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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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一

  孙惠,字德施,吴国富阳人,吴豫章太守贲曾孙也。父祖并仕吴。惠口讷,好 学有才识,州辟不就,寓居萧沛之间。永宁初,赴齐王冏义,讨赵王伦,以功封晋 兴县侯,辟大司马户曹掾,转东曹属。冏骄矜僭侈,天下失望。惠献言于冏,讽以 五难、四不可,劝令归籓,辞甚切至。冏不纳。惠惧罪,辞疾去。顷之,冏果败。 成都王颖荐惠为大将军参军、领奋威将军、白沙督。是时,颖将征长沙王乂,以陆 机为前锋都督。惠与机同乡里,忧其致祸,劝机让都督于王粹。及机兄弟被戮,惠 甚伤恨之。时惠又擅杀颖牙门将梁俊,惧罪,因改姓名以遁。

  后东海王越举兵下邳,惠乃诡称南岳逸士秦秘之,以书干越曰:

  天祸晋国,遘兹厄运。历观危亡,其萌有渐,枝叶先零,根株乃毙。伏惟明公 资睿哲之才,应神武之略,承衰乱之余,当倾险之运,侧身昏谗之俗,局蹐凶谄之 间。执夷正立,则取疾奸佞;抱忠怀直,则见害贼臣。餔糟非圣性所堪,苟免非英 雄之节,是以感激于世,发愤忘身。抗辞金门,则謇谔之言显;扶翼皇家,则匡主 之功著。事虽未集,大命有在。夫以汉祖之贤,犹有彭城之耻;魏武之能,亦有濮 阳之失。孟明三退,终于致果;勾践丧众,期于擒吴。今明公名著天下,声振九域, 公族归美,万国宗贤。加以四王齐圣,仁明笃友,急难之感,同奖王室,股肱爪牙, 足相维持。皇穹无亲,惟德是辅,恶盈福谦,鬼神所赞。以明公达存亡之符,察成 败之变,审所履之运,思天人之功,武视东夏之籓,龙跃海嵎之野。西谘河间,南 结征镇,东命劲吴锐卒之富,北有幽并率义之旅,宣喻青徐,启示群王,旁收雄俊, 广延秀杰,纠合携贰,明其赏信。仰惟天子蒙尘鄴宫,外矫诏命,擅诛无辜,豺狼 篡噬,其事无远。夫心火倾移,丧乱可必,太白横流,兵家攸杖,岁镇所去,天厌 其德。玄象著明,谪谴彰见。违天不祥,奉时必克。明公思安危人神之应,虑祸败 前后之征,弘劳谦日昃之德,躬吐握求贤之义,倾府竭库以振贫乏,将有济世之才, 渭滨之士,含奇谟于硃脣,握神策于玉掌,逍遥川岳之上,以俟真人之求。目想不 世之佐,耳听非常之辅,举而任之,则元勋建矣。

  秘之不天,值此衰运,窃慕墨翟、申包之诚,跋涉荆棘,重茧而至,栉风沐雨, 来承祸难。思以管穴毗佐大猷,道险时吝,未敢自显。伏在川泥,系情宸极,谨先 白笺,以启天虑。若犹沈吟际会,徘徊二端,徼幸在险,请从恕宥之例。

  明公今旋轸臣子之邦,宛转名义之国,指麾则五岳可倾,呼噏则江湖可竭。况 履顺讨逆,执正伐邪,是乌获摧冰,贲育拉朽,猛兽吞狐,泰山压卵,因风燎原, 未足方也。今时至运集,天与神助,复不能鹊起于庆命之会,拔剑于时哉之机,恐 流滥之祸不在一人。自先帝公王,海内名士,近者死亡,皆如虫兽,尸元曳于粪坏, 形骸捐于沟涧,非其口无忠贞之辞,心无义正之节,皆希目下之小生而惑终焉之大 死。凡人知友,犹有刎颈之报,朝廷之内,而无死命之臣。非独秘之所耻,惜乎晋 世之无人久矣。今天下喁喁,四海注目。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替而复绍,惟明公兄 弟能弘济皇猷。国之存亡,在斯举矣。

  秘之以下才之姿,而值危乱之运,竭其狗马之节,加之忠贞之心,左属平乱之 鞬,右握灭逆之矢,控马鹄立,计日俟命。时难获而易失,机速变而成祸,介如石 焉,实无终日,自求多福,惟君裁之!

  越省书,榜道以求之,惠乃出见。越即以为记室参军,专职文疏,豫参谋议。 除散骑郎、太子中庶子,复请补司空从事中郎。越诛周穆等,夜召参军王廙造表, 廙战惧,坏数纸不成。时惠不在,越叹曰:“孙中郎在,表久就矣。”越迁太傅, 以惠为军谘祭酒,数谘访得失。每造书檄,越或驿马催之,应命立成,皆有文采。 除秘书监,不拜。转彭城内史、广陵相,迁广武将军、安丰内史。以迎大驾之功, 封临湘县公。

  元帝遣甘卓讨周馥于寿阳,惠乃率众应卓,馥败走。庐江何锐为安丰太守,惠 权留郡境。锐以他事收惠下人推之,惠既非南朝所授,常虑谗间,因此大惧,遂攻 杀锐,奔入蛮中。寻病卒,时年四十七。丧还乡里,朝廷明其本心,追加吊赙。

  熊远,字孝文,豫章南昌人也。祖翘,尝为石崇苍头,而性廉直,有士风。黄 门郎潘岳见而称异,劝崇免之,乃还乡里。远有志尚,县召为功曹,不起,强与衣 帻,扶之使谒。十余日荐于郡,由是辟为文学掾。远曰:“辞大不辞小也。”固请 留县。太守察远孝廉。属太守讨氐羌,远遂不行,送至陇右而还。后太守会稽夏静 辟为功曹。及静去职,远送至会稽以归。州辟主簿、别驾,举秀才,除监军华轶司 马、领武昌太守、宁远护军。

  元帝作相,引为主簿。时传北陵被发,帝将举哀,远上疏曰:“园陵既不亲行, 承传言之者未可为定。且园陵非一,而直言侵犯,远近吊问,答之宜当有主。谓应 更遣使摄河南尹案行,得审问,然后可发哀。即宜命将至洛,修复园陵,讨除逆类。 昔宋杀无畏,庄王奋袂而起,衣冠相追于道,军成宋城之下。况此酷辱之大耻,臣 子奔驰之日!夫修园陵,至孝也;讨逆叛,至顺也;救社稷,至义也;恤遗黎,至 仁也。若修此四道,则天下响应,无思不服矣。昔项羽杀义帝以为罪,汉祖哭之以 为义,刘项存亡,在此一举。群贼豺狼,弱于往日;恶逆之甚,重于丘山。大晋受 命,未改于上;兆庶讴吟,思德于下。今顺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鸣檄前驱,大 军后至,威风赫然,声振朔野,则上副西土义士之情,下允海内延颈之望矣。”属 有杜弢之难,不能从。

  时江东草创,农桑弛废,远建议曰:“立春之日,天子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 载耒耜,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以劝农功。《诗》云:‘弗躬弗 亲,庶人不信。’自丧乱以来,农桑不修,游食者多,皆由去本逐末故也。”时议 美之。

  建兴初,正旦将作乐,远谏曰;“谨案《尚书》,尧崩,四海遏密八音。《礼》 云,凶年,天子撤乐减膳。孝怀皇帝梓宫未反,豺狼当途,人神同忿。公明德茂亲, 社稷是赖。今杜弢蚁聚湘川,比岁征行,百姓疲弊,故使义众奉迎未举。履端元日, 正始之初,贡士鳞萃,南北云集,有识之士于是观礼。公与国同体,忧容未歇。昔 齐桓贯泽之会,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数国。及葵丘自矜,叛者九国。人心所 归,惟道与义。将绍皇纲于既往,恢霸业于来今,表道德之轨,阐忠孝之仪,明仁 义之统,弘礼乐之本,使四方之士退怀嘉则。今荣耳目之观,崇戏弄之好,惧违 《云》、《韶》、《雅》、《颂》之美,非纳轨物,有尘大教。谓宜设馔以赐群下 而已。”元帝纳之。

  转丞相参军。是时琅邪国侍郎王鉴劝帝亲征杜弢,远又上疏曰:“皇纲失统, 中夏多故,圣主肇祚,远奉西都。梓宫外次,未反园陵,逆寇游魂,国贼未夷。明 公忧劳,乃心王室,伏读圣教,人怀慷慨。杜弢小竖,寇抄湘川,比年征讨,经载 不夷。昔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用兵之难,非独在今。伏以古今之霸王遭时艰难, 亦有亲征以隆大勋,亦有遣将以平小寇。今公亲征,文武将吏、度支筹量、舟舆器 械所出若足用者,然后可征。愚谓宜如前遣五千人,径与水军进征,既可得速,必 不后时。昔齐用穰苴,燕晋退军;秦用王翦,克平南荆。必使督护得才,即贼不足 虑也。”会弢已平,转从事中郎,累迁太子中庶子、尚书左丞、散骑常侍。帝每叹 其忠公,谓曰:“卿在朝正色,不茹柔吐刚,忠亮至到,可为王臣也。吾所欣赖, 卿其勉之!”

  及中兴建,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赐司徒吏,凡二十余 万。远以为“秦汉因赦赐爵,非长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可 依汉法例,赐天下爵,于恩为普,无偏颇之失。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 帝不从。

  转御史中丞。时尚书刁协用事,众皆惮之。尚书郎卢綝将入直,遇协于大司马 门外。协醉,使綝避之,綝不回。协令威仪牵捽綝堕马,至协车前而后释。远奏免 协官。

  时冬雷电,且大雨,帝下书责躬引过,远复上疏曰:

  被庚午诏书,以雷电震,暴雨非时,深自克责。虽禹汤罪己,未足以喻。臣暗 于天道,窃以人事论之。陛下节俭敦朴,恺悌流惠,而王化未兴者,皆群公卿士不 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负乘,秕秽明时之责也。

  今逆贼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殡,梓宫未反,四海延颈,莫不东望。而未能 遣军北讨,仇贼未报,此一失也。昔齐侯既败,七年不饮酒食肉,况此耻尤大。臣 子之责,宜在枕戈为王前驱。若此志未果者,当上下克俭,恤人养士,撤乐减膳, 惟修戎事。陛下忧劳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每有会同,务在调戏酒食而已, 此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乡举道废,请托交行。有 德而无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进;称职以违俗见讥,虚资以从容见贵。是故公正道 亏,私途日开,强弱相陵,冤枉不理。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 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此三失也。

  世所谓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议贬其非;转见排退,陆沈泥滓。时所谓三善 者,王法所不加;清论美其贤;渐相登进,仕不辍官,攀龙附凤,翱翔云霄。遂使 世人削方为圆,挠直为曲,岂待顾道德之清涂,践仁义之区域乎!是以万机未整, 风俗伪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审能否,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不复论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时有言者, 或不见用,是以朝少辩争之臣,士有禄仕之志焉。郭翼上书,武帝擢为屯留令,又 置谏官,所以容受直言,诱进将来,故人得自尽,言无隐讳。任官然后爵之,位定 然后禄之。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舜犹历试诸难,而今先禄不试,甚违 古义,乱之所由也。求才急于疏贱,用刑先于亲贵,然后令行禁止,野无遗滞。尧 取舜于仄陋,舜拔贤于岩穴,姬公不曲绳于天伦,叔向不亏法于孔怀。今朝廷法吏 多出于寒贱,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事。宜招贤良于屠 钓,聘耿介于丘园。若此道不改,虽并官省职,无救弊乱也。能哲而惠,何忧乎欢 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累迁侍中,出补会稽内史。时王敦作逆,沈充举兵应之,加远将军,距而不受, 不输军资于充,保境安众为务。敦至石头,讽朝廷征远,乃拜太常卿,加散骑常侍。 敦深惮其正而有谋,引为长史。数月病卒。

  远弟缙,名亚于远,为王敦主簿,终于鄱阳太守。缙子鸣鹄,位至武昌太守。

  王鉴,字茂高,堂邑人也。父濬,御史中丞。鉴少以文笔著称,初为元帝琅邪 国侍郎。时杜弢作逆,江湘流弊,王敦不能制,朝廷深以为忧。鉴上疏劝帝征之, 曰:

  天祸晋室,四海颠覆,丧乱之极,开辟未有。明公遭历运之厄,当阳九之会, 圣躬负伊周之重,朝廷延匡合之望。方将振长辔而御八荒,扫河汉而清天途。所藉 之资,江南之地,盖九州之隅角,垂尽之余人耳。而百越鸱视于五岭,蛮蜀狼顾于 湘汉,江州萧条,白骨涂地,豫章一郡,十残其八。继以荒年,公私虚匮,仓库无 旬月之储,三军有绝乏之色。赋敛搜夺,周而复始,卒散人流,相望于道。残弱之 源日深,全胜之势未举。鉴惧云旗反旆,元戎凯入,未在旦夕也。昔齐旅未期而申 侯惧其老,况暴甲三年,介胄生虮虱,而可不深虑者哉!江扬本六郡之地,一州封 域耳。若兵不时戢,人不堪命,三江受敌,彭蠡振摇,是贼逾我垣墙之内,窥我室 家之好。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鉴之所甚惧也。去年已来,累丧偏将,军 师屡失,送死之寇,兵厌奔命,贼量我力矣。虽继遣偏裨,惧未足成功也。愚谓尊 驾宜亲幸江州,然后方召之臣,其力可得而宣;熊罴之士,其锐可得而奋。进左军 于武昌,为陶侃之重;建名将于安成,连甘卓之垒。南望交广,西抚蛮夷。要害之 地,勒劲卒以保之;深沟坚壁,按精甲而守之。六军既赡,战士思奋,尔乃乘隙骋 奇,扰其窟穴,显示大信,开以生途,杜弢之颈固已锁于麾下矣。

  议者将以大举役重,人不可扰。鉴谓暂扰以制敌,愈于放敌而常扰也。夫四体 者,人之所甚爱,苟宜伐病,则削肌刮骨矣。然守不可虚,鉴谓王导可委以萧何之 任。或以小贼方毙,不足动千乘之重。鉴见王弥之初,亦小寇也,官军不重其威, 狡逆得肆其变,卒令温怀不守,三河倾覆,致有今日之弊,此已然之明验也。蔓草 犹不可长,况狼兕之寇乎!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亲 之,故齐桓免胄于邵陵,晋文擐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二帝,征无远近,敌无大 小,必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匪遑宁处,然后皇 基克构,元勋以融。今大弊之极,剧于曩代,崇替之命,系我而已。欲使銮旂无野 次之役,圣躬远风尘之劳,而大功坐就,鉴未见其易也。魏武既定中国,亲征柳城, 扬旍卢龙之岭,顿辔重塞之表,非有当时烽燧之虞,盖一日纵敌,终己之患,虽戎 略蒙险,不以为劳,况急于此者乎!刘玄德躬登汉山,而夏侯之锋摧;吴伪祖亲氵 斥长江,而关羽之首悬;袁绍犹豫后机,挫衄三分之势;刘表卧守其众,卒亡全楚 之地。历观古今拨乱之主,虽圣贤,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济者也。前鉴不远,可谓 蓍龟。

  议者或以当今暑夏,非出军之时。鉴谓今宜严戒,须秋而动。高风启途,龙舟 电举,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但临之以威灵,则百胜之理 济矣。既扫清湘野,涤荡楚郢,然后班爵序功,酬将士之劳;卷甲韬旗,广农桑之 务,播恺悌之惠,除烦苛之赋。比及数年,国富兵强,龙骧虎步,以威天下,何思 而不服,何往而不济,桓文之功不难懋也。今惜一举之劳,而缓垂死之寇,诚国家 之大耻,臣子之深忧也。

  鉴以凡琐,谬蒙奖育,思竭遇忠以补万一。刍荛之言,圣王不弃,戍卒之谋, 先后采之。乞留神鉴,思其所陈。

  疏奏,帝深纳之,即命中外戒严,将自征弢。会弢已平,故止。

  中兴建,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出补永兴令。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参军,未就 而卒,时年四十一。文集传于世。

  鉴弟涛及弟子ρ,并有才笔。涛字茂略,历著作郎、无锡令。ρ字庭坚,亦为 著作。并早卒。

  陈頵,字延思,陈国苦人也。少好学,有文义。父立宅起门,頵曰:“当使 容马车。”笑而从之。仕为郡督邮,检获隐匿者三千人,为一州尤最。太守刘享 拔为主簿,州辟部从事,乘马车还家,宗党荣之。

  劾案沛王韬狱,未竟,会解结代杨准为刺史,韬因河间王颙属结。结至大会, 问主簿史凤曰:“沛王贵籓,州据何法而擅拘邪?”时頵在坐,对曰:“甲午诏书, 刺史衔命,国之外台,其非所部而在境者,刺史并纠。事征文墨,前后列上,七被 诏书。如州所劾,无有违谬。”结曰:“众人之言不可妄听,宜依法穷竟。”又问 僚佐曰:“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为中正?”答曰:“《诗》称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夫英伟大贤多出于山泽,河北土平气均,蓬蒿裁高三尺, 不足成林故也。”结曰:“张彦真以为汝颍巧辩,恐不及青徐儒雅也。”頵曰: “彦真与元礼不协,故设过言。老子、庄周生陈梁,伏羲、傅说、师旷、大项出阳 夏,汉魏二祖起于沛谯,准之众州,莫之与比。”结甚异之,曰:“豫州人士常半 天下,此言非虚。”会结迁尚书,结恨不得尽其才用。

  元康中,举孝廉,而州将留之。頵荐同县焦保曰:“保出自寒素,禀质清冲, 若得参嘉命,必能光赞大猷,允清朝望,使黄宪之徒不乏于豫土,令頵庶免臧文之 责。”州乃辟保。

  齐王冏起义,州遣頵将兵赴之,拜驸马都尉。遭贼避难于江西。历阳内史硃彦 引为参军。镇东从事中郎袁琇荐頵于元帝,迁镇东行参军事,典法兵二曹。頵与王 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 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加有庄老之 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夫欲制远,先 由近始。故出其言善,千里应之。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硃邑于 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

  建兴初制,版补录事参军。参佐掾属多设解故以避事任。頵议:“诸僚属乘昔 西台养望余弊,小心恭肃,更以为俗,偃蹇倨慢,以为优雅。至今朝士纵诞,临事 游行,渐弊不革,以至倾国。故百寻之屋突直而燎焚,千里之堤蚁垤而穿败,古人 防小以全大,慎微以杜萌。自今临使称疾,须催乃行者,皆免官。”

  初,赵王伦篡位,三王起义,制《己亥格》,其后论功虽小,亦皆依用。頵意 谓不宜以为常式,驳之曰:“圣王悬爵赏功,制罚纠违,斯道苟明,人赴水火。且 名器之实,不可妄假,非才谓之致寇,宠厚戒在斯亡。昔孙秀口唱篡逆,手弄天机, 惠皇失御,九服无戴。三王建议,席卷四海,合起义之众,结天下之心,故设《己 亥义格》以权济难。此自一切之法,非常伦之格也。其起义以来,依格杂猥,遭人 为侯,或加兵伍,或出皁仆,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庸隶之门,使天官降辱,王 爵黩贱,非所以正皇纲重名器之谓也。请自今以后宜停之。”頵以孤寒,数有奏议, 朝士多恶之,出除谯郡太守。

  大兴初,以疾征。久之,白衣兼尚书,因陈时务,以为“昔江外初平,中州荒 乱,故贡举不试。宜渐循旧,搜扬隐逸,试以经策。又马隆、孟观虽出贫贱,勋济 甚大,以所不习,而统戎事,鲜能以济。宜开举武略任将率者,言问核试,尽其所 能,然后随才授任。举十得一,犹胜不举,况或十得二三。日磾降虏,七世内侍; 由余戎狄,入为秦相。岂藉华宗之族,见齿于奔竞之流乎!宜引幽滞之隽,抑华校 实,则天清地平,人神感应。”

  后拜天门太守,殊俗安之。选腹心之吏为荆州参军,若有调发,动静驰白,故 恆得宿办。陶侃征还,頵先至巴陵上礼。侃以为能,表为梁州刺史。绥怀荒弊,甚 有威惠。梁州大姓互相嫉妒,说頵年老耳聋,侃召頵还,以西阳太守蒋巽代之。年 六十九卒。

  高崧,字茂琰,广陵人也。父悝,少孤,事母以孝闻。年十三,值岁饥,悝菜 蔬不餍,每致甘肥于母。抚幼弟以友爱称。寓居江州,刺史华轶辟为西曹书佐。及 轶败,悝藏匿轶子经年,会赦乃出。元帝嘉而宥之,以为参军,遂历显位,至丹阳 尹、光禄大夫,封建昌伯。

  崧少好学,善史书。总角时,司空何充称其明惠。充为扬州,引崧为主簿,益 相钦重。转骠骑主簿,举州秀才,除太学博士,父艰去职。初,悝以纳妾致讼被黜, 及终,崧乃自系廷尉讼冤,遂停丧五年不葬,表疏数十上。帝哀之,乃下诏曰: “悝备位大臣,违宪被黜,事已久判。其子崧求直无已。今特听传侯爵。”由是见 称。拜中书郎、黄门侍郎。

  简文帝辅政,引为抚军司马。时桓温擅威,率众北伐,军次武昌,简文患之。 崧曰:“宜致书喻以祸福,自当反旆。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若 有异计,请先衅鼓。”便于坐为简文书草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国远 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此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运转 之艰,古人之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须所以深用惟疑,在乎此耳。然异常 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 振扰,一时崩散。如其不然者,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 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 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先存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 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温得书,还 镇。

  崧累迁侍中。是时谢万为豫州都督,疲于亲宾相送,方卧在室。崧径造之,谓 曰:“卿令疆理西籓,何以为政?”万粗陈其意。崧便为叙刑政之要数百言。万遂 起坐,呼崧小字曰:“阿酃!故有才具邪!”哀帝雅好服食,崧谏以为“非万乘所 宜。陛下此事,实日月之一食也”。后以公事免,卒于家。子耆,官至散骑常侍。

  史臣曰:昔张良拙说项氏,巧谋于沛公;孙惠沮计齐王,耀奇于东海,终而誓 甘之旅炎运载昌,称狩之师金行不竞。岂遭时之会斯蹇,将谋国之道未通?迷于委 质之贞,暗于所修之虑,本既颠矣,何以能终!熊远、王鉴有毗济之道,比之大厦, 其榱桷之佐乎!崧之诋温,頵之距结,挫其劳役之策,申其汝颍之论,采郭嘉之风 旨,挹硃育之余波,故桓温辍许攸之谋,解结钦王朗之迹。缉之时典,用此道欤!

  赞曰:临湘游艺,才识英发。诡名违颖,陈书干越。孝文忠謇,嘉言斯践。茂 高器鉴,雕章尤善。侯爵崧传,高门頵显。

卷七十二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父瑗,尚书都令史。时尚书杜预有所增损,瑗 多驳正之,以公方著称。终于建平太守。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 赋为中兴之冠。好古文奇字,妙于阴阳算历。有郭公者,客居河东,精于卜筮,璞 从之受业。公以《青囊中书》九卷与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攘灾转 祸,通致无方,虽京房、管辂不能过也。璞门人赵载尝窃《青襄书》,未及读,而 为火所焚。

  惠怀之际,河东先扰。璞筮之,投策而叹曰:“嗟乎!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 其翦为龙荒乎!”于是潜结姻昵及交游数十家,欲避地东南。抵将军赵固,会固所 乘良马死,固惜之,不接宾客。璞至,门吏不为通。璞曰:“吾能活马。”吏惊入 白固。固趋出,曰:“君能活吾马乎?”璞曰:“得健夫二三十人,皆持长竿,东 行三十里,有丘林社庙者,便以竿打拍,当得一物,宜急持归。得此,马活矣。” 固如其言,果得一物似猴,持归。此物见死马,便嘘吸其鼻。顷之马起,奋迅嘶鸣, 食如常,不复见向物。固奇之,厚加资给。

  行至庐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为军谘祭酒。时江淮清宴,孟康安之,无心南 渡。璞为占曰“败”。康不之信。璞将促装去之,爱主人婢,无由而得,乃取小豆 三斗,绕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就视则灭,甚恶之,请璞为卦。 璞曰:“君家不宜畜此婢,可于东南二十里卖之,慎勿争价,则此妖可除也。”主 人从之。璞阴令人贱买此婢。复为符投于井中,数千赤衣人皆反缚,一一自投于并, 主人大悦。璞携婢去。后数旬而庐江陷。

  璞既过江,宣城太守殷祐引为参军。时有物大如水牛,灰色卑脚,脚类象,胸 前尾上皆白,大力而迟钝,来到城下,众咸异焉。祐使人伏而取之,令璞作卦,遇 《遁》之《蛊》,其卦曰:“《艮》体连《乾》,其物壮巨。山潜之畜,匪兕匪武。 身与鬼并,精见二午。法当为禽,两灵不许。遂被一创,还其本墅。按卦名之,是 为驴鼠。”卜适了,伏者以戟刺之,深尺余,遂去不复见。郡纲纪上祠,请杀之。 巫云:“庙神不悦,曰:‘此是共阝亭驴山君鼠,使诣荆山,暂来过我,不须触之。’” 其精妙如此。祐迁石头督护,璞复随之。时有鼯鼠出延陵,璞占之曰:“此郡东当 有妖人欲称制者,寻亦自死矣。后当有妖树生,然若瑞而非瑞,辛螫之木也。傥有 此者,东南数百里必有作逆者,期明年矣。”无锡县欻有茱萸四株交枝而生,若连 理者,其年盗杀吴兴太守袁琇。或以问璞,璞曰:“卯爻发而沴金,此木不曲直而 成灾也。”王导深重之,引参己军事。尝令作卦,璞言:“公有震厄,可命驾西出 数十里,得一柏树,截断如身长,置常寝处,灾当可消矣。”导从其言。数日果震, 柏树粉碎。

  时元帝初镇鄴,导令璞筮之,遇《咸》之《井》,璞曰:“东北郡县有‘武’ 名者,当出铎,以著受命之符。西南郡县有‘阳’名者,井当沸。”其后晋陵武进 县人于田中得铜铎五枚,历阳县中井沸,经日乃止。及帝为晋王,又使璞筮,遇 《豫》之《睽》,璞曰:“会稽当出钟,以告成功,上有勒铭,应在人家井泥中得 之。繇辞所谓‘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者也。”及帝即位,太兴初,会稽 剡县人果于井中得一钟,长七寸二分,口径四寸半,上有古文奇书十八字,云“会 稽岳命”,余字时人莫识之。璞曰:“盖王者之作,必有灵符,塞天人之心,与神 物合契,然后可以言受命矣。观五铎启号于晋陵,栈钟告成于会稽,瑞不失类,出 皆以方,岂不伟哉!若夫铎发其响,钟征其象,器以数臻,事以实应,天人之际不 可不察。”帝甚重之。

  璞著《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为 著作佐郎。于时阴阳错缪,而刑狱繁兴,璞上疏曰:

  臣闻《春秋》之义,贵元慎始,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所以显天人之统,存休 咎之征。臣不揆浅见,辄依岁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济》。案爻论思,方 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 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有壅滥。 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蚀月。月者属《坎》,群阴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 佐太阳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来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坏其所以为法者 也。臣术学庸近,不练内事,卦理所及,敢不尽言。又去秋以来,沈雨跨年,虽为 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狱充溢,怨叹之气所致。往建兴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令 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长标。伯者小人,虽罪在未允,何足感动灵变,致若斯 之怪邪!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爱陛下,屡见灾异,殷勤无已。陛下宜侧身思惧, 以应灵谴。皇极之谪,事不虚降。不然,恐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 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

  臣谨寻按旧经,《尚书》有五事供御之术,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所以缘咎而 致庆,因异而迈政。故木不生庭,太戊无以隆;雉不鸣鼎,武丁不为宗。夫寅畏者 所以飨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应,不可不察也。案《解卦》繇云:“君 子以赦过宥罪。”《既济》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为宜发哀矜之诏,引在 予之责,荡除瑕衅,赞阳布惠,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 此亦寄时事以制用,藉开塞而曲成者也。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体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区夏,启重光于已昧,廓四 祖之遐武,祥灵表瑞,人鬼献谋,应天顺时,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来,中兴之 化未阐,虽躬综万机,劳逾日昃,玄泽未加于群生,声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宁于 上,黔细未辑于下,《鸿雁》之咏不兴,康衢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著, 而任刑之风先彰,经国之略未震,而轨物之迹屡迁。夫法令不一则人情惑,职次数 改则觊觎生,官方不审则秕政作,惩劝不明则善恶浑,此有国者之所慎也。臣窃为 陛下惜之。夫以区区之曹参,犹能遵盖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镇俗,寄市狱以容非, 德音不忘,流咏于今。汉之中宗,聪悟独断,可谓令主,然厉意刑名,用亏纯德。 《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夫无为而为之,不宰以宰之, 固陛下之所体者也。耻其君不为尧舜者,亦岂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隐其怀。 若臣言可采,或所以为尘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广听纳之门。愿陛下少留神鉴, 赐察臣言。

  疏奏,优诏报之。

  其后日有黑气,璞复上疏曰:

  臣以顽昧,近者冒陈所见,陛下不遗狂言,事蒙御省。伏读圣诏,欢惧交战。 臣前云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 不烛,疑将来必有薄蚀之变也。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潜昧,而色都赤, 中有异物大如鸡子,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良久方解。案时在岁首纯阳之月,日 在癸亥全阴之位,而有此异,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消复之理不著之所致也。计去 微臣所陈,未及一月,而便有此变,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恳恳之至也。

  往年岁末,太白蚀月,今在岁始,日有咎谪。会未数旬,大眚再见。日月告衅, 见惧诗人,无曰天高,其鉴不远。故宋景言善,荧惑退次;光武宁乱,呼沲结冰。 此明天人之悬符,有若形影之相应。应之以德,则休祥臻;酬之以怠,则咎征作。 陛下宜恭承灵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谐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 弭息群谤。

  臣闻人之多幸,国之不幸。赦不宜数,实如圣旨。臣愚以为子产之铸刑书,非 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随时之宜,亦圣 人所善者。此国家大信之要,诚非微臣所得干豫。今圣朝明哲,思弘谋猷,方辟四 门以亮采,访舆诵于群心,况臣蒙珥笔朝末,而可不竭诚尽规哉!

  顷之迁尚书郎。数言便宜,多研匡益。明帝之在东宫,与温峤、庾亮并有布衣 之好,璞亦以才学见重,埒于峤、亮,论者美之。然性轻易,不修威仪,嗜酒好色, 时或过度。著作郎干宝常诫之曰:“此非适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限, 用之恆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

  璞既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著《客傲》,其辞曰:

  客傲郭生曰:“玉以兼城为宝,士以知名为贤。明月不妄映,兰葩岂虚鲜。今 足下既以拔文秀于丛荟,廕弱根于庆云,陵扶摇而竦翮,挥清澜以濯鳞,而响不彻 于一皋,价不登乎千金。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进不为谐隐,退不为放言, 无沈冥之韵,而希风乎严先,徒费思于赞味,摹《洞林》乎《连山》,尚何名乎! 夫攀骊龙之髯,抚翠禽之毛,而不得绝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闻也。”

  郭生粲然而笑曰:“鹪鹩不可与论云翼,井蛙难与量海鰲。虽然,将祛子之惑, 讯以未悟,其可乎?

  “乃者地维中绝,乾光坠采,皇运暂回,廓祚淮海。龙德时乘,群才云骇,蔼 若邓林之会逸翰,烂若溟海之纳奔涛,不烦咨嗟之访,不假蒲帛之招,羁九有之奇 骏,咸总之于一朝,岂惟丰沛之英,南阳之豪!昆吾挺锋,骕骦轩髦,杞梓竞敷, 兰荑争翘,嘤声冠于伐木,援类繁乎拔茅。是以水无浪士,岩无幽人,刈兰不暇, 爨桂不给,安事错薪乎!

  “且夫窟泉之潜不思云翚,熙冰之采不羡旭晞,混光耀于埃蔼者,亦曷愿沧浪 之深,秋阳之映乎!登降纷于九五,沦涌悬乎龙津。蚓蛾以不才陆槁,蟒蛇以腾骛 暴鳞。连城之宝,藏于褐里,三秀虽艳,糜于丽采。香恶乎芬?贾恶乎在?是以不 尘不冥,不骊不骍,支离其神,萧悴其形。形废则神王,迹粗而名生。体全者为牺, 至独者不孤,傲俗者不得以自得,默觉者不足以涉无。故不恢心而形遗,不外累而 智丧,无岩穴而冥寂,无江湖而放浪。玄悟不以应机,洞鉴不以昭旷。不物物我我, 不是是非非。忘意非我意,意得非我怀。寄群籁乎无象,域万殊于一归。不寿殇子, 不夭彭涓,不壮秋豪,不小太山。蚊泪与天地齐流,蜉蝣与大椿齿年。然一阖一开, 两仪之迹,一冲一溢,悬象之节,涣互期于寒暑,凋蔚要乎春秋。青阳之翠秀,龙 豹之委颖,骏狼之长晖,玄陆之短景。故皋壤为悲欣之府,胡蝶为物化之器矣。

  “夫欣黎黄之音者,不颦蟪蛄之吟;豁云台之观者,必閟带索之欢。纵蹈而咏 采荠,拥璧而叹抱关。战机心以外物,不能得意于一弦。悟往复于嗟叹,安可与言 乐天者乎!若乃庄周偃蹇于漆园,老莱婆娑于林窟,严平澄漠于尘肆,梅真隐沦乎 市卒,梁生吟啸而矫迹,焦先混沌而槁杌,阮公昏酣而卖傲,翟叟遁形以倏忽。吾 不能岁韵于数贤,故寂然玩此员策与智骨。”

  永昌元年,皇孙生,璞上疏曰:

  有道之君未尝不以危自持,乱世之主未尝不以安自居。故存而不忘亡者,三代 之所以兴也;亡而自以为存者,三季之所以废也。是以古之令主开纳忠谠,以弼其 违;标显切直,用攻其失。至乃闻一善则拜,见规诫则惧。何者?盖不私其身,处 天下以至公也。臣窃惟陛下符运至著,勋业至大,而中兴之祚不隆、圣敬之风未跻 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故水至清则无鱼,政至察则众乖,此自然之势也。

  臣去春启事,以囹圄充斥,阴阳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荡涤瑕秽。 不然,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其后月余,日果薄 斗。去秋以来,诸郡并有暴雨,水皆洪潦,岁用无年。适闻吴兴复欲有构妄者,咎 征渐成,臣甚恶之。顷者以来,役赋转重,狱犴日结,百姓困扰,甘乱者多,小人 愚险,共相扇惑。虽势无所至,然不可不虞。案《洪范传》,君道亏则日蚀,人愤 怨则水涌益,阴气积则下代上。此微理潜应已著实于事者也。假令臣遂不幸谬中, 必贻陛下侧席之忧。

  今皇孙载育,天固灵基,黔首颙颙,实望惠润。又岁涉午位,金家所忌。宜于 此时崇恩布泽,则火气潜消,灾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顺物情,可因皇孙之 庆大赦天下。然后明罚敕法,以肃理官,克厌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祯祥必 臻矣。

  臣今所陈,暂而省之,或未允圣旨,久而寻之,终亮臣诚。若所启上合,愿陛 下勿以臣身废臣之言。臣言无隐,而陛下纳之,适所以显君明臣直之义耳。

  疏奏,纳焉,即大赦改年。

  时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 娠。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后诣阙 上书,自云有道术。帝留谷于宫中。璞复上疏曰:“任谷所为妖异,无有因由。陛 下玄鉴广览,欲知其情状,引之禁内,供给安处。臣闻为国以礼正,不闻以奇邪。 所听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简默居正,动遵典刑。案《周礼》,奇服怪人不入宫, 况谷妖诡怪人之甚者,而登讲肆之堂,密迩殿省之侧,尘点日月,秽乱天听,臣之 私情窃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为神灵所凭者,则应敬而远之。夫神,聪明正直, 接以人事。若以谷为妖蛊诈妄者,则当投畀裔土,不宜令亵近紫闱。若以谷或是神 祇告谴、为国作眚者,则当克己修礼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然自容,肆其邪变也。 臣愚以为阴阳陶烝,变化万端,亦是狐狸魍魉凭假作慝。愿陛下采臣愚怀,特遣谷 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笔,惟义是规。”其后元帝崩,谷因亡走。

  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 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为记室参军。是时颍川 陈述为大将军掾,有美名,为敦所重,未几而没。璞哭之哀甚,呼曰:“嗣祖,嗣 祖,焉知非福!”夫几而敦作难。时明帝即位逾年,未改号,而荧惑守房。璞时休 归,帝乃遣使赍手诏问璞。会暨阳县复上言曰赤乌见。璞乃上疏请改年肆赦,文多 不载。璞尝为人葬,帝微服往观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此法当灭族。主人曰: “郭璞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曰:“能致 天子问耳。”帝甚异之。璞素与桓彝友善,彝每造之,或值璞在妇间,便入。璞曰: “卿来,他处自可径前,但不可厕上相寻耳。必客主有殃。”彝后因醉诣璞,正逢 在厕,掩而观之,见璞裸身被发,衔刀设醊。璞见彝,抚心大惊曰:“吾每属卿勿 来,反更如是!非但祸吾,卿亦不免矣。天实为之,将以谁咎!”璞终婴王敦之祸, 彝亦死苏峻之难。

  王敦之谋逆也,温峤、庾亮使璞筮之,璞对不决。峤、亮复令占己之吉凶,璞 曰:“大吉。”峤等退,相谓曰:“璞对不了,是不敢有言,或天夺敦魄。今吾等 与国家共举大事,而璞云大吉,是为举事必有成也。”于是劝帝讨敦。初,璞每言 “杀我者山宗”,至是果有姓崇者构璞于敦。敦将举兵,又使璞筮。璞曰:“无成。” 敦固疑璞之劝峤、亮,又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答曰:“思向 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敦大怒曰:“卿寿几何?”曰: “命尽今日日中。”敦怒,收璞,诣南冈斩之。璞临出,谓行刑者欲何之。曰: “南冈头。”璞曰:“必在双柏树下。”既至,果然。复云:“此树应有大鹊巢。” 众索之不得。璞更令寻觅,果于枝间得一大鹊巢,密叶蔽之。初,璞中兴初行经越 城,间遇一人,呼其姓名,因以袴褶遗之。其人辞不受,璞曰:“但取,后自当知。” 其人遂受而去。至是,果此人行刑。时年四十九。及王敦平,追赠弘农太守。

  初,庾翼幼时尝令璞筮公家及身,卦成,曰:“建元之末丘山倾,长顺之初子 凋零。”及康帝即位,将改元为建元,或谓庾冰曰:“子忘郭生之言邪?丘山上名, 此号不宜用。”冰抚心叹恨。及帝崩,何充改元为永和,庾翼叹曰:“天道精微, 乃当如是。长顺者,永和也,吾庸得免乎!”其年翼卒。冰又令筮其后嗣,卦成, 曰:“卿诸子并当贵盛,然有白龙者,凶征至矣。若墓碑生金,庾氏之大忌也。” 后冰子蕴为广州刺史,妾房内忽有一新生白狗子,莫知所由来,其妾秘爱之,不令 蕴知。狗转长大,蕴入,是狗眉眼分明,又身至长而弱,异于常狗,蕴甚怪之。将 出,共视在众人前,忽失所在。蕴慨然曰:“殆白龙乎!庾氏祸至矣。”又墓碑生 金。俄而为桓温所灭,终如其言。璞之占验,皆如此类也。

  璞撰前后筮验六十余事,名为《洞林》。又抄京、费诸家要最,更撰《新林》 十篇、《卜韵》一篇。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又注《三苍》、 《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及《楚辞》、《子虚》、《上林赋》数十万 言,皆传于世。所作诗赋诔颂亦数万言。子骜,官至临贺太守。

  葛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也。祖系,吴大鸿胪。父悌,吴平后入晋,为邵陵 太守。洪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贸纸笔,夜辄写书诵习,遂以儒学知名。性寡 欲,无所爱玩,不知棋局几道,摴蒱齿名。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未尝 交游。于余杭山见何幼道、郭文举,目击而已,各无所言。时或寻书问义,不远数 千里崎岖冒涉,期于必得,遂究览典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吴时学道得 仙,号曰葛仙公,以其练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得其法焉。后师事南海 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见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传玄业,兼综练 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赡。

  太安中,石冰作乱,吴兴太守顾秘为义军都督,与周等起兵讨之,秘檄洪为 将兵都尉,攻冰别率,破之,迁伏波将军。冰平,洪不论功赏,径至洛阳,欲搜求 异书以广其学。

  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及含遇害,遂停南土多 年,征镇檄命一无所就。后还乡里,礼辟皆不赴。元帝为丞相,辟为掾。以平贼功, 赐爵关内侯。咸和初,司徒导召补州主簿,转司徒掾,迁谘议参军。干宝深相亲友, 荐洪才堪国史,选为散骑常侍,领大著作,洪固辞不就。以年老,欲练丹以祈遐寿, 闻交阯出丹,求为句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荣,以有丹耳。” 帝从之。洪遂将子侄俱行。至广州,刺史邓岳留不听去,洪乃止罗浮山炼丹。岳表 补东官太守,又辞不就。岳乃以洪兄子望为记室参军。在山积年,优游闲养,著述 不辍。其自序曰:

  洪体乏进趣之才,偶好无为之业。假令奋翅则能陵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 犹欲戢劲翮于于鹪鷃之群,藏逸迹于跛驴之伍,岂况大塊禀我以寻常之短羽,造化 假我以至驽之蹇足?自卜者审,不能者止,又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策跛鳖而 追飞兔之轨;饰嫫母之笃陋,求媒阳之美谈;推沙砾之贱质,索千金于和肆哉!夫 僬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近才所以踬碍也;要离之羸而强赴扛鼎之势,秦人所以 断筋也。是以望绝于荣华之途,而志安乎穷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荜有藻棁 之乐也。故权贵之家,虽咫尺弗从也;知道之士,虽艰远必造也。考览奇书,既不 少矣,率多隐语,难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寻究,自非笃勤不能悉见也。

  道士弘博洽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于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仓卒不 知所从,而意之所疑又无足谘。今为此书,粗举长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 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谓暗塞必能穷微暢远 乎,聊论其所先觉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之,又将 谤毁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曰《外篇》, 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者。

  自号抱朴子,因以名书。其余所著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 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技杂 事三百一十卷,《金匮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

  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后忽与 岳疏云:“当远行寻师,克期便发。”岳得疏,狼狈往别。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 睡而卒,岳至,遂不及见。时年八十一。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棺,甚 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云。

  史臣曰:景纯笃志绨缃,洽闻强记,在异书而毕综,瞻往滞而咸释;情源秀逸, 思业高奇;袭文雅于西朝,振辞锋于南夏,为中兴才学之宗矣。夫语怪征神,伎成 则贱,前修贻训,鄙乎兹道。景纯之探策定数,考往知来,迈京管于前图,轶梓窀 于遐篆。而宦微于世,礼薄于时,区区然寄《客傲》以申怀,斯亦伎成之累也。若 乃大塊流形,玄天赋命,吉凶修短,定乎自然。虽稽象或通,而厌胜难恃,禀之有 在,必也无差,自可居常待终,颓心委运,何至衔刀被发,遑遑于秽向之间哉!晚 抗忠言,无救王敦之逆;初惭智免,竟毙“山宗”之谋。仲尼所谓攻乎异端,斯害 也已,悲夫!稚川束发从师,老而忘倦。奇册府,总百代之遗编;纪化仙都,穷 九丹之秘术。谢浮荣而捐杂艺,贱尺宝而贵分阴,游德栖真,超然事外。全生之道, 其最优乎!

  赞曰:景纯通秀,夙振宏材。沈研鸟册,洞晓龟枚。匪宁国衅,坐致身灾。稚 川优洽,贫而乐道。载范斯文,永传洪藻。

卷七十三

  庾亮,字元规,明穆皇后之兄也。父琛,在《外戚传》。亮美姿容,善谈论, 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时人或以为夏侯 太初、陈长文之伦也。年十六,东海王越辟为掾,不就,随父在会稽,嶷然自守。 时人皆惮其方俨,莫敢造之。

  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 由是聘亮妹为皇太子妃。亮固让,不许。转丞相参军。预讨华轶功,封都亭侯,转 参丞相军事,掌书记。中兴初,拜中书郎,领著作,侍讲东宫。其所论释,多见称 述。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时帝方任刑法,以《韩子》赐皇太子,亮谏以申韩 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甚纳焉。累迁给事中、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时王敦 在芜湖,帝使亮诣敦筹事。敦与亮谈论,不觉改席而前,退而叹曰:“庾元规贤于 裴顾远矣!”因表为中领军。

  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

  臣凡庸固陋,少无殊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爰 容逃难,求食而已。不悟徼时之福,遭遇嘉运。先帝龙兴,垂异常之顾,既眷同国 士,又申以婚姻,遂阶亲宠,累忝非服。弱冠濯缨,沐浴芳风,频烦省闼,出总六 军,十余年间,位超先达。无劳受遇,无与臣比。小人禄薄,福过灾生,止足之分, 臣所宜守。而偷荣昧进,日尔一日,谤讟既集,上尘圣朝。始欲自闻,而先帝登遐, 区区微诚,竟未上达。

  陛下践阼,圣政惟新,宰辅贤明,庶僚咸允,康哉之歌,实存于至公。而国恩 不已,复以臣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 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矣。悠 悠六合,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则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党安,进 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不尽败。今 之尽败,更由姻昵。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或 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四海 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 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内矣。此 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冒亲以求一寸之用, 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总兵权,以此求 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士百僚颇识其情, 天下之人安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邪!

  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则 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邪?实仰览殷鉴,量己知弊,身不足惜, 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所措。愿陛 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疏奏,帝纳其言而止。

  王敦既有异志,内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忧惧,以疾去官。复代王导为中书 监。及敦举兵,加亮左卫将军,与诸将距钱凤。及沈充之走吴兴也,又假亮节、都 督东征诸军事,追充。事平,以功封永昌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固让不受。 转护军将军。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抚军将军、南顿王宗,右卫将军虞胤等, 素被亲爱,与西阳王羕将有异谋。亮直入卧内见帝,流涕不自胜。既而正色陈羕与 宗等谋废大臣,规共辅政,社稷安否,将在今日,辞旨切至。帝深感悟,引亮升御 座,遂与司徒王导受遗诏辅幼主。加亮给事中,徙中书令。太后临朝,政事一决于 亮。

  先是,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亮任法裁物,颇以此失人心。又先帝遗诏褒进 大臣,而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亮惧乱,于是出 温峤为江州以广声援,修石头以备之。会南顿王宗复谋废执政,亮杀宗而废宗兄羕。 宗,帝室近属,羕,国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琅邪人卞咸,宗之党也,与宗俱诛。咸兄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而峻保匿 之。峻又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祸乱,征为大司农。举朝谓之不可,平 南将军温峤亦累书止之,皆不纳。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欲下 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 过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将韩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胜至于京都。诏 假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战于建阳门外。军未及阵,士众弃甲而走。亮乘小船西 奔,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柂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容, 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心乃安。

  亮携其三弟怿、条、翼南奔温峤,峤素钦重亮,虽在奔败,犹欲推为都统。亮 固辞,乃与峤推陶侃为盟主。侃至寻阳,既有憾于亮,议者咸谓侃欲诛执政以谢天 下。亮甚惧,及见侃,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乃谓亮曰:“君侯修石 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耶!”便谈宴终日。亮啖薤,因留白。侃问曰:“安用此 为?”亮云:“故可以种。”侃于是尤相称叹云:“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

  既至石头,亮遣督护王彰讨峻党张曜,反为所败。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 “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耳。”又曰:“朝政多门,用生国祸。 丧乱之来,岂独由峻也!”亮时以二千人守白石垒,峻步兵万余,四面来攻,众皆 震惧。亮激厉将士,并殊死战,峻军乃退,追斩数百级。

  峻平,帝幸温峤舟,亮得进见,稽颡鲠噎,诏群臣与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泥 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此社稷之难,非 舅之责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经世,阶缘戚属,累忝非服,叨窃弥重,谤议弥兴。皇家多 难,未敢告退,遂随牒展转,便烦显任。先帝不豫,臣参侍医药,登遐顾命,又豫 闻后事,岂云德授,盖以亲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实以田夫之交犹有寄托, 况君臣之义,道贯自然,哀悲眷恋,不敢违距。且先帝谬顾,情同布衣,既今恩重 命轻,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谅闇,先后亲览万机,宣通外内,臣当其地,是 以激节驱驰,不敢依违。虽知无补,志以死报。而才下位高,知进忘退,乘宠骄盈, 渐不自觉。进不能抚宁外内,退不能推贤宗长,遂使四海侧心,谤议沸腾。

  祖约、苏峻不堪其愤,纵肆凶逆,事由臣发。社稷倾覆,宗庙虚废,先后以忧 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脑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斩之, 屠戮之,不足以谢祖宗七庙之灵;臣灰身灭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责。臣负国家,其 罪莫大,实天所不覆,地所不载。陛下矜而不诛,有司纵而不戮。自古及今,岂有 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剑北阙,偷存视息,虽生之日,亦犹死之年,朝廷复何 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泽,思愆之心也,而明诏谓之独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其 罪也。愿陛下览先朝谬授之失,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 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疏奏,诏曰:

  省告恳恻,执以感叹,诚是仁舅处物宗之责,理亦尽矣。若大义既不开塞,舅 所执理胜,何必区区其相易夺!

  贼峻奸逆,书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当反, 愚智所见也。舅与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见无礼于君者也。论情与义,何得谓之 不忠乎!若以己总率征讨,事至败丧,有司宜明直绳,以肃国体,诚则然矣。且舅 遂上告方伯,席卷来下,舅躬贯甲胄,贼峻枭悬。大事既平,天下开泰,衍得反正, 社稷乂安,宗庙有奉,岂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陈力之勋邪!方当策勋行赏,岂复议既 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万计,而与桀寇对岸。舅且当上奉先帝顾托之旨,弘济艰难, 使衍冲人永有凭赖,则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持节、 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亮遂 受命,镇芜湖。

  顷之,后将军郭默据湓口以叛,亮表求亲征,于是以本官加征讨都督,率将军 路永、毛宝、赵胤、匡术、刘仕等步骑二万,会太尉陶侃俱讨破之。亮还芜湖,不 受爵赏。侃移书曰:“夫赏罚黜陟,国之大信,窃怪矫然,独为君子。”亮曰: “元帅指捴,武臣效命,亮何功之有!”遂苦辞不受。进号镇西将军,又固让。初, 以诛王敦功,封永昌县公。亮比陈让,疏数十上,至是许之。陶侃薨,迁亮都督江、 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假节。亮固让开府,乃迁镇武昌。

  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 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 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亮与鉴笺曰:

  昔于芜湖反覆谓彼罪虽重,而时弊国危,且令方岳道胜,亦足有所镇压,故共 隐忍,解释陶公。自兹迄今,曾无悛改。

  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入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句, 顾问未尝遇君子。侍臣虽非俊士,皆时之良也,知今古顾问,岂与殿中将军、司马 督同年而语哉!不云当高选侍臣,而云高选将军、司马督,岂合贾生愿人主之美, 习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乃欲愚其主哉!主之少也, 不登进贤哲以辅导圣躬。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不稽首归政,甫居师傅之尊;成 人之主,方受师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礼之事。万乘之 君,寄坐上九,亢龙之爻,有位无人。挟震主之威以临制百官,百官莫之敢忤。是 先帝无顾命之臣,势屈于骄奸而遵养之也。赵贾之徒有无君之心,是而可忍,孰不 可忍!

  且往日之事,含容隐忍,谓其罪可宥,良以时弊国危,兵甲不可屡动,又冀其 当谢往衅,惧而修己。如顷日之纵,是上无所忌,下无所惮,谓多养无赖足以维持 天下。公与下官并蒙先朝厚顾,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愿公 深惟安国家、固社稷之远算,次计公之与下官负荷轻重,量其所宜。

  鉴又不许,故其事得息。

  时石勒新死,亮有开复中原之谋,乃解豫州授辅国将军毛宝,使与西阳太守樊 峻精兵一万,俱戍邾城。又以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率部曲五千人入沔中。亮 弟翼为南蛮校尉、南郡太守,镇江陵。以武昌太守陈嚣为辅国将军、梁州刺史,趣 子午。又遣偏军伐蜀,至江阳,执伪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于京都。亮 当率大众十万,据石城,为诸军声援,乃上疏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内相诛锄, 众叛亲离。蜀甚弱而胡尚强,并佃并守,修进取之备。襄阳北接宛许,南阻汉水, 其险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及数年,戎 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大势一举,众知存亡,开反善之路,宥逼协之罪, 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也。愿陛下许其所陈,济其此 举。淮泗寿阳所宜进据,臣辄简练部分。乞槐棘参议,以定经略。”帝下其议。时 王导与亮意同,郗鉴议以资用未备,不可大举。亮又上疏,便欲迁镇。会寇陷邾城, 毛宝赴水而死。亮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寻拜司空,余官如故, 固让不拜。

  亮自邾城陷没,忧慨发疾。会王导薨,征亮为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又 固辞,帝许之。咸康六年薨,时年五十二。追赠太尉,谥曰文康。丧至,车驾亲临。 及葬,又赠永昌公印绶。亮弟冰上疏曰:“臣谨详先事,亦会闻臣亮对臣等之言, 恳恳于斯事。是以屡自陈请,将迄十年。岂直好让而不肃恭,顾曩时之衅近出宇下, 加先帝神武,算略兼该,是以役不逾时,而凶强馘灭。计之以事,则功归圣主,推 之于运,则胜非人力。至如亮等,因圣略之弘,得效所职,事将何论!功将何赏! 及后伤蹶,责逾先功,是以陛下优诏听许。亮实思自效以报天德,何悟身潜圣世, 微志长绝,存亡哀恨,痛贯心膂。愿陛下发明诏,遂先恩,则臣亮死且不朽。”帝 从之。亮将葬,何充会之,叹曰:“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

  初,亮所乘马有的颅,殷浩以为不利于主,劝亮卖之。亮曰:“曷有己之不安 而移之于人!”浩惭而退。亮在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俄而 不觉亮至,诸人将起避之。亮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便据胡 床与浩等谈咏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类也。三子彬、羲、龢。

  彬年数岁,雅量过人。温峤尝隐暗怛之,彬神色恬如也,乃徐跪谓峤曰:“君 侯何至于此!”论者谓不减于亮。苏峻之乱,遇害。

  羲少有时誉,初为吴国内史。时穆帝颇爱文义,羲至郡献诗,颇存讽谏。因上 表曰:“陛下以圣明之德,方隆唐虞之化,而事役殷旷,百姓凋残。以数州之资, 经瞻四海之务,其为劳弊,岂可具言!昔汉文居隆盛之世,躬自俭约,断狱四百, 殆致刑厝。贾谊叹息,犹有积薪之言。以古况今,所以益其忧惧。陛下明鉴天挺, 无幽不烛,弘济之道,岂待瞽言。臣受恩奕世,思尽丝发。受任到东,亲临所见, 敢缘弘政,献其丹愚。伏愿听断之暇,少垂察览。。”其诗文多不载。羲方见授用 而卒。子准,太元中,自侍中代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西中郎将,镇历阳,卒官。准 子悦,义熙中江州刺史。准弟楷,自有传。

  龢字道季,好学,有文章。叔父翼将迁襄阳,龢年十五,以书谏曰:“承进据 襄阳,耀威荆楚,且田且戍,渐临河洛,使向化之萌怀德而附,凶愚之徒畏威反善, 太平之基,便在于旦夕。昔殷伐鬼方,三年而克;乐生守齐,遂至历载。今皇朝虽 隆,无有殷之盛;凶羯虽衰,犹丑类有徒。而沔汉之水,无万仞之固;方城虽峻, 无千寻之险。加以运漕供继有溯流之艰,征夫勤役有劳来之叹。若穷寇虑逼,送死 一决,东西互出,道尾俱进,则廪粮有抄截之患,远略乏率然之势。进退惟思,不 见其可。此明暗所共见,贤愚所共闻,况于临事者乎!愿回师反旆,详择全胜,修 城池,立垒壁,勤耕农,练兵甲。若凶运有极,天亡此虏,则可泛舟北济,方轨齐 进,水陆骋迈,亦不逾旬朔矣。愿详思远猷,算其可者。”翼甚奇之。升平中,代 孔岩为丹阳尹,表除重役六十余事。太和初,代王恪为中领军,卒于官。子恆,尚 书仆射,赠光禄大夫。

  怿字叔预,少以通简为兄亮所称。弱冠,西阳王羕辟,不就。东海王冲为长水 校尉,清选纲纪,以怿为功曹,除暨阳令,又为冲中军司马,转散骑侍郎,迁左卫 将军。以讨苏峻功,封广饶男,出补临川太守,历监梁、雍二州军事,转辅国将军、 梁州刺史、假节,镇魏兴。时兄亮总统六州,以怿宽厚容众,故授以远任,为东西 势援。寻进监秦州氐羌诸军事。怿遣牙门霍佐迎将士妻子,佐驱三百余口亡入石季 龙。亮表上,贬怿为建威将军。朝议欲召还,亮上疏曰:“怿御众简而有惠,州户 虽小,赖其宽政。佐等同恶,大数不多。且怿名号大,不可以小故轻议进退。其文 武之心转已安定,贼帅艾秀遣使归诚,上洛附贼降者五百余口,冀一安隐,无复怵 惕。”从之。后以所镇险远,粮运不继,诏怿以将军率所领还屯半洲。寻迁辅国将 军、豫州刺史,进号西中郎将、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军事、假节,镇芜湖。

  怿尝以白羽扇献成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先 居其下;管弦繁奏,夔牙先聆其音。怿之上扇,以好不以新。”后怿闻之,曰: “此人宜在帝之左右。”又尝以毒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觉其有毒,饮犬, 犬毙,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怿闻,遂饮鸩而卒, 时年五十。赠侍中、卫将军,谥曰简。子统嗣。

  统字长仁,少有令名,司空、太尉辟,皆不就。调补抚军、会稽王司马,出为 建威将军、宁夷护军、寻阳太守。年二十九,卒,时人称其才器,甚痛惜之。子玄 之,官至宣城内史。

  冰字季坚。兄亮以名德流训,冰以雅素垂风,诸弟相率莫不好礼,为世论所重, 亮常以为庾氏之宝。司徒辟,不就,征秘书郎。预讨华轶功,封都乡侯。王导请为 司徒右长史,出补吴兴内史。

  会苏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御,便弃郡奔会稽。会稽内史王舒以冰行奋武 将军,距峻别率张健于吴中。时健党甚众,诸将莫敢先进。冰率众击健走之,于是 乘胜西进,赴于京都。又遣司马滕含攻贼石头城,拔之。冰勋为多,封新吴县侯, 固辞不受。迁给事黄门侍郎,又让不拜。司空郗鉴请为长史,不就。出补振威将军、 会稽内史。征为领军将军,又辞。寻入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豫兗三州军事、 征虏将军、假节。

  是时王导新丧,人情恇然。冰兄亮既固辞不入,众望归冰。既当重任,经纶时 务,不舍夙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注心,咸曰贤相。初,导辅政,每 从宽惠,冰颇任威刑。殷融谏之,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吾者哉!” 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 勤尽人事耳。”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诏复论前功,冰上疏曰: “臣门户不幸,以短才赞务,衅及天庭,殃流邦族,若晋典休明,夷戮久矣。而于 时颠沛,刑宪暂坠,遂令臣等复得为时陈力。徇国之臣,因之而奋,立功于大罪之 后,建义于颠覆之余,此是臣等所以复得视息于天壤,王宪不复必明于往愆也。此 之厚幸,可谓弘矣,岂复得计劳纳封,受赏司勋哉!愿陛下曲降灵泽,哀恕由中, 申命有司,惠臣所乞,则愚臣之愿于此毕矣。”许之。

  成帝疾笃,时有妄为中书符,敕宫门宰相不得前,左右皆失色。冰神气自若, 曰:“是必虚妄。”推问,果诈,众心乃定。进号左将军。康帝即位,又进车骑将 军。冰惧权盛,乃求外出。会弟翼当伐石季龙,于是以本号除都督江荆宁益梁交广 七州豫州之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援。冰临发,上疏曰:

  臣因循家宠,冠冕当世,而志无殊操,量不及远。顷皇家多难,衅故频仍,朝 望国器,与时歼落,遂令天眷下坠,降及臣身。俯仰伏事,于今五年。上不能光赞 圣猷,下不能缉熙政道,而陛下遇之过分,求之不已,复策败驾之驷,以冀万里之 功,非天眷之隆,将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献血诚,愿陛下暂屏旒纩,以弘 听纳。

  今强寇未殄,戎车未戢,兵弱于郊,人疲于内,寇之侵逸,未可量也;黎庶之 困,未之安也;群才之用,未之尽也。而陛下崇高,事与下隔,视听察览,必寄之 群下。群下宜忠,不引不进;百司宜勤,不督不劝。是以古之帝王勤于降纳,虽日 总万机,犹兼听将相;或借讼舆人,或求谤刍荛,良有以也。况今日之弊,开辟之 极,而陛下历数属当其运,否剥之难婴之圣躬,普天所以痛心于既往而倾首于将来 者也。实冀否终而泰,属运在今。诚愿陛下弘天覆之量,深地载之厚,宅冲虚以为 本,勤训督以为务。广引时彦,询于政道,朝之得失必关圣听,人之情伪必达天聪。 然后览其大当,以总国纲,躬俭节用,尧舜岂远!大布之衣,卫文何人!是以古人 有云:“非知之难,行之难;非行之难,安之难也。”愿陛下既思日侧于劳谦,纳 其起予之情,则天下幸甚矣。臣朝夕伏膺,犹不能暢,临疏徘徊,不觉辞尽。

  顷之,献皇后临朝,征冰辅政,冰辞以疾笃。寻而卒,时年四十九。册赠侍中、 司空,谥曰忠成,祠以太牢。

  冰天性清慎,常以俭约自居。中子袭尝贷官绢十匹,冰怒,捶之,市绢还官。 临卒,谓长史江[A170]曰:“吾将逝矣,恨报国之志不展,命也如何!死之日,敛 以时服,无以官物也。”及卒,无绢为衾。又室无妾媵,家无私积,世以此称之。 冰七子:希、袭、友、蕴、倩、邈、柔。

  希字始彦。初拜秘书郎,累迁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建安太守,未拜,复为 长史兼右卫将军,迁侍中,出为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希既后之戚属,冰女又为海 西公妃,故希兄弟并显贵。太和中,希为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蕴为广州刺史, 并假节,友东阳太守,倩太宰长史,邈会稽王参军,柔散骑常侍。倩最有才器,桓 温深忌之。

  初,慕容厉围梁父,断涧水,太山太守诸葛攸奔邹山,鲁、高平等数郡皆没, 希坐免官。顷之,征为护军将军。希怒,固辞。希初免时,多盗北府军资,温讽有 司劾之,复以罪免,遂客于晋陵之暨阳。初,郭璞筮冰云:“子孙必有大祸,唯用 三阳可以有后。”故希求镇山阳,友为东阳,家于暨阳。

  及海西公废,桓温陷倩及柔以武陵王党,杀之。希闻难,便与弟邈及子攸之逃 于海陵陂泽中。蕴于广州饮鸩而死。及友当伏诛,友子妇,桓秘女也,请温,故得 免。故青州刺史武沈,希之从母兄也,潜饷给希经年。温后知逾之,遣兵捕希。武 沈之子遵与希聚众于海滨,略渔人船,夜人京口城。平北司马卞耽逾城奔曲阿,吏 士皆散走。希放城内囚徒数百人,配以器杖,遵于外聚众,宣令云逆贼醒温废帝杀 王,称海西公密旨,诛除凶逆。京都震扰,内外戒严,屯备六门。平北参军刘奭与 高平太守郗逸之、游军督护郭龙等集众距之。卞耽又与典阿人弘戎发诸县兵二千, 并力屯新城以击希。希战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太守周少孙讨之,城陷,被擒。 希、邈及子侄五人斩于建康市,遵及党与并伏诛,唯友及蕴诸子获全。

  友子叔宣,右卫将军。蕴子廓之,东阳太守。

  条字幼序。初避太宰府,累迁黄门郎、豫章太守。征拜秘书监,赐爵乡亭侯, 出为冠军将军、临川太守。豫章黄韬自称孝神皇帝,临川人李高为相,聚党数百人, 乘犊车,衣皁袍,攻郡县,条讨平之。条于兄弟最凡劣,故禄位不至。卒官,赠左 将军。

  翼字稚恭。风仪秀伟,少有经纶大略。京兆杜乂、陈郡殷浩并才名冠世,而翼 弗之重也,每语人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见桓温 总角之中,便期之以远略,因言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 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苏峻作逆,翼时年二十二,兄亮使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高败,与翼俱奔。 事平,始辟太尉陶侃府,转参军,累迁从事中郎。在公府,雍容讽议。顷之,除振 威将军、鄱阳太守。转建威将军、西阳太守。抚和百姓,甚得欢心。迁南蛮校尉, 领南郡太守,加辅国将军、假节。及邾城失守,石城被围,翼屡设奇兵,潜致粮杖。 石城得全,翼之勋也。赐爵都亭侯。

  及亮卒,授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 镇武昌。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迩属目,虑其不称。翼每竭志能,劳谦匪懈, 戎政严明,经略深远,数年之中,公私充实,人情翕然,称其才干。由是自河以南 皆怀归附,石季龙汝南太守戴开率数千人诣翼降。又遣使东至辽东,西到凉州,要 给二方,欲同大举。慕容皝、张骏并报使请期。翼雅有大志,欲以灭胡平蜀为己任, 言论慷慨,形于辞色。将兵都尉钱颀陈事合旨,翼拔为五吕将军,赐谷二百斛。时 东土多赋役,百姓乃从海道人广州,刺史邓岳大开鼓铸,诸夷因此知造兵器。翼表 陈东境国家所资,侵扰不已,逃逸渐多,夷人常伺隙,若知造铸之利,将不可禁。

  时殷浩征命无所就,而翼请为司马及军司,并不肯赴。翼遗浩书,因致其意。 先是,浩父羡为长沙,在郡贪残,,兄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始往,虽多 骄豪,实有风力之益,亦似由有佳兒、弟,故不令物情难之。自顷以来,奉公更退, 私累日滋,亦不稍以此寥萧之也。既雅敬洪远,又与浩亲善,其父兄得失,岂以小 小计之。大较江东政,以伛儛豪强,以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如往年偷 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打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作余姚斗年,而为 官出二千户,政虽不伦,公强官长也,而群共驱之,,不得安席。纪睦、徐宁奉王 使纠罪人,船头到渚,桓逸还复,而二使免官。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 之由也。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脚于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荆州所 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耶!”翼有风力格裁,发 言立论皆如此。

  康帝即位,翼欲率众北伐,上疏曰:“贼季龙年已六十,奢淫理尽,丑类怨叛, 又欲决死辽东。皝虽骁果,未必能固。若北无掣手之虏,则江南将不异辽左矣。臣 所以辄发良人,不顾忿咎。然东西形援未必齐举,且欲北进,移镇安陆,人沔五百, 涢水通流。辄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太守曹据等精 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扑取黄季,欲并丹水,摇荡秦雍。御以长辔, 用逸待劳,比及数年,兴复可冀。臣既临许洛,窃谓恆温可渡戍广陵,何充可移据 淮洒赭圻,路永进屯合肥。伏愿表御之日便决圣听,不可广询同异,以乖事会。兵 闻拙速,不闻工之久也。”于是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怨。时欲向襄 阳,虑朝迁不许,故以安陆为辞。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车骑参军孙绰亦致书谏。 翼不从,遂违如辄行。至夏口,复上表曰:

  臣近以胡寇有弊亡之势,暂率所统,致讨山北,并分见众,略复江夏数城。臣 等以九月十九日发武昌,以二十四日达夏口,辄简卒搜乘停当上道。而所调借牛马, 来处皆远,百姓所蓄,谷草不充,并多羸瘠,难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渐枯,往 反二千,或容踬顿,辄便随事筹量,权停此举。又山南诸城,每至秋冬,水多燥涸, 运漕用功,实为艰阻。

  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 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臣虽不武, 意略浅短,荷国重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习戎为务,实欲上凭圣朝威 灵高略,下藉士民义慨之诚,因寇衰弊,渐临逼之。而八年春上表请据乐乡,广农 蓄谷,以伺二寇之衅,而值天高听邈,未垂察照,朝议纷纭,遂令微诚不暢。

  自尔以来,上参天人之征,下采降俘之言,胡寇衰灭,其日不远。臣虽未获长 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可以不进据要害,思攻取之宜。是以辄量宜入沔,徙镇襄 阳。其谢尚、王愆期等,悉令还据本戍,须到所在,驰遣启闻。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都督征讨军事。师次襄阳,大会僚佐,陈旌甲,亲授弧矢, 曰:“我之行也,若此射矣。”遂三起三叠,徒众属目,其气十倍。初,翼迁襄阳, 举朝谓之不可,议者或谓避衰,唯兄冰意同,桓温及谯王无忌赞成其计。至是,冰 求镇武昌,为翼继援。朝议谓冰不宜出,冰乃止。又进翼征西将军,领南蛮校尉。 胡贼五六百骑出樊城,翼遣冠军将军曹据追击于挠沟北,破之,死者近半,获马百 匹。翼绥来荒远,务尽招纳之宜,立客馆,置典宾参军。桓宣卒,翼以长子方之为 义成太守,代领宣众,司马应诞为龙骧将军、襄阳太守,参军司勋为建威将军、梁 州刺史,戍西城。康帝崩,兄冰卒,以家国情事,留方之戍襄阳,还镇夏口,悉取 冰所领兵自配,以兄子统为寻阳太守。诏使翼还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辞豫州。 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缮修军器,大佃积谷,欲图后举。遣益州刺史周抚、西阳 太守曹据伐蜀,破蜀将李桓于江阳。

  翼如厕,见一物如方相,俄而疽发背。疾笃,表第二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 刺史,司马硃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永和元年卒,时年四十一。追赠车骑 将军,谥曰肃。翼卒未几,部将干瓚、戴羲等作乱,杀将军曹据。翼长史江[A170]、 司马硃焘、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爰之有翼风,寻为桓温所废。温既废爰之,又以征虏将军刘惔监沔中军事,领 义成太守,代方之。而方之。而方之、爰之并迁徙于豫章。

  史臣曰:外戚之家,连辉椒掖,舅氏之族,同气兰闺,靡不凭藉宠私,阶缘险 谒。门藏金穴,地使其骄;马控龙媒,势成其逼。古者右贤左戚,用杜溺私之路, 爱而知恶,深慎满覆之灾,是以厚赠琼瑰,罕升津要。涂山在夏,靡与禼稷同驱; 姒氏居周,不预燕齐等列。圣人虑远,殊有旨哉!搢昵元规,参闻顾命。然其笔敷 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 阙安国之长算。璇萼见诛,物议称其拔本;牙尺垂训,帝念深于负芒。是使苏祖寻 戈,宗祧殆覆。已而猜嫌上宰,谋黜负图。向使郗鉴协从,必且戎车犯顺,则与夫 台、产、安、桀,亦何以异哉!幸漏吞舟,免沦昭宪,是庾宗之大福,非晋政之不 纲明矣。怿恣凶怀,鸩加连率,再世之后,三阳存仅,余殃所及,盖其宜也。

  赞曰:元规矫迹,宠阶椒掖。识暗厘道,乱由乘隙。下拜长沙,有惭忠益。季 坚清贞,毓德驰名。处泰逾约,居权戒盈。稚恭慷慨,亦擅雄声。

卷七十四

  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汉五更荣之九世孙也。父颢,官至郎中。彝少孤 贫,虽箪瓢,处之晏如。性通朗,早获盛名。有人伦识鉴,拔才取士,或出于无闻, 或得之孩抱,时人方之许、郭。少与庾亮深交,雅为周顗所重。顗尝叹曰:“茂伦 嵚崎历落,固可笑人也。”起家州主簿。赴齐王冏义,拜骑都尉。元帝为安东将军, 版行逡遒令。寻辟丞相中兵属,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

  于时王敦擅权,嫌忌士望,彝以疾去职。尝过舆县,县宰徐宁字安期,通朗博 涉,彝遇之,欣然停留累日,结交而别。先是,庾亮每属彝觅一佳吏部,及至都, 谓亮曰:“为卿得一吏部矣。”亮问所在,彝曰:“人所应有而不必有,人所应无 而不必无。徐宁真海岱清士。”因为叙之,即迁吏部郎,竟历显职。

  明帝将伐王敦,拜彝散骑常侍,引参密谋。及敦平,以功封万宁县男。丹阳尹 温峤上言:“宣城阻带山川,频经变乱,宜得望实居之,窃谓桓彝可充其选。”帝 手诏曰:“适得太真表如此。今大事新定,朝廷须才,不有君子,其能国乎!方今 外务差轻,欲停此事。”彝上疏深自捴挹,内外之任并非所堪,但以坟柏在此郡, 欲暂结名义,遂补彝宣城内史。在郡有惠政,为百姓所怀。

  苏峻之乱也,彝纠合义众,欲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人易扰,可 案甲以须后举。彝厉色曰:“夫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今社稷危逼, 义无晏安。”乃遣将军硃绰讨贼别帅于芜湖,破之。彝寻出石硊。会朝廷遣将军司 马流先据慈湖,为贼所破,遂长驱径进。彝以郡无坚城,遂退据广德。寻王师败绩, 彝闻而慷慨流涕,进屯泾县。时州郡多遣使降峻,裨惠又劝彝伪与通和,以纾交至 之祸。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与丑逆通问!如其不济,此 则命也。”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将韩晃攻之。纵将败,左右劝纵退军。纵曰: “吾受桓侯厚恩,本以死报。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遂力战而死。 晃因进军攻彝。彝固守经年,势孤力屈。贼曰:“彝若降者,当待以优礼。”将士 多劝彝伪降,更思后举。彝不从,辞气壮烈,志节不挠。城陷,为晃所害,年五十 三。时贼尚未平,诸子并流迸,宣城人纪世和率义故葬之。贼平,追赠廷尉,谥曰 简。咸安中,改赠太常。俞纵亦以死节,追赠兴古太守。

  初,彝与郭璞善,尝令璞筮。卦成,璞以手坏之。彝问其故。曰:“卦与吾同。 丈夫当此非命,如何!”竟如其言。有五子:温、云、豁、秘、冲。温别有传。

  云字云子。初为骠骑何充参军、尚书郎,不拜。袭爵万宁男,历位建武将军、 义成太守。遭母忧去职。葬毕,起为江州刺史,称疾,庐于墓次。诏书敦逼,固辞 不行,服阕,然后莅职。加都督司豫二州军事、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假节。云 招集众力,志在足兵,多所枉滥,众皆嗟怨。时温执权,有司不敢弹劾。升平四年 卒,赠平南将军,谥曰贞。子序嗣,官至宣城内史。

  豁字朗子。初辟司徒府、秘书郎,皆不就。简文帝召为抚军从事中郎,除吏部 郎,以疾辞。迁黄门郎,未拜。时谢万败于梁濮,许昌、颍川诸城相次陷没,西籓 骚动。温命豁督沔中七郡军事、建威将军、新野义成二郡太守,击慕容屈尘,破之, 进号右将军。温既内镇,以豁监荆扬雍州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假节, 将军如故。时梁州刺史司马勋以梁益叛,豁使其参军桓罴讨之。而南阳督护赵弘、 赵忆等逐太守桓淡,据宛城以叛,豁与竟陵太守罗崇讨破之。又攻伪南中郎将赵盘 于宛,盘退走,豁追至鲁阳,获之,送于京师,置戍而旋。又监宁益军事。温薨, 迁征西将军,进督交广并前五州军事。

  苻坚寇蜀,豁遣江夏相竺瑶距之。广汉太守赵长等战死,瑶引军退。顷之,坚 又寇凉州,弟冲遣辅国将军硃序与豁子江州刺史石秀溯流就路,禀节度。豁遣督护 桓罴与序等游军沔汉,为凉州声援。俄而张天锡陷没,诏遣中书郎王寻之诣豁,谘 谋边事。豁表以梁州刺史毛宪祖监沔北军事,兗州刺史硃序为南中郎将、监沔中军 事,镇襄阳,以固北鄙。

  太元初,迁征西大将军、开府。豁上疏固让曰:“臣闻三台丽天,辰极以之增 耀;论道作弼,王猷以之时邕。必将仰参神契,对扬成务,弘易简以翼化,暢玄风 于宗极。故宜明扬仄陋,登庸贤俊,使版筑有冲天之举,渭滨无垂竿之逸。用乃功 济苍生,道光千载。是以德非时望,成典所不虚授;功微赏厚,贤达不以拟心。臣 实凡人,量无远致,阶藉门宠,遂叨非据。进不能阐扬皇风,赞明其政道;退不能 宣力所莅,混一华戎。尸素积载,庸绩莫纪。是以敢冒成命,归陈丹款。伏愿陛下 回神玄览,追收谬眷,则具瞻革望,臣知所免。”竟不许。及苻坚陷仇池,豁以新 野太守吉挹行魏兴太守、督护梁州五郡军事,戍梁州。坚陷涪城,梁州刺史杨亮、 益州刺史周仲孙并委戍奔溃。豁以威略不振,所在覆败,又上疏陈谢,固辞,不拜 开府。寻卒,时年五十八。赠司空,本官如故,谥曰敬。赠钱五十万,布五百匹, 使者持节监护丧事。豁时誉虽不及冲,而甚有器度。但遇强寇,故功业不建。

  初,豁闻符坚国中有谣云:“谁谓尔坚石打碎。”有子二十人,皆以“石”为 名以应之。唯石虔、石秀、石民、石生、石绥、石康知名。

  石虔小字镇恶。有才干,趫捷绝伦。从父在荆州,于猎围中见猛善被数箭而伏, 诸督将素知其勇,戏令拔箭。石虔因急往,拔得一箭,猛兽跳,石虔亦跳,高于兽 身,猛兽伏,复拔一箭以归。从温入关。冲为苻健所围,垂没,石虔跃马赴之,拔 冲于数万众之中而还,莫敢抗者。三军叹息,威震敌人。时有患虐疾者,谓曰“桓 石虔来”以怖之,病者多愈,其见畏如此。

  初,袁真以寿阳叛,石虔以宁远将军、南顿太守帅诸将攻之,克其南城。又击 苻坚将王鉴于石桥,获马五百匹。除竟陵太守,以父忧去职。寻而苻坚又寇淮南, 诏曰:“石虔文武器干,御戎有方。古人绝哭,金革弗避,况在余哀,岂得辞事! 可授奋威将军、南平太守。”寻进冠军将军。苻坚荆州刺史梁成、襄阳太守阎震率 众入寇竟陵,石虔与弟石民距之。贼阻敖水,屯管城。石虔设计夜渡水,既济,贼 始觉,力战破之,进克管城,擒震,斩首七千级,俘获万人,马数百匹,牛羊千头, 具装铠三百领。成以轻骑走保襄阳。石虔复领河东太守,进据樊城,逐坚兗州刺史 张崇,纳降二千家而还。冲卒,石虔以冠军将军监豫州扬州五郡军事、豫州刺史。 寻以母忧去职。服阕,复本位。久之,命移镇马头,石虔求停历阳,许之。

  太元十三年卒,追赠右将军。追论平阎震功,进爵作塘侯。第五子诞嗣。诞长 兄洪,襄城太守。洪弟振。

  振字道全。少果锐,而无行。玄为荆州,以振为扬武将军、淮南太守。转江夏 相,以凶横见黜。及玄之败也,桓谦匿于沮中,振逃于华容之沮中。玄先令将军王 稚徽戍巴陵,稚徽遣人报振云:“桓钦已克京邑,冯稚等复平寻阳,刘毅诸军并败 于中路。”振大喜。时安帝在江陵,振乃聚党数十人袭江陵。比至城,有众二百。 谦亦聚众而出,遂陷江陵,迎帝于行宫。振闻桓升死,大怒,将肆逆于帝,谦苦禁 之,乃止。遂命群臣,辞以楚祚不终,百姓之心复归于晋,更奉进玺绶,以琅邪王 领徐州刺史,振为都督八州、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帝侍御左右,皆振之腹心,既 而叹曰:“公昔早不用我,遂致此败。若使公在,我为前锋,天下不足定。今独作 此,安归乎!”遂肆意酒色,暴虐无道,多所残害。

  振营于江津。南阳太守鲁宗之自襄阳破振将温楷于柞溪,进屯纪南。振闻楷败, 留其将冯该守营,自率众与宗之大战。振勇冠三军,众莫能御,宗之败绩。振追奔, 遇宗之单骑于道,弗之识也,乃问宗之所在。绐曰:“已前走矣。”宗之于是自后 而退。寻而刘毅等破冯该,平江陵。振闻该败,众溃而走。后与该子宏出自涢城, 复袭江陵。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奔襄阳,振自号荆州刺史。建威将军刘怀肃率宁远将 军索邈,与振战于沙桥。振兵虽少,左右皆力战,每一合,振辄瞋目奋击,众莫敢 当。振时醉,且中流矢,广武将军唐兴临阵斩之。

  石秀,幼有令名,风韵秀彻,博涉君书尤善《老》《庄》。常独处一室,简于 应接,时人方之庾纯。甚为简文帝所重。豁为荆州,请为鹰扬将军、竟陵太守,非 其好也。寻代叔父冲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居寻阳。性 放旷,常弋钓林泽,不以荣爵婴心。善骑射,发则命中。尝从冲猎,登九井山,徒 旅甚盛,观者倾坐,石秀未尝属目,止啸咏而已。谢安尝访以世务,默然不答,安 甚怪之。他日,安以语其从弟嗣,嗣以问之,石秀曰:“世事此公所谙,吾又何言 哉!”在州五年,以疾去职。年四十三卒于家,朝野悼惜之。追赠后将军,后改赠 太常。子稚玉嗣。玄之篡也,以石秀一门之令,封稚玉为临沅王。

  石民,弱冠知名,卫将军谢安引为参军。叔父冲上疏,版督荆江豫三州之十郡 军事、振武将军,领襄城太守,戍夏口,与石虔攻苻坚荆州刺史梁成等于竟陵。明 年,又与随郡太守夏侯澄之破苻坚将慕容垂、姜成等于漳口。复领谯国内史、梁郡 太守。冲薨,诏以石民监;荆州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桓氏世莅荆土,石民 兼以才望,甚为人情所仰。

  初,冲遣竟陵太守赵统伐襄阳。至是,石民复遣兵助之。寻而苻坚败于淮肥, 石民遣南阳太守高茂衙山陵。时坚虽破败,而慕容垂等复盛。石民遣将军晏谦伐弘 农,贼东中郎将慕容夔降之。始置湖陕二戍。获关中担幢伎,以充太乐。时苻坚子 丕僭号于河北,谋袭洛阳。石民遣将军冯该讨之,临隈斩丕,及其左仆射王孚、吏 部尚书苟操等,传首京都。而丁零翟辽复侵逼山陵,石民使河南太守冯遵讨之。时 乞活黄淮自称并州刺史,与辽共攻长社,众数千人。石民复遣南平太守郭铨、松滋 太守王遐之击淮,斩之,辽走河北。以前后功,进左将军。卒,无子。

  石生,隆安中以司徒左长史迁侍中,历骠骑、太傅长史。会稽世子元显将伐桓 玄,石生驰书报玄,玄甚德之。及玄用事,以为前将军、江州刺史。寻卒于官。

  石绥,元显时为司徒左长史。玄用事,拜黄门郎、左卫将军。玄败,石绥走江 西涂中,聚众攻历阳,后为梁州刺史傅歆之所杀。

  石康,偏为玄所亲爱,玄为荆州,以为振威将军。累迁荆州刺史。讨庾仄功, 封武陵王,事具玄传。

  秘字穆子。少有才气,不伦于俗。初拜秘书郎,兄温抑而不用。久之,为辅国 将军、宣城内史。时梁州刺史司马勋叛入蜀,秘以本官监梁益二州征讨军事、假节。 勋平,还郡。后为散骑常侍,徙中领军。孝武帝初即位,妖贼卢竦入宫,秘与左卫 将军殷康俱入击之。温入朝,窃考竦事,收尚书陆始等,罹罪者甚众。秘亦免官, 居于宛陵,每愤愤有不平之色。温疾笃,秘与温子熙、济等谋共废冲。冲密知之, 不敢入。顷温气绝,先遣力士拘录熙、济,而后临丧。秘于是废弃,遂居于墓所, 放志田园,好游山水。后起为散骑常侍,凡三表自陈。诏曰:“秘受遇先朝。是以 延之。而频有让表,以栖尚告诚,兼有疾疢,省用增叹。可顺其所执。”秘素轻冲, 冲时贵盛,秘耻常侍位卑,故不应朝命,与谢安书及诗十首,辞理可观,其文多引 简文帝之眄遇。先冲卒。长子蔚,官至散骑常侍、游击将军。玄篡,以为醴陵王。

  冲字幼子,温诸弟中最淹识,有武干,温甚器之。弱冠,太宰、武陵王晞辟, 不就。除鹰扬将军、镇蛮护军、西阳太守。从温征伐有功,迁督荆州之南阳襄阳新 野义阳顺阳雍州之京兆扬州之义成七郡军事、宁朔将军、义成新野二郡太守,镇襄 阳。又从温破姚襄。及虏周成,进号征虏将军,赐爵丰城公。寻迁振威将军、江州 刺史、领镇蛮护军、西阳谯二郡太守。温之破姚襄也,获襄将张骏、杨凝等,徙于 寻阳。冲在江陵,未及之职,而骏率其徒五百人杀江州督护赵毗,掠武昌府库,将 妻子北叛。冲遣将讨获之,遽还所镇。

  初,彝亡后,冲兄弟并少,家贫,母患,须羊以解,无由得之,温乃以冲为质。 羊主甚富,言不欲为质,幸为养买德郎,买德郎,冲小字也。及冲为江州,出射, 羊主于堂边看,冲识之,谓曰:“我买德也。”遂厚报之。顷之,进监江荆豫三州 之六郡军事、南中郎将、假节,州郡如故。

  在江州凡十三年而温薨。孝武帝诏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江豫三州军事、扬豫 二州刺史、假节。时诏赙温钱布漆蜡等物,而不及大殓。冲上疏陈温素怀每存清俭, 且私物足举凶事,求还官库。诏不许,冲犹固执不受。初,温执权,大辟之罪皆自 己决。冲既莅事,上疏以为生杀之重,古今所慎,凡诸死罪,先上,须报。冲既代 温居任,尽忠王室。或劝冲诛除时望,专执权衡,冲不从。

  谢安以时望辅政,为群情所归,冲惧逼,宁康三年,乃解扬州,自求外出。桓 氏党与以为非计,莫不扼腕苦谏,郗超亦深止之。冲皆不纳,处之澹然,不以为恨, 忠言嘉谋,每尽心力。于是改授都督徐兗豫青扬五州之六郡军事、车骑将军、徐州 刺史,以北中郎府并中军,镇京口,假节。又诏冲及谢安并加侍中,以甲杖五十人 入殿。时丹阳尹王蕴以后父之重昵于安,安意欲出蕴为方伯,乃复解冲徐州,直以 车骑将军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军事,自京口迁镇姑熟。

  既而苻坚寇凉州,冲遣宣城内史硃序、豫州刺史桓伊率众向寿阳,淮南太守刘 波泛舟淮泗,乘虚致讨,以救凉州,乃表曰:

  氐贼自并东胡,丑类实繁,而蜀汉寡弱,西凉无备,斯诚暴与疾颠,祇速其亡。 然而天未剿绝,屡为国患。臣闻胜于无形,功立事表,伐谋之道,兵之上略。况此 贼陆梁,终必越逸。北狄陵纵,常在秋冬。今日月迅迈,高风行起,臣辄较量畿甸, 守卫重复,又淮泗通流,长江如海,荆楚偏远,密迩寇仇,方城、汉水无天险之实, 而过备之重势在西门。

  臣虽凡庸,识乏武略,然猥荷重任,思在投袂。请率所统,径进南郡,与征西 将军臣豁参同谋猷。贼若果驱犬羊,送死沔汉,庶仰凭正顺,因致人利,一举乘风, 扫清氛秽,不复重劳王师,有事三秦,则先帝盛业永隆于圣世,宣武遗志无恨于在 昔。如其慑惮皇威,窥窬计屈,则观兵伺衅,更议进取,振旅旋旆,迟速唯宜。伏 愿陛下览臣所陈,特垂听许。

  诏答曰:“丑类违天,比年纵肆,梁益不守,河西倾丧。每惟宇内未一,愤叹 盈怀。将军经略深长,思算重复,忠国之诚,形于义旨。览省未周,以感以慨。寇 虽乘间窃利,而以无道临之,黩武穷凶,虐用其众,灭亡之期,势何得久!然备豫 不虞,军之善政。辄询于群后,敬从高算。想与征西协参令图,嘉谋远猷,动静以 闻。”会张天锡陷没,于是罢兵。俄而豁卒,迁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扬州之义 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东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持节,将军、侍中如故。 又以其子嗣为江州刺史。冲将之镇,帝饯于西堂,赐钱五十万。又以酒三百四十石、 牛五十头犒赐文武。谢安送至溧洲。

  冲既到江陵,时苻坚强盛,冲欲移阻江南,乃上疏曰:“自中兴以来,荆州所 镇,随宜回转。臣亡兄温以石季龙死,经略中原,因江陵路便,即而镇之。事与时 迁,势无常定。且兵者诡道,示之以弱,今宜全重江南,轻戍江北。南平孱陵县界, 地名上明,田土膏良,可以资业军人。在吴时乐乡城以上四十余里,北枕大江,西 接三峡。若狂狡送死,则旧郢以北坚壁不战,接会济江,路不云远,乘其疲堕,扑 翦为易。臣司存阃外,辄随宜处分。”于是移镇上明,使冠军将军刘波守江陵,谘 议参军杨亮守江夏。诏以荆州水旱饥荒,又冲新移草创,岁运米三十万斛以供军资, 须年丰乃止。

  坚遣其将苻融寇樊、邓,石越寇鲁阳,姚苌寇南乡,韦钟寇魏兴,所在陷没。 冲遣江夏相刘奭、南中郎将硃序击之,而奭畏懦不进,序又为贼所擒。冲深自咎责, 上疏送章节,请解职,不许。遣左卫将军张玄之诣冲谘谋军事。冲率前将军刘波及 兄子振威将军石民、冠军将军石虔等伐苻坚,拔坚筑阳。攻武当,走坚兗州刺史张 崇。坚遣慕容垂、毛当寇邓城,苻熙、石越寇新野。冲既惮坚众,又以疾疫,还镇 上明。表以“夏口江沔卫要,密迩强寇,兄子石民堪居此任,辄版督荆江十郡军事、 振武将军、襄城太守。寻阳北接强蛮,西连荆郢,亦一任之要。今府州既分,请以 王荟补江州刺史”诏从之。时荟始遭兄劭丧,将葬,辞不欲出。于是卫将军谢安更 以中领军谢輶代之。冲闻之而怒,上疏以为輶文武无堪,求自领江州,帝许之。冲 使石虔伐坚襄阳太守阎震,擒之,及大小帅二十九人,送于京都,诏归冲府。以平 震功,封次子谦宜阳侯。坚使其将郝贵守襄阳,冲使扬威将军硃绰讨之,遂焚烧沔 北田稻,拔六百余户而还。又遣上庸太守郭宝伐坚魏兴太守褚垣、上庸太守段方, 并降之。新城太守麹常遁走,三郡皆平。诏赐钱百万,袍表千端。

  初,冲之西镇,以贼寇方强,故移镇上明,谓江东力弱,正可保固封疆,自守 而已。又以将相异宜,自以德望不逮谢安,故委之内相,而四方镇捍,以为己任。 又与硃序款密。俄而序没于贼,冲深用愧惋。既而苻坚尽国内侵,冲深以根本为虑, 乃遣精锐三千来赴京都。谢安谓三千人不足以为损益,而欲外示闲暇,闻军在近, 固不听。报云:“朝廷处分已定,兵革无阙,西籓宜以为防。”时安已遣兄子玄及 桓伊等诸军,冲谓不足以为废兴,召佐吏,对之叹曰:“谢安乃有庙堂之量,不闲 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虽遣诸不经事少年,众又寡弱,天下事可知,吾 其左衽矣!”俄而闻坚破,大勋克举,又知硃序因以得还,冲本疾病,加以惭耻, 发病而卒,时年五十七。赠太尉,本官如故,谥曰宣穆。赙钱五十万,布五百匹。

  冲性俭素,而谦虚爱士。尝浴后,其妻送以新衣,冲大怒,促令持去。其妻复 送之,而谓曰:“衣不经新,何缘得故!”冲笑而服之。命处士南阳刘邻之为长史, 邻之不屈,亲往迎之,礼之甚厚。又辟处士长沙邓粲为别驾,备礼尽恭。粲感其好 贤,乃起应命。初,郗鉴、庾亮、庾翼临终皆有表,树置亲戚,唯冲独与谢安书云: “妙灵、灵宝尚小,亡兄寄托不终,以此为恨!”言不及私,论者益嘉之。及丧下 江陵,士女老幼皆临江瞻送,号哭尽哀。后玄篡位,追赠太傅、宣城王。有七子: 嗣、谦、修、崇、弘、羡、怡。

  嗣字恭祖。少有清誉,与豁子石秀并为桓氏子侄之冠。冲既代豁西镇,诏以嗣 督荆州之三郡豫州之四郡军事、建威将军、江州刺史。莅事简约,修所住斋,应作 版檐,嗣命以茅代之,版付船官。转西阳、襄城二郡太守,镇夏口。后领江夏相, 卒官。追赠南中郎将,谥曰靖。子胤嗣。

  胤字茂远。少有清操,虽奕世华贵,甚以恬退见称。初拜秘书丞,累迁中书郎、 秘书监。玄甚钦爱之,迁中书令。玄篡位,为吏部尚书,随玄西奔。玄死,归降。 诏曰:“夫善著则祚远,勋彰故事殊。以宣孟之忠,蒙后晋国;子文之德,世嗣获 存。故太尉冲,昔籓陕西,忠诚王室。诸子染凶,自贻罪戮。念冲遗勤,用忄妻于 怀。其孙胤宜见矜宥,以奖为善。可特全生命,徙于新安。”及东阳太守殷仲文、 永嘉太守骆球等谋反,阴欲立胤为玄嗣,事觉,伏诛。

  谦字敬祖,详正有器望。初以父功封宜阳县开国侯,累迁辅国将军、吴国内史。 孙恩之乱,谦出奔无锡。征拜尚书,骠骑大将军元显引为谘议参军,转司马。元兴 初,朝廷将伐玄,以桓氏世在陕西,谦父冲有遗惠于荆楚,惧人情向背,乃用谦为 持节、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假节,以安荆楚。

  玄既用事,以谦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加中军将军。谦兄弟显列,玄甚倚杖 之,而内不能善也。改封谦为宁都侯,拜尚书令,加散骑常侍。迁侍中、卫将军、 开府、录尚书事。玄篡位,复领扬州刺史,本官如故,封新安王。

  及桓振作乱,谦保护乘舆,颇有功焉。然而暗懦,尤不可以造事。初,劝振率 军下战,己守江陵。振既轻谦用事,故不从。及振败,谦奔于姚兴。先是,谯纵称 籓于姚兴,纵与卢循通使,潜相影响,乃表兴请谦共顺流东下。兴问谦,谦曰: “臣门著恩荆楚,从弟玄末虽篡位,皆是逼迫,人神所明。今臣与纵东下,百姓自 应骇动。”兴曰:“小水不容大舟,若纵才力足以济事,亦不假君为鳞翼。宜自求 多福。”遂遣之。谦至蜀,欲虚怀引士,纵疑之,乃置谦于龙格,使人守之。谦向 诸弟泣曰:“姚主言神矣!”后与纵引谯道福俱下,谦于道占募,百姓感冲遗惠, 投者二万人。刘道规破谦,斩之。

  修字承祖。尚简文帝女武昌公主,历吏部郎,稍迁左卫将军。王恭将伐谯王尚 之,先遣何澹之、孙无终向句容。修以左卫领振武将军,与辅国将军陶无忌距之。 修次句容。俄而恭败,无终遣书求降。修既旋军,而杨佺期已至石头,时朝廷无备, 内外崩骇。修进说曰:“殷、桓之下,专恃王恭,恭既破灭,莫不失色。今若优诏 用玄,玄必内喜,则能制仲堪、佺期,使并顺命。”朝廷纳之。以修为龙骧将军、 荆州刺史、假节,权领左卫文武之镇。又令刘牢之以千人送之。转仲堪为广州。修 未及发,而玄等盟于寻阳,求诛牢之。尚之并诉仲堪无罪,独被降黜。于是诏复仲 堪荆州。御史中丞江绩奏修承受杨佺期之言,交通信命,宣传不尽,以为身计,疑 误朝算,请收付廷尉。特诏免官。寻代王凝之为中护军。顷之,玄破仲堪、佺期, 诏以修为征虏将军、江州刺史。寻复为中护军。玄执政,以修都督六州、右将军、 徐兗二州刺史、假节。寻进抚军将军,加散骑常侍。玄篡,以为抚军大将军,封安 成王。刘裕义旗起,斩之。

  徐宁者,东海郯人也。少知名,为舆县令。时廷尉桓彝称有人伦鉴识,彝尝去 职,至广陵寻亲旧,还遇风,停浦中,累日忧悒,因上岸,见一室宇,有似廨署, 访之,云是舆县。彝乃造之。宁清惠博涉,相遇欣然,因留数夕。彝大赏之,结交 而别。至都,谓庾亮曰:“吾为卿得一佳吏部郎。”语在彝传。即迁吏部郎、左将 军、江州刺史,卒官。

  史臣曰:醨风潜煽,醇源浸竭,遗道德于情性,显忠信于名教。首阳高节,求 仁而得仁;泗上微言,朝闻而夕死。原轸免胄,懔然于往策;季路绝缨,邈矣于前 志。况交霜雪于杪岁,晦风雨于将晨,喈响或以变其音,贞柯罕能全其性。桓茂伦 抱中和之气,怀不挠之节,迈周庾之清尘,遵许郭之遐轨。惧临危于取免,知处死 之为易,扬芬千载之上,沦骨九泉之下。仁者之勇,不其然乎!至夫基构迭污隆, 龙蛇俱山泽,冲逡巡于内辅,豁陵厉于上游,虔振北门之威,秀坦西阳之务,外有 捍城之用,里无末大之嫌,求之名臣,抑亦可算。而温为亢极之资,玄遂履霜之业, 是知敬仲之美不息檀台之乱,宁俞之忠无救弈棋之祸。子文之不血食,悲夫!

  赞曰:矫矫宣城,贞心莫陵。身随露夭,名与云兴。虔豁重世,冲秀双美。国 赖忠臣,家推才子。振武谦文,寻邑为群。归之篡乱,曷足以云。

卷七十五

  王湛,字处冲,司徒浑之弟也。少有识度。身长七尺八寸,龙颡大鼻,少言语。 初有隐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为痴,其父昶独异焉。遭父丧,居于墓次。服 阕,阖门守静,不交当世,冲素简淡,器量隤然,有公辅之望。

  兄子济轻之,所食方丈盈前,不以及淇。湛命取菜蔬,对而食之。济尝诣湛, 见床头有《周易》,问曰:“叔父何用此为?”湛曰:“体中不佳时,脱复看耳。” 济请言之。湛因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皆济所未闻也。济才气抗迈,于湛略无子 侄之敬。既闻其言,不觉栗然,心形俱肃。遂留连弥日累夜,自视缺然,乃叹曰: “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既而辞去,湛送至门。济有从马绝难乘, 济问湛曰:“叔颇好骑不?”湛曰:“亦好之。”因骑此马,姿容既妙,回策如萦, 善骑者无以过之。又济所乘马,甚爱之,湛曰:“此马虽快,然力薄不堪苦行。近 见督邮马当胜,但刍秣不至耳。”济试养之,而与己马等。湛又曰:“此马任重方 知之,平路无以别也。”于是当蚁封内试之,济马果踬,而督邮马如常。济益叹, 还白其父,曰:“济始得一叔,乃济以上人也。”武帝亦以湛为痴,每见济,辄调 之曰:“卿家痴叔死未?”济常无以答。及是,帝又问如初,济曰:“臣叔殊不痴。” 因称其美。帝曰:“谁比?”济曰:“山涛以下,魏舒以上。”时人谓湛上方山涛 不足,下比魏舒有余。湛闻曰:“欲处我于季孟之间乎?”

  湛少仕历秦王文学、太子洗马、尚书郎、太子中庶子,出为汝南内史。元康五 年卒,年四十七。子承嗣。

  承字安期。清虚寡欲,无所修尚。言理辩物,但明其指要而不饰文辞,有识者 服其约而能通。弱冠知名。太尉王衍雅贵异之,比南阳乐广焉。永宁初,为骠骑参 军。值天下将乱,乃避难南下。迁司空从事中郎。豫迎大驾,赐爵蓝田县侯。迁尚 书郎,不就。东海王越镇许,以为记室参军。雅相知重,敕其子毗曰:“夫学之所 益者浅,体之所安者深。闲习礼度,不如式瞻仪形;讽味遗言,不若亲承音旨。王 参军人伦之表,汝其师之。”在府数年,见朝政渐替,辞以母老,求出。越不许。 久之,迁东海太守,政尚清净,不为细察。小吏有盗池不鱼者,纲纪推之,承曰: “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耶!”有犯夜者,为吏所拘,承问其故,答曰: “从师受书,不觉日暮。”承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非政化之本。”使吏送, 令归家。其从容宽恕若此。

  寻去官,东渡江。是时道路梗涩,人怀危惧,承每遇艰险,处之夷然,虽家人 近习,不见其忧喜之色。既至下邳,登山北望,叹曰:“人言愁,我始欲愁矣。” 及至建鄴,为元帝镇东府从事中郎,甚见优礼。承少有重誉,而推诚接物,尽弘恕 之理,故众咸亲爱焉。渡江名臣王导、卫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为中兴第 一。年四十六卒,朝野痛惜之。自昶至承,世有高名,论者以为祖不及孙,孙不及 父。子述嗣。

  述字怀祖。少孤,事母以孝闻。安贫守约,不求闻达。性沈静,每坐客驰辨, 异端竞起,而述处之恬如也。少袭父爵。年三十,尚未知名,人或谓之痴。司徒王 导以门地辟为中兵属。既见,无他言,惟问以江东米价。述但张目不答。导曰: “王掾不痴,人何言痴也?”尝见导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正色曰:“人非尧 舜,何得每事尽善!”导改容谢之,庾亮曰:“怀祖清贞简贵,不减祖、父,但旷 淡微不及耳。”

  康帝为骠骑将军,召补功曹,出为宛陵令。太尉、司空频辟,又除尚书吏部郎, 并不行。历庾冰征虏长史。时庾翼镇武昌,以累有妖怪,又猛兽入府,欲移镇避之。 述与冰笺曰:

  窃闻安西欲移镇乐乡,不审此为算邪,将为情邪?若谓为算,则彼去武昌千有 余里,数万之众造创移徒,方当兴立城壁,公私劳扰。若信要害之地,所宜进据, 犹当计移徙之烦,权二者轻重,况此非今日之要邪!方今强胡陆梁,当畜力养锐, 而无故迁动,自取非算。又江州当溯流数千,供继军府,力役增倍,疲曳道路。且 武昌实是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捍御上流而已。急缓赴告,骏奔不难。若移乐乡,远 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取重将,故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 使窥窬之心不知所向。若是情邪,则天道玄远,鬼神难言,妖祥吉凶,谁知其故! 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不以情失。昔秦忌:“亡胡”之谶,卒为刘项之资;周恶 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此既然矣。历观古今,鉴其遗事,妖异速祸败者,盖不 少矣,禳避之道,苟非所审,且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斯则天下幸甚, 令名可保矣。

  若安西盛意已耳,不能安于武昌,但得近移夏口,则其次也。乐乡之举,咸谓 不可。愿将军体国为家,固审此举。

  时朝议亦不允,翼遂不移镇。

  述出补临海太守,迁建威将军、会稽内史。莅政清肃,终日无事。母忧去职。 服阕,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初至,主簿请讳。报曰:“亡祖先君,名 播海内,远近所知;内讳不出门,余无所讳。”寻加中书监,固让,经年不拜。复 加征虏将军,进都督扬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卫将军、并冀幽平四州大中正,刺史 如故。寻迁散骑常侍、尚书令,将军如故。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有所辞,必于 不受。至是,子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坦之曰:“非 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坦之为桓温长史。温欲为子求婚于坦之。及还家省父,而述爱坦之。虽长大,犹抱 置膝上。坦之因言温意。述大怒,遽排下,曰:“汝竟痴邪!讵可畏温面而以女妻 兵也。”坦之乃辞以他故。温曰:“此尊君不肯耳。”遂止。简文帝每言述才既不 长,直以真率便敌人耳。谢安亦叹美之。

  初,述家贫。求试宛陵令。颇受赠遗。而修家具,为州司所检,有一千三百条。 王导使谓之曰:“名父之子不患无禄,屈临小县,甚不宜耳。”述答曰:“足自当 止。时人未之达也。”比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禄赐皆散之亲故,宅宇旧物不革 于昔,始为当时所叹。但性急为累。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掷地。鸡 子圆转不止,便下床以屐齿踏之,又不得。瞋甚,掇内口中,啮破而吐之。既跻重 位,每以柔克为用。谢奕性粗,尝忿述,极言骂之。述无所应,面壁而已,居半日, 奕去,始复坐。人以此称之。

  太和二年,以年迫悬车,上疏乞骸骨,曰:“臣曾祖父魏司空昶白笺于文皇帝 曰:‘昔与南阳宗世林共为东宫官属。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汲汲 自励,恐见废弃,时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寿,致仕之年,不为此公婆娑之事。’ 情旨慷慨,深所鄙薄。虽是笺书,乃实训诫。臣忝端右,而以疾患,礼敬废替。犹 谓可有差理,日复一日,而年衰疾痼,永无复瞻华幄之期。乞奉先诫,归老丘园。” 不许。述竟不起。三年卒,时年六十六。

  初,桓温平洛阳,议欲迁都,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之。述曰:“温欲以虚声 威朝廷,非事实也。但从之,自无所至。”事果不行。又议欲移洛阳钟虡,述曰: “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其不耳,宜改迁园陵。不应 先事钟虡。”温竟无以夺之。追赠侍中、骠骑将军、开府,谥曰穆,以避穆帝,改 曰简。子坦之嗣。

  坦之字文度。弱冠与郗超俱有重名,时人为之语曰:“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 独步王文度。”嘉宾,超小字也。仆射江[A170]领选,将拟为尚书郎。坦之闻曰: “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见拟!”[A170]遂止。简文帝为抚军将 军,辟为掾。累迁参军、从事中郎,仍为司马,加散骑常侍。出为大司马桓温长史。 寻以父忧去职,服阕。征拜侍中,袭父爵。时卒士韩怅逃之归首,云“失牛故叛。” 有司劾怅偷牛,考掠服罪。坦之以为怅束身自归,而法外加罪,懈怠失牛,事或可 恕,加之木石,理有自诬,宜附罪疑从轻之例,遂以见原。海西公废,领左卫将军。

  坦之有风格,尤非时俗放荡,不敦儒教,颇尚刑名学,著《废庄论》曰:

  荀卿称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扬雄亦曰“庄周放荡而不法”,何晏云“鬻 庄躯,放玄虚,而不周乎时变”。三贤之言,远有当乎!夫独构之唱,唱虚而莫和; 无感之作,义偏而用寡。动人由于兼忘,应物在乎无心。孔父非不体远,以体远故 用近;颜子岂不具德,以德备故膺教。胡为其然哉?不获已而然也。

  夫自足者寡,故理悬于羲农;徇教者众,故义申于三代。道心惟微,人心惟危, 吹万不同,孰知正是!虽首阳之情,三黜之智,摩顶之甘,落毛之爱,枯槁之生, 负石之死,格诸中庸,未入乎道,而况下斯者乎!先王知人情之难肆,惧违行以致 讼,悼司彻之贻悔,审褫带之所缘,故陶铸群生,谋之未兆,每摄其契,而为节焉。 使夫敦礼以崇化,日用以成俗,诚存而邪忘,利损而竞息,成功遂事,百姓皆曰我 自然。盖善暗者无怪,故所遇而无滞,执道以离俗,孰逾于不达!语道而失其为者, 非其道也;辩德而有其位者,非其德也。言默所未究,况扬之以为风乎!且即濠以 寻鱼,想彼之我同;推显以求隐,理得而情昧。若夫庄生者,望大庭而抚契,仰弥 高于不足,寄积想于三篇,恨我怀之未尽,其言诡谲,其义恢诞。君子内应。从我 游方之外,众人因藉之,以为弊薄之资。然则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庄子之利 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曰鲁酒薄而邯郸围,庄生作而风俗颓。礼与浮云俱征, 伪与利荡并肆,人以克己为耻,士以无措为通,时无履德之誉,俗有蹈义之愆。骤 语赏罚不可以造次,屡称无为不可与适变。虽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人。

  昔汉阴丈人修浑沌之术,孔子以为识其一不识其二。庄生之道,无乃类乎!与 夫如愚之契,何殊间哉!若夫利而不害,天之道也;为而不争,圣之德也。群方所 资而莫知谁氏,在儒而非儒,非道而有道。弥贯九流,玄同彼我,万物用之而不既, 亹癖日新而不朽,昔吾孔老固已言之矣。

  又领本州大中正。简文帝临崩,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坦之自持诏入, 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傥来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 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焉。

  温薨,坦之与谢安共辅幼主,迁中书令,领丹阳尹。俄授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 事、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将之镇,上表曰:

  臣闻人君之道以孝敬为本,临御四海以委任为贵。恭顺无为,则盛德日新;亲 杖贤能,则政道邕睦。昔周成、汉昭,并以幼年纂承大统。当时天下未为无难,终 能显扬祖考,保安社稷,盖尊尊亲亲,信纳大臣之所致也。

  伏维陛下诞奇秀之姿,禀生知之量,春秋尚富,涉道未广,方须训导以成天德。 皇太后仁淑之体,过于三母,先帝奉事积年,每称圣明。臣愿奉事之心,便当自同 孝宗;太后慈爱之隆,亦不必异所生。琅邪王、余姚主及诸皇女,宜朝夕定省,承 受教诲,导习仪刑,以成景仰恭敬之美,不可以属非至亲,自为疏疑。昔肃祖崩殂, 成康幼冲,事无大小,必谘丞相导,所以克就圣德,实此之由,今仆射臣安、中军 臣冲,人望具瞻,社稷之臣。且受遇先帝,绸缪缱绻,并志竭忠贞,尽心尽力,归 诚陛下,以报先帝。愚谓周旋举动。皆应谘此二臣。二臣之于陛下,则周之旦奭, 汉之霍光,显宗之于王导。冲虽在外,路不云远,事容信宿,必宜参详,然后情听 获尽,庶事可毕。

  又天听虽聪,不启不广;群情虽忠,不引不尽。宜数引侍臣,询求谠言。平易 之世,有道之主犹尚诫惧,日昃不倦;况今艰难理尽,虑经安危,祖宗之基系之陛 下,不可不精心务道,以申先帝尧舜之风。可不敬修至德,以保宣元天地之祚?

  表奏,帝纳之。

  初,谢安爱好声律,期功之惨,示废妓乐颇,以成俗。坦之非而苦谏之。安遗 坦之书曰:“知君思相爱惜之至。仆所求者声,谓称情义,无所不可为,卿复以自 娱耳。若絜轨迹,崇世教,非所拟议,亦非所屑。常谓君粗得鄙趣者,犹未悟之濠 上邪!故知莫逆,未易为人。”坦之答曰:“具君雅旨,此是诚心而行,独往之美, 然恐非大雅中庸之谓。意者以为人之体韵犹器之方圆,方圆不可错用,体韵岂可易 处!各顺其方,以弘其业,则岁寒之功必有成矣。实吾子少立德行,体议淹允,加 以令地,优游自居,佥曰之谈,咸以请远相许,至于此事,实有疑焉。公私二三, 莫见其可。以此为濠上,悟之者得无鲜乎!且天下之宝,故为天下所惜,天下之所 非,何为不可以天下为心乎?想君幸复三思。”书往反数四,安竟不从。

  坦之又尝与殷康子书论公谦之义曰:

  夫天道以无私成名,二仪以至公立德。立德存乎至公,故无亲而非理;成名在 乎无私,故在当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圣人所以济化,由斯论之,公道体于自 然,故理泰而愈降;谦义生于不足,故时弊而义著。故大禹、咎繇称功言惠而成名 于彼,孟反、范燮殿军后入而全身于此。从此观之,则谦公之义固以殊矣。

  夫物之所美,己不可收;人之所贵,我不可取。诚患人恶其上,众不可盖,故 君子居之,而每加损焉。隆名在于矫伐,而不在于期当,匿迹在于违显,而不在于 求是。于是谦光之义与矜竞而俱生,卑挹之义与夸伐而并进。由亲誉生于不足,未 若不知之有余;良药效于瘳疾,未若无病之为贵也。

  夫乾道确然,示人易矣;坤道贵然,示人简矣。二象显于万物,两德彰于群 生,岂矫枉过直而失其所哉!由此观之,则大通之道公坦于天地,谦伐之议险崨于 人事。今存公而废谦,则自伐者托至公以生嫌,自美者因存党以致惑。此王生所谓 同貌而实异,不可不察者也,然理必有根,教亦有主。苟探其根,则玄指自显;若 寻其末,弊无不至。岂可以嫌似而疑至公,弊贪而忘于谅哉!

  康子及袁宏并有疑难,坦之标章擿句,一一申而释之,莫不厌服。又孔严著 《通葛论》,坦之与书赞美之。其忠公慷慨,标明贤胜,皆此类也。

  初,坦之与沙门竺法师甚厚,每共论幽明报应。便要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年, 师忽来云:“贫道已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道德,以升济神明耳。”言讫不见。 坦之寻亦卒,时年四十六。临终,与谢安、桓冲书,言不及私,惟忧国家之事,朝 野甚痛惜之。追赠安北将军,谥曰献。

  祎之字文邵。少知名,尚寻阳公主,历中书侍郎。年未三十而卒,赠散骑常侍。

  坦之四子:恺、愉、国宝、忱。

  恺字茂仁,愉字茂和,并少践清阶。恺袭父爵,愉稍迁骠骑司马,加辅国将军。 恺太元末为侍中,领右卫将军,多所献替。兄弟贵盛,当时莫比。

  及王恭等讨国宝,恺、愉并请解职。以与国宝异生,又素不协,故得免祸。国 宝既死,出恺为吴郡内史,愉为江州刺史、都督豫州四郡、辅国将军、假节。未几, 征恺为丹阳尹。及桓玄等至江宁,恺令兵守石头。俄而玄等走,复为吴郡。病卒, 追赠太常。

  愉至镇,未几,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举兵应王恭,乘流奄至。愉既无备,惶 遽奔临川,为玄所得。玄盟于寻阳,以愉置坛所,愉甚耻之。及事解,除会稽内史。 玄篡位,以为尚书仆射。”刘裕义旗建,加前将军。愉既桓氏婿,父子宠贵,又尝 轻侮刘裕,心不自安,潜结司州刺史温详,谋作乱,事泄,被诛,子孙十余人皆伏 法。

  国宝少无士操,不修廉隅。妇父谢安恶其倾侧,每抑而不用。除尚书郎。国宝 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从妹为会稽王道子 妃,由是与道子游处,遂间毁安焉。

  及道子辅政,以为秘书丞。俄迁琅邪内史,领堂邑太守,加辅国将军。人补侍 中,迁中书令、中领军,与道子持威权,扇动内外。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儒雅 方直,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支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 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托以他罪杀悦之。国宝大惧,遂因道子谮 毁宁,宁由是出为豫章太守。及弟忱卒,国宝自表求解职迎母。并奔忱丧。诏特赐 假,而盘桓不时进发,为御史中丞褚粲所奏。国宝惧罪,衣女子衣,托为王家婢, 诣道子告其事。道子言之于帝,故得原。后骠骑参军王徽请国宝同宴,国宝素骄贵 使酒,怒尚书左丞祖台之,攘袂大呼,以盘盏乐器掷台之,台之不敢言,复为粲所 弹。诏以国宝纵肆情性,甚不可长,台之懦弱,非监司体,并坐免官。顷之,复职, 愈骄蹇不遵法度。起斋侔清暑殿,帝恶其僭侈。国宝惧,遂谄媚于帝,而颇疏道子。 道子大怒,尝于内省面责国宝,以剑掷之,旧好尽矣。

  是时王雅亦有宠,荐王珣于帝。帝夜与国宝及雅宴,帝微有酒,令召珣,将至, 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至,倾其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不可以酒色见。”帝 遂止,而以国宝为忠。将纳国宝女为琅邪王妃,未婚,而帝崩。

  安帝即位,国宝复事道子,进从祖弟绪为琅邪内史,亦以佞邪见知。道子复惑 之,倚为心腹,并为时之所疾。国宝遂参管朝权,威震内外。迁尚书左仆射。领选, 加后将军、丹阳尹,道子悉以东宫兵配之。

  时王恭与殷仲堪并以才器,各居名籓。恭恶道子、国宝乱政,屡有忧国之言。 道子等亦深忌惮之,将谋去其兵。未及行,而恭檄至,以讨国宝为名,国宝惶遽不 知所为。绪说国宝,令矫道子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群望,因挟主相以讨诸 侯。国宝许之。珣、胤既至,而不敢害,反问计于珣。珣劝国宝放兵权以迎恭,国 宝信之。语在《珣传》。又问计于胤,胤曰:“南北同举,而荆州未至,若朝廷遣 军,恭必城守。昔桓公围寿阳,弥时乃克。若京城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将何以待 之?”国宝尤惧,遂上疏解职,诣阙待罪。既而悔之,祚称诏复其本官,欲收其兵 距王恭。

  道子既不能距诸侯,欲委罪国宝,乃遣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赐死,并斩 绪于市。以谢王恭。国宝贪纵聚敛,不知纪极,后房伎妾以百数,天下珍玩充满其 室。及王恭伏法,诏追复国宝本官。元兴初,桓玄得志,表徙其家属于交州。

  忱字元达。弱冠知名,与王恭、王珣俱流誉一时。历位骠骑长史。尝造其舅范 宁,与张玄相遇,宁使与玄语。玄正坐敛衽,待其有发,忱竟不与言,玄失望便去。 宁让忱曰:“张玄,吴中之秀,何不与语?”忱笑曰:“张祖希欲相识,自可见诣。” 宁谓曰:“卿风流隽望,真后来之秀。”忱曰:“不有此舅,焉有此甥!”既而宁 使报玄,玄束带造之,始为宾主。

  太元中,出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建武将军、假节。忱自恃才气, 放酒诞节,慕王澄之为人,又年少居方伯之任,谈者忧之。及镇荆州,威风肃然, 殊得物和。桓玄时在江陵,既其本国。且奕叶故义,常以才雄驾物。忱每裁抑之。 玄尝诣忱,通人未出,乘轝直进。忱对玄鞭门干,玄怒,去之,忱亦不留。尝朔日 见客,仗卫甚盛,玄言欲猎,借数百人,忱悉给之。玄惮而服焉。

  性任达不拘,末年尤嗜酒,一饮连月不醒,或裸体而游,每欢三日不叹,便觉 形神不相亲。妇父尝有惨,忱乘醉吊之,妇父恸哭,忱与宾客十许人,连臂被发裸 身而入,绕之三币百而出。其所行多此类。数年卒官,追赠右将军,谥曰穆。

  绥字彦猷。少有美称,厚自矜迈,实鄙而无行。愉为殷、桓所捕,绥未测存亡, 在都有忧色,居处饮食,每事贬降,时人每谓为“试守孝子”。桓玄之为太尉,绥 以桓氏甥甚见宠待,为太尉右长史。及玄篡,迁中书令。刘裕建义,以为冠军将军。 其家夜中梁上无故有人头堕于床,而流血滂沲。俄拜荆州刺史、假节。坐父愉之谋, 与弟纳并被诛。

  初,绥与王谧、桓胤齐名,为后进之秀。谧位官既极,保身而终。胤以从坐诛, 声称犹全。绥身死,名论殆尽,亦以薄行矜峭而尚人故也。自昶父汉雁门太守泽已 有名称,忱又秀出,绥亦著称,八叶继轨,轩冕莫与为比焉。

  峤字开山。祖默,魏尚书。父佑,以才智称,为杨骏腹心。骏之排汝南王亮, 退卫瓘,皆佑之谋也。位至北军中候。峤少有风尚,并、司二州交辟,不就。永嘉 末,携其二弟避乱渡江。时元帝镇建鄴,教曰:“王佑三息始至,名德之胄,并有 操行,宜蒙饰叙。且可给钱三十万,帛三百匹,米五十斛,亲兵二十人。”寻以峤 参世子东中郎军事。不就。愍帝征拜著作郎,右丞相南阳王保辟,皆以道险不行。 元帝作相,以为水曹属,除长山令,迁太子中舍人以疾不拜。王敦请为参军,爵九 原县公。

  敦在石头,欲禁私伐蔡洲荻,以问群下。时王师新败,士庶震惧,莫敢异议。 峤独曰:“中原有菽,庶人采之。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若禁人樵伐,未知其可。” 敦不悦。敦将杀周顗、戴若思,峤于坐谏曰:“济济多士,交王以宁。安可戮诸名 士,以自全生!”敦大怒,欲斩峤,赖谢鲲以免。敦犹衔之,出为领军长史。敦平 后,除中书侍郎,兼大著作,固辞。转越骑校尉,频迁吏部郎、御史中丞、秘书监, 领本州大中正。咸和初,朝议欲以峤为丹阳尹。峤以京尹望重,不宜以疾居之,求 补庐陵郡,乃拜峤庐陵太守。以峤家贫,无以上道,赐布百匹。钱十万。寻卒官, 谥曰穆。子淡嗣,历位右卫将军、侍中、中护军、尚书、广州刺史。淡子度世,骁 骑将军。

  袁悦之,字元礼,陈郡阳夏人也。父朗,给事中。悦之能长短说,甚有精理。 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服阕还都,止赍《战国策》,言天下要惟此 书。后甚为会稽王道子所亲爱,每劝道子专览朝权,道子颇纳其说。俄而见诛。

  祖台之,字元辰,范阳人也。官至侍中、光禄大夫。撰志怪,书行于世。

  荀崧,字景猷,颍川临颍人,魏太尉彧之玄孙也。父頵,羽林右监、安陵乡侯, 与王济、何劭为拜亲之友。崧志操清纯,雅好文学。龆龀时,族曾祖顗见而奇之, 以为必兴頵门。弱冠,太原王济甚相器重,以方其外祖陈郡袁侃,谓侃弟奥曰: “近见荀监子,清虚名理,当不及父,德性纯粹,是贤兄辈人也。”其为名流所赏 如此。泰始中,诏以崧代兄袭父爵,补濮阳王允文学。与王敦、顾荣、陆机等友善, 赵王伦引为相国参军。伦篡,转护军司马、给事中,稍迁尚书吏部郎、太弟中庶子, 累迁侍中、中护军。

  王弥入洛,崧与百官奔于密,未至而母亡。贼追将及,同旅散走,崧被发从车, 守丧号泣。贼至,弃其母尸于地,夺车而去。崧被四创,气绝,至夜方苏。葬母于 密山。服阕,族父籓承制,以崧监江北军事、南中郎将、后将军、假节、襄城太守。 时山陵发掘,崧遣主簿石览将兵入洛,修复山陵。以勋进爵舞阳县公,迁都督荆州 江北诸军事、平南将军,镇宛,改封曲陵公。为贼杜曾所围。石览时为襄城太守, 崧力弱食尽,使其小女灌求救于览及南中郎将周访。访即遣子抚率兵三千人会石览, 俱救崧。贼闻兵至,散走。崧既得免,乃遣南阳中部尉王国、刘愿等潜军袭穰县, 获曾从兄伪新野太守保,斩之。

  元帝践阼,征拜尚书仆射,使崧与协共定中兴礼仪。从弟馗早亡,二息序、廞, 年各数岁,崧迎与共居,恩同其子。太尉、临淮公荀顗国胤废绝,朝庭以崧属近, 欲以崧子袭封。崧哀序孤微,乃让封与序,论者称焉。转太常。时方修学校,简省 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 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凡九 人,其《仪礼》、《公羊》、《谷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崧以为不可,乃上疏 曰:

  自丧乱以来,儒学尤寡,今处学则阙明廷之秀,仕朝则废儒学之俊。昔咸宁、 太康、永嘉之中,侍中、常侍、黄门通洽古今、行为世表者,领国子博士。一则应 对殿堂,奉酬顾问;二则参训国子,以弘儒训;三则祠、仪二曹及太常之职,以得 质疑。今皇朝中兴,美隆往初,宜宪章令轨,祖述前典。世祖武皇帝应运登禅,崇 儒兴学。经始明堂,营建辟雍,告朔班政,乡饮大射。西阁东序,河图秘书禁籍。 台省有宗庙太府金墉故事,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服、孔、 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师徒相传, 学士如林,犹选张华、刘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

  传称“孔子没而微言绝,七十二子终而大义乖”。自顷中夏殄瘁,讲诵遏密, 斯文之道,将堕于地。陛下圣哲龙飞,恢崇道教,乐正雅颂,于是乎在。江、扬二 州,先渐声教,学士遗文,于今为盛。然方畴昔,犹千之一。臣学不章句,才不弘 通,方之华实,儒风殊邈。思竭驽骀,庶增万分。愿斯道隆于百世之上,搢绅咏于 千载之下。

  伏闻节省之制,皆三分置二。博士旧置十九人,今五经合九人,准古计今,犹 未能半,宜及节省之制,以时施行。今九人以外,犹宜增四。愿陛下万机余暇,时 垂省览。宜为郑《易》置博士一人,郑《仪礼》博士一人,《春秋公羊》博士一人, 《谷梁》博士一人。

  昔周之衰,下陵上替,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善者谁赏,恶者谁罚,孔子惧而 作《春秋》。诸侯讳妒,惧犯时禁,是以微辞妙旨,义不显明,故曰“知我者其惟 《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时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无不精究。孔子既 没,微言将绝,于是丘明退撰所闻,而为之传。其书善礼,多膏腴美辞,张本继末, 以发明经意,信多奇伟,学者好之。称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辞义清隽,断 决明审,董仲舒之所善也。谷梁赤师徒相传,暂立于汉世。向、歆,汉之硕儒,犹 父子各执一家,莫肯相从。其书文清义约,诸所发明,或是《左氏》、《公羊》所 不载,亦足有所订正。是以三传并行于先代,通才未能孤废。今去圣久远,其文将 堕,与其过废,宁与过立。臣以为三传虽同曰《春秋》,而发端异趣,案如三家异 同之说,此乃义则战争之场,辞亦剑戟之锋,于理不可得共。博士宜各置一人,以 博其学。

  元帝诏曰:“崧表如此,皆经国之务。为政所由。息马投戈,犹可讲艺,今虽 日不暇给,岂忘本而遗存邪!可共博议者详之。”议者多请从崧所奏。诏曰:“ 《谷梁》肤浅,不足置博士,余如奏。”会王敦之难,不行。

  敦表以崧为尚书左仆射。及帝崩,群臣议庙号,王敦遣使谓曰:“豺狼当路, 梓宫未反,祖宗之号,宜别思详。”崧议以为:“礼,祖有功,宗有德。元皇帝天 纵圣哲,光启中兴,德泽侔于太戊,功惠迈于汉宣,臣敢依前典,上号曰中宗。” 既而与敦书曰:“承以长蛇未翦,别详祖宗。先帝应天受命,以隆中兴;中兴之主, 宁可随世数而迁毁!敢率丹直。询之朝野,上号中宗。卜日有期,不及重请,专辄 之愆,所不敢辞。”初,敦待崧甚厚,欲以为司空,于此衔之而止。

  太宁初,加散骑常侍,后领太子太傅。以平王敦功,更封平乐伯。坐使威仪为 猛兽所食,免职。后拜金紫光禄大夫、录尚书事,散骑常侍如故。迁右光禄大夫、 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如故。又领秘书监,给亲兵百二十人。年虽衰老,而孜孜典 籍,世以此嘉之。

  苏峻之役,崧与王导、陆晔共登御床拥卫帝,及帝被逼幸石头,崧亦侍从不离 帝侧。贼平,帝幸温峤舟,崧时年老病笃,犹力步而从。咸和三年薨,时年六十七。 赠侍中,谥曰敬。

  其后著作郎虞预与丞相王导笺曰:“伏见前秘书、光禄大夫荀公,生于积德之 族,少有儒雅之称,历位内外,在贵能降。苏峻肆虐,乘舆失幸,公处嫌忌之地, 有累卵之危,朝士为之寒心,论者谓之不免。而公将之以智,险而不慑,扶侍至尊, 缱绻不离。虽无扶迎之勋,宜蒙守节之报。且其宣慈之美,早彰远近,朝野之望, 许以台司,虽未正位,已加仪同。至守终纯固,名定阖棺,而薨卒之日,直加侍中。 生有三槐之望,没无鼎足之名,宠不增于前秩,荣不副于本望,此一时愚智所慷慨 也。今承大弊之后,淳风颓散,苟有一介之善,宜在旌表之例,而况国之元老,志 节若斯者乎!”不从。升平四年,崧改葬,诏赐钱百万,布五千匹。有二子:蕤、 羡。蕤嗣。

  蕤字令远。起家秘书郎,稍迁尚书左丞。蕤有仪操风望,雅为简文帝所重。时 桓温平蜀,朝廷欲以豫章郡封温。蕤言于帝曰:“若温复假王威,北平河洛,修复 园陵,将何以加此!”于是乃止。转散骑常侍、少府,不拜,出补东阳太守。除建 威将军、吴国内史。卒官。籍嗣位,至散骑常侍、大长秋。

  羡字令则。清和有准。才年七岁,遇苏峻难,随父在石头,峻甚爱之,恆置膝 上。羡阴白其母,曰:“得一利刀子,足以杀贼。”母掩其口,曰:“无妄言!” 年十五,将尚寻阳公主,羡不欲连婚帝室,仍远遁去。监司追,不获已,乃出尚公 主,拜驸马都尉。弱冠,与琅邪王洽齐名,沛国刘惔、太原王濛、陈郡殷浩并与交 好。

  骠骑将军何充出镇京口,请为参军。穆帝又以为抚军参军,征补太常博士,皆 不就。后拜秘书丞、义兴太守。征北将军褚裒以为长史。既到,裒谓佐吏曰:“荀 生资逸群之气,将有冲天之举,诸君宜善事之。”寻迁建威将军、吴国内史。除北 中郎将、徐州刺史、监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假节。殷浩以羡在事有能名, 故居以重任。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羡至镇,发二州兵,使参 军郑袭戍准阴。羡寻北镇准阴,屯田于东阳之石鳖。寻加监青州诸军事,又领兗州 刺史,镇下邳。羡自镇来朝,时蔡谟固让司徒,不起,中军将军殷浩欲加大辟,以 问于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浩乃止。

  及慕容俊攻段兰于青州,诏使羡救之。俊将王腾、赵盘寇琅邪、鄄城,北境骚 动。羡讨之,擒腾,盘迸走。军次琅邪,而兰已没,羡退还下邳,留将军诸葛攸、 高平太守刘庄等三千人守琅邪,参军戴逯、萧鎋二千人守泰山。是时,慕容兰以数 万众屯汴城,甚为边害。羡自光水引汶通渠,至于东阿以征之。临阵,斩兰。帝将 封之,羡固辞不受。

  先是,石季龙死,胡中大乱,羡抚纳降附,甚得众心。以疾笃解职。后除右军 将军,加散骑常侍,让不拜。升平二年卒,时年三十八。帝闻之,叹曰:“荀令则、 王敬和相继凋落,股肱腹心将复谁寄乎!”追赠骠骑将军。

  范汪,字玄平,雍州刺史晷之孙也。父稚,蚤卒。汪少孤贫,六岁过江,依外 家新野庾氏。荆州刺史王澄见而奇之,曰:“兴范族者,必是子也。”年十三,丧 母,居丧尽礼,亲邻哀之。及长,好学。外氏家贫,无以资给,汪乃庐于园中,布 衣蔬食,然薪写书,写毕,诵读亦遍,遂博学多通,善谈名理。弱冠,至京师,属 苏峻作难。王师败绩,汪乃遁逃西归。庾亮、温峤屯兵寻阳,时行李断绝,莫知峻 之虚实,咸恐贼强,未敢轻进。及汪至,峤等访之,汪曰:“贼政令不一,贪暴纵 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峤深纳之。是日,护军、 平南二府礼命交至,始解褐,参护军事。贼平,赐爵都乡侯。复为庾亮平西参军、 从讨郭默,进爵亭侯。辟司空郗鉴掾,除宛陵令。复参亮征西军事,转州别驾。汪 为亮佐使十有余年,甚相钦待。转鹰扬将军、安远护军、武陵内史,征拜中书侍郎。

  时庾翼将悉郢汉之众以事中原,军次安陆,寻转屯襄阳。汪上疏曰:

  臣伏思安西将军翼今至襄阳,仓卒攻讨,凡百草创,安陆之调,不复为襄阳之 用。而玄冬之月,沔汉乾涸,皆当鱼贯百行,排推而进。设一处有急,势不相救。 臣所至虑一也。又既至之后,桓宣当出。宣往实翦豺狼之林,招携贰之众,待之以 至宽,御之以无法。田畴垦辟,生产始立,而当移之,必有嗷然,悔吝难测。臣所 至虑二也。襄阳顿益数万口,奉师之费,皆当出于江南。运漕之难,船人之力,不 可不熟计。臣之所至虑三也。且申伯之尊,而与边将并驱。又东军不进,殊为孤悬。 兵书云:“知彼知此,百战不殆。知彼不知此,一胜一负。”贼诚衰弊,然得臣犹 在;我虽方隆,今实未暇。而连兵不解,患难将起,臣所至虑四也。

  翼岂不知兵家所患常在于此,顾以门户事任,忧责莫大,晏然终年,忧心情所 安,是以抗表辄行,毕命原野。以翼宏规经略,文武用命,忽遇衅会,大事便济。 然国家之虑,常以万全,非至安至审,王者不举。臣谓宜严诏谕翼,还镇养锐,以 为后图。若少合圣听,乞密出臣表,与车骑臣冰等详共集议。

  寻而骠骑将军何充辅政,请为长史。桓温代翼为荆州,复以汪为安西长史。温 西征蜀,委以留府。蜀平,进爵武兴县侯。而温频请为长史、江州刺史,皆不就。 自请还京,求为东阳太守。温甚恨焉。在郡大兴学校,甚有惠政。顷之,召入,频 迁中领军、本州大中正。时简文帝作相,甚相亲昵,除都督徐兗青冀四州扬州之晋 陵诸军事、安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假节。

  既而桓温北伐,令汪率文武出梁国,以失期,免为庶人。朝廷惮温不敢执,谈 者为之叹恨。汪屏居吴郡,从容讲肆,不言枉直。后至姑孰,见温。温时方起屈滞 以倾朝廷,谓汪远来诣己,倾身引望,谓袁宏曰:“范公来,可作太常邪?”汪既 至,才坐,温谢其远来意。汪实来造温,恐以趋时致损,乃曰:“亡兒瘗此,故来 视之。”温殊失望而止。时年六十五,卒于家。赠散骑常侍,谥曰穆。长子康嗣, 早卒。康弟宁,最知名。

  宁字武子。少笃学,多所通览。简文帝为相,将辟之,为桓温所讽,遂寝不行。 故终温之世,兄弟无在列位者。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源始于王弼、 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乃著论曰:

  或曰:“黄唐缅邈,至道沦翳,濠濮辍咏,风流靡托,争夺兆于仁义,是非成 于儒墨。平叔神怀超绝,辅嗣妙思通微,振千载之颓纲,落周孔之尘网。斯盖轩冕 之龙门,濠梁之宗匠。尝闻夫子之论,以为罪过桀纣,何哉?”

  答曰:“子信有圣人之言乎?夫圣人者,德侔二仪,道冠三才,虽帝皇殊号, 质文异制,而统天成务,旷代齐趣。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 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堕。 遂令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坏乐崩,中原倾覆。古之所谓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者, 其斯人之徒欤!昔夫子斩少正于鲁,太公戮华士于齐,岂非旷世而同诛乎!桀纣暴 虐,正足以灭身覆国,为后世鉴诫耳,岂能回百姓之视听载!王何叨海内之浮誉, 资膏粱之傲诞,画螭魅以为巧,扇无检以为俗。郑声之乱乐,利口之覆邦,信矣哉! 吾固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罪重,自丧之衅小,迷众之愆大也。”

  宁崇儒抑俗,率皆如此。

  温薨之后,始解褐为余杭令,在县兴学校,养生徒,洁己修礼,志行之士莫不 宗之。期年之后,风化大行。自中兴已来,崇学敦教,未有如宁者也。在职六年, 迁临淮太守,封阳遂乡侯。顷之,征拜中书侍郎。在职多所献替,有益政道。时更 营新庙,博求辟雍、明堂之制,宁据经传奏上,皆有典证。孝武帝雅好文学,甚被 亲爱,朝廷疑议,辄谘访之。宁指斥朝士,直言无讳。

  王国宝,宁之甥也,以谄媚事会稽王道子,惧为宁所不容,乃相驱扇,因被疏 隔。求补豫章太守,帝曰:“豫章不宜太守,何急以身试死邪?”宁不信卜占,固 请行,临发,上疏曰:“臣闻道尚虚简,政贵平静,坦公亮于幽显,流子爱于百姓, 然后可以经夷险而不忧,乘休否而常夷。先王所以致太平,如此而已。今四境晏如, 烽燧不举,而仓庾虚秏,帑藏空匮。古者使人,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 休停,至有残刑翦发,要求复除,生兒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岂不怨结人鬼, 感伤和气。臣恐社稷之忧,积薪不足以为喻。臣久欲粗启所怀,日复一日。今当永 离左右,不欲令心有余恨。请出臣启事,付外详择。”帝诏公卿牧守普议得失,宁 又陈时政曰:

  古者分土割境,以益百姓之心;圣王作制,籍无黄白之别。昔中原丧乱,流寓 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许其挟注本郡。自尔渐久,人安其业,丘垄坟柏,皆已成 行,虽无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实。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断人户,明考课之科,修 闾伍之法。难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一朝属户,长为人隶,君子则 有土风之慨,小人则怀下役之虑。”斯诚并兼者之所执,而非通理者之笃论也。古 者失地之君,犹臣所寓之主,列国之臣,亦有违適之礼。随会仕秦,致称《春秋》; 乐毅宦燕,见褒良史。且今普天之人,原其氏出,皆随世迁移,何至于今而独不可?

  凡荒郡之人,星居东西,远者千余,近者数百,而举召役调,皆相资须,期会 差违,辄致严坐,人不堪命,叛为盗贼。是以山湖日积,刑狱愈滋。今荒小郡县, 皆宜并合,不满五千户,不得为郡,不满千户,不得为县。守宰之任,宜得清平之 人。顷者选举,惟以恤贫为先,虽制有六年,而富足便退。又郡守找吏,牵置无常, 或兼台职,或带府官。夫府以统州,州以监郡,郡以莅县,如令互相领帖,则是下 官反为上司,赋调役使无复节限。且牵曳百姓,营起廨舍,东西流迁,人人易处, 文书簿籍,少有存者。先之室宇,皆为私家,后来新官,复应修立。其为弊也,胡 可胜言!

  又方镇去官,皆割精兵器杖以为送故,米布之属不可称计。监司相容,初无弹 纠。其中或有清白,亦复不见甄异。送兵多者至有千余家,少者数十户。既力人私 门,复资官廪布。兵役既竭,枉服良人,牵引无端,以相充补。若是功勋之臣,则 已享裂土之祚,岂应封外复置吏兵乎!谓送故之格宜为节制,以三年为断,夫人性 无涯,奢俭由势。今并兼之士亦多不瞻,非力不足以厚身,非禄不足以富家,是得 之有由,而用之无节。蒱酒永日,驰骛卒年,一宴之馔,费过十金,丽服之美,不 可赀算,盛狗马之饰,营郑卫之音,南亩废而不垦,讲诵阙而无闻,凡庸竞驰,傲 诞成俗。谓宜验其乡党,考其业尚,试其能否,然后升进。如此,匪惟家给人足, 贤人岂不继踵而至哉!

  官制谪兵,不相袭代,顷者小事,便从补役,一愆之违,辱及累世,亲戚傍支, 罹其祸毒,户口减秏,亦由于此。皆宜料遣,以全国信,礼,十九为长殇,以其未 成人也。十五为中殇,以为尚童幼也。今以十六为全丁,则备成人之役矣。以十三 为半丁,所任非复童幼之事矣。岂可伤天理,远经典,困苦万姓,乃至此乎!今宜 修礼文,以二十为全丁,十六至十九为半丁,则人无夭折,生长滋繁矣。

  帝善之。

  初,宁之出,非帝本意,故所启多合旨。宁在郡又大设庠序,遣人往交州采磬 石,以供学用,改革旧制,不拘常宪。远近至者千余人,资给众费,一出私禄。并 取郡四姓子弟,皆充学生,课续五经。又起学台,功用弥广,江州刺史王凝之上言 曰:“豫章郡居此州之半。太守臣宁入参机省,出宰名郡,而肆其奢浊,所为狼籍。 郡城先有六门,宁悉改作重楼,复更开二门,合前为八。私立下舍七所。臣伏寻宗 庙之设,各有品秩,而宁自置家庙。又下十五县,皆使左宗庙,右社稷,准之太庙, 皆资人力,又夺人居宅,工夫万计。宁若以古制宜崇,自当列上,而敢专辄,惟在 任心。州既闻知,既符从事,制不复听。而宁严威属县,惟令速立。愿出臣表下太 常,议之礼典。”诏曰:“汉宣云:可与共治天下者,良二千石也!若范宁果如凝 之所表者,岂可复宰郡乎!”以此抵罪。子泰时为天门太守,弃官称诉。帝以宁所 务惟学,事久不判。会赦,免。

  初,宁尝患目痛就中书侍郎张湛求方,湛因嘲之曰:“古方,宋阳里子少得其 术,以授鲁东门伯,鲁东门伯以授左丘明,遂世也上传。及汉杜子夏郑康成、魏高 堂隆、晋左太冲,凡此诸贤,并有目疾,得此方云: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专内 视三,简外观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气簁,蕴于胸中七 日,然后纳诸方寸。修之一时,近能数其目睫,远视尺捶之余。长服不已,洞见墙 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既免官,家于丹阳,犹勤经学,终年不辍。年六 十三,卒于家。

  初,宁以《春秋谷梁氏》未有善释,遂沈思积年,为之集解。其义精审,为世 所重。既而徐邈复为之注,世亦称之。

  子泰,元熙中,为护军将军。

  坚字子常。博学善属文。永嘉中,避乱江东,拜佐著作郎、抚军参军。讨苏峻, 赐爵都亭侯。累迁尚书右丞。时廷尉奏殿中帐吏邵广盗官幔三张,合布三十匹,有 司正刑弃市。广二子,宗年十三,云年十一,黄幡挝登闻鼓乞恩,辞求自没为奚官 奴,以赎父命。尚书郎硃暎议以为天下之人父,无子者少,一事遂行,便成永制, 惧死罪之刑,于此而弛。坚亦同暎议。时议者以广为钳徒,二兒没入,既足以惩, 又使百姓知父子道,圣朝有垂恩之仁。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宗等付奚官为奴, 而不为永制。坚驳之曰:“自淳朴浇散,刑辟仍作,刑之所以止刑,杀之所以止杀。 虽时有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未有行小不忍而轻易典刑也。且既许宗等,宥广以死, 若复有宗比而不求赎父者,岂得不摈绝人伦,同之禽兽邪!案主者今奏云,惟特听 宗等而不为永制。臣以为王者之作,动关盛衰,嚬笑之间,尚慎所加,况于国典, 可以徒亏!今之所以宥广,正以宗等耳。人之爱父,谁不如宗?今既居然许宗之请, 将来诉者,何独匪民!特听之意,未见其益;不以为例,交兴怨讟。此为施一恩于 今,而开万怨于后也。”成帝从之,正广死刑。后迁护军长史,卒官。

  子启,字荣期,虽经学不及坚,而以才义显于当世。于时清谈之士庾龢、韩伯、 袁宏等,并相知友。为秘书郎,累居显职,终于黄门侍郎。父子并有文笔传于世。

  刘惔,字真长,沛国相人也。祖宏,字终嘏,光禄勋。宏兄粹,字纯嘏,侍中。 宏弟潢,字冲嘏,吏部尚书。并有名中朝。时人语曰:“洛中雅雅有三嘏。”父耽, 晋陵太守,亦知名。惔少清远,有标奇,与母任氏寓居京口,家贫,织芒屩以为养, 虽荜门陋巷,晏如也。人未之识,惟王导深器之。后稍知名,论者比之袁羊。惔喜, 还告其母。其母,聪明妇人也,谓之曰:“此非汝比,勿受之。”又有方之范汪者。 惔复喜,母又不听。及惔年德转升,论者遂比之荀粲。尚明帝女庐陵公主。以惔雅 善言理,简文帝初作相,与王濛并为谈客,俱蒙上宾礼。时孙盛作《易象妙于见形 论》,帝使殷浩难之,不能屈。帝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之。”乃命迎惔。 盛素敬服惔,及至,便与抗答,辞甚简至,盛理遂屈。一坐抚掌大笑,咸称美之。

  累迁丹阳尹。为政清整,门无杂宾。时百姓颇有讼官长者,诸郡往往有相举正, 惔叹曰:“夫居下讪上,此弊道也。古之善政,司契而已,岂不以其敦本正源,镇 静流末乎!君虽不君,下安可以失礼。若此风不革,百姓将往而不反。”遂寝而不 问。

  性简贵,与王羲之雅相友善。郗愔有伧奴善知文章,羲之爱之,每称奴于忄炎。 惔曰:“何如方回邪?”羲之曰:“小人耳,何比郗公!”惔曰:“若不如方回, 故常奴耳。”桓温尝问惔:“会稽王谈更进邪?”惔曰:“极进,然故第二流耳。” 温曰:“第一复谁?”惔曰:“故在我辈。”其高自标置如此。

  惔每奇温才,而知其有不臣之迹。及温为荆州,惔言于帝曰:“温不可使居形 胜地,其位号常宜抑之。”劝帝自镇上流,而己为军司,帝不纳。又请自行,复不 听。及温伐蜀,时咸谓未易可制,惟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云:“以蒱博验之, 其不必得,则不为也。恐温终专制朝廷。”及后竟如其言。尝荐吴郡张凭,凭卒为 美士,众以此服其知人。

  尤好《老庄》,任自然趣。疾笃,百姓欲为之祈祷,家人又请祭神,惔曰: “丘之祷久矣。”年三十六,卒官。孙绰为之诔云:“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 事之心。”时人以为名言。后绰尝诣褚裒,言及惔,流涕曰:“可谓人之云亡,邦 国殄瘁。”裒大怒曰:“真长生平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邪!”其为名 流所敬重如此。

  张凭,字长宗。祖镇,苍梧太守。凭年数岁。镇谓其父曰:“我不如汝有佳兒。” 凭曰:“阿翁岂宜以子戏父邪!”及长,有志气,为乡闾所称。举孝廉,负其才, 自谓必参时彦。初,欲诣惔,乡里及同举者共笑之。既至,惔处之下坐,神意不接, 凭欲自发而无端。会王就濛惔清言,有所不通,凭于末坐判之,言旨深远,足暢彼 我之怀,一坐皆惊。惔延之上坐,清言弥日,留宿至旦遣之。凭既还船,须臾,惔 遣传教觅张孝廉船,便召与同载,遂言之于简文帝。帝召与语,叹曰:“张凭勃窣 为理窟。”官至吏部郎、御史中丞。

  韩伯,字康伯,颍川长社人也。母殷氏,高明有行。家贫窭,伯年数岁,至大 寒,母方为作襦,令伯捉熨斗,而谓之曰:“且著襦,寻当作复衤军。”伯曰: “不复须。”母问其故,对曰:“火在斗中,而柄尚热,今既著襦,下亦当暖。” 母甚异之。及长,清和有思理,留心文艺。舅殷浩称之曰:“康伯能自标置,居然 是出群之器。”颍川庾龢名重一时,少所推服,常称伯及王坦之曰:“思理伦和, 我敬韩康伯;志力强正,吾愧王文度。自此以还,吾皆百之矣。”

  举秀才,征佐著作郎,并不就。简文帝居籓,引为谈客,自司徒左西属转抚军 掾、中书郎、散骑常侍、豫章太守,入为侍中。陈郡周勰为谢安主簿,居丧废礼, 崇尚庄老,脱落名教。伯领中正,不通勰,议曰:“拜下之敬,犹违众从礼。情理 之极,不宜以多比为通。”时人惮焉。”识者谓伯可谓澄世所不能澄,而裁世所不 能裁者矣,与夫容己顺众者,岂得同时而共称哉!

  王坦之又尝著《公谦论》,袁宏作论以难之。伯览而美其辞旨,以为是非既辩, 谁与正之,遂作《辩谦》以折中曰:

  夫寻理辩疑,必先定其名分所存。所存既明,则彼我之趣可得而详也。夫谦之 为义,存乎降己者也。以高从卑,以贤同鄙,故谦名生焉。孤寡不谷,人之所恶, 而侯王以自称,降其贵者也。执御执射,众之所贱,而君子以自目,降其贤才也。 与夫山在地中之象,其致岂殊哉!舍此二者,而更求其义,虽南辕求冥,终莫近也。

  夫有所贵,故有降焉;夫有所美,故有谦焉。譬影响之与形声,相与而立。道 足者,忘贵贱而一贤愚;体公者,乘理当而均彼我。降挹之义,于何而生!则谦之 为美,固不可以语至足之道,涉乎大方之家矣。然君子之行己,必尚于至当,而必 造乎匿善。至理在乎无私,而动之于降己者何?诚由未能一观于能鄙,则贵贱之情 立;非忘怀于彼我,则私己之累存。当其所贵在我则矜,值其所贤能之则伐。处贵 非矜,而矜己者常有其贵;言善非伐,而伐善者骤称其能。是以知矜贵之伤德者, 故宅心于卑素;悟骤称之亏理者,故情存于不言。情存于不言,则善斯匿矣;宅心 于卑素,则贵斯降矣。夫所况君子之流,苟理有未尽,情有未夷,存我之理未冥于 内,岂不同心于降挹洗之所滞哉!体有而拟无者,圣人之德;有累而存理者,君子 之情。虽所滞不同,其于遣情之累缘有弊而用,降己之道由私我而存,一也。故惩 忿窒欲,著于《损》象;卑以自牧,实系《谦》爻。皆所以存其所不足,拂其所有 余者也。

  王生之谈,以至理无谦,近得之矣。云人有争心,善不可收,假后物之迹,以 逃动者之患,以语圣贤则可,施之于下斯者,岂惟逃患于外。亦所以洗心于内也。

  转丹阳尹、吏部尚书、领军将军。既疾病,占候者云:“不宜此官。”朝廷改 授太常,未拜,卒,时年四十九,即赠太常。子璯,官至衡阳太守。

  史臣曰:王湛门资台铉,地处膏腴,识表邻机,才惟王佐。叶宣尼之远契,玩 道韦编;遵伯阳之幽旨,含虚牝谷。所谓天质不雕,合于大朴者也。安期英姿挺秀, 籍甚一时,朝野挹其风流,人伦推其表烛。虽崇勋懋绩有阙于旂常,素德清规足传 于汗简矣。怀祖鉴局夷远,冲衿玉粹。坦之墙宇疑旷,逸操金贞。腾讽庾之良笺, 情嗤语怪;演《废庄》之宏论,道焕崇儒。或寄重文昌,允釐于衮职;或任华纶阁, 密勿于王言。咸能克著徽音,保其荣秩,美矣!国宝检行无闻,坐升彼相,混暗识 于心镜,开险路于情田。于时疆埸多虞,宪章罕备,天子居缀旒之连,人臣微覆餗 之忧。于是窃势拥权,黩明王之彝典;穷奢纵侈,假凶竖之余威。绣桷雕楹,陵跨 于宸极;丽珍冶质,充牣于帷房。亦犹犬彘腴肥,不知祸之将及。告尽私室,固其 宜哉!荀景猷履孝居忠,无惭往烈。范玄平陈谋献策,有会时机。崧则思业该通, 缉遗经于已紊。汪则风飚直亮,抗高节于将颠,扬榷而言,俱为雅士。刘韩俊爽, 标置轶群,胜气笼霄,飞谈卷雾,并兰芬菊耀,无绝于终古矣。

  赞曰:处冲纯懿,是称奇器。养素虚庭,同尘下位。雅道虽屈,高风不坠。猗 欤后胤,世传清德。帝室驰芬,士林扬则。国宝庸暗,托意骄奢。既丰其屋,终蔀 其家。荀范令望,金声远暢。刘韩秀士,珠谈间起。异术同华,葳蕤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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