂也,以讨玄之为名,遂忧惧而卒。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虞豫,元敬皇后父也。少有美称,州郡礼辟,并不就。拜南阳王文学。早卒。 明帝即位,追赠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平山县侯。子胤嗣。

  胤,敬后弟也。初拜散骑常侍,迁步兵校尉。太宁末,追赠豫官,以胤袭侯爵, 转右卫将军。与南顿王宗俱为明帝所昵,并典禁兵。及帝不豫,宗以阴谋发觉,事 连胤,帝隐忍不问,徙胤为宗正卿,加散骑常侍。咸和二年,宗伏诛,左迁胤为桂 阳太守,秩中二千石。频徙琅邪、卢陵太守。咸康元所卒,追赠卫将军,加散骑常 侍。子洪袭爵。

  庾琛,字子美,明穆皇后父也。兄衮,在《孝友传》。琛永嘉初为建威将军, 过江,为会稽太守,征为丞相军谘祭酒。卒官,以后父追赠左将军,妻毌丘氏追封 乡君,子亮陈先志不受。咸和中,成帝又下诏追赠琛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亮又辞 焉。亮在列传。

  杜乂,字弘理,成恭皇后父,镇南将军预孙,尚书左丞锡之子也。性纯和,美 姿容,有盛名于江左。王羲之见而目之曰:“肤若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人也。” 桓彝亦曰:“卫玠神清,杜乂形清。”袭封当阳侯,辟公府掾,为丹阳丞。早卒, 无男,生后而乂终,妻裴氏嫠居养后,以礼自防,甚有德音。咸康初,追赠金紫光 禄大夫,谥曰穆。封裴氏为高安乡君,邑五百户。至孝武帝时,崇进为广德县君。 裴氏寿考,百姓号曰杜姥。初,司徒蔡谟甚器重乂,尝言于朝曰:“恨诸君不见杜 乂也。”其为名流所重如此。

  褚裒,字季野,康献皇后父也。祖,有局量,以干用称。尝为县吏,事有不 合,令欲鞭之,曰:“物各有所施,榱椽之材不合以为籓落也,愿明府垂察。” 乃舍之。家贫,辞吏。年垂五十,镇南将军羊祜与有旧,言于武帝,始被升用, 官至安东将军。父洽,武昌太守。

  裒少有简贵之风,与京兆杜乂俱有盛名,冠于中兴。谯国桓彝见而目之曰: “季野有皮里春秋。”言其外无臧否,而内有所褒贬也。谢安亦雅重之,恆云: “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初辟西阳王掾、吴王文学。苏峻之构逆也,车 骑将军郗鉴以裒为参军。峻平,以功封都乡亭侯,稍迁司徒从事中郎,除给事黄门 侍郎。康帝为琅邪王时,将纳妃,妙选素望,诏娉裒女为妃,于是出为豫章太守。 及康帝即位,征拜侍中,迁尚书。以后父,苦求外出,除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 半洲。在官清约,虽居方伯,恆使私童樵采。顷之,征为卫将军,领中书令。裒以 中书铨管诏命,不宜以姻戚居之,固让,诏以为左将卦、兗州刺史、都督兗州徐州 之琅邪诸军事、假节,镇金城,又领琅邪内史。

  初,裒总角诣庾亮,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骇然,亮曰:“有不祥乎?”璞 曰:“此非人臣卦,不知此年少何以乃表斯祥?二十年外,吾言方验。”及此二十 九年而康献皇太后临朝,有司以裒皇太后父,议加不臣之礼,拜侍中、卫将军、录 尚书事,持节、都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籓,曰:“臣 以虚鄙,才不周用,过蒙国恩,累忝非据。无劳受宠,负愧实深,岂可复加殊特之 命,显号重叠!臣有何勋可以克堪?何颜可以冒进?委身圣世,岂复遗力,实惧颠 坠,所误者大。今王略未振,万机至殷,陛下宜委诚宰辅,一遵先帝任贤之道,虚 己受成,坦平心于天下,无宜内示私亲之举,朝野失望,所损岂少!”于是改授都 督徐兗青扬州之晋陵吴国诸军事、卫将军、徐兗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

  永和初,复征裒,将以为扬州、录尚书事。吏部尚书刘遐说裒曰:“会稽王令 德,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裒长史王胡之亦劝焉,于是固辞归籓,朝 野咸叹服之。进号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辞开府。裒又以政道在于得才, 宜委贤任能,升敬旧齿,乃荐前光禄大夫顾和、侍中殷浩。疏奏,即以和为尚书令, 浩为扬州刺史。

  及石季龙死,裒上表请伐之,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宜 深入,可先遣偏师。裒重陈前所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示以威信,后遣督 护麋嶷进军下邳,贼即奔溃,嶷率所领据其城池,今宜速发,以成声势,于是除征 讨大都督青、扬、徐、兗、豫五州诸军事。裒率众三万径进彭城,河朔士庶归降者 日以千计,裒抚纳之,甚得其欢心。先遣督护徐龛伐沛,获伪相支重,郡中二千余 人归降。鲁郡山有五百余家,亦建义请援,裒遣龛领锐卒三千迎之。龛违裒节度, 军次代陂,为石遵将李菟所败,死伤太半,龛执节不挠,为贼所害。裒以《春秋》 责帅,授任失所,威略亏损,上疏自贬,以征北将军行事,求留镇广陵。诏以偏帅 之责,不应引咎,逋寇未殄,方镇任重,不宜贬降,使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

  时石季龙新死,其国大乱,遗户二十万口渡河,将归顺,乞师救援。会裒已旋, 威势不接,莫能自拔,皆为慕容皝及苻健之众所掠,死亡咸尽。裒以远图不就,忧 慨发病。及至京口,闻哭声甚众,裒问:“何哭之多?”左右曰:“代陂之役也。” 裒益惭恨。永和五年卒,年四十七,远近嗟悼,吏士哀慕之。赠侍中、太傅,本官 如故,谥曰元穆。子歆,字幼安,以学行知名,历散骑常侍、秘书监。

  何准,字幼道,穆章皇后父也。高尚寡欲,弱冠知名,州府交辟,并不就。兄 充为骠骑将军,劝其令仕,准曰:“第五之名何灭骠骑?”准兄弟中第五,故有此 言。充居宰辅之重,权倾一时,而准散带衡门,不及人事,唯诵佛经,修营塔庙而 已。征拜散骑郎,不起。年四十七卒。升平元年,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封晋兴县侯。 子惔以父素行高洁,表让不受。三子:放、惔、澄。

  放继充。

  惔官至南康太守,早卒。惔子元度,西阳太守;次叔度,太常卿、尚书。

  澄字季玄,起家秘书郎,转丞,清正有器望,累迁秘书监、太常、中护军。孝 武帝深爱之,以为冠军将军、吴国内史。太元末,琅邪王出居外第,妙选师傅,征 拜尚书,领琅邪王师。安帝即位,迁尚书左仆射,典选、王师如故。时澄脚疾,固 让,特听不朝,坐家视事。又领本州大中正。及桓玄执政,以疾奏免,卒于家。安 帝反正,追赠金紫光禄大夫。长子籍,早卒。次子融,元熙中,为大司农。

  王濛,字仲祖,哀靖皇后父也。曾祖黯,历位尚书。祖佑,北军中候。父讷, 新淦令。濛少时放纵不羁,不为乡曲所齿,晚节始克己励行,有风流美誉,虚己应 物,恕而后行,莫不敬爱焉。事诸母甚谨,奉禄资产常推厚居薄,喜愠不形于色, 不修小洁,而以清约见称。善隶书。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王文开 生如此兒邪!”居贫,帽败,自入市买之,妪悦其貌,遗以新帽,时人以为达。与 沛国刘惔齐名友善,惔常称濛性至通,而自然有节,濛每云:“刘君知我,胜我自 知。”时人以惔方荀奉倩,濛比袁曜卿,凡称风流者,举濛、惔为宗焉。

  司徒王导辟为掾。导复引匡术弟孝,濛致笺于导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杖德义以尹天下,方将澄清彝伦,崇重名器。夫军国殊用,文武异容,岂可令泾渭 混流,亏清穆之风,以允答具瞻,仪形海内!”导不答。后出补长山令,复为司徒 左西属。濛以此职有谴则应受杖,固辞。诏为停罚,犹不就。徙中书郎。

  简文帝之为会稽王也,尝与孙绰商略诸风流人,绰言曰:“刘惔清蔚简令,王 濛温润恬和,桓温高爽迈出。谢尚清易令达,而濛性和暢,能言理,辞简而有会。” 及简文帝辅政,益贵幸之,与刘惔号为入室之宾。转司徒左长史。晚求为东阳,不 许。及濛病,乃恨不用之。濛闻之曰:“人言会稽王痴,竟痴也!”疾渐笃,于灯 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也!”年三十九卒。临殡,刘惔以犀杷 麈尾置棺中,因恸绝久之。谢安亦常称濛云:“王长史语甚不多,可谓有令音。” 有二子:修、蕴。

  修字敬仁,小字苟子。明秀有美称,善隶书,号曰流奕清举。年十二,作《贤 全论》。濛以示刘惔曰:“敬仁此论,便足以参微言。”起家著作郎、琅邪王文学, 转中军司马,未拜而卒,年二十四。临终,叹曰:“无愧古人,年与之齐矣。”

  王遐,字桓子,简顺皇后父,骠骑将军述之从叔也。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勋。 宁康初,追赠特进、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谥曰靖。

  长子恪,领军将军。恪子欣之,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欣之弟欢之,广州刺 史。遐少子臻,崇德卫尉。

  王蕴,字叔仁,孝武定皇后父,司徒左长史濛之子也。起家佐著作郎,累迁尚 书吏部郎。性平和,不抑寒素,每一官缺,求者十辈,蕴无所是非。时简文帝为会 稽王,辅政,蕴辄连状白之,曰:“某人有地,某人有才。”务存进达,各随其方, 故不得者无怨焉。补吴兴太守,甚有德政。属郡荒人饥,辄开仓赡恤。主簿执谏, 请先列表上待报,蕴曰:“今百姓嗷然,路有饥馑,若表上须报,何以救将死之命 乎!专辄之愆,罪在太守,且行仁义而败,无所恨也。”于是大振贷之,赖蕴全者 十七八焉。朝廷以违科免蕴官,士庶诣阙讼之,诏特左降晋陵太守。复有惠化,百 姓歌之。

  定后立,以后父,迁光禄大夫,领五兵尚书、本州大中正,封建昌县侯。蕴以 恩泽赐爵,非三代令典,固辞不受。朝廷敦劝,终不肯拜,乃授都督京口诸军事、 左将军、徐州刺史、假节,复固让。谢安谓蕴曰:“卿居后父之重,不应妄自菲薄, 以亏时遇,宜依褚公故事,但令在贵权于事不事耳。可暂临此任,以纾国姻之重。” 于是乃受命,镇于京口。顷之,征拜尚书左仆射,将军如故,迁丹阳尹,即本军号 加散骑常侍。蕴以姻戚,不欲在内,苦求外出,复以为都督浙江东五郡、镇军将军、 会稽内史,常侍如故。

  蕴素嗜酒,末年尤甚。及在会稽,略少醒日,然犹以和简为百姓所悦。时王悦 来拜墓,蕴子恭往省之,素相善,遂留十余日方还。蕴问其故,恭曰:“与阿太语, 蝉连不得归。”蕴曰:“恐阿太非尔之友。”阿太,悦小字也。后竟乖初好,时以 为知人。太元九年卒,年五十五,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长子华,早卒。次恭,在列传。恭弟爽,字季明,强正有志力,历给事黄门侍 郎、侍中。孝武帝崩,王国宝夜欲开门入为遗诏,爽距之,曰:“大行晏驾,皇太 子未至,敢入者斩!”乃止。爽尝与会稽王道子饮,道子醉呼爽为小子,爽曰: “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及国宝 执权,免爽官。后兄恭再起事,并以爽为宁朔将军,参预军事。恭败,被诛。

  褚爽,字弘茂,小字斯生,恭思皇后父也。祖裒,父歆。爽少有令称,谢安甚 重之,尝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复论士矣。”为义兴太守,早卒,以后父,追赠 金紫光禄大夫。爽子秀之、炎之、喻之,义熙中,并历大官。

  史臣曰:羊琇托肺腑之亲,处多闻之益,遭逢潜跃之际,预参经始之谋,故得 缱绻恩私,便蕃任遇。凭宠灵而逞欲,恃势位而骄陵,屡犯宪章,频干国纪,幸逢 宽政,得免刑书。王恺地即渭阳,家承世禄,曾弗闻于恭俭,但崇纵于奢淫,竞爽 于季伦,争先于武子,既尘清论,有斁王猷,虽复议行易名,未足惩恶劝善。弘理 仪形外朗,季野神鉴内融,仲祖温润风流,幼道清虚寡欲,皆擅名江表,见重当时, 岂惟后族之英华,抑亦搢绅之令望者也。

  赞曰:托属丹掖,承辉紫宸。地既权宠,任惟执钧。约乃寡失,骄则陵人。覆 车遗戒,谅足书绅。

卷九十四

  ○孙登 董京 夏统 硃冲 范粲 鲁胜 董养 霍原 郭琦 伍朝 鲁褒氾 腾 任旭 郭文 龚壮 孟陋 韩绩 谯秀 翟汤 郭翻 辛谧 刘驎之 索袭 杨轲 公孙凤 公孙永 张忠 石垣 宋纤 郭荷 郭瑀 祈嘉 瞿硎先生 谢敷 戴逵 龚玄之 陶淡 陶潜

  若夫穹昊垂景,少微以躔其次;《文》《系》探幽,贞遁以成其象。故有避于 言色,其道闻乎孔公;骄乎富贵,厥义详于孙子。是以处柔伊存,有生之恆性;在 盈斯害,惟神之常道。古先智士体其若兹,介焉超俗,浩然养素,藏声江海之上, 卷迹嚣氛之表,漱流而激其清,寝巢而韬其耀,良画以符其志,绝机以虚其心。玉 辉冰洁,川渟岳峙,修至乐之道,固无疆之休,长往邈而不追,安排窅而无闷,修 身自保,悔吝弗生,诗人《考槃》之歌,抑在兹矣。至于体天作制之后,讼息刑清 之时,尚乃仄席幽贞以康神化,征聘之礼贲于岩穴,玉帛之贽委于窒衡,故《月令》 曰:“季春之月聘名士,礼贤者”,斯之谓欤!

  自典午运开,旁求隐逸,谯元彦之杜绝人事,江思悛之啸咏林薮,峻其贞白之 轨,成其出尘之迹,虽不应其嘉招,亦足激其贪竞。今美其高尚之德,缀集于篇。

  孙登,字公和,汲郡共人也。无家属,于郡北山为土窟居之,夏则编草为裳, 冬则被发自覆。好读《易》,抚一弦琴,见者皆亲乐之。性无恚怒,人或投诸水中, 欲观其怒,登既出,便大笑。时时游人间,所经家或设衣食者,一无所辞,去皆舍 弃。尝住宜阳山,有作炭人见之,知非常人,与语,登亦不应。文帝闻之,使阮籍 往观,既见,与语,亦不应。嵇康又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康每叹息。 将别,谓曰:“先生竟无言乎?”登乃曰:“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 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 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 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或谓登以魏 晋去就,易生嫌疑,故或嘿者也。竟不知所终。

  董京,字威辇,不知何郡人也。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咏, 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得残碎缯絮,结以自覆,全帛佳绵则不肯受。或见推排骂 辱,曾无怒色。孙楚时为著作郎,数就社中与语,遂载与俱归,京不肯坐。楚乃贻 之书,劝以今尧舜之世,胡为怀道迷邦。京答之以诗曰:“周道斁兮颂声没,夏政 衰兮五常汨。便便君子,顾望而逝,洋洋乎满目,而作者七。岂不乐天地之化也? 哀哉乎时之不可与,对之以独处。无娱我以为欢,清流可饮,至道可餐,何为栖栖, 自使疲单?鱼悬兽槛,鄙夫知之。夫古之至人,藏器于灵,缊袍不能令暖,轩冕不 能令荣;动如川之流,静如川之渟。鹦鹉能言,泗滨浮磬,众人所玩,岂合物情! 玄鸟纡幕,而不被害?尺隼远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鱼,逡巡倒尾,沈吟不决, 忽焉失水。嗟呼!鱼鸟相与,万世而不悟;以我观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达人, 深穆其度,亦将窥我,颦而去。万物皆贱,惟人为贵,动以九州为狭,静以环堵为 大。”后数年,遁去,莫知所之,于其所寝处惟有一石竹子及诗二篇。其一曰: “乾道刚简,坤体敦密,茫茫太素,是则是述。末世流奔,以文代质,悠悠世目, 孰知其实!逝将去此至虚,归我自然之室。”又曰:“孔子不遇,时彼感麟。麟乎 麟!胡不遁世以存真?”

  夏统,字仲御,会稽永兴人也。幼孤贫,养亲以孝闻,睦于兄弟,每采梠求食, 星行夜归,或至海边,拘螊越以资养。雅善谈论。宗族劝之仕,谓之曰:“卿清 亮质直,可作郡纲纪,与府朝接,自当显至,如何甘辛苦于山林,毕性命于海滨也!” 统悖然作色曰:“诸君待我乃至此乎!使统属太平之时,当与元凯评议出处,遇浊 代,念与屈生同污共泥;若污隆之间,自当耦耕沮溺,岂有辱身曲意于郡府之间乎! 闻君之谈,不觉寒毛尽戴,白汗四匝,颜如渥丹,心热如炭,舌缩口张,两耳壁塞 也。”言者大惭。统自此遂不与宗族相见。

  会母疾,统侍医药,宗亲因得见之。其从父敬宁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陈珠二 人,并有国色,庄服甚丽,善歌儛,又能隐形匿影。甲夜之初,撞钟击鼓,间以丝 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云雾杳冥,流光电发。统诸从兄弟欲往观之, 难统,于是共绐之曰:“从父间疾病得瘳,大小以为喜庆,欲因其祭祀,并往贺之, 卿可俱行乎?”统从之。入门,忽见丹、珠在中庭,轻步佪舞,灵谈鬼笑,飞触挑 柈,酬酢翩翻。统惊愕而走,不由门,破籓直出。归责诸人曰:“昔淫乱之俗兴, 卫文公为之悲惋;蝀蝀之气见,君子尚不敢指;季桓纳齐女,仲尼载驰而退;子路 见夏南,愤恚而忼忾。吾常恨不得顿叔向之头,陷华父之眼。奈何诸君迎此妖物, 夜与游戏,放傲逸之情,纵奢淫之行,乱男女之礼,破贞高之节,何也?”遂隐床 上,被发而卧,不复言。众亲踧,即退遣丹、珠,各各分散。

  后其母病笃,乃诣洛市药。会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并至浮桥,士女骈填, 车服烛路。统时在船中曝所市药,诸贵人车乘来者如云,统并不之顾。太尉贾充怪 而问之,统初不应,重问,乃徐答曰:“会稽夏仲御也。”充使问其土地风俗,统 曰:“其人循循,犹有大禹之遗风,大伯之义让,严遵之抗志,黄公之高节。”又 问“卿居海滨,颇能随水戏乎?”答曰:“可。”统乃操柂正橹,折旋中流,初作 鲻鸟跃,后作鯆孚引,飞鹢首,掇兽尾,夺长梢而船直逝者三焉。于是风波振 骇,云雾杳冥,俄而白鱼跳入船者有八九。观者皆悚遽,充心尤异之,乃更就船与 语,其应如响,欲使之仕,即俯而不答。充又谓曰:“昔尧亦歌,舜亦歌,子与人 歌而善,必反而后和之,明先圣前哲无不尽歌。卿颇能作卿土地间曲乎?”统曰: “先公惟寓稽山,朝会万国,授化鄙邦,崩殂而葬。恩泽云布,圣化犹存,百姓感 咏,遂作《慕歌》。又孝女曹娥,年甫十四,贞顺之德过越梁宋,其父堕江不得户, 娥仰天哀号,中流悲叹,便投水而死,父子丧尸,后乃俱出,国人哀其孝义,为歌 《河女》之章。伍子胥谏吴王,言不纳用,见戮投海,国人痛其忠烈,为作《小海 唱》。今欲歌之。”众人佥曰:“善。”统于是以足叩船,引声喉啭,清激慷慨, 大风应至,含水敕天,云雨响集,叱咤欢呼,雷电昼冥,集气长啸,沙尘烟起。 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诸人顾相谓曰:“若不游洛水,安见是人!听《慕歌》 之声,便仿佛见大禹之容。闻《河女》之音,不觉涕泪交流,即谓伯姬高行在目前 也。聆《小海》之唱,谓子胥、屈平立吾左右矣。”充欲耀以文武卤簿,觊其来观, 因而谢之,遂命建硃旗,举幡校,分羽骑为队,军伍肃然。须臾,鼓吹乱作,胡葭 长鸣,车乘纷错,纵横驰道,又使妓女之徒服袿襡,炫金翠,绕其船三匝。统危坐 如故,若无所闻。充等各散曰:“此吴兒是木人石心也。”统归会稽,竟不知所终。

  硃冲,字巨容,南安人也。少有至行,闲静寡欲,好学而贫,常以耕艺为事。 邻人失犊,认冲犊以归,后得犊于林下,大惭,以犊还冲,冲竟不受。有牛犯其禾 稼,冲屡持刍送牛而无恨色。主愧之,乃不复为暴。咸宁四年,诏补博士,冲称疾 不应。寻又诏曰:“东宫官属亦宜得履蹈至行、敦悦典籍者,其以冲为太子右庶子。” 冲每闻征书至,辄逃入深山,时人以为梁管之流。冲居近夷俗,羌戎奉之若君,冲 亦以礼让为训,邑里化之,路不拾遗,村无凶人,毒虫猛兽皆不为害。卒以寿终。

  范粲,字承明,陈留外黄人,汉莱芜长丹之孙也。粲高亮贞正,有丹风,而博 涉强记,学皆可师,远近请益者甚众,性不矜庄,而见之皆肃如也。魏时州府交辟, 皆无所就。久之,乃应命为治中,转别驾,辟太尉掾、尚书郎,出为征西司马,所 历职皆有声称。及宣帝辅政,迁武威太守。到郡,选良吏,立学校,劝农桑。是时 戎夷颇侵疆场,粲明设防备,敌不敢犯,西域流通,无烽燧之警。又郡壤富实,珍 玩充积,粲检制之,息其华侈。以母老罢官。郡既接近寇戎,粲又重镇辄去职,朝 廷尤之,左迁乐涫令。

  顷之,转太宰从事中郎。遭母忧,以至孝称。服阙,复为太宰中郎。齐王芳被 废,迁于金墉城,粲素服拜送,哀恸左右。时景帝辅政,召群官会议,粲又不到, 朝廷以其时望,优容之。粲又称疾,阖门不出。于是特诏为侍中,持节使于雍州。 粲因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子孙恆侍左右,至有婚宦大事,辄密谘焉。 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武帝践阼,泰始中,粲同郡孙和时为太子中庶子,表荐粲,称其操行高洁,久 婴疾病,可使郡县舆致京师,加以圣恩,赐其医药,若遂瘳除,必有益于政。乃诏 郡县给医药,又以二千石禄养病,岁以为常,加赐帛百匹。子乔以父疾笃,辞不敢 受,诏不许。以太康六年卒,时年八十四,不言三十六载,终于所寝之车。长子乔。

  乔字伯孙。年二岁时,祖馨临终,抚乔首曰:“恨不见汝成人!”因以所用砚 与之。至五岁,祖母以告乔,乔便执砚涕泣。九岁请学,在同辈之中,言无媟辞。 弱冠,受业于乐安蒋国明。济阴刘公荣有知人之鉴,见乔,深相器重。友人刘彦秋 夙有声誉,尝谓人曰:“范伯孙体应纯和,理思周密,吾每欲错其一事而终不能。” 光禄大夫李铨尝论杨雄才学优于刘向,乔以为向定一代之书,正群籍之篇,使雄当 之,故非所长,遂著《刘杨优劣论》,文多不载。

  乔好学不倦。父粲阳狂不言,乔与二弟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没, 足不出邑里。司隶校尉刘毅尝抗论于朝廷曰:“使范武威疾若不笃,是为伯夷、叔 齐复存于今。如其信笃,益是圣主所宜哀矜。其子久侍父疾,名德著茂,不加叙用, 深为朝廷惜遗贤之讥也。”元康中,诏求廉让冲退覆道寒素者,不计资,以参选叙。 尚书郎王琨乃荐乔曰:“乔禀德真粹,立操高洁,儒学精深,含章内奥,安贫乐道, 栖志穷巷,箪瓢咏业,长而弥坚,诚当今之寒素,著厉俗之清彦。”时张华领司徒, 天下所举凡十七人,于乔特发优论。又吏部郎郗隆亦思求海内幽遁之士,乔供养衡 门,至于白首,于是除乐安令。辞疾不拜。乔凡一举孝廉,八荐公府,再举清白异 行,又举寒素,一无所就。

  初,乔邑人腊夕盗斫其树,人有告者,乔阳不闻,邑人愧而归之。乔往喻曰: “卿节日取柴,欲与父母相欢娱耳,何以愧为!”其通物善导,皆此类也。外黄令 高頵叹曰:“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孙恂恂率道,名讳未尝经于官曹,士 之贵异,于今而见。大道废而有仁义,信矣!”其行身不秽,为物所叹服如此。以 元康八年卒,年七十八。

  鲁胜,字叔时,代郡人也。少有才操,为佐著作郎。元康初,迁建康令。到官, 著《正天论》云:“以冬至之后立晷测影,准度日月星。臣案日月裁径百里,无千 里;星十里,不百里。”遂表上求下群公卿士考论。“若臣言合理,当得改先代之 失,而正天地之纪。如无据验,甘即刑戮,以彰虚妄之罪。”事遂不报。尝岁日望 气,知将来多故,便称疾去官。中书令张华遣子劝其更仕,再征博士,举中书郎, 皆不就。

  其著述为世所称,遭乱遗失,惟注《墨辩》,存其叙曰:

  名者所以别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事不成。”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以 正别名显于世。孟子非墨子,其辩言正辞则与墨同。荀卿、庄周等皆非毁名家,而 不能易其论也。

  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别色,故有坚白之辩。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无,故有 无序之辩。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同而有异,异而有同,是之谓辩同异。 至同无不同,至异无不异,是谓辩同辩异。同异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辩于一物 而原极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

  自邓析至秦时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颇难知,后学莫复传习,于今五百余岁, 遂亡绝,《墨辩》有上下《经》,《经》各有《说》,凡四篇,与其书众篇连第, 故独存。今引说就经,各附其章,疑者阙之。又采诸众杂集为《刑》《名》二篇, 略解指归,以俟君子。其或兴微继绝者,亦有乐乎此也!

  董养,字仲道,陈留浚仪人也。泰始初,到洛下,不干禄求荣。及杨后废,养 因游太学,升堂叹曰:“建斯堂也,将何为乎?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 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也。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以至此 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作矣。”因著《无化论》以非之。永嘉中,洛城东北步广 里中地陷,有二鹅出焉,其苍者飞去,白者不能飞。养闻叹曰:“昔周时所盟会狄 泉,即此地也。今有二鹅,苍者胡象,白者国家之象,其可尽言乎!顾谓谢鲲、阮 孚曰:“《易》称知机其神乎,君等可深藏矣。”乃与妻荷担入蜀,莫知所终。

  霍原,字休明,燕国广阳人也。少有志力,叔父坐法当死,原入狱讼之,楚毒 备加,终免叔父。年十八,观太学行礼,因留习之。贵游子弟闻而重之,欲与相见, 以其名微,不欲昼往,乃夜共造焉。父友同郡刘岱将举之,未果而病笃,临终,敕 其子沈曰:“霍原慕道清虚,方成奇器,汝后必荐之。”后归乡里。高阳许猛素服 其名,会为幽州刺史,将诣之,主簿当车谏不可出界,猛叹恨而止。原山居积年, 门徒百数,燕王月致羊酒。及刘沈为国大中正,元康中,进原为二品,司徒不过, 沈乃上表理之。诏下司徒参论,中书监张华令陈准奏为上品,诏可。元康末,原与 王褒等俱以贤良征,累下州郡,以礼发遣,皆不到。后王浚称制谋僭,使人问之, 原不答,浚心衔之。又有辽东囚徒三百余人,依山为贼,意欲劫原为主事,亦未行。 时有谣曰:“天子在何许?近在豆田中。”浚以豆为霍,收原斩之,悬其首。诸生 悲哭,夜窃尸共埋殡之。远近骇愕,莫不冤痛之。

  郭琦,字公伟,太原晋阳人也。少方直,有雅量,博学,善五行,作《天文志》、 《五行传》,注《谷梁》、《京氏易》百卷。乡人王游等皆就琦学。武帝欲以琦为 佐著作郎,问琦族人尚书郭彰。彰素疾琦,答云:“不识”。帝曰:“若如卿言, 乌丸家兒能事卿,即堪为郎矣。”遂决意用之。及赵王伦篡位,又欲用琦,琦曰: “我已为武帝吏,不容复为今世吏。”终身处于家。

  伍朝,字世明,武陵汉寿人也。少有雅操,闲居乐道,不修世事。性好学,以 博士征,不就。刺史刘弘荐朝为零陵太守,主者以非选例,不听。尚书郎胡济奏曰: “臣以为当今资丧乱之余运,承百王之遗弊,进趋者乘国故以侥幸,守道者怀蕴椟 以终身,故令敦褒之化亏,退让之风薄。案朝游心物外,不屑时务,守静衡门,志 道日新,年过耳顺而所尚无亏,诚江南之奇才,丘园之逸老也。不加饰进,何以劝 善!且白衣为郡,前汉有旧,宜听光显,以奖风尚。”奏可,而朝不就,终于家。

  鲁褒,字元道,南阳人也。好学多闻,以贫素自立。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 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以刺之。其略曰:

  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 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难折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 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 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 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钱之为言泉也,无远不往,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 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祐,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昔吕公 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赢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犊鼻,官尊 名显,皆钱所致。空版至虚,而况有实;赢二虽少,以致亲密。由此论之,谓为神 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 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问非钱不发。

  洛中硃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我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不计优劣, 不论年纪,宾客辐辏,门常如市。谚曰:“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钱而 已。故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 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

  盖疾时者共传其文。褒不仕,莫知其所终。

  氾腾,字无忌,敦煌人也。举孝廉,除郎中。属天下兵乱,去官还家。太守张 閟造之,闭门不见,礼遗一无所受。叹曰:“生于乱世,贵而能贫,乃可以免。” 散家财五十万,以施宗族,柴门灌园,琴书自适。张轨征之为府司马,腾曰:“门 一杜,其可开乎!”固辞。病两月余而卒。

  任旭,字次龙,临海章安人也。父访,吴南海太守。旭幼孤弱,兒童时勤于学。 及长,立操清修,不染流俗,乡曲推而爱之。郡将蒋秀嘉其名,请为功曹。秀居官 贪秽,每不奉法,旭正色苦谏。秀既不纳,旭谢去,闭门讲习,养志而已。久之, 秀坐事被收,旭狼狈营送,秀慨然叹曰:“任功曹真人也。吾违其谠言,以至于此, 复何言哉!”寻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举为郡中正,固辞归家。永康初,惠帝博 求清节俊异之士,太守仇馥荐旭清贞洁素,学识通博,诏下州郡以礼发遣。旭以朝 廷多故,志尚隐遁,辞疾不行。寻天下大乱,陈敏作逆,江东名豪并见羁絷,惟旭 与贺循守死不回。敏卒不能屈。

  元帝初镇江东,闻其名,召为参军,手书与旭,欲使必到,旭固辞以疾。后帝 进位镇东大将军,复召之;及为左丞相,辟为祭酒,并不就。中兴建,公车征,会 遭母忧。于时司空王导启立学校,选天下明经之士,旭与会稽虞喜俱以隐学被召。 事未行,会有王敦之难,寻而帝崩,事遂寝。明帝即位,又征拜给事中,旭称疾笃, 经年不到,尚书以稽留除名,仆射荀崧议以为不可。太宁末,明帝复下诏备礼征旭, 始下而帝崩。咸和二年卒,太守冯怀上疏谓宜赠九列值苏峻作乱,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终于家。

  郭文,字文举,河内轵人也。少爱山水,尚嘉遁。年三十,每游山林,弥旬忘 反。父母终,服毕,不娶,辞家游名山,历华阴之崖,以观石室之石函。洛阳陷, 乃步担入吴兴余杭大辟山中穷谷无人之地,倚木于树,苫覆其上而居焉,亦无壁障。 时猛兽为暴,入屋害人,而文独宿十余年,卒无患害。恆著鹿裘葛巾,不饮酒食肉, 区种菽麦,采竹叶木实,贸盐以自供。人或酬下价者,亦即与之。后人识文,不复 贱酬。食有余谷,辄恤穷匮。人有臻遗,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有猛兽杀大麀鹿 于庵侧,文以语人,人取卖之,分钱与文。文曰:“我若须此,自当卖之。所以相 语,正以不须故也。”闻者皆嗟叹之。尝有猛兽忽张口向文,文视其口中有横骨, 乃以手探去之,猛兽明旦致一鹿于其室前。猎者时往寄宿,文夜为担水而无倦色。 余杭令顾飏与葛洪共造之,而携与俱归。飏以文山行或须皮衣,赠以韦袴褶一具, 文不纳,辞归山中。飏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无言,韦衣乃至烂于户内,竟 不服用。

  王导闻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车,荷担徒行。既至,导置之西园,园中 果木成林,又有鸟兽麋鹿,因以居文焉。于是朝士咸共观之,文颓然踑踞,傍若无 人。温峤尝问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娱,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本行学道,不 谓遭世乱,欲归无路,是以来也。”又问曰:“饥而思食,壮而思室,自然之性, 先生安独无情乎?”文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曰:“先生独处穷山, 若疾病遭命,则为乌鸟所食,顾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为蝼蚁所食,复何异 乎!”又问曰:“猛兽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独不畏邪?”文曰:“人无害兽之 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曰:“苟世不宁,身不得安。今将用先生以济时,若何?” 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导尝众客共集,丝竹并奏,试使呼之。文瞪眸不 转,跨蹑华堂如行林野。于时坐者咸有钩深味远之言,文常称不达来语。天机铿宏, 莫有窥其门者。温峤尝称曰:“文有贤人之性,而无贤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亚乎!” 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王导遗药,文曰:“命在天,不在药也。夭寿长短,时 也。”

  居导园七年,未尝出入。一旦忽求还山,导不听。后逃归临安,结庐舍于山中。 临安令万宠迎置县中。及苏峻反,破余杭,而临安独全,人皆异之,以为知机。自 后不复语,但举手指麾,以宣其意。病甚,求还山,欲枕石安尸,不令人殡葬,宠 不听。不食二十余日,亦不瘦。宠问曰:“先生复可得几日?”文三举手,果以十 五日终。宠葬之于所居之处而祭哭之,葛洪、庾阐并为作传,赞颂其美云。

  龚壮,字子玮,巴西人也。洁己自守,与乡人谯秀齐名。父叔为李特所害,壮 积年不除丧,力弱不能复仇。及李寿戍汉中,与李期有嫌,期,特孙也,壮欲假寿 以报,乃说寿曰:“节下若能并有西土,称籓于晋,人必乐从。且舍小就大,以危 易安,莫大之策也。”寿然之,遂率众讨期,果克之。寿犹袭伪号,欲官之,壮誓 不仕,赂遗一无所取。会天久雨,百姓饥垫,壮上书说寿以归顺,允天心,应人望, 永为国籓,福流子孙。寿省书内愧,秘而不宣。乃遣使入胡,壮又谏之,寿又不纳。 壮谓百行之本莫大忠孝,即假寿杀期,私仇以雪,又欲使其归朝,以明臣节。寿既 不从,壮遂称聋,又云手不制物,终身不复至成都,惟研考经典,谭思文章,至李 势时卒。

  初,壮每叹中夏多经学,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难,无复学徒,乃著《迈德 论》,文多不载。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吴司空宗之曾孙也。兄嘉,桓温征西长史。陋少而 贞立,清操绝伦,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娱。口不及世事,未曾交游,时或弋钓,孤 兴独往,虽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丧母,毁瘠殆于灭性,不饮酒食肉十有余年。亲 族迭谓之曰:“少孤!谁无父母?谁有父母!圣人制礼,令贤者俯就,不肖企及。 若使毁性无嗣,更为不孝也。陋感此言,然后从吉。由是名著海内。简文帝辅政, 命为参军,称疾不起。桓温躬往造焉。或谓温曰:“孟陋高行,学为儒宗,宜引在 府,以和鼎味。”温叹曰:“会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拟议也。”陋闻之曰:“桓公 正当以我不往故耳。亿兆之人,无官者十居其九,岂皆高士哉!我疾病不堪恭相王 之命,非敢为高也。”由是名称益重。博学多通,长于《三礼》。注《论语》,行 于世。卒以寿终。

  韩绩,字兴齐,广陵人也。其先避乱,居于吴之嘉兴。父建,仕吴至大鸿胪。 绩少好文学,以潜退为操,布衣蔬食,不交当世,由是东土并宗敬焉。司徒王导闻 其名,辟以为掾,不就。咸康末,会稽内史孔愉上疏荐之,诏以安车束帛征之。尚 书令诸葛恢奏绩名望犹轻,未宜备礼,于是召拜博士。称老病不起,卒于家。

  于时高密刘鲕字长鱼、城阳邴郁字弘文,并有高名。鲕幼不慕俗,长而希古, 笃学厉行,化流邦邑。郁,魏征士原之曾孙,少有原风,敕身谨洁,口不妄说,耳 不妄听,端拱恂恂,举动有礼。咸康中,成帝博求异行之士,鲕、郁并被公卿荐举, 于是依绩及翟汤等例,以博士征之。郁辞以疾,鲕随使者到京师,自陈年老,不拜。 各以寿终。

  谯秀,字元彦,巴西人也。祖周,以儒学著称,显明蜀朝。秀少而静默,不交 于世,知天下将乱,预绝人事,虽内外宗亲,不与相见。郡察孝廉,州举秀才,皆 不就。及李雄据蜀,略有巴西,雄叔父骧、骧子寿皆慕秀名,具束帛安车征之,皆 不应。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薮。龚壮常叹服焉。桓温灭蜀,上疏荐之,朝廷以 秀年在笃老,兼道远,故不征,遣使敕所在四时存问。寻而范贲、萧敬相继作乱, 秀避难宕渠,乡里宗族依凭之者以百数。秀年出八十,众人欲代之负担,秀曰: “各有老弱,当先营护。吾气力犹足自堪,岂以垂朽之年累诸君也!”年九十余卒。

  翟汤,字道深,寻阳人。笃行纯素,仁让廉洁,不屑世事,耕而后食,人有馈 赠,虽釜庾一无所受。永嘉末,寇害相继,闻汤名德,皆不敢犯,乡人赖之。司徒 王导辟,不就,隐于县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宝与汤通家,遣船饷之,敕吏云:“翟 公廉让,卿致书讫,便委船还。”汤无人反致,乃货易绢物,因寄还宝。宝本以为 惠,而更烦之,益愧叹焉。咸康中,征西大将军庾亮上疏荐之,成帝征为国子博士, 汤不起。建元初,安西将军庾翼北征石季龙,大发僮客以充戎役,敕有司特蠲汤所 调。汤悉推仆使委之乡吏,吏奉旨一无所受,汤依所调限,放免其仆,使令编户为 百姓。康帝复以散骑常侍征汤,固辞老疾,不至。年七十三,卒于家。

  子庄,字祖休。少以孝友著名,遵汤之操,不交人物,耕而后食,语不及俗, 惟以弋钓为事。及长,不复猎。或问:“渔猎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 哉?”庄曰:“猎自我,钓自物,未能顿尽,故先节其甚者。且夫贪饵吞钩,岂我 哉!”时人以为知言。晚节亦不复钓,端居筚门,歠菽饮水。州府礼命,及公车征, 并不就。年五十六,卒。子矫,亦有高操,屡辞辟命。矫子法赐,孝武帝以散骑郎 征,亦不至。世有隐行云。

  郭翻,字长翔,武昌人也。伯父讷,广州刺史。父察,安城太守。翻少有志操, 辞州郡辟及贤良之举。家于临川,不交世事,惟以渔钓射猎为娱。居贫无业,欲垦 荒田,先立表题,经年无主,然后乃作。稻将熟,有认之者,悉推与之。县令闻而 诘之,以稻还翻,翻遂不受。尝以车猎,去家百余里,道中逢病人,以车送之,徒 步而归。其渔猎所得,或从买者,便与之而不取直,亦不告姓名。由是士庶咸敬贵 焉。与翟汤俱为庾亮所荐,公车博士征,不就。咸康末,乘小船暂归武昌省坟墓, 安西将军庾翼以帝舅之重,躬往造翻,欲强起之。翻曰:“人性各有所短,焉可强 逼!”翼又以其船小狭,欲引就大船。翻曰:“使君不以鄙贱而辱临之,此固野人 之舟也。”翼俯屈入其船中,终日而去。尝坠刀于水,路人有为取者,因与之。路 人不取,固辞,翻曰:“尔向不取,我岂能得!”路人曰:“我若取此,将为天地 鬼神所责矣。”翻知其终不受,复沈刀于水。路人怅焉,乃复沈没取之。翻于是不 逆其意,乃以十倍刀价与之。其廉不受惠,皆此类也。卒于家。

  辛谧,字叔重,陇西狄道人也。父怡,幽州刺史,世称冠族。谧少有志尚,博 学善属文,工草隶书,为时楷法。性恬静,不妄交游。召拜太子舍人、诸王文学, 累征不起。永嘉末,以谧兼散骑常侍,慰抚关中。谧以洛阳将败,故应之。及长安 陷没于刘聪,聪拜太中大夫,固辞不受。又历石勒、季龙之世,并不应辟命。虽处 丧乱之中,颓然高迈,视荣利蔑如也。及冉闵僭号,复备礼征为太常,谧遗闵书曰: “昔许由辞尧,以天下让之,全其清高之节。伯夷去国,子推逃赏,皆显史牒,传 之无穷。此往而不反者也。然贤人君子虽居庙堂之上,无异于山林之中,期穷理尽 性之妙,岂有识之者邪!是故不婴于祸难者,非为避之,但冥心至趣而与吉会耳。 谧闻物极则变,冬夏是也;致高则危,累棋是也。君王功以成矣,而久处之,非所 以顾万全远危亡之祸也。宜因兹大捷,归身本朝,必有许由、伯夷之廉,享松乔之 寿,永为世辅,岂不美哉!”因不食而卒。

  刘驎之,字子骥,南阳人,光禄大夫耽之族也。驎之少尚质素,虚退寡欲,不 修仪操,人莫之知。好游山泽,志存遁逸。尝采药至衡山,深入忘反,见有一涧水, 水南有二石囷,一囷闭,一囷开,水深广不得过。欲还,失道,遇伐弓人,问径, 仅得还家。或说囷中皆仙灵方药诸杂物,驎之欲更寻索,终不复知处也。车骑将军 桓冲闻其名,请为长史,驎之固辞不受。冲尝到其家,驎之于树条桑,使者致命, 驎之曰:“使君既枉驾光临,宜先诣家君。”冲闻大愧,于是乃造其父。父命驎之, 然后方还,拂短褐与冲言话。父使驎之于内自持浊酒蔬菜供宾,冲敕人代驎之斟酌, 父辞曰:“若使从者,非野人之意也。”冲慨然,至昏乃退。驎之虽冠冕之族,信 仪著于群小,凡厮伍之家婚娶葬送,无不躬自造焉。居于阳岐,在官道之侧,人物 来往,莫不投之。驎之躬自供给,士君子颇以劳累,更惮过焉。凡人致赠,一无所 受。去驎之家百余里,有一孤姥,病将死,叹息谓人曰:“谁当埋我,惟有刘长史 耳!何由令知。”驎之先闻其有患,故往侯之,值其命终,乃身为营棺殡送之。其 仁爱隐恻若此。卒以寿终。

  索袭,字伟祖,敦煌人也。虚靖好学,不应州郡之命,举孝廉、贤良方正,皆 以疾辞。游思于阴阳之术,著天文地理十余篇,多所启发。不与当世交通,或独语 独笑,或长叹涕泣,或请问不言。张茂时,敦煌太守阴澹奇而造焉,经日忘反,出 而叹曰:“索先生硕德名儒,真可以谘大义。”澹欲行乡射之礼,请袭为三老,曰: “今四表辑宁,将行乡射之礼,先生年耆望重,道冠一时,养老之义,实系儒贤。 既树非梧桐,而希鸾凤降翼;器谢曹公,而冀盖公枉驾,诚非所谓也。然夫子至圣, 有召赴焉;孟轲大德,无聘不至,盖欲弘阐大猷,敷明道化故也。今之相屈,遵道 崇教,非有爵位,意者或可然乎!”会病卒,时年七十九。澹素服会葬,赠贱二万。 澹曰:“世人之所有余者,富贵也;目之所好者,五色也;耳之所玩者,五音也。 而先生弃众人之所收,收众人之所弃,味无味于慌惚之际,兼重玄于众妙之内。宅 不弥亩而志忽九州,形居尘俗而栖心天外,虽黔娄之高远,庄生之不愿,蔑以过也。” 乃谥曰玄居先生。

  杨轲,天水人也。少好《易》,长而不娶,学业精微,养徒数百,常食粗饮水, 衣褐缊袍,人不堪其忧,而轲悠然自得,疏宾异客,音旨未曾交也。虽受业门徒, 非入室弟子,莫昨亲言。欲所论授,须旁无杂人,授入室弟子,令递相宣授。刘曜 僭号,征拜太常,轲固辞不起,曜亦敬而不逼,遂隐于陇山。曜后为石勒所擒,秦 人东徙,轲留长安。及石季龙嗣伪位。备玄纁束帛安车征之,轲以疾辞。迫之,乃 发。既见季龙,不拜,与语,不言,命舍之于永昌乙第。其有司以轲倨傲,请从大 不敬论,季龙不从,下书任轲所尚。轲在永昌,季龙每有馈饩,辄口授弟子,使为 表谢,其文甚美,览者叹有深致。季龙欲观其真趣,乃密令美女夜以动之,轲萧然 不顾。又使人将其弟子尽行,遣魁壮羯士衣甲持刀,临之以兵,并窃其所赐衣服而 去,轲视而不信,了无惧色。常卧土床,覆以布被,倮寝其中,下无茵褥。颍川荀 铺,好奇之士也,造而谈经,轲瞑目不答。铺发轲被露其形,大笑之。轲神体颓然, 无惊怒之状。于时咸以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其深浅也。后上疏陈乡思,求还,季 龙送以安车蒲轮,蠲十户供之。自归秦州,仍教授不绝。其后秦人西奔凉州,轲弟 子以牛负之,为戍军追擒,并为所害。

  公孙凤,字子鸾,上谷人也。隐于昌黎之九城山谷,冬衣单布,寝处士床,夏 则并食于器,停令臭败,然后食之。弹琴吟咏,陶然自得,人咸异之,莫能测也。 慕容以安车征至鄴,及见,不言不拜,衣食举动如在九城。宾客造请,鲜得与 言。数年病卒。

  公孙永,字子阳,襄平人也。少而好学恬虚,隐于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身 所垦植,则不衣食之,吟咏岩间,欣然自得,年余九十,操尚不亏。与公孙凤俱被 容征至鄴,及见,不拜,王公以下造之,皆不与言,虽经隆冬盛暑,端然自若。 一岁余,诈狂,送之平郭。后苻坚又将备礼征之,难其年耆路远,乃遣使者致问。 未至而永亡,坚深悼之,谥曰崇虚先生。

  张忠,字巨和,中山人也。永嘉之乱,隐于泰山。恬静寡欲,清虚服气,餐芝 饵石,修导养之法。冬则缊袍,夏则带索,端拱若尸。无琴书之适,不修经典,劝 教但以至道虚无为宗。其居依崇岩幽谷,凿地为窟室。弟子亦以窟居,去忠六十余 步,五日一朝。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受业,观形而退。立道坛于窟上,每旦朝拜 之。食用瓦器,凿石为釜。左右居人馈之衣食,一无所受。好事少年颇或问以水旱 之祥,忠曰:“天不言而四时行焉,万物生焉,阴阳之事非穷山野叟所能知之。” 其遣诸外物,皆此类也。年在期颐,而视听无爽。苻坚遣使征之。使者至,忠沐浴 而起,谓弟子曰:“吾余年无几,不可以逆时主之意。”浴讫就车。及至长安,坚 赐以冠衣,辞曰:“年朽发落,不堪衣冠,请以野服入觐。”从之。及见,坚谓之 曰:“先生考磐山林,研精道素,独善之美有余,兼济之功未也。故远屈先生,将 任齐尚父。”忠曰:“昔因丧乱,避地泰山,与鸟兽为侣,以全朝夕之命。属尧舜 之世,思一奉圣颜。年衰志谢,不堪展效,尚父之况,非敢窃拟。山栖之性,情存 岩岫,乞还余齿,归死岱宗。坚以安车送之。行达华山。叹曰:“我东岳道士,没 于西岳,命也,奈何!行五十里,及关而死。使者驰驿白之,坚遣黄门郎韦华持节 策吊,祀以太牢,褒赐命服,谥曰安道先生。

  石垣,字洪孙,自云北海剧人。居无定所,不娶妻妾,不营产业,食不求美, 衣必粗弊。或有遗其衣服,受而施人。人有丧葬,辄杖策吊之。路无远近,时有寒 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时,咸皆见焉。又能暗中取物,如昼无差。姚苌之乱,莫 知所终。

  宋纤,字令艾,敦煌效谷人也。少有远操,沈靖不与世交,隐居于酒泉南山。 明究经纬,弟子受业三千余人。不应州郡辟命,惟与阴颙、齐好友善。张祚时,太 守杨宣画其象于阁上;出入视之,作颂曰:“为枕何石?为濑何流?身不可见,名 不可求。”酒泉太守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仪,鸣铙鼓,造焉。纤高楼重阁,距 而不见。岌叹曰:“名可闻而身不可见,德可仰而形不可睹,吾而今而后知先生人 中之龙也。”铭诗于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其人 如玉,维国之琛。室迩人遐,实劳我心。”

  纤注《论语》,及为诗颂数万言。年八十,笃学不倦。张祚后遣使者张兴备礼 征为太子友,兴逼喻甚切,纤喟然叹曰:“德非庄生,才非干木,何取稽停明命!” 遂随兴至姑臧。祚遣其太子太和以执友礼造之,纤称疾不见,赠遗一皆不受。寻迁 太子太傅。顷之,上疏曰:“臣受生方外,心慕太古。生不喜存,死不悲没。素有 遗属,属诸知识,在山投山,临水投水,处泽露形,在人亲土。声闻书疏,勿告我 家。今当命终,乞如素愿。”遂不食而卒,时年八十二,谥曰玄虚先生。

  郭荷,字承休,略阳人也。六世祖整,汉安顺之世,公府八辟,公车五征,皆 不就。自整及荷,世以经学致位。荷明究群籍,特善史书。不应州郡之命。张祚遣 使者以安车束帛征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及至,署太子友。荷上疏乞还,祚 许之,遣以安车蒲轮送还张掖东山。年八十四卒,谥曰玄德先生。

  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少有超俗之操,东游张掖,师事郭荷,尽传其业。精 通经义,雅辩谈论,多才艺,善属文。荷卒,瑀以为父生之,师成之,君爵之,而 五服之制,师不服重,盖圣人谦也,遂服斩衰,庐墓三年。礼毕,隐于临松薤谷, 凿石窟而居,服柏实以轻身,作《春秋墨说》、《孝经错纬》,弟子著录千余人。

  张天赐遣使者孟公明持节,以浦轮玄纁备礼征之,遗瑀书曰:“先生潜光九皋, 怀真独远,心与至境冥符,志与四时消息,岂知苍生倒悬,四海待拯者乎!孤忝承 时运,负荷大业,思与贤明同赞帝道。昔传说龙翔殷朝,尚父鹰扬周室,孔圣车不 停轨,墨子驾不俟旦,皆以黔首之祸不可以不救,君不独立,道由人弘故也。况今 九服分为狄场,二都尽为戎穴,天子僻陋江东,名教沦于左衽,创毒之甚,开避未 闻。先生怀济世之才,坐观而不救,其于仁智,孤窃惑焉。故遣使者虚左授绥,鹤 企先生,乃眷下国。”公明至山,瑀指翔鸿以示之曰:“此鸟也,安可笼哉!”遂 深逃绝迹。公明拘其门人,瑀叹曰:“吾逃禄,非避罪也,岂得隐居行义,害及门 人!”乃出而就征。及至姑臧,值天赐母卒,瑀括发入吊,三踊而出,还于南山。

  及天锡灭,苻坚又以安车征瑀定礼仪,会父丧而止,太守辛章遣书生三百人就 受业焉。及苻氏之末,略阳王穆起兵酒泉,以应张大豫,遣使招瑀。瑀叹曰:“临 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长;脉病三年,不豫绝其餐馈;鲁连在赵,义不结舌,况人将 左衽而不救之!”乃与敦煌索嘏起兵五千,运粟三万石,东应王穆。穆以瑀为太府 左长史、军师将军。虽居元佐,而口咏黄老,冀功成世定,追伯成之踪。

  穆惑于谗间,西伐索嘏,瑀谏曰:“昔汉定天下,然后诛功臣。今事业未建而 诛之,立见麋鹿游于此庭矣。”穆不从。瑀出城大哭,举手谢城曰:“吾不复见汝 矣!”还而引被覆面,不与人言,不食七日,与疾而归,旦夕祈死。夜梦乘青龙上 天,至屋而止,寤而叹曰:“龙飞在天,今止于屋。屋之为字,尸下至也。龙飞至 尸,吾其死也。古之君子不卒内寝,况吾正士乎!”遂还酒泉南山赤崖阁,饮气而 卒。

  祈嘉,字孔宾,酒泉人也。少清贫,好学。年二十余,夜忽窗中有声呼曰: “祈孔宾,祈孔宾!隐去来,隐去来!修饰人世,甚苦不可谐。所得未毛铢,所丧 如山崖。”旦而逃去,西至敦煌,依学官诵书,贫无衣食,为书生都养以自给,遂 博通经传,精究大义。西游海渚,教授门生百余人。张重华征为儒林祭酒。性和裕, 教授不倦,依《孝经》作《二九神经》。在朝卿士、郡县守令彭和正等受业独拜床 下者二千余人,天锡谓为先生而不名之。竟以寿终。

  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太和末,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 山有瞿硎,因以为名焉。大司马桓温尝往造之。既至,见先生被鹿裘,坐于石室, 神无忤色,温及僚佐数十人皆莫测之,乃命伏滔为之铭赞。竟卒于山中。

  谢敷,字庆绪,会稽人也。性澄靖寡欲,入太平山十余年。镇军郗愔召为主簿, 台征博士,皆不就。初,月犯少微,少微一名处士星,占者以陷士当之。谯国戴逵 有美才,人或忧之。俄而敷死,故会稽人士以嘲吴人云:“吴中高士,便是求死不 得死。”

  戴逵,字安道,谯国人也。少博学,好谈论,善属文,能鼓琴,工书画,其余 巧艺靡不毕综。总角时,以鸡卵汁溲白瓦屑作《郑玄碑》,又为文而自镌之,词丽 器妙,时人莫不惊叹。性不乐当世,常以琴书自娱。师事术士范宣于豫章,宣异之, 以兄女妻焉。太宰、武陵王晞闻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 不为王门伶人!”晞怒,乃更引其兄述。述闻命欣然,拥琴而往。

  逵后徙居会稽之剡县。性高洁,常以礼度自处,深以放达为非道,乃著论曰:

  夫亲没而采药不反者,不仁之子也;君危而屡出近关者,苟免之臣也。而古之 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体者何?达其旨故也。达其旨,故不惑其迹。若元康之人,可 谓好遁迹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实逐声之行,是犹美西施而学其颦眉, 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为慕者,非其所以为美,徒贵貌似而已矣。夫紫之乱硃, 以其似硃也。故乡原似中和,所以乱德;放者似达,所以乱道。然竹林之为放,有 疾而为颦者也,元康之为放,无德而折巾者也,可无察乎!

  且儒家尚誉者,本以兴贤也,既失其本,则有色取之行。怀情丧真,以容貌相 欺,其弊必至于末伪。道家去名者,欲以笃实也,苟失其本,又有越检之行。情礼 俱亏,则仰咏兼忘,其弊必至于本薄。夫伪薄者,非二本之失,而为弊者必托二本 以自通。夫道有常经而弊无常情,是以六经有失,王政有弊,苟乖其本,固圣贤所 无奈何也。

  嗟夫!行道之人自非性足体备、暗蹈而当者,亦曷能不栖情古烈,拟规前修。 苟迷拟之然后动,议之然后言,固当先辩其趣舍之极,求其用心之本,识其枉尺直 寻之旨,采其被褐怀玉之由。若斯,途虽殊,而其归可观也;迹虽乱,而其契不乖 也。不然,则流遁忘反,为风波之行,自驱以物,自诳以伪,外眩嚣华,内丧道实, 以矜尚夺其真主,以尘垢翳其天正,贻笑千载,可不慎欤!

  孝武帝时,以散骑常侍、国子博士累征,辞父疾不就。郡县敦逼不已,乃逃于 吴。吴国内史王珣有别馆在武丘山,逵潜诣之,与珣游处积旬。会稽内史谢玄虑逵 远遁不反,乃上疏曰:“伏见谯国戴逵希心俗表,不婴世务,栖迟衡门,与琴书为 友。虽策命屡加,幽操不回,超然绝迹,自求其志。且年垂耳顺,常抱羸疾,时或 失适,转至委笃。今王命未回,将离风霜之患。陛下既已爱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 并存,请绝其召命。”疏奏,帝许之,逵复还剡。

  后王珣为尚书仆射,上疏复请征为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征之,复不至。太 元二十年,皇太子始出东宫,太子太传会稽王道子、少傅王雅、詹事王珣又上疏曰: “逵执操贞厉,含味独游,年在耆老,清风弥劭。东宫虚德,式延事外,宜加旌命, 以参僚侍。逵既重幽居之操,必以难进为美,宜下所在备礼发遣。”会病卒。

  长子勃,有父风。义熙初,以散骑侍郎征,不起,寻卒。

  龚玄之,字道玄,武陵汉寿人也。父登,历长沙相、散骑常侍。玄之好学潜默, 安于陋巷。州举秀才,公府辟,不就。孝武帝下诏曰:“夫哲王御世,必搜扬幽隐, 故空谷流絷维之咏,丘园旅束帛之观。谯国戴逵、武陵龚玄之并高尚其操,依仁游 艺,洁己贞鲜,学弘儒业,朕虚怀久矣。二三君子,岂其戢贤于怀抱哉!思挹雅言, 虚诚讽议,可并以为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指下所在备礼发遣,不得循常,以稽 侧席之望。”郡县敦逼,苦辞疾笃,不行。寻卒,时年五十八。

  弟子元寿,亦有德操,高尚不仕,举秀才及州辟召,并称疾不就。孝武帝以太 学博士、散骑侍郎、给事中累征,遂不起。卒于家。

  陶淡,字处静,太尉侃之孙也。父夏,以无行被废。淡幼孤,好导养之术,谓 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婚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数,淡终日端拱, 曾不营问。颇好读《易》善卜筮。于长沙临湘山中结庐居之,养一白鹿以自偶。亲 故有候之者,辄移渡涧水,莫得近之。州举秀才,淡闻,遂转逃罗县埤山中,终身 不返,莫知所终。

  陶潜,字元亮,大司马侃之曾孙也。祖茂,武昌太守。潜少怀高尚,博学善属 文,颖脱不羁,任真自得,为乡邻之所贵。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曰:“先生 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 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恆得。亲旧知其如此, 或置酒招之,造饮必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环堵萧然,不蔽风日, 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

  以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 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 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在县,公田悉令种秫谷,曰:“令吾常醉于酒足矣。” 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一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 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义熙二年,解印去县,乃赋《归去来》。其辞曰: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 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 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来迎,稚子侯门。三径就 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觚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 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而流憩,时翘首而遐观。 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其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 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暮,将有事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 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 帝乡不可期。怀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芸秄,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 化而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顷之,征著作郎,不就。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宠遵等 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虽不识主人,亦欣然无忤,酣醉便反。未尝有所造 诣,所之唯至田舍及庐山游观而已。

  刺史王弘以元熙中临州,甚钦迟之,后自造焉。潜称疾不见,既而语人云: “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闲,幸非洁志慕声,岂敢以王公纡轸为荣邪!夫谬以不贤, 此刘公干所以招谤君子,其罪不细也。”弘每令人候之,密知当往庐山,乃遣其故 人庞通之等赍酒,先于半道要之。潜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进。弘乃出与相 见,遂欢宴穷日。潜无履,弘顾左右为之造履。左右请履度,潜便于坐申脚令度焉。 弘要之还州,问其所乘,答云:“素有脚疾,向乘蓝舆,亦足自反。”乃令一门生 二兒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赏适,不觉其有羡于华轩也。弘后欲见,辄于林泽间候之。 至于酒米乏绝,亦时相赡。

  其亲朋好事,或载酒肴而往,潜亦无所辞焉。每一醉,则大适融然。又不营生 业,家务悉委之兒仆。未尝有喜愠之色,惟遇酒则饮,时或无酒,亦雅咏不辍。尝 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 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以宋元 嘉中卒,时年六十三,所有文集并行于世。

  史臣曰:君子之行殊途,显晦之谓也。出则允釐庶政,以道济时;处则振拔嚣 埃,以卑自牧。详求厥义,其来夐矣。公和之居窟室,裳唯编草,诫叔夜而凝神鉴; 威辇之处丛祠,衣无全帛,对子荆而陈贞则:并灭景而弗追,柳禽、尚平之流亚。 夏统远迩称其孝友,宗党高其谅直,歌《小海》之曲。则伍胥犹存;固贞石之心, 则公闾尤愧,时幸洛滨之观,信乎兹言。宋纤幼怀远操,清规映拔,杨宣颂其画象, 马岌叹其人龙,玄虚之号,实期为美。余之数子,或移病而去官,或著论而矫俗, 或箕踞而对时人,或弋钓而栖衡泌,含和隐璞,乘道匿辉,不屈其志,激清风于来 叶者矣。

  赞曰:厚秩招累,修名顺欲。确乎群士,超然绝俗。养粹岩阿,销声林曲。激 贪止竞,永垂高躅。

卷九十五

  ○陈训 戴洋 韩友 淳于智 步熊 杜不愆 严卿 隗炤 卜珝 鲍靓 吴猛 幸灵 佛图澄 麻襦 单道开 黄泓 索紞 孟钦 王嘉 僧涉 郭黁鸠摩 罗什 昙霍 台产

  艺术之兴,由来尚矣。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曰神与智, 藏往知来;幽赞冥符,弼成人事;既兴利而除害,亦威众以立权,所谓神道设教, 率由于此。然而诡托近于妖妄,迂诞难可根源,法术纷以多端,变态谅非一绪,真 虽存矣,伪亦凭焉。圣人不语怪力乱神,良有以也。逮丘明首唱,叙妖梦以垂文, 子长继作,援龟策以立传,自兹厥后,史不绝书。汉武雅好神仙,世祖尤耽谶术, 遂使文成、五利,逞诡诈而取宠荣,尹敏、桓谭,由忤时而婴罪戾,斯固通人之所 蔽,千虑之一失者乎!详观众术,抑惟小道,弃之如或可惜,存之又恐不经。载籍 既务在博闻,笔削则理宜详备,晋谓之《乘》,义在于斯。今录其推步尤精、伎能 可纪者,以为《艺术传》,式备前史云。

  陈训,字道元,历阳人。少好秘学,天文、算历、阴阳、占候无不毕综,尤善 风角。孙晧以为奉禁都尉,使其占侯。晧政严酷,训知其必败而不敢言。时钱唐湖 开,或言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阳。晧以问训,训曰:“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 开塞。”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将有舆榇衔璧之事,非吉祥也。”寻而吴亡。 训随例内徙,拜谏义大夫。俄而去职还乡。

  及陈敏作乱,遣弟宏为历阳太守,训谓邑人曰:“陈家无王气,不久当灭。” 宏闻,将斩之。训乡人秦琚为宏参军,乃说训曰:“训善风角,可试之。如不中, 徐斩未晚也。”乃赦之。时宏攻征东参军衡彦于历阳,乃问训曰:“城中有几千人? 攻之可拔不?”训登牛渚山望气,曰:“不过五百人。然不可攻,攻之必败。”宏 复大怒曰:“何有五千人攻五百人而有不得理?”命将士攻之,果为彦所败,方信 训有道术,乃优遇之。

  都水参军淮南周亢尝问训以官位,训曰:“君至卯年当剖符近郡,酉年当有曲 盖。”亢曰:“脱如来言,当相荐拔。”训曰:“性不好官,惟欲得米耳。”后亢 果为义兴太守、金紫将军。时刘聪、王弥寇洛阳,历阳太守武瑕问训曰:“国家人 事如何?”训曰:“胡贼三逼,国家当败,天子野死。今尚未也。”其后怀愍二帝 果有平阳之酷焉。或问其以明年吉凶者,训曰:“扬州刺史当死,武昌大火,上方 节将亦当死。”至时,刘陶、周访皆卒,武昌大火,烧数千家。时甘卓为历阳太守, 训私谓所亲曰:“甘侯头低而视仰,相法名为眄刀,又目有赤脉,自外而入,不出 十年,必以兵死,不领兵则可以免。”卓果为王敦所害。丞相王导多病,每自忧虑, 以问训。训曰:“公耳竖垂肩,必寿,亦大贵,子孙当兴于江东。”咸如其言。训 年八十余卒。

  戴洋,字国流,吴兴长城人也。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苏。说死时天使其为 酒藏吏,授符录,给吏从幡麾,将上蓬莱、昆仑、积石、太室、恆、庐、衡等诸山。 既而遣归,逢一老父,谓之曰:“汝后当得道,为贵人所识。”及长,遂善风角。

  为人短陋,无风望,然好道术,妙解占侯卜数。吴末为台吏,知吴将亡,托病 不仕。及吴平,还乡里。后行至濑乡,经老子祠,皆是洋昔死时所见使处,但不复 见昔物耳。因问守藏应凤曰:“去二十余年,尝有人乘马东行,过老君而不下马, 未达桥,坠马死者不?”凤言有之。所问之事,多与洋同。

  扬州刺史尝问吉凶于洋,答曰:“荧惑入南斗,八月有暴水,九月当有客军西 南来。”如期果大水,而石冰作乱。冰既据扬州,洋谓人曰:“视贼云气,四月当 破。”果如其言。时陈敏为右将军,堂邑令孙混见而羡之。洋曰:“敏当作贼族灭, 何足愿也!”未几,敏果反而诛焉。初,混欲迎其家累,洋曰:“此地当败,得腊 不得正,岂可移家于贼中乎!”混便止。岁末,敏弟昶攻堂邑,混遂以单身走免。 其后都水马武举洋为都水令史,洋请急还乡。将赴洛,梦神人谓之曰:“洛中当败, 人尽南渡,后五年扬州必有天子。”洋信之,遂不去。既而皆如其梦。

  庐江太守华谭问洋曰:“天下谁当复作贼者?”洋曰:“王机。”寻而机反。 陈问洋曰:“人言江南当有贵人,顾彦先、周宣珮当是不?”洋曰:“顾不及 腊,周不见来年八月。”荣果以十二月十七日卒,十九日腊,以明年七月晦亡。 王导遇病,召洋问之。洋曰:“君侯本命在申,金为土使之主,而于申上石头立冶, 火光照天,此为金火相烁,水火相煎,以故受害耳。”导即移居东府,病遂差。

  镇东从事中郎张闿举洋为丞相令史。时司马飏为乌程令,将赴职,洋曰:“君 宜深慎下吏。”扬后果坐吏免官。洋又谓曰:“卿虽免官,十一月当作郡,加将军。” 至期,为太山太守、镇武将军。飏卖宅将行,洋止之曰:“君不得至,当还,不可 无宅。”飏果为徐龛所逼,不得之郡。元帝增飏众二千,使助祖逖。洋劝飏不行, 飏乃称疾。收付廷尉,俄而因赦得出。

  元帝将登阼,使洋择日,洋以为宜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陈卓奏用二十 二日,言:“昔越王用甲辰三月反国,范蠡称在阳之前,当主尽出,上下尽空,德 将出游,刑入中宫,今与此同。”洋曰:“越王为吴所囚,虽当时逊媚,实怀怨愤, 蠡故用甲辰,乘德而归,留刑吴宫。今大王内无含咎,外无怨愤,当承天洪命,纳 祚无穷,何为追越王去国留殃故事邪!”乃从之。

  及祖约代兄镇谯,请洋为中典军,迁督护。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时有大风, 起自东南,折木。洋谓约曰:“十月必有贼到谯城东,至历阳,南方有反者。”主 簿王振以洋为妖,白约收洋,付刺奸而绝其食五十日,言语如故。约知其有神术, 乃赦之而让振。振后有罪被收,洋救之。约曰:“振往日相系,今何以救之?”洋 曰:“振不识风角,非有宿嫌。振往时垂饿死,洋养活之,振犹尚遗忘。夫处富贵 而不弃贫贱甚难。”约义之,即原振,赐洋米三十石。至十月三日,石勒骑果到谯 城东。洋言于约曰:“贼必向城父,可遣骑水南追之,步军于水北断要路,贼必败。” 约竟不追,贼乃掠城父妇女辎重而去。约将鲁延求追贼,洋曰:“不可。”约不从, 使兄子智与延追之。贼伪弃妇女辎重走,智与延等争物,贼还掩之,智、延仅以身 免,士卒皆死。约表洋为下邑长。时梁国人反,逐太守袁晏。梁城峻险,约欲讨之 而未决,洋曰:“贼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王,辛德在南方,酉受自刑,梁在谯 北,乘德伐刑,贼必破亡。又甲子日东风而雷西行,谯在东南,雷在军前,为军驱 除。昔吴伐关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贺。今与往同,故知必克。”约从之,果平梁 城。

  太宁三年正月,有大流星东南行,洋曰:“至秋,府当移寿阳。”及王敦作逆, 约问其胜败,洋曰:“太白在东方,辰星不出。兵法先起为主,应者为客。辰星若 出,太白为主,辰星为客。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先起兵者败。今有客无主,有前 无后,宜传檄所部,应诏伐之。”约乃率众向合肥。俄而敦死众败,遂住寿阳。洋 又曰:“江淮之间当有军事,谯城虚旷,宜还固守。不者,雍丘、沛皆非官有也。” 约不从,豫土遂陷于贼。

  咸和元年春,约南行佃,遇大雷雨西南来,洋曰:“甲子西南天雷,其夏必失 大将。”至夏,汝南人反,执约兄子济,送于石勒。约府内地忽赤如丹,洋曰: “案《河图征》云:‘地赤如丹血丸丸,当有下反上者。’恐十月二十七日胡马当 来饮淮水。”至时,石勒骑大至,攻城大战。其日西风,兵火俱发,约大惧。会风 回,贼退。时传言勒遣骑向寿阳,约欲送其家还江东,洋曰:“必无此事。”寻而 传言果妄。

  咸和初,月晕左角,有赤白珥。约问洋,洋曰:“角为天门,开布阳道,官门 当有大战。”俄而苏峻遣使招约俱反,洋谓约曰:“苏峻必败,然其初起,兵锋不 可当,可外和内严,以待其变。”约不从,遂与峻反。至三年五月,大风雷雨西北 来,城内晦螟,洋谓约曰:“雷鸣人上,明使君当远佞近直,爱下振贫。昔秦有此 变,卒致乱亡。”约大怒,收洋系之。遣部将李概将兵到卢江,其众尽散。约召洋 出,问之曰:“吾还东何如留寿阳?若留寿阳,何如入胡?”洋曰:“东入失半, 入胡灭门,留寿阳尚可。”约欲东向历阳,其众不乐东下,皆叛约,劫约姊及嫂奔 于石勒。约到历阳,祖焕问洋曰:“君昔言平西在寿阳可得五年,果如君言。今在 历阳,可得几时?”洋曰:“得六月耳。”约问洋:“台下及此气侯何如?”洋曰: “此当复有反者。台下来年三月当太平,江州当大丧。后南方复有军事,去此千里。” 寻而牵腾叛约,约率所亲将家属奔于石勒。二月而天子反正,四月而温峤卒,郭默 据湓口以叛。后勒诛约及亲属并尽,皆如洋言。

  约既败,洋往寻阳。时刘胤镇寻阳,胤问洋曰:“我病当差不?”洋曰:“不 忧使君不差,忧使君今年有大厄。使君年四十七,行年入庚寅。《太公阴谋》曰: ‘六庚为白兽,在上为客星,在下为害气。’年与命并,必凶当忌。十二月二十二 日庚寅勿见客。”胤曰:“我当解职,将君还野中治病。”洋曰:“使君当作江州, 不得解职。”胤曰:“温公不复还邪?”洋曰:“温公虽还,使君故作江州。”俄 如其言。九月甲寅申时,回风从东来,入胤兒船中,西过,状如匹练,长五六丈。 洋曰:“风从咸池下来,摄提下去,咸池为刀兵,大杀为死丧。到甲子日申时,府 内大聚骨理之。胤问在何处,洋曰:“不出州府门也。”胤架府东门。洋又曰: “东为天牢,牢下开门,忧天狱至。”十二月十七日,洋又曰:“腊近可闭门,以 五十人备守,并以百人备东北寅上,以却害气。”胤不从。二十四日壬辰,胤遂为 郭默所害。

  南中郎将桓宣以洋为参军,将随宣往襄阳,太尉陶侃留之住武昌。时侃谋北伐, 洋曰:“前年十一月荧惑守胃昴,至今年四月,积五百余日。昴,赵之分野,石勒 遂死。荧惑以七月退,从毕右顺行入黄道,未及天关,以八月二十二日复逆行还钩, 绕毕向昴。昴毕为边兵,主胡夷,故置天弓以射之。荧惑逆行,司无德之国,石勒 死是也。勒之余烬,以自残害。今年官与太岁、太阴三合癸巳,癸为北方,北方当 受灾。岁镇二星共合翼轸,从子及巳,徘徊六年。荆楚之分,岁镇所守,其下国昌, 岂非功德之征也!今年六月,镇星前角亢。角亢,郑之分。岁星移入房,太白在心。 心房,宋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石季龙若兴兵东南,此其死会也。官若应天伐 刑,径据宋郑,则无敌矣。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侃志在中原,闻而大喜。会 病笃,不果行。

  侃薨,征西将军庾亮代镇武昌,复引洋问气侯。洋曰:“天有白气,丧必东行, 不过数年必应。”寻有大鹿向西城门,洋曰:“野兽向城,主人将去。”城东家夜 半望见城内有数炬火,从城上出,如大车状,白布幔覆,与火俱出城东北行,至江 乃灭。洋闻而叹曰:“此与前白气同。”时亮欲西镇石城,或问洋:“此西足当欲 东不?”洋曰:“不当也。”咸康三年,洋言于亮曰:“武昌土地有山无林,政可 图始,不可居终。山作八字,数不及九。昔吴用壬寅来上;创立宫城,至己酉,还 下秣陵。陶公亦涉八年。土地盛衰有数,人心去就有期,不可移也。公宜更择吉处, 武昌不可久住。”五年,亮令毛宝屯邾城。九月,洋言于亮曰:“毛豫州今年受死 问。昨朝大雾晏风,当有怨贼报仇,攻围诸侯,诚宜远侦逻。”宝问当在何时,答 曰:“五十日内。”其夕,又曰:“九月建戌,硃雀飞惊,征军还归,乘戴火光, 天示有信,灾发东房,叶落归本,虑有后患。”明日,又曰:“昨夜火殃,非国福, 今年架屋,致使君病,可因烧屋,移家南渡,无嫌也。”宝即遣兒妇还武昌。寻传 贼当来攻城,洋曰:“十月丁亥夜半时得贼问,干为君,支为臣,丁为征西府,亥 为邾城,功曹为贼神,加子时十月水王木相,王相气合,贼必来。寅数七,子数九, 贼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从魁为贵人加丁,下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进武昌 也。”贼果陷邾城而去。亮问洋曰:“故当不失石城否?”洋曰:“贼从安陆向石 城,逆太白,当伐身,无所虑。”亮曰:“天何以利胡而病我?”洋曰:“天符有 吉凶,土地有盛衰,今年害气三合己亥,己为天下,亥为戎胡,季龙亦当受死。今 乃不忧贼,但忧公病耳。”亮曰:“何方救我疾?”洋曰:“荆州受兵,江州受灾, 公可去此二州。”亮曰:“如此,当有解不”?”洋曰:“恨晚,犹差不也。”亮 竟不能解二州,遂至大困。洋曰:“昔苏峻时,公于白石祠中祈福,许赛其牛,至 今未解,故为此鬼所考。”亮曰:“有之,君是神人也。”或问洋曰:“庾公可得 几时?”洋曰:“见明年。”时亮已不识人,咸以为妄,果至正月一日而薨。

  庾翼代亮,洋复为占侯。少时卒,年八十余。所占验者不可胜纪。

  韩友,字景先,庐江舒人也。为书生,受《易》于会稽伍振,善占卜,能图宅 相冢,亦行京费厌胜之术。龙舒长邓林妇病积年,垂死,医巫皆息意。友为筮之, 使画作野猪著卧处屏风上,一宿觉佳,于是遂差。舒县廷掾王睦病死,已复魄。友 为筮之,令以丹画版作日月置床头,又以豹皮马鄣泥卧上,立愈。刘世则女病魅积 年,巫为攻祷,伐空冢故城间,得狸鼍数十,病犹不差。友筮之,命作布囊,依女 发时,张囊著窗牖间,友闭户作气,若有所驱。斯须之间,见囊大胀如吹,因决败 之,女仍大发。友乃更作皮囊二枚,沓张之,施张如前,囊复胀满。因急缚囊口, 悬著树二十许日,渐消,开视有二斤狐毛,女遂差。

  宣城边洪以四月中就友卜家中安否,友曰:“卿家有兵殃,其祸甚重。可伐七 十束柴,积于庚地,至七月丁酉放火烧之,咎可消也。不尔,其凶难言。”洪即聚 柴。至日,大风,不敢发火。洪后为广阳领校,遭母丧归家,友来投之,时日已暮, 出告从者,速装束,吾当夜去。从者曰:“今日已暝,数十里草行,何急复去?” 友曰:“非汝所知也。此间血覆地,宁可复住!”苦留之,不待食而去。其夜洪欻 发狂,绞杀两子,并杀妇,又斫父妾二人,皆被创,因出亡走。明日,其宗族往收 殡亡者,寻索洪,数日,于宅前林中得之,已自经死。

  宣城太守殷祐有病,友筮之,曰:“七月晦日,将有大瞿鸟来集事上,宜 勤伺取,若获者为善,不获将成祸。”祐乃谨为其备。至日,果有大瞿垂尾九尺, 来集事上,掩捕得之,祐乃迁石头督护,后为吴郡太守。

  友卜占神效甚多,而消殃转祸,无不皆验。于宝问其故,友曰:“筮封用五行 相生杀,如案方投药治病,以冷热相救。其差与不差,不可必也。”友以元康六年 举贤良,元帝渡江,以为广武将军,永嘉末卒。

  淳于智字叔平,济北卢人也。有思义,能《易》筮,善厌胜之术。高平刘柔夜 卧,鼠啮其左手中指,以问智。智曰:“是欲杀君而不能,当为君使其反死。”乃 以硃书手腕横文后三寸作田字,辟方一寸二分,使露手以卧。明旦,有大鼠伏死手 前。谯人夏侯藻母病困,诣智卜,忽有一狐当门向之嗥。藻怖愕,驰见智。智曰: “其祸甚急,君速归,在狐嗥处拊心啼哭,令家人惊怪,大小必出,一人不出,哭 勿止,然后其祸可救也。”藻还,如其言,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堂屋五间拉 然而崩。护军张劭母病笃,智筮之,使西出市沐猴,系母臂,令傍人捶拍,恆使作 声,三日放去。劭从之。其猴出门即为犬所咋死,母病遂差。上党鲍瑗家多丧病贫 苦,或谓之曰:“淳于叔平神人也,君何不试就卜,知祸所在?”瑗性质直,不信 卜筮,曰:“人生有命,岂卜筮所移!”会智来,应詹谓曰:“此君寒士,每多屯 虞,君有通灵之思,可为一卦。”智乃为卦,卦成,谓瑗曰:“君安宅失宜,故令 君困。君舍东北有大桑树,君径至市,入门数十步,当有一人持荆马鞭者,便就买 以悬此树,三年当暴得财。”瑗承言诣市,果得马鞭,悬之三年,浚井,得钱数十 万,铜铁器复二十余万,于是致赡,疾者亦愈。其消灾转祸,不可胜纪,而卜筮所 占,千百皆中。应詹少亦多病,智乃为符使詹佩之,诵其文,既而皆验,莫能学也。

  性深沈,常自言短命,曰:“辛亥岁天下有事,当有巫医挟道术者死。吾守 《易》义以行之,犹当不应此乎!”太康末,为司马督,有宠于杨骏,故见杀。

  步熊,字叔罴,阳平发干人也。少好卜筮数术,门徒甚盛。熊学舍侧有一人烧 死,吏持熊诸生,谓为失火。熊曰:“已为卿卜得其人矣。使从道南行,当有一人 来问得火主未者,便缚之。”吏如熊言,果是耕人,自言草恶难耕,故烧之,忽风 起延烧远近,实不知草中有人。又邻人兒远行,或告已死,其父母号哭制服,熊为 之卜,克日当还,如期果至。赵王伦闻其名,召之。熊谓诸生曰:“伦死不久,不 足应也。”伦怒,遣兵围之数重。熊乃使诸生著其裘南走,伦兵悉赴捉之,熊密从 北出,得脱。后为成都王颖所辟,颖使熊射覆,物无所失。后颖奔关中,平昌公模 镇鄴,以熊颖党,诛之。

  杜不愆,庐江人也。少就外祖郭璞学《易》卜。屡有验。高平郗超年二十余, 得重疾,试令筮之。不愆曰:“案卦言之,卿所苦寻除。然宜于东北三十里上宫姓 家索其所养雄雉,笼盛置东檐下,却后九日丙午日午时,必当有雌雉飞来与交,既 而双去。若如此,不出二十日病都除,又是休应,年将八十,位极人臣。若但雌逝 雄留者,病一周方差,年半八十,名位亦失。”超时正羸笃,虑命在旦夕,笑而答 曰:“若保八十之半,便有余矣。一周病差,何足为淹!”然未之信。或劝依其言, 索雉果得。至丙午日,超卧南轩之下观之,至日晏,果有雌雉飞入笼,与雄雉交而 去,雄雉不动。超叹曰:“虽管郭之奇,何以尚此!”超病弥年乃起,至四十,卒 于中书郎。不愆后占筮转疏,无复此类。后为桓嗣建威参军。

  严卿,会稽人也。善卜筮。乡人魏序欲暂东行,荒年多抄盗,令卿筮之。卿筮 曰:“君慎不可东行,必遭暴害之气,而非劫也。”序不之信。卿曰:“既必不停, 宜以禳之,可索西郭外独母家白雄狗系著船前。”求索止得驳狗,无白者。卿曰: “驳者亦足,然犹恨其色不纯,当余小毒,正及六畜辈耳,无所复忧。”序行半路, 狗忽然作声甚急,有如人打之者。比视,已死,吐黑血斗余。其夕,序墅上白鹅数 头无故自死,而序家无恙。

  隗炤,汝阴人也。善于《易》。临终,书版授其妻曰:“吾亡后当大荒穷,虽 尔慎莫卖宅也。却后五年春,当有诏使来顿此亭,姓龚,此人负吾金,即以此版往 责之,勿违言也。”炤亡后,其家大困乏,欲卖宅,忆夫言辄止。期日,有龚使者 止亭中,妻遂赍版往责之。使者执版惘然,不知所以。妻曰:“夫临亡,手书版见 命如此,不敢妄也。”使者沈吟良久而悟,谓曰:“贤夫何善?”妻曰:“夫善于 《易》,而未会为人卜也。”使者曰:“噫,可知矣!”乃命取蓍筮之,卦成,抚 掌而叹曰:“妙哉隗生!含明隐迹,可谓镜穷达而洞吉凶者也。”于是告炤妻曰: “吾不相负金也,贤夫自有金耳,知亡后当暂穷,故藏金以待太平,所以不告兒妇 者,恐金尽而困无已也。知吾善《易》,故书版以寄意耳。金有五百斤,盛以青甕, 覆以铜柈,埋在堂屋东头,去壁一丈,入地九尺。”妻还掘之,皆如卜焉。

  卜珝,字子玉,匈奴后部人也。少好读《易》,郭璞见而叹曰:“吾所弗如也, 柰何不免兵厄!”珝曰:“然。吾大厄在四十一,位为卿将,当受祸耳。不尔者, 亦为猛兽所害。吾亦未见子之令终也。”璞曰:“吾祸在江南,甚营之,未见免兆。 虽然,在南犹可延期,住此不过时月。”珝曰:“子勿为公吏,可以免诸。”璞曰: “吾不能免公吏,犹子之不能免卿将也。”珝曰:“吾此虽当有帝王子,终不复奉 二京矣。琅邪可奉,卿谨奉之,主晋记者必雌也。”珝遂隐于龙门山。刘元海僭号, 征为大司农、侍中,固以疾辞。元海曰:“人各有心,卜珝不欲在吾朝,何异高祖 四公哉!可遂其高志。”后复征为光禄大夫,珝谓使者曰:“非吾死所也。”及刘 聪嗣伪位,征为太常。时刘琨据并州,聪问何时可平,珝答曰:“并州陛下之分, 今兹克之必矣。”聪戏曰:“朕欲劳先生一行可乎?”珝曰:“臣所以来不及装者, 正为是行也。”聪大悦,署珝使持节、平北将军。将行,谓其妹曰:“此行也,死 自吾分,后慎勿纷纭。”及攻晋阳,为琨所败,珝卒先奔,为其元帅所杀。

  鲍靓,字太玄,东海人也。年五岁,语父母云:“本是曲阳李家兒,九岁坠井 死。”其父母寻访得李氏,推问皆符验。靓学兼内外,明天文河洛书,稍迁南阳中 部都尉,为南海太守。尝行部入海,遇风,饥甚,取白石煮食之以自济。王机时为 广州刺史,入厕,忽见二人著乌衣,与机相捍,良久擒之,得二物似乌鸭。靓曰: “此物不祥。”机焚之,径飞上天,机寻诛死。靓尝见仙人阴君,授道诀,百余岁 卒。

  吴猛,豫章人也。少有孝行,夏日常手不驱蚊,惧其去己而噬亲也。年四十, 邑人丁义始授其神方。因还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画水而渡,观 者异之。庾亮为江州刺史,尝遇疾,闻猛神异,乃迎之,问己疾何如。猛辞以算尽, 请具棺服。旬日而死,形状如生。未及大敛,遂失其尸。识者以为亮不祥之征。亮 疾果不起。

  幸灵者,豫章建昌人也。性少言,与小人群居,见侵辱而无愠色,邑里号之痴, 虽其父母兄弟亦以为痴也。尝使守稻,群牛食之,灵见而不驱,待牛去乃往理其残 乱者。其父母见而怒之,灵曰:“夫万物生天地之间,各欲得食。牛方食,柰何驱 之!”其父愈怒曰:“即如汝言,复用理坏者何为?”灵曰:“此稻又欲得终其性, 牛自犯之,灵可以不收乎!”

  时顺阳樊长宾为建昌令,发百姓作官船于建城山中,吏令人各作箸一双。灵作 而未输,或窃之焉。俄而窃者心痛欲死,灵谓之曰:“尔得无窃我箸乎?”窃者不 应。有顷,愈急,灵曰:“若尔不以情告我者,今真死矣。”窃者急遽,乃首出之。 灵于是饮之以水,病即立愈。行人由此敬畏之。船成,当下,吏以二百人引一艘, 不能动,方请益人。灵曰:“此以过足,但部分未至耳。灵请自牵之。”乃手执箸, 惟用百人,而船去如流。众大惊怪,咸称其神,于是知名。

  有龚仲儒女病积年,气息财属,灵使以水含之,已而强起,应时大愈。又吕猗 母皇氏得痿痹病,十有余年,灵疗之,去皇氏数尺而坐,冥目寂然,有顷,顾谓猗 曰:“扶夫人令起。”猗曰:“老人得病累年,奈何可仓卒起邪?”灵曰:“但试 扶起。”于是两人夹扶以立。少选,灵又令去扶,即能自行,由此遂愈。于是百姓 奔趣,水陆辐辏,从之如云。皇氏自以病久,惧有发动,灵乃留水一器令食之,每 取水,辄以新水补处,二十余年水清如新,尘垢不能加焉。

  时高悝家有鬼怪,言语诃叱,投掷内外,不见人形,或器物自行,再三发火, 巫祝厌劾而不能绝。适值灵,乃要之。灵于陌头望其屋,谓悝曰:“此君之家邪?” 悝曰:“是也。”灵曰:“知之足矣。”悝固请之,灵不得已,至门,见符索甚多, 谓悝曰:“当以正止邪,而以邪救邪,恶得已乎!”并使焚之,惟据轩小坐而去, 其夕鬼怪即绝。

  灵所救愈多此类,然不取报谢。行不骑乘,长不娶妻,性至恭,见人即先拜, 言辄自名。凡草木之夭伤于山林者,必起理之,器物之倾覆于途路者,必举正之。 周旋江州间,谓其士人曰:“天地之于人物,一也,咸欲不失其情性,奈何制服人 以为奴婢乎!诸君若欲享多福以保性命,可悉免遣之。”十余年间,赖其术以济者 极多。后乃娶妻,畜车以奴婢,受货赂致遗,于是其术稍衰,所疗得失相半焉。

  佛图澄,天竺人也。本姓帛氏。少学道,妙通玄术。永嘉四年,来适洛阳,自 云百有余岁,常服气自养,能积日不食。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常 以絮塞之,每夜读书,则拔絮,孔中出光,照于一室。又尝斋时,平旦至流水侧, 从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讫,还内腹中。又能听铃音以言吉凶,莫不悬验。

  及洛中寇乱,乃潜草野以观变。石勒屯兵葛陂,专行杀戮,沙门遇害者其众。 澄投勒大将军郭黑略家,黑略每从勒征伐,辄豫克胜负,勒疑而问曰:“孤不觉卿 有出众智谋,而每知军行吉凶何也?”黑略曰:“将军天挺神武,幽灵所助,有一 沙门智术非常,云将军当略有区夏,己应为师。臣前后所白,皆其言也。”勒召澄, 试以道术。澄即取钵盛水,烧香咒之,须臾钵中生青莲花,光色曜日,勒由此信之。

  勒自葛陂还河北,过枋头,枋头人夜欲斫营,澄谓黑略曰:“须臾贼至,可令 公知。”果如其言,有备,故不败。勒欲试澄,夜冠胄衣甲,执刀而坐,遣人告澄 云:“夜来不知大将军何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问曰:“平居无寇, 何故夜严?”勒益信之。勒后因忿,欲害诸道士,并欲苦澄。澄乃潜避至黑略舍, 语弟子曰:“若将军信至,问吾所在者,报云不知所之。”既而勒使至,觅澄不得。 使还报勒,勒惊曰:“吾有恶意向澄,澄舍我去矣。”通夜不寝,思欲见澄。澄知 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权避公。今改 意,是以敢来。勒大笑曰:“道人谬矣。”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敕 龙取水。”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故泉源上,坐绳床,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如 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随水而来,诸道士竞往观之。有顷, 水大至,隍堑皆满。

  鲜卑段末波攻勒,众甚盛。勒惧,问澄。澄曰:“昨日寺铃鸣云,明旦食时, 当擒段末波。”勒登城望末波军,不见前后,失色曰:“末波如此,岂可获乎!” 更遣夔安问澄。澄曰:“已获末波矣。”时城北伏兵出,遇末波,执之。澄劝勒宥 末波,遣还本国,勒从之,卒获其用。

  刘曜遣从弟岳攻勒,勒遣石季龙距之。岳败,退保石梁坞,季龙坚栅守之。澄 在襄国,忽叹曰:“刘岳可悯!”弟子法祚问其故,澄曰“昨日亥时,岳已败被执。” 果如所言。

  及曜自攻洛阳,勒将救之,其群下咸谏以为不可。勒以访澄,澄曰:“相轮铃 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仆 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洁斋七日,取 麻油合胭脂,躬自研于掌中,举手示童子,粲然有辉。童子惊曰:“有军马甚众, 见一人长大白晳,以硃丝缚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其悦,遂赴洛距曜, 生擒之。

  勒僭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弥笃。时石葱将叛,澄诫勒曰:“今年葱中有 虫,食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班告境内,慎无食葱。俄而石葱果走。勒 益重之,事必谘而后行,号曰大和尚。

  勒爱子斌暴病死,将殡,勒叹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之,今可得效乎?” 乃令告澄。澄取杨枝沾水,洒而咒之。就执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苏,有顷, 平复。自是勒诸子多在澄寺中养之。勒死之年,天静无风,而塔上一铃独鸣,澄谓 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龙僭位,迁都于鄴,倾心事澄,有重于勒。下书衣澄以绫锦,乘以雕辇, 朝会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举舆,太子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众 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其太子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与为比。 支道林在京师,闻澄与诸石游,乃曰:“澄公其以季龙为海鸥鸟也。百姓因澄故多 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季龙下书料简,其著作郎王 度奏曰:“佛,外国之神,非诸华所应祠奉。汉代初传其道,惟听西域人得立寺都 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今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 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与淫祀同罪。其赵 人为沙门者,还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龙以澄故,下书曰:“朕出自边戎, 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佛是戎神,所应兼奉,其夷赵百姓有乐事佛者, 特听之。”

  澄时止鄴城寺中,弟子遍于郡国。尝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弟子法佐从襄国还, 相遇于梁基城下,对车夜谈,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昨夜尔 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邪?”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相语:“莫起恶心,和尚知汝。” 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龙太子邃有二字,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疾,可往看之。”邃 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疾。太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疗之。澄告弟子法牙曰:“正 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疾,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邃将图为逆,谓内竖曰:“和 尚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将入觐季龙,谓弟子僧慧曰: “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澄常入, 必过邃。邃知澄入,要侯甚苦。澄将上南台,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 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差。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将成,欲言难 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季龙,季龙终不能解。俄而事发,方悟澄言。

  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羌,堕羌伏中。时澄在堂上坐,惨然改容曰:“郭公 今有厄。”乃唱云:“众僧祝愿。”澄又自祝愿。须臾,更曰:若东南出者活,余 向者则困。”复更祝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黑略还,自说坠羌围中, 东南走,马乏,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马,小人乘公马,济与不济, 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检时日,正是澄祝愿时也。

  时天旱,季龙遣其太子诣临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龙 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澄尝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子曰: “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被劫垂死。”因烧香祝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云某月 某日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弃之而 走。黄河中旧不生鼋,时有得者,以献季龙。澄见而之曰:“桓温入河,其不久乎!” 温字元子,后果如其言也。季龙尝昼寝,梦见群羊负鱼从东北来,寤以访澄。澄曰: “不祥也,鲜卑其有中原乎!”后亦皆验。澄尝与季龙升中台,澄忽惊曰:“变, 变,幽州当火灾。”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季龙遣验幽州,云尔 日火从四门起,西南有黑云来,骤雨灭之,雨亦颇有酒气。

  石宣将杀石韬,宣先到寺与澄同坐,浮屠一铃独鸣,澄谓曰:“解铃音乎?铃 云胡子洛度。”宣变色曰:“是何言欤?”澄谬曰:“老胡为道,不能山居无言, 重茵美服,岂非洛度乎!”石韬后至,澄孰视良久。韬惧而问澄,澄曰:“怪公血 臭,故相视耳。”季龙梦龙飞西南,自天而落,旦而问澄,澄曰:“祸将作矣,宜 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龙引澄入东阁,与其后杜氏问讯之。澄曰:“胁下有贼, 不出十日,自浮图以西,此殿以东,当有血流,慎勿东也。”杜后曰:“和尚耄邪! 何处有贼?”澄即易语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贼。老自应耄,但使少者不昏即好 耳。”遂便寓言,不复彰的。后二日,宣果遣人害韬于佛寺中,欲因季龙临丧杀之。 季龙以澄先诫,故获免。及宣被收,澄谏季龙曰:“皆陛下之子也,何为重祸邪! 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余岁。如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鄴宫。”季龙不从。 后月余,有一妖马,髦尾皆有烧状,入中阳门,出显阳门,东首东宫,皆不得入, 走向东北,俄尔不见。澄闻而叹曰:“灾其及矣!”季龙大享群臣于太武前殿,澄 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季龙令发殿石下视之,有棘生焉。 冉闵小字棘奴。

  季龙造太武殿初成,图画自古贤圣、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皆变为胡状, 旬余,头悉缩入肩中,惟冠{髟介}仿佛微出,季龙大恶之,秘而不言也。澄对之流 涕,乃自启茔墓于鄴西紫陌,还寺,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又 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无复言。谓弟子法祚 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卒于鄴宫寺。 后有沙门从雍州来,称见澄西入关,季龙掘而视之,惟有一石无尸。季龙恶之曰: “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将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龙死,遂大乱。

  麻襦者,不知何许人也,莫得其姓名。石季龙时,在魏县市中乞丐,恆着麻襦 布裳,故时人谓之麻襦。言语卓越,状如狂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云饴 天马。赵兴太守籍状收送诣季龙。

  先是,佛图澄谓季龙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如 期果至。季龙与共语,了无异言,惟道:“陛下当终一柱殿下。”季龙不解,送以 诣澄。麻襦谓澄曰:“昔在光和中会,奄至今日。酉戎受玄命,绝历终有期。金离 消于坏,边荒不能遵,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叶繁,其来方积。休期于何 期,永以叹之。”澄曰:“天回运极,否将不支,九木水为难,无可以术宁。玄哲 虽存世,莫能基必莫能基必颓。久游阎浮利,扰扰多此患。行登陵云宇,会于虚游 间。”其所言人莫能晓。季龙遣驿马送还本县,既出城,请步,云:“我当有所过, 君至合口桥见待。”使人如言而驰,至桥,麻襦已先至。

  后慕容俊投季龙尸于漳水,倚桥柱不流,时人以为“一柱殿下”即谓此也。及 元帝嗣位江左,亦以为“天马”之应云。

  单道开,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赠以缯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昼夜不卧。 恆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树诸神见异形试之,初 无惧色。石季龙时,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弥年十四,行亦及之。至秦 州,表送到鄴,季龙令佛图澄与语,不能屈也。初止鄴城西沙门法綝祠中,后徙临 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于上编管为禅室,常坐其中。季龙资给甚厚, 道开皆以施人。人或来谘问者,道开都不答。日服镇守药数丸,大如梧子,药有松 蜜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颇验。视其行动, 状若有神。佛图澄曰:“此道士观国兴衰,若去者,当有大乱。”及季龙末,道开 南渡许昌,寻而鄴中大乱。

  升平三年至京师,后至南海,入罗浮山,独处茅茨,萧然物外。年百余岁,卒 于山舍,敕弟子以尸置石穴中,弟子乃移入石室。陈郡袁宏为南海太守,与弟颖叔 及沙门支法防共登罗浮山,至石室口,见道开形骸如生,香火瓦器犹存。宏曰: “法师业行殊群,正当如蝉蜕耳。”乃为之赞云。

  黄泓,字始长,魏郡斥丘人也。父沈,善天文秘术。泓从父受业,精妙逾深, 兼博览经史,尤明《礼》《易》。性忠勤,非礼不动。永嘉之乱,与渤海高瞻避地 幽州,说瞻曰:“王浚昏暴,终必无成,宜思去就以图久安。慕容廆法政修明,虚 怀引纳,且谶言真人出东北,傥或是乎?宜相与归之,同建事业。”瞻不从。泓乃 率宗族归廆,廆待以客礼,引为参军,军国之务动辄访之。泓指说成败,事皆如言。 廆常曰:“黄参军,孤之仲翔也。”及皝嗣位,迁左常侍,领史官,甚重之。石季 龙攻皝,皝将走辽东,泓曰:“贼有败气,无可忧也,不过二日,必当奔溃。宜严 勒士马,为追击之备。”皝曰:“今寇盛如此,卿言必走,孤未敢信。”泓曰: “殿下言盛者,人事耳,臣言必走者,天时也,胡足为疑!”及期,季龙果退,皝 益奇之。

  及慕容俊即王位,迁从事中郎,亻隽闻冉闵乱,将图中原,访之于泓,泓劝行, 亻隽从之。及僭号,署为进谋将军、太史令、关内侯,寻加奉车都尉、西海太守、 领太史令、开阳亭侯,又封平舒县五等伯,常从左右,谘决大事,灵台令许敦害其 宠,谄事慕容评,设异议以毁之,及以泓为太史灵台诸署统,加给事中。泓待敦弥 厚,不以毁己易心。慕容败,以老归家,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恨吾年 过不见耳。”年九十七卒。卒后三年,伪吴王慕容垂兴焉。

  索紞,字叔彻,敦煌人也。少游京师,受业太学,博综经籍,遂为通儒。明阴 阳天文,善术数占侯。司徒辟,除郎中,知中国将乱,避世而归。乡人从紞占问吉 凶,门中如市,紞曰:“攻乎异端,戒在害己;无为多事,多事多患。”遂诡言虚 说,无验乃止。惟以占梦为无悔吝,乃不逆问者。

  孝廉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紞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 当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策曰:“老夫耄矣,不为媒也。”会太守田豹因策为 子求乡人张公征女,仲春而成婚焉。郡主簿张宅梦走马上山,还绕舍三周,但见松 柏,不知门处。紞曰:“马属离,离为火。火,祸也。人上山,为凶字。但见松伯, 墓门象也。不知门处,为无门也。三周,三期也。后三年必有大祸。”宅果以谋反 伏诛。索充初梦天上有二棺落充前,紞曰:“棺者,职也,当有京师贵人举君。二 官者,频再迁。”俄而司徒王戎书属太守使举充,太守先署充功曹而举孝廉。充后 梦见一虏,脱上衣来诣充。紞曰:“虏去上中,下半男字,夷狄阴类,君妇当生男。” 终如其言。宋桷梦内中有一人著赤衣,桷手把两杖,极打之。紞曰:“内中有人, 肉字也。肉色,赤也。两杖,箸象也。极打之,饱肉食也。”俄而亦验焉。黄平问 紞曰:“我昨夜梦舍中马舞,数十人向马拍手,此何祥也?”紞曰:“马者,火也, 舞为火起。向马拍手,救火人也。”平未归而火作。索绥梦东有二角书诣绥,大角 朽败,小角有题韦囊角佩,一在前,一在后。紞曰:“大角朽败,腐棺木。小角有 题,题所诣。一在前,前紞凶也。一在后,后背也。当有凶背之问。”时绥父在东, 居三日而凶问至。郡功曹张邈尝奉使诣州,夜梦狼啖一脚。紞曰:“脚肉被啖,为 却字。”会东虏反,遂不行。凡所占莫不验。

  太守阴澹从求占书,紞曰:“昔入太学,因一父老为主人,其人无所不知,又 匿姓名,有似隐者,紞因从父老问占梦之术,希申鄙艺,审测而说,实无书也。” 澹命为西阁祭酒,紞辞曰:“少无山林之操,游学京师,交结时贤,会中国不靖, 欲养志终年。老亦至矣,不求闻达。又少不习勤,老无吏干,濛汜之年,弗敢闻命。” 澹以束帛礼之,月致羊酒。年七十五,卒于家。

  孟钦,洛阳人也。有左慈、刘根之术,百姓惑而赴之。苻坚召诣长安,恶其惑 众,命苻融诛之。俄而钦至,融留之,遂大宴郡僚,酒酣,目左右收钦。钦化为旋 风,飞出第外。顷之,有告在城东者,融遣骑追之,垂及,忽然已远,或有兵众距 战,或前有溪涧,骑不得过,遂不知所在。坚未,复见于青州。苻朗寻之,入于海 岛。

  王嘉,字子年,陇西安阳人也。轻举止,丑形貌,外若不足,而聪睿内明。滑 稽好语笑,不食五谷,不衣美丽,清虚服气,不与世人交游。隐于东阳谷,凿崖穴 居,弟子受业者数百人,亦皆穴处。石季龙之末,弃其徒众,至长安,潜隐于终南 山,结庵庐而止。门人闻而复随之,乃迁于倒兽山。苻坚累征不起,公侯已下咸躬 往参诣,好尚之士无不师宗之。问其当世事者,皆随问而对。好为譬喻,状如戏调; 言未然之事,辞如谶记,当时鲜能晓之,事过皆验。

  坚将南征,遣使者问之。嘉曰:“金刚火强。”乃乘使者马,正衣冠,徐徐东 行数百步,而策马驰反,脱衣服,弃冠履而归,下马踞床,一无所言。使者还告, 坚不语,复遣问之,曰:“吾世祚云何?”嘉曰:“未央。”咸以为吉。明年癸未, 败于淮南,所谓未年而有殃也。人侯之者,至心则见之,不至心则隐形不见。衣服 在架,履杖犹存,或欲取其衣者,终不及,企而取之,衣架逾高,而屋亦不大,覆 杖诸物亦如之。

  姚苌之入长安,礼嘉如苻坚故事,逼以自随,每事谘之。苌既与苻登相持,问 嘉曰:“吾得杀苻登定天下不?”嘉曰:“略得之。”苌怒曰:“得当云得,何略 之有!”遂斩之。先此,释道安谓嘉曰:“世故方殷,可以行矣。”嘉答曰:“卿 其先行,吾负债未果去。”俄而道安亡,至是而嘉戮死,所谓“负债”者也。苻登 闻嘉死,设坛哭之,赠太师,谥曰文。及苌死,苌子兴字子略方杀登,“略得”之 谓也。嘉之死日,人有陇上见之。其所造《牵三歌谶》,事过皆验,累世犹传之。 又著《拾遗录》十卷,其记事多诡怪,今行于世。

  僧涉者,西域人也,不知何姓。少为沙门,苻坚时入长安。虚静服气,不食五 谷,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验若指掌。能以秘祝下神龙,每旱,坚常使之咒 龙请雨。俄而龙下钵中,天辄大雨,坚及群臣亲就钵观之。卒于长安。后大旱移时, 苻坚叹曰:“涉公若在,岂忧此乎!”

  郭黁,西平人也。少明《老》《易》,仕郡主簿。张天锡末年,苻氏每有西伐 之问,太守赵凝使黁筮之,黁曰:“若郡内二月十五日失囚者,东军当至,凉祚必 终。”凝乃申约属县。至十五日,鲜卑折掘送马于凝,凝怒其非骏,幽之内厩,鲜 卑惧而夜遁。凝以告黁,黁曰:“是也。国家将亡,不可复振。”

  苻坚末,当阳门震,刺史梁熙问黁曰:“其祥安在?”黁曰:“为四夷之事也。 当有外国二王来朝主上,一当反国,一死此城。”岁余而鄯善及前部王朝于苻坚, 西归,鄯善王死于姑臧。

  吕光之王河西也,西海太守王桢叛,黁劝光袭之。光之左丞吕宝曰:“千里袭 人,自昔所难,况王者之师天下所闻,何可侥幸以邀成功!黁不可从,误人大事。” 黁曰:“若其不捷,黁自伏鈇钺之诛。如其克也,左丞为无谋矣。”光从而克之。 光比之京管,常参帷屋密谋。

  光将伐乞伏乾归,黁谏曰:“今太白未出,不宜行师,往必无功,终当覆败。” 太史令贾曜以为必有秦陇之地。及克金城,光使曜诘黁,黁密谓光曰:“昨有流星 东堕,当有伏尸死将,虽得此城,忧在不守。正月上旬,河冰将解,若不早渡,恐 有大变。”后二日而败问至,光引军渡河讫,冰泮。时人服其神验。光以黁为散骑 常侍、太常。

  黁后以光年老,知其将败,遂与光仆射王祥起兵作乱。百姓闻黁起兵,咸以圣 人起事,事无不成,故相率从之如不及。黁以为代吕者王,乃推王乞基为主。后吕 隆降姚兴,兴以王尚为凉州刺史,终如黁言。黁之与光相持也,逃人称吕统病死, 黁曰:“未也,光、统之命尽在一时。”黁后统死三日而光死。黁尝曰:“凉州谦 光殿后当有索头鲜卑居之。”终于秃发傉檀、沮渠蒙逊迭据姑臧。黁性褊酷,不为 士庶所附。战败,奔乞伏乾归。乾归败,入姚兴。黁以灭姚者晋,遂将妻子南奔, 为追兵所杀也。

  鸠摩罗什,天竺人也。世为国相。父鸠摩罗炎,聪懿有大节,将嗣相位,乃辞 避出家,东渡葱岭。龟兹王闻其名,郊迎之,请为国师。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 敏,诸国交娉,并不许,及见炎,心欲当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罗什在胎,其母 慧解倍常。及年七岁,母遂与俱出家。

  罗什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义亦自通。年十二, 其母携到沙勒,国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览五明诸论及阴阳星算,莫不必尽, 妙达吉凶,言若符契。为性率达,不拘小检,修行者颇共疑之。然罗什自得于心, 未尝介意,专以大乘为化,诸学者皆共师焉。年二十,龟兹王迎之还国,广说诸经, 四远学徒莫之能抗。

  有顷,罗什母辞龟兹王往天竺,留罗什住,谓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议, 传之东土,惟尔之力。但于汝无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传,虽苦而 无恨。”母至天竺,道成,进登第三果。西域诸国咸伏罗什神俊,每至讲说,诸王 皆长跪坐侧,令罗什践而登焉。苻坚闻之,密有迎罗什之意。会太史奏云:“有星 见外国分野,当有大智入辅中国。”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将非此邪?” 乃遣骁骑将军吕光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谓光曰:“若获罗什,即驰驿送之。” 光军未至,罗什谓龟兹王白纯曰:“国运衰矣,当有勍敌从日下来,宜恭承之,勿 抗其锋。”纯不从,出兵距战,光遂破之,乃获罗什。光见其年齿尚少,以凡人戏 之,强妻以龟兹王女,罗什距而不受,辞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 所固辞?”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罗什被逼,遂妻之。光还,中路置军于山下, 将士已休,罗什曰:“在此必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纳。至夜,果大雨,洪潦 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人,光密异之。光欲留王西国,罗什谓光曰:“此凶亡 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还至凉州,闻苻坚已为姚苌所害,于是 窃号河右。属姑臧大风,罗什曰:“不祥之风当有奸叛,然不劳自定也。”俄而有 叛者,寻皆殄灭。

  沮渠蒙逊先推建康太守段业为主,光遣其子纂率众讨之。时论谓业等乌合,纂 有威声,势必全克。光以访罗什,答曰:“此行未见其利。”既而纂败于合黎,俄 又郭黁起兵,纂弃大军轻还,复为黁所败,仅以身免。

  中书监张资病,光博营救疗。有外国道人罗叉,云能差资病。光喜,给赐甚重。 罗什知叉诳诈,告资曰:“叉不能为益,徒烦费耳。冥运虽隐,可以事试也。”乃 以五色丝作绳结之,烧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还成绳者,病不可愈。须臾,灰 聚浮出,复为绳,叉疗果无效,少日资亡。

  顷之,光死,纂立。有猪生子,一身三头。龙出东箱井中,于殿前蟠卧,比旦 失之。纂以为美瑞,号其殿为龙翔殿。俄而有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纂改九宫门为 龙兴门。罗什曰:“比日潜龙出游,豕妖表异,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屡见, 则为灾眚,必有下人谋上之变。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纳,后果为吕超所 杀。

  罗什之在凉州积年,吕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蕴其深解,无所宣化。姚兴遣姚硕 德西伐,破吕隆,乃迎罗什,待以国师之礼,仍使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 罗什多所暗诵,无不究其义旨,既览旧经多有纰缪,于是兴使沙门僧睿、僧肇等八 百余人传受其旨,更出经论,凡三百余卷。沙门慧睿才识高明,常随罗什传写,罗 什每为慧睿论西方辞体,商略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经入 管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经中偈颂,皆其式也。”罗什雅好大乘,志在敷 演,常叹曰:“吾若著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识者既寡,将何所论!” 惟为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兴奉之若神。

  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坐,谓 兴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兴 尝谓罗什曰:“大师听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种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 令受之。尔后不住僧坊,别立解舍。诸僧多效之。什乃聚针盈钵,引诸僧谓之曰: “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止。

  杯渡比丘在彭城,闻罗什在长安,乃叹曰:“吾与此子戏,别三百余年,相见 杳然未期,迟有遇于来生耳。”罗什未终少日,觉四大不愈,乃口出三番神咒,令 外国弟子诵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转觉危殆,于是力疾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 殊未尽心,方复后世,恻怆可言。”死于长安。姚兴于逍遥园依外国法以火焚尸, 薪灭形碎,惟舌不烂。

  沙门昙霍者,不知何许人也。秃发傉檀时从河南来,持一锡杖,令人跪曰: “此是般若眼,奉之可以得道。”时人咸异之。或遗以衣服,受而投之于河,后日 以还其本主,衣无所污。行步如风云,言人死生贵贱无毫厘之差。人或藏其锡杖, 昙霍大哭数声,闭目须臾,起而取之,咸奇其神异,莫能测也。每谓傉檀曰:“若 能安坐无为,则天下可定,祚胤克昌,如其穷兵好杀,祸将及己。”亻辱檀不能从。 傉檀女病甚,请救疗,昙霍曰:“人之生死自有定期,圣人亦不能转祸为福,昙霍 安能延命邪!正可知早晚耳。”傉檀固请之。时后宫门闭,昙霍曰:急开后门,及 开门则生,不及则死。”傉檀命开之,不及而死。后兵乱,不知所在也。

  台产,字国俊,上洛人,汉侍中崇之后也。少专京氏《易》,善图谶、秘纬、 天文、洛书、风角、星算、六日七分之学,尤善望气、占候、推步之术。隐居商洛 南山,兼善经学,泛情教授,不交当世。刘曜时,灾异特甚,命公卿各举博识直言 之士一人。其大司空刘均举产。曜亲临东堂,遣中黄门策问之,产极言其故。曜览 而嘉之,引见,访以政事。产流涕歔欷,具陈灾变之祸,政化之阙,辞甚恳至。曜 改容礼之,署为博士祭酒、谏议大夫,领太史令。至明年而其言皆验,曜弥重之, 转太中大夫,岁中三迁。历位尚书、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位特进,金章紫绶,爵 关中侯。

  史臣曰:陈戴等诸子并该洽坟典,研精数术,究推步之幽微,穷阴阳之秘奥, 虽前代京管,何以加之!郭黁知有晋之亡姚,去姚以归晋,追兵奄及,致毙中途, 斯则远见秋毫,不能近知目睫。澄什爰自遐裔,来游诸夏。什既兆见星象,澄乃驱 役鬼神,并通幽洞冥,垂文阐教,谅见珍于道艺,非取贵于他山,姚石奉之若神, 良有以也。鲍、吴、王、幸等或假灵道诀,或受教神方,遂能厌胜禳灾,隐文彰义, 虽获讥于妖妄,颇有益于世用者焉。然而硕学通人,未宜枉辔。

  赞曰:《传》叙灾祥,《书》称龟筮。应如影响,叶若符契。怪力乱神,诡时 惑世。崇尚弗已,必致流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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