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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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六

  张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人,汉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孙也。家世孝廉,以儒学显。 父温,为太官令。轨少明敏好学,有器望,姿仪典则,与同郡皇甫谧善,隐于宜阳 女几山。泰始初,受叔父锡官五品。中书监张华与轨论经义及政事损益,甚器之, 谓安定中正为蔽善抑才,乃美为之谈,以为二品之精。卫将军杨珧辟为掾,除太子 舍人,累迁散骑常侍、征西军司。

  轨以时方多难,阴图据河西,筮之,遇《泰》之《观》,乃投策喜曰:“霸者 兆也。”于是求为凉州。公卿亦举轨才堪御远。永宁初,出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 于时鲜卑反叛,寇盗从横,轨到官,即讨破之,斩首万余级,遂威著西州,化行河 右。以宋配、阴充、氾瑗、阴澹为股肱谋主,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始置崇 文祭酒,位视别驾,春秋行乡射之礼。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夜观星象,相与言 曰:“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唯凉土耳。张凉州德量不恆,殆其人乎!”及河间、成 都二王之难,遣兵三千,东赴京师。初,汉末金城人阳成远杀太守以叛,郡人冯忠 赴尸号哭,呕血而死。张掖人吴咏为护羌校尉马贤所辟,后为太尉庞参掾,参、贤 相诬,罪应死,各引咏为证,咏计理无两直,遂自刎而死。参、贤惭悔,自相和释。 轨皆祭其墓而旌其子孙。永兴中,鲜卑若罗拔能皆为寇,轨遣司马宋配击之,斩拔 能,俘十余万口,威名大震。惠帝遣加安西将军,封安乐乡侯,邑千户。于是大城 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筑也,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地有龙形,故名卧龙城。初,汉 末博士敦煌侯瑾谓其门人曰:“后城西泉水当竭,有双阙起其上,与东门相望。中 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学馆,筑双阙于泉上,与东门正相望矣。至 是,张氏遂霸河西。

  永嘉初,会东羌校尉韩稚杀秦州刺史张辅,轨少府司马杨胤言于轨曰:“今稚 逆命,擅杀张辅,明公杖钺一方,宜惩不恪,此亦《春秋》之义。诸侯相灭亡,桓 公不能救,则恆公耻之。”轨从焉,遣中督护氾瑗率众二万讨之。先遗稚书曰: “今天纲纷挠,牧守宜戮力勤王。适得雍州檄,云卿称兵内侮,吾董任一方,义在 伐叛,武旅三万,骆驿继发,伐木之感,心岂可言!古之行师,全国为上,卿若单 马军门者,当与卿共平世难也。”稚得书而降。遣主簿令狐亚聘南阳王模,模甚悦, 遗轨以帝所赐剑,谓轨曰:“自陇以西,征伐断割悉以相委,如此剑矣。”俄而王 弥寇洛阳,轨遣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浚等率州军击破之,又败刘聪于河东,京 师歌之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帝 嘉其忠,进封西平郡公,不受。张掖临松山石有“金马”字,磨灭粗可识,而“张” 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万年。”姑臧又有玄石,白点成二十八宿。 于时天下既乱,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轨遣使贡献,岁时不替。朝廷嘉之,屡降玺书 慰劳。

  轨后患风,口不能言,使子茂摄州事。酒泉太守张镇潜引秦州刺史贾龛以代轨, 密使诣京师,请尚书侍郎曹祛为西平太守,图为辅车之势。轨别驾麹晁欲专威福, 又遣使诣长安,告南阳王模,称轨废疾,以请贾龛,而龛将受之。其兄让龛曰: “张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龛乃止。更以侍中爰瑜为凉州刺 史。治中杨澹驰诣长安,割耳盘上,诉轨之被诬,模乃表停之。

  晋昌张越,凉州大族,谶言张氏霸凉,自以才力应之。从陇西内史迁梁州刺史。 越志在凉州,遂托病归河西,阴图代轨,乃遣兄镇及曹祛、麹佩移檄废轨,以军司 杜耽摄州事,使耽表越为刺史。轨令曰:“吾在州八年,不能绥靖区域,又值中州 兵乱,秦陇倒悬,加以寝患委笃,实思敛迹避贤。但负荷任重,未便辄遂。不图诸 人横兴此变,是不明吾心也。吾视去贵州如脱屣耳!”欲遣主簿尉髦奉表诣阙,便 速脂辖,将归老宜阳。长史王融、参军孟暢蹋折镇檄,排阖谏曰:“晋室多故,人 神涂炭,实赖明公抚宁西夏。张镇兄弟敢肆凶逆,宜声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 轨嘿然。副等出而戒严。武威太守张琠遣子坦驰诣京,表曰:“魏尚安边而获戾, 充国尽忠而被谴,皆前史之所讥,今曰之明鉴也。顺阳之思刘陶,守阙者千人。刺 史之莅臣州,若慈母之于赤子,百姓之爱臣轨,若旱苗之得膏雨。伏闻信惑流言, 当有迁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不宜骚动一方。”寻以子寔为中督 护,率兵讨镇。遣镇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亚前喻镇曰:“舅何不审安危,明成败?主 公西河著德,兵马如云,此犹烈火已焚,待江汉之水,溺于洪流,望越人之助,其 何及哉!今数万之军已临近境,今唯全老亲,存门户,输诚归官,必保万全之福。” 镇流涕曰:“人误我也!”乃委罪功曹鲁连而斩之,诣寔归罪。南讨曹祛,走之。 张坦至自京师,帝优诏劳轨,依模所表,命诛曹祛。轨大悦,赦州内殊死已下。命 寔率尹员、宋配步骑三万讨祛,别遣从事田迥、王丰率骑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驴, 据长宁。怯遣麹晁距战于黄阪。寔诡道出浩亹,战于破羌。轨斩祛及牙门田嚣。

  遣治中张阆送义兵五千及郡国秀孝贡计、器甲方物归于京师。令有司可推详立 州已来清贞德素,嘉遁遗荣:“高才硕学,著述经史;临危殉义,杀身为君;忠谏 而婴祸,专对而释患;权智雄勇,为时除难;诌佞误主,伤陷忠贤;具状以闻。州 中父老莫不相庆。光禄傅祗、太常挚虞遗轨书,告京师饥匮,轨即遣参军杜勋献马 五百匹、毯布三万匹。帝遣使者进拜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封霸城侯,进车 骑将军、开府辟如、仪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弥遂逼洛阳,轨遣将军张斐、北宫纯、 郭敷等率精骑五千来卫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没于贼。中州避难来者日月相继, 分武威置武兴郡以居之。太府主簿马鲂言于轨曰:“四海倾覆,乘舆未反,明公以 全州之力径造平阳,必当万里风披,有征无战。未审何惮不为此举?”轨曰:“是 孤心也。”又闻秦王入关,乃驰檄关中曰:“主上遘危,迁幸非所,普天分崩,率 土丧气。秦王天挺圣德,神武应期。世祖之孙,王今为长。凡我晋人,食土之类, 龟筮克从,幽明同款。宜简令夺奉登皇位。今遣前锋督护宋配步骑二万,径至长安, 翼卫乘舆,折冲左右。西中郎寔中军三万,武威太守张琠胡骑二万,骆驿继发,仲 秋中旬会于临晋。

  俄而秦王为皇太子,遣使拜轨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固辞。秦州刺史裴苞、 东羌校尉贯与据险断使,命宋配讨之。西平王叔与曹祛余党麹儒等劫前福禄令麹恪 为主,执太守赵彝,东应裴苞。寔回师讨之,斩儒等,左督护阴预与苞战狭西,大 败之,苞奔桑凶坞。是岁,北宫纯降刘聪。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辞。左司马窦 涛言于轨曰:“曲阜周旦弗辞,营丘齐望承命,所以明国宪,厉殊勋。天下崩乱, 皇舆迁幸,州虽僻远,不忘匡卫,故朝廷倾怀,嘉命屡集。宜从朝旨,以副群心。” 轨不从。

  初,寔平麹懦,徙元恶六百余家。治中令狐浏曰:“夫除恶人,犹农夫之去草, 令绝其本,勿使能滋。今宜悉徙,以绝后患。”寔不纳。儒党果叛,寔进平之。

  愍帝即位,进位司空,固让。太府参军索辅言于轨曰:“古以金贝皮币为货, 息谷帛量度之秏。二汉制五铢钱,通易不滞。泰始中,河西荒废,遂不用钱。裂匹 以为段数。缣布既坏,市易又难,徒坏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虽乱, 此方主安全,宜复五铢以济通变之会。”轨纳之,立制准布用钱,钱遂大行,人赖 其利。是时刘曜寇北地,轨又遣参军麹陶领三千人卫长安。帝遣大鸿胪辛攀拜轨侍 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轨又固辞。

  在州十三年,寝疾,遗令曰:“吾无德于人,今疾病弥留,殆将命也。文武将 佐咸当弘尽忠规,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素棺薄葬,无藏金玉。善相安 逊,以听朝旨。”表立子寔为世子。卒年六十。谥曰武公。

  寔字安逊,学尚明察,敬贤爱士,以秀才为郎中。永嘉初,固辞骁骑将军,请 还凉州,许之,改授议郎。及至姑臧,以讨曹祛功,封建武亭侯。寻迁西中郎将, 进爵福禄县侯。建兴初,除西中郎将,领护羌校尉。轨卒,州人推寔摄父位。愍帝 因下策书曰:“维乃父武公,著勋西夏。顷胡贼狡猾。侵逼近甸,义兵锐卒,万里 相寻,方贡远珍,府无虚岁。方委专征,荡清九域,昊天不吊,凋余籓后,朕用悼 厥心。维尔隽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 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往钦哉!其阐弘先绪,俾屏王室。”

  兰池长赵奭上军士张冰得玺,文曰“皇帝玺。”群僚上庆称德,寔曰:“孤常 忿袁本初拟肘,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于京师。下令国中曰:“忝绍前踪,庶几 刑政不为百姓之患,而比年饥旱,殆由庶事有缺,窃慕箴诵之言,以补不逮。自今 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陈孤过者,答以筐篚;谤言于市者,报以羊米。” 贼曹佐高昌隗瑾进言曰:“圣王将举大事,必崇三讯之法,朝置谏官以匡大理,疑 承辅弼以补阙拾遗。今事无巨细,尽决圣虑,兴军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谬阙,则 下无分谤。窃谓宜偃聪塞智,开纳群言,政刑大小,与众共之。若恆内断圣心,则 群僚畏威而面从矣。善恶专归于上,虽赏千金,终无言也。”寔纳之,增位三等, 赐帛四十匹。遣督护王该送诸郡贡计,献名马方珍、经史图籍于京师。

  会刘曜逼长安,寔遣将军王该率众以援京城。帝嘉之,拜都督陕西诸军事。及 帝将降于刘曜,下诏于寔曰:“天步厄运,祸降晋室,京师倾陷,先帝晏驾贼庭。 朕流漂宛许,爰暨旧京。群臣以宗庙无主,归之于朕,遂以冲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 自践宝位,四载于兹,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难,元元兆庶仍遭涂炭,皆朕不明所致。 羯贼刘载僭称大号,祸加先帝,肆杀籓王,深惟仇耻,枕戈待旦。刘曜自去年九月 率其蚁众,乘虚深寇,劫质羌胡,攻没北地。麹允总戎在外,六军败绩,侵逼京城, 矢流宫阙。胡崧等虽赴国难,殿而无效,围堑十重,外救不至,粮尽人穷,遂为降 虏。仰惭乾灵,俯痛宗庙。君世笃忠亮,勋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凭赖。今进君 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宗室亲贤,远在江表。今朝廷播 越,社稷倒悬,朕以诏王,时摄大位。君其挟赞琅邪,共济难运。若不忘主,宗庙 有赖。明便出降,故夜见公卿,属以后事,密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赍诏假授。 临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尘,冲让不拜。

  建威将军、西海太守张肃,寔叔父也,以京师危逼,请为先锋击刘曜。寔以肃 年老,弗许。肃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钟仪在晋,楚弁南音。肃受晋龙,剖 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倾覆,肃宴安方裔,难至不奋,何以为人臣!”寔曰: “门户受重恩,自当阖宗效死,忠卫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气力 衰竭,军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既而闻京师陷没,肃悲愤而卒。

  寔知刘曜逼迁天子,大临三日。遣太府司马韩璞、灭寇将军田齐、抚戎将军张 阆、前锋督护阴预步骑一万,东赴国难。命讨虏将军陈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 吴绍各统郡兵为璞等前驱。戒璞曰:“前遣诸将多违机信,所执不同,致有乖阻。 且内不和亲,焉能服物!今遣御督五将兵事,当如一体,不得令乖异之问达孤耳也。” 复遗南阳王保书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躯。孤州远域,首尾多难,是以前遣贾骞, 瞻望公举。中被符命,敕骞还军。忽闻北地陷没,寇逼长安,胡崧不进,麹允持金 五百请救于崧,是以决遣骞等进军度岭。会闻朝廷倾覆,为忠不达于主,遣兵不及 于难,痛慨之深,死有余责。今更遣韩璞等,唯公命是从。”及璞次南安,诸羌断 军路,相持百余日,粮竭矢尽。璞杀驾牛飨军,泣谓众曰:“汝曹念父母乎?”曰: “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还乎?”曰:“欲。”“从我令乎?” 曰:“诺。”乃鼓噪进战。会张阆率金城军继至,夹击,大败之,斩级数千。

  时焦崧、陈安寇陇石,东与刘曜相持,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长 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至是,谣言验矣。焦崧、陈安逼 上邽,南阳王保遣使告急。以金城太守窦涛为轻车将军。率威远将军宋毅及和苞、 张阆、宋辑、辛韬、张选、董广步骑二万赴之。军次新阳,会愍帝崩问至,素服举 哀,大临三日。

  时南阳王保谋称尊号,破羌都尉张诜言于寔曰:“南阳王忘莫大之耻,而欲自 尊,天不受其图箓,德不足以应运,终非济时救难者也。晋王明德昵籓,先帝凭属, 宜表称圣德,劝即尊号,传檄诸籓,副言相府,则欲竞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 从之。于是驰檄天下,推崇晋王为天子,遣牙门蔡忠奉表江南,劝即尊位。是岁, 元帝即位于建鄴,改年太兴,寔犹称建兴六年,不从中兴之所改也。

  保闻愍帝崩,自称晋王,建元,署置百官,遣使拜寔征西大将军、仪同三司, 增邑三千户。俄而保为陈安所叛,氐羌皆应之。保窘迫,遂去上邽,迁祁山,寔遣 将韩璞步骑五千赴难。陈安退保绵诸,保归上邽。未几,保复为安所败,使诣寔乞 师。寔遣宋毅赴之,而安退。会保为刘曜所逼,迁于桑城,将谋奔寔。寔以其宗室 之望,若至河右,必动物情,遣其将阴监逆保,声言翼卫,实御之也。会保薨,其 众散奔凉州者万余人。寔自恃险远,颇自骄恣。

  初,寔寝室梁间有人像,无头,久而乃灭,寔甚恶之。京兆人刘弘者,挟左道, 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灯悬镜于山穴中为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余人,寔左右皆 事之。帐下阎沙、牙门赵仰皆弘乡人,弘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州。”沙、 仰信之,密与寔左右十余人谋杀寔,奉弘为主。寔潜知其谋,收弘杀之。沙等不之 知,以其夜害寔。在位六年。私谥曰昭公,元帝赐谥曰元。子骏,年幼,弟茂摄事。

  茂字成逊,虚靖好学,不以世利婴心。建兴初,南阳王保辟从事中郎,又荐为 散骑侍郎、中垒将军,皆不就。二年,征为侍中,以父老固辞。寻拜平西将军、秦 州刺史。太兴三年,寔既遇害,州人推茂为大都督、太尉、凉州牧,茂不从,但受 使持节、平西将军、凉州牧。乃诛阎沙及党与数百人,赦其境内。复以兄子骏为抚 军将军、武威太守、西平公。

  岁余,茂筑灵钧台,周轮八十余堵,基高九仞。武陵人阎曾夜叩门呼曰:“武 公遣我来,曰:何故劳百姓而筑台乎?”姑臧令辛岩以曾妖妄,请杀之。茂曰: “吾信劳人。曾称先君之令,何谓妖乎!”太府主簿马鲂谏曰:“今世骏未夷,唯 当弘尚道素,不宜劳役崇饰台榭。且比年以来,转觉众务日奢于往,每所经营,轻 违雅度,实非士女所望于明公。”茂曰:“吾过也,吾过也!”命止作役。

  明年,刘曜遣其将刘咸攻韩璞于冀城,呼延寔攻宁羌护军阴鉴于桑壁。临洮人 翟楷、石琮等逐令长,以县应曜,河西大震。参军马岌劝茂亲征,长史氾祎怒曰: “亡国之人复欲干乱大事,宜斩岌及安百姓。”岌曰:“氾公书生糟粕,刺举近才, 不惟国家大计。且朝廷旰食有年矣,今大贼自至,不烦远师,遐尔之情,实系此州, 事势不可以不出。且宜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之望。”茂曰:“马生之言得之矣。” 乃出次石头。茂谓参军陈珍曰:“刘曜以乘胜之声握三秦之锐,缮兵积年,士卒习 战,若以精骑奄克南安,席卷河外,长驱而至者,计将何出?”珍曰:“曜虽乘威 怙众,恩德未结于下,又其关东离贰,内患未除,精卒寡少,多是氐羌乌合之众, 终不能近舍关东之难,增陇上之戍,旷日持久与我争衡也。若二旬不退者,珍请为 明公率弊卒数千以擒之。”茂大悦,以珍为平虏护军,率卒骑一千八百救韩璞。曜 阴欲引归,声言要先取陇西,然后回灭桑壁。珍募发氐羌之众,击曜走之,克复南 安。茂深嘉之,拜折冲将军。

  未几,茂复大城姑臧,修灵钧台,别驾吴绍谏曰:“伏惟修城筑台,盖是惩既 往之事。愚以为恩德未洽于近侍,虽处层楼,适所以疑诸下,徒见不安之意而失士 民系托之本心,示怯弱之形,乖匡霸之势。遐方异境窥我之龌齱也,必有乘人之规。 尝愿止役省劳,与下休息。而更兴功动众,百姓岂所望于明君哉!”茂曰:“亡兄 怛然失身于物。王公设险,武夫重闭,亦达人之至戒也。且忠臣义士岂不欲尽节义 于亡兄哉?直以危机密发,虽有贲育之勇,无所复施。今事未靖,不可以拘系常言, 以太平之理责人于迍邅之世。”绍无以对。

  茂雅有志节,能断大事。凉州大姓贾摹,寔之妻弟也,势倾西土。先是,谣曰: “手莫头,图凉州。”茂以为信,诱而杀之,于是豪右屏迹,威行凉域。永昌初, 茂使将军韩璞率众取陇西南安之地,以置秦州。

  太宁三年卒,临终,执骏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见称。自汉初以来,世执 忠顺。今虽华夏大乱,皇舆播迁,汝当谨守人臣之节,无或失坠。吾遭扰攘之运, 承先人余德,假摄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负晋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 位由私议,苟以集事,岂荣之哉!气绝之日,白帢入棺,无以朝服,以彰吾志焉。” 年四十八。在位五年。私谥曰成。茂无子,骏嗣位。

  骏字公庭,幼而奇伟。建兴四年,封霸城侯。十岁能属文,卓越不羁,而淫纵 过度,常夜微行于邑里,国中化之,及统任,年十八。先是,愍帝使人黄门侍郎史 淑在姑臧,左长史泛祎、右长史马谟等讽淑,令拜骏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 州牧、领护羌校尉西平公。赦其境内,置左右前后四率官,缮南宫。刘曜又使人拜 骏凉州牧、凉王。

  时辛晏兵于枹罕,骏宴群僚于闲豫堂。命窦涛等进讨辛晏。从事刘庆谏曰: “霸王不以喜怒兴师,不以干没取胜,必须天时人事,然后起也。辛晏父子安忍凶 狂,其亡可待,奈何以饥年大举,猛寒攻城!昔周武回戈以须亡殷之期,曹公缓袁 氏使自毙,何独殿下以旋兵为耻乎!”骏纳之。

  遣参军王骘聘于刘曜,曜谓之曰:“贵州必欲追踪窦融,款诚和好,卿能保之 乎?”骘曰:“不能。”曜侍中徐邈曰:“君来和同,而云不能,何也?”骘曰: “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会,骄而矜诞,叛者九国。赵 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曜顾谓左 右曰:“此凉州高士,使乎得人。”礼而遣之。

  太宁元年,骏犹称建兴十二年,骏亲耕藉田。寻承元帝崩问,骏大临三日。会 有黄龙见于胥次之嘉泉,右长史氾祎言于骏曰:“案建兴之年,是少帝始起之号。 帝以凶终,理应改易。朝廷越在江南,音问隔绝,宜因龙改号,以章休征。”不从。 初,骏之立也,姑臧谣曰:“鸿从南来雀不惊,谁谓孤雏尾翅生,高举六翮凤皇鸣。” 至是而复收河南之地。

  咸和初,骏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 率众东会韩璞,攻讨秦州诸郡。曜遣其将刘胤来距,屯于狄道城。韩璞进度沃干岭。 辛岩曰:“我握众数万,藉氐羌之锐,宜速战以灭之,不可以久,久则变生。”璞 曰:“自夏末以来,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贯日,皆变之大者,不可以轻动。 轻动而不捷,为祸更深。吾将久而毙之。且曜与石勒相攻,胤亦不能久也。”积七 十余日,军粮竭,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大悦,谓其将士曰:“韩璞之众十 倍于吾,羌胡皆叛,不为之用。吾粮廪将悬,难以持久。今虏分兵运粮,可谓天授 吾也。若败辛岩,璞等自溃。彼众我寡,宜以死战。战而不捷,当无匹马得还,宜 厉尔戈矛,竭汝智力。”众咸奋。于是率骑三千,袭岩于沃干岭,败之,璞军遂溃, 死者二万余人。面缚归罪,骏曰:“孤之罪也,将军何辱!”皆赦之。胤乘胜追奔, 济河,攻陷令居,入据振武,河西大震。骏遣皇甫该御之,赦其境内。

  会刘曜东讨石生,长安空虚。大蒐讲武,将袭秦雍,理曹郎中索询谏曰:“曜 虽东征,胤犹守本。险阻路遥,为主人甚易,胤若轻骑凭氐羌以距我省,则奔突难 测;辍彼东合而逆战者,则寇我未已。顷年频出,戎马生郊,外有饥羸,内资虚耗, 岂是殿下子物之谓邪!”骏曰:“每患忠言不献,面从背违,吾政教缺然而莫我匡 者。卿尽辞规谏,深副孤之望也。”以羊酒礼之。

  西域诸国献汗血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诸珍异二百余品。四域长史 李柏请击叛将赵贞,为贞所败。议者以柏造谋致败,请诛之。骏曰:“吾每以汉世 宗之杀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减死论,群心咸悦。骏观兵新乡,狩于北 野,因讨轲没虏,破之。下令境中曰:“或鲧殛而禹兴,芮诛而缺进,唐帝所以殄 洪灾,晋侯所以成五霸。法律犯死罪,期亲不得在朝。今尽听之,唯不宜内参宿卫 耳。”于是刑清国富,群僚劝骏称凉王,领秦、凉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 晋文故事。骏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然境内皆称之 为王。群僚又请骏立世子,骏不从。中坚将军宋辑言于骏曰:“礼急储君者,盖重 宗庙之故。周成、汉昭立于繦褓,诚以国嗣不可旷,储宫当素定也。昔武王始有国, 元王作储君。建兴之初,先王在位,殿下正名统,况今社稷弥崇,圣躬介立,大业 遂殷,继贰阙然哉!臣窃以为国有累卵之危,而殿下以为安逾泰山,非所谓也。” 骏纳之,遂立子重华为世子。

  先是,骏遣傅颖假道于蜀,通表京师。李雄弗许。骏又遣治中从事张淳称籓于 蜀,托以假道焉。雄大悦。雄又有憾于南氐杨初,淳因说曰:“南氐无状,屡为边 害,宜先讨百顷,次平上珪。二国并势,席卷三秦,东清许洛,扫氛燕赵,拯二帝 梓宫于平阳,反皇舆于洛邑,此英霸之举,千载一时。寡君所以遣下臣冒险通诚, 不远万里者,以陛下义声远播,必能愍寡君勤王之志。天下之善一也,惟陛下图之。” 雄怒,伪许之,将覆淳于东峡。蜀人桥赞密以告淳。淳言于雄曰:“寡君使小臣行 无迹之地、通百蛮之域、万里表诚者,诚以陛下义矜戮力之臣,能成人之美节故也。 若欲杀臣者,当显于都市,宣示众目,云凉州不忘旧义,通使琅邪,为表忠诚,假 途于我,主圣臣明,发觉杀之。当令义声远著,天下畏威。今盗杀江中,威刑不显, 何足以扬休烈,示天下也!”雄大惊曰:“安有此邪!当相放还河右耳。”雄司隶 校尉景骞言于雄曰:“张淳壮士,宜留任之。”雄曰:“壮士岂为人留,且可以卿 意观之。”骞谓淳曰:“卿体大,暑热,可且遣下吏,少住须凉。”淳曰:“寡君 以皇舆幽辱,梓宫未反,天下之耻未雪,苍生之命倒悬,故遣淳来,表诚大国。所 论事重,非下吏能传。若下吏所了者,则淳本亦不来,虽有火山汤海,无所辞难, 岂寒暑之足避哉!”雄曰:“此人矫矫,不可得用也。”厚礼遣之。谓淳曰:“贵 主英名盖世,土险兵盛,何不称帝,自娱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乃父世济忠 良,未能雪天人之大耻,解众庶之倒悬,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兴江东, 故万里翼戴,将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娱邪!”雄有惭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晋 臣,往与六郡避难此都,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兴大晋于中州者,亦 当率众辅之。”淳还至龙鹤,募兵通表,后皆达京师,朝廷嘉之。

  骏议欲严刑峻制,众咸以为宜。参军黄斌进曰:“臣未见其可。”骏问其故。 斌曰:“夫法制所以经纶邦国,笃俗齐物,既立民行,不可洼隆也。若尊者犯令, 则法不行矣。”骏屏机改容曰:“夫法唯上行,制无高下。且微黄君,吾不闻过矣。 黄君可谓忠之至也。”于坐擢为敦煌太守。骏有计略,于是厉操改节,勤修庶政, 总御文武,咸得其用,远近嘉咏,号曰积贤君。自轨据凉州,属天下之乱,所在征 伐,军无宁岁。至骏,境内渐平。又使其将杨宣率众越流沙,伐龟兹、鄯善,于是 西域并降。鄯善王元孟献女,号曰美人,立宾遐观以处之。焉耆前部、于阗王并遣 使贡方物。得玉玺于河,其文曰“执万国,建无极。”

  时骏尽有陇西之地,士马强盛,虽称臣于晋,而不行中兴正朔。舞六佾,建豹 尾,所置官僚府寺拟于王者,而微异其名。又分州西界三郡置沙州,东界六郡置河 州。二府官僚莫不称臣。又于姑臧城南筑城,起谦光殿,画以五色,饰以金玉,穷 尽珍巧。殿之四面各起一殿,东曰宜阳青殿,以春三月居之,章服器物皆依方色; 南曰硃阳赤殿,夏三月居之;西曰政刑白殿,秋三月居之;北曰玄武黑殿,冬三月 居之。其傍皆有直省内官寺署,一同方色。及末年,任所游处,不复依四时而居。

  咸和初,惧为刘曜所逼,使将军宋辑、魏纂将徙陇西南安人二千余家于姑臧, 使聘于李雄,修邻好。及曜工攻枹罕,护军辛晏告急,骏使韩璞、辛岩率步骑二万 击之,战于临洮,大为曜军所败,璞等退走,追至令居,骏遂失河南之地。初,戊 己校尉赵贞不附于骏,至是,骏击擒之,以其地为高昌郡。及石勒杀刘曜,骏因长 安乱,复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武卫、石门、候和、漒川、甘松五屯护军,与勒 分境。勒遣使拜骏官爵,骏不受,留其使。后惧勒强,遣使称臣于勒,兼贡方物, 遣其使归。

  骏境内尝大饥,谷价踊贵,市长谭详请出仓谷与百姓,秋收三倍征之。从事阴 据谏曰:“昔西门豹宰鄴,积之于人;解扁莅东封之邑,计三倍。文侯以豹有罪而 可赏,扁有功而可罚。今详欲因人之饥,以要三倍,反裘伤皮,未足喻之。”骏纳 之。

  初,建兴中,敦煌计吏耿访到长安,既而遇贼,不得反,奔汉中,因东渡江, 以太兴二年至京都,屡上书,以本州未知中兴,宜遣大使,乞为乡导。时连有内难, 许而未行。至是,始以访守治书御史,拜骏镇西大将军,校尉、刺史、公如故,选 西方人陇西贾陵等十二人配之。访停梁州七年,以驿道不通,召还。访以诏书付贾 陵,托为贾客。到长安,不敢进,以咸和八年始达凉州。骏受诏,遣部曲督王丰等 报谢,并遣陵归,上疏称臣,而不奉正朔,犹称建兴二十一年。九年,复使访随丰 等赍印板进骏大将军。自是每岁使命不绝。后骏遣参军麹护上疏曰:

  东西隔塞,逾历年载,夙承圣德,心系本朝。而江吴寂蔑,余波莫及,虽肆力 修涂,同盟靡恤。奉诏之日,悲喜交并,天恩光被,褒崇辉渥,即以臣为大将军、 都督陕西雍秦凉州诸军事。休宠振赫,万里怀戴,嘉命显至,衔感屏营。伏惟陛下 天挺岐嶷,堂构晋室,遭家不造,播幸吴楚,宗庙有《黍离》之哀,园陵有殄废之 痛,普天咨嗟,含气悲伤。臣专命一方,职在斧钺,遐域僻陋,势极秦陇。勒雄既 死,人怀反正,谓季龙、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继凶逆,鸱目有年。东西辽旷, 声援不接,遂使桃虫鼓翼,四夷喧哗,向义之徒更思背诞,铅刀有干将之志,萤烛 希日月之光。是以臣前章恳切,欲齐力时讨。而陛下雍容江表,坐观祸败,怀目前 之安,替四祖之业,驰檄布告,徒设空文,臣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长路者也。且兆 庶离主,渐冉经世,先老消落,后生靡识,忠良受枭悬之罚,群凶贪纵横之利,怀 君恋故,日月告流。虽时有尚义之士,畏逼首领,哀叹穷庐。臣闻少康中兴,由于 一旅,光武嗣汉,众不盈百,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况以荆扬栗悍,臣州突骑,吞 噬遗羯,在于掌握哉!愿陛下敷弘臣虑,永念先绩,敕司空鉴、征西亮等泛舟江沔, 使首尾俱至也。

  自后骏遣使多为季龙所获,不达。后骏又遣护羌参军陈宇、从事徐虓、华驭等 至京师,征西大将军亮上疏言陈宇等冒险远至,宜蒙铨叙,诏除寓西平相,虓等为 县令。永和元年,以世子重华为五官中郎将、凉州刺史。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 泉南山,即昆仑之体也。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此山有石室玉堂, 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无疆之福。”骏从之。骏在位二十 二年卒,时年四十,私谥曰文公,穆帝追谥曰忠成公。

  重华字泰临,骏之第二子也。宽和懿重,沈毅少言。父卒,时年十六。以永和 二年自称持节、大都督、太尉、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赦其境内。 尊其母严氏为太王太后,居永训宫;所生母马氏为王太后,居永寿宫。轻赋敛,除 关税,省园囿,以恤贫穷。

  遣使奉章于石季龙。季龙使王擢、麻秋、孙伏都等侵寇不辍。金城太守张冲降 于秋。于是凉州振动。重华扫境内,使其征南将军裴恆御之。恆壁于广武,欲以持 久弊之。牧府相司马张耽言于重华曰:“臣闻国以兵为强,以将为主。主将者,存 亡之机,吉凶所系。故燕任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 明君靡不慎于将相也。今之所要,在于军师。然议者举将多推宿旧,未必妙尽精才 也。且韩信之举,非旧名也;穰宜之信,非旧将也;吕蒙之进,非旧勋也;魏延之 用,非旧德也。盖明王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能,则授以大事。今强寇在郊,诸 将不进,人情骚动,危机稍逼。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明识兵略,若授以斧钺,委 以专征,必能折冲御侮,歼殄凶类。”重华召艾,问以讨寇方略。艾曰:“昔耿弇 不欲以贼遗君父,黄权愿以万人当寇。乞假臣兵七千,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 重华大悦,以艾为中坚将军,配步骑五千击秋。引师出振武,夜有二枭鸣于牙中, 艾曰:“枭,邀也,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于是进战,大破之, 斩首五千级。重华封艾为福禄伯,善待之。诸宠贵恶其贤,共毁谮之,乃出为酒泉 太守。

  季龙又令麻秋进陷大夏,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诱 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谓秋曰:“辞父事君,当立功义;功义不立,当守名节。矩终 不肯主偷生于世。”于是先杀妻子,自刎而死。

  是月,有司议遣司兵赵长迎秋西郊。谢艾以《春秋》之义,国有大丧,省蒐狩 之礼,宜待逾年。别驾从事索遐议曰:“礼,天子崩,诸侯薨,末殡,五祀不行, 既殡而行之。鲁宣三年,天王崩,不废郊祀。今圣上统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璇 玑玉衡以齐七政。立秋,万物将成,杀气之始,其于王事,杖麾誓众,衅鼓礼神, 所以讨逆除暴,成功济务,宁宗庙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废也。”重华从之。

  俄而麻秋进攻枹罕,时晋阳太守郎坦以城大难守,宜弃外城。武城太守张悛曰: “弃外城则大事去矣,不可以动众心。”宁戎校尉张璩从之,固守大城。秋率众八 万,围堑数重,云梯雹车,地突百道,皆通于内。城中亦应之,杀伤秋众已数万。 季龙复遣其将刘浑等率步骑二万会之。郎坦恨言之不从,教军士李嘉潜与秋通,引 贼千余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张弘、辛挹、郭普距之,短兵接战,斩二百余人, 贼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烧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谓诸将曰:“我用兵于五都之间, 攻城略地,往无不捷。及登秦陇,谓有征无战。岂悟南袭仇池,破军杀将;筑城长 最,匹马不归;及攻此城,伤兵挫锐。殆天所赞,非人力也。”季龙闻而叹曰: “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真所谓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率步骑三万,进军临河。秋以三万众距之。 艾乘轺车,冠白,鸣鼓而行。秋望而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 命黑槊龙骧三千人驰击之。艾左右大扰。左战帅李伟劝艾乘马,艾不从,乃下车踞 胡床,指麾处分。贼以为伏兵发也,惧不敢进。张瑁从左南缘河而截其后,秋军乃 退。艾乘胜奔击,遂大败之,斩秋将杜勋、汲鱼,俘斩一万三级,秋匹马奔大夏。 重华论功,以谢艾为太府左长史,进封福禄县伯,邑五千户,帛八千匹。

  麻秋又据枹罕,有众十二万,进屯河内,遣王擢略地晋兴、广武,越洪池岭, 至于曲柳,姑臧大震。重华议欲亲出距之,谢艾固谏以为不可。别驾从事索遐进曰: “贼众甚盛,渐逼京畿。君者,国之镇也,不可以亲动。左长史谢艾,文武兼资, 国之方邵,宜委以推毂之任。殿下居中作镇,授以算略,小贼不足平也。”重华纳 之,于是以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遐为军正将军,率步骑二万 距之。艾建牙旗,盟将士,有西北风吹旌旗东南指。遐曰:“风为号令,今能令旗 指之,天所赞也,破之必矣。”军次神鸟,王擢与前锋战,败,遁还河南。还讨叛 虏斯骨真万余落,破之,斩首千余级,俘擒二千八百,获牛羊十余万头。

  重华自以连破勍敌,颇怠政事,希接宾客。司直索遐谏曰:“殿下承四圣之基, 当升平之会,荷当今之任,忧率土之涂炭。宜躬亲万机,开延英乂,夙夜乾乾,勉 于庶政。自顷内外嚣然,皆云去贼投诚者应即抚慰,而弥日不接。国老朝贤,当虚 己引纳,询访政事,比多经旬积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内,历月不省,废替见务, 注情于棋弈之间,缱绻左右小臣之娱,不存将相远大之谋。至使亲臣不言,朝吏杜 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寝与食也。今王室如毁,百姓倒悬,正是殿下衔胆茹辛厉心之 日。深愿垂心朝政,延纳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习,弭塞外声,修政 听朝,使下观而化。”重华览之大悦,优文答谢,然不之改也。

  诏遣侍御史俞归拜重华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假节。是时石季龙西中郎将王擢 屯结陇上,为苻雄所破,奔重华。重华厚宠之,以为征虏将军、秦州刺史、假节, 使张弘、宗悠率步骑万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硕御之,战于龙黎。擢等大败, 单骑而还,弘、悠皆没。重华痛之,素服为战亡吏士举哀号恸,各遣吊问其家。复 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遣使上疏曰:“季龙自毙,遗烬游魂,取乱侮亡,睹机 则发。臣今遣前都锋督裴恆步骑七万,遥出陇上,以俟圣朝赫然之威。山东骚扰不 足厝怀,长安膏腴,宜速平荡。臣守任西荒,山川悠远,大誓六军,不及听受之末; 猛将鹰扬,不豫告成之次,瞻云望日,孤愤义伤,弹剑慷慨,中情蕴结。”于是康 献皇后诏报,遣使进重华为凉州牧。

  是时御史俞归至凉州,重华方谋为凉王,不肯受诏,使亲信人沈猛谓归曰: “我家主公奕世忠于晋室,而不如鲜卑矣。台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将军, 何以加劝有功忠义之臣乎!明台今宜移河右,共劝州主为凉王。大夫出使,苟利社 稷,专之可也。”归对曰:“王者之制,异姓不得称王;九州之内,重爵不得过公。 汉高一时王异姓,寻皆诛灭,盖权时之宜,非旧体也。故王陵曰:‘非刘氏而王, 天下共伐之。’至于戎狄,不从此例。春秋时吴楚称王,而诸侯不以为非者,盖蛮 夷畜之也。假令齐鲁称王,诸侯岂不伐之!故圣上以贵公忠贤,是以爵以上公,位 以方伯,鲜卑北狄,岂足为比哉!子失问也。且吾又闻之,有殊勋绝世者亦有不世 之赏,若今便以贵公为王者,设贵公以河右之众南平巴蜀,东扫赵魏,修复旧都, 以迎天子,天子复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赏?幸三思之。”猛具宣归言,重华遂止。

  重华好与群小游戏,屡出钱帛以赐左右。征事索振谏曰:“先王寝不安席,志 平天下,故缮甲兵,积资实。大业未就,怀恨九泉。殿下遭巨寇于谅闇之中,赖重 饵以挫勍敌。今遗烬尚广,仓帑虚竭,金帛之费,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亲万 机,章奉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定万世之功。今章奉停滞,动经时月, 下情不得上达,哀穷困于囹圄,盖非明主之事,臣窃未安。”重华善之。

  将受诏,未及而卒,时年二十七。在位十一年。私谥曰昭公,后改曰桓公,穆 帝赐谥曰敬烈。子耀灵嗣。

  耀灵字元舒。年十岁嗣事,称大司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长宁侯祚性 倾巧,善承内外,初与重华宠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长等矫称重华遗令,以 祚为持节、督中外诸军、抚军将军,辅政。长待议以耀灵冲幼,时难未夷,宜立长 君。祚先烝重华母马氏,马氏遂从缉议,命废耀灵为凉宁侯而立祚。祚寻使杨秋胡 害耀灵于东苑,埋之于沙坑,私谥曰哀公。

  祚字太伯,博学雄武,有政事之才。既立,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 公。淫暴不道,又通重华妻裴氏,自阁内媵妾及骏、重华未嫁子女,无不暴乱,国 人相目,咸赋《墙茨》之诗。

  永和十年。祚纳尉缉、赵长等议,僭称帝位,立宗庙,舞八佾,置百官,下书 曰:“昔金行失驭,戎狄乱华,胡、羯、氐、羌咸怀窃玺。我武公以神武拨乱,保 宁西夏,贡款勤王,旬朔不绝。四祖承光,忠诚弥著。往受晋禅,天下所知,谦冲 逊让,四十年于兹矣。今中原丧乱,华裔无主,群后佥以九州之望无所依归,神祇 岳渎罔所凭系,逼孤摄行大统,以一四海之心。辞不获已,勉从群议。待扫秽二京, 荡清周魏,然后迎帝旧都,谢罪天阙,思与兆庶,同兹更始。”改建兴四十二年为 和平元年,赦殊死,赐鳏寡帛,加文武爵各一级,追崇曾祖轨为武王,祖寔为昭王, 从祖茂为成王,父骏为文王,弟重华为明王。立妻辛氏为皇后,弟天锡为长宁王, 子泰和为太子,庭坚为建康王,耀灵弟玄靓为凉武侯。其夜,天有光如车盖,声若 雷霆,震动城邑。明日,大风拔木。灾异屡见,而祚凶虐愈甚。其尚书马岌以切谏 免官。郎中丁琪又谏曰:“先公累执忠节,远宗吴会,持盈守谦,五十作载,苍生 所以鹄企西望,四海所以注心大凉,皇天垂赞,士庶效死者,正以先公道高彭昆, 忠逾西伯,万里通虔,任节不贰故也。能以一州之众抗崩天之虏,师徒岁起,人不 告疲。陛下虽以大圣雄姿纂戎鸿绪,勋德未高于先公,而行革命之事,臣窃未见其 可。华夷所以归系大凉、义兵所以千里响赴者,以陛下为本朝之故。今既自尊,人 斯高竞,一隅之地何以当中国之师!城峻冲生,负乘致寇,惟陛下图之。”祚大怒, 斩之于阙下。遣其将和昊率众伐丽靬戎于南山,大败而还。

  太尉桓温入关,王擢时镇陇西,驰使于祚,言温善用兵,势在难测。祚既震惧, 又虑擢反噬,即召马岌复位而与之谋。密遣亲人刺擢,事觉,不克。祚益惧,大聚 众,声言东征,实欲西保敦煌。会温还而止。更遣其平东将军秦州刺史牛霸、司兵 张芳率三千人击擢,破之。擢奔于苻健。其国中五月霜降,杀苗稼果实。

  祚宗人张瓘时镇枹罕,祚恶其强,遣其将易揣、张玲率步骑万三千以袭之。时 张掖人王鸾颇知神道,言于祚曰:“军出不复还,凉国将有不利矣。”祚大怒,以 鸾妖言沮众,斩之以徇,三军乃发。鸾临刑曰:“我死不二十日,军必败。”时有 神降于玄武殿,自称玄冥,与人交语。祚日夜祈之,神言与之福利,祚甚信之。祚 又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镇枹罕,为瓘所杀。玲等济河未毕,又为瓘兵所破。仍旧单 骑奔走,瓘军蹑之。祚众震惧。敦煌人宋混与弟澄等聚众以应瓘。赵长、张璹等惧 罪,入阁呼重华母马氏出殿,拜耀灵庶弟玄靓为主。揣等率众入殿伐长,杀之。瓘 弟琚及子嵩募数百市人,扬声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到城东,敢有举手者诛 三族。”祚众披散。琚、嵩率众入城,祚按剑殿上,大呼,令左右死战。祚既失众 心,莫有斗志,于是被杀。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国内咸称万岁。祚篡立 三年而亡。

  玄靓字元安。既立,自号大都督、大将军、校尉、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国内, 废和平之号,复称建兴四十三年。诛祚二子,以张瓘为卫将军,领兵万人,行大将 军事,改易僚属。

  有陇西人李俨,诛大姓彭姚,自立于陇右,奉中兴年号,百姓悦之。玄靓遣牛 霸率众讨之,未达,而西平人卫綝又据郡叛。霸众溃,单骑而还。瓘先欲征綝、以 兄珪在綝中为疑,綝亦以弟在瓘中,故彼我经年不相伐。西平人郭勋解天文,不应 州郡之命,綝礼聘之。勋曰:“张氏应衰,卫氏当兴,岂得以一弟而灭一门,宜速 伐瓘。”綝将从之。瓘遣弟琚领大众征綝败之。西平田旋要酒泉太守马基背瓘应綝, 旋谓基曰:“綝击其东,我等绝其西,不六旬,天下可定,斯闭口捕舌也。”基许 之。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将二千人伐基,败之,斩基、旋二人之首,传姑臧。

  瓘兄弟强盛,负其勋力,有篡立之谋。辅国宋混与弟澄共讨瓘,尽夷其属,玄 靓以混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假节,辅政。混卒,又以澄代之。玄靓右 司马张邕恶澄专擅,杀之。遂灭宋氏,玄靓乃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领军, 共辅政。

  邕自以功大,骄矜淫纵,又通马氏,树党专权。国人患之。天锡腹心郭增、刘 肃二人,并年十八九,因寝,谓天锡曰:“天下事欲未静。”天锡曰:“何谓也?” 二人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天锡大惊曰:“我早疑之,未敢出口。计当 云何?”肃曰:“政当速除之耳。”天锡曰:“安得其人?”肃曰:“肃即是也。” 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可与谋者。”肃曰:“赵白驹及肃二人足以办之矣。”于 是天锡从兵四百人,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剔刀鞘出刃,从天锡入。值邕于门下, 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禁中。邕得逸走,因率甲士三百 余人反攻禁门。天锡上屋大呼,谓将士曰:“张邕凶逆,所行无道,诸宋何罪,尽 诛灭之?倾覆国家,肆乱社稷。我不惜死,实惧先人废祀,事不获已故耳。我家门 户事,而将士岂可以干戈见向!今之所取,邕身而已。天地有灵,吾不食言。”邕 众闻之,悉散走,邕以剑自刎而死。于是悉诛邕党。

  玄靓年既幼冲,性又仁弱,天锡既克邕,专掌朝政,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 之号。兴宁元年,骏妻马氏卒,玄靓以其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以天锡专政,与大 臣张钦等谋讨之。事泄,钦等伏法。是岁,天锡率众入禁门,潜害玄靓,宣言暴薨, 时年十四。在位九年。私谥曰冲公,孝武帝赐谥曰敬悼公。

  天锡字纯嘏,骏少子也,小名独活。初字公纯嘏,入朝,人笑其三字,因自改 焉。玄靓死,国人立之,自号大将军、校尉、凉州牧、西平公。遣司马纶骞奉章请 命,并送御史俞归还京都。太和初,诏以天锡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 事、护羌校尉、凉州刺史、西平公。

  天锡数宴园池,政事颇废。荡难将军、校书祭酒索商上疏极谏,天锡答曰: “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 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则贵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飚风,则恶凶 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庶无遗漏矣。”

  羌廉岐自称益州刺史,率略阳四千家背苻坚就李俨。天锡自往讨之,以别驾杨 遹为监前锋军事、前将军,趣金城。晋兴相常据为使持节、征东将军,向左南,游 击将军张统出白土,天锡自率三万人次仓松,伐俨。俨大败,入城固守,遣子纯求 救于苻坚。坚使其将王猛救之。天锡败绩,死者十二三,天锡乃还。立子大怀为世 子。

  自天锡之嗣事也,连年地震山崩,水泉涌出,柳化为松,火生泥中。而天锡荒 于声色,不恤政事。初,安定梁景、敦煌刘肃并以门胄,总角与天锡友昵。张邕之 诛,肃、景有勋,天锡深德之赐姓张氏,又改其字,以为己子。天锡诸子皆以大为 字,故景曰大奕,肃曰大诚。废大怀为高昌公,更立嬖子大豫为世子,景、肃等俱 参政事。人情怨惧,从弟从事中郎宪切谏,不纳。

  时苻坚强盛,每攻之,兵无宁岁。天赐甚惧,乃立坛刑牲,率典军将军张宁、 中坚将军马芮等,遥与晋三公盟誓,献书大司马桓温,克六年夏誓同大举。遣从事 中郎韩博、奋节将军康妙奉表,并送盟文。博有口才,温甚称之。尝大会,温使司 马刁彝嘲之,彝谓博曰:“君是韩卢后邪?”博曰:“卿是韩卢后。”温笑曰: “刁以君姓韩,故相问焉。他自姓刁,那得韩卢后邪!”博曰:“明公脱未之思, 短尾者则为刁也。”一坐推叹焉。

  太元元年,苻坚遣其将苟苌、毛当、梁熙、姚苌来寇,渡石城津。天锡集议, 中录事席仂曰:“先公既有故事,徐思后变,此孙仲谋屈伸之略也。”众以仂为老 怯,咸曰:“龙骧将军马达,精兵万人距之,必不敢进。”广武太守辛章保城固守。 章与晋兴相彭知正、西平相赵疑谋曰:“马达出于行阵,必不为用,则秦军深入。 吾相与率三郡精卒,断其粮运,决一朝命矣。”征东常据亦欲先击姚苌,须天锡命。 天锡率万人顿金昌城。马达万人逆苌等,因请降,兵人散走。常据、席仂皆战死。 司兵赵充哲与苌苦战,又死。中卫将军史景亦没于阵。天锡大惧,出城自战,城内 又反。天锡窘逼,降于苌等。初,天锡所居安昌门及平章殿无故而崩,旬日而国亡。 即位凡十三年。自轨为凉州,至天锡,凡九世,七十六年矣。苻坚先为天锡起宅, 至,以为尚书,封归义侯。

  坚大败于淮肥时,天锡为苻融征南司马,于阵归国。诏曰:“昔孟明不替,终 显厥功,岂以一眚而废才用!其以天锡为散骑常侍、左员外。”又诏曰:“故太尉、 西平公张轨著德遐域,世袭前劳。强兵纵害,遂至失守。散骑常侍天锡拔迹登朝, 先祀沦替,用增矜慨,可复天锡西平郡公爵。”俄拜金紫光禄大夫。

  天锡少有文才,流誉远近。及归朝,甚被恩遇。朝士以其国破身虏,多共毁之。 会稽王道子尝问其西土所出,天锡应声曰:“桑葚甜甘,鸱鸮革响,乳酪养性,人 无妒心。”后形神昏丧,虽处列位,不复被齿遇。隆安中,会稽世子元显用事,常 延致之,以为戏弄。以其家贫,拜庐江太守,本官如故。桓玄时,欲招怀四远,乃 用天锡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寻卒,年六十一。追赠金紫光禄大夫。

  史臣曰:长河外区,流沙作纪,玉关悬险,金城负固,有苗攸窜,帝舜投而不 羁;渠搜是居,大禹即而方叙。世逢多难,婴五郡以谁何;时遇兵凶,阻三边而高 视。虽非久安之地,足为苟全之所乎!周公保之而立功,士彦拥之布延世。挚虞观 象,记洪灾之不流;侯瑾觇泉,知霸者之斯在。匪唯地势,抑亦有天道歙!茂、骏、 重华资忠踵武,崎岖僻陋,无忘本朝,故能西控诸戎,东攘巨猾,绾累叶之珪组, 赋绝域之琛賨,振曜遐荒,良由杖顺之效矣。祚以卑孽,阴倾冢嗣,播有茨于彤管, 拟宸居于黑山,丁琪以切谏遇诛夷,王鸾以谠言婴显戮,境内云据,仇其窃名,卒 致枭悬,自然之理也。纯嘏微弱,竟亡其众。奉身魏阙,齿迹朝流,再袭银黄,祖 德之延庆矣。

  赞曰:三象构氛,九土瓜分。鼎迁江介,地绝河濆。归诚晋室,美矣张君。内 抚遗黎,外攘逋寇。世既绵远,国亦完富。杖顺为基,盖天所佑。

卷八十七

  武昭王讳暠,字玄盛,小字长生,陇西成纪人,姓李氏,汉前将军广之十六世 孙也。广曾祖仲翔,汉初为将军,讨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众寡不敌,死之。 仲翔子伯考奔丧,因葬于狄道之东川,遂家焉,世为西州右姓。高祖雍,曾祖柔, 仕晋并历位郡守。祖弇,仕张轨为武卫将军、安世亭侯。父昶,幼有令名,早卒, 遗腹生玄盛。少而好学,性沈敏宽和,美器度,通涉经史,尤善文义。及长,颇习 武艺,诵孙吴兵法。尝与吕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黁起谓繇曰:“君 当位极人臣,李君有国土之分,家有騧草马生白额驹,此其时也。”

  吕光末,京兆段业自称凉州牧,以敦煌太守赵郡孟敏为沙州刺史,署玄盛效谷 令。敏寻卒,敦煌护军冯翊郭谦、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温毅有惠政,推为宁 朔将军、敦煌太守。玄盛初难之,会宋繇仕于业,告归敦煌,言于玄盛曰:“兄忘 郭黁之言邪?白额驹今已生矣。”玄盛乃从之。寻进号冠军,称籓于业。业以玄盛 为安西将军、敦煌太守,领护西胡校尉。

  及业僭称凉王,其右卫将军索嗣构玄盛于业,乃以嗣为敦煌太守,率骑五百而 西,未至二十里,移玄盛使迫己。玄盛惊疑,将出迎之,效谷令经邈及宋繇止之曰: “吕氏政衰,段业暗弱,正是英豪有为之日,将军处一国成资,奈何束手于人!索 嗣自以本邦,谓人情附己,不虞将军卒能距之,可一战而擒矣。”宋繇亦曰:“大 丈夫已为世所推,今日便授首于嗣,岂不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杰,有雄霸之风, 张王之业不足继也。”玄盛曰:“吾少无风云之志,因官至此,不图此郡士人忽尔 见推。向言出迎者,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觇嗣。繇见嗣,啖以甘言,还 谓玄盛曰:“嗣志骄兵弱,易擒耳。”于是遣其二子士业、让与邈、繇及以司马尹 建兴等逆战,破之,嗣奔还张掖。玄盛素与嗣善,结为刎颈交,反为所构,故深恨 之,乃罪状嗣于段业。业将且渠男又恶嗣,至是,因劝除之。业乃杀嗣,遣使谢玄 盛,分敦煌之凉兴、乌泽、晋昌之宜禾三县为凉兴郡,进玄盛持节、都督凉兴已西 诸军事、镇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时有赤气起于玄盛后园,龙迹见于小城。

  隆安四年,晋昌太守唐瑶移檄六郡,推玄盛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 二州牧、护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内,建年为庚子,追尊祖弇曰凉景公,父昶凉简 公。以唐瑶为征东将军,郭谦为军谘祭酒,索仙为左长史,张邈为右长史,尹建兴 为左司马,张体顺为右司马,张条为牧府左长史,令狐溢为右长史,张林为太府主 簿,宋繇、张谡为从事中郎,繇加折冲将军,谡加扬武将军,索承明为牧府右司马, 令狐迁为武卫将军、晋兴太守,氾德瑜为宁远将军、西郡太守,张靖为折冲将军、 河湟太守,索训为威远将军,西平太守,赵开为骍马护军、大夏太守,索慈为广武 太守,阴亮为西安太守,令狐赫为武威太守,索术为武兴太守,以招怀东夏。又遣 宋繇东伐凉兴,并击玉门已西诸城,皆下之,遂屯玉门、阳关,广田积谷,为东伐 之资。

  初,吕光之称王也,遣使市六玺玉于于阗,至是,玉至敦煌,纳之郡府。仍于 南门外临水起堂,名曰靖恭之堂,以议朝政,阅武事。图赞自古圣帝明王、忠臣孝 子、烈士贞女,玄盛亲为序颂,以明鉴戒之义,当时文武群僚亦皆图焉。有白雀翔 于靖恭堂,玄盛观之大悦。又立泮宫,增高门学生五百人。起嘉纳堂于后园,以图 赞所志。

  义熙元年,玄盛改元为建初,遣舍人黄始、梁兴间行奉表诣阙曰:

  昔汉运将终,三国鼎峙,钧天之历,数钟皇晋。高祖阐鸿基,景文弘帝业,嗣 武受终,要荒率服,六合同风,宇宙齐贯。而惠皇失驭,权臣乱纪,怀愍屯邅,蒙 尘于外,悬象上分,九眼下裂,眷言顾之,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绍命, 迁幸江表,荆扬蒙弘覆之矜,五都为荒榛之薮。故太尉、西平武公轨当元康之初, 属扰攘之际,受命典方,出抚此州,威略所振,声盖海内。明盛继统,不损前志, 长旌所指,仍辟三秦,义立兵强,拓境万里。文桓嗣位,奕叶载德,囊括关西,化 被崐裔,遐迩款籓,世修职贡。晋德之远扬,翳此州是赖。大都督、大将军天锡以 英挺之姿,承七世之业,志匡时难,克隆先勋,而中年降灾,兵寇侵境,皇威遐邈, 同奖弗及,以一方之师抗七州之众,兵孤力屈,社稷以丧。

  臣闻历数相推,归余于终,帝王之兴,必有闰位。是以共工乱象于黄农之间, 秦项篡窃于周汉之际,皆机不转踵,覆束成凶。自戎狄陵华,已涉百龄,五胡僭袭, 期运将杪,四海颙颙,悬心象魏。故师次东关,赵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三方欣 然引领。伏惟陛下道协少康,德侔光武,继天统位,志清函夏。至如此州,世笃忠 义,臣之群僚以臣高祖东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宠前朝,参忝时务,伯祖龙 骧将军、广晋太守、长宁侯卓,亡祖武卫将军、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佐凉州, 著功秦陇,殊宠之隆,勒于天府,妄臣无庸,辄依窦融故事,迫臣以义,上臣大都 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臣以为荆楚替贡。齐桓兴召陵之师, 诸侯不恭,晋文起城濮之役,用能勋光践土,业隆一匡,九域赖其弘猷,《春为》 恕其专命。功冠当时,美垂干祀。况今帝居未复,诸夏昏垫,大禹所经,奄为戎墟, 五岳神山,狄污其三,九州名都,夷秽其七,辛有所言,于兹而验。微臣所以叩心 绝气,忘寝与食,雕肝焦虑,不遑宁息者也。江凉虽辽,义诚密迩,风云苟通,实 如脣齿。臣虽名未结于天台,量未著于海内,然凭赖累祖宠光余烈,义不细辞,以 稽大务,辄顺群议,亡身即事。辕弱任重,惧忝威命。昔在春秋,诸侯宗周,国皆 称元,以布时令。今天台邈远,正朔未加,发号旋令,无以纪数。辄年冠建初,以 崇国宪。冀杖宠灵,全制一方,使义诚著于所天,玄风扇于九壤,殉命灰身,陨越 慷慨。

  玄盛谓群僚曰:“昔河右分崩,群豪竞起,吾以寡德为众贤所推,何尝不忘寝 与食,思济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云骑,东殄不庭,军之所至,莫不宾下。今惟 蒙逊鸱跱一城。自张掖已东,晋之遗黎虽为戎虏所制,至于向义思风,过于殷人之 望西伯。大业须定,不可安寝,吾将迁都酒泉,渐逼寇穴,诸君以为何如?”张邈 赞成其议,玄盛大悦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张长史与孤同矣,夫复何疑!” 乃以张体顺为宁远将军、建康太守,镇乐涫,征宋繇为右将军,领敦煌护军,与其 子敦煌太守让镇敦煌,遂迁居于酒泉。手令诫其诸子曰:

  吾自立身,不营世利;经涉累朝,通否任时;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举, 非本愿也。然事会相驱,遂荷州土,忧责不轻,门户事重。虽详人事,未知天心, 登车理辔,百虑填胸。后事付汝等,粗举旦夕近事数条,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 于杜渐防萌,深识情变,此当任汝所见深浅,非吾敕诫所益也。汝等虽年未至大, 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当事业矣。苟其不然,虽至白首,亦复何成!汝 等其戒之慎之。

  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众之所恶, 勿轻承信,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 勤省案,听讼诉。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 耳目人间,知外患苦。禁御左右,无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以示己明。 广加谘询,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念此贯心, 勿忘须臾。僚佐邑宿,尽礼承敬,宴飨馔食,事事留怀。古今成败,不可不知,退 朝之暇,念观典籍,面墙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笃忠厚,人物郭雅,天下全盛时,海内犹称之,况复今日,实是名邦, 正为五百年乡党婚亲相连,至于公理,时有小小颇回,为当随宜斟酌。吾临莅五年, 兵难骚动,未得休众息役,惠康士庶。至于掩瑕藏疾,涤除疵垢,朝为寇仇,夕委 心膂,虽未足希准古人,粗亦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有所 损益,计近便为少,经远如有余,亦无愧于前志也。

  初,玄盛之西也,留女敬爱养于外祖尹文。文既东迁,玄盛从姑梁褒之母养之。 其后秃发傉檀假道于北山。鲜卑遣褒送敬爱于酒泉,并通和好。玄盛遣使报聘,赠 以方物。玄盛亲率骑二万,略地至于建东,鄯善前部王遣使贡其方物,且渠蒙逊来 侵,至于建康,掠三千余户而归。玄盛大怒,率骑追之,及于弥安,大败之,尽收 所掠之户。

  初,苻坚建元之末,徙江汉之人万余户于郭煌,中州之人有田畴不辟者,亦徙 七千余户。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张掖已东人西奔敦煌、晋昌者数千户。及玄盛东 迁。皆徙之于酒泉,分南人五千户置会稽郡,中州人五千户置广夏郡,余万三千户 分置武威、武兴、张掖三郡,筑城于敦煌南子亭,以威南虏,又以前表未报,复遣 沙门法泉间行奉表,曰:

  江山悠隔,朝宗无阶,延首云极,翘企遐方。伏惟陛下应期践位,景福自天, 臣去乙巳岁顺从群议,假统方城,时遣舍人黄始奉表通诚,遥途险旷,未知达不? 吴凉悬邈,蜂虿充衢,方珍贡使,无由展御,谨副写前章,或希简达。

  臣以其岁进师酒泉,戒戎广平,庶攘茨秽,而黠虏恣睢,未率威教,凭守巢穴, 阻臣前路。窃以诸事草创,仓帑未盈,故息兵按甲,务农养士。时移节迈,荏苒三 年,抚剑叹愤,以日成岁。今资储已足,器械已充,西招城郭之兵,北引丁零之众, 冀凭国威席卷河陇,扬旌秦川,承望诏旨,尽节竭诚,陨越为效。

  又臣州界回远,勍寇未除,当顺镇副为行留部分,辄假臣世子士业监前锋诸军 事、抚军将军、护羌校尉,督摄前军,为臣先驱。又敦煌郡大众殷,制御西域,管 辖万里,为军国之本,辄以次子让为宁朔将军、西夷校尉、敦煌太守,统摄昆裔, 辑宁殊方。自余诸子,皆在戎间,率先士伍,臣总督大纲,毕在输力,临机制命, 动靖续闻。

  玄盛既迁酒泉,乃敦劝稼穑。郡僚以年谷频登,百姓乐业,请勒铭酒泉,玄盛 许之。于是使儒林祭酒刘彦明为文,刻石颂德。既而蒙逊每年侵寇不止,玄盛志在 以德抚其境内,但与通和立盟,弗之校也。是时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鸠皆 栖其园囿,其群下以为白祥金精所诞,皆应时邕而至,又有神光、甘露、连理、嘉 禾众瑞,请史官记其事,玄盛从之。寻而蒙逊背盟来侵,玄盛遣世子士业要击败之, 获其将且渠百年。

  玄盛上巳日宴于曲水,命群僚赋诗。而亲为之序。于是写诸葛亮训诫以勖诸子 曰:“吾负荷艰难,宁济之勋未建,虽外总良能,凭股肱之力,而戎务孔殷,坐而 待旦。以维城之固,宜兼亲贤,故使汝等未及师保之训,皆弱年受任。常惧弗克, 以贻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苟近而可师,何必远也。览诸葛亮训励,应璩奏 谏,寻其终始,周孔之教尽在中矣。为国足以致安,立身足以成名,质略易通,寓 目则了,虽言发往人,道师于此。且经史道德如采菽中原,勤之者则功多,汝等可 不勉哉!”玄盛乃修敦煌旧塞东西二围,以防北虏之患,筑敦煌旧塞西南二围,以 威南虏。

  玄盛以纬世之量,当吕氏之末,为群雄所奉,遂启霸图,兵无血刃,坐定千里, 谓张氏之业指期而成,河西十郡岁月而一。既而秃发傉檀入据姑臧,且渠蒙逊基宇 稍广,于是慨然著《述志赋》焉,其辞曰:

  涉至虚以诞驾,乘有舆于本无,禀玄元而陶衍,承景灵之冥符。廕朝云之庵蔼, 仰朗日之照煦。既敷既载,以育以成。幼希颜子曲肱之荣,游心上典,玩礼敦经。 蔑玄冕于硃门,羡漆园之傲生;尚渔父于沧浪,善沮溺之耦耕,秽鵄鸢之笼哧,钦 飞凤于太清;杜世竞于方寸,绝时誉之嘉声。超霄吟于崇岭。奇秀木之陵霜;挺修 干之青葱,经岁寒而弥芳。情遥遥以远寄,想四老军光;将戢繁荣于常衢,控云 辔而高骧;攀琼枝于玄圃,漱华泉之渌浆;和吟凤之逸响,应鸣鸾于南冈。

  时弗获青彡,心往形留,眷驾阳林,宛首一丘;冲风沐雨,载沈载浮。利害缤 纷以交错,叹感循环而相求。乾扉奄寂以重闭,天地绝津而无舟;悼贞信之道薄, 谢惭德于圜流。遂乃去玄览,庆世宾,肇弱巾于东宫,并羽仪于英伦,践宣德之秘 庭,翼明后于紫宸。赫赫谦光,崇明奕奕,岌岌王居,诜诜百辟,君希虞夏,臣庶 夔益。

  张王颓岩,梁后坠壑,淳风杪莽以永丧,搢绅沦胥而覆溺。吕发衅于闺墙,厥 构摧以倾颠;疾风飘于高木,回汤沸于重泉;飞尘翕以蔽日,大火炎其燎原;名都 幽然影绝,千邑阒而无烟。斯乃百六之恆数,起灭相因而迭然。于是人希逐鹿之图, 家有雄霸之想,暗王命而不寻,邀非分于无象。故覆车接路而继轨,膏生灵于土壤。 哀余类之忪懞,邈靡依而靡仰;求欲专而失逾远,寄玄珠于罔象。

  悠悠凉道。鞠焉荒凶,杪杪余躬,迢迢西邦,非相期之所会,谅冥契而来同。 跨弱水以建基,蹑昆墟以为墉,总奔驷之骇辔,接摧辕于峻峰。崇崖崨嶪,重险万 寻,玄邃窈窕,磐纡嵚岑,榛棘交横,河广水深,狐狸夹路,鸮鵄群吟,挺非我以 为用,任至当如影响;执同心以御物,怀自彼于握掌;匪矫情而任荒,乃冥合而一 往,华德是用来庭,野逸所以就鞅。

  休矣时英,茂哉隽哲,庶罩网以远笼,岂徒射钩与斩袂!或脱梏而缨蕤,或后 至而先列,采殊才于岩陆,拔翘彦于无际。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荡秽;想孔明 于草庐,运玄筹之罔滞;洪操盘而慷慨,起三军以激锐。咏群豪之高轨,嘉关张之 飘杰,誓报曹而归刘,何义勇之超出!据断桥而横矛,亦雄姿之壮发。辉辉南珍, 英英周鲁,挺奇荆吴,昭文烈武,建策乌林,龙骧江浦。摧堂堂之劲阵,郁风翔而 云举,绍攀韩之远踪,侔徽猷于召武,非刘孙之鸿度,孰能臻兹大祜!信乾坤之相 成,庶物希风而润雨。

  崏益既荡,三江已清,穆穆盛勋,济济隆平,御群龙而奋策,弥万载以飞荣, 仰遗尘于绝代,企高山而景行。将建硃旗以启路,驱长毂而迅征,靡商风以抗旆, 拂招摇之华旌,资神兆于皇极,协五纬之所宁。赳赳干城,翼翼上粥,恣馘奔鲸, 截彼丑类。且洒游尘于当阳,拯凉德于已坠。间昌寓之骖乘,暨襄城而按辔。知去 害之在兹,体牧童之所述,审机动之至微,思遗餐而忘寐,表略韵于纨素,托精诚 于白日。

  玄盛寝疾,顾命宋繇曰:“吾少离荼毒,百艰备尝,于丧乱之际,遂为此方所 推,才弱智浅,不能一同河右。今气力惙然,当不复起矣。死者大理,吾不悲之, 所恨志不申耳。居元首之位者,宜深诫危殆之机。吾终之后,世子犹卿子也,善相 辅导,述吾平生,勿令居人之上,专骄自任。军国之宜,委之于卿,无使筹略乖衷, 失成败之要。”十三年,薨,时年六十七。国人上谥曰武昭王,墓曰建世陵,庙号 太祖。

  先是,河右不生楸、槐、柏、漆,张骏之世,取于秦陇而植之,终于皆死,而 酒泉宫之西北隅有槐树生焉,玄盛又著《槐树赋》以寄情,盖叹僻陋遐方,立功非 所也。亦命主簿梁中庸及刘彦明等并作文。感兵难繁兴,时俗喧竞,乃著《大酒容 赋》以表恬豁之怀。与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景等归晋,遇害江南,玄盛闻而吊 之。玄盛前妻,同郡辛纳女,贞顺有妇仪,先卒,玄盛亲为之诔。自余诗赋数十篇。 世子谭早卒,第二子士业嗣。

  凉后主讳歆,字士业。玄盛薨时,府僚奉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凉州牧、 护羌校尉,大赦境内,改年为嘉兴。尊母尹氏为太后,以宋繇为武卫将军、广夏太 守、军谘祭酒、录三府事,索仙为征虏将军、张掖太守。

  且渠蒙逊遣其张掖太守且渠广宗祚降诱士业,士业遣武卫温宜等赴之,亲勒大 军为之后继。蒙逊率众三万,设伏于蓼泉。士业闻,引兵还,为逊所逼。士业亲贯 甲先登,大败之,追奔百余里,俘斩七千余级。明年,蒙逊又伐士业,士业将出距 之,左长史张体顺固谏,乃止。蒙逊大芟秋稼而还。是岁,朝廷以士业为持节、都 督七郡诸军事、镇西大将军、护羌校尉、酒泉公。

  士业用刑颇严,又缮筑不止,从事中郎张显上疏谏曰:“入岁已来,阴阳失序, 屡有贼风暴雨,犯伤和气。今区域三分,势不久并,并兼之本,实在农战,怀远之 略,事归宽简。而更繁刑峻法,宫室是务,人力凋残,百姓愁悴。致灾之咎,实此 之由。”主簿氾称又上疏谏曰:

  臣闻天之子爱人后,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则垂灾谴以戒之。改者虽危必昌, 宋景是也;其不改者,虽安必亡,虢公是也。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谦德堂陷;八月, 效谷地烈;二年元日,昏雾四塞;四月,日赤无光,二旬乃复;十一月,狐上南门; 今兹春夏地颇五震;六月,陨星于建康。臣虽学不稽古,敏谢仲舒,颇亦闻道于先 师,且行年五十有九,请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闻见,不复能远论书传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烈,狐入谦光殿前,俄而秦师奄至,都城不守。梁熙既 为凉州,藉秦氏兵乱,规有全凉之地,外有抚百姓,内多聚敛,建元十九年姑臧南 门崩,陨石于闲豫堂,二十年而吕光东反,子败于前,身戮于后。段业因群胡创乱, 遂称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余所,既而先王龙兴瓜州,蒙逊杀之张掖。此皆 目前之成事,亦殿下之所闻知。效谷,先王鸿渐之始,谦德,即尊之室,基陷地裂, 大凶之征也。日者太阳之精,中国之象,赤而无光,中国将为胡夷之所陵灭。谚曰: “野兽入家,主人将去。”今狐上南门,亦灾之大也。又狐者胡也,天意若曰将有 胡人居于此城,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星陨于宋,襄公卒为楚所擒。地者至 阴,胡夷之象,当静而动,反乱天常,天意若曰胡夷将震动中国,中国若不修德, 将有宋襄之祸。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辄自同子弟之亲,是以不避忤上之诛,昧死而进愚款。愿 殿下亲仁善邻,养威观衅,罢宫室之务,止游畋之娱。后宫嫔妃、诸夷子女,躬受 分田,身劝蚕绩,以清俭素德为荣,息兹奢靡之费,百姓租税,专拟军国。虚衿下 士,广招英隽,修秦氏之术,以强国富俗。待国有数年之积,庭盈文武之士,然后 命韩白为前驱,纳子房之妙算,一鼓而姑臧可平,长驱可以饮马泾渭,方江面而争 天下,岂蒙逊之足忧!不然,臣恐宗庙之危必不出纪。

  士业并不纳。

  士业立四年而宋受禅,士业将谋东伐,张体顺切谏,乃止。士业闻蒙逊南伐秃 发傉檀,命中外戒严,将攻张掖,尹氏固谏,不听,宋繇又固谏,士业并不从。繇 退而叹曰:“大事去矣,吾见师之出,不见师之还也!”士业遂率步骑三万东伐, 镒于都渎涧。蒙逊自浩亹来,距战于怀城,为蒙逊所败。左右劝士业还酒泉,士业 曰:“吾违太后明诲,远取败辱,不杀此胡,复何面目以见母也!”勒众复战,败 于蓼泉,为蒙逊所害。士业诸弟酒泉太守翻、新城太守预、领羽林右监密、左将军 眺、右将军亮等西奔敦煌,蒙逊遂入于酒泉。士业之未败也,有大蛇从南门而入, 至于恭德殿前;有双雉飞出宫内;通街大树上有乌鹊争巢,鹊为乌所杀。又有敦煌 父老令狐炽梦白头公衣帢而谓炽曰:“南风动,吹长木,胡桐椎,不中毂。”言讫 忽然不见。士业小字桐椎,至是而亡。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与诸子等弃敦煌,奔于北山,蒙逊以索嗣子远绪行敦煌太守。 元绪粗险好杀,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张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数十 骑入于敦煌,元绪东奔凉兴,宋承等推恂为冠军将军、凉州刺史。蒙逊遣世子德政 率众攻恂,恂闭门不战,蒙逊自率众二万攻这,三面起隄,以水灌城。恂遣壮士一 千,连版为桥,潜欲决隄,蒙逊勒兵逆战,屠其城。士业子重耳,脱身奔于江左, 仕于宋。后归魏,为恆农太守。蒙逊徙翻子宝等于姑臧,岁余,北奔伊吾,后归于 魏,独尹氏及诸女死于伊吾。

  玄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至宋少帝景平元年灭,据河右凡二十四年。

  史臣曰:王者受图,咸资世德,犹混成之先大帝,若一气之生两仪。是以中阳 勃兴,资豢龙之构趾;景亳垂统,本吞燕之开基。凉武昭王英姿杰出,运阴阳而纬 武,应变之道如神;吞日月以经天,成物之功若岁。故能怀茺弭暴,开国化家,宅 五郡以称籓,屈三分而奉顺。若乃《诗》褒秦仲,后嗣建削平之业;颂美公刘,末 孙兴配天之祚。或发迹于汧渭,或布化于邠岐,覆篑创元天之基,疏涓开环海之宅。 彼既有渐,此亦同符,是知景命攸归,非一朝之可致,累功积庆,其所由来远矣。

  赞曰:武昭英睿,忠勇霸世。王室虽微,乃诚无替。遗黎饮德,绝壤沾惠。积 祉丕基,克昌来裔。

卷八十八

  ○李密 盛彦 夏方 王裒 许孜 庾衮 孙晷 颜含 刘殷 王延 王谈桑 虞 何琦 吴逵

  大矣哉,孝之为德也!分浑元而立体,道贯三灵;资品汇以顺名,功苞万象。 用之于国,动天地而降休征;行之于家,感鬼神而昭景福。若乃博施备物,尊仁安 义,柔色承颜,怡怡尽乐,击鲜就养,亹癖忘劬,集包思艺黍之勤,循陔有采兰之 咏,事亲之道也。属属如在,哀哀罔极,聚薪流恸,衔索兴嗟,晒风树以隤心,頫 寒泉而沫泣,追远之情也。审德筮仕,正务移官,居高匪危,在丑无争,协修升以 匡化,怀履冰而砥节,立身之行也。是以闵曾翼翼,遵六教而缉贞规;蔡董烝烝, 弘七体而垂令迹。亦有至诚上感,明祗下赞,郭巨致锡金之庆。阳雍标莳玉之祉; 乌驯丹羽,巢叔和之室,鹿呈白毳,扰功文之庐。然则因彼孝慈而生友悌,理在兼 综,义归一揆。夫天伦之重,共气分形,心睽则叶悴荆权,性合则华承棣萼。乃有 推代瘦,徇急难之情;让果同衾,尽欢愉之致:缅窥缃素,载流尘躅者欤!

  晋氏始自中朝,逮于江左,虽百六之灾遄及,而君子之道未消,孝悌名流,犹 为继踵。王伟元之行己,许季义之立节,夏方、盛彦体至性以驰芬,庾衮、颜含笃 友于而宣范,自余群士,咸标懿德。采其遗绚,足厉浇风,故著《孝友篇》以续前 史云耳。

  李密,字令伯,犍为武阳人也,一名虔。父早亡,母何氏醮。密时年数岁,感 恋弥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刘氏,躬自抚养,密奉事以孝谨闻。刘氏有疾, 则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必先尝后进。有暇则讲学忘疲,而师事谯周,周 门人方之游夏。

  少仕蜀,为郎。数使吴,有才辩,吴人称之。蜀平,泰始初,诏征为太子洗马。 密以祖母年高,无人奉养,遂不应命。乃上疏曰:

  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 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辛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 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兒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而刘早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尝废离。

  自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 供养无主,辞不赴命。明诏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 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 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苟徇私情, 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恤,况臣孤苦尪羸之极。且臣少仕伪 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宠命 殊私,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私情 区区不敢弃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 而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臣之辛苦,非但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之所明知,皇天后土,实所鉴见。伏愿陛 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身,死当结草。

  帝览之曰:“士之有名,不虚然哉!”乃停召。后刘终,服阕,复以洗马征至 洛。司空张华问之曰:“安乐公何如?”密曰:“可次齐桓。”华问其故,对曰: “齐桓得管仲而霸,用竖刁而虫流。安乐公得诸葛亮而抗魏,任黄皓而丧国,是知 成败一也。”次问:“孔明言教何碎?”密曰:“昔舜、禹、皋陶相与语,故得简 雅;《大诰》与凡人言,宜碎。孔明与言者无己敌,言教是以碎耳。”华善之。

  出为温令,而憎疾从事,尝与人书曰:“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从事白其书 司隶,司隶以密在县清慎,弗之劾也。密有才能,常望内转,而朝廷无援,乃迁汉 中太守,自以失分怀怨。及赐饯东堂,诏密令赋诗,末章曰:“人亦有言,有因有 缘。官无中人,不如归田。明明在上,斯语岂然!”武帝忿之,于是都官从事奏免 密官。后卒于家。二子:赐、兴。

  赐字宗石,少能属文,尝为《玄鸟赋》,词甚美。州辟别驾,举秀才,未行而 终。兴字隽石,亦有文才,刺史罗尚辟别驾。尚为李雄所攻,使兴诣镇南将军刘弘 求救,兴因愿留,为弘参军而不还。尚白弘,弘即夺其手版而遣之。兴之在弘府, 弘立诸葛孔明、羊叔子碣,使兴俱为之文,甚有辞理。

  盛彦,字翁子,广陵人也。少有异才。年八岁,诣吴太尉戴昌,昌赠诗以观之, 彦于坐答之。辞甚康慨。母王氏因疾失明,彦每言及,未尝不流涕。于是不应辟召, 躬自侍养,母食必自哺之。母既疾久,至于婢使数见捶挞。婢忿恨,伺彦暂行,取 蛴螬灸饴之。母食以为美,然疑是异物,密藏以示彦。彦见之,抱母恸哭,绝而复 苏。母目豁然即开,从此遂愈。彦仕吴,至中书侍郎,吴平,陆云荐之于刺史周浚, 本邑大中正刘颂又举彦为小中正。太康中卒。

  夏方,字文正,会稽永兴人也。家遭疫疠,父母伯叔群从死者十三人。方年十 四,夜则号哭,昼则负土,十有七载,葬送得毕,因庐于墓侧,种植松柏,乌鸟猛 兽驯扰其旁。吴时拜仁义都尉,累迁五官中郎将。朝会未尝乘车,行必让路。吴平, 除高山令。百姓有罪应加捶挞者,方向之涕泣而不加罪,大小莫敢犯焉。在官三年, 州举秀才,还家,卒,年八十七。

  王裒,字伟元,城阳营陵人也。祖修,有名魏世。父仪,高亮雅直,为文帝司 马。东关之役,帝问于众曰:“近曰之事,谁任其咎?”仪对曰:“责在元帅。” 帝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邪!”遂引出斩之。

  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礼,身长八尺四寸,容貌绝异,音声清亮,辞气雅正,博 学多能,痛父非命,未尝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于是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 就。庐于墓侧,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号,涕泪著树,树为之枯。母性畏雷, 母没,每雷,辄到墓曰:“裒在此。”及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 尝不三复流涕,门人受业者并废《蓼莪》之篇。

  家贫,躬耕,计口而田,度身而蚕。或有助之者,不听。诸生密为刈麦,裒遂 弃之。知旧有致遗者,皆不受。门人为本县所役,告裒求属令,良曰:“卿学不足 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廕卿,属之何益!且吾不执笔已四十年矣。”乃步担干饭, 兒负盐豉草屐,送所役生到县,门徒随从者千余人。安丘令以为诣己,整衣出迎之。 裒乃下道至土牛旁,磬折而立,云:“门生为县所役,故来送别。”因执手涕泣而 去。令即放之,一县以为耻。

  乡人管彦少有才而未知名,裒独以为必当自达,拔而友之,男女各始生,便共 许为婚。彦后为西夷校尉,卒而葬于洛阳,裒后更嫁其女。彦弟馥问裒,裒曰: “吾薄志毕愿山薮,昔嫁姊妹皆远,吉凶断绝,每以此自誓。今贤兄子葬父子洛阳。 此则京邑之人也,由吾结好之本意哉!”馥曰:“嫂,齐人也,当还临淄。”裒曰: “安有葬父河南而随母还齐!用意如此,何婚之有!”

  北海邴春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负笈游学,乡邑佥以为邴原复出。裒以春性险 狭慕名,终必不成。其后春果无行,学业不终,有识以此归之。裒常以为人之所行 期于当归善道,何必以所能而责人所不能。

  及洛京倾覆,寇资蜂起,亲族悉欲移渡江东,裒恋坟垄不去。贼大盛,方行, 犹思慕不能进,遂为贼所害。

  许孜,字季义,东阳吴宁人也。孝友恭让,敏而好学。年二十,师事豫章太守 会稽孔冲,受《诗》、《书》、《礼》、《易》及《孝经》、《论语》。学竟,还 乡里。冲在郡丧亡,孜闻问尽哀,负担奔赴,送丧还会稽,蔬食执役,制服三年。 俄而二亲没,柴毁骨立,杖而能起,建墓于县之东山,躬自负土,不受乡人之助。 或愍孜羸惫,苦求来助,孜昼助不逆,夜便除之。每一悲号,鸟兽翔集。孜以方营 大功,乃弃其妻,镇宿墓所,列植松柏亘五六里。时有鹿犯其松栽,改悲叹曰: “鹿独不念我乎!”明日,忽见鹿为猛兽所杀,置于所犯栽下。孜怅惋不已,乃为 作冢,埋于隧侧。猛兽即于孜前自扑而死,孜益叹息,又取埋之。自后树木滋茂, 而无犯者。积二十余年孜乃更娶妻,立宅墓次,烝烝朝夕,奉亡如存,鹰雉栖其梁, 檐鹿与猛兽扰其庭圃,交颈同游,不相搏噬。元康中,郡察孝廉,不起,巾褐终身。 年八十余,卒于家。邑人号其居为孝顺里。

  咸康中,太守张虞上疏曰:“臣闻圣贤明训存乎举善,褒贬所兴,不远千载。 谨案所领吴宁县物故人许孜,至性孝友,立节清峻,与物恭让,言行不贰。当其奉 师,则在三之义尽;及其丧亲,实古今之所难。咸称殊类致感,猛兽弭害。虽臣不 及见,然备闻斯语,窃谓蔡顺、董黯无以过之。孜没积年,其子尚在,性行纯悫, 今亦家于墓侧。臣以为孜之履操,世所希逮,宜标其令迹,甄其后嗣,以酬既往, 以奖方来。《阳秋传》曰:‘善善及其子孙’。臣不达大体,请台量议。”疏奏, 诏旌表门闾。蠲复子孙。其子生亦有孝行。图孜像于堂,朝夕拜焉。

  庾衮,字叔褒,明穆皇后伯父也。少履勤俭,笃学好问,事亲以孝称。咸宁中, 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复殆,疠气方炽,父母诸弟皆出次于外,衮独留不去。诸 父兄强之,乃曰:“衮性不畏病。”遂亲自扶持,昼夜不眠,其间复抚柩哀临不辍。 如此十有余旬,疫势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衮亦无恙。父老咸曰:“异哉此 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始疑疫疠之不相染也。”

  初,衮诸父并贵盛,惟父独守贫约。衮躬亲稼穑,以给供养,而执事勤恪,与 弟子树篱,跪以授条。或曰:“今在隐屏,先生何恭之过?”衮曰:“幽显易操, 非君子之志也。”父亡,作筥卖以养母。母见其勤,曰:“我无所食。”对曰: “母食不甘,衮将何居!”母感而安之。衮前妻荀氏,继妻乐氏,皆官族富室,及 适衮,俱弃华丽,散资财,与衮共安贫苦,相敬如宾。母终,服丧居于墓侧。

  岁大饥,藜羹不糁,门人欲进其饭者,而衮每曰已食,莫敢为设。及麦熟,获 者已毕,而采捃尚多,衮乃引其群子以退,曰“待其间。”及其捃也,不曲行,不 旁掇,跪而把之,则亦大获,又与邑人入山拾橡,分夷险,序长幼,推易居难,礼 无违者。或有斩其墓柏,莫知其谁,乃召邻人集于墓而自责焉,因叩头泣涕,谢祖 祢曰:“德之不修,不能庇先人之树,衮之罪也。”父老咸亦为之垂泣,自后人莫 之犯。抚诸孤以慈,奉诸寡以仁,事加于厚而教之义方,使长者体其行,幼者忘其 孤。孤甥郭秀,比诸子侄,衣食而每先之。孤兄女曰芳,将嫁,美服既具,衮乃刈 荆苕为箕帚,召诸子集之于堂,男女以班,命芳曰:“芳乎!汝少孤,汝逸汝豫, 不汝疵瑕。今汝适人,将事舅姑,洒扫庭内,妇之道也,故赐汝此。匪器之为美, 欲温恭朝夕,虽休勿休也。”而以旧宅与其长兄子赓、翕。及翕卒,衮哀其早孤, 痛其成人而未娶,乃抚柩长号,哀感行路,闻者莫不垂涕。

  初,衮父诫衮以酒,每醉,辄自责曰:“余废先父之诫,其何以训人!”乃于 父墓前自杖三十。邻人褚德逸者,善事其亲,老而不倦,衮每拜之。尝与诸兄过邑 人陈准兄弟,诸兄友之,皆拜其母,衮独不拜。准弟徽曰:“子不拜吾亲何?”衮 曰:“未知所以拜也。夫拜人之亲者,将自同于人之子也,其义至重,衮敢轻之乎?” 遂不拜。准、徽叹曰:“古有亮直之士,君近之矣。君若当朝,则社稷之臣欤!君 若握兵,临大节,孰能夺之!方今征聘,君实宜之。”于是乡党荐之,州郡交命, 察孝廉,举秀才、清白异行,皆不降志,世遂号之为异行。

  元康末,颍川太守召为功曹,衮服造役之衣,杖锸荷斧,不俟驾而行,曰: “请受下夫之役。”太守饰车而迎,衮逡巡辞退,请徒行入郡,将命者遂逼扶升车, 纳于功曹舍。既而衮自取己车而寝处焉,形虽恭而神有不可动之色。太守知其不屈, 乃叹曰:“非常士也,吾何以降之!”厚为之礼而遣焉。

  齐王冏之唱义也,张泓等肆掠于阳翟,衮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是时百 姓安宁,未知战守之事,衮曰:“孔子云:‘不教而战,是谓弃之。’”乃集诸如 士而谋曰:“二三君子相与处于险,将以安保亲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千人 聚而不以一人为主,不散则乱矣。’将若之何!”众曰:“善。今日之主,非君而 谁!”衮默然有间,乃言曰:“古人急病让夷,不敢逃难,然人之立主,贵从其命 也。”乃誓之曰:“无恃险,无怙乱,无暴邻,无抽屋,无樵采人所植,无谋非德, 无犯非义,戮力一心,同恤危难。”众咸从之。于是峻险厄,杜蹊径,修壁坞,树 蕃障,考功庸,计丈尺,均劳逸,通有无,缮完器备,量力任能,物应其宜,使邑 推其长,里推其贤,而身率之。分数既明,号令不二,上下有礼,少长有仪,将顺 其美,匡救其恶。及贼至,衮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满而勿发。贼挑战,晏然不 动,且辞焉。贼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如是者三。时人语曰:“所谓临事而 惧、好谋而成者,其庾异行乎!”

  及冏归于京师,逾年不朝,衮曰:“晋室卑矣,寇难方兴!”乃携其妻适林虑 山,事其新乡如其故乡,言忠信,行笃敬。经及期年,而林虑之人归之,咸曰庾贤。 及石勒攻林虑,父老谋曰:“此有大头山,九州之绝险也。上有古人遗迹,可共保 之。”惠帝迁于长安,衮乃相与登于大头山而田于其下。年谷未熟,食木实,饵石 蕊,同保安之,有终焉之志。及将收获,命子怞与之下山,中途目眩瞀,坠崖而卒。 同保赴哭曰:“天乎!独不可舍我贤乎!”时人伤之曰:“庾贤绝尘避地,超然远 迹,固穷安陋,木食山栖,不与世同荣,不与人争利,不免遭命,悲夫!”

  衮学通《诗》《书》,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尊事耆老,惠训蒙幼,临人之丧 必尽哀,会人之葬必躬筑,劳则先之,逸则后之,言必行之,行必安之。是以宗族 乡党莫不崇仰,门人感慕,为人树碑焉。

  有四子:怞、蔑、泽、捃。在泽生,故名泽,因捃生,故曰捃。蔑后南渡江, 中兴初,为侍中。蔑生愿,安成太守。

  孙晷,字文度,吴国富春人,吴伏波将军秀之曾孙也。晷为兒童,未尝被呵怒。 顾荣见而称之,谓其外祖薛兼曰:“此兒神明清审,志气贞立,非常童也。”及长, 恭孝清约,学识有理义,每独处幽暗之中,容止瞻望未尝倾邪。虽侯家丰厚,而晷 常布衣蔬食,躬亲垄亩,诵咏不废,欣然独得。父母愍其如此,欲加优饶,而夙兴 夜寐,无暂懈也。父母起居尝馔,虽诸兄亲馈,而晷不离左右。富春车道既少,动 经江川,父难于风波,每行乘篮舆,晷躬自扶侍,所诣之处,则于门外树下籓屏之 间隐息,初不令主人知之。兄尝笃疾经年,晷躬自扶侍,药石甘苦,必经心目,跋 涉山水,祈求恳至。而闻人之善,欣若有得;闻人之恶,惨若有失。见人饥寒,并 周赡之,乡里赠遗,一无所受。亲故有穷老者数人,恆往来告索,人多厌慢之,而 晷见之。欣敬逾甚,寒则与同衾,食则与同器,或解衣推被以恤之。时年饥谷贵, 人有生刈其稻者,晷见而避之,须去而出,既而自刈送与之。乡邻感愧,莫敢侵犯。

  会稽虞喜隐居海嵎,有高世之风。晷钦其德,聘喜弟预女为妻。喜戒女弃华尚 素,与晷同志。时人号为梁鸿夫妇。济阳江淳少有高操,闻晷学行过人,自东阳往 候之,始面,便终日谭宴,结欢而别。

  司空何充为扬州,檄晷为主簿,司徒蔡谟辟为掾属,并不就。尚书经国明,州 土之望,表荐晷,公车径征。会卒,时年三十八,朝野嗟痛之。晷未及大敛,有一 老父缊袍草屦,不通姓名,径入抚柩而哭,哀声慷慨,感于左右。哭止便出,容貌 甚清,眼瞳又方,门者告之丧主,怪而追焉。直去不顾。同郡顾和等百余人叹其神 貌有异,而莫之测也。

  颜含,字弘都,琅邪莘人也。祖钦,给事中。父默,汝阴太守。含少有操行, 以孝闻。兄畿,咸宁中得疾,就医自疗,遂死于医家。家人迎丧,旐每绕树而不可 解,引丧者颠仆,称畿言曰:“我寿命未死,但服药太多,伤我五藏耳。今当复活, 慎无葬也。”其父祝之曰:“若尔有命复生,岂非骨肉所愿!今但欲还家,不尔葬 也。”旐乃解。及还,其妇梦之曰:“吾当复生,可急开棺。”妇颇说之。其夕, 母及家人又梦之,即欲开棺,而父不听。含时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则 有之,今灵异至此,开棺之痛,孰与不开相负?”父母从之,乃共发棺果有生验, 以手刮棺,指爪尽伤,然气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饮哺将护,累月犹不能语,饮食 所须,托之以梦。阖家营视,顿废生业,虽在母妻,不能无倦矣。含乃绝弃人事, 躬亲侍养,足不出户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赠以甘旨,含谢而不受。或问其 故,答曰:“病者绵昧,生理未全,既不能进敢,又未识人惠,若当谬留,岂施 者之意也!”畿竟不起。

  含二亲既终,两兄继没,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课励家人,尽心奉养,每日自 尝省药馔,察问息耗,必簪屦束带。医人疏方,应须髯蛇胆,而寻求备至,无由得 之,含忧叹累时。尝昼独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含开视, 乃蛇胆也。童子逡巡出户,化成青鸟飞去。得胆,药成,嫂病即愈。由是著名。

  本州辟,不就。东海王赵以为太傅参军,出补闿阳令。元帝初镇下邳,复命为 参军。过江,以含为上虞令。转王国郎中、丞相东阁祭酒,出为东阳太守。东宫初 建,含以儒素笃行补太子中庶子,迁黄门侍郎、本州大中正,历散骑常侍、大司农。 豫讨苏峻功,封西平县侯,拜侍中,除吴郡太守。王导问含曰:“卿今莅名郡,政 将何先?”答曰:“王师岁动,编户虚耗,南北权豪竞招游食,国弊家丰,执事之 忧。且当征之势门,使反田桑,数年之间,欲令户给人足,如其礼乐,俟之明宰。” 含所历简而有恩,明而能断,然以威御下。导叹曰:“颜公在事,吴人敛手矣。” 未之官,复为侍中。寻除国子祭酒,加散骑常侍,迁光禄勋,以年老逊位。成帝美 其素行,就加右光禄大夫,门施行马,赐床帐被褥,敕太官四时致膳,固辞不受。

  于时论者以王导帝之师傅,名位隆重,百僚宜为降礼。太常冯怀以问于含,含 曰:“王公虽重,理无偏敬,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识时务。” 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于我,我有邪德乎?”人尝论少 正卯、盗跖其恶孰深。或曰:“正卯虽奸,不至剖人弃膳,盗跖为甚。”含曰: “为恶彰露,人思加戮;隐伏之奸,非圣不诛。由此言之,少正为甚。”众咸服焉。 郭璞尝遇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 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桓温求婚于含,含以其盛满,不许。 惟与邓攸深交。或问江左群士优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邓伯道之清,卞望之之 节,余则吾不知也。”其雅重行实,抑绝浮伪如此。

  致仕二十余年,年九十三卒。遗命素棺薄敛。谥曰靖。丧在殡而邻家失火,移 棺绋断,火将至而灭,佥以为淳诚所感也。

  三子:髦、谦、约。髦历黄门郎、侍中、光禄勋,谦至安成太守,约零陵太守, 并有声誉。

  刘殷,字长盛,新兴人也。高祖陵,汉光禄大夫。殷七岁丧父,哀毁过礼,服 丧三年,未曾见齿。曾祖母王氏,盛冬思堇而不言,食不饱者一旬矣。殷怪而问之, 王言其故。殷时年九岁,乃于泽中恸哭,曰:“殷罪衅深重,幼丁艰罚,王母在堂, 无旬月之养。殷为人子,而所思无获,皇天后土,愿垂哀愍。”声不绝者半日,于 是忽若有人云:“止,止声。”殷收泪视地,便有堇生焉,因得斛余而归,食而不 减,至时,堇生乃尽。又尝夜梦人谓之曰:“西篱下有粟。”寤而掘之,得粟十五 钟,铭曰“七年粟百石,以赐孝子刘殷。”自是食之,七载方尽。时人嘉其至性通 感,竞以谷帛遗之。殷受而不谢,直云待后贵当相酬耳。

  弱冠,博通经史,综核群言,文章诗赋靡不该览,性倜傥,有济世之志,俭而 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颓然而不可侵也。乡党亲族莫不称之。郡命主簿,州辟从事, 皆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司空、齐王攸辟为掾,征南将军羊祜召参军事,皆以疾 辞。同郡张宣子,识达之士也,劝殷就征。殷曰:“当今二公,有晋之栋楹也。吾 方希达如榱椽耳,不凭之,岂能立乎!吾今王母在堂,既应他命,无容不竭尽臣礼, 使不得就养。子舆所以辞齐大夫,良以色养无主故耳。”宣子曰:“如子所言,岂 庸人所识哉!而今而后,吾子当为吾师矣。”遂以女妻之。宣子者,并州豪族也, 家富于财,其妻怒曰:“我女年始十四。姿识如此,何虑不得为公侯妃,而遽以妻 刘殷乎!”宣子曰:“非尔所及也。”诫其女曰:“刘殷至孝冥感,兼才识超世, 此人终当远达,为世名公,汝其谨事之。”张氏性亦婉顺,事王母以孝闻,奉殷如 君父焉。及王氏卒,殷夫妇毁瘠,几至灭性,时柩在殡而西邻失火,风势甚盛,殷 夫妇叩殡号哭,火遂越烧东家。后有二白鸠巢其庭树,自是名誉弥显。

  太傅杨骏辅政,备礼聘殷,殷以母老固辞。骏于是表之,优诏遂其高志,听终 色养,敕所在供其衣食,蠲其徭赋,赐帛二百匹,谷五百斛。赵王伦纂位,孙秀重 殷名,以散骑常侍征之,殷逃奔雁门。及齐王冏辅政,辟为大司马军谘祭酒。既至, 谓殷曰;“先王虚心召君,君不至。今孤辟君,君何能屈也?”殷曰:“世祖以大 圣应期,先王以至德辅世,既尧舜为君,稷契为佐,故殷希以一夫而距千乘,为不 可回之图,幸邀唐虞之世,是以不惧斧钺之戮耳。今殿下以神武睿姿,除残反政, 然圣迹稍粗,严威滋肃,殷若复尔,恐招华士之诛,故不敢不至也。”冏奇之,转 拜新兴太守,明刑旌善,甚有政能。

  属永嘉之乱,没于刘聪。聪奇其才而擢任之,累至侍中、太保、录尚书事。殷 恆戒子孙曰:“事君之法,当务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而况万乘乎!夫犯颜 之祸,将彰君过,宜上思召公咨商之义,下念鲍勋触鳞之诛也。”在聪之朝,与公 卿恂恂然,常有后己之色。士不修操行者,无得入其门,然滞理不申,藉殷而济者, 亦已百数。

  有七子,五子各授一经。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汉书》,一门之内,七 业俱兴,北州之学,殷门为盛。竟以寿终。

  王延,字延元。西河人也。九岁丧母,泣血三年,几至灭性。每至忌日,则悲 啼至旬。继母卜氏遇之无道,恆以薄穰及败麻头与延贮衣。其姑闻而问之,延知而 不言,事母弥谨。卜氏尝盛冬思生鱼,敕延求而不获,杖之流血。延寻汾叩凌而哭, 忽有一鱼长五尺,踊出水上,延取以进母。卜氏食之,积日不尽,于是心悟,抚延 如己生。延事亲色养,夏则扇枕席,冬则以身温被,隆立盛寒,体无全衣,而亲极 滋味。昼则佣赁,夜则诵书,遂究览经史,皆通大义。州郡礼辟,贪供养不起。父 母终后,庐于墓侧,非其蚕不衣,非其耕不食。属天下丧乱,随刘元海迁于平阳, 农蚕之暇,训诱宗族,侃侃不倦。家牛一生犊,他人认之,延牵而授与,初无吝色。 其人后自知妄认,送犊还延,叩头谢罪,延仍以与之,不复取也。年六十,方仕于 刘聪,稍迁尚书左丞,至金紫光禄大夫。聪死后,靳准将作乱,谋之于延,延不从。 准既诛刘氏,自号汉天王,以延为左光禄大夫,延又大骂不受,准遂杀之。

  王谈,吴兴乌程人也。年十岁,父为邻人窦度所杀。谈阴有复仇志,而惧为度 所疑,寸刃不畜,日夜伺度,未得。至年十八,乃密市利锸,阳若耕锄者。度常乘 船出入,经一桥下,谈伺度行还,伏草中,度既过,谈于桥上以锸斩之,应手而死。 既而归罪有司,太守孔岩义其孝勇,列上宥之。岩诸子为孙恩所害,无嗣,谈乃移 居会稽,修理岩父子坟墓,尽其心力。后太守孔廞究其义行,元兴三年,举谈为孝 廉,时称其得人。谈不应召,终于家。

  桑虞,字子深,魏郡黎阳人也。父冲,有深识远量,惠帝时为黄门郎。河间王 颙执权,引为司马。冲知颙必败,就职一旬,便称疾求退。虞仁孝自天至,年十四 丧父,毁瘠过礼,日以米百粒用糁藜藿,其姊谕之曰:“汝毁瘠如此,必至灭性, 灭性不孝,宜自抑割。”虞曰:“藜藿杂米,足以胜哀。”虞有园在宅北数里,瓜 果初熟,有人逾垣盗之。虞以园援多棘刺,恐偷见人惊走而致伤损,乃使奴为之开 道。及偷负瓜将出,见道通利,知虞使除之,乃送所盗瓜,叩头请罪。虞乃欢然, 尽以瓜与之。尝行,寄宿逆旅,同宿客失脯,疑虞为盗。虞默然无言,便解衣偿之。 主人曰:“此舍数失鱼肉鸡鸭,多是狐狸偷去,君何以疑人?”乃将脯主至山冢间 寻求,果得之。客求还衣,虞投之不顾。

  虞诸兄仕于石勒之世,咸登显位,惟虞耻臣非类,阴欲避地海东,会丁母忧, 遂止。哀毁骨立,庐于墓侧。五年后,石勒以为武城令。虞以密迩黄河,去海微近, 将申前志,欣然就职。石季龙太守刘徵甚器重之,徵迁青州刺史,请虞长史,带祝 阿郡。徵遇疾还鄴,令虞监行州府属。季龙死,国中大乱,朝廷以虞名父之子,必 能立功海岱,潜遣东莞人华挺授虞宁朔将军、青州刺史。虞曰:“功名非吾志也。” 乃附使者启,让刺史,靖居海右,不交境外。虽历伪朝,而不豫乱,世以此高之。 卒于官。

  何琦,字万伦,司空充之从兄也。祖父龛,后将军。父阜,淮南内史。琦年十 四丧父,哀毁过礼。性沈敏有识度,好古博学,居于宣城阳谷县,事母孜,朝夕色 养。常患甘鲜不赡,乃为郡主簿,察孝廉,除郎中,以选补宣城泾县令。司徒王导 引为参军,不就。及丁母忧,居丧泣血,杖而后起,停柩在殡,为邻火所逼,烟焰 已交,家乏僮使,计无从出,乃匍匐抚棺号哭。俄而风止火息,堂屋一间免烧,其 精诚所感如此。服阕,乃慨然叹曰:“所以出身仕者,非谓有尺寸之能以效智力, 实利微禄,私展供养。一旦茕然,无复恃怙,岂可复以朽钝之质尘默清朝哉!”于 是养志衡门,不交人事,耽玩典籍,以琴书自娱。不营产业,节俭寡欲,丰约与乡 邻共之。乡里遭乱,姊没人家,琦惟有一婢,便为购赎。然不为小谦,凡有赠遗, 亦不苟让,但于己有余,辄复随而散之。任心而行,率意而动,不占卜,无所事。 司空陆玩、太尉桓温并辟命,皆不就。诏征博士,又不起。简文帝时为抚军,钦其 名行,召为参军,固辞以疾。公车再征通直散骑侍郎、散骑常侍,不行。由是君子 仰德,莫能屈也。桓温尝登琦县界山,喟然叹曰:“此山南有人焉,何公真止足者 也!”琦善养性,老而不衰,布褐蔬食,恆以述作为事,著《三国评论》,凡所撰 录百许篇,皆行于世。年八十二卒。

  吴逵,吴兴人也。经荒饥疾病,合门死者十有三人,逵时亦病笃,其丧皆邻里 以苇席裹而埋之。逵夫妻既存,家极贫窘,冬无衣被,昼则佣赁,夜烧砖甓,昼夜 在山,未尝休止,遇毒虫猛兽,辄为之下道。期年,成七墓、十三棺。时有赙赠, 一无所受。太守张崇义之,以羔雁之礼礼焉。卒于家。

  史臣曰:尊亲之道,礼经之明训;孝友之义,诗人之美谈,是知人伦之本,罔 兹攸尚。盛翁子立行淳至,素蓄异才,流恸致其感通,含哺申其就养,戴昌赏其清 韵,陆云嘉其茂德。王裒隐居不从其辟,行己莫逾其礼,枯柏以应其诚,惊雷以危 其虑。永言董蔡,异时均美。许孜少而敏学,礼备在三,驯雉栖其梁栋,猛兽扰其 庭圃,居丧之礼,实古今之所难焉。庾叔褒不匮表于执勤,则裕存乎敬业,幽显不 易其操,疫疠不骇其心,急病让夷之规,有古人之风烈矣。孙晷之匪懈,王谈之复 仇,神人惜其亡,良守宥其罪。刘殷幼丁艰酷,柴毁逾制,发三冬之堇,赐七年之 粟,至诚之契,义形于兹。王延叩冰而召鳞,扇席而清暑,虽黄香、孟宗,抑为伦 辈。其余群子,并孝养可崇,清风素范,高山景行,会其宗流,同斯志也。

  赞曰:德之所届,有感和征。孝哉王许,永慕烝烝。挥泗凋柏,对榥巢鹰。密、 彦、夏、庾,夙标至性。文度、弘都,勤修懿行。敦彼孝友,载光谣咏。鸠驯长盛, 鱼荐延元。谈桑义阐,琦吴道存。专洞之德,咸摛左言。

卷八十九

  ○嵇绍从子含 王豹 刘沉 麹允 焦嵩 贾浑 王育 韦忠 辛勉 刘敏 元 周该 桓雄 韩阶 周崎 易雄 乐道融 虞悝 沈劲 吉挹 王谅 宋矩 车济 丁穆 辛恭靖 罗企生 张祎

  古人有言:“君子杀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难,处死之 难。”信哉斯言也!是知陨节苟合其宜,义夫岂吝其没;捐躯若得其所,烈士不爱 其存。故能守铁石之深衷,厉松筠之雅操,见贞心于岁暮,标劲节于严风,赴鼎镬 其如归,履危亡而不顾,书名竹帛,画象丹青,前史以为美谈,后来仰其徽烈者也。

  晋自元康之后,政乱朝昏,祸难荐兴,艰虞孔炽,遂使奸凶放命,戎狄交侵, 函夏沸腾,苍生涂炭,干戈日用,战争方兴。虽背恩忘义之徒不可胜载,而蹈节轻 生之士无乏于时。至若嵇绍之卫难乘舆,卡壸之亡躯锋镝,桓雄之义高田叔,周崎 之节迈解扬,罗丁致命于旧君,辛吉耻臣于戎虏,张祎引鸩以全节,王谅断臂以厉 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贯白日,足以激清风于万古,厉薄俗于当年者欤!所谓乱世 识忠臣,斯之谓也。卡壸、刘超、钟雅、周虓等已入列传,其余即叙其行事以为 《忠义传》,用旌晋氏之有人焉。

  嵇绍,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岁而孤,事母孝谨。以父得罪,靖居 私门。山涛领选,启武帝曰:“《康诰》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绍贤侔郤缺, 宜加旌命,请为秘书郎。”帝谓涛曰:“如卿所言,乃堪为丞,何但郎也。”乃发 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

  绍始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 戎曰:“君复未见其父耳。”累迁汝阴太守。尚书左仆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 “使延祖为吏部尚书,可使天下无复遗才矣。”沛国戴晞少有才智,与绍从子含相 友善,时人许以远致,绍以为必不成器。晞后为司州主簿,以无行被斥,州党称绍 有知人之明。转豫章内史,以母忧,不之官。服阕,拜徐州刺史。时石崇为都督, 性虽骄暴,而绍将之以道,崇甚亲敬之。后以长子丧去职。

  元康初,为给事黄门侍郎。时侍中贾谧以外戚之宠,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 皆附托焉。谧求交于绍,绍距而不答。及谧诛,绍时在省,以不阿比凶族,封弋阳 子,迁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太尉、广陵公陈准薨,太常奏谥,绍驳曰:“谥号 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文武显于功德,灵厉表于暗蔽。自顷礼 官协情,谥不依本。准谥为过,宜谥曰缪。”事下太常。时虽不从,朝廷惮焉。

  赵王伦篡位,署为侍中。惠帝复阼,遂居其职。司空张华为伦所诛,议者追理 其事,欲复其爵,绍又驳曰:“臣之事君,当除烦去惑。华历位内外,虽粗有善事, 然阖棺之责,著于远近,兆祸始乱,华实为之。故郑讨幽公之乱,斫子家之棺;鲁 戮隐罪,终篇贬翚。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谓不宜复其爵位,理其无罪。”时帝初 反正,绍又上疏曰:“臣闻改前辙者则车不倾,革往弊者则政不爽。太一统于元首, 百司役于多士,故周文兴于上,成康穆于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义;愿陛下 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

  齐王冏既辅政,大兴第舍,骄奢滋甚,绍以书谏曰:“夏禹以卑室称美,唐虞 以茅茨显德,丰屋蔀家,无益危亡。窃承毁败太乐以广第舍,兴造功力为三王立宅, 此岂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万姓颙,咸待覆润,宜省起造之烦,深思谦损之 理。复主之勋不可弃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虽谦顺以报之,而卒不能用。绍 尝诣炯谘事,遇炯宴会,召董艾、葛旗等共论时政。艾言于炯曰:“嵇侍中善于丝 竹,公可令操之。”左右进琴,绍推不受。冏曰:“今日为欢,卿何吝此邪!”绍 对曰:“公匡复社稷,当轨物作则,垂之于后。绍虽虚鄙,忝备常伯,腰绂冠冕, 鸣玉殿省,岂可操执丝竹,以为伶人之事!若释公服从私宴,所不敢辞也。”冏大 惭。艾等不自得而退。顷之,以公事免,冏以为左司马。旬日,冏被诛。初,兵交, 绍奔散赴宫,有持弩在东阁下者,将射之,遇有殿中将兵萧隆,见绍姿容长者,疑 非凡人,趣前拔箭,于此得免。遂还荥阳旧宅。

  寻征为御史中丞,未拜,复为侍中。河间王颙、成都王颖举兵向京都,以讨长 沙王乂,大驾次于城东。乂言于众曰:“今日西讨,欲谁为都督乎?”六军之士皆 曰:“愿嵇侍中戮力前驱,死犹生也。”遂拜绍使持节、平西将军。属乂被执,绍 复为侍中。公王以下皆诣鄴谢罪于颖,绍等咸见废黜,免为庶人。寻而朝廷复有北 征之役,征绍,复其爵位。绍以天子蒙尘,承诏驰诣行在所。值王师败绩于荡阴, 百官及侍卫莫不散溃,唯绍俨然端冕,以身捍卫,兵交御辇,飞箭雨集,绍遂被害 于帝侧,血溅御服,天子深哀叹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 勿去。”

  初,绍之行也,侍中秦准谓曰:“今日向难,卿有佳马否?”绍正色曰:“大 驾亲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无战。若使皇舆失守,臣节有在,骏马何为!”闻者 莫不叹息。及张方逼帝迁长安,河间王颙表赠绍司空,进爵为公。会帝还洛阳,事 遂未行。东海王越屯许,路经荥阳,过绍墓,哭之悲恸,刊石立碑,又表赠官爵。 帝乃遣使册赠侍中、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进爵为侯,赐墓田一顷,客十户,祠 以少牢。元帝为左丞相,承制,以绍死节事重,而赠礼未副勋德,更表赠太尉,祠 以太牢。及帝即位,赐谥曰忠穆,复加太牢之祠。

  绍诞于行己,不饰小节,然旷而有检,通而不杂。与从子含等五人共居,抚恤 如所同生。门人故吏思慕遗爱,行服墓次,毕三年者三十余人。长子,有父风, 早夭。以从孙翰袭封。成帝时追述绍忠,以翰为奉朝请。翰以无兄弟,自表还本宗。 太元中,孝武帝诏曰:“褒德显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执德高邈,在否弥 宣,贞洁之风,义著千载。每念其事,怆然伤怀。忠贞之胤,蒸尝宜远,所以大明 至节,崇奖名教。可访其宗族,袭爵主祀。”于是复以翰孙旷为弋阳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学能属文。家在巩县亳丘, 自号亳丘子,门曰归厚之门,室曰慎终之室。楚王玮辟为掾。玮诛,坐免。举秀才, 除郎中。时弘农王粹以贵公子尚主,馆宇甚盛,图庄周于室,广集朝士,使含为之 赞。含援笔为吊文,文不加点。其序曰:“帝婿王弘远华池丰屋,广延贤彦,图庄 生垂纶之象,记先达辞聘之事,画真人于刻桷之室,载退士于进趣之堂,可谓托非 其所,可吊不可赞也。”其辞曰:“迈矣庄周,天纵特放,大塊授其生,自然资其 量,器虚神清,穷玄极旷。人伪俗季,真风既散,野无讼屈之声,朝有争宠之叹, 上下相陵,长幼失贯,于是借玄虚以助溺,引道德以自奖,户咏恬旷之辞,家画老 庄之象。今王生沈沦名利,身尚帝女,连耀三光,有出无处,池非岩石之溜,宅非 茅茨之宇,驰屈产于皇衢,画兹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迹何局!生处岩岫之居, 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没有余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粹有愧色。

  齐王冏辟为征西参军,袭爵武昌乡侯。长沙王乂召为骠骑记室督、尚书郎。乂 与成都王颖交战,颖军转盛,尚书郎旦出督战,夜还理事。含言于乂曰:“昔魏武 每有军事,增置掾属。青龙二年,尚书令陈矫以有军务,亦奏增郎。今奸逆四逼, 王路拥塞,倒悬之急,不复过此。但居曹理事,尚须增郎,况今都官中骑三曹昼出 督战,夜还理事,一人两役,内外废乏。含谓今有十万人,都督各有主帅,推毂授 绥,委付大将,不宜复令台僚杂与其间。”乂从之,乃增郎及令史。

  怀帝为抚军将军,以含为从事中郎。惠帝北征,转中书侍郎。及荡阴之败,含 走归荥阳。永兴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阂,未得应召。范阳王虓为征南将军, 屯许昌,复以含为从事中郎。寻授振威将军、襄城太守。虓为刘乔所破,含奔镇南 将军刘弘于襄阳,弘待以上宾之礼。含性通敏,好荐达才贤,常欲崇赵武之谥,加 臧文之罪。属陈敏作乱,江扬震荡,南越险远,而广州刺史王毅病卒,弘表含为平 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未发,会弘卒,时或欲留含领刑州。含性刚躁,素与 弘司马郭劢有隙,劢疑含将为己害,夜掩杀之,时年四十四。怀帝即位,谥曰宪。

  王豹,顺阳人也。少而抗直。初为豫州别驾,齐王冏为大司马,以豹为主簿。 冏骄纵,失天下心,豹致笺于冏日:

  豹闻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将以安主定时,保存社稷者也。是以为人臣而欺其 君者,刑罚不足以为诛;为人主而逆其谏者,灵厉不足以为谥。伏惟明公虚心下士, 开怀纳善,款诚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于听。豹伏思晋政渐缺,始自元康以来,宰 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乃事势使然,未为辄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 故复因前倾败之法,寻中间覆车之轨,欲冀长存,非所敢闻。今河间树根于关右, 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面贵王,各以方刚强盛,并典戎马,处险害 之地。且明公兴义讨逆,功盖天下,圣德光茂,名震当世。今以难赏之功,挟震主 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 敢以浅见,陈写愚情。

  昔武王伐纣,封建诸侯为二伯,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 及至其末,霸国之世,不过数州之地,四海强兵不敢入窥九鼎,所以然者,天下习 于所奉故也。今诚能尊用周法,以成都为北州伯,统河北之王侯,明公为南州伯, 以摄南土之官长,各因本职,出居其方,树德于外,尽忠于内,岁终率所领而贡于 朝,简良才,命贤俊,以为天子百官,则四海长宁,万国幸甚,明公之德当与周召 同其至美,危败路塞,社稷可保。顾明公思高祖纳娄敬之策,悟张良履足之谋,远 临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圣思,宛许可都也。

  书入,无报,豹重笺曰:

  豹书御已来,十有二日,而圣旨高远,未垂采察,不赐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 宜。盖霸王之神宝,安危之秘术,不可须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挟大功,抱大名, 怀大德,执大权,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贤圣所以战战兢兢,日昃不暇食,虽 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为兄,成王为君,伐纣有功,以亲辅政,执德弘深,圣 思博远,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摄事之日,四国流言,离主出奔,居东三年,赖 风雨之变,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应,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祸未知所限也。至于 执政,犹与召公分陕为伯。今明公自视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来,宰相之患,危 机窃发,不及容思,密祸潜起,辄在呼噏,岂复晏然得全生计!前鉴不远,公所亲 见也。君子不有远虑,必有近忧,忧至乃悟,悔无所及也。

  今若从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国,北与成都分河为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宽 方千里,以与圻内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结好要盟,同奖皇家;贡御之法,一如周典。 若合圣规,可先旨与成都共论。虽以小才,愿备行人。昔厮养,燕赵之微者耳,百 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开其说,两国以宁。况豹虽陋,大州之纲纪,加明公起事 险难之主簿也。故身虽轻,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后白事,具意,辄别思量也。”会长沙王乂至,于冏案上见豹 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驼下打杀!”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纳乂言, 乃奏豹曰:“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颠坠,与成都、长沙、新野共兴义兵,安复社稷, 唯欲戮力皇家,与亲亲宗室腹心从事,此臣夙夜自誓,无负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 白事,敢造异端,谓臣忝备宰相,必遘危害,虑在一旦,不祥之声可蹻足而待,欲 臣与成都分陕为伯,尽出籓王。上诬圣朝鉴御之威,下长妖惑,疑阻众心,噂沓 背憎,巧卖两端,讪上谤下,谗内间外,遘恶导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鲁,乃诛 少正;子产相郑,先戮邓析,诚以交乱名实,若赵高诡怪之类也。豹为臣不忠不顺 不义,辄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将死,曰:“悬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 也。”众庶冤之。俄而冏败。

  刘沈,字道真,燕国蓟人也。世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学好古。太保卫瓘 辟为掾,领本邑大中正。敦儒道,爱贤能,进霍原为二品,及申理张华,皆辞旨明 峻,为当时所称。齐王冏辅政,引为左长史,迁侍中。于时李流乱蜀,诏沈以侍中、 假节,统益州刺史罗尚、梁州刺史许雄等以讨流。行次长安,河间王颙请留沉为军 司,遣席薳代之。后领雍州刺史。及张昌作乱,诏颙遣沉将州兵万人并征西府五千 人,自蓝田关以讨之,颙不奉诏。沉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众。长沙王乂命 沉将武吏四百人还州。

  张方既逼京都,王师屡败,王瑚、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力 足制河间,宜启上诏与沈,使发兵袭颙,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计之良也。” 乂从之。沈奉诏驰檄四境,合七郡之众及守防诸军、坞壁甲士万余人,以安定太守 卫博、新平太守张光、安定功曹皇甫澹为先登,袭长安。颙时顿于郑县之高平亭, 为东军声援,闻沈兵起,还镇渭城,遣督护虞夔率步骑万余人逆沈于好畤。接战, 夔众败,颙大惧,退入长安,果急呼张方。沈渡渭而垒,颙每遣兵出斗,辄不利, 沈乘胜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从长安门而入,力战至颙帐下。沈军来迟,颙 军见澹等无继,气益倍。冯翊太守张辅率众救颙,横击之,大战于府门,博父子皆 死之,澹又被擒。颙奇澹壮勇,将活之。澹不为之屈,于是见杀。沈军遂败,率余 卒屯于故营。张方遣其将敦伟夜至,沈军大惊而溃,与麾下百余人南遁,为陈仓令 所执。沈谓颙曰:“夫知己之顾轻,在三之节重,不可违君父之诏,量强弱以苟全。 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荠。”辞义慷慨,见者哀之。颙怒,鞭之 而后腰斩。有识者以颙干上犯顺,虐害忠义,知其灭亡不久也。

  麹允,金城人也。与游氏世为豪族,西州为之语曰:“麹与游,牛羊不数头。 南开硃门,北望青楼。”洛阳倾覆,阎鼎等立秦王为皇太子于长安,鼎总摄百揆。 允时为安夷护军、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规权势,因鼎杀京兆太守梁综,乃与综 弟冯翊太守纬等攻鼎,走之。会雍州刺史贾疋为屠各所杀,允代其任。愍帝即尊位, 以允为尚书左仆射、领军、持节、西戎校尉、录尚书事,雍州如故。时刘曜、殷凯、 赵染数万众逼长安,允击破之,擒凯于阵。曜复攻北地,允为太都督、骠骑将军, 次于青白城以救之。曜闻而转寇上郡,允军于灵武,以兵弱不敢进。曜后复围北地, 太守麹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骑赴之。去城数十里,群贼绕城放火,烟尘蔽天,纵反 间诈允曰:“郡城已陷,焚烧向尽,无及矣。”允信之,众惧而溃。后数日,麹昌 突围赴长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无威断,吴皮、王隐之徒,无赖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 始平太守杨像、扶风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村坞 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欲以抚结众心。然诸将骄恣,恩不及下,人情颇 离,由是羌胡因此跋扈,关中淆乱,刘曜复攻长安,百姓饥甚,死者太半。久之, 城中窘逼,帝将出降,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帝至平阳,为刘聪所 幽辱,允伏地号哭不能起。聪大怒,幽之于狱,允发愤自杀。聪嘉其忠烈,赠车骑 将军,谥节愍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众据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难于嵩,嵩素侮允,曰:“须 允困,当救之。”及京都败,嵩亦寻为寇所灭。

  贾浑,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为介休令。及刘元海作乱,遣其将乔晞攻陷之。 浑抗节不降,曰:“吾为晋守,不能全之,岂苟求生以事贼虏,何面目以视息世间 哉!”晞怒,执将杀之,晞将尹崧曰:“将军舍之,以劝事君。”晞不听,遂害之。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贫,为人佣牧羊,每过小学,必歔欷流涕。时 有暇,即折蒲学书,忘而失羊,为羊主所责,育将鬻己以偿之。同郡许子章,敏达 之士也,闻而嘉之,代育偿羊,给其衣食,使与子同学,遂博通经史。身长八尺余, 须长三尺,容貌绝异,音声动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为立别宅,分之资业,育受 之无愧色。然行己任性,颇不偶俗。妻丧,吊之者不过四五人,然皆乡闾名士。太 守杜宣命为主簿。俄而宣左迁万年令,杜令王攸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 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侪耳,何故不见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鹞乎?” 育执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蚀耳,小县 令敢轻辱吾君!汝谓吾刀钝邪,敢如是乎!”前将杀之。宣惧,跣下抱育,乃止。 自此知名。司徒王浑辟为掾,除南武阳令。为政清约,宿盗逃奔他郡。迁并州督护。 成都王颖在鄴,又以育为振武将军。刘元海之为北单于,育说颖曰:“元海今去, 育请为殿下促之,不然,惧不至也。”颖然之,以育为破虏将军。元海遂拘之,其 后以为太傅。

  韦忠字子节,平阳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好学博通,性不虚诺。闭门 修己,不交当世,每至吉凶,亲表赠遗,一无所受。年十二,丧父,哀慕毁悴,杖 而后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号诉,哀恸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长大必为佳 器。”归而命子頠造焉。服阕,遂庐于墓所。頠慕而造之,皆托行不见。家贫,藜 藿不充,人不堪其忧,而忠不改其乐。頠为仆射,数言之于司空张华,华辟之,辞 疾不起。人问其故,忠曰:“吾茨檐贱士,本无宦情。且茂先华而不实,裴頠欲而 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若此,岂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托我,常恐洪涛荡 岳,余波见漂,况可临尾闾而窥沃焦哉!”太守陈楚迫为功曹。会山羌破郡,楚携 子出走,贼射之,中三创。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韦忠愿以身代君,乞 诸君哀之。”亦遭五矢。贼相谓曰:“义士也!”舍之。忠于是负楚以归。后仕刘 聪,为镇西大将军,平羌校尉,讨叛羌,矢尽,不屈节而死。

  辛勉,字伯力,陇西狄道人也。父洪,左卫将军。勉博学,有贞固之操。怀帝 世,累迁为侍中。及洛阳陷,随帝至平阳。刘聪将署为光禄大夫,勉固辞不受。聪 遣其黄门侍郎乔度赍药酒逼之,勉曰:“大丈夫岂以数年之命而亏高节,事二姓, 下见武皇帝哉!”引药将饮,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试耳,君真高士也!”叹息而 去。聪嘉其贞节,深敬异之,为筑室于平阳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辞而不受。年八 十,卒。

  勉族弟宾,愍帝时为尚书郎。及帝蒙尘于平阳,刘聪使帝行酒洗爵,欲观晋臣 在朝者意。宾起而抱帝大哭,聪曰:“前杀庾珉辈,故不足为戒邪!”引出,遂加 害焉。

  刘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厉己修学,不以险难改心。好星历阴阳术数,潜 心《易》、《太玄》,不好读史,常谓同志曰:“诵书当味义根,何为费功于浮辞 之文!《易》者,义之源,《太玄》,理之门,能明此者,即吾师也。”永嘉之乱, 自齐西奔。同县管平年七十余,随敏元而西,行及荥阳,为盗所劫。敏元已免,乃 还谓贼曰:“此公孤老,余年无几,敏元请以身代,愿诸君舍之。”贼曰:“此公 于君何亲?”敏元曰:“同邑人也。穷窭无子,依敏元为命。诸君若欲役之,老不 堪使,若欲食之,复不如敏元,乞诸君哀也。”有一贼真目叱敏元曰:“吾不放 此公,忧不得汝乎!”敏元奋剑曰:“吾岂望生邪!当杀汝而后死。此公穷老,神 祇尚当哀矜之。吾亲非骨肉,义非师友,但以见投之故,乞以身代。诸大夫慈惠, 皆有听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发斯言!”顾谓诸盗长曰:“夫仁义何常,宁可失 诸君子!上当为高皇、光武之事,下岂失为陈项乎!当取之由道,使所过称咏威德, 柰何容畜此人以损盛美!当为诸君除此人,以成诸君霸王之业。”前将斩之。盗长 遽止之,而相谓曰:“义士也!害之犯义。”乃俱免之。后仕刘曜,为中书侍郎、 太尉长史。

  周该,天门人也。性果烈,以义勇称。虽不好学,而率由名教。叔父级为宜都 内史,亦忠节士也。闻谯王承立义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举,而书檄不至,级谓 该曰:“吾尝疾王敦挟陵上之心,今称兵构逆,有危社稷之势。谯王宗室之望,据 方州之重,建旗誓众,图袭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马器械当今为盛,闻与谯王 剋期举义,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时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于谯王乎?” 该欣然奉命,潜至湘州,与承相见,口陈至诚。承大悦。会王敦遣其将魏乂围承甚 急,该乃与湘州从事周崎间出反命,俱为乂所见,考之至死,竟不言其故,级由是 获免王敦之难。

  桓雄,长沙人也。少仕州郡。谯王承为湘州刺史,命为主簿。王敦之逆,承为 敦将魏又所执,佐吏奔散,雄与西曹韩阶,从事武延并毁服为僮竖,随承向武昌。 乂见雄姿貌长者,进退有礼,知非凡人,有畏惮之色,因害之。

  韩阶,长沙人也。性廉谨笃慎,为闾里所敬爱。刺史、谯王承辟为议曹祭酒, 转西曹书佐。及承为魏乂所执,送武昌,阶与武延等同心随从,在承左右。桓雄被 害之后,二人执志愈固。及承遇祸,阶、延亲营殡敛,送柩还都,朝夕哭奠,俱葬 毕乃还。

  周崎,邵陵人也。为湘州从事。王敦之难,谯王承使崎求救于外,与周该俱为 魏乂侦人所执,乂责崎辞情,临以白刃。崎曰:“州将使求援于外,本无定指,随 时制宜耳。”又谓崎曰:“汝为我语城中,称大将军已破刘隗、戴若思,甘卓住襄 阳,无复异议,三江州郡,万里肃清,外援理绝。如是者,我当活汝。”崎伪许之。 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军败于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众来赴此急, 努力坚守,贼今散矣!”乂于是数而杀之。

  易雄,字兴长,长沙浏阳人也。少为县吏,自念卑贱,无由自达,乃脱帻挂县 门而去。因习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结豪右,州里稍称之。仕郡,为主簿。张昌之乱 也,执太守万嗣,将斩之,雄与贼争论曲直。贼怒,叱使牵雄斩之,雄趋出自若。 贼又呼问之,雄对如初。如此者三,贼乃舍之。嗣由是获免,雄遂知名。举孝廉, 为州主簿,迁别驾。自以门寒,不宜久处上纲,谢职还家。后为舂陵令。

  刺史、谯王承既距王敦,将谋起兵以赴朝廷。雄承符驰檄远近,列敦罪恶,宣 募县境,数日之中,有众千人,负粮荷戈而从之。承既固守,而湘中残荒之后,城 池不完,兵资又阙。敦遣魏乂、李恆攻之,雄勉厉所统,捍御累旬,士卒死伤者相 枕。力屈城陷,为乂所虏,意气慷慨,神无惧色。送到武昌,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数 之。雄曰:“此实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国之难。王室如毁。雄安用生为!今 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愿也。”敦惮其辞正,释之。众人皆贺,雄笑曰:“昨夜 梦乘车,挂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车傍有斤,吾其戮乎!”寻而敦遣杀 之。当时见者,莫不伤惋。

  乐道融,丹阳人也。少有大志,好学不倦,与朋友信,每约己而务周给,有国 士之风。为王敦参军。敦将图逆,谋害朝贤,以告甘卓。卓以为不可,迟留不赴。 敦遣道融召之。道融虽为敦佐,忿其逆节,因说卓曰:“主上躬统万机,非专任刘 隗。今虑七国之祸,故割湘州以削诸侯,而王氏擅权日久,卒见分政,便谓被夺耳。 王敦背恩肆逆,举兵伐主,国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岂不负义!生为逆臣,死为 愚鬼,永成宗党之耻邪!君当伪许应命,而驰袭武昌,敦众闻之,必不战自散,大 勋可就矣。”卓大然之,乃与巴东监军柳纯等露檄陈敦过逆,率所统致讨,又遣赍 表诣台。卓怍不果决,且年老多疑,遂待诸方同进,出军稽迟。至猪口,敦闻卓已 下兵,卓兄子仰时为敦参军,使仰求和于卓,令其旋军。卓信之,将旋,主簿邓骞 与道融劝卓曰:“将军起义兵而中废,为败军之将,窃为将军不取。今将军之下, 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还,恐不可得也。”卓不从。道融昼夜涕泣谏卓,忧愤而死。

  虞悝,长沙人也。弟望,字子都。并有士操,孝悌廉信为乡党所称,而俱好臧 否,以人伦为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为治中、别驾。元帝为丞相,招延四方之士, 多辟府掾,时人谓之“百六掾”。望亦被召,耻而不应。

  谯王承临州,知其名,檄悝为长史。未到,遭母丧。会王敦作逆,承往吊悝, 因留与语曰:“吾前被诏,遣镇此州,正以王敦专擅,防其为祸。今敦果为逆谋, 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领驰赴朝廷,而众少粮乏,且始到贵州,恩信未著。卿兄弟南 夏之翘俊,而智勇远闻,古人墨绖即戎,况今鲸鲵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极之 情,忘忠义之节乎!如今起事,将士器械可以济不?”悝、望对曰:“王敦居分陕 之任,一旦构逆,图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枉驾访 及,悝兄弟并受国恩,敢不自奋!今天朝中兴,人思晋德,大王以宗子之亲,奉信 顺而诛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粮器空竭,舟舰寡少,难以进讨。宜且 收众固守,传檄四方,其势必分,然后图之,事可捷也。”承以为然,乃命悝为长 史,望为司马,督护诸军。

  湘东太守郑澹,敦之姊夫也,不顺承旨,遣望讨之。望率众一旅,直人郡斩澹, 以徇四境。及魏乂来攻,望每先登,力战而死。城破,悝复为乂所执,将害之,子 弟对之号泣,悝谓曰:“人生有死,阖门为忠义鬼,亦何恨哉!”及王敦平,赠悝 襄阳太守,望荥阳太守,遣谒者至墓,祭以少牢。

  沈劲,字世坚,吴兴武康人也。父充,与王敦构逆,众败而逃,为部曲将吴儒 所杀。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其后竟杀仇人。劲少有节操,哀父死于非义, 志欲立勋以雪先耻。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进。郡将王胡之深异之,及迁平北将 军、司马刺史,将镇洛阳,上疏曰:“臣当籓卫山陵,式遏戎狄,虽义督群心,人 思自百,然方翦荆棘,奉宣国恩,艰难急病,非才不济。吴兴男子沈劲,清操著于 乡邦,贞固足以干事。且臣今西,文武义故,吴兴人最多,若令劲参臣府事者,见 人既悦,义附亦众。劲父充昔虽得罪先朝,然其门户累蒙旷荡,不审可得特垂沛然, 许臣所上否?”诏听之。劲既应命,胡之以疾病解职。

  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时冠军将军陈祐守洛阳,众不过二千,劲自表求配 祐效力,因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余人,以助祐击贼,频以寡制众。 而粮尽援绝,祐惧不能保全。会贼寇许昌,祐因以救许昌为名,兴宁三年,留劲以 五百人守城,祐率众而东。会许昌已没,祐因奔崖坞。劲志欲致命,欣获死所。寻 为恪所攻,城陷,被执,神气自若。恪奇而将宥之,其中军将军慕容虔曰:“劲虽 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若赦之,必为后患。”遂遇害。恪还,从容言于 慕容晞曰:“前平广固,不能济辟闾,今定洛阳而杀沈劲,实有愧于四海。”朝廷 闻而嘉之,赠东阳太守。子赤黔为大长秋。赤黔子叔任,义熙中为益州刺史。

  吉挹,字祖冲,冯翊莲芍人也。祖朗,愍帝时为御史中丞。西朝不守,朗叹曰: “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虏乎!”乃自杀。挹少有志节。 孝武帝初,苻坚陷梁益,桓豁表挹为魏兴太守,寻加轻车将军,领晋昌太守。以距 坚之功,拜员外散骑侍郎。苻坚将韦钟攻魏兴,挹遣众距之,斩七百余级,加督五 郡军事。钟率众欲趣襄阳,挹又邀击,斩五千余级。钟怒,回军围之,挹又屡挫其 锐。其后贼众继至,挹力不能抗,城将陷,引刃欲自杀,其友止之曰:“且苟存以 展他计,为计不立,死未晚也。”挹不从,友人逼夺其刀。会贼执之,挹闭口不言, 不食而死。

  车骑将军桓冲上言曰:“故轻车将军、魏兴太守吉挹祖朗,西台倾覆,陨身守 节。挹世笃忠孝,乃心本朝。臣亡兄温昔伐咸阳,军次灞水,挹携将二弟,单马来 奔,录其此诚,仍加擢授,自新野太守转在魏兴。久处兵任,委以边戍,疆场归怀, 著称所莅。前年狡氏纵逸,浮河而下,挹孤城独立,众无一旅,外摧凶锐,内固津 要,虏贼舟船,俘馘千计,而贼并力功围,经历时月,会襄阳失守,边情沮丧,加 众寡势殊,以至陷设。挹辞气慷慨,志在不辱,杖刃推戈,期之以陨,将吏持守, 用不即毙,遂乃杜口无言,绝粒而死。挹参军史颖,近于贼中得还,赍挹临终手疏, 并具说意状。挹之忠志,犹在可录。若蒙天地垂曲宥之恩,则荣加枯朽,惠隆泉壤 矣。”帝嘉之,追赠益州刺史。

  王谅,字幼成,丹阳人也。少有干略,为王敦所擢,参其府事,稍迁武昌太守。 初,新昌太守梁硕专威交土,迎立陶咸为刺史。咸卒,王敦以王机为刺史,硕发兵 距机,自领交趾太守,乃迎前刺史修则子湛行州事。永兴三年,敦以谅为交州刺史。 谅将之任,敦谓曰:“修湛、梁硕皆国贼也,卿至,便收斩之。”谅既到境,湛退 还九真。广州刺史陶侃遣人诱湛来诣谅所,谅敕从人不得入阁,既前,执之。硕时 在坐,曰:“湛故州将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杀也。”谅曰:“是君义故,无豫我 事。”即斩之。硕怒而出。谅阴谋诛硕,使客刺之,弗克,遂率众围谅于龙编。陶 侃遣军救之,未至而谅败。硕逼谅夺其节,谅固执不与,遂断谅右臂。谅正色曰: “死且不畏,臂断何有!”十余日,愤恚而卒。硕据交州,凶暴酷虐,一境患之, 竟为侃军所灭,传首京都。

  宋矩,字处规,敦煌人也。慷慨有志节。张重华据凉州地,以矩为宛戍都尉。 石季龙遣将麻秋攻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致矩。矩既 至,谓秋曰:“辞父事君,当立功与义;苟功义不立,当守名节。矩终不背主覆宗, 偷生于世。”先杀妻子,自刎而死。秋曰:“义士也!”命葬之。重华嘉其诚节, 赠振威将军。

  车济,字万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张重华以为金城令,为石季龙将麻秋 所陷,济不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临之以兵。济辞色不挠,曰:“吾虽才非庞德, 而受任同之。身可杀,志不可移。”乃伏剑而死。秋叹其忠节,以礼葬之。后重华 迎致其丧,亲临恸哭,赠宜禾都尉。

  丁穆,字彦远,谯国人也。积功劳,封真定侯,累迁为顺阳太守。太元四年, 除振武将军、梁州刺史。受诏未发,会苻坚遣众寇顺阳,穆战败,被执至长安,称 疾不仕伪朝。坚又倾国南寇,穆与关中人士唱义,谋袭长安,事泄,遇害,临死作 表以付其妻周。其后周得至京师,诣阙上之。孝武帝下诏曰:“故顺阳太守、真定 侯丁穆力屈身陷,而诚节弥固,直亮壮劲,义贯古烈。其丧柩始反,言寻伤悼。可 赠龙骧将军、雍州刺史,赙赐一依周虓故事。为立屋宅,并给其妻衣食,以终厥身。”

  辛恭靖,陇西狄道人也。少有器干,才量过人。隆安中,为河南太守。会姚兴 来寇,恭靖固守百余日,以无救而陷,被执至长安。兴谓之曰:“朕将任卿以东南 之事,可乎?”恭靖厉色曰:“我宁为国家鬼,不为羌贼臣。”兴怒,幽之别室。 经三年,至元兴中,诳守者,乃逾垣而遁,归于江东,安帝嘉之。桓玄请为谘议参 军,置之朝首。寻而病卒。

  罗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艺。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补临汝 令,刺史王凝之请为别驾。殷仲堪之镇江陵,引为功曹。累迁武陵太守。未之郡而 桓玄攻仲堪,仲堪更以企生为谘议参军。仲堪多疑少决,企生深忧之,谓弟遵生曰: “殷侯仁而无断,事必无成。成败,天也,吾当死生以之。”仲堪果走,文武无送 者,唯企生从焉。路经家门,遵生曰:“作如此分离,何可不执手!”企生回马授 手,遵生有勇力,便牵下之,谓曰:“家有老母,将欲何之?”企生挥泪曰:“今 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中有忠与孝,亦复何恨!”遵生抱 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遥呼曰:“生死是同,愿少见待。”仲堪见企生无脱 理,策马而去。

  玄至荆州,人士无不诣者,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或谓之曰:“玄猜忍 之性,未能取卿诚节,若遂不诣,祸必至矣。”企生正色曰:“我是殷侯吏,见遇 以国士,为弟以力见制,遂不我从,不能共殄丑逆,致此奔败,亦何面目复就桓求 生乎!”玄闻之大怒,然素待企生厚,先遣人谓曰:“若谢我,当释汝。”企生曰: “为殷荆州吏,荆州奔亡,存亡未判,何颜复谢!”玄即收企生,遣人问欲何言, 答曰:“文帝杀嵇康,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玄许之。又引企 生于前,谓曰:“吾相遇甚厚,何以见负?今者死矣!”企生对曰:“使君既兴晋 阳之甲,军次寻阳,并奉王命,各还所镇,升坛盟誓,口血未干,而生奸计。自伤 力劣,不能翦灭凶逆,恨死晚也。”玄遂害之,时年三十七,众咸悼焉。先是,玄 以羔裘遗企生母胡氏,及企生遇害,即日焚裘。

  张祎,吴郡人也。少有操行。恭帝为琅邪王,以祎为郎中令。及帝践阼,刘裕 以祎帝之故吏,素所亲信,封药酒一罂付祎密令鸩帝。祎既受命而叹曰:“鸩君而 求生,何面目视息世间哉,不如死也!”因自饮之而死。

  史臣曰:中散以肤受见诛,王仪以抗言获戾,时皆可谓死非其罪也。伟元耻臣 晋室,延祖甘赴危亡,所由之理虽同,所趣之途即异,而并见称当世,垂芳竹帛, 岂不以君父居在三之极,忠孝为百行之先者乎!且裒独善其身,故得全其孝,而绍 兼济于物,理宜竭其忠,可谓兰桂异质而齐芳,《韶》《武》殊音而并美。或有论 绍者以死难获讥,扬榷言之,未为笃论。夫君,天也,天可仇乎!安既享其荣,危 乃违其祸,进退无据,何以立人!嵇生之陨身全节,用此道也。

  赞曰:重义轻生,亡躯殉节。劲松方操,严霜比烈。白刃可陵,贞心难折。道 光振古,芳流来哲。

卷九十

  ○鲁芝 胡威 杜轸 窦允 王宏 曹摅 潘京 范晷 丁绍 乔智明 邓攸 吴隐之

  汉宣帝有言:“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 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此则长吏之官,实为抚导之本。是以东里相郑,西门宰 鄴,颍川黄霸,蜀郡文翁,或吏不敢欺,或人怀其惠,或教移齐鲁,或政务宽和, 斯并惇史播其徽音,良能以为准的。

  有晋肇兹王业,光启霸图,授方任能,经文纬武。泰始受禅,改物君临,纂三 叶之鸿基,膺百王之大宝,劳心庶绩,垂意黎元,申敕守宰之司,娄发忧矜之诏, 辞旨恳切,诲谕殷勤,欲使直道正身,抑末敦本。当此时也,可谓农安其业,吏尽 其能者欤!而帝宽厚足以君人,明威未能厉俗,政刑以之私谒,贿赂于此公行,结 绶者以放浊为通,弹冠者以苟得为贵,流遁忘反,浸以为常。刘毅抗卖官之言,当 时以为矫枉,察其风俗,岂虚也哉!爰及惠怀,中州鼎沸,逮于江左,晋政多门, 元帝比少康之隆,处仲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乱常,既权逼是忧,故羁縻成 俗。莅职者为身择利,铨综者为人择官,下僚多英俊之才,势位必高门之胄,遂使 良能之绩仅有存焉。虽复茂弘以明允赞经纶,安石以时宗镇雅俗,然外虞孔炽,内 难方殷,而匡救弥缝,方免倾覆,弘风革弊,彼则未遑。今采其政绩可称者,以为 《良吏传》。

  鲁芝,字世英,扶风郡人也。世有名德,为西州豪族。父为郭氾所害,芝襁褓 流离,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坟籍。郡举上计吏,州辟别驾。魏车骑将军郭淮为 雍州刺史,深敬重之。举孝廉,除郎中。会蜀相诸葛亮侵陇右,淮复请芝为别驾。 事平,荐于公府,辟大司马曹真掾,转临淄侯文学。郑袤荐于司空王朗,朗即加礼 命。后拜骑都尉、参军事、行安南太守,迁尚书郎。曹真出督关右,又参大司马军 事。真薨,宣帝代焉,乃引芝参骠骑军事,转天水太守。郡邻于蜀,数被侵掠,户 口减削,寇盗充斥,芝倾心镇卫,更造城市,数年间旧境悉复。迁广平太守。天水 夷夏慕德,老幼赴阙献书,乞留芝。魏明帝许焉,仍策书嘉叹,勉以黄霸之美,加 讨寇将军。

  曹爽辅政,引为司马。芝屡有谠言嘉谋,爽弗能纳。及宣帝起兵诛爽,芝率余 众犯门斩关,驰出赴爽,劝爽曰:“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见黜,虽欲牵黄犬, 复可得乎!若挟天子保许昌,杖大威以羽檄征四方兵,孰敢不从!舍此而去,欲就 东市,岂不痛哉!”爽懦惑不能用,遂委身受戮。芝坐爽下狱,当死,而口不讼直, 志不苟免。宣帝嘉之,赦而不诛。俄而起为使持节、领护匈奴中郎将、振威将军、 并州刺史。以绥缉有方,迁大鸿胪。

  高贵乡公即位,赐爵关内侯,邑二百户。毌丘俭平,随例增邑二百户,拜扬武 将军、邢州刺史。诸葛诞以寿春叛,文帝奉魏帝出征,征兵四方,芝率荆州文武以 为先驱。诞平,进爵武进亭侯,又增邑九百户。迁大尚书,掌刑理。常道乡公即位, 进爵斄城乡侯,又增邑八百户,迁监青州诸军事、振武将军、青州刺史,转平东将 军。五等建,封阴平伯。

  武帝践阼,转镇东将军,进爵为侯。帝以芝清忠履正,素无居宅,使军兵为作 屋五十间。芝以年及悬车,告老逊位,章表十余上,于是征为光禄大夫,位特进, 给吏卒,门施行马。羊祜为车骑将军,乃以位让芝,曰:“光禄大夫鲁芝洁身寡欲, 和而不同,服事华发,以礼终始,未蒙此选,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上不 从。其为人所重如是。泰始九年卒,年八十四。帝为举哀,赗赠有加,谥曰贞,赐 茔田百亩。

  胡威,字伯武,一名貔。淮南寿春人也。父质,以忠清著称,少与乡人蒋济、 硃绩俱知名于江淮间,仕魏至征东将军、荆州刺史。威早厉志尚。质之为荆州也, 威自京都定省,家贫,无车马僮仆,自驱驴单行。每至客舍,躬放驴,取樵炊爨, 食毕,复随侣进道。既至,见父,停厩中十余日。告归,父赐绢一匹为装。威曰: “大人清高,不审于何得此绢?”质曰:“是吾俸禄之余,以为汝粮耳。”威受之, 辞归。质帐下都督先威未发,请假还家,阴资装于百余里,要威为伴,每事佐助。 行数百里,威疑而诱问之,既知,乃取所赐绢与都督,谢而遣之。后因他信以白质, 质杖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于是名誉著闻。拜侍御史,历南乡侯、 安丰太守,迁徐州刺史。勤于政术,风化大行。

  后入朝,武帝语及平生,因叹其父清,谓威曰:“卿孰与父清?”对曰:“臣 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胜耶?”对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 臣不及远也。”帝以威言直而婉,谦而顺。累迁监豫州诸军事、右将军、豫州刺史, 入为尚书,加奉车都尉。

  威尝谏时政之宽,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陈, 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拜前将军、监青州诸军事、 青州刺史,以功封平春侯。太康元年,卒于位,追赠使持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镇 东将军,余如故,谥曰烈。子奕嗣。

  奕字次孙,仕至平东将军。威弟罴,字季象,亦有干用,仕至益州刺史、安东 将军。

  杜轸,字超宗,蜀郡成都人也。父雄,绵竹令。轸师事谯周,博涉经书。州辟 不就,为郡功曹史。时邓艾至成都,轸白太守曰:“今大军来征,必除旧布新,明 府宜避之,此全福之道也。”太守乃出。艾果遣其参军牵弘自之郡,弘问轸前守所 在,轸正色对曰:“前守达去就之机,辄自出官舍以俟君子。”弘器之,命复为功 曹,轸固辞。察孝廉,除建宁令,导以德政,风化大行,夷夏悦服。秩满将归,群 蛮追送,赂遗甚多,轸一无所受,去如初至。又除池阳令,为雍州十一郡最。百姓 生为立祠,得罪者无怨言。累迁尚书郎。轸博闻广涉,奏议驳论多见施用。时涪人 李骧亦为尚书郎,与轸齐名,每有论议,朝廷莫能逾之,号蜀有二郎。轸后拜犍为 太守,甚有声誉。当迁,会病卒,年五十一。子毗。

  毗字长基。州举秀才,成都王颖辟大将军掾,迁尚书郎,参太傅军事。及洛阳 覆没,毗南渡江,王敦表为益州刺史,将与宜都太守柳纯共固白帝。杜弢遣军要毗, 遂遇害。

  毗弟秀,字彦颖,为罗尚主簿。州没,为氏贼李骧所得,欲用为司马。秀不受, 见害。毗次子歆,举秀才。

  轸弟烈,明政事,察孝廉,历平康、安阳令,所居有异绩,迁衡阳太守。闻轸 亡,因自表兄子幼弱,求去官,诏转犍为太守,蜀土荣之。后迁湘东太守,为成都 王颖郎中令,病卒。

  烈弟良,举秀才,除新都令、涪陵太守,不就,补州大中正,卒。

  窦允,字雅,始平人也。出自寒门,清尚自修。少仕县,稍迁郡主簿。察孝廉, 除浩亹长。勤于为政,劝课田蚕,平均调役,百姓赖之。迁谒者。泰始中,诏曰: “当官者能洁身修己,然后在公之节乃全。身善有章,虽贱必赏,此兴化立教之务 也。谒者窦允前为浩亹长,以修勤清白见称河右。是辈当擢用,使立行者有所劝。 主者详复参访,有以旌表之。”拜临水令。克己厉俗,改修政事,士庶悦服,咸歌 咏之。迁钜鹿太守,甚有政绩。卒于官。

  王宏,字正宗,高平人,魏侍中粲之从孙也。魏时辟公府,累迁尚书郎,历给 事中。泰始初,为汲郡太守,抚百姓如家,耕桑树艺,屋宇阡陌,莫不躬自教示, 曲尽事宜,在郡有殊绩。司隶校尉石鉴上其政术,武帝下诏称之曰:“朕惟人食之 急,而惧天时水旱之运,夙夜警戒,念在于农。虽诏书屡下,敕厉殷勤,犹恐百姓 废惰以损生植之功。而刺史、二千石、百里长吏未能尽勤,至使地有遗利而人有余 力,每思闻监司纠举能不,将行其赏罚,以明沮劝。今司隶校尉石鉴上汲郡太守王 宏勤恤百姓,导化有方,督劝开荒五千余顷,而熟田常课顷亩不减。比年普饥,人 食不足,而宏郡界独无匮乏,可谓能矣。其赐宏谷千斛,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俄迁卫尉、河南尹、大司农,无复能名,更为苛碎。坐桎梏罪人,以泥墨涂面, 置深坑中,饿不与食,又擅纵五岁刑以下二十一人,为有司所劾。帝以宏累有政绩, 听以赎罪论。太康中,代刘毅为司隶校尉,于是检察士庶,使车服异制,庶人不得 衣紫绛及绮绣锦缋。帝常遣左右微行,观察风俗,宏缘此复遣吏科检妇人衵服,至 褰发于路。论者以为暮年谬妄,由是获讥于世,复坐免官。后起为尚书。太康五年 卒,追赠太常。

  曹摅,字颜远,谯国谯人也。祖肇,魏卫将军。摅少有孝行,好学善属文,太 尉王衍见而器之,调补临淄令。县有寡妇,养姑甚谨。姑以其年少,劝令改适,妇 守节不移。姑愍之,密自杀。亲党告妇杀姑,官为考鞫,寡妇不胜苦楚,乃自诬。 狱当决,适值摅到。摅知其有冤,更加辩究,具得情实,时称其明。狱有死囚,岁 夕,摅行狱,愍之,曰:“卿等不幸致此非所,如何?新岁人情所重,岂不欲暂见 家邪?”众囚皆涕泣曰:“若得暂归,死无恨也。”摅悉开狱出之,克日令还。掾 吏固争,咸谓不可。摅曰:“此虽小人,义不见负,自为诸君任之。”至日,相率 而还,并无违者,一县叹服,号曰圣君。入为尚书郎,转洛阳令,仁惠明断,百姓 怀之。时天大雨雪,宫门夜失行马,群官检察,莫知所在。摅使收门士,众官咸谓 不然。摅曰:“宫掖禁严,非外人所敢盗,必是门士以燎寒耳。”诘之,果服。以 病去官。复为洛阳令。

  及齐王冏辅政,摅与左思俱为记室督。冏尝从容问摅曰:“天子为贼臣所逼, 莫有能奋。吾率四海义兵兴复王室,今入辅朝廷,匡振时艰,或有劝吾还国,于卿 意如何?”摅曰:“荡平国贼,匡复帝祚,古今人臣之功未有如大王之盛也。然道 罔隆而不杀,物无盛而不衰,非唯人事,抑亦天理。窃预下问,敢不尽情。愿大王 居高虑危,在盈思冲,精选百官,存公屏欲,举贤进善,务得其才,然后脂车秣马, 高揖归籓,则上下同庆,摅等幸甚。”冏不纳。寻转中书侍郎。长沙王乂以为骠骑 司马。乂败,免官。因丁母忧。惠帝末,起为襄城太守。

  永嘉二年,高密王简镇襄阳,以摅为征南司马。其年流人王逌等聚众屯冠军, 寇掠城邑。简遣参军崔旷讨之,令摅督护旷。旷,奸凶人也,谲摅前战,期为后继, 既而不至。摅独与逌战于郦县,军败死之。故吏及百姓并奔丧会葬,号哭即路,如 赴父母焉。

  潘京,字世长,武陵汉寿人也。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赵廞甚器之,尝问曰: “贵郡何以名武陵?”京曰:“鄙郡本名义陵,在辰阳县界,与夷相接,数为所攻, 光武时移东出,遂得全完,共议易号。《传》曰止戈为武,《诗》称高平曰陵,于 是名焉。”为州所辟,因谒见问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戏京曰:“辟士为不孝 邪?”京举版答曰:“今为忠臣,不得复为孝子。”其机辩皆此类。后太庙立,州 郡皆遣使贺,京白太守曰:“夫太庙立,移神主,应问讯,不应贺。”遂遣京作文, 使诣京师,以为永式。京仍举秀才,到洛。尚书令乐广,京州人也,共谈累日,深 叹其才,谓京曰:“君天才过人,恨不学耳。若学,必为一代谈宗。”京感其言, 遂勤学不倦。时武陵太守戴昌亦善谈论,与京共谈,京假借之,昌以为不如己,笑 而遣之,令过其子若思,京方极其言论。昌窃听之,乃叹服曰:“才不可假。”遂 父子俱屈焉。历巴丘、邵陵、泉陵三令。京明于政术,路不拾遗。迁桂林太守,不 就,归家,年五十卒。

  范晷,字彦长,南阳顺阳人也。少游学清河,遂徙家侨居。郡命为五官掾,历 河内郡丞。太守裴楷雅知之,荐为侍御史。调补上谷太守,遭丧,不之官。后为司 徒左长史,转冯翊太守,甚有政能,善于绥抚,百姓爱悦之。征拜少府,出为凉州 刺史,转雍州。于时西土荒毁,氏羌蹈藉,田桑失收,百姓困弊,晷倾心化导,劝 以农桑,所部甚赖之。元康中,加左将军,卒于官。二子:广、稚。

  广字仲将。举孝廉,除灵寿令,不之官。姊适孙氏,早亡,有孙名迈,广负以 南奔,虽盗贼艰急,终不弃之。元帝承制,以为堂邑令。丞刘荣坐事当死,郡劾以 付县。荣即县人,家有老母,至节,广辄听暂还,荣亦如期而反。县堂为野火所及, 荣脱械救火,事毕,还自著械。后大旱,米贵,广散私谷振饥人,至数千斛,远近 流寓归投之,户口十倍。卒于官。

  稚少知名,辟大将军掾,早卒。子汪,别有传。

  丁绍,字叔伦,谯国人也。少开朗公正,早历清官,为广平太守,政平讼理, 道化大行。于时河北骚扰,靡有完邑,而广平一郡四境乂安,是以皆悦其法而从其 令。及临漳被围,南阳王模窘急,绍率郡兵赴之,模赖以获全。模感绍恩,生为立 碑。迁徐州刺史,士庶恋慕,攀附如归。未之官,复转荆州刺史。从车千乘,南渡 河至许。时南阳王模为都督,留绍,启转为冀州刺史。到镇,率州兵讨破汲桑有功, 加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诸军事。时境内羯贼为患,绍捕而诛之,号为严肃,河 北人畏而爱之。绍自以为才足为物雄,当官莅政,每事克举,视天下之事若运于掌 握,遂慨然有董正四海之志矣。是时王浚盛于幽州,苟晞盛于青州,然绍视二人蔑 如也。永嘉三年,暴疾而卒,临终叹曰:“此乃天亡冀州,岂吾命哉!”怀帝策赠 车骑将军。

  乔智明,字元达,鲜卑前部人也。少丧二亲,哀毁过礼,长而以德行著称。成 都王颖辟为辅国将军。颖之败赵王伦也,表智明为殄寇将军、隆虑、共二县令。二 县爱之,号为“神君”。部人张兑为父报仇,母老单身,有妻无子,智明愍之,停 其狱。岁余,令兑将妻入狱,兼阴纵之。人有劝兑逃者,兑曰:“有君如此,吾何 忍累之!纵吾得免,作何面目视息世间!”于狱产一男。会赦,得免。其仁感如是。 惠帝之伐鄴也,颖以智明为折冲将军、参丞相前锋军事。智明劝颖奉迎乘舆,颖大 怒曰:“卿名晓事,投身事孤。主上为群小所逼,将加非罪于孤,卿奈何欲使孤束 手就刑邪!共事之义,正若此乎?”智明乃止。寻属永嘉之乱,仕于刘曜。

  邓攸,字伯道,平阳襄陵人也。祖殷,亮直强正。钟会伐蜀,奇其才,自黾池 令召为主簿。贾充伐吴,请殷为长史。后授皇太子《诗》,为淮南太守。梦行水边, 见一女子,猛兽自后断其盘囊。占者以为水边有女,汝字也,断盘囊者,新兽头代 故兽头也,不作汝阴,当汝南也。果迁汝阴太守。后为中庶子。

  攸七岁丧父,寻丧母及祖母,居丧九年,以孝致称。清和平简,贞正寡欲。少 孤,与弟同居。初,祖父殷有赐官,敕攸受之。后太守劝攸去王官,欲举为孝廉, 攸曰:“先人所赐,不可改也。”尝诣镇军贾混,混以人讼事示攸,使决之。攸不 视,曰:“孔子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混奇之,以女妻焉。举灼然二 品,为吴王文学,历太子洗马、东海王越参军。越钦其为人,转为世子文学、吏部 郎。越弟腾为东中郎将,请攸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

  永嘉末,没于石勒。然勒宿忌诸官长二千石,闻攸在营,驰召,将杀之。攸至 门,门干乃攸为郎时干,识攸,攸求纸笔作辞。干候勒和悦,致之。勒重其辞,乃 勿杀。勒长史张宾先与攸比舍,重攸名操,因称攸于勒。勒召至幕下,与语,悦之, 以为参军,给车马。勒每东西,置攸车营中。勒夜禁火,犯之者死。攸与胡邻毂, 胡夜失火烧车。吏按问,胡乃诬攸。攸度不可与争,遂对以弟妇散发温酒为辞。勒 赦之。既而胡人深感,自缚诣勒以明攸,而阴遗攸马驴,诸胡莫不叹息宗敬之。石 勒过泗水,攸乃斫坏车,以牛马负妻子而逃。又遇贼,掠其牛马,步走,担其兒及 其弟子绥。度不能两全,乃谓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绝,止应自 弃我兒耳。幸而得存,我后当有子。”妻泣而从之,乃弃之。其子朝弃而暮及。明 日,攸系之于树而去。

  至新郑,投李矩。三年,将去,而矩不听。荀组以为陈郡、汝南太守,愍帝征 为尚书左丞、长水校尉,皆不果就。后密舍矩去,投荀组于许昌,矩深恨焉,久之, 乃送家属还攸。攸与刁协、周顗素厚,遂至江东。元帝以攸为太子中庶子。时吴郡 阙守,人多欲之,帝以授攸。攸载米之郡,俸禄无所受,唯饮吴水而已。时郡中大 饥,攸表振贷,未报,乃辄开仓救之。台遣散骑常侍桓彝、虞斐慰劳饥人,观听 善不,乃劾攸以擅出谷。俄而有诏原之。攸在郡刑政清明,百姓欢悦,为中兴良守。 后称疾去职。郡常有送迎钱数百万,攸去郡,不受一钱。百姓数千人留牵攸船,不 得进,攸乃小停,夜中发去。吴人歌之曰:“紞如打五鼓,鸡鸣天欲曙。邓侯挽不 留,谢令推不去。”百姓诣台乞留一岁,不听。拜侍中。岁余,转吏部尚书。蔬食 弊衣,周急振乏。性谦和,善与人交,宾无贵贱,待之若一,而颇敬媚权贵。

  永昌中,代周顗为护军将军。太宁二年,王敦反,明帝密谋起兵,乃迁攸为会 稽太守。初,王敦伐都之后,中外兵数每月言之于敦。攸已出在家,不复知护军事, 有恶攸者,诬攸尚白敦兵数。帝闻而未之信,转攸为太常。时帝南郊,攸病不能从。 车驾过攸问疾,攸力病出拜。有司奏攸不堪行郊而拜道左,坐免。攸每有进退,无 喜愠之色。久之,迁尚书右仆射。咸和元年卒,赠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祠以少 年。

  攸弃子之后,妻子不复孕。过江,纳妾,甚宠之,讯其家属,说是北人遭乱, 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攸素有德行,闻之感恨,遂不复畜妾,卒以无嗣。时人义 而哀之,为之语曰:“天道无知,使邓伯道无兒。”弟子绥服攸丧三年。

  吴隐之,字处默,濮阳鄄城人,魏侍中质六世孙也。隐之美姿容,善谈论,博 涉文史,以儒雅标名。弱冠而介立,有清操,虽日晏歠菽,不飨非其粟,儋石无储, 不取非其道。年十余,丁父忧,每号泣,行人为之流涕。事母孝谨,及其执丧,哀 毁过礼。家贫,无人鸣鼓,每至哭临之时,恆有双鹤警叫,及祥练之夕,复有群雁 俱集,时人咸以为孝感所至。尝食咸菹,以其味旨,掇而弃之。

  与太常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殷浩之姊,贤明妇人也,每闻隐之哭声,辍餐投 箸,为之悲泣。既而谓康伯曰:“汝若居铨衡,当举如此辈人。”及康伯为吏部尚 书,隐之遂阶清级,解褐辅国功曹,转参征虏军事。兄坦之为袁真功曹,真败,将 及祸,隐之诣桓温,乞代兄命,温矜而释之。遂为温所知赏,拜奉朝请、尚书郎, 累迁晋陵太守。在郡清俭,妻自负薪。入为中书侍郎、国子博士、太子右卫率,转 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孝武帝欲用为黄门郎,以隐之貌类简文帝,乃止。寻守廷尉、 秘书监、御史中丞,领著作如故,迁左卫将军。虽居清显,禄赐皆班亲族,冬月无 被,尝浣衣,乃披絮,勤苦同于贫庶。

  广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然多瘴疫,人情惮焉。唯贫 窭不能自立者,求补长史,故前后刺史皆多黩货。朝廷欲革岭南之弊,隆安中,以 隐之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假节,领平越中郎将。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 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越 岭丧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 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及在州,清操逾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帷 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然亦终始不易。帐下人进鱼,每剔去骨存肉,隐 之觉其用意,罚而黜焉。元兴初,诏曰:“夫孝行笃于闺门,清节厉乎风霜,实立 人之所难,而君子之美致也。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吴隐之孝友过人,禄均九族,菲 己洁素,俭愈鱼飧。夫处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操,飨惟错之富,而家人不易其服, 革奢务啬,南域改观,朕有嘉焉。可进号前将军,赐钱五十万、谷千斛。”

  及卢循寇南海,隐之率厉将士,固守弥时,长子旷之战没。循攻击百有余日, 逾城放火,焚烧三千余家,死者万余人,城遂陷。隐之携家累出,欲奔还都,为循 所得。循表朝廷,以隐之党附桓玄,宜加裁戮,诏不许。刘裕与循书,令遣隐之还, 久方得反。归舟之日,装无余资。及至,数亩小宅,篱垣仄陋,内外茅屋六间,不 容妻子。刘裕赐车牛,更为起宅,固辞。寻拜度支尚书、太常,以竹篷为屏风,坐 无氈席。后迁中领军,清俭不革,每月初得禄,裁留身粮,其余悉分振亲族,家人 绩纺以供朝夕。时有困绝,或并日而食,身恆布衣不完,妻子不沾寸禄。

  义熙八年,请老致事,优诏许之,授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赐钱十万、米三 百斛。九年,卒,追赠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隐之清操不渝,屡被褒饰,致事 及于身没,常蒙优锡显赠,廉士以为荣。

  初,隐之为奉朝请,谢石请为卫将军主簿。隐之将嫁女,石知其贫素,遣女必 当率薄,乃令移厨帐助其经营。使者至,方见婢牵犬卖之,此外萧然无办。后至自 番禺,其妻刘氏赍沈香一斤,隐之见之,遂投于湖亭之水。

  子延之复厉清操,为鄱阳太守。延之弟及子为郡县者,常以廉慎为门法,虽才 学不逮隐之,而孝悌洁敬犹为不替。

  史臣曰:鲁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条,存树威恩,没留遗爱,咸见知明主,流 誉当年。若伯武之洁己克勤,颜远之申冤缓狱,邓攸赢粮以述职,吴隐酌水以厉精, 晋代良能,此焉为最。而攸弃子存侄,以义断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 至预加徽纆,绝其奔走者乎!斯岂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绝嗣,宜哉!勿谓天 道无知,此乃有知矣。世英尽节曹氏,犯门斩关,宣帝收雷霆之威,奖忠贞之烈, 岂非既已在我,欲其骂人者欤!

  赞曰:猗欤良宰,嗣美前贤。威同御黠,静若烹鲜。唯尝吴水,但挹贪泉。人 风既偃,俗化斯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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