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载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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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十一

  慕容暐,字景茂,俊第三子也。初封中山王,寻立为太子。及俊死,群臣欲立 慕容恪,恪辞曰:“国有储君,非吾节也。”于是立。升平四年,僭即皇帝位, 大赦境内,改元曰建熙,立其母可足浑氏为皇太后。以慕容恪为太宰、录尚书,行 周公事;慕容评为太傅,副赞朝政;慕舆根为太师;慕容垂为河南大都督、征南将 军、兗州牧、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镇梁国;孙希为安西将军、并州刺史;傅 颜为护军将军;其余封授各有差。

  既庸弱,国事缘委之于恪。慕舆根自恃勋旧,骄傲有无上之心,忌恪之总朝 权,将伺隙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虑杨骏、诸葛元 逊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过山陵 之后,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以建大燕无穷之庆。”恪曰:“公醉乎? 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吴札并于家难之际,犹曰为君非吾节,况今储君嗣统,四海 无虞,宰辅受遗,奈何便有私议!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惧,陈谢而退。恪以告 慕容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虏伺隙,山陵未建,而宰辅自相诛 灭,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容忍之。”根与左卫慕舆干潜谋诛恪及评,因而纂位。入 白可足浑氏及曰:“太宰、太傅将谋为乱,臣请率禁兵诛之,以安社稷。”可足 浑氏将从之,曰:“二公国之亲穆,先帝所托,终应无此,未必非太师将为乱也。” 于是使其侍中皇甫真、护军傅颜收根等,于禁中斩之,大赦境内。遣傅颜率骑二万 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军威甚盛。

  初,俊所署宁南将军吕护据野王,阴通京师,穆帝以护为前将军、冀州刺史。 俊死,谋引王师袭鄴,事觉,使慕容恪等率众五万讨之。傅颜言于恪曰:“护穷 寇假合,王师既临,则上下丧气,曾不敢规兵中路,展其螗良之心。此则士卒慑 魂,败亡之验也。殿下前以广固天险,守易攻难,故为长久之策。今贼形便不与往 同,宜急攻之,以省千金之费。”恪曰:“护老贼,经变多矣。观其为备之道,未 易卒平。今圈之穷城,樵采路绝,内无蓄积,外无强援,不过十旬,其毙必矣,何 必遽残士卒之命而趣一时之利哉!吾严浚围垒,休养将卒,以重官美货间而离之。 事淹势穷,其衅易动;我则未劳,而寇已毙。此为兵不血刃,坐以制胜也。”遂列 长围守之。护遣其将张兴率劲卒七千出战,傅颜击斩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溃, 护南奔于晋,悉降其众。寻复叛归于,待之如初。因遣傅颜与护率众据河阴。 颜北袭敕勒,大获而还。护攻洛阳,中流矢而死。将军段崇收军北渡,屯于野王。

  遣其宁东慕容忠攻陷荥阳,又遣镇南慕容尘寇长平。时晋冠军将军陈祐戍洛 阳,遣使请救,帝遣桓温援之。

  兴宁初,复使慕容评寇许昌、悬瓠、陈城,并陷之,遂略汝南诸郡,徙万余 户于幽、冀。豫州刺史孙兴上疏,请步卒五千先图洛阳。纳之,遣其太宰司马 悦希军于盟津,孙兴分戍成皋,以为之声援。寻而陈祐率众奔陆浑,河南诸垒悉陷 于希。慕容恪攻陷金墉,害扬威将军沈劲。以其左中郎将慕容筑为假节、征虏将军、 洛州刺史,镇金墉,慕容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兗、豫、雍、益、梁、秦等十 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兵一万,镇鲁阳。

  时境内多水旱,慕容恪、慕容评并稽首归政,请逊位还第,曰:“臣以朽暗, 器非经国,过荷先帝拔擢之恩,又蒙陛下殊常之遇,猥以轻才,窃位宰录,不能上 谐阴阳,下厘庶政,致使水旱愆和,彝伦失序,辕弱任重,夕惕唯忧。臣闻王者则 天建国,辨方正位,司必量才,官惟德举。台傅之重,参理三光,苟非其人,则灵 曜为亏。尸禄贻殃,负乘招悔,由来常道,未之或差。以姬旦之勋圣,犹近则二公 不悦,远则管、蔡流言,况臣等宠缘戚来,荣非才授,而可久点天官,尘蔽贤路! 是以中年拜表,披陈丹款。圣恩齿旧,未忍遐弃,奄冉偷荣,愆责弥厚。自待罪鼎 司,岁余辰纪;忝冒宰衡,七载于兹。虽乃心经略,而思不周务,至令二方干纪, 跋扈未庭,同文之咏,有惭盛汉,深乖先帝托付之规,甚违陛下垂拱之义。臣虽不 敏,窃闻君子之言,敢忘虞丘避贤之美,辄循两疏知止之分,谨送太宰、大司马、 太傅、司徒章绶,惟垂昭许。”曰:“朕以不天,早倾乾覆,先帝所托,唯在二 公。二公懿亲硕德,勋高鲁、卫,翼赞王室,辅导朕躬,宣慈惠和,坐而待旦,虔 诚夕惕,美亦至矣。故能外扫群凶,内清九土,四海晏如,政和时洽。虽宗庙社稷 之灵,抑亦公之力也。今关右有未宾之氐,江、吴有遗烬之虏,方赖谋猷,混宁六 合,岂宜虚己谦冲,以违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独善之小,以成公旦复衮之大。” 恪、评等固请致政,曰:“夫建德者必以终善为名,佐命者则以功成为效。公与 先帝开构洪基,膺天明命,将廓夷群丑,绍复隆周之迹。灾眚横流,乾光坠曜。朕 以眇躬,猥荷大业,不能上成先帝遗志,致使二虏游魂,所以功未成也,岂宜冲退。 且古之王者,不以天下为荣,忧四海若荷担,然后仁让之风行,则比屋而可封。今 道化未纯,鲸鲵未殄,宗社之重,非唯朕身,公所忧也。当思所以宁济兆庶,靖难 敦风,垂美将来,侔踪周、汉,不宜崇饰常节,以违至公。”遂断其让表,恪、评 等乃止。

  钟律郎郭钦奏议以承石季龙水为木德,从之。

  太和元年,遣抚军慕容厉攻晋太山太守诸葛攸。攸奔于淮南,厉悉陷兗州诸 郡,置守宰而还。

  慕容恪有疾,深虑政不在己,慕容评性多猜忌,大司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 乃召兄乐安王臧谓之曰:“今劲秦跋扈,强吴未宾,二寇并怀进取,但患事之无 由耳。夫安危在得人,国兴在贤辅,若能推才任忠,和同宗盟,则四海不足图,二 虏岂能为难哉!吾以常才,受先帝顾托之重,每欲扫平关、陇,荡一瓯、吴,庶嗣 成先帝遗志,谢忧责于当年。而疾固弥留,恐此志不遂,所以没有余恨也。吴王天 资英杰,经略超时,司马职统兵权,不可以失人,吾终之后,必以授之。若以亲疏 次第,不以授汝,当以授冲。汝等虽才识明敏,然未堪多难,国家安危,实在于此, 不可昧利忘忧,以致大悔也。”又以告评。月余而死,其国中皆痛惜之。

  先是,晋南阳督护赵弘以宛降于,遣其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戍宛。至此, 晋右将军桓豁攻宛,拔之,赵盘退奔鲁阳。豁遣轻骑追盘,及于雉城,大战败之, 执盘,戍宛而归。

  苻坚将苻謏据陕,降于。时有图书云:“燕马当饮渭水。”坚恐乘衅入关, 大惧,乃尽精锐以备华阴。群下议欲遣兵救謏,因图关右。慕容评素无经略,又 受苻坚间货,沮议曰:“秦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岂如先帝,吾等经略, 又非太宰之匹,终不能平秦也。但可闭关息旅,保宁疆埸足矣。”魏尹慕容德上 疏曰:“先帝应天顺时,受命革代,方以文德怀远,以一六合。神功未就,奄忽升 遐。昔周文既没,武王嗣兴,伏惟陛下则天比德,揆圣齐功,方阐崇乾基,纂成先 志。逆氐僭据关、陇,号同王者,恶积祸盈,自相疑戮,衅起萧墙,势分四国,投 城请援,旬日相寻,岂非凶运将终,数归有道。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机之上也。 今秦土四分,可谓弱矣。时来运集,天赞我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鉴, 我之师也。宜应天人之会,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趣蒲坂;臣垂 引许、洛之兵,驰解謏围;太傅总京都武旅,为二军后继。飞檄三辅,仁声先路, 获城即侯,微功必赏,此则郁概待时之雄,抱志未申之杰,必岳峙灞上,云屯陇下。 天罗既张,内外势合,区区僭竖,不走则降,大同之举,今其时也。愿陛下独断圣 虑,无访仁人。”览表大悦,将从之。评固执不许,乃止。苻謏知评、之无远 略,恐救师弗至,乃笺于慕容垂、皇甫真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 为日久矣。今若乘机不赴,恐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垂得书,私于真曰:“方 为人患者必在于秦,主上富于春秋,未能留心政事,观太傅度略,岂能抗苻坚、王 猛乎?”真曰:“然,绕朝有云,谋之不从可如何!”

  仆射悦绾言于曰:“太宰政尚宽和,百姓多有隐附。《传》曰,唯有德者 可以宽临众,其次莫如猛。今诸军营户,三分共贯,风教陵弊,威纲不举,宜悉罢 军封,以实天府之饶,肃明法令,以清四海。”纳之。绾既定制,朝野震惊,出 户二十余万。慕容评大不平,寻贼绾,杀之。

  晋大司马桓温、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率众五万伐,前兗州刺史孙元 起兵应之。温部将檀玄攻胡陆,执宁东慕容忠。遣其将慕容厉与温战于黄墟, 厉师大败,单马奔还。高平太守徐翻以郡归顺。温前锋硃序又破将傅颜于林渚, 温军大振,次于枋头。惧,谋奔和龙。慕容垂曰:“不然。臣请击之,若战不捷, 走未晚也。”乃以垂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慕容德为征南将军,率众五万距温, 使其散骑侍郎乐嵩乞师于苻坚。坚遣将军苟池率众二万,出自洛阳,师于颍川,外 为赴援,内实观隙,有兼并之志矣。慕容德屯于石门,绝温粮漕。豫州刺史李邦率 州兵五千断温馈运。温频战不利,粮运复绝,及闻坚师之至,乃焚舟弃甲而退。德 率劲骑四千,先温至襄邑东,伏于涧中,与垂前后夹击,王师大败,死者三万余人。 苟池闻温班师,邀击于谯,温众又败,死者万计。

  垂既有大功,威德弥振,慕容评素不平之。垂又言其将孙盖等摧锋陷锐,宜论 功超授,评寝而不录。垂数以为言,颇与评廷争。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遂 与评谋杀垂。垂惧,奔于苻坚。

  先是,使其黄门侍郎梁琛聘于坚。琛还,言于评曰:“秦扬兵讲武,运粟陕 东,以琛观之,无久和之理。兼吴王西奔,必有观衅之计,深宜备之。”评曰: “不然。秦岂可受吾叛臣而不怀和好哉!”琛曰:“邻国相并,有自来矣。况今并 称大号,理无俱存。苻坚机明好断,纳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锐于进取。观其 君臣相得,自谓千载一时。桓温不足为虑,终为人患者,其唯王猛乎?。、评不 以为虞。皇甫真又陈其事曰:“苻坚虽聘使相寻,托辅车为谕,然抗均邻敌,势同 战国,明其甘于取利,无慕善之心,终不能守信存和,以崇久要也。顷来行人累续, 兼师出洛川,夷险要害,具之耳目。观虚实以措奸图,听风尘而伺国隙者,寇之常 也。又吴王外奔,为之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虑。洛阳、并州、壶关诸城,并宜 增兵益守,以防未兆。”召评而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杖我为援,且苻坚 庶几善道,终不纳叛臣之言。不宜轻自扰惧,以动寇心也。”从之。

  俄而坚遣其将王猛率众伐,攻慕容筑于金墉。遣慕容臧率众救之。臧次荥 阳,猛部将梁成、洛州刺史邓羌与臧战于石门,臧师败绩,死者万余,遂相持于石 门。筑以救兵不至,以金墉降于猛。梁成又败慕容臧,斩首三千余级,获其将军杨 璩,臧遂城新乐而还。

  桓温之败也,归罪于豫州刺史袁真。真怒,以寿阳降,遣其大鸿胪温统署 真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领护南蛮校尉、扬州刺史, 封宣城公,未至而真、统俱卒。真党硃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固寿 阳。

  时外则王师及苻坚交侵,兵革不息;内则母乱政,评等贪冒,政以贿成,官 非才举,群下切齿焉。其尚书左承申绍上疏曰:

  臣闻汉宣有言:“与朕共治天下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是以特重此选,必妙 尽英才,莫不拔自贡士,历资内外,用能仁感猛兽,惠致群祥。今者守宰或擢自匹 夫兵将之间,或因宠戚,藉缘时会,非但无闻于州闾,亦不经于朝廷。又无考绩, 黜陟幽明。贪惰为恶,无刑戮之惧;清勤奉法,无爵赏之勤。百姓穷弊,侵赇无已, 兵士逋逃,乃相招为贼盗。风颓化替,莫相纠摄。且吏多则政烦,由来常患。今之 见户,不过汉之一大郡,而备置百官,加之新立军号,兼重有过往时。虚假名位, 废弃农业,公私驱扰,人无聊生。宜并官省职,务劝农桑。秦、吴二虏僻僭一时, 尚能任道捐情,肃谐伪部,况大燕累圣重光,君临四海,而可美政或亏,取陵奸寇 哉!邻之有善,众之所望,我之不修,彼之愿也。

  秦、吴狡猾,地居形胜,非唯守境而已,乃有吞噬之心。中州丰实,户兼二寇, 弓马之劲,秦、晋所惮,云骑风驰,国之常也,而比赴敌后机,兵不速济者何也? 皆由赋法靡恆,役之非道。郡县守宰每于差调之际,无不舍越殷强,首先贫弱,行 留俱窘,资赡无所,人怀嗟怨,遂致奔亡,进阙供国之饶,退离蚕农之要。兵岂在 多,贵于用命。宜严制军科,务先饶复,习兵教战,使偏伍有常,从戎之外,足营 私业,父兄有陟岵之观,子弟怀孔尔之顾,虽赴水火,何所不从!

  节俭约费,先王格谟;去华敦仆,哲后恆宪。故周公戒成王以啬财为本,汉文 以皁帏变俗,孝景宫人弗过千余,魏武宠赐不盈十万,薄葬不坟,俭以率下,所以 割肌肤之惠,全百姓之力。谨案后宫四千有余,僮侍厮养通兼十倍,日费之重,价 盈万金,绮縠罗纨,岁增常调,戎器弗营,奢玩是务。今帑藏虚竭,军士无襜褕之 赍,宰相侯王迭以侈丽相尚,风靡之化,积习成俗,卧新之谕,未足甚焉。宜罢浮 华非要之设,峻明婚姻丧葬之条,禁绝奢靡浮烦之事,出倾宫之女,均商农之赋。 公卿以下以四海为家,信赏必罚,纲维肃举者,温、猛之首可悬之白旗,秦、吴二 主可以礼之归命,岂唯不复侵寇而巳哉!陛下若不远追汉宗弋绨之模,近崇先帝补 衣之美,臣恐颓风弊俗亦革变靡途,中兴之歌无以轸之纟玄咏。

  又拓宇兼并,不在一城之地;控制戎夷者,怀之以德。令鲁阳、上郡重山之外, 云阴之北,四百有余,而未可以羁服塞表,为平寇之基,徒孤危托落,令善附内骇。 宜摄就并、豫,以临二河,通接漕毂,拟之丘后;重晋阳之戍,增南籓之兵,战守 之备,炫以千金之饵,蓄力待时,可一举而灭。如其虔刘送死,俟入境而断之,可 令匹马不反。非唯绝二贼窥窬,乃是戡殄之要,惟陛下览焉。

  不纳。

  苻坚又使王猛、杨安率众伐,猛攻壶关,安攻晋阳。使慕容评等率中外精 卒四十余万距之。猛、安进师潞川。州郡盗贼大起,鄴中多怪异,忧惧不知所为, 乃召其使而问曰:“秦众何如?今大师既出,猛等能战不?”或对曰:“秦国小兵 弱,岂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匹,不足忧也。”黄门待郎梁琛、中书侍 郎乐嵩进曰:“不然。兵书之义,计敌能斗,当以算取之。若冀敌不斗,非万全之 道也。庆郑有云:‘秦众虽少,战士倍我。’众之多少,非可问也。且秦行师千里, 固战是求,何不战之有乎!”不悦。

  猛与评等相持。评以猛悬军远入,利在速战,议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将郭庆 率骑五千,夜从间道起火高山,烧评辎重,火见鄴中。评性贪鄙,鄣固山泉,卖樵 鬻水,积钱绢如丘陵,三军莫有斗志。遣其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 宜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务抚养勋劳,专以聚敛为心乎!府藏之珍货,朕岂与王 爱之!若寇军冒进,王持钱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毛将安傅!钱帛可散之三军, 以平寇凯旋为先也。”评惧而与猛战于潞川,评师大败,死者五万余人,评等单骑 遁还。猛遂长驱至鄴,坚复率众十万会猛攻。

  先是,慕容桓以众万余屯于沙亭,为评等后继。闻评败,引屯内黄。坚遣将邓 羌攻信都,桓率鲜卑五千退保和龙。散骑侍郎徐蔚等率扶余、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 百余人,夜开城门以纳坚军。与评等数十骑奔于昌黎。坚遣郭庆追及于高阳, 坚将巨武执,将缚之,曰:“汝何小人而缚天子!”武曰:“我梁山巨武,受 诏缚贼,何谓天子邪!”遂送于坚。坚诘其奔状,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 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率文武出降。郭庆遂追评、桓子和龙。桓杀其 镇东慕容亮而并其众,攻其辽东太守韩稠于平川。郭庆遣将军硃嶷击桓,执而送之。

  坚徙及其王公已下并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封新兴侯,署为尚书。坚征寿 春,以为平南将军、别部都督。淮南之败,随坚还长安。既而慕容垂攻苻丕于鄴, 慕容冲起兵关中,谋杀坚以应之,事发,为坚所诛,时年三十五。及德僭称尊号, 伪谥幽皇帝。

  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称公,至四世。在位一十一年,以海西公太和五年灭, 通廆、皝凡八十五年。

  慕容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谨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无宠,皝未 之奇也。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每所言及,辄经纶世务, 皝始异焉,乃授之以兵。数从皝征伐,临机多奇策。使镇辽东,甚有威惠。高句丽 惮之,不敢为寇。皝使恪与俊俱伐夫余,俊居中指授而已,恪身当矢石,推锋而进, 所向辄溃。

  皝将终,谓俊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济,汝其委之。”及俊 嗣位,弥加亲任。累战有大功,封太原王,拜侍中、假节、大都督、录尚书。俊寝 疾,引恪与慕容评属以后事。及之世,总摄朝权。初,建鄴闻俊死,曰:“中原 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尚存,所忧方为大耳。”

  慕舆根之就诛也,内外危惧。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还,一人步从。 或有谏之者,恪曰:“人情怀惧,且当自安以靖之。吾复不安,则众何瞻仰哉!” 于是人心稍定。恪虚襟待物,咨询善道,量才处任,使人不逾位。朝廷谨肃,进止 有常度,虽执权政,每事必咨之于评。罢朝归第,则尽心色养,手不释卷。其百僚 有过,未尝显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恪之图洛阳也,秦中大震,苻坚亲将以备潼关,军回乃定。恪为将不尚威严, 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捕斩贼首以令 军。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

  临终,亲临问以后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荐士,板筑犹可,而况国之懿 籓!吴王文武兼才,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之以政,国其少安。不然,臣恐二寇必 有窥窬之计。”言终而死。

  阳骛,字士秋,右北平无终人也。父耽,仕廆,官至东夷校尉。骛少清素好学, 器识沈远。起家为平州别驾,屡献安时强国之术,事多纳用,廆甚奇之。皝即王位, 迁左长史。东西征伐,参谋帏幄。皝临终谓俊曰:“阳士秋忠干贞固,可托付大事, 汝善待之。”俊之将图中原也,骛制胜之功亚于慕容恪。既嗣伪位,申以师傅之 礼,亲遇日隆。及为太尉,慨然而叹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臣,犹以鼎足任重 而终辞三事。以吾虚薄,何德以堪之!固求罢职,言甚垦至,优答不许。骛清贞 谦谨,老而弥笃,既以宿望旧齿,自慕容恪已下莫不毕拜。性俭约,常乘弊车瘠马, 及死,无敛财。

  皇甫真,字楚季,安定朝那人也。弱冠,以高才,廆拜为辽东国侍郎。皝嗣位, 迁平州别驾。时内难连年,百姓劳瘁,真议欲宽减岁赋,休息力役。不合旨,免官。 后以破麻秋之功,拜奉车都督,守辽东、营丘二郡太守,皆有善政。及俊僭位,入 为典书令。后从慕容评攻拔鄴都,珍货充溢,真一无所取,唯存恤人物,收图籍而 已。俊临终,与慕容恪等俱受顾托。

  慕舆根将谋为乱,真阴察知之,乃言于恪,请除之。恪未忍显其事。俄而根谋 发伏诛,恪谢真曰:“不从君言,几成祸败。”吕护之叛,恪谋于朝曰:“远人不 服,修文德以来之。今护宜以恩诏降乎,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护九年之间 三背王命,揆其奸心,凶勃未已。明公方饮马江、湘,勒铭剑阁,况护蕞尔近几而 不枭戮,宜以兵算取之,不可复以文檄喻也。”恪从之。以真为冠军将军、别部都 督。师还,拜镇西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征还,拜侍中、光禄大夫, 累迁太尉、侍中。

  苻坚密谋兼并,欲观审衅隙,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辩潜结匈奴左贤王曹毂,令毂 遣使诣鄴,辩因从之。真兄典仕苻坚为散骑常侍,从子奋、覆并显关西。辩既至鄴, 历造公卿,言于真曰:“辩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 知在素。”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斯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 乃白请穷诘之,、评不许。辩还谓坚曰:“燕朝无纲纪,实可图之。鉴机识变, 唯皇甫真耳。”坚曰:“以六州之地,岂无智识士一人哉!真亦秦人,而燕用之, 固知关西多君子矣。”

  真性清俭寡欲,不营产业,饮酒至石余不乱,雅好属文,凡著诗赋四十余篇。

  王猛入鄴,真望马首拜之。明日更见,语乃卿猛。猛曰:“昨拜今卿,何恭慢 之相违也?”真答曰:“卿昨为贼,朝是国士,吾拜贼而卿国士,何所怪也?”猛 大嘉之,谓权翼曰:“皇甫真故大器也。”从坚入关,为奉车都尉,数岁而死。

  史臣曰:观夫北阴衍气,丑虏汇生,隔阂诸华,声教莫之渐,雄据殊壤,贪悍 成其俗,先叛后服,盖常性也。自当涂紊纪,典午握符,推亡之功,掩岷、吴而可 录,御远之策,怀戎狄而犹漏。慕容廆英姿伟量,是曰边豪,衅迹奸图,实惟乱首。 何者?无名而举,表深讥于鲁册;象龚致罚,昭大训于姚典。况乎放命挻祸,距战 发其狼心;剽邑屠城,略地骋其蝥贼。既而二帝遘平阳之酷,按兵窥运;五铎启金 陵之祚,率礼称籓。勤王之诚,当君危而未立;匡主之节,俟国泰而将徇。适所谓 相时而动,岂素蓄之款战!然其制敌多权,临下以惠,劝农桑,敦地利,任贤士, 该时杰,故能恢一方之业,创累叶之基焉。

  元真体貌不恆,暗符天表,沈毅自处,颇怀奇略。于时群雄角立,争夺在辰, 显宗主祭于冲年,庾亮窃政于元舅,朝纲不振,天步孔艰,遂得据已成之资,乘土 崩之会。扬兵南矛骛,则乌丸卷甲;建旆东征,则宇文摧阵。乃负险自固,恃胜而 骄,端拱称王,不待朝命,昔郑武职居三事,爵不改伯;齐桓绩宣九合,位止为侯。 瞻曩烈而功微,征前经而礼缛,溪壑难满,此之谓乎?

  宣英文武兼优,加之以机断,因石氏之衅,首图中原,燕士协其筹,冀马为其 用,一战而平巨寇,再举而拔坚城,气詟傍邻,威加边服。便谓深功被物,天数在 躬,遽窃鸿名,偷安宝录。犹将席卷京洛,肆其蚁聚之徒;宰割黎元,纵其鲸吞之 势。使江左疲于奔命,职此之由。非夫天厌素灵而启异类,不然者,其锋何以若斯!

  景茂庸材,不亲厥务,贤辅攸赖,逆臣挫谋,于是陷金墉而款河南,包铜城而 临漠北,西秦劲卒顿函关而不进,东夏遗黎企鄴宫而授首。当此之时也,凶威转炽。 及玄恭即世,虐媪乱朝。垂以勋德不容,评以黩货干政,志士绝忠贞之路,谗人袭 交乱之风。轻邻反速其咎,御敌罕修其备,以携离之众,抗敢死之师。锋镝未交, 白沟沦境;冲輣暂拟,紫陌成墟。是知由余出而戎亡,子常升而郢覆,终于身死异 域,智不自全,吉凶惟人,良所谓也。

  赞曰:青山徙构,玄塞分疆。蠢兹杂种,奕世弥昌。角端掩月,步摇翻霜。乘 危猥起,怙险鸱张。假窃神器,凭陵帝乡。守不以德,终致余殃。

卷一百一十二

  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氐人也。其先盖有扈之苗裔,世为西戎酋长。始其家 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焉。父怀归,部落小帅。 先是,陇右大雨,百姓苦之,谣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故因名曰洪。好施, 多权略,骁武善骑射。属永嘉之乱,乃散千金,召英杰之士访安危变通之术。宗人 蒲光、蒲突遂推洪为盟主。刘曜僭号长安,光等逼洪归曜,拜率义侯。曜败,洪西 保陇山。石季龙将攻上邽,洪又请降。季龙大悦,拜冠军将军,委以西方之事。季 龙灭石生,洪说季龙宜徙关中豪杰及羌戎内实京师。季龙从之,以洪为龙骧将军、 流人都督,处于枋头。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赐爵关内侯者二千余人,以 洪为关内领侯将。冉闵言于季龙曰:“苻洪雄果,其诸子并非常才,宜密除之。” 季龙待之愈厚。及石遵即位,闵又以为言,遵乃去洪都督,余如前。洪怨之,乃遣 使降晋。后石鉴杀遵,所在兵起,洪有众十余万。

  永和六年,帝以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时 有说洪称尊号者,洪亦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其孙坚背有“草付”字,遂改姓 苻氏,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洪谓博士胡文曰:“孤率众十万,居形胜之 地,冉闵、慕容俊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数中,孤取天下,有易于汉祖。” 初,季龙以麻秋镇枹罕,冉闵之乱,秋归鄴,洪使子雄击而获之,以秋为军师将军。 秋说洪西都长安,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鸩洪,将并其众,世子健收而斩之。洪将 死,谓健曰:“所以未入关者,言中州可指时而定。今见困竖子,中原非汝兄弟所 能办。关中形胜,吾亡后便可鼓行而西。”言终而死,年六十六。健僭位,伪谥惠 武帝。

  苻健,字建业,洪第三子也。初,母姜氏梦大罴而孕之,及长,勇果便弓马, 好施,善事人,甚为石季龙父子所亲爱。季龙虽外礼苻氏,心实忌之,乃阴杀其诸 兄,而不害健也。及洪死,健嗣位,去秦王之号,称晋爵,遣使告丧于京师,且听 王命。

  时京兆杜洪窃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戎夏多归之。健密图关中, 惧洪知之,乃伪受石祗官,缮宫室于枋头,课所部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 健杀之以徇。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尽众西行,起 浮桥于盟津以济。遣其弟雄率步骑五千入潼关,兄子菁自轵关入河东。健执菁手曰: “事若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济,焚桥,自统大 众继雄而进。杜洪遣其将张先要健于潼关,健逆击破之。健虽战胜,犹修笺于洪, 并送名马珍宝,请至长安上尊号。洪曰:“币重言甘,诱我也。”乃尽召关中之众 来距。健筮之,遇《泰》之《临》,健曰:“小往大来,吉亨。昔往东而小,今还 西而大,吉孰大焉!”是时众星夹河西流,占者以为百姓还西之象。健遂进军,次 赤水,遣雄略地渭北,又败张先于阴槃,擒之,诸城尽陷,菁所至无不降者,三辅 略定。健引兵至长安,洪奔司竹。健入而都之,遣使献捷京师,并修好于桓温。

  健军师将军贾玄硕等表健为侍中、大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单于、秦王,健怒曰: “我官位轻重,非若等所知。”既而潜使讽玄硕等使上尊号。永和七年,僭称天王、 大单于,赦境内死罪,建元皇始,缮宗庙社稷,置百官于长安。立妻强氏为天王皇 后,子苌为天王皇太子,弟雄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雍州刺史, 自余封授各有差。

  初,杜洪之奔也,招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至是,勋率步骑三万入秦川,健败之 于五丈原。

  八年,健僭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诸公进为王,以大单于授其子苌。

  杜洪屯宜秋,为其将张琚所杀,琚自立为秦王,置百官。健率步骑二万攻琚, 斩其首。健至自宜秋,遣雄、菁率众掠关东,并援石季龙豫州刺史张遇于许昌,与 晋镇西将军谢尚战于颍水之上,王师败绩。雄乘胜逐北,至于垒门,杀伤太半,遂 虏遇及其众归于长安,拜遇司空、豫州刺史,镇许昌。雄攻王擢于陇上,擢奔凉州, 雄屯陇东。张重华拜擢征东大将军,使与其将张弘、宋修连兵伐雄。雄与菁率众击 败之,获弘、修送长安。

  初,张遇自许昌来降,健纳遇后母韩氏为昭仪,每于众中谓遇曰:“卿,吾子 也。”遇惭恨,引关中诸将欲以雍州归顺,乃与健中黄门刘晃谋夜袭健,事觉,遇 害。于是孔特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景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霸 城,众数万人,并遣使诣征西桓温、中军殷浩请救。

  雄遣菁掠上洛郡,于丰阳县立荆州,以引南金奇货、弓竿漆蜡,通关市,来远 商,于是国用充足,而异贿盈积矣。

  十年,温率众四万趋长安,遣别将入淅川,攻上洛,执健荆州刺史郭敬,而遣 司马勋掠西鄙。健遣其子苌率雄、菁等众五万,距温于尧柳城、愁思堆。温转战而 前,次于灞上,苌等退营城南。健以羸兵六千固守长安小城,遣精锐三万为游军以 距温。三辅郡县多降于温。健别使雄领骑七千,与桓冲战于白鹿原,王师败绩,又 破司马勋于子午谷。初,健闻温之来也,收麦清野以待之,故温众大饥。至是,徙 关中三千余户而归。及至潼关,又为苌等所败,司马勋奔还汉中。

  其年,西虏乞没军邪遣子入侍,健于是置来宾馆于平朔门以怀远人。起灵台于 杜门。与百姓约法三章,薄赋卑宫,垂心政事,优礼耆老,修尚儒学,而关右称来 苏焉。

  新平有长人见,语百姓张靖曰:“苻氏应天受命,今当太平,外面者归中而安 泰。”问姓名,弗答,俄而不见。新平令以闻,健以为妖,下靖狱。会大雨霖,河、 渭溢,蒲津监冠登得一屐于河,长七尽三寸,人迹称之,指长尺余,文深一寸。健 叹曰:“覆载之中何所不有,张靖所见定不虚也。”赦之。蝗虫大起,自华泽至陇 山,食百草无遗。牛马相敢毛,猛兽及狼食人,行路断绝。健自蠲百姓租税,减 膳撤悬,素服避正殿。

  初,桓温之入关也,其太子苌与温战,为流矢所中死。至是,立其子生为太子。 健寝疾,菁勒兵入东宫,将杀苻生自立。时生侍健疾,菁以健为死,回攻东掖门。 健闻变,升端门陈兵,众皆舍杖逃散,执菁杀之。数日,健死,时年三十九,在位 四年。伪谥明皇帝,庙号世宗,后改曰高祖。

  生字长生,健第三子也。幼而无赖,祖洪甚恶之。生无一目,为兒童时,洪戏 之,问侍者曰:“吾闻瞎兒一泪,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刺出 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洪曰: “汝为尔不已,吾将以汝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洪惧,跣而掩其口, 谓健曰:“此兒狂勃,宜早除之,不然,长大必破人家。”健将杀之,雄止之曰: “兒长成自当修改,何至便可如此!”健乃止。及长,力举千钧,雄勇好杀,手格 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桓温之来伐也,生单马入阵,搴旗斩将者 前后十数。

  苌既死,健以谶言三羊五眼应符,故立为太子。健卒,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 改年寿光,时永和十二年也。尊其母强氏为皇太后,立妻梁氏为皇后。以吕婆楼为 侍中、左大将军,苻安领太尉,苻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苻謏为镇东 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自余封授有差。

  初,生将强怀与桓温战没,其子延未及封而健死。会生出游,怀妻樊氏于道上 书,论怀忠烈,请封其子。生怒,射而杀之。伪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生曰: “比频有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于东井。大角为帝坐,东井秦之分野,于占,不出 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远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以成康哉 之美。”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亦足发塞大丧之变。毛太傅、梁车骑、梁仆 射受遗辅政,可谓大臣也。”于是杀其妻梁氏及太傅毛贵,车骑、尚书令梁楞,左 仆射梁安。未凡,又诛侍中、丞相雷弱兒及其九子、二十七孙。诸羌悉叛。弱兒, 南安羌酋也,刚鲠好直言,见生嬖臣赵韶、董荣乱政,每大言于朝,故荣等谮而诛 之。

  生虽在谅闇,游饮自若,荒耽淫虐,杀戮无道,常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 凿备置左右。又纳董荣之言,诛其司空王堕以应日蚀之灾。飨群臣于太极前殿,饮 酣乐奏,生亲歌以和之。命其尚书辛牢典劝,既而怒曰:“何不强酒?犹有坐者!” 引弓射牢而杀之。于是百僚大惧,无不引满昏醉,污服失冠,蓬头僵仆,生以为乐。

  生闻张祚见杀,玄靓幼冲,命其征东苻柳参军阎负、梁殊使凉州,以书喻之。 负、殊至姑臧,玄靓年幼,不见殊等。其凉州牧张瓘谓负、殊曰:“孤之本朝,世 执忠节,远宗大晋,臣无境外之交,君等何为而至?”负、殊曰:“晋王以邻籓义 好,有自来矣。虽拥阻山河,然风通道会,不欲使羊、陆二公独美于前。主上以钦 明绍统,八表宅心,光被四海,格于天地。晋王思与张王齐曜大明,交玉帛之好, 兼与君公同金兰之契,是以不远而来,有何怪乎!”瓘曰:“羊、陆一时之事,亦 非纯臣之义也。本朝六世重光,固忠不贰,若与苻征东交玉帛之好者,便是上违先 公纯诚雅志,下乘河右遵奉之情。”负、殊曰:“昔微去殷,项伯归汉,虽背君违 亲,前史美其先觉。亡晋之余,远逃江会,天命去之,子故尊先王翻然改图,北面 二赵,盖神算无方,鉴机而作。君公若欲称制河西,众旅非秦之敌,如欲宗归遗晋, 深乖先君雅旨,孰若远踪窦融附汉之规,近述先王归赵之事,垂祚无穷,永享遐祉 乎?”瓘曰:“中州无信,好食誓言。往与石氏通好,旋见寇袭。中国之风,诫在 昔日,不足复论通和之事也。”负、殊曰:“三王异政,五帝殊风,赵多奸诈,秦 以义信,岂可同年而语哉!张先、杨初皆擅兵一方,不供王贡,先帝命将擒之,宥 其难恕之罪,加以爵封之荣。今上道合二仪,慈弘山海,信符阴阳,御物无际,不 可以二赵相况也。”瓘曰:“秦若兵强化盛,自可先取江南,天下自然尽为秦有, 何辱征东之命!”负、殊曰:“先帝以大圣神武,开构鸿基,强燕纳款,八州顺轨。 主上钦明,道必隆世,慨徽号拥于河西,正朔未加吴会,以吴必须兵,凉可以义, 故遣行人先申大好。如君公不能蹈机而发者,正可缓江南数年之命,回师西旆,恐 凉州弗可保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包昆域,东阻大河,伐人有 余,而况自固!秦何能为患!”负、殊曰:“贵州险塞,孰若崤、函?五郡之众, 何如秦、雍?张琚、杜洪因赵之成资,据天阻之固,策三秦之锐,藉陆海之饶,劲 士风集,骁骑如云,自谓天下可平,关中可固,先帝神矛一指,望旗冰解,人咏来 苏,不觉易主。燕虽武视关东,犹以地势之义,逆顺之理,北面称籓,贡不逾月。 致肃慎楛矢,通九夷之珍;单于屈膝,名王内附。控弦之士百有余万,鼓行而济西 河者,君公何以抗之?盍追遵先王臣赵故事,世享大美,为秦之西籓。”瓘曰: “然秦之德义加于天下,江南何以不宾?”负、殊曰:“文身之俗,负阻江山,道 洿先叛,化盛后宾,自古而然,岂但今也!故《诗》曰:‘蠢尔蛮荆,大邦为仇。’ 言其不可以德义怀也。”瓘曰:“秦据汉旧都,地兼将相,文武辅臣,领袖一时者 谁也?”负、殊曰:“皇室懿籓,忠若公旦者,则大司马、武都王安,征东大将军、 晋王柳;文武兼才,神器秀拔,入可允厘百工,出能折冲万里者,卫大将军、广平 王黄眉,后将军、清河王法,龙骧将军、东海王坚之兄弟;其耆年硕德,德侔尚父 者,则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其清素刚严,骨鲠贞亮,则左光禄大夫强平, 金紫光禄程肱、牛夷;博闻强识,探赜索幽,则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黄门侍 郎李柔;雄毅厚重,权智无方,则左卫将军李威,右卫将军苻雅;才识明达,令行 禁止,则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特进、光禄大夫强汪,侍中、尚书吕婆楼;文 史富赡,郁为文宗,则尚书右仆射董荣,秘书监王飏,著作郎梁谠;骁勇多权略, 攻必取,战必胜,关、张之流,万人之敌者,则前将军、新兴王飞,建切将军邓羌, 立忠将军彭越,安远将军范俱难,建武将军徐盛;常伯纳言,卿校牧守,则人皆文 武,莫非才贤;其余怀经世之才,蕴佐时之略,守南山之操,遂而不夺者,王猛、 硃肜之伦,相望于岩谷。济济多士,焉可罄言!姚襄、张平一时之杰,各拥众数万, 狼顾偏方,皆委忠献款,请为臣妾。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惟君公图之。”瓘 笑曰:“此事决之主上,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天纵英睿,然尚幼冲, 君公居伊、霍之任,安危所系,见机之义,实在君公。”瓘新辅政,河西所在兵起, 惧秦师之至,乃言于玄靓,遣使称籓,生因其所称而授之。

  慕容俊遣将慕舆长卿等率众七千入自轵关,攻幽州刺史张哲于裴氏堡。晋将军 刘度等率众四千,攻青州刺史袁朗于卢氏。生遣其前将军苻飞距晋,建节邓羌距燕。 飞未至而度退。羌及长卿战于堡南,大败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七百余级。

  姚襄率众万余,攻其平阳太守苻产于匈奴堡,苻柳救之,为襄所败,引还蒲坂。 襄遂攻堡,克之,杀苻产,尽坑其众,遣使从生假道,将还陇西。生将许之,苻坚 谏曰:“姚襄,人杰也,今还陇西,必为深害,不如诱以厚利,伺隙而击之。”生 乃止。遣使拜襄官爵,襄不受,斩其使者,焚所送章策,寇掠河东。生怒,命其大 将军张平讨之。襄乃卑辞厚币与平结为兄弟,平更与襄通和。

  生发三辅人营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以妨农害时,上疏极谏。生怒,杀之。

  长安大风,发屋拔树,行人颠顿,宫中奔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 生推告贼者,杀之,刳而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元正盛旦,日有蚀之, 正阳神朔,昏风大起,兼水旱不时,兽灾未息,此皆由陛下不勉强于政事,乖和气 所致也。愿陛下务养元元,平章百姓,弃纤介之嫌,含山岳之过,致敬宗社,爱礼 公卿,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泽,则奸回寝止,妖昆自消,乾灵祗祐皇家,永保无 穷之美矣。”生怒,以为妖言,凿其顶而杀之。

  平之囚也,伪卫将军苻黄眉、前将军苻飞、建节邓羌侍宴禁中,叩头固谏,以 太后为言。平即生母强氏之弟也。生既弗许,强氏忧恨而死。

  生下书曰:“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业,君临万邦,子育百姓,嗣统已来, 有何不善,而谤讟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刑虐。行者比肩,未足为稀。方 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时猛兽及狼大暴,昼则断道,夜则发屋,惟害人而不食 六畜。自生立一年,兽杀七百余人,百姓苦之,皆聚而邑居。为害滋甚,遂废农桑, 内外凶惧。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终不能累年为患也。 天岂不子爱群生,而年年降罚,正以百姓犯罪不已,将助朕专杀而施刑教故耳。但 勿犯罪,何为怨天而尤人哉!”

  生如阿房,遇兄与妹俱行者,逼令为非礼,不从,生怒杀之。又宴群臣于咸阳 故城,有后至者,皆斩之。尝使太医令程延合安胎药,问人参好恶并药分多少,延 曰:“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生以为讥其目,凿延目出,然后斩之。

  有司奏:“太白犯东井。东井,秦之分也,太白罚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师。” 生曰:“星入井者,必将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遣姚兰、王钦卢待招动鄜城、定阳、北地、芹川诸羌胡,皆应之,有众二 万七千,进据黄落。生遣苻黄眉、苻坚、邓羌率步骑万五千讨之。襄深沟高垒,固 守不战。邓羌说黄眉曰:“伤弓之鸟,落于虚发。襄频为桓温、张平所败,锐气丧 矣。今谋固垒不战,是穷寇也。襄性刚很,易以刚动,若长驱鼓行,直压其垒,襄 必忿而出师,可一战擒也。”黄眉从之,遣羌率骑三千军于垒门。襄怒,尽锐出战。 羌伪不胜,引骑而退,襄追之于三原,羌回骑距襄。俄而黄眉与坚至,大战,斩之, 尽俘其众,黄眉等振旅而归。黄眉虽有大功,生不加旌赏,每于众中辱之。黄眉怒, 谋杀生自立,事发,伏诛,其王公亲戚多有死者。

  初,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 何所洛门东。”东海,苻坚封也,时为龙骧将军,第在洛门之东。生不知是坚,以 谣梦之故,诛其侍中、太师、录尚书事鱼遵及其七子、十孙。时又谣曰:“百里望 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见天星。”于是悉坏诸空城以禳之。金紫光 禄大夫牛夷惧不免祸,请出镇上洛。生曰:“卿忠肃笃敬,宜左右朕躬,岂有外镇 之理。”改授中军。夷惧,归而自杀。

  初,生少凶暴嗜酒,健临死,恐其不能保全家业,诫之曰:“酋师、大臣若不 从汝命,可渐除之。”及即伪位,残虐滋甚,耽湎于酒,无复昼夜。群臣朔望朝谒, 罕有见者,或至暮方出,临朝辄怒,惟行杀戮。动连月昏醉,文奏因之遂寝。纳奸 佞之言,赏罚失中。左右或言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生曰:“媚于我也。” 引而斩之。或言陛下刑罚微过。曰:“汝谤我也。”亦斩之。所幸妻妾小有忤旨, 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生剥牛羊驴马,活爓鸡豚鹅, 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观之,以为嬉乐。宗室、 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既自 有目疾,其所讳者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之言皆不得道, 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胜纪,至于截胫、刳胎、拉胁、锯颈者动有千数。

  太史令康权言于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勃星入于太微,遂入于东井。兼自去 月上旬沈阴不雨,迄至于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深愿陛下修德以消之。”生怒, 以为妖言,扑而杀之。

  生夜对侍婢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是夜清河王苻法梦神告之 曰:“旦将祸集汝门,惟先觉者可以免之。”寤而心悸。会侍婢来告,乃与特进梁 平老、强汪等率壮士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与吕婆楼率麾下三百余人鼓噪继进, 宿卫将士皆舍杖归坚。生犹昏寐未寤。坚众既至,引生置于别室,废之为越王,俄 而杀之。生临死犹饮酒数斗,昏醉无所知矣。时年二十三,在位二年,伪谥厉王。

  苻雄,字元才,洪之季子也。少善兵书,而多谋略,好施下士,便弓马,有政 术。健僭位,为佐命元勋,权侔人主,而谦恭奉法。健常曰:“元才,吾姬旦也。” 及卒,健哭之欧血,曰:“天不欲吾定四海邪?何夺元才之速也!”子坚,别有载 记。

  王堕,字安生,京兆霸城人也。博学有雄才,明天文图纬。苻洪征梁犊,以堕 为司马,谓洪曰:“谶言苻氏应王,公其人也。”洪深然之。及为宰相,著匪躬之 称。健常叹曰:“天下群官皆如王令君者,阴阳曷不和乎!”甚敬重之。性刚峻疾 恶,雅好直言。疾董荣、强国如仇雠,每于朝见之际,略不与言。人谓之曰:“董 尚书贵幸一时,公宜降意。”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荣闻 而惭恨,遂劝生诛之。及刑,荣谓堕曰:“君今复敢数董龙作鸡狗?”堕瞋目而叱 之。龙,荣之小字也。

卷一百一十三

  苻坚,字永固,一名文玉,雄之子也。祖洪,从石季龙徙鄴,家于永贵里。其母苟氏尝游漳水,祈子于西门豹祠,其夜梦与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坚焉。有神光自天烛其庭。背有赤文,隐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臂垂过膝,目有紫光。洪奇而爱之,名曰坚头。年七岁,聪敏好施,举止不逾规矩。每侍洪侧,辄量洪举措,取与不失机候。洪每曰:“此兒姿貌瑰伟,质性过人,非常相也。”高平徐统有知人之鉴,遇坚于路,异之,执其手曰:“苻郎,此官之御街,小兒敢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坚曰:“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兒戏也。”统谓左右曰:“此兒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统曰:“非尔所及也。”后又遇之,统下车屏人,密谓之曰:“苻郎骨相不恆,后当大贵,但仆不见,如何!”坚曰:“诚如公言,不敢忘德。”八岁,请师就家学。洪曰:“汝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欣而许之。

  健之入关也,梦天神遣使者硃衣赤冠,命拜坚为龙骧将军,健翌日为坛于曲沃以授之。健泣谓坚曰:“汝祖昔受此号,今汝复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坚挥剑捶马,志气感厉,士卒莫不惮服焉。性至孝,博学多才艺,有经济大志,要结英豪,以图纬世之宜。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为其羽翼。太原薛赞、略阳权翼见而惊曰:“非常人也!”

  及苻生嗣伪位,赞、翼说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顺天人之心。”坚深然之,纳为谋主。生既残虐无度,梁平老等亟以为言,坚遂弑生,以伪位让其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当。坚及母苟氏并虑众心未服,难居大位,群僚固请,乃从之。以升平元年僭称大秦天王,诛生幸臣董龙、赵韶等二十余人,赦其境内,改元曰永兴。追谥父雄为文桓皇帝,尊母苟氏为皇太后,妻苟氏为皇后,子宏为皇太子。兄法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从祖侯为太尉,从兄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封弟融为阳平公,双河南公,子丕长乐公,晖平原公,熙广平公,睿钜鹿公。李威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仇腾为尚书,领选;席宝为丞相长史、行太子詹事;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薛赞为中书侍郎;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与猛、赞并掌机密。追复鱼遵、雷弱兒、毛贵、王堕、梁楞、梁安、段纯、辛牢等本官,以礼改葬之,其子孙皆随才擢授。初,坚母以法长而贤,又得众心,惧终为变,至此,遣杀之。坚性仁友,与法决于东堂,恸哭呕血,赠以本官,谥曰哀,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于是修废职,继绝世,礼神祗,课农桑,立学校,鳏寡孤独高年不自存者,赐谷帛有差,其殊才异行、孝友忠义、德业可称者,令在所以闻。

  其将张平以并州叛,坚率众讨之,以其建节将军邓羌为前锋,率骑五千据汾上。坚至铜壁,平尽众拒战,为羌所败,获其养子蚝,送之,平惧,乃降于坚。坚赦其罪,署为右将军,蚝武贲中郎将,加广武将军,徙其所部三千余户于长安。

  坚自临晋登龙门,顾谓其群臣曰:“美载山河之固!娄敬有言,‘关中四塞之国’,真不虚也。”权翼、薛赞对曰:“臣闻夏、殷之都非不险也,周、秦之众非不多也,终于身窜南巢,首悬白旗,躯残于犬戎,国分于项籍昔何也?德之不修故耳。吴起有言:‘在德不在险。’深愿陛下追踪唐、虞,怀远以德,山河之固不足恃也。”坚大悦,乃还长安。赐为父后者爵一级,鳏寡高年谷帛有差,丐所过田租之半。是秋,大旱,坚减膳撤悬,金玉绮绣皆散之戎士,后宫悉去罗纨,衣不曳地。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傲,众辱猛曰:“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大任?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尔者,终不处于世也。”猛言之于坚,坚怒曰:“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坚谓猛曰:“吾欲以杨璧尚主,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杨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让世曰:“陛下帝有海内,而君敢竞婚,是为二天子,安有上下!”世怒起,将击猛,左右止之。世遂丑言大骂,坚由此发怒,命斩之于西厩。诸氐纷纭,竞陈猛短,坚恚甚,慢骂,或有鞭挞于殿庭者。权翼进曰:“陛下宏达大度,善驭英豪,神武卓荦,录功舍过,有汉祖之风。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坚笑曰:“朕之过也。”自是公卿以下无不惮猛焉。

  坚起明堂,缮南北郊,郊祀其祖洪以配天,宗祀其伯健于明堂以配上帝。亲耕藉田,其妻苟氏亲蚕于近郊。

  坚南游霸陵,顾谓群臣曰:“汉祖起自布衣,廓平四海,佐命功臣孰为首乎?”权翼进曰:“《汉书》以萧、曹为功臣之冠。”坚曰:“汉祖与项羽争天下,困于京索之间,身被七十余创,通中六七,父母妻子为楚所囚。平城之下,七日不火食,赖陈平之谋,太上、妻子克全,免匈奴之祸。二相何得独高也!虽有人狗之喻,岂黄中之言乎!”于是酣饮极欢,命群臣赋诗。大赦,复改元曰甘露。以王猛为侍中、中书令、京兆尹。

  其特进强德,健妻之弟也,昏酒豪横,为百姓之患。猛捕而杀之,陈尸于市。其中丞邓羌,性鲠直不挠,与猛协规齐志,数旬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有余人。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坚叹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为尊也!”于是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种落,州郡有高年孤寡,不能自存,长史刑罚失中、为百姓所苦,清修疾恶、劝课农桑、有便于俗,笃学至孝、义烈力田者,皆令具条以闻。

  时匈奴左贤王卫辰遣使降于坚,遂请田内地,坚许之。云中护军贾雍遣其司马徐斌率骑袭之,因纵兵掠夺。坚怒曰:“朕方修魏绛和戎之术,不可以小利忘大信。昔荆吴之战,事兴蚕妇;浇瓜之惠,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事不在小,扰边动众,非国之利也。所获资产,其悉以归之。”免雍官,以白衣领护军,遣使修和,示之信义。辰于是入居塞内,贡献相寻。乌丸独孤、鲜卑没奕于率众数万又降于坚。坚初欲处之塞内,苻融以“匈奴为患,其兴自古。比虏马不敢南首者,畏威故也。今处之于内地,见其弱矣,方当窥兵郡县,为北边之害。不如徙之塞外,以存荒服之义。”坚从之。

  坚僭位五年,凤皇集于东阙,大赦其境内,百僚进位一级。初,坚之将为赦也,与王猛、苻融密议于露堂,悉屏左右。坚亲为赦文,猛、融供进纸墨。有一大苍蝇入自牖间,鸣声甚大,集于笔端,驱而复来。俄而张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官今大赦。”有司以闻。坚惊谓融、猛曰:“禁中无耳属之理,事何从泄也?”于是敕外穷推之,咸言有一小人衣黑衣,大呼于市曰:“官今大赦。”须臾不见。坚叹曰:“其向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谚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声无细而弗闻,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谓也。”坚广修学官,召郡国学生通一经以上充之,公卿已下子孙并遣受业。其有学为通儒、才堪干事、清修廉直、孝悌力田者,皆旌表之。于是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坚亲临太学,考学生经义优劣,品而第之。问难五经,博士多不能对。坚谓博士王实曰:“朕一月三临太学,黜陟幽明,躬亲奖励,罔敢倦违,庶几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坠,汉之二武其可追乎!”实对曰:“自刘石扰覆华畿,二都鞠为茂草,儒生罕有或存,坟籍灭而莫纪,经沦学废,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拨乱,道隆虞、夏,开庠序之美,弘儒教之风,化盛隆周,垂馨千祀,汉之二武焉足论哉!”坚自是每月一临太学,诸生竞劝焉。

  屠各张罔聚众数千,自称大单于,寇掠郡县。坚以其尚书邓羌为建节将军,率众七千讨平之。

  时商人赵掇、丁妃、邹瓫等皆家累千金,车服之盛,拟则王侯,坚之诸公竞引之为国二卿。黄门侍郎程宪言于坚曰:“赵掇等皆商贩丑竖,市郭小人,车马衣服僭同王者,官齐君子,为籓国列卿,伤风败俗,有尘圣化,宜肃明典法,使清浊显分。”坚于是推检引掇等为国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车马于都城百里之内。金银锦绣,工商、皁隶、妇女不得服之,犯者弃市。”

  兴宁三年,坚又改元为建元。慕容暐遣其太宰慕容恪攻拔洛阳,略地至于崤、渑。坚惧其入关,亲屯陕城以备之。

  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卫辰举兵叛,率众二万攻其杏城已南郡县,屯于马兰山。索虏乌延等亦叛坚而通于辰、毂。坚率中外精锐以讨之,以其前将军杨安、镇军毛盛等为前锋都督。毂遣弟活距战于同官川,安大败之,斩活并四千余级,毂惧而降。坚徙其酋豪六千余户于长安。进击乌延,斩之。邓羌讨卫辰,擒之于木根山。坚自骢马城如朔方,巡抚夷狄,以卫辰为夏阳公以统其众。毂寻死,分其部落,贰城已西二万余落封其长子玺为骆川侯,贰城已东二万余落封其小子寅为力川侯,故号东、西曹。

  秦、雍二州地震裂,水泉涌出,金象生毛,长安大风震电,坏屋杀人,坚惧而愈修德政焉。

  使王猛、杨安等率众二万寇荆州北鄙诸郡,掠汉阳万余户而还。羌敛岐叛坚,自称益州刺史,率部落四千余家西依张天锡叛将李俨。坚遣王猛与陇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邵羌讨敛岐于略阳。张天锡率步骑三万击李俨,攻其大夏、武始二郡,克之。天锡将掌据又败俨诸军于葵谷,俨惧,遣兄子纯谢罪于坚,仍请救。寻而猛攻破略阳,敛岐奔白马。坚遣杨安与建威王抚率众会猛以救俨。猛遣邵羌追敛岐,使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与杨安救枹罕,及天锡将杨遹战于枹罕东,猛不利。邵羌擒敛岐于白马,送之长安。天锡遂引师而归。俨犹凭城未出,猛乃服白乘舆,从数十人,请与相见。俨开门延之,未及设备,而将士续入,遂虏俨而还。坚以其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以俨为光禄勋、归安侯。

  是岁,苻双据上邽、苻柳据蒲坂叛于坚,苻庾据陕城、苻武据安定并应之,将共伐长安。坚遣使谕之,各啮梨以为信,皆不受坚命,阻兵自守。坚遣后禁将军杨成世、左将军毛嵩等讨双、武,王猛、邓羌攻蒲坂,杨安、张蚝攻陕城。成世、毛嵩为双、武所败,坚又遣其武卫王鉴、宁朔吕光等率中外精锐以讨之,左卫苻雅、左禁窦冲率羽林骑七千继发。双、武乘胜至于榆眉,鉴等击败之,斩获万五千人。武弃安定,随双奔上邽,鉴等攻之。苻柳出挑战,猛闭垒不应。柳以猛为惮己,留其世子良守蒲坂,率众二万,将攻长安。长安去蒲坂百余里,邓羌率劲骑七千夜袭败之,柳引军还,猛又尽众邀击,悉俘其卒,柳与数百骑入于蒲坂。鉴等攻上邽,克之,斩双、武。猛又寻破蒲坂,斩柳及其妻子,传首长安。猛屯蒲坂,遣邓羌与王鉴等攻陷陕城,克之,送庾于长安,杀之。

  太和四年,晋大司马桓温伐慕容暐,次于枋头。众屡败,遣使乞师于坚,请割武牢以西之地。坚亦欲与连横,乃遣其将苟池等率步骑二万救。王师寻败,引归,池乃还。

  是时慕容垂避害奔于坚,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燕之戚属,世雄东夏,宽仁惠下,恩结士庶,燕、赵之间咸有奉戴之意。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坚曰:“吾方以义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诚,今而害之,人将谓我何!”

  王师既旋,慕容暐悔割武牢之地,遣使谓坚曰:“顷者割地,行人失辞。有国有家,分灾救患,理之常也。”坚大怒,遣王猛舆建威梁成、邓羌率步骑三万,署慕容垂为冠军将军,以为乡导,攻洛州刺史慕容筑于洛阳。遣其将慕容臧率精卒十万,将解筑围。猛使梁成等以精锐万人卷甲赴之,大破臧于荥阳。筑惧而请降,猛陈师以受之,留邓羌镇金墉,猛振旅而归。

  太和五年,又遣猛率杨安、张蚝、邓羌等十将率步骑六万伐。坚亲送猛于霸东,谓曰:“今授卿精兵,委以重任,便可从壶关、上党出潞川,此捷济之机,所谓捷雷不及掩耳。吾当躬自率众以继卿后,于鄴相见。已敕运漕相继,但忧贼,不烦后虑也。”猛曰:“臣庸劣孤生,操无豪介,蒙陛下恩荣,内侍帷幄,出总戎旅,藉宗庙之灵,禀陛下神算,残胡不足平也。愿不烦銮轸,冒犯霜露。臣虽不武,望克不淹时。但愿速敕有司,部置鲜卑之所。”坚大悦。于是进师。杨安攻晋阳。猛攻壶关,执上党太守慕容越,所经郡县皆降于猛,猛留屯骑校尉苟苌戍壶关。会杨安攻晋阳,为地道,遣张蚝率壮士数百人入其城中,大呼斩关,猛、安遂入晋阳,执并州刺史慕容庄。遣其太傅慕容评率众四十余万以救二城,评惮猛不敢进,屯于潞川。猛留将军毛当戍晋阳,进师与评相持。遣游击郭庆以锐卒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傍山起火,烧其辎重,火见鄴中。惧,遣使让评,催之速战。猛知评卖水鬻薪,有可乘之会,评又求战,乃阵于渭原而誓众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宜各勉进,不可退也。愿戮力行间,以报恩顾,受爵明君之朝,庆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众皆勇奋,破釜弃粮,大呼竞进。猛望评师之众也,恶之,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莫可以捷。成败之机,在斯一举。将军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隶见与者,公无以为忧。”猛曰:“此非吾之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羌不悦而退。俄而兵交,猛召之,羌寝而弗应。猛驰就许之,羌于是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入评军,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搴旗斩将,杀伤甚众。及日中,评众大败,俘斩五万有余,乘胜追击,又降斩十万,于是进师围鄴。坚闻之,留李威辅其太子宏守长安,以苻融镇洛阳,躬率精锐十万向鄴。七日而至于安阳,过旧闾,引诸耆老语及祖父之事,泫然流涕,乃停信宿。猛潜至安阳迎坚,坚谓之曰:“昔亚夫不出军迎汉文,将军何以临敌而弃众也?”猛曰:“臣每览亚夫之事,尝谓前却人主,以此而为名将,窃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击垂亡之虏,若摧枯拉朽,何足虑也!监国冲幼,銮驾远临,脱有不虞,其如宗庙何!”坚遂攻鄴,陷之。慕容暐出奔高阳,坚将郭庆执而送之。坚入鄴宫,阅其名籍,几郡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于坚。郭庆穷追余烬,慕容评奔于高句丽,庆追至辽海,句丽缚评送之。坚散宫人珍宝以赐将士,论功封赏各有差。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鄴;以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扬武将军、幽州刺史,镇蓟。

  坚自鄴如枋头,宴诸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县,复之终世。坚至自永昌,行饮至之礼,歌劳止之诗,以飨其群臣。赦慕容暐及其王公已下,皆徙于长安,封授有差。坚于是行礼于辟雍,祀先师孔子,其太子及公侯卿大夫士之元子,皆束修释奠焉。徙关东豪杰及诸杂夷十万户于关中,处乌丸杂类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徙陈留、东阿万户以实青州。诸因乱流移,避仇远徙,欲还旧业者,悉听之。

  晋叛臣袁瑾固守寿春,为大司马桓温所围,遣使请救于坚。坚遣王鉴、张蚝率步骑二万救之,鉴据洛涧,蚝屯八公山。桓温遣诸将夜袭鉴、蚝,败之,鉴、蚝屯慎城。

  初,仇池氐杨世以地降于坚,坚署为平南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既而归顺于晋。世死,子纂代立,遂受天子爵命而绝于坚。世弟统骁武得众,起兵武都,与纂分争。坚遣其将苻雅、杨安与益州刺史王统率步骑七万,先取仇池,进图宁、益。雅等次于鹫陕,纂率众五万距雅。晋梁州刺史杨亮遣督护郭宝率骑千余救之,战于陕中,为雅等所败,纂收众奔还。雅进攻仇池,杨统帅武都之众降于雅。纂将杨他遣子硕密降于雅,请为内应。纂惧,面缚出降。雅释其缚,送之长安。以杨统为平远将军、南秦州刺史,加杨安都督,镇仇池。

  先是,王猛获张天锡将敦煌阴据及甲士五千,坚既东平六州,西擒杨纂,欲以德怀远,且跨威河右,至是悉送所获还凉州。天锡惧而遣使谢罪称籓,坚大悦,即署天锡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域都护、西平公。

  吐谷浑碎奚以杨纂既降,惧而遣使送马五千匹、金银五百斤。坚拜奚安远将军、漒川侯。

  坚尝如鄴,狩于西山,旬余,乐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马谏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驰车,袁公止辔;孝武好田,相如献规。陛下为百姓父母,苍生所系,何可盘于游田,以玷圣德。若祸起须臾,变在不测者,其如宗庙何!其如太后何!”坚曰:“善。昔文公悟愆于虞人,朕闻罪于王洛,吾过也。”自是遂不复猎。

  坚闻桓温废海西公也,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十五年间,再倾国师。六十岁公举动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谢百姓,方废君以自悦,将如四海何!谚云‘怒其室而作色于父’者,其桓温之谓乎!”

  坚以境内旱,课百姓区种。惧岁不登,省节谷帛之费,太官、后官减常度二等,百僚之秩以次降之。复魏、晋士籍,使役有常,闻诸非正道,典学一皆禁之。坚临太学,考学生经义,上第擢叙者八十三人。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及坚之僭,颇留心儒学,王猛整齐风俗,政理称举,学校渐兴。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贩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硃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

  是岁,有大风从西南来,俄而晦冥,恆星皆见,又有赤星见于西南。太史令魏延言于坚曰:“于占西南国亡,明年必当平蜀汉。”坚大悦,命秦梁密严戎备。乃以王猛为丞相,以苻融为镇东大将军。代猛为冀州牧。融将发,坚祖于霸东,奏乐赋诗。坚母苟氏以融少子,甚爱之,比发,三至灞上,其夕又窃如融所,内外莫知。是夜,坚寝于前殿,魏延上言:“天市南门屏内后妃星失明,左右阍寺不见,后妃移动之象。”坚推问知之,惊曰:“天道与人何其不远!”遂重星官。王猛至长安,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辞让再三,坚不许。

  其后天鼓鸣,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余丈,名蚩尤旗,经太微,扫东井,自夏及秋冬不灭。太史令张孟言于坚曰:“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因劝坚诛慕容暐及其子弟。坚不纳,更以为尚书,垂为京兆尹,冲为平阳太守。苻融闻之,上疏于坚曰:“臣闻东胡在燕,历数弥久,逮于石乱,遂据华夏,跨有六州,南面称帝。陛下爰命六师,大举征讨,劳卒频年,勤而后获,非慕义怀德归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劳旧,陛下亲而幸之。臣愚以为猛兽不可养,狼子野心。往年星异,灾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据可言之地,不容默已。《诗》曰:‘兄弟急难’,‘朋友好合’。昔刘向以肺腑之亲,尚能极言,况于臣乎!”坚报之曰:“汝为德未充而怀是非,立善未称而名过其实。《诗》云:‘德輶如毛,人鲜克举。’君子处高,戒惧倾败,可不务乎!今四海事旷,兆庶未宁,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汝其息之,勿怀耿介。夫天道助顺,修德则禳灾。苟求诸己,何惧外患焉。”

  晋梁州刺史杨亮遣子广袭仇池,与坚将杨安战,广败绩,晋沮水诸戍皆委城奔溃,亮惧而退守磬险,安遂进寇汉川。坚遣王统、硃彤率卒二万为前锋寇蜀,前禁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率步骑三万入自剑阁。杨亮率巴獠万余拒之,战于青谷,王师不利,亮奔固西城。彤乘胜陷汉中,徐成又攻二剑,克之,杨安进据梓潼。晋奋威将军、西蛮校尉周虓降于彤。扬武将军、益州刺史周仲孙勒兵距彤等于绵竹,闻坚将毛当将至成都,仲孙率骑五千奔于南中。安、当进兵,遂陷益州。于是西南夷邛、莋、夜郎等皆归之。坚以安为右大将军、益州牧,镇成都;毛当为镇西将军、梁州刺史,镇汉中;姚苌为宁州刺史、领西蛮校尉;王统为南秦州刺史,镇仇池。

  蜀人张育、杨光等起兵,与巴獠相应,以叛于坚。晋益州刺史竺瑶、威远将军桓石虔率众三万据垫江。育乃自号蜀王,遣使归顺,与巴獠酋帅张重、尹万等五万余人进围成都。寻而育与万争权,举兵相持,坚遣邓羌与杨安等击败之,育、光退屯绵竹。安又败张重、尹万于成都南,重死之,及首级二万三千。邓羌复击张育、杨光于绵竹,皆害之。桓石虔败姚苌于垫江,苌退据五城,石虔与竺瑶移屯巴东。

  时有人于坚明光殿大呼谓坚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坚命执之,俄而不见。秘书监硃彤等因请诛鲜卑,坚不从。遣使巡行四方,观风俗,问政道,明黜陟,恤孤独不能自存者。以安车蒲轮征隐士乐陵王欢为国子祭酒。及王猛卒,坚置听讼观于未央之南。禁《老》、《庄》、图谶之学。中外四禁、二卫、四军长上将士,皆令修学。课后宫,置典学,立内司,以授于掖庭,选阉人及女隶有聪识者署博士以授经。

  遣其武卫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率骑十三万伐张天赐于姑臧。遣尚书朗阎负、梁殊衔命军前,下书征天锡。坚严饰卤簿,亲饯苌等于城西,赏行将各有差。又遣其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率三州之众以继之。阎负等到凉州,天锡自以晋之列籓,志在保境,命斩之,遣将军马建出距苌等。俄而梁熙、王统等自清石津攻其将梁粲于河会城,陷之。苟苌济自石城津,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又陷之。马建惧,自杨非退还清塞。天锡又遣将军掌据率众三万,与马建阵于洪池。苟苌遣姚苌以甲卒三千挑战,诸将劝据击之,以挫其锋,据不从。天锡乃率中军三万次金昌。苌、熙闻天锡来逼,急攻据、建,建降于苌,遂攻据,害之,及其军司席仂。苌进军入清塞,乘高列阵。天锡又遣司兵赵充哲为前锋,率劲勇五万,与苌等战于赤岸,哲大败。天锡惧而奔还,至笺请降。苌至姑臧,天锡乘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于军门。苌释缚焚榇,送之于长安,诸郡县悉降。坚以梁熙为持节、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西羌校尉,镇姑臧。徙豪右七千余户于关中,五品税百姓金银一万三千斤以赏军士,余皆安堵如故。坚封天锡重光县之东宁乡二百户,号归义侯。初,苌等将征天锡,坚为其立第于长安,至是而居之。

  坚既平凉州,又遣其安北将军、幽州刺史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幽州兵十万讨代王涉翼犍。又遣后将军俱难与邓羌等率步骑二十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郡,与洛会于涉翼犍庭。翼犍战败,遁于弱水。苻洛逐之,势窘迫,退还阴山。其子翼圭缚父请降,洛等振旅而还,封赏有差。坚以翼犍荒俗,未参仁义,令入太学习礼。以翼圭执父不孝,迁之于蜀。散其部落于汉鄣边故地,立尉、监行事,官僚领押,课之治业营生,三五取丁,优复三年无税租。其渠帅岁终令朝献,出入行来为之制限。坚尝之太学,召涉翼犍问曰:“中国以学养性,而人寿考,漠北啖牛羊而人不寿,何也?”翼犍不能答。又问:“卿种人有堪将者,可召为国家用。”对曰:“漠北人能捕六畜,善驰走,逐水草而已,何堪为将!”又问:“好学否?”对曰:“若不好学,陛下用教臣何为?”坚善其答。

  坚以关中水旱不时,议依郑白故事,发其王侯已下及豪望富室僮隶三万人,开泾水上源,凿山起堤,通渠引渎,以溉冈卤之田。及春而成,百姓赖其利。以凉州新附,复租赋一年。为父后者赐爵一级,孝悌力田爵二级,孤寡高年谷帛有差,女子百户牛酒,大酺三日。

  遣其尚书令苻丕率司马慕容暐、苟苌等步骑七万寇襄阳。使杨安将樊邓之众为前锋,屯骑校尉石越率精骑一万出鲁阳关,募容垂与姚苌出自南乡,苟池等与强驽王显将劲卒四万从武当继进,大会汉阳。师次沔北,晋南中郎将硃序以丕军无舟楫,不以为虞,石越遂游马以渡。序大惧,固守中城。越攻陷外郛,获船百余艘以济军。丕率诸将进攻中城,遣苟池、石越、毛当以众五万屯于江陵。晋车骑将军桓冲拥众七万为序声援,惮池等不进,保据上明。兗州刺史彭超遣使上言于坚曰:“晋沛郡太守戴逯以卒数千戍彭城,臣请率精锐五万攻之,愿更遣重将讨淮南诸城。”坚于是又遣其后将军俱难率右将军毛当、后禁毛盛、陵江邵保等步骑七万寇淮阴、盱眙。扬武彭超寇鼓城。梁州刺史韦钟寇魏兴,攻太守吉挹于西城。晋将军毛武生率众五万距之,与俱难等相持于淮南。

  先是,梁熙遣使西域,称扬坚之威德,并以缯彩赐诸国王,于是朝献者十有余国。大宛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硃鬣、五色、凤膺、麟身,及诸珍异五百余种。坚曰:“吾思汉文之返千里马,咨嗟美咏。今所献马,其悉反之,庶克念前王,仿佛古人矣。”乃命群臣作《止马诗》而遣之,示无欲也。其下以为盛德之事,远同汉文,于是献诗者四百余人。

  是时苻丕久围襄阳,御史中丞李柔劾丕以师老无功,请征下廷尉。坚曰:“丕等费广无成,实宜贬戮。但师已淹时,不可虚然中返,其特原之,令以功成赎罪。”因遣其黄门郎韦华持节切让丕等,仍赐以剑,曰:“来春不捷者,汝可自裁,不足复持面见吾也。”初,丕之寇襄阳也,将急攻之,苟苌谏曰:“今以十倍之众,积粟如山,但掠徙荆、楚之人内于许、洛,绝其粮运,使外援不接,粮尽无人,不攻自溃,何为促攻以伤将士之命?”丕从之。及坚让至,众咸疑惧,莫知所为。征南主簿河东王施进曰:“以大将军英秀,诸将勇锐,以攻小城,何异洪炉燎羽毛。所以缓攻,欲以计制之。若决一旦之机,可指日而定。今破襄阳,上明自遁,复何所疑!愿请一旬之期,以展三军之势。如其不捷,施请为戮首。”丕于是促围攻之。坚将亲率众助丕等,使苻融将关东甲卒会于寿春,梁熙统河西之众以继中军。融、熙并上言,以为未可兴师,乃止。

  太元四年,晋兗州刺史谢玄率众数万次于泗汭,将救彭城。苻丕陷襄阳,执南中郎将硃序,送于长安,坚署为度支尚书。以其中垒梁成为南中郎将、都督荆、扬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配兵一万镇襄阳,以征南府器杖给之。彭超围彭城也,置辎重于留城。至是,晋将谢玄遣将军何谦之、高衡率众万余,声趣留城,超引军赴之。戴逯率彭城之众奔于谢玄,超留其治中徐褒守彭城而复寇盱眙。俱难既陷淮阴,留邵保戍之,与超会师而南。晋将毛武生救魏兴,遣前锋督护赵福、将军袁虞等将水军一万,溯江而上。坚南巴校尉姜宇遣将张绍、仇生等水陆五千距之,战于南县,王师败绩。寻而韦钟攻陷魏兴,执太守吉挹。毛当与王显自襄阳而东,会攻淮南。彭超陷盱眙,获晋建威将军、高密内史毛璪之,遂攻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去广陵百里,京都大震,临江列戍。孝武帝遣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次于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之次于堂邑,谢玄自广陵救三阿。毛当、毛盛驰袭安之,王师败绩。玄率众三万次于白马塘,俱难遣其将都颜率骑逆玄,战于塘西,玄大败之,斩颜。玄进兵至三阿,与难、超战,超等又败,退保盱眙。玄进次石梁,与田洛攻盱眙,难、超出战,复败,退屯淮阴。玄遣将军何谦之、督护诸葛侃率舟师乘潮而上,焚淮桥,又与难等合战,谦之斩其将邵保,难、超退师淮北。难归罪彭超,斩其司马柳浑。坚闻之,大怒,槛车征超下狱,超自杀,难免为庶人。

  坚以毛当为平南将军、徐州刺史,镇彭城;毛盛为平东将军、兗州刺史,镇胡陆;王显为平吴校尉、扬州刺史,戍下邳:赏堂邑之功也。又以苻洛为散骑常侍、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领护西夷校尉,镇成都,命从伊阙自襄阳溯汉而上。洛,健之兄子也。雄勇多力,而猛气绝人、坚深忌之,故常为边牧。洛有征伐之功而未赏,及是迁也,恚怒,谋于众曰:“孤于帝室,至亲也,主上不能以将相任孤,常摈孤于外,既投之西裔,复不听过京师,此必有伏计,令梁成沈孤于汉水矣。为宜束手就命,为追晋阳之事以匡社稷邪?诸君意如何?”其治中平颜妄陈祥瑞,劝洛举兵。洛因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沮谋者斩!”于是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署置官司,以平颜辅国将军、幽州刺史,为其谋主。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乌丸、高句丽、百济及薛罗、休忍等诸国,并不从。洛惧而欲止,平颜曰:“且宜声言受诏,尽幽、并之兵出自中山、常山,阳平公必郊迎于路,因而执之,进据冀州,总关东之众以图秦、雍,可使百姓不觉易主而大业定矣。”洛从之,乃率众七万发和龙,将图长安。于是关中骚动,盗贼并起。坚遣使数之曰:“天下未一家,兄弟匪他,何为而反?可还和龙,当以幽州永为世封。”洛谓使者曰:“汝还白东海王,幽州褊厄,不足容万乘,须还王咸阳,以承高祖之业。若能候驾潼关者,位为上公,爵归本国。”坚大怒,遣其左将军窦冲及吕光率步骑四万讨之,右将军都贵驰传诣鄴,率冀州兵三万为前锋,以苻融为大都督,授之节度。使石越率骑一万,自东莱出石径,袭和龙,海行四百余里。苻重亦尽蓟城之众会洛,次于中山,有众十万。冲等与洛战于中山,大败之,执洛及其将兰殊,送于长安。吕光追斩苻重于幽州,石越克和龙,斩平颜及其党与百余人。坚赦兰殊,署为将军,徙洛于凉州,征苻融为车骑大将军、领宗正、录尚书事。

  洛既平,坚以关东地广人殷,思所以镇静之,引其群臣于东堂议曰:“凡我族类,支胤弥繁,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万户于诸方要镇,不忘旧德,为磐石之宗,于诸君之意如何?”皆曰:“此有周所以祚隆八百,社稷之利也。”于是分四帅子弟三千户,以配苻丕镇鄴,如世封诸侯,为新券主。坚送丕于灞上,流涕而别。诸戎子弟离其父兄者,皆悲号哀恸,酸感行人,识者以为丧乱流离之象。于是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为平州刺史,领护鲜卑中郎将,镇龙城;大鸿胪韩胤领护赤沙中郎将,移乌丸府于代郡之平城;中书令梁谠为安远将军、幽州刺史,镇蓟城;毛兴为镇西将军、河州刺史,镇枹罕;王腾为鹰扬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镇晋阳;二州各配支户三千;苻晖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洛阳;苻睿为安东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

  先是,高陆人穿井得龟,大三尺,背有八卦文,坚命太卜池养之,食以粟,及此而死,藏其骨于太庙。其夜庙丞高虏梦龟谓之曰:“我本出将归江南,遭时不遇,陨命秦庭。”又有人梦中谓虏曰:“龟三千六百岁而终,终必妖兴,亡国之征也。”

  坚自平诸国之后,国内殷实,遂示人以侈,悬珠帘于正殿,以朝群臣,宫宇车乘,器物服御,悉以珠玑、琅玕、奇宝、珍怪饰之。尚书郎裴元略谏曰:“臣闻尧、舜茅茨,周卑宫室,故致和平,庆隆八百。始皇穷极奢丽,嗣不及孙。愿陛下则采椽之不琢,鄙琼室而不居,敷纯风于天下,流休范于无穷,贱金玉,珍谷帛,勤恤人隐,劝课农桑,捐无用之器,弃难得之货,敦至道以厉薄俗,修文德以怀远人。然后一轨九州,同风天下,刑措既登,告成东岳,踪轩皇以齐美,哂二汉之徙封,臣之愿也。”坚大悦,命去珠帘,以元略为谏议大夫。

  鄯善王、车师前部王来朝,大宛献汗血马,肃慎贡楛矢,天竺献火浣布,康居、于阗及海东诸国,凡六十有二王,皆遣使贡其方物。

  初,坚母少寡,将军李威有辟阳之宠,史官载之。至是,坚收起居注及著作所录而观之,见其事,惭怒,乃焚其书,大检史官,将加其罪。著作郎赵泉、车敬等已死,乃止。

  荆州刺史都贵遣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等率众二万寇竟陵,留辎重于管城,水陆轻进。桓冲遣南平太守桓石虔、竟陵太守郭铨等水陆二万距之,相持月余,战于滶水。振等大败,退保管城。石虔乘胜攻破之,斩振及仲,俘斩万七千。

卷一百一十四

  太元七年,坚飨群臣于前殿,乐奏赋诗。秦州别驾天水姜平子诗有“丁”字, 直而不曲。坚问其故,平子曰:“臣丁至刚,不可以屈,且曲下者之不正之物,未 足献也。”坚笑曰:“名不虚行。”因擢为上第。

  坚兄法子东海公阳与王猛子散骑侍郎皮谋反,事泄,坚问反状,阳曰:“《礼》 云,父母之仇,不同天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齐襄复九世之仇,而况臣也!” 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勋,而臣不免贫馁,所以图富也。”坚流涕谓阳曰: “哀公之薨,事不在朕,卿宁不知之!”让皮曰:“丞相临终,托卿以十具牛为田, 不闻为卿求位。知子莫若父,何斯言之征也!”皆赦不诛,徙阳于高昌,皮于朔方 之北。苻融以位忝宗正,不能肃遏奸萌,上疏请待罪私籓。坚不许。将以融为司徒, 融固辞。坚锐意荆、扬,将谋入寇,乃改授融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新平郡献玉器。初,坚即伪位,新平王彫陈说图谶,坚大悦,以彫为太史令。 尝言于坚曰:“谨案谶云:‘古月之末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惟有雄子定八州。’ 此即三祖、陛下之圣讳也。又曰:‘当有KI付臣又土,灭东燕,破白虏,氐在中, 华在表。’案图谶之文,陛下当灭燕,平六州。愿徙汧、陇诸氐于京师,三秦大户 置于边地,以应图谶之言。”坚访之王猛,猛以彫为左道惑众,劝坚诛之。彫临刑 上疏曰:“臣以赵建武四年,从京兆刘湛学,明于图记,谓臣曰:‘新平地古颛顼 之墟,里名曰鸡闾。记云,此里应出帝王宝器,其名曰延寿宝鼎。颛顼有云,河上 先生为吾隐之于咸阳西北,吾之孙有KI付臣又土应之。’湛又云:‘吾尝斋于室 中,夜有流星大如半月,落于此地,斯盖是乎!’愿陛下志之,平七州之后,出于 壬午之年。”至是而新平人得之以献,器铭篆书文题之法,一为天王,二为王后, 三为三公,四为诸侯,五为伯子男,六为卿大夫,七为元士。自此已下,考载文记, 列帝王名臣,自天子王后,内外次序,上应天文,象紫宫布列,依玉牒版辞,不违 帝王之数。从上元人皇起,至中元,穷于下元,天地一变,尽三元而止。坚以彫言 有征,追赠光禄大夫。

  幽州蝗,广袤千里,坚遣其散骑常侍刘兰持节为使者,发青、冀、幽、并百姓 讨之。

  以苻朗为使持节、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青州刺史,以谏议大夫 裴元略为陵江将军、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密授规模,令与王抚备舟师于 蜀,将以入寇。

  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朝于坚,坚赐以朝服,引见西堂。窴等观其宫 宇壮丽,仪卫严肃,甚惧,因请年年贡献。坚以西域路遥,不许,令三年一贡,九 年一朝,以为永制。窴等请曰:“大宛诸国虽通贡献,然诚节未纯,请乞依汉置都 护故事。若王师出关,请为乡导。”坚于是以骁骑吕光为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 与陵江将军姜飞、轻骑将军彭晃等配兵七万,以讨定西域。苻融以虚秏中国,投兵 万里之外,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可耕,固谏以为不可。坚曰:“二汉力不能制 匈奴,犹出师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虽劳师远役,可传檄而定,化被昆山, 垂芳千载,不亦美哉!”朝臣又屡谏,皆不纳。

  晋将军硃绰焚践沔北屯田,掠六百余户而还。坚引群臣会议,曰:“吾统承大 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尝 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略计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万,吾将躬先启行, 薄伐南裔,于诸卿意何如?”秘书监硃彤曰:“陛下应天顺时,恭行天罚,啸咤则 五岳摧覆,呼吸则江海绝流,若一举百万,必有征无战。晋主自当衔璧舆榇,启颡 军门,若迷而弗悟,必逃死江海,猛将追之,即可赐命南巢。中州之人,还之桑梓。 然后回驾岱宗,告成封禅,起白云于中坛,受万岁于中岳,尔则终古一时,书契未 有。”坚大悦曰:“吾之志也。”左仆射权翼进曰:“臣以为晋未可伐。夫以纣之 无道,天下离心,八百诸侯不谋而至,武王犹曰彼有人焉,回师止旆。三仁诛放, 然后奋戈牧野。今晋道虽微,未闻丧德,君臣和睦,上下同心。谢安、桓冲,江表 伟才,可谓晋有人焉。臣闻师克在和,今晋和矣,未可图也。”坚默然久之,曰: “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卫率石越对曰:“吴人恃险偏隅,不宾王命,陛下亲御 六师,问罪衡、越,诚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岁镇星守斗牛,福德有吴。悬象无差, 弗可犯也。且晋中宗,籓王耳,夷夏之情,咸共推之,遗爱犹在于人。昌明,其孙 也,国有长江之险,朝无昏贰之衅。臣愚以为利用修德,未宜动师。孔子曰:‘远 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愿保境养兵,伺其虚隙。”坚曰:“吾闻武王伐纣,逆 岁犯星。天道幽远,未可知也。昔夫差威陵上国,而为句践所灭。仲谋泽洽全吴, 孙皓因三代之业,龙骧一呼,君臣面缚,虽有长江,其能固乎!以吾之众旅,投鞭 于江,足断其流。”越曰:“臣闻纣为无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孙皓昏暴,众 叛亲离,所以败也。今晋虽无德,未有斯罪,深愿厉兵积粟以待天时。”群臣各有 异同,庭议者久之。坚曰:“所谓筑室于道,沮计万端,吾当内断于心矣。”群臣 出后,独留苻融议之。坚曰:“自古大事,定策者一两人而已,群议纷纭,徒乱人 意,吾当与汝决之”融曰:“岁镇在斗牛,吴、越之福,不可以伐一也。晋主休明, 朝臣用命,不可以伐二也。我数战,兵疲将倦,有惮敌之意,不可以伐三也。诸言 不可者,策之上也,愿陛下纳之。”坚作色曰:“汝复如此,天下之事,吾当谁与 言之!今有众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称令主,亦不为暗劣。以累捷之威,击垂亡 之寇,何不克之有乎!吾终不以贼遗子孙,为宗庙社稷之忧也。”融泣曰:“吴之 不可伐昭然,虚劳大举,必无功而反。臣之所忧,非此而已。陛下宠育鲜卑、羌、 羯,布诸畿甸,旧人族类,斥徙遐方。今倾国而去,如有风尘之变者,其如宗庙何! 监国以弱卒数万留守京师,鲜卑、羌、羯攒聚如林,此皆国之贼也,我之仇也。臣 恐非但徒返而已,亦未必万全。臣智识愚浅,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奇士,陛下每 拟之孔明,其临终之言不可忘也。”坚不纳。游于东苑,命沙门道安同辇。权翼谏 曰:“臣闻天子之法驾,侍中陪乘,清道而行,进止有度。三代末主,或亏大伦, 适一时之情,书恶来世。故班姬辞辇,垂美无穷。道安毁形贱士,不宜参秽神舆。” 坚作色曰:“安公道冥至境,德为时尊。朕举天下之重,未足以易之。非公与辇之 荣,此乃朕之显也。”命翼扶安升辇,顾谓安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整六师 而巡狩,谒虞陵于疑岭,瞻禹穴于会稽,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 “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逍遥顺时,以适圣躬,动则鸣銮清道,止则神 栖无为,端拱而化,与尧、舜比隆,何为劳身于驰骑,口倦于经略,栉风沐雨。蒙 尘野次乎?且东南区区,地下气疠,虞舜游而不返,大禹适而弗归,何足以上劳神 驾,下困苍生。《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苟文德足以怀远,可不烦寸 兵而坐宾百越。”坚曰:“非为地不广、人不足也,但思混一六合,以济苍生。天 生蒸庶,树之君者,所以除烦去乱,安得惮劳!朕既大运所钟,将简天心以行天罚。 高辛有熊泉之役,唐尧有丹水之师,此皆著之前典,昭之后王。诚如公言,帝王无 省方之文乎?且朕此行也,以义举耳,使流度衣冠之胄,还其墟坟,复其桑梓,止 为济难铨才,不欲穷兵极武。”安曰:“若銮驾必欲亲动,犹不愿远涉江、淮,可 暂幸洛阳,明授胜略,驰纸檄于丹阳,开其改迷之路。如其不庭,伐之可也。”坚 不纳。先是,群臣以坚信重道安,谓安曰:“主上欲有事于东南,公何不为苍生致 一言也!”故安因此而谏。苻融及尚书原绍、石越等上书面谏,前后数十,坚终不 从。坚少子中山公诜有宠于坚,又谏曰:“臣闻季梁在随,楚人惮之;宫奇在虞, 晋不窥兵。国有人焉故也。及谋之不用,而亡不淹岁。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 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是行也,臣窃惑 焉。”坚曰:“国有元龟。可以决大谋;朝有公卿,可以定进否。孺子言焉,将为 戮也。”

  所司奏刘兰讨蝗幽州,经秋冬不灭,请征下廷尉诏狱。坚曰:“灾降自天,殆 非人力所能除也。此自朕之政违所致,兰何罪焉!”

  明年,吕光发长安,坚送于建章宫,谓光曰:“西戎荒俗,非礼义之邦。羁縻 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国之威,导以王化之法,勿极武穷兵,过深残掠。”加鄯 善王休密驮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弥窴使持 节、平西将军、西域都护,率其国兵为光乡导。

  是年,益州西南夷、海南诸国皆遣使贡其方物。

  坚南游灞上,从容谓群臣曰:“轩辕,大圣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犹随不 顺者从而征之,居无常所,以兵为卫,故能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率从。今天 下垂平,惟东南未殄。朕忝荷大业,巨责攸归,岂敢优游卒岁,不建大同之业!每 思桓温之寇也,江东不可不灭。今有劲卒百万,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遗晋,若商风 之陨秋箨。朝廷内外,皆言不可,吾实未解所由。晋武若信朝士之言而不征吴者, 天下何由一轨!吾计决矣,不复与诸卿议也。”太子宏进曰:“吴今得岁,不可伐 也。且晋主无罪,人为之用;谢安、桓冲兄弟皆一方之俊才,君臣戮力,阻险长江, 未可图也。但可厉兵积粟,以待暴主,一举而灭之。今若动而无功,则威名损于外, 资财竭于内。是故圣王之行师也,内断必诚,然后用之。彼若凭长江以固守,徙江 北百姓于江南,增城清野,杜门不战,我已疲矣,彼未引弓。土下气疠,不可久留, 陛下将若之何?”坚曰:“往年车骑灭燕,亦犯岁而捷之。天道幽远,非汝所知也。 昔始皇之灭六国,其王岂皆暴乎?且吾内断于心久矣,举必克之,何为无功!吾方 命蛮夷以攻其内,精甲劲兵以攻其外,内外如此,安有不克!”道安曰:“太子之 言是也,愿陛下纳之。”坚弗从。冠军慕容垂言于坚曰:“陛下德侔轩、唐,功高 汤、武,威泽被于八表,远夷重译而归。司马昌明因余烬之资,敢距王命,是而不 诛,法将安措!孙氏跨僭江东,终并于晋,其势然也。臣闻小不敌大,弱不御强, 况大秦之应符,陛下之圣武,强兵百万,韩、白盈朝,而令其偷魂假号,以贼虏遗 子孙哉!《诗》云:‘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 访朝臣以乱圣虑。昔晋武之平吴也,言可者张、杜数贤而已,若采群臣之言,岂能 建不世之功!谚云凭天俟时,时已至矣,其可已乎!”坚大悦,曰:“与吾定天下 者,其惟卿耳。”赐帛五百匹。

  彗星扫东井。自坚之建元十七年四月,长安有水影,远观若水,视地则见人, 至是则止。坚恶之。上林竹死,洛阳地陷。

  晋车骑将军桓冲率众十万伐坚,遂攻襄阳。遣前将军刘波、冠军桓石虔、振威 桓石民攻沔北诸城;辅国杨亮伐蜀,攻拔伍城,进攻涪城,龙骧胡彬攻下蔡;鹰扬 郭铨攻武当;冲别将攻万岁城,拔之。坚大怒,遣其子征南睿及冠军慕容垂、左卫 毛当率步骑五万救襄阳,扬武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 次新野,垂次邓城。王师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余户而归。睿遣垂及骁骑石越为前 锋,次于沔水。垂、越夜命三军人持十炬火,系炬于树枝,光照十数里中。冲惧, 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亦引兵退归。

  坚下书悉发诸州公私马,人十丁遣一兵。门在灼然者,为崇文义从。良家子年 二十已下,武艺骁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下书期克捷之日,以帝为尚书左 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立第以待之。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其秦 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建威将军、少年都统。遣征南苻融、骠骑张蚝、抚军苻方、卫 军梁成、平南慕容、冠军慕容垂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 万,骑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军 顺流而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自河入石门, 达于汝、颍。

  融等攻陷寿春,执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安丰太守王先。垂攻陷郧城,害晋将军 王太丘。梁成与其扬州刺史王显、弋阳太守王咏等率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 东军。成频败王师。晋遣都督谢石、徐州刺史谢玄、豫州刺史桓伊、辅国谢琰等水 陆七万,相继距融,去洛涧二十五里,惮成不进。龙骧将军胡彬先保硖石,为融所 逼,粮尽,诈扬沙以示融军,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见大军。”融 军人获而送之。融乃驰使白坚曰:“贼少易俘,但惧其越逸,宜速进众军,掎禽贼 帅。”坚大悦,恐石等遁也,舍大军于项城,以轻骑八千兼道赴之,令军人曰: “敢言吾至寿春者拔舌。”故石等弗知。晋龙骧将军刘牢之率劲卒五千,夜袭梁成 垒,克之,斩成及王显、王咏等十将,士卒死者万五千。谢石等以既败梁成,水陆 继进。坚与苻融登城而望王师,见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 类人形,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也,何谓少乎!”怃然有惧色。初,朝廷闻坚入寇, 会稽王道子以威仪鼓吹求助于钟山之神,奉以相国之号。及坚之见草木状人,若有 力焉。

  坚遣其尚书硃序说石等以众盛,欲胁而降之。序诡谓石曰:“若秦百万之众皆 至,则莫可敌也。及其众军未集,宜在速战。若挫其前锋,可以得志。”石闻坚在 寿春也,惧,谋不战以疲之。谢琰劝从序言,遣使请战,许之。时张蚝败谢石于肥 南,谢玄、谢琰勒卒数万,阵以待之。蚝乃退,列阵逼肥水。王师不得渡,遣使谓 融曰:“君悬军深入,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岂欲战者乎?若小退师,令将士周 旋,仆与君公缓辔而观之,不亦美乎!”融于是麾军却阵,欲因其济水,覆而取之。 军遂奔退,制之不可止。融驰骑略阵,马倒被杀,军遂大败。王师乘胜追击,至于 青冈,死者相枕。坚为流矢所中,单骑遁还于淮北,饥甚,人有进壶飧豚髀者,坚 食之,大悦,曰:“昔公孙豆粥何以加也!”使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臣闻 白龙厌天池之乐而见困豫且,陛下目所睹也,耳所闻也。今蒙尘之难,岂自天乎! 且妄施不为惠,妄受不为忠。陛下,臣之父母也,安有子养而求报哉!”弗顾而退。 坚大惭,顾谓其夫人张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岂见今日之事邪!当何面目复临 天下乎?”潸然流涕而去。闻风声鹤唳,皆谓晋师之至。其仆射张天锡、尚书硃序 及徐元喜等皆归顺。初,谚言“坚不出项”,群臣劝坚停项,为六军声镇,坚不从, 故败。

  诸军悉溃,惟慕容垂一军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子宝劝垂杀坚,垂不从, 乃以兵属坚。初,慕容屯郧城,姜成等守漳口,晋随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斩之, 弃其众奔还。坚收离集散,比至洛阳,众十余万,百官威仪军容粗备。未及关而 垂有贰志,说坚请巡抚燕、岱,并求拜墓,坚许之。权翼固谏以为不可,坚不从。 寻惧垂为变,悔之,遣骁骑石越率卒三千戍鄴,骠骑张蚝率羽林五千戍并州,留兵 四千配镇军毛当戍洛阳。坚至自淮南,次于长安东之行宫,哭苻融而后入,告罪于 其太庙,赦殊死已下,文武增位一级,厉兵课农,存恤孤老,诸士卒不返者皆复其 家终世。赠融大司马,谥曰哀公。

  卫军从事中郎丁零、翟斌反于河南,长乐公苻丕遣慕容垂及苻飞龙讨之。垂南 结丁零,杀飞龙,尽坑其众。豫州牧、平原公苻晖遣毛当击翟斌,为斌所败,当死 之。垂子农亡奔列人,招集群盗,众至万数千。丕遣石越击之,为农所败,越死之。 垂引丁零、乌丸之众二十余万,为飞梯地道以攻鄴城。

  慕容弟燕故济北王泓先为北地长史,闻垂攻鄴,亡命奔关东,收诸马牧鲜卑, 众至数千,还屯华阴。慕容乃潜使诸弟及宗人起兵于外。坚遣将军强永率骑击之, 为泓所败,泓众遂盛,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 推叔父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

  坚谓权翼曰:“吾不从卿言,鲜卑至是。关东之地,吾不复与之争,将若泓何?” 翼曰:“寇不可长。慕容垂正可据山东为乱,不暇近逼。今及宗族种类尽在京师, 鲜卑之众布于畿甸,实社稷之元忧,宜遣重将讨之。”坚乃以广平公苻熙为使持节、 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征苻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卫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姚苌为司马, 讨泓于华泽。平阳太守慕容冲起兵河东,有众二万,进攻蒲坂,坚命窦冲讨之。苻 睿勇果轻敌,不恤士众。泓闻其至也,惧,率众将奔关东,睿驰兵要之。姚苌谏曰: “鲜卑有思归之心,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睿弗从,战于华泽,睿败绩,被杀。 坚大怒。苌惧诛,遂叛。窦冲击慕容冲于河东,大破之,冲率骑八千奔于泓军。泓 众至十余万,遣使谓坚曰:“秦为无道,灭我社稷。今天诱其衷,使秦师倾败,将 欲兴复大燕。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并宗室功臣之家。泓当 率关中燕人,翼卫皇帝,还返鄴都,与秦以武牢为界,分王天下,永为邻好,不复 为秦之患也。钜鹿公轻戆锐进,为乱兵所害,非泓之意。”坚大怒,召慕容责之 曰:“卿父子干纪僭乱,乖逆人神,朕应天行神,尽兵势而得卿。卿非改迷归善, 而合宗蒙宥,兄弟布列上将、纳言,虽曰破灭,其实若归。奈何因王师小败,便猖 悖若此!垂为长蛇于关东,泓、冲称兵内侮。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 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殆不可以国士期也。”叩头流血,泣涕陈谢。坚久之曰: “《书》云,父子兄弟无相及也。卿之忠诚,实简朕心,此自三竖之罪,非卿之过。” 复其位而待之如初。命以书招喻垂及泓、冲,使息兵还长安,恕其反叛之咎。而 密遣使者谓泓曰:“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 必无还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社稷 不轻,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 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使即尊位。”泓于是进向长安,改年 曰燕兴。是时鬼夜哭,三旬而止。

  坚率步骑二万讨姚苌于北地,次于赵氏坞,使护军杨璧游骑三千,断其奔路, 右军徐成、左军窦冲、镇军毛盛等屡战败之,仍断其运水之路。冯翊游钦因淮南之 败,聚众数千,保据频阳,遣军运水及粟,以馈姚苌,杨璧尽获之。苌军渴甚,遣 其弟镇北尹买率劲卒二万决堰。窦冲率众败其军于鹳雀渠,斩尹买及首级万三千。 苌众危惧,人有渴死者。俄而降雨于苌营,营中水三尺,周营百步之外,寸余而已, 于是苌军大振。坚方食,去案怒曰:“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苌又东引慕容 泓为援。

  泓谋臣高盖、宿勤崇等以泓德望后冲,且持法苛峻,乃杀泓,立冲为皇太弟, 承制行事,自相署置。

  姚苌留其弟征虏绪守杨渠川大营,率众七万来攻坚。坚遣杨璧等击之,为苌所 败,获杨璧、毛盛、徐成及前军齐午等数十人,皆礼而遣之。

  苻晖率洛阳、陕城之众七万归于长安。益州刺史王广遣将军王蚝率蜀汉之众来 赴难。坚闻慕容冲去长安二百余里,引师而归,使抚军苻方戍骊山,拜苻晖使持节、 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配兵五万距冲,河 间公苻琳为中军大将军,为晖后继。冲乃令妇人乘牛马为众,揭竿为旗,扬土为尘, 督厉其众,晨攻晖营于郑西。晖出距战,冲扬尘鼓噪,晖师败绩。坚又以尚书姜宇 为前将军,与苻琳率众三万,击冲于灞上,为冲所败,宇死之,琳中流矢,冲遂据 阿房城。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 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 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长安又谣曰:“凤皇凤 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 之。冲小字凤皇,至是,终为坚贼,入止阿房城焉。

  晋西中郎将桓石虔进据鲁阳,遣河南太守高茂北戍洛阳。晋冠军谢玄次于下邳, 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奔还。玄前锋张愿追迁及于砀山,转战而免。玄进据彭城。

  时吕光讨平西域三十六国,所获珍宝以万万计。坚下书以光为使持节、散骑常 侍、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进封顺乡侯,增邑一千户。

  刘牢之伐兗州,坚刺史张崇弃鄄城奔于慕容垂。牢之遣将军刘袭追崇,战于河 南,斩其东平太守杨光而退。牢之遂据鄄城。

  慕容冲进逼长安,坚登城观之,叹曰:“此虏何从出也?其强若斯!”大言责 冲曰:“尔辈群奴正可牧牛羊,何为送死!”冲曰:“奴则奴矣,既厌奴苦,复欲 取尔见代。”坚遣使送锦袍一领遗冲,称诏曰:“古人兵交,使在其间。卿远来草 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朕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冲 命詹事答之,亦称“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 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坚 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苻丕在鄴粮竭,马无草,削松木而食之。会丁零叛慕容垂,垂引师去鄴,始具 西问,知苻睿等丧败,长安危逼,乃遣其阳平太守邵兴率骑一千,将北引重合侯苻 谟、高邑侯苻亮、阜城侯苻定于常山,固安侯苻鉴、中山太守王兗于中山,以为己 援。垂遣将军张崇要兴,获之于襄国南。又遣其参军封孚西引张蚝、并州刺史王腾 于晋阳,蚝、腾以众寡不赴。丕进退路穷,乃谋于群僚。司马杨膺唱归顺之计,丕 犹未从。会晋遣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军颜肱、刘袭次于 河北,丕遣将军桑据距之,为王师所败。袭等进攻黎阳,克之。丕惧,乃遣从弟就 与参军焦逵请救于谢玄。丕书称假途求粮,还赴国难,须军援既接,以鄴与之,若 西路不通,长安陷没,请率所领保守鄴城。乃羁縻一方,文降而已。逵与参军姜让 密谓杨膺曰:“今祸难如此,京师阻隔,吉凶莫审,密迩寇仇,三军罄绝,倾危之 甚,朝不及夕。观公豪气不除,非救世之主,既不能竭尽诚款,速致粮援,方设两 端,必无成也。今日之殆,疾于转机,不容虚设,徒成反覆。宜正书为表,以结殷 勤。若王师之至,必当致身。如其不从,可逼缚与之。苟不义服,一人力耳。古人 行权,宁济为功,况君侯累叶载德,显祖初著名于晋朝,今复建崇勋,使功业相继, 千载一时,不可失也。”膺素轻丕,自以力能逼之,乃改书而遣逵等,并遣济南毛 蜀、毛鲜等分房为任于晋。

  坚遣鸿胪郝稚征处士王嘉于到兽山。既至,坚每日召嘉与道安于外殿,动静咨 问之。慕容入见东堂,稽首谢曰:“弟冲不识义方,孤背国恩,臣罪应万死。陛 下垂天地之容,臣蒙更生之惠。臣二子昨婚,明当三日,愚欲暂屈銮驾,幸臣私第。” 坚许之。出,嘉曰:“椎芦作蘧蒢,不成文章,会天大雨,不得杀羊。”坚与群 臣莫之能解。是夜大雨,晨不果出。初,之遣诸弟起兵于外也,坚防守甚严,谋 应之而无因。时鲜卑在城者犹有千余人,乃密结鲜卑之众,谋伏兵请坚,因而杀 之。令其豪帅悉罗腾、屈突铁侯等潜告之曰:“官今使侯外镇,听旧人悉随,可于 某日会集某处。”鲜卑信之。北部人突贤与其妹别,妹为左将军窦冲小妻,闻以告 冲,请留其兄。冲驰入白坚,坚大惊,召腾问之,腾具首服。坚乃诛父子及其宗 族,城内鲜卑无少长及妇女皆杀之。

  慕容垂复围鄴城。焦逵既至,朝廷果欲征丕任子,然后出师。逵固陈丕款诚无 贰,并宣杨膺之意,乃遣刘牢之等率众二万,水陆运漕救鄴。

  时长安大饥,人相食,诸将归而吐肉以饴妻子。

  慕容冲僭称尊号于阿房,改年更始。坚与冲战,各有胜负。尝为冲军所围,殿 中上将军邓迈、左中郎将邓绥、尚书郎邓琼相谓曰:“吾门世荷荣宠,先君建殊功 于国家,不可不立忠效节,以成先君之志。且不死君难者,非丈夫也。”于是与毛 长乐等蒙兽皮,奋矛而击冲军。冲军溃,坚获免,嘉其忠勇,并拜五校,加三品将 军,赐爵关内侯。冲又遣其尚书令高盖率众夜袭长安,攻陷南门,入于南城。左将 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败之,斩首千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坚寻败冲于城西, 追奔至于阿城。诸将请乘胜入城,坚惧为冲所获,乃击金以止军。

  是时刘牢之至枋头。征东参军徐义、宦人孟丰告苻丕,杨膺、姜让等谋反,丕 收膺、让戮之。牢之以丕自相屠戮,盘桓不进。

  苻晖屡为冲所败,坚让之曰:“汝,吾之子也,拥大众,屡为白虏小兒所摧, 何用生为!”晖愤恚自杀。关中堡壁三千余所,推平远将军冯翊、赵敖为统主,相 率结盟,遣兵粮助坚。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率骑五千,与冲争麦,战于骊山, 为冲所败,池死之,石子奔鄴。坚大怒,复遣领军杨定率左右精骑二千五百击冲, 大败之,俘掠鲜卑万余而还。坚怒,悉坑之。定果勇善战,冲深惮之,遂穿马埳以 自固。

  刘牢之至鄴,慕容垂北如新城。鄴中饥甚,丕率鄴城之众就晋谷于枋头。牢之 入屯鄴城。慕容垂军人饥甚,多奔中山,幽、冀人相食。初,关东谣曰:“幽州, 生当灭。若不灭,百姓绝。”,垂之本名。与丕相持经年,百姓死几绝。

  先是,姚苌攻新平,新平太守苟辅将降之,郡人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翊等 谏曰:“天下丧乱,忠臣乃见。昔田单守一城而存齐,今秦之所有,犹连州累镇, 郡国百城。臣子之于君父,尽心焉,尽力焉,死而后已,岂宜贰哉!”辅大悦,于 是凭城固守。苌为土山地道,辅亦为之。或战山峰,苌众死者万有余人。辅乃诈降, 苌将入,觉之,引众而退。辅驰出击之,斩获万计。至是,粮竭矢尽,外救不至, 苌遣吏谓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乎?卿但率见众男女还长娄,吾须此 城置镇。”辅以为然,率男女万五千口出城,苌围而坑之,男女无遗。初,石季龙 末,清河崔悦为新平相,为郡人所杀。悦子液后仕坚,为尚书郎,自表父仇不同天 地,请还冀州。坚愍之,禁锢新平人,缺其城角以耻之。新平酋望深以为惭,故相 率距苌,以立忠义。

  时有群乌数万,翔鸣于长安城上,其声甚悲,占者以为斗羽不终年,有甲兵入 城之象。冲率众登城,坚身贯甲胄,督战距之,飞矢满身,血流被体。时虽兵寇危 逼,冯翊诸堡壁犹有负粮冒难而至者,多为贼所杀。坚谓之曰:“闻来者率不善达, 诚是忠臣赴难之义。当今寇难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也。庶明灵有照,祸极灾返, 善保诚顺,为国自爱,蓄粮厉甲,端听师期,不可徒丧无成,相随兽口。”三辅人 为冲所略者,咸遣使告坚,请放火以为内应。坚曰:“哀诸卿忠诚之意也,何复已 已。但时运圮丧,恐无益于国,空使诸卿坐自夷灭,吾所不忍也。且吾精兵若兽, 利器如霜,而衄于乌合疲钝之贼,岂非天也!宜善思之。”众固请曰:“臣等不爱 性命,投身为国,若上天有灵,单诚或冀一济,没无遗恨矣。”坚遣骑七百应之。 而冲营放火者为风焰所烧,其能免者十有一二。坚深痛之,身为设祭而招之曰: “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歔欷流涕,悲不自胜。众咸相谓 曰:“至尊慈恩如此,吾等有死无移。”冲毒暴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 无烟。坚以甘松护军仇腾为冯翊太守,加辅国将军,与破虏将军蜀人兰犊慰勉冯翊 诸县之众。众咸曰:“与陛下同死共生,誓无有贰。”

  每夜有周城大呼曰:“杨定健兒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 且寻而不见人迹。城中有书曰《古符传贾录》,载“帝出五将久长得”。先是,又 谣曰:“坚入五将山长得。”坚大信之,告其太子宏曰:“脱如此言,天或导予。 今留汝兼总戎政,勿与贼争利,朕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天其或者正训予也。” 于是遣卫将军杨定击冲于城西,为冲所擒。坚弥惧,付宏以后事,将中山公诜、张 夫人率骑数百出如五将,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宏寻将母妻宗室男女数千骑 出奔,百僚逃散。慕容冲入据长安,从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初,秦之未乱也,关中土然,无火而烟气大起,方数十里中,月余不灭。坚每 临听讼观,令百姓有怨者举烟于城北,观而录之。长安为之语曰:“欲得必存当举 烟。”又为谣曰:“长鞘马鞭击左股,太岁南行当复虏。”秦人呼鲜卑为白虏。慕 容垂之起于关东,岁在癸末。坚之分氐户于诸镇也,赵整因侍,援琴而歌曰:“阿 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 阿谁!”坚笑而不纳。至是,整言验矣。

  坚至五将山,姚苌遣将军吴忠围之。坚众奔散,独侍御十数人而已。神色自若, 坐而待之,召宰人进食。俄而忠至,执坚以归新平,幽之于别室。苌求传国玺于坚 曰:“苌次膺符历,可以为惠。”坚瞋目叱之曰:“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 玺授汝羌也,图纬符命,何所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违天不祥,其能久乎! 玺已送晋,不可得也。”苌又遣尹纬说坚,求为尧、舜禅代之事。坚责纬曰:“禅 代者,圣贤之事。姚苌叛贼,奈何拟之古人!”坚既不许苌以禅代,骂而求死,苌 乃缢坚于新平佛寺中,时年四十八。中山公诜及张夫人并自杀。是岁太元十年也。

  宏之奔也,归其南秦州刺史杨璧于下辩,璧距之,乃奔武翥氐豪强熙,假道归 顺,朝廷处宏于江州。宏历位辅国将军。桓玄篡位,以宏为梁州刺史。义熙初,以 谋叛被诛。

  初,坚强盛之时,国有童谣云:“河水清复清,苻诏死新城。”坚闻而恶之, 每征伐,戒军候云:“地有名新者避之。”时又童谣云:“阿坚连牵三十年,若后 欲败当在江、淮间。”坚在位二十七年,因寿春之败,其国大乱,后二年,竟死于 新平佛寺,咸应谣言矣。丕僭号,伪追谥坚曰世祖宣昭皇帝。

  王猛,字景略,北海剧人也,家于魏郡。少贫贱,以鬻畚为业。尝货畚于洛阳, 乃有一人贵买其畚,而云无直,自言:“家去此无远,可随我取直。”猛利其贵而 从之,行不觉远,忽至深山,见一父老,须发皓然,踞胡床而坐,左右十许人,有 一人引猛进拜之。父老曰:“王公何缘拜也!”乃十倍偿畚直,遣人送之。猛既出, 顾视,乃嵩高山也。

  猛瑰姿俊伟。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细事不干其虑,自不参其神 契,略不与交通,是以浮华之士咸轻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屑怀。少游于鄴都, 时人罕能识也。惟徐统见而奇之,召为功曹。遁而不应,遂隐于华阴山。怀佐世之 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谈当 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温察而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率锐师十万, 杖义讨逆,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远数千里, 深入寇境,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见公心故也,所以不至。”温默然无以酬 之。温之将还,赐猛车马,拜高官督护,请与俱南。猛还山咨师,师曰:“卿与桓 温岂并世哉!在此自可富贵,何为远乎!”猛乃止。

  苻坚将有大志,闻猛名,遣吕婆楼招之,一见便若平生。语及废兴大事,异符 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及坚僭位,以猛为中书侍郎。时始平多枋头西归之人, 豪右纵横,劫盗充斥,乃转猛为始平令。猛下车,明法峻刑,澄察善恶,禁勒强豪。 鞭杀一吏,百姓上书讼之,有司劾奏,槛车征下廷尉诏狱。坚亲问之,曰:“为政 之体,德化为先,莅任未几而杀戮无数,何其酷也!”猛曰:“臣闻宰宁国以礼, 治乱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剧邑,谨为明君翦除凶猾。始杀一奸,余尚 万数,若以臣不能穷残尽暴,肃清轨法者,敢不甘心鼎镬,以谢孤负。酷政之刑, 臣实未敢受之。”坚谓群臣曰:“王景略固是夷吾、子产之俦也。”于是赦之。

  迁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未几,除吏部尚书、太子詹事,又迁尚书左 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加骑都尉,居中宿卫。时猛年三十六,岁中五迁,权 倾内外,宗戚旧臣皆害其宠。尚书仇腾、丞相长史席宝数谮毁之,坚大怒,黜腾为 甘松护军,宝白衣领长史。尔后上下咸服,莫有敢言。顷之,迁尚书令、太子太傅, 加散骑常侍。猛频表累让,坚竟不许。又转司徒、录尚书事,余如故。猛辞以无功, 不拜。

  后率诸军讨慕容,军禁严明,师无私犯。猛之未至鄴也,劫盗公行,及猛之 至,远近帖然,燕人安之。军还,以功进封清河郡侯,赐以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二 人,中妓三十八人,马百匹,车十乘。猛上疏固辞不受。

  时既留镇冀州,坚遣猛于六州之内听以便宜从事,简召英俊,以补关东守宰, 授讫,言台除正。居数月,上疏曰:“臣前所以朝闻夕拜,不顾艰虞者,正以方难 未夷,军机权速,庶竭命戎行,甘驱驰之役,敷宣皇威,展筋骨之效,故FC俛从 事,叨据负乘,可谓恭命于济时,俟太平于今日。今圣德格于皇天,威灵被于八表, 弘化已熙,六合清泰,窃敢披贡丹诚,请避贤路。设官分职,各有司存,岂应孤任 愚臣,以速倾败!东夏之事,非臣区区所能康理,愿徙授亲贤,济臣颠坠。若以臣 有鹰犬微勤,未忍捐弃者,乞待罪一州,效尽力命。徐方始宾,淮、汝防重,六州 处分,府选便宜,辄以悉停。督任弗可虚旷,深愿时降神规。”坚不许,遣其侍中 梁谠诣鄴喻旨,猛乃视事如前。

  俄入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持节、常侍、将军、侯 如故。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表让久之。坚曰:“卿昔螭蟠布衣,朕龙潜弱冠, 属世事纷纭,厉士之际,颠覆厥德。朕奇卿于暂见,拟卿为卧龙,卿亦异朕于一言, 回《考槃》之雅志,岂不精契神交,千载之会!虽傅岩入梦,姜公悟兆,今古一时, 亦不殊也。自卿辅政,几将二纪,内厘百揆,外荡群凶,天下向定,彝伦始叙。朕 且欲从容于上,望卿劳心于下,弘济之务,非卿而谁!”遂不许。其后数年,复授 司徒。猛复上疏曰:“臣闻乾象盈虚,惟后则之;位称以才,官非则旷。郑武翼周, 仍世载咏;王叔昧宠,政替身亡,斯则成败之殷监,为臣之炯戒。窃惟鼎宰崇重, 参路太阶,宜妙尽时贤,对扬休命。魏祖以文和为公,贻笑孙后;千秋一言致相, 匈奴吲之。臣何庸狷,而应斯举!不但取嗤邻远,实令为虏轻秦。昔东野穷驭,颜 子知其将弊。陛下不复料度臣之才力,私惧败亡是及。且上亏宪典,臣何颜处之! 虽陛下私臣,其如天下何!愿回日月之鉴,矜臣后悔,使上无过授之谤,臣蒙覆焘 之恩。”坚竟不从。猛乃受命。军国内外万机之务,事无巨细,莫不归之。

  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综儒学,劝课农桑, 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庶绩咸熙,百揆时叙。于是兵强国富,垂及 升平,猛之力也。坚尝从容谓猛曰:“卿夙夜匪懈,忧勤万机,若文王得太公,吾 将优游以卒岁。”猛曰:“不图陛下知臣之过,臣何足以拟古人!”坚曰:“以吾 观之,太公岂能过也。”常敕其太子宏、长乐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 其见重如此。

  广平麻思流寄关右,因母亡归葬,请还冀州。猛谓思曰:“便可速装,是暮已 符卿发遣。”及始出关,郡县已被符管摄。其令行禁整,事无留滞,皆此类也。性 刚明清肃,于善恶尤分。微时一餐之惠,睚柴之忿,靡不报焉,时论颇以此少之。

  其年寝疾,坚亲祈南北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祷河岳诸祀,靡不周备。猛 疾未瘳,乃大赦其境内殊死已下。猛疾甚,因上疏谢恩,并言时政,多所弘益。坚 览之流涕,悲恸左右。及疾笃,坚亲临省病,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陋吴、越, 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 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死,时年五十一。坚哭之恸。比 敛,三临,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赠侍中, 丞相余如故。给东园温明秘器,帛三千匹,谷万石。谒者仆射监护丧事,葬礼一依 汉大将军故事。谥曰武侯。朝野巷哭三日。

  苻融,字博休,坚之季弟也。少而岐嶷夙成,魁伟美姿度。健之世封安乐王, 融上疏固辞,健深奇之,曰:“且成吾兒箕山之操。”乃止。苻生爱其器貌,常侍 左右,未弱冠便有台辅之望。长而令誉弥高,为朝野所属。坚僭号,拜侍中,寻除 中军将军。融聪辩明慧,下笔成章,至于谈玄论道,虽道安无以出之。耳闻则诵, 过目不忘,时人拟之王粲。尝著《浮图赋》,壮丽清赡,世咸珍之。未有升高不赋, 临丧不诔,硃彤、赵整等推其妙速。旅力雄勇,骑射击刺,百夫之敌也。铨综内外, 刑政修理,进才理滞,王景略之流也。尤善断狱,奸无所容,故为坚所委任。

  后为司隶校尉。京兆人董丰游学三年而返,过宿妻家,是夜妻为贼所杀。妻兄 疑丰杀之,送丰有司。丰不堪楚掠,诬引杀妻。融察而疑之,问曰:“汝行往还, 颇有怪异及卜筮以不?”丰曰:“初将发,夜梦乘马南渡水,返而北渡,复自北而 南,马停水中,鞭策不去。俯而视之,见两日在于水下,马左白而湿,右黑而燥。 寤而心悸,窃以为不祥。还之夜,复梦如初,问之筮者,筮者云:‘忧狱讼,远三 枕,避三沐。’既至,妻为具沐,夜授丰枕。丰记筮者之言,皆不从之。妻乃自沐, 枕枕而寝。”融曰:“吾知之矣。《周易》《坎》为水,马为《离》,梦乘马南渡, 旋北而南者,从《坎》之《离》。三爻同变,变而成《离》。《离》为中女,《坎》 为中男。两日,二夫之象。《坎》为执法吏。吏诘其夫,妇人被流血而死。《坎》 二阴一阳,《离》二阳一阴,相承易位。《离》下《坎》上,《既济》,文王遇之 囚牖里,有礼而生,无礼而死。马左而湿,湿,水也,左水右马,冯字也。两日, 昌字也。其冯昌杀之乎!”于是推检,获昌而诘之,昌具首服,曰:“本与其妻谋 杀董丰,期以新沐枕枕为验,是以误中妇人。”在冀州,有老母遇劫于路,母扬声 唱盗,行人为母逐之。既擒劫者,劫者返诬行人为盗。时日垂暮,母及路人莫知孰 是,乃俱送之。融见而笑曰:“此易知耳,可二人并走,先出凤阳门者非盗。”既 而还入,融正色谓后出者曰:“汝真是盗,何以诬人!”其发奸摘伏,皆此类也。 所在盗贼止息,路不拾遗。坚及朝臣雅皆叹服,州郡疑狱莫不折之于融。融观色察 形,无不尽其情状。虽镇关东,朝之大事靡不驰驿与融议之。

  性至孝,初届冀州,遣使参问其母动止,或日有再三。坚以为烦,月听一使。 后上疏请还侍养,坚遣使慰喻不许。久之,征拜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 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太子太傅、领宗正、录尚书事。俄转司徒,融苦让不受。 融为将善谋略,好施爱士,专方征伐,必有殊功。

  坚既有意荆、扬,时慕容垂、姚苌等常说坚以平吴封禅之事,坚谓江东可平, 寝不暇旦。融每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穷兵极武,未有不亡。且国家,戎 族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不绝如綖,然天之所相,终不可灭。”坚曰:“帝王 历数岂有常哉,惟德之所授耳!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大运。刘禅可非 汉之遗祚,然终为中国之所并。吾将任汝以天下之事,奈何事事折吾,沮坏大谋! 汝尚如此,况于众乎!”坚之将入寇也,融又切切谏曰:“陛下听信鲜卑、羌虏谄 谀之言,采纳良家少年利口之说,臣恐非但无成,亦大事去矣。垂、苌皆我之仇敌, 思闻风尘之变,冀因之以逞其凶德。少年等皆富足子弟,希关军旅,苟说佞谄之言, 以会陛下之意,不足采也。”坚弗纳。及淮南之败,垂、苌之叛,坚悼恨弥深。

  苻朗,字元达,坚之从兄子也。性宏达,神气爽迈,幼怀远操,不屑时荣。坚 尝目之曰:“吾家千里驹也。”征拜镇东将军、青州刺史,封乐安男,不得已起而 就官。及为方伯,有若素士,耽玩经籍,手不释卷,每谈虚语玄,不觉日之将夕; 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将至。在任甚有称绩。

  后晋遣淮阴太守高素伐青州,朗遣使诣谢玄于彭城求降,玄表朗许之,诏加员 外散骑侍郎。既至扬州,风流迈于一时,超然自得,志陵万物,所与悟言,不过一 二人而已。骠骑长史王忱,江东之俊秀,闻而诣之,朗称疾不见。沙门释法汰问朗 曰:“见王吏部兄弟未?”朗曰:“吏部为谁?非人面而狗心、狗面而人心兄弟者 乎?”王忱丑而才慧,国宝美貌而才劣于弟,故朗云然。汰怅然自失。其忤物侮人, 皆此类也。

  谢安常设宴请之,朝士盈坐,并机褥壶席。朗每事欲夸之,唾则令小兒跪而张 口,既唾而含出,顷复如之,坐者为不及之远也。又善识味,咸酢及肉皆别所由。 会稽王司马道子为朗设盛馔,极江左精肴。食讫,问曰:“关中之食孰若此?”答 曰:“皆好,惟盐味小生耳。”既问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杀鸡以食之,既进,朗 曰:“此鸡栖恆半露。”检之,皆验。又食鹅肉,知黑白之处。人不信,记而试之, 无豪厘之差。时人咸以为知味。

  后数年,王国宝谮而杀之。王忱将为荆州刺史,待杀朗而后发。临刑,志色自 若,为诗曰:“四大起何因?聚散无穷已。既过一生中,又入一死理。冥心乘和暢, 未觉有终始。如何箕山夫,奄焉处东市!旷此百年期,远同嵇叔子。命也归自天, 委化任冥纪。”著《苻子》数十篇行于世,亦《老》《庄》之流也。

卷一百一十五

  苻丕,字永叔,坚之长庶子也。少而聪彗好学,博综经史。坚与言将略,嘉之, 命邓羌教以兵法。文武才干亚于苻融,为将善收士卒情,出镇于鄴,东夏安之。坚 败归长安,丕为慕容垂所逼,自鄴奔枋头。坚之死也,丕复入鄴城,将收兵赵、魏, 西赴长安。会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冲频为垂将平规等所败,乃遣昌黎太守宋 敞焚烧和龙、蓟城宫室,率众三万进屯壶关,遣使招丕。丕乃去鄴,率男女六万余 口进如潞川。骠骑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之,入据晋阳,始知坚死问,举哀于晋阳, 三军缟素。王永留苻冲守壶关,率骑一万会丕,劝称尊号,丕从之,乃以太元十年 僭即皇帝位于晋阳南。立坚行庙,太赦境内,改元曰太安。置百官,以张蚝为侍中、 司空,封上党郡公;王永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 进封清河公;王腾为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阳平郡公;苻冲为左光禄 大夫、尚书左仆射、西平王;俱石子为卫将军、濮阳公;杨辅为尚书右仆射、济阳 公;王亮为护军将军、彭城公;强益耳、梁暢为侍中,徐义为吏部尚书,并封县公。 自余封授各有差。

  是时安西吕光自西域还师,至于宜禾,坚凉州刺史梁熙谋闭境距之。高昌太守 杨翰言于熙曰:““吕光新定西国,兵强气锐,其锋不可当也。度其事意,必有异 图。且今关中扰乱,京师存亡未知,自河已西迄于流沙,地方万里,带甲十万,鼎 峙之势实在今日。若光出流沙,其势难测。高梧谷口,水险之要,宜先守之而夺其 水。彼既穷渴,自然投戈。如其以远不守,伊吾之关亦可距也。若度此二要,虽有 子房之策,难为计矣。地有所必争,真此机也。”熙弗从。美水令犍为张统说熙曰: “主上倾国南讨,覆败而还。慕容垂擅兵河北,泓、冲寇逼京师,丁零杂虏,跋扈 关、洛,州郡奸豪,所在风扇,王纲弛绝,人怀利己。今吕光回师,将军何以抗也?” 熙曰:“诚深忧之,未知计之所出。”统曰:“光雄果勇毅,明略绝人,今以荡西 域之威,拥归师之锐,锋若猛火之盛于原,弗可敌也。将军世受殊恩,忠诚夙著, 立勋王室,宜在于今。行唐公洛,上之从弟,勇冠一时。为将军计者,莫若奉为盟 主,以摄众望,推忠义以总率群豪,则光无异心也。资其精锐,东兼毛兴,连王统、 杨璧,集四州之众,扫凶逆于诸夏,宁帝室于关中,此桓文之举也。”熙又不从。 杀洛于西海,以子胤为鹰扬将军,率众五万距光于酒泉。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 李纯以郡降光。胤及光战于安弥,为光所败。武威太守彭济执熙迎光,光杀之。建 威、西郡太守索泮,奋威、督洪池已南诸军事、酒泉太守宋皓等,并为光所杀。

  坚尚书令、魏昌公苻纂自关中来奔,拜太尉,进封东海王。以中山太守王兗为 平东将军、平州刺史、阜城侯,苻定为征东将军、冀州牧、高城侯,苻绍为镇东将 军、督冀州诸军事、重合侯,苻谟为征西将军、幽州牧、高邑侯,苻亮为镇北大将 军、督幽、并二州诸军事,并进爵郡公。定、绍据信都,谟、亮先据常山,慕容垂 之围鄴城也,并降于垂,闻丕称尊号,遣使谢罪。王兗固守博陵,与垂相持。左将 军窦冲、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璧、卫将军 杨定,并据陇右,遣使招丕,请讨姚苌。丕大悦,以定为骠骑大将军、雍州牧,冲 为征西大将军、梁州牧,统镇西大将军,兴车骑大将军,璧征南大将军,并开府仪 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广安西将军,皆进位州牧。

  于是王永宣檄州郡曰:“大行皇帝弃背万国,四海无主。征东大将军、长乐公, 先帝元子,圣武自天,受命荆南,威振衡海,分陕东都,道被夷夏,仁泽光于宇宙, 德听侔于《下武》。永与司空蚝等谨顺天人之望,以季秋吉辰奉公绍承大统,衔哀 即事,栖谷总戎,枕戈待旦,志雪大耻。慕容垂为封豕于关东,泓、冲继凶于京邑, 致乘舆播越,宗社沦倾。羌贼姚苌,我之牧士,乘衅滔天,亲行大逆,有生之巨贼 也。永累叶受恩,世荷将相,不与骊山之戎、荥泽之狄共戴皇天,同履厚土。诸牧 伯公侯或宛沛宗臣,或四七勋旧,岂忍舍破国之丑竖,纵杀君之逆贼乎!主上飞龙 九五,实协天心,灵祥休瑞,史不辍书,投戈效义之士三十余万,少康、光武之功 可旬朔而成。今以卫将军俱石子为前军师,司空张蚝为中军都督。武将猛士,风烈 雷震,志殄元凶,义无他顾。永谨奉乘舆,恭行天罚。君臣终始之义,在三忘躯之 诚,戮力同之,以建晋、郑之美。”

  先是,慕容驎攻王兗于博陵,至是粮竭矢尽,郡功曹张猗逾城聚众应驎。衮临 城数之曰:“卿,秦之人也。吾,卿之君也。起众应贼,号称义兵,何名实相违之 甚!卿兄往合乡宗,亲逐城主,天地不容,为世大戮。身灭未几,卿复续之。卿见 为吾吏,亲寻干戈,竞为戎首,为尔君者,不亦难乎!今人何取卿一切之功,宁能 忘卿不忠不孝之事!古人有云,求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卿母在城,不能顾之,何忠 义之可望!恶不绝世,卿之谓也。不图中州礼义之邦邦,而卿门风若斯。卿去老母 如脱屣,吾复何论哉!”既而城陷,兗及固安侯苻鉴,并为驎所杀。

  丕复以王永为司徒、录尚书事,徐义为尚书令,加右光禄大夫。

  初,王广还自成都也,奔其兄秦州刺史统。及长安不守,广攻河州牧毛兴于枹 罕。兴遣建节将军、临清柏卫平率其宗人千七百夜击广军,大败之。王统复遣兵助 广,兴于是婴城固守。既而袭王广,败之,广亡奔秦州,为陇西鲜卑匹兰所执,送 诣姚苌。兴既败王广,谋伐王统,平上邽。袍罕诸氐皆窘于兵革而疲不堪命,乃杀 兴,推卫平为使持节、安西将军、河州刺史,遣使请命。

  刁云杀慕容忠,乃推慕容永为使持节、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 雍、秦、梁、凉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称籓于垂。征东苻定、镇东苻绍、征 北苻谟、镇北苻亮皆降于慕容垂。

  丕又进王永为左丞相,苻纂为大司马,张蚝为太尉,王腾为骠骑大将军、仪同 三司,徐义为司空,苻冲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仪同三司,俱石子为卫大将军、 尚书左仆射,领官皆如故。永又檄州郡曰:“昔夏有穷夷之难,少康起焉;王莽毒 杀平帝,世祖重光汉道;百六之运,何代无之!天降丧乱,羌胡猾夏,先帝晏驾贼 庭,京师鞠为戎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天未亡秦,社稷有奉。主上圣德恢弘, 道侔光武,所在宅心,天人归属,必当隆中兴之功,复配天之美。姚苌残虐,慕容 垂凶暴,所过灭户夷烟,毁发丘墓,毒遍存亡,痛缠幽显,虽黄巾之害于九州,赤 眉之暴于四海,方之未为甚也。今素秋将及,行师令辰,公侯牧守,垒主乡豪,或 戮力国家,乃心王室,各率所统,以孟冬上旬会大驾于临晋。”于是天水姜延、冯 翊寇明、河东王昭、新平张晏、京兆杜敏、扶风马郎、建忠高平牧官都尉王敏等咸 承檄起兵,各有众数万,遣使应丕。皆就拜将军、郡守,封列侯。冠军邓景拥众五 千据彭池,与窦冲为首尾,击苌平凉太守金熙。安定北部都尉鲜卑没奕于率鄯善王 胡员吒、护羌中郎将梁苟奴等,与苌左将军姚方成、镇远强京战于孙丘谷,大败之。

  枹罕诸氐以卫平年老,不可以成事业,议废之,而惮其宗强,连日不决。氐有 啖青者,谓诸将曰:“大事宜定,东讨姚苌,不可沈吟犹豫。一旦事发,反为人害。 诸军但请卫公会储众将,青为诸军决之。”众以为然。于是大飨诸将,青抽剑而前 曰:“今天下大乱,豺狼塞路,吾曹今日可谓休戚是同,非贤明之主莫可济艰难也。 卫公朽耄,不足以成大事,宜反初服,以避贤路,狄道长苻登虽王室疏属,而志略 雄明,请共立之,以赴大驾。诸君若有不同者,便下异议。”乃奋剑攘袂,将斩贰 己者,众皆从之,莫敢仰视。于是推登为帅,遣使于丕请命。丕以登为征西大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南安王、持节及州郡督因其所称而授之。又以徐义为右丞相。

  丕留王腾守晋阳,杨辅戍壶关,率众四万进据平阳。王统以秦州降姚苌。慕容 永以丕至平阳,恐不自固,乃遣使求假道还东,丕弗许。遣王永及苻纂攻之,以俱 石子为前锋都督,与慕容永战于襄陵。王永大败,永及石子皆死之。

  初,苻纂之奔丕也,部下壮士三千余人,丕猜而忌之。及永之败,惧为纂所杀, 率骑数千南奔东垣。晋扬威将军冯该自陕要击,败之,斩丕首,执其太子宁、长乐 王寿,送于京师,朝廷赦而不诛,归之于苻宏。徐义为慕容永所获,械埋其足,将 杀之。义诵《观世音经》,至夜中,土开械脱,于重禁之中若有人导之者,遂奔杨 佺期,佺期以为洛阳令。苻纂及弟师奴率丕余众数万,奔据杏城。苻登称尊号,伪 谥丕为哀平皇帝。丕之臣佐皆没慕容永,永乃进据上党之长子,僭称大号,改元曰 中兴。丕在位二年而败。

  登字文高,坚之族孙也。父敞,健之世为太尉司马、陇东太守、建节将军,后 为苻生所杀。坚即伪位,追赠右将军、凉州刺史,以登兄同成嗣。毛兴之镇上邽, 以为长史。登少而雄勇,有壮气,粗险不修细行,故坚弗之奇也。长而折节谨厚, 颇览书传。拜殿上将军,稍迁羽林监、扬武将军、长安令,坐事黜为狄道长。及关 中乱,去县归毛兴。同成言于兴,请以登为司马,常在营部。登度量不群,好为奇 略,同成常谓之曰:“汝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数干时,将为博识者不许。吾 非疾汝,恐或不喜人妄豫耳,自是可止。汝后得政,自可专意。”时人闻同成言, 多以为疾登而抑蔽之。登乃屏迹不妄交游。兴有事则召之,戏谓之曰:“小司马可 坐评事。”登出言辄析理中,兴内服焉,然敬惮而不能委任。姚苌作乱,遣其弟硕 德率众伐毛兴,相持久之。兴将死,告同成曰:“与卿累年共击逆羌,事终不克, 何恨之深!可以后事付卿小弟司马,殄硕德者,必此人也。卿可换摄司马事。”

  登既代卫平,遂专统征伐。是时岁旱众饥,道殣相望,登每战杀贼,名为熟食, 谓军人曰:“汝等朝战,幕便饱肉,何忧于饥!”士众从之,啖死人肉,辄饱健能 斗。姚苌闻之,急召硕德曰:“汝不来,必为苻登所食尽。”硕德于是下陇奔苌。

  及丕败,丕尚书寇遗奉丕子渤海王懿、济北王昶自杏城奔登。登乃具丕死问, 于是为丕发丧行服,三军缟素。登请立懿为主,众咸曰:“渤海王虽先帝之子,然 年在幼冲,未堪多难。国乱而立长君,《春秋》之义也。三虏跨僭,寇旅殷强,豺 狼枭镜,举目而是,自厄运之极,莫甚于斯。大王挺剑西州,凤翔秦、陇,偏师暂 接,姚苌奔溃,一战之功,可谓光格天地。宜龙骧武奋,拯拔旧京,以社稷宗庙为 先,不可顾曹臧、吴札一介微节,以失图运之机,不建中兴之业也。”登于是以太 元十一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太初。

  立坚神主于军中,载以辎軿,羽葆青盖,车建黄旗,武贲之士三百人以卫之, 将战必告,凡欲所为,启主而后行。缮甲纂兵,将引师而东,乃告坚神主曰:“维 曾孙皇帝臣登,以太皇帝之灵恭践宝位。昔五将之难,贼羌肆害于圣躬,实登之罪 也。今合义旅,众余五万,精甲劲兵,足以立功,年谷丰穰,足以资赡。即日星言 电迈,直造贼庭,奋不顾命,陨越为期,庶上报皇帝酷冤,下雪臣子大耻。惟帝之 灵,降监厥诚。”因觑欷流涕。将士莫不悲恸,皆刻鉾铠为“死休”字,示以战死 为志。每战以长槊钩刃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

  初,长安之将败也,坚中垒将军徐嵩、屯骑校尉胡空各聚众五千,据险筑堡以 自固,而受姚苌官爵。及苌之害坚,嵩等以王礼葬坚于二堡之间。至是,各率众降 登。拜嵩镇军将军、雍州刺史,空辅国将军、京兆尹。登复改葬坚以天子之礼。又 僭立其妻毛氏为皇后,弟懿为皇太弟。遣使拜苻纂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 事、太师,领大司马,进封鲁王,纂弟师奴为抚军大将军、并州牧、朔方公。纂怒 谓使者曰:“渤海王世祖之孙,先帝之子,南安王何由不立而自尊乎?”纂长史王 旅谏曰:“南安已立,理无中改。贼虏未平,不可宗室之中自为仇敌,原大王远踪 光武推圣公之义,枭二虏之后,徐更图之。”纂乃受命。于是贰县虏帅彭沛谷、屠 各董成、张龙世、新平羌雷恶地等尽应之,有众十余万。纂遣师奴攻上郡羌酋金大 黑、金洛生,大黑等逆战,大败之,斩首五千八百。

  登以窦冲为车骑大将军、南秦州牧,杨定为大将军、益州牧,杨璧为司空、梁 州牧。

  苻纂败姚硕德于泾阳,姚苌自阴密距纂,纂退屯敷陆。窦冲攻苌汧、雍二城, 克之,斩其将军姚元平、张略等。又与苌战于汧东,为苌所败。登次于瓦亭。苌攻 彭沛谷堡,陷之,沛谷奔杏城,苌迁阴密。登征虏、冯翊太守兰犊率众二万自频阳 入于和宁,与苻纂首尾,将图长安。师奴劝其兄纂称尊号,纂不从,乃杀纂,自立 为秦公。兰犊绝之,皆为姚苌所败。

  登进所胡空堡,戎夏归之者十有余万。姚苌遣其将军姚方成攻陷徐嵩堡,嵩被 杀,悉坑戎士。登率众下陇入朝那,姚苌据武都相持,累战互有胜负。登军中大饥, 收葚以供兵士。立其子崇为皇太子,弁为南安王,尚为北海王。姚苌退还安定。登 就食新平,留其大军于胡空堡,率骑万余围苌营,四面大哭,哀声动人。苌恶之, 乃命三军哭以应登,登乃引退。

  苌以登频战辄胜,谓坚有神验,亦于军中立坚神主,请曰:“往年新平之祸, 非苌之罪。臣兄襄从陕北渡,假路求西,狐死首丘,欲暂见乡里。陛下与苻眉要路 距击,不遂而没。襄敕臣行杀,非臣之罪。苻登陛下末族,尚欲复雠,臣为兄报耻, 于情理何负!昔陛下假臣龙骧之号,谓臣曰:‘朕以龙骧建业,卿其勉之!’明诏 昭然,言犹在耳。陛下虽过世为神,岂假手于苻登而图臣,忘前征时言邪!今为陛 下立神象,可归休于此,勿计臣过,听臣至诚。”登进师攻苌,既而升楼谓苌曰: “自古及今,安有杀君而反立神象请福,望有益乎!”大呼曰:“杀君贼姚苌出来, 吾与汝决之,何为枉害无辜!”苌惮而不应。苌自立坚神象,战未有利,军中每夜 惊恐,乃严鼓斩象首以送登。

  登将军窦洛、窦于等谋反发觉,出奔于苌。登进讨彭池不克,攻弥姐营及繁川 诸堡,皆克之。苌连战屡败,乃遣其中军姚崇袭大界,登引师要之,大败崇于安丘, 俘斩二万五千,进攻苌将吴忠、唐匡于平凉,克之,以尚书苻硕原为前禁将军、灭 羌校尉,戍平凉。登进据苟头原以逼安定。苌率骑三万夜袭大界营,陷之,杀登妻 毛氏及其子弁、尚,擒名将数十人,驱掠男女五万余口而去。

  登收合余兵,退据胡空堡,遣使赍书加窦冲大司马、骠骑将军、前锋大都督、 都督陇东诸军事,杨定左丞相、上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杨璧大将军、都督陇 右诸军事。遣冲率见众为先驱,自繁川趣长安。登率众从新平迳据新丰之千户固。 使定率陇上诸军为其后继,璧留守仇池。又命其并州刺史杨政、冀州刺史杨楷率所 统大会长安。苌遣其将军王破虏略地秦州,杨定及破虏战于清水之格奴坂,大败之。 登攻张龙世于鸯泉堡,姚苌救之,登引退。苌密遣其将任瓫、宗度诈为内应,遣使 招登,许开门纳之。登以为然。雷恶地驰谓登曰:“姚苌多计略,善御人,必为奸 变,愿深宜详思。”登乃止。苌闻恶地之诣登也,谓诸将曰:“此羌多奸智,今其 诣登,事必无成。”登闻苌悬门以待之,大惊,谓左右曰:“雷征东其殆圣乎!微 此公,朕几为竖子所误。”苌攻陷新罗堡。苌抚风太守齐益男奔登。登将军路柴、 强武等并以众降于苌。登攻苌将张业生于陇东,苌救之,不克而退。登将军魏褐飞 攻姚当成于杏城,为苌所杀。

  冯翊郭质起兵广乡以应登,宣檄三辅曰:“义感君子,利动小人。吾等生逢先 帝尧、舜之化,累世受恩,非常伯纳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胤,而可坐视豺狼忍害 君父!裸尸荐棘,痛结幽泉,山陵无松隧之兆,灵主无清庙之颂,贼臣莫大之甚, 自古所未闻。虽茹荼之苦,衔蓼之辛,何以谕之!姚苌穷凶肆害,毒被人神,于图 谶历数万无一分,而敢妄窃重名,厚颜瞬息,日月固所不照,二仪实亦不育。皇天 虽欲绝之,亦将假手于忠节。凡百君子,皆夙渐神化,有怀义方,含耻而存,孰若 蹈道而没乎!”众咸然之。唯郑县人苟曜不从,聚众数千应姚苌。登以质为平东将 军、冯翊太守。质遣部将伐曜,大败而归。质乃东引杨楷,以为声援,又与曜战于 郑东,为曜所败,遂归于苌,苌以为将军。质众皆溃散。

  登自雍攻苌将金温于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苌京兆太守韦范于段氏堡, 不克,进据曲牢。苟曜有众一万,据逆方堡,密应登,登去曲牢繁川,次于马头愿。 苌率骑来距,大战败之,斩其尚书吴忠,进攻新平。苌率众救之,登引退,复攻安 定,为苌所败,据路承堡。

  是时苌疾病,见苻坚为崇。登闻之,秣马万兵,告坚神主曰:“曾孙登自受任 执戈,几将一纪,未尝不上天锡祐,皇鉴垂矜,所在必克,贼旅冰摧。今太皇帝之 灵降灾疢于逆羌,以形类推之,丑虏必将不振。登当因其陨毙,顺行天诛,拯复梓 宫,谢罪清庙。”于是大赦境内,百僚进位二等。与苌将姚崇争麦于清水,累为崇 所败。进逼安定,去城九十余里。苌疾小瘳,率众距登,登去营逆苌,苌遣其将姚 熙隆别攻登营,登惧,退还。苌夜引军过登营三十余里以蹑登后。旦而候人告曰: “贼诸营已空,不知所向。”登惊曰:“此为何人,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谓 其将死,忽然复来,朕与此羌同世,何其厄哉!”遂罢师还雍。

  以窦冲为右丞相。寻而冲叛,自称秦王,建年号。登攻之于野人堡,冲请救于 姚苌,苌遣其太子兴攻胡空堡以救之。登引兵还赴胡空堡,冲遂与苌连和。

  至是苌死,登闻之喜曰:“姚兴小兒,吾将折杖以笞之。”于是大赦,尽众而 东,攻屠各姚奴、帛蒲二堡,克之,自甘泉向关中。兴追登不及数十里,登从六陌 趣废桥,兴将尹纬据桥以待之。登争水不得,众渴死者十二三。与纬大战,为纬所 败,其夜众溃,登单马奔雍。

  初,登之东也,留其弟司徒广守雍,太子崇守胡空堡。广、崇闻登败,出奔, 众散。登至,无所归,遂奔平凉,收集遗众入马毛山。兴率众攻之,登遣子汝阴王 宗质于陇西鲜卑乞伏乾归,结婚请援,乾归遣骑二万救登。登引军出迎,与兴战于 山南,为兴所败,登被杀。在位九年,时年五十二。崇奔于湟中,僭称尊号,改元 延初。伪谥登曰高皇帝,庙号太宗。崇为乾归所逐,崇、定皆死。

  始,健以穆帝永和七年僭立,至登五世,凡四十有四岁,以孝武帝太元十九年 灭。

  索泮,字德林,敦煌人也。世为冠族。泮少时游侠,及长,变节好学,有佐世 才器。张天锡辅政,以泮为冠军、记室参军。天锡即位,拜司兵,历位禁中录事。 执法御掾,州府肃然,郡县改迹。迁羽林左监,有勤干之称。出为中垒将军、西郡 武威太守、典戎校尉。政务宽和,戎夏怀其惠,天锡甚敬之。苻坚见而叹曰:“凉 州信多君子!”既而以泮河西德望,拜别驾。吕光既克姑臧,泮固郡不降,光攻而 获之。光曰:“孤既平西域,将赴难京师,梁熙无状,绝孤归路,此朝延之罪人, 卿何意阻郡固迷,自同元恶!”泮厉色责光曰:“将军受诏讨叛胡,可受诏乱凉州 邪?寡君何罪,而将军害之?泮但苦力寡,不能固守以报君父之雠,岂如逆氐彭济 望风反叛!主灭臣死,礼之常也。”乃就刑于市,神色不变。

  弟菱,有俊才,仕张天锡为执法中郎、冗从右监。苻坚世至伏波将军、典农都 尉,与泮俱被害。

  徐嵩,字元高,盛之子也。少以清白著称。苻坚时举贤良,为郎中,稍迁长安 令,贵戚子弟犯法者,嵩一皆考竟,请托路绝。坚甚奇之,谓其叔父成曰:“人为 长吏,故当应耳。此年少落落,有端贰之才。”迁守始平郡,甚有威惠。及垒陷, 姚方成执而数之,嵩厉色谓方成曰:“汝姚苌罪应万死,主上止黄眉之斩而宥之, 叨据内外,位为列将,无犬马识养之诚,首为大逆。汝曹羌辈岂可以人理期也!何 不速杀我,早见先帝,取姚苌于地下。”方成怒,三斩嵩,漆其首为便器。登哭之 哀恸,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忠武。

  史臣曰:自两京殄覆,九土分崩,赤县成蛇豕之墟,紫宸迁蛙黾之穴,干戈日 用,战争方兴,犹逐鹿之并驱,若瞻乌之靡定。苻洪擅蛮陬之桀黠,乘羯虏之危亡, 乃附款江东而志图关右,祸生虿毒,未逞狼心。健既承家,克隆凶绪,率思归之众, 投山西之隙,据亿丈之岩险,总三秦之果锐,敢窥大宝,遂窃鸿名,校数奸雄,有 可言矣。长生惨虐,禀自率由。睹辰象之灾,谓法星之夜饮;忍生灵之命,疑猛兽 之朝饥。但肆毒于刑残,曾无心于戒惧。招乱速祸,不亦宜乎!

  永固雅量瑰姿,变夷众夏,叶鱼龙之谣咏,挺草付之休征,克翦奸回,纂承伪 历,遵明王之德教,阐先圣之儒风,抚育黎元,忧勤庶政。王猛以宏材纬军国,苻 融以懿戚赞经纶,权薛以谅直进规谟,邓、张以忠勇恢威略,俊贤效足,杞梓呈才, 文武兼施,德刑具举。乃平燕定蜀,擒代吞凉,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遐荒慕 义,幽险宅心,因止马而献歌,托栖鸾以成颂,因以功侔曩烈,岂直化洽当年!虽 五胡之盛,莫之比也。

  既而足己夸世,愎谏违谋,轻敌怒邻,穷兵黩武。怼三正之未叶,耻五运之犹 乖,倾率土之师,起滔天之寇,负其犬羊之力,肆其吞噬之能。自谓战必胜,攻必 取,便欲鸣鸾禹穴,驻跸疑山,疏爵以侯楚材,筑馆以须归命。曾弗知人道助顺, 神理害盈,虽矜涿野之强,终致昆阳之败。遂使凶渠候隙,狡寇伺间,步摇启其祸 先,烧当乘其乱极,宗社迁于他族,身首罄于贼臣,贻戒将来,取笑天下,岂不哀 哉!岂不谬哉!

  苻丕承乱僭窃,寻及倾败,斯可谓天之所废,人不能支。苻登集离散之兵,厉 死休之志,虽众寡不敌,难以立功,而义烈慷慨,有足称矣。

  赞曰:洪惟壮勇,威棱氐种。健藉世资,遂雄关、陇。长生昏虐,败不旋踵。 永固祯祥,肇自龙骧。垂旒负扆,窃帝图王。患生纵敌,难起矜强。丕、登僭假, 沦胥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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