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载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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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十六

  姚弋仲,南安赤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为羌酋。其后烧当雄于洮、罕之间,七世孙填虞,汉中元末寇扰西州,为杨虚侯马武所败,徙出塞。虞九世孙迁那率种人内附,汉朝嘉之,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归顺王,处之于南安之赤亭。那玄孙柯回为魏镇西将军、绥戎校尉、西羌都督。回生弋仲,少英毅,不营产业,唯以收恤为务,众皆畏而亲之。永嘉之乱,东徙榆眉,戎夏襁负随之者数万,自称护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

  刘曜之平陈安也,以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邑之于陇上。及石季龙克上邽,弋仲说之曰:“明公握兵十万,功高一时,正是行权立策之日。陇上多豪,秦风猛劲,道隆后服,道洿先叛,宜徙陇上豪强,虚其心腹,以实畿甸。”季龙纳之,启勒以弋仲行安西将军、六夷左都督。后晋豫州刺史祖约奔于勒,勒礼待之,弋仲上疏曰:“祖约残贼晋朝,逼杀太后,不忠于主,而陛下宠之,臣恐奸乱之萌,此其始矣。”勒善之,后竟诛约。

  勒既死,季龙执权,思弋仲之言,遂徙秦、雍豪杰于关东。弋仲率部众数万迁于清河,拜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封襄平县公。及季龙废石弘自立,弋仲称疾不贺。季龙累召之,乃赴,正色谓季龙曰:“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夺之乎!”季龙惮其强正而不之责。迁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性清俭鲠直,不修威仪,屡献谠言,无所回避,季龙甚重之。朝之大议,靡不参决,公卿亦惮而推下之。武城左尉,季龙宠姬之弟也,曾扰其部,弋仲执尉,数以迫胁之状,命左右斩之。尉叩头流血,左右谏,乃止。其刚直不回,皆此类也。

  季龙末,梁犊败李农于荥阳,季龙大惧,驰召弋仲。弋仲率其部众八千余人屯于南郊,轻骑至鄴。时季龙病,不时见弋仲,引入领军省,赐其所食之食。弋仲怒不食,曰:“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我不知上存亡,若一见,虽死无恨。”左右言之,乃引见。弋仲数季龙曰:“兒死来愁邪?乃至于疾!兒小时不能使好人辅相,至令相杀。兒自有过,责其下人太甚,故反耳。汝病久,所立兒小,若不差,天下必乱。当宜忧此,不烦忧贼也。犊等因思归之心,共为奸盗,所行残贼,此成擒耳。老羌请效死前锋,使一举而了。”弋仲性狷直,俗无尊卑皆汝之,季龙恕而不责,于坐授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贼以不?”于是贯钾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遂灭梁犊。以功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冉闵之乱,弋仲率众讨闵,次于混桥。石祗僭号于襄国,以弋仲为右丞相,待以殊礼。祗与闵相攻,弋仲遣其子襄救祗,戒襄曰:“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擒,不须复见我也。”襄击闵于常卢泽,大破之而归。弋仲怒襄之不擒闵也,杖之一百。

  弋仲部曲马何罗博学有文才,张豺之辅石世也,背弋仲归豺,豺以为尚书郎。豺败,复归,咸劝杀之。弋仲曰:“今正是招才纳奇之日,当收其力用,不足害也。”以为参军。其宽恕如此。

  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常戒诸子曰:“吾本以晋室大乱,石氏待吾厚,故欲讨其贼臣以报其德。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归晋,当竭尽臣节,无为不义之事。”乃遣使请降。永和七年,拜弋仲使持节、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八年,卒,时年七十三。

  子襄之入关也,为苻生所败,弋仲之柩为生所得,生以王礼葬之于天水冀县。苌僭位,追谥曰景元皇帝,庙号始祖,墓曰高陵,置园邑五百家。

  襄字景国,弋仲之第五子也。年十七,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雄武多才艺,明察善抚纳,士众爱敬之,咸请为嗣。弋仲弗许,百姓固请者日有千数,乃授之以兵。石祗僭号,以襄为使持节、骠骑将军、护乌丸校尉、豫州刺史、新昌公。晋遣使拜襄持节、平北将军、并州刺史、即丘县公。

  弋仲死,襄秘不发丧,率户六万南攻阳平、元城、发干,皆破之,杀掠三千余家,屯于碻磝津。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略阳伏子成为左部帅,南安敛岐为右部帅,略阳黑那为前部帅,强白为后部帅,太原薛赞、略阳王权翼为参军。南至荥阳,始发丧行服。与高昌、李历战于麻田,马中流矢死,赖其弟苌以免。晋处襄于谯城,遣五弟为任,单骑度淮,见豫州刺史谢尚于寿春。尚命去仗卫,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

  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惮其威名,乃因襄诸弟,频遣刺客杀襄,刺客皆推诚告实,襄待之若旧。浩潜遣将军魏憬率五千余人袭襄,襄乃斩憬而并其众。浩愈恶之,乃使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襄遣权翼诣浩,浩曰:“姚平北每举动自由,岂所望也。”翼曰:“将军轻纳奸言,自生疑贰,愚谓猜嫌之由,不在于彼。”浩曰:“姚君纵放小人,盗窃吾马,王臣之体固若是乎?”翼曰:“将军谓姚平北以威武自强,终为难保,校兵练众,将惩不恪,取马者欲以自卫耳。”浩曰:“何至是也。”浩遣谢万讨襄,襄逆击破之。浩甚怒,会闻关中有变,浩率众北伐,襄乃要击浩于山桑,大败之,斩获万计,收其资仗。使兄益守山桑垒,复如淮南。浩遣刘启、王彬之伐山桑,襄自淮南击灭之,鼓行济淮,屯于盱眙,招掠流人,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遣使建鄴,罪状殷浩,并自陈谢。

  流人郭斁等千余人执晋堂邑内史刘仕降于襄,朝延大震,以吏部尚书周闵为中军将军,缘江备守。襄将佐部众皆北人,咸劝襄北还。襄方轨北引,自称大将军、大单于,进攻外黄,为晋边将所败。襄收散卒而勤抚恤之,于是复振。乃据许昌,将如河东以图关右,自许遂攻洛阳,逾月不克。其长史王亮谏襄曰:“公英略盖天下,士众思效力命,不可损威劳众,守此孤城。宜还河北,以弘远略。”襄曰:“洛阳虽小,山河四塞之固,亦是用武之地。吾欲先据洛阳,然后开建大业。”俄而亮卒,襄哭之甚恸,曰:“天将不欲成吾事乎?王亮舍我去也!”

  晋征西大将军桓温自江陵伐襄,战于伊水北,为温所败,率麾下数千骑奔于北山。其夜,百姓弃妻子随襄者五千余人,屯据阳乡,赴者又四千余户。襄前后败丧数矣,众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时或传襄创重不济,温军所得士女莫不北望挥涕。其得物情如此。先是,弘农杨亮归襄,襄待以客礼。后奔桓温,温问襄于亮,亮曰:“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其见重如是。

  襄寻徙北屈,将图关中,进屯杏城,遣其从兄辅国姚兰略地鄜城,使其兄益及将军王钦卢招集北地戎夏,归附者五万余户。苻生遣其将苻飞拒战,兰败,为飞所执。襄率众西引,生又遣苻坚、邓羌等要之。襄将战,沙门智通固谏襄,宜厉兵收众,更思后举。襄曰:“二雄不俱立,冀天不弃德以济黎元,吾计决矣。”会羌师来逼,襄怒,遂长驱而进,战于三原。襄败,为坚所杀,时年二十七,是岁晋升平元年也。苻生以公礼葬之。苌僭号,追谥魏武王,封襄孙延定为东城侯。

  苌字景茂,弋仲第二十四子也。少聪哲,多权略,廓落任率,不修行业,诸兄皆奇之。随襄征伐,每参大谋。襄之寇洛阳也,梦苌服衮衣,升御坐,诸酋长皆侍立,旦谓将佐曰:“吾梦如此,此兒志度不恆,或能大起吾族。”襄之败于麻田也,马中流矢死,苌下马以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苌曰:“但令兄济,竖子安敢害苌!”会救至,俱免。

  及襄死,苌率诸弟降于苻生。苻坚以苌为扬武将军。历左卫将军,陇东、汲郡、河东、武都、武威、巴西、扶风太守,宁、幽、兗三州刺史,复为扬武将军,步兵校尉,封益都侯。为坚将,累有大功。

  初,苌随杨安伐蜀,尝昼寝水旁,上有神光焕然,左右咸异之。及苻坚寇晋,以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谓苌曰:“朕本以龙骧建业,龙骧之号未曾假人,今特以相授,山南之事一以委卿。”坚左将军窦冲进曰:“王者无戏言,此将不祥之征也,惟陛下察之。”坚默然。

  坚既败于淮南,归长安,慕容泓起兵叛坚。坚遣子叡讨之,以苌为司马。为泓所败,叡死之。苌遣龙骧长史赵都诣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于渭北,遂如马牧。西州豪族尹详、赵曜、王钦卢、王钦卢、牛双、狄广、张乾等率五万余家,咸推苌为盟主。苌将距之,天水尹纬说苌曰:“今百六之数既臻,秦亡之兆已见,以将军威灵命世,必能匡济时艰,故豪杰驱驰,咸同推仰。明公宜降心从议,以副群望,不可坐观沈溺而不拯救之。”苌乃从纬谋,以太元九年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境内,年号白雀,称制行事。以天水尹详、南安庞演为左右长史,南安姚晃、尹纬为左右司马,天水狄伯支、焦虔、梁希、庞魏、任谦为从事中郎,姜训、阎遵为掾属,王据、焦世、蒋秀、尹延年、牛双、张乾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王破虏、杨难、尹嵩、裴骑、赵曜、狄广、党删等为帅。

  时慕容冲与苻坚相攻,众甚盛。苌将西上,恐冲遏之,乃遣使通和,以子崇为质于冲,进屯北地,厉兵积粟,以观时变。苻坚先徙晋人李祥等数千户于敷陆,至是,降于苌,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余万户。坚率诸将攻之,不能克。

  苌闻容慕冲攻长安,议进趋之计,群下咸曰:“宜先据咸阳以制天下。”苌曰:“燕因怀旧之士而起兵,若功成事捷,咸有东归之思,安能久固秦川!吾欲移兵岭北,广收资实,须秦弊燕回,然后垂拱取之。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卞庄得二之义也。”坚宁朔将军宋方率骑三千从云中将赴长安,苌自贰县要破之,方单马奔免,其司马田晃率众降苌。苌遣诸将攻新平,克之,因略地至安定,岭北诸城尽降之。

  时苻坚为慕容冲所逼,走入五将山。冲入长安。坚司隶校尉权翼、尚书赵迁、大鸿胪皇甫覆、光禄大夫薛赞、扶风太守段铿等文武数百人奔于苌。苌遣骁骑将军吴忠率骑围坚,苌如新平。俄而忠执坚,送之。

  慕容冲遣其车骑大将军高盖率众五万来伐,战于新平南,大破之,盖率麾下数千人来降,拜散骑常侍。

  冲既率众东下,长安空虚。卢水郝奴称帝于长安,渭北尽应之。扶风王驎有众数千,保据马嵬。奴遣弟多攻驎。苌伐驎,破之,驎走汉中。执多而进攻奴,降之。

  以太元十一年苌僭即皇帝位于长安,大赦,改元曰建初,国号大秦,改长安曰常安。立妻虵氏为皇后,子兴为皇太子,置百官。自谓以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汉氏承周故事。徙安定五千余户于长安。以弟征虏绪为司隶校尉,镇长安。

  苌如安定,击平凉胡金熙、鲜卑没奕于,大破之。遂如秦州,与苻坚秦州刺史王统相持,天水屠各、略阳羌胡应苌者二万余户,统惧,乃降。因飨将士于上邽,南安人古成诜进曰:“臣州人殷地险,俊杰如林,用武之国也。王秦州不能收拔贤才,三分鼎足,而坐玩珠玉,以至于此。陛下宜散秦州金帛以施六军,旌贤表善以副鄙州之望。”苌善之,擢为尚书郎。拜弟硕德都督陇右诸军事、征西将军、秦州刺史,领护东羌校尉,镇上邽。

  苌还安定,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费,以救时弊,闾阎之士有豪介之善者,皆显异之。

  苌复如秦州,为苻登所败,语在《登传》。以其太子兴镇长安,而与登相距。登冯翊太守兰犊与苻师奴离贰,慕容永攻之,犊遣使请救。苌将赴救,尚书令姚旻、左仆射尹纬等言于苌曰:“苻登近在瓦亭,陛下未宜轻举。”苌曰:“登迟重少决,每失时机,闻吾自行,正当广集兵资,必不能轻军深入。两月之间,足可克此三竖,吾事必矣。”遂师次于渥源。师奴率众来距,大战,败之,尽俘其众。又擒兰犊,收其士马。苌乃掘苻坚尸,鞭挞无数,裸剥衣裳,荐之以棘,坎土而埋之。慕容永征西将军王宣率众降苌。

  初,关西雄杰以苻氏既终,苌雄略命世,天下之事可一旦而定。苌既与苻登相持积年,数为登所败,远近咸怀去就之计,唯征虏齐难、冠军徐洛生、辅国刘郭单、冠威弥姐婆触、龙骧赵恶地、镇北梁国兒等守忠不贰,并留子弟守营,供继军粮,身将精卒,随苌征伐。时诸营既多,故号苌军为大营,大营之号自此始也。时天大雪,苌下书深自责罚,散后宫文绮珍宝以供戎事,身食一味,妻不重彩。将帅死王事者,加秩二等,士卒战没,皆有褒赠。立太学,礼先贤之后。

  敦煌索卢曜请刺苻登,苌曰:“卿以身徇难,将为谁乎?”曜曰:“臣死之后,深以友人陇西辛暹仰托。”苌遣之。事发,为登所杀,苌以暹为骑都尉。

  登进逼安定,诸将劝苌决战,苌曰:“与穷寇竞胜,兵家之下。吾将以计取之。”于是留其尚书令姚旻守安定,夜袭登辎重于大界,克之。诸将或欲因登骇乱击之,苌曰:“登众虽乱,怒气犹盛,未可轻也。”遂止。苌以安定地狭,且逼苻登,使姚硕德镇安定,徙安定千余家安于阴密,遣弟征南靖镇之。

  立社稷于长安。百姓年七十有德行者,拜为中大夫,岁赐牛酒。

  尹纬、姚晃谓古成诜曰:“苻登穷寇,历年未灭,奸雄鸱峙,所在纠扇,夷夏皆贰,将若之何?”诜曰:“主上权略无方,信赏必罚,贤能之士,咸怀乐推,岂虑大业不成,氐贼不灭乎!”纬曰:“登穷寇未灭,奸雄所在扇合,吾等宁无惧乎?”诜曰:“三秦天府之国,主上十分已有其八。今所在可虑者,苻登、杨定、雷恶地耳,自余琐琐,焉足论哉!然恶地地狭众寡,不足为忧。苻登藉乌合犬羊,偷存假息,料其智勇,非至尊之匹。霸王之起,必有驱除,然后克定大业。昔汉、魏之兴也,皆十有余年,乃能一同于海内,五六年间未为久也。主上神略内明,英武外发,可谓无敌于天下耳,取登有余力。愿布德行仁,招贤纳士,厉兵秣马,以候天机。如其鸿业不成者,诜请腰斩以谢明公。”纬言之于苌,苌大悦,赐诜爵关内侯。

  雷恶地率众降苌,拜为镇东将军。魏褐飞自称大将军、冲天王,率氐胡数万人攻安北姚当城于杏城,雷恶地应之,攻镇东姚汉得于李润。苌议将讨之,群臣咸曰:“陛下不忧六十里苻登,乃忧六百里褐飞?”苌曰:“登非可卒殄,吾城亦非登所能卒图。恶地多智,非常人也。南引褐飞,东结董成,甘言美说以成奸谋,若得杏城、李润,恶地据之,控制远近,相为羽翼,长安东北非复吾有。”于是潜军赴之。苌时众不满二千,褐飞、恶地众至数万,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绝。苌每见一军至,辄有喜色。群下怪而问之,苌曰:“今同恶相济,皆来会集,吾得乘胜席卷,一举而覆其巢穴,东北无复余也。”褐飞等以苌兵少,尽众来攻。苌固垒不战,示之以弱,潜遣子崇率骑数百,出其不意,以乘其后。褐飞兵扰乱,苌遣镇远王超、平远谭亮率步骑击之,褐飞众大溃,斩褐飞及首级万余。恶地请降,苌待之如初。恶地每谓人曰:“吾自言智勇所施,足为一时之杰。校数诸雄,如吾之徒,皆应跨据一方,兽啸千里。遇姚公智力摧屈,是吾分也。”恶地猛毅清肃,不可干以非义,岭北诸豪皆敬惮之。

  苌命其将当城于营处一栅孔中莳树一根,以旌战功。岁余,问之,城曰:“营所至小,已广之矣。”苌曰:“少来斗战无如此快,以千六百人破三万众,国之事业,由此克举。小乃为奇,大何足贵!”

  贰城胡曹寅、王达献马三千匹。以寅为镇北将军、并州刺史,达镇远将军、金城太守。

  苌性简率,群下有过,或面加骂辱。太常权翼言于苌曰:“陛下弘达自任,不修小节,驾驭群雄,苞罗俊异,弃嫌录善,有高祖之量。然轻慢之风,所宜除也。”苌曰:“吾之性也。吾于舜之美,未有片焉;汉祖之短,已收其一。若不闻谠言,安知过也!”

  南羌窦鸯率户五千来降,拜安西将军。

  苌下书,有复私仇者,皆诛之。将吏亡灭者,各随所亲以立后,振给长育之。

  镇东苟曜据逆万堡,密引苻登。苌与登战,败于马头原,收众复战。姚硕德谓诸将曰:“上慎于轻战,每欲以计取之。今战既失利,而更逼贼者,必有由也。”苌闻而谓硕德曰:“登用兵迟缓,不识虚实,今轻兵直进,迳据吾东,必苟曜竖子与之连结也。事久变成,其祸难测。所以速战者,欲使竖子谋之未就,好之未深,散败其事耳。”进战,大败之,登退屯于郿。登将金槌以新平降苌,苌轻将数百骑入槌营。群下谏之,苌曰:“槌既去苻登,复欲图我,将安所归!且怀德初附,推款委质,吾复以不信待之,何以御物乎!”群氐果有异谋,槌不从而止。

  苌如阴密攻登,敕其太子兴曰:“苟曜好奸变,将为国害,闻吾还北,必来见汝,汝便执之。”苟曜果见兴于长安,兴遣尹纬让而诛之。

  苌大败登于安定东,置酒高会,诸将咸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贼至今,陛下将牢太过耳。”苌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隽异,三也;董率大众,履险若夷,上下咸允,人尽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业,策任群贤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群臣咸称万岁。

  苌下书令留台诸镇各置学官,勿有所废,考试优劣,随才擢叙。苻登骠骑将军没奕于率户六千降,拜使持节、车骑将军、高平公。

  苌寝疾,遣姚硕德镇李润,尹纬守长安,召其太子兴诣行营。征南姚方成言于兴曰:“今寇贼未灭,上复寝疾,王统、苻胤等皆有部曲,终为人害,宜尽除之。”兴于是诛苻胤、王统、王广、徐成、毛盛,乃赴召。兴至,苌怒曰:“王统兄弟是吾州里,无他远志,徐成等昔在秦朝,并为名将。天下小定,吾方任之,奈何辄便诛害,令人丧气!”

  苌下书,兵吏从征伐,户在大营者,世世复其家,无所豫。

  苻登与窦冲相持,苌议击之,尹纬言于苌曰:“太子纯厚之称,著于遐迩,将领英略,未为远近所知。宜遣太子亲行,可以渐广威武,防窥窬之原。”苌从之,戒兴曰:“贼徒知汝转近,必相驱入堡,聚而掩之,无不克矣。”比至胡空堡,冲围自解。登闻兴向胡空堡,引还,兴因袭平凉,大获而归,咸如苌策。使兴还镇长安。

  苌下书除妖谤之言及赦前奸秽,有相劾举者,皆以其罪罪之。

  晋平远将军、护氐校尉杨佛嵩率胡蜀三千余户降于苌,晋将杨佺期、赵睦追之。遣姚崇赴救,大败晋师,斩赵睦。以佛嵩为镇东将军。

  苌如长安,至于新支堡,疾笃,舆疾而进。梦苻坚将天官使者、鬼兵数百突入营中,苌惧,走入宫,宫人迎苌刺鬼,误中苌阴,鬼相谓曰:“正中死处。”拔矛,出血石余。寤而惊悸,遂患阴肿,医刺之,出血如梦。苌遂狂言,或称“臣苌,杀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愿不枉臣。”至长安,召太尉姚旻、尚书左仆射尹纬、右仆射姚晃、尚书狄伯支等入,受遗辅政。苌谓兴曰:“有毁此诸人者,慎勿受之。汝抚骨肉以仁,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黔首以恩,四者既备,吾无忧矣。”以太元十八年死,时年六十四,在位八年。伪谥武昭皇帝,庙号太祖,墓称原陵。

卷一百一十七

  姚兴,字子略,苌之长子也。苻坚时为太子舍人。苌之在马牧,兴自长安冒难 奔苌,苌立为皇太子。苌出征讨,常留统后事。及镇长安,甚有威惠。与其中舍人 梁喜、洗马范勖等讲论经籍,不以兵难废业,时人咸化之。

  苌死,兴秘不发丧,以其叔父绪镇安定,硕德镇阴密,弟崇守长安。硕德将佐 言于硕德曰:“公威名宿重,部曲最强,今丧代之际,朝廷必相猜忌,非永安之道 也。宜奔秦州,观望事势。”硕德曰:“太子志度宽明,必无疑阻。今苻登未灭而 自寻干戈,所谓追二袁之踪,授首与人。吾死而已,终不若斯。”及至,兴优礼而 遣之。

  兴自称大将军,以尹纬为长史,狄伯支为司马,率众伐苻登。咸阳太守刘忌奴 据避世堡以叛,兴袭忌奴,擒之。苻登自六陌向废桥,始平太守姚详据马嵬堡以距 登。登众甚盛,兴虑详不能遏,乃自将精骑以迫登,遣尹纬领步卒赴详。纬用详计, 据废桥以抗登。登因急攻纬,纬将出战,兴驰遣狄伯支谓纬曰:“兵法不战而制人 者,盖为此也。苻登穷寇,宜持重,不可轻战。”纬曰:“先帝登遐,人情扰惧, 今不因思奋之力,枭殄逆竖,大事去矣。纬敢以死争。”遂与登战,大破之,登众 渴死者十二三,其夜大溃,登奔雍。兴乃发丧行服。太元十九年,僭即帝位于槐里, 大赦境内,改元曰皇初,遂如安定。

  先是,苻登使弟广守雍,子崇屯胡空堡,闻登败,各弃守走。登无所投据,遂 奔平凉,率其余众入马毛山。兴自安定如泾阳,与登战于山南,斩登。散其部众, 归复农业。徙阴密三万户于长安,分大营户为四,置四军以领之。

  安南强熙、镇远杨多叛,推窦冲为盟主,所在扰乱。兴率诸将讨之,军次武功, 多兄子良国杀多而降。冲弟彰武与冲离贰,冲奔强熙。熙闻兴将至,率户二千奔秦 州。窦冲走汧川,汧川氐仇高执送之。冲从弟统率其众降于兴。

  封征虏绪为晋王,征西硕德为陇西王,征南靖等及功臣尹纬、齐难、杨佛嵩等 并为公侯,其余封爵各有差。

  鲜卑薛勃于贰城为魏军所伐,遣使请救,使姚崇赴救。魏师既还,薛勃复叛, 崇伐而执之,大收其士马而还。

  兴追尊其庶母孙氏为皇太后,配飨太庙。

  杨盛保仇池,遣使请命,拜使持节、镇南将军、仇池公。鲜卑越质诘归率户二 万叛乞伏乾归,降于兴,兴处之于成纪,拜使持节、镇西将军、平襄公。

  姚硕德讨平凉胡金豹于洛城,克之。初,上邽姜乳据本县以叛,自称秦州刺史。 硕德进讨之,乳率众降。以硕德为秦州牧,领护东羌校尉,镇上邽。征乳为尚书。 强熙及略阳豪族权干城率众三万围上邽,硕德击破之。熙南奔仇池,遂假道归晋。 硕德西讨干城,干城降。

  兴令郡国各岁贡清行孝廉一人。

  慕容永既为慕容垂所灭,河东太守柳恭等各阻兵自守,兴遣姚绪讨之。恭等依 河距守,绪不得济。镇东薛强先据杨氏壁,引绪从龙门济河,遂入蒲坂。恭势屈, 请降。徙新平、安定新户六千于蒲坂。

  兴母虵氏死,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议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兴 尚书郎李嵩上疏曰“三王异制,五帝殊礼。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圣性, 以光道训。既葬之后,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尹纬驳曰:“帝王 丧制,汉、魏为准。嵩矫常越礼,愆于轨度,请付有司,以专擅论。既葬即吉,乞 依前议。”兴曰:“嵩忠臣孝子,有何咎乎?尹仆射弃先王之典,而欲遵汉、魏之 权制,岂所望于朝贤哉!其一依嵩议。”

  鲜卑薛勃叛奔岭北,上郡、贰川杂胡皆应之,遂围安远将军姚详于金城。遣姚 崇、尹纬讨之。勃自三交趣金城,崇列营掎之,而租运不继,三军大饥。纬言于崇 曰:“辅国弥姐高地、建节杜成等皆诸部之豪,位班三品,督运稽留,令三军乏绝, 宜明置刑书,以惩不肃。”遂斩之。诸部大震,租入者五十余万。兴率步骑二万亲 讨之,勃惧,弃其众奔于高平公没奕于,于执而送之。

  泫氏男姚买得欲因兴葬母虵氏杀兴,会有告之者,兴未之信,遣李嵩诈往。买 得具以告嵩,嵩还,以闻,兴乃赐买得死,诛其党与。

  兴下书禁百姓造锦绣及淫祀。

  兴率众寇湖城,晋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皆降于兴。遂如陕城,进寇 上洛,陷之。遣姚崇寇洛阳,晋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陷柏 谷,徙流人西河严彦、河东裴岐、韩袭等二万余户而还。

  兴下书,令士卒战亡者守宰所在埋藏之,求其近亲为之立后。

  武都氐屠飞、啖铁等杀陇东太守姚回,略三千余家,据方山以叛。兴遣姚绍等 讨之,斩飞、铁。遣狄伯支迎流人曹会、牛寿万余户于汉中。

  兴留心政事,苞容广纳,一言之善,咸见礼异。京兆杜瑾、冯翊吉默、始平周 宝等上陈时事,皆擢处美官。天水姜龛、东平淳于岐、冯翊郭高等皆耆儒硕德,经 明行修,各门徒数百,教授长安,诸生自远而至者万数千人。兴每于听政之暇,引 龛等于东堂,讲论道艺,错综名理。凉州胡辩,苻坚之末,东徙洛阳,讲授弟子千 有余人,关中后进多赴之请业。兴敕关尉曰:“诸生谘访道艺,修己厉身,往来出 入,勿拘常限。”于是学者咸劝,儒风盛焉。给事黄门侍郎古成诜、中书侍郎王尚、 尚书郎马岱等,以文章雅正,参管机密。诜风韵秀举,确然不群,每以天下是非为 己任。时京兆韦高慕阮籍之为人,居母丧,弹琴饮酒。诜闻而泣曰:“吾当私刃斩 之,以崇风教。”遂持剑求高。高惧,逃匿,终身不敢见诜。

  兴遣将镇东杨佛嵩攻陷洛阳。

  班命郡国,百姓因荒自卖为奴婢者,悉免为良人。兴以日月薄蚀,灾眚屡见, 降号称王,下书令群公卿士将牧守宰各降一等。于是其太尉赵公旻等五十三人上疏 谏曰:“伏惟陛下勋格皇天,功济四海,威灵振于殊域,声教暨于遐方,虽成汤之 隆殷基,武王之崇周业,未足比喻。方当廓靖江、吴,告成中岳,岂宜过垂冲损, 违皇天之眷命乎!”兴曰:“殷汤、夏禹德冠百王,然犹顺守谦冲,未居崇极,况 朕寡昧,安可以处之哉!”乃遣旻告于社稷宗庙,大赦,改元弘始。赐孤独鳏寡栗 帛有差,年七十已上加衣杖。始平太守周班、槐里令李青彡皆以黩货诛,于是郡国 肃然矣。洛阳既陷,自淮、汉已北诸城,多请降送任。

  兴下书听祖父母昆弟得相容隐。姚绪、姚硕德以兴降号,固让王爵,兴弗许。

  京兆韦华、谯郡夏侯轨、始平庞眺等率襄阳流人一万叛晋,奔于兴。兴引见东 堂,谓华曰:“晋自南迁,承平已久,今政化风俗何如?”华曰:“晋主虽有南面 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权去公家,遂成习俗,刑网峻急,风俗 奢宕。自桓温、谢安已后,未见宽猛之中。”兴大悦,拜华中书令。

  兴如河东。时姚绪镇河东,兴待以家人之礼。下书封其先朝旧臣姚驴硙、赵恶 地、王平、马万载、黄世等子为五等子男。命百僚举殊才异行之士,刑政有不便于 时者,皆除之。兵部郎金城边熙上陈军令烦苛,宜遵简约。兴览而善之,乃依孙吴 誓众之法以损益之。兴立律学于长安,召郡县散吏以授之。其通明者还之郡县,论 决刑狱。若州郡县所不能决者,谳之廷尉。兴常临谘议堂听断疑狱,于时号无冤滞。

  姚绪、姚硕德固让王爵,许之。绪、硕德威权日盛,兴恐奸佞小人沮惑之,乃 简清正君子为之辅佐。

  兴以司隶校尉郭抚、扶风太守强超、长安令鱼佩、槐里令彭明、仓部郎王年等 清勤贞白,下书褒美,增抚邑一百户,赐超爵关内侯,佩等进位一级。

  使硕德率陇右诸军伐乞伏乾归,兴潜军赴之,乾归败走,降其部众三万六千, 收铠马六万匹。军无私掠,百姓怀之。兴进如枹罕,班赐王公以下,遍于卒伍。

  兴之西也,没奕于密欲乘虚袭安定,长史皇甫序切谏乃止。于自恨失言,阴欲 杀序。

  乞伏乾归以穷蹙来降,拜镇远将军、河州刺史、归义侯,复以其部众配之。

  兴下书,将帅遭大丧,非在疆埸险要之所,皆听奔赴,及期,乃从王役。临戎 遭丧,听假百日。若身为边将,家有大变,交代未至,敢辄去者,以擅去官罪罪之。 遣晋将军刘嵩等二百三十七人归于建鄴。

  魏人袭没奕于,于弃其部众,率数千骑与赫连勃勃奔于秦州。魏军进次瓦亭, 长安大震,诸城闭门固守。魏平阳太守贰尘入侵河东。兴于是练兵讲武,大阅于城 西,于勇壮异者召入殿中。引见群臣于东堂,大议伐魏。群臣咸谏以为不可,兴不 从。司隶姚显进曰:“陛下天下之镇,不宜亲行,可使诸将分讨,授以庙胜之策。” 兴曰:“王者正以廓土靖乱为务,吾焉得而辞之!”

  兴立其子泓为皇太子,大赦境内,赐男子为父后者爵一级。

  遣姚平、狄伯支等率步骑四万伐魏,姚硕德、姚穆率步骑六万伐吕隆。平等军 次河东,兴遣其光远党娥、立节雷星、建忠王多等率杏城及岭北突骑自和宁赴援, 越骑校尉唐小方、积弩姚良国率关中劲卒为平后继,姚绪统河东见兵为前军节度, 姚绍率洛东之兵,姚详率朔方见骑,并集平望,以会于兴。使没奕于权镇上邽,中 军、广陵公敛权镇洛阳,姚显及尚书令姚晃辅其太子泓,入直西宫。

  硕德至姑臧,大败吕隆之众,俘斩一万。隆将吕他等率众二万五千,以东苑来 降。先是,秃发利鹿孤据西平,沮渠蒙逊据张掖,李玄盛据敦煌,与吕隆相持。至 是,皆遣使降。

  兴率戎卒四万七千,自长安赴姚平。平攻魏乾城,陷之,逐据柴壁。魏军大至, 攻平,截汾水以守之。兴至蒲坂,惮而不进。

  时硕德攻吕隆,抚纳夷夏,分置守宰,节粮积粟,为持久之计。隆惧,遂降。 硕德军令齐整,秋毫无犯,祭先贤,礼儒哲,西土悦之。

  姚平粮竭矢尽,将麾下三十骑赴汾水而死,狄伯支等十将四万余人,皆为魏所 擒。兴下书,军士战没者,皆厚加褒赠。魏军乘胜进攻蒲坂,姚绪固守不战,魏乃 引还。

  兴徙河西豪右万余户于长安。

  晋辅国将军袁虔之、宁朔将军刘寿、冠军将军高长庆、龙骧将军郭恭等贰于桓 玄,惧而奔兴。兴临东堂引见,谓虔之等曰:“桓玄虽名晋臣,其实晋贼,其才度 定何如父也?能办成大事以不?”虔之曰:“玄籍世资,雄据荆、楚,属晋朝失政, 遂偷窃宰衡。安忍无亲,多忌好杀,位不才授,爵以爱加,无公平之度,不如其父 远矣。今既握朝权,必行篡夺,既非命世之才,正可为他人驱除耳。此天以机便授 之陛下,愿速加经略,廓清吴、楚。”兴大悦,以虔之为大司农,余皆有拜授。虔 之固让,请疆埸自效,改授假节、宁南将军、广州刺史。

  兴立其昭仪张氏为皇后,封子懿、弼、洸、宣、谌、愔、璞、质、逵、裕、国 兒皆为公。遣其兼大鸿胪梁斐,以新平张构为副,拜秃发傉檀车骑将军、广武公, 沮渠蒙逊镇西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李玄盛安西将军、高昌侯。

  兴遣镇远赵曜率众二万西屯金城,建节王松忿率骑助吕隆等守姑臧。松忿至魏 安,为傉檀弟文真所围,众溃,执松忿,送于傉檀。傉檀大怒,送松忿还长安,归 罪文真,深自陈谢。

  兴下书,录马嵬战时将吏,尽擢叙之,其堡户给复二十年。

  兴性俭约,车马无金玉之饰,自下化之,莫不敦尚清素。然好游田,颇损农要。 京兆杜挻以仆射齐难无匡辅之益,著《丰草诗》以箴之,冯翊相云作《德猎赋》以 讽焉。兴皆览而善之,赐以金帛,然终弗能改。

  晋顺阳太守彭泉以郡降兴,兴遣杨佛嵩率骑五千,与其荆州刺史赵曜迎之,遂 寇陷南乡,擒建威将军刘嵩,略地至于梁国而归。又遣其兼散骑常侍席确诣凉州, 征吕隆弟超入侍,隆遣之。吕隆惧秃发傉檀之逼,表请内徙。兴遣齐难及镇西姚诘、 镇远乞伏乾归、镇远赵曜等步骑四万,迎隆于河西。难至姑臧,以其司马王尚行凉 州刺史,配兵三千镇姑臧,以将军阎松为仓松太守,郭将为番禾太守,分戍二城, 徙隆及其宗室僚属于长安。沮渠蒙逊遣弟如子贡其方物。王尚绥抚遗黎,导以信义, 百姓怀其惠化,翕然归之。北部鲜卑并遣使贡款。

  桓玄遣使来聘,请辛恭靖、何澹之。兴留恭靖而遣澹之,谓曰:“桓玄不推计 历运,将图篡逆,天未忘晋,必将有义举,以吾观之,终当倾覆。卿今驰往,必逢 其败,相见之期,迟不云远。”初,恭靖至长安,引见兴而不拜,兴曰:“朕将任 卿以东南之事。”靖曰:“我宁为国家鬼,不为羌贼臣。”兴怒,幽之别室。至是, 恭靖亦逾墙遁归。

  兴遣其将姚硕德、姚敛成、姚寿都等率众三万,伐杨盛于仇池。寿都等入自宕 昌,敛成从下辩而进。盛遣其弟寿距成,从子斌距都。都逆击擒之,尽俘其众。杨 寿等惧,率众请降。硕德还师。

  晋汝南太守赵策委守奔于兴。

  兴如赵逍园,引诸沙门于澄玄堂听鸠摩罗什演说佛经。罗什通辩夏言,寻览旧 经,多有乘谬,不与胡本相应。兴与罗什及沙门僧略、僧迁、道树、僧睿、道坦、 僧肇、昙顺等八百余人,更出大品,罗什持胡本,兴执旧经,以相考校,其新文异 旧者皆会于理义。续出诸经并诸论三百余卷。今之新经皆罗什所译。兴既托意于佛 道,公卿已下莫不钦附,沙门自远而至者五千余人。起浮图于永贵里,立波若台于 中宫,沙门坐禅者恆有千数。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使姚硕德及冠军徐洛生等伐仇池,又遣建武赵琨自宕昌而进,遣其将敛俱寇汉 中。

  时刘裕诛桓玄,迎复安帝,玄卫将军、新安王桓谦,临原王桓怡,雍州刺史桓 蔚,左卫将军桓谧,中书令桓胤,将军何澹之等奔于兴。刘裕遣大参军衡凯之诣姚 显,请通和,显遣吉默报之,自是聘使不绝。晋求南乡诸郡,兴许之。群臣咸谏以 为不可,兴曰:“天下之善一也,刘裕拔萃起微,匡辅晋室,吾何惜数郡而不成其 美乎!”遂割南乡、顺阳、新野、舞阴等十二郡归于晋。

  姚硕德等频败杨盛,盛惧,请降,遣子难当及僚佐子弟数十人为质,硕德等引 还。署盛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益、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益州牧、 武都侯。敛俱陷城固,徙汉中流人郭陶等三千余家于关中。

  兴班告境内及在朝文武,立名不得犯叔父绪及硕德之名,以彰殊礼。兴谦恭孝 友,每见绪及硕德,如家人之礼,整服倾悚,言则称字,车马服玩,必先二叔,然 后服其次者,朝廷大政,必谘之而后行。

  太史令郭黁言于兴曰:“戌亥之岁,当有孤寇起于西北,宜慎其锋。起兵如流 沙,死者如乱麻,戎马悠悠会陇头,鲜卑、乌丸居不安,国朝疲于奔命矣。”时所 在有泉水涌出,传云饮则愈病,后多无验。屡有妖人自称神女,戮之乃止。

  兴大阅,自杜邮至于羊牧。兴以姚硕德来朝,大赦其境内。及硕德归于秦州, 兴送之,及雍乃还。

  秃发傉檀献兴马三千匹,羊三万头。兴以为忠于己,乃署傉檀为凉州刺史,征 凉州刺史王尚还长安。凉州人申屠英等二百余人,遣主簿胡威诣兴,请留尚,兴弗 许。引威见之,威流涕谓兴曰:“臣州奉国五年,王威不接,衔胆栖冰、孤城独守 者,仰恃陛下威灵,俯杖良牧惠化。忽违天人之心,以华土资狄。若亻辱檀才望应 代,臣岂敢言。窃闻乃以臣等贸马三千匹,羊三万口,如所传实者,是为弃人贵畜。 苟以马供军国,直烦尚书一符,三千余家户输一匹,朝下夕办,何故以一方委此奸 胡!昔汉武倾天下之资,开建河西,隔绝诸戎,断匈奴右臂,所以终能屠大宛王毋 寡。今陛下方布政玉门,流化西域,奈何以五郡之地资之犭严狁,忠诚华族弃之虐 虏!非但臣州里涂炭,惧方为圣朝旰食之忧。”兴乃遣西平人车普驰止王尚,又遣 使喻傉檀。会傉檀已至姑臧,普以状先告之。傉檀惧,胁遣王尚,遂入姑臧。

  尚既至长安,坐匿吕氏宫人,擅杀逃人薄禾等,禁止南台。凉州别驾宗敞、治 中张穆、主簿边宪、胡威等上疏理尚曰:

  臣州荒裔,邻带寇仇,居泰无垂拱之安,运否离倾覆之难。自张氏颓基,德风 绝而莫扇;吕数将终,枭鹗以之翻翔。群生婴罔极之痛,西夏有焚如之祸。幸皇鉴 降眷,纯风远被。刺史王尚受任垂灭之州,策成难全之际,轻身率下,躬俭节用, 劳逸丰约,与众同之,劝课农桑,时无废业。然后振王威以扫不庭,回天波以荡氛 秽。则群逆冰摧,不俟硃阳之曜;若秋霜陨箨,岂待劲风之威。何定远之足高,营 平之独美!经始甫尔,会朝算改授,使希世之功不终于必成,易失之机践之而莫展。 当其时而明其事者,谁不慨然!

  既远役遐方,劬劳于外,虽效未酬恩,而在公无阙。自至京师,二旬于今,出 车之命莫逮,萋斐之责惟深。以取吕氏宫人裴氏及杀逃人薄禾等为南台所禁,天鉴 玄镜,暂免囵圄,讥绳之文,未离简墨。裴氏年垂知命,首发二毛,嫠居本家,不 在尚室,年迈姿陋,何用送为!边籓耍捍,众力是寄,禾等私逃,罪应宪墨,以杀 止杀,安边之义也。假若以不送裴氏为罪者,正阙奚官之一女子耳。论勋则功重, 言瑕则过微。而执宪吹毛求疵,忘劳记过,斯先哲所以泣血于当年,微臣所以仰天 而洒泪。

  且尚之奉国,历事二朝,能否效于既往,优劣简在圣心,就有微过,功足相补, 宜弘罔极之施,以彰覆载之恩。

  臣等生自西州,无翰飞之翼,久沈伪政,绝进趣之途。及皇化既沾,投竿之心 冥发,遂策名委质,位忝吏端。主辱臣忧,故重茧披款,惟陛下亮之。

  兴览之大悦,谓其黄门侍郎姚文祖曰:“卿知宗敞乎?”文祖曰:“与臣州里, 西方之英隽。”兴曰:“有表理王尚,文义甚佳,当王尚研思耳。”文祖曰:“尚 在南台,禁止不与宾客交通,敞寓于杨桓,非尚明矣。”兴曰:“若尔,桓为措思 乎?”文祖曰:“西方评敞甚重,优于杨桓。敞昔与吕超周旋,陛下试可问之。” 兴因谓超曰:“宗敞文才何如?可是谁辈?”超曰:“敞在西土,时论甚美,方敞 魏之陈、徐,晋之潘、陆。”即以表示超曰:“凉州小地,宁有此才乎?”超曰: “臣以敞余文比之,未足称多。琳琅出于昆岭,明珠生于海滨,若必以地求人,则 文命大夏之弃夫,姬昌东夷之摈士。但当问其文彩何如,不可以区宇格物。”兴悦, 赦尚之罪,以为尚书。

卷一百一十八

  晋义熙二年,平北将军、梁州督护苻宣入汉中,兴梁州别驾吕营、汉中徐逸、 席难起兵应宣,求救于杨盛。盛遣军临浕口,南梁州刺史王敏退守武兴。杨盛复通 于晋。

  兴以太子泓录尚书事。

  慕容超司徒、北地王钟,右仆射、济阳王嶷,高都公始,皆来奔。

  华山郡地涌沸,广袤百余步,烧生物皆熟,历五月乃止。

  赫连勃勃杀高平公没奕于,收其众以叛。

  先是,魏主拓跋珪送马千匹,求婚于兴,兴许之。以魏别立后,遂绝婚,故有 柴壁之战。至是,复与魏通和,魏放狄伯支、姚伯禽、唐小方、姚良国、康宦还长 安,皆复其爵位。

  时秃发傉檀、沮渠蒙逊迭相攻击,傉檀遂东招河州刺史西羌彭奚念,奚念阻河 以叛。

  蜀谯纵遣使称籓,请桓谦,欲令顺流东伐刘裕。兴以问谦,谦请行,遂许之。

  使中军姚弼、后军敛成、镇远乞伏乾归等率步骑三万伐傉檀,左仆射齐难等率 骑二万讨勃勃。吏部尚书尹昭谏曰:“傉檀恃远,轻敢违逆,宜诏蒙逊及李玄盛, 使自相攻击。待其毙也,然后取之,此卞庄之举也。”兴不从。勃勃退保河曲。弼 济自金城,弼部将姜纪言于弼曰:“今王师声讨勃勃,傉檀犹豫,未为严防,请给 轻骑五千,掩其城门,则山泽之人皆为吾有,孤城独立,坐可克也。”弼不从,进 拔昌松,长驱至姑臧。傉檀婴城固守,出其兵击弼,弼败,退据西苑。兴又遣卫大 将军姚显率骑二万,为诸军节度。至高平,闻弼败绩,兼道赴之,抚慰河外,率众 而还。傉檀遣使人徐宿诣兴谢罪。

  齐难为勃勃所擒。兴遣平北姚冲、征虏狄伯支、辅国敛曼嵬、镇东杨佛嵩率骑 四万讨勃勃。冲次于岭北,欲回师袭长安,伯支不从,乃止,惧其谋泄,遂鸩杀伯 支。

  时王师伐谯纵,大败之,纵遣使乞师于兴。兴遣平西姚赏、南梁州刺史王敏率 众二万救之,王师引还。纵遣使拜师,仍贡其方物。兴遣其兼司徒韦华持节策拜纵 为大都督、相国、蜀王,加九锡,备物典策一如魏、晋故事,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 仪。

  兴自平凉如朝那,闻冲谋逆,以其弟中最少,雄武绝人,犹欲隐忍容之。敛成 泣谓兴曰:“冲凶险不仁,每侍左右,臣常寝不安席,愿早为之所。”兴曰:“冲 何能为也!但轻害名将,吾欲明其罪于四海。”乃下书赐冲死,葬以庶人之礼。

  晋河间王子国璠、章武王子叔道来奔,兴谓之曰:“刘裕匡复晋室,卿等何故 来也”国璠等曰:“裕与不逞之徒削弱王室,宗门能自修立者莫不害之。是避之来, 实非诚款,所以避死耳。”兴嘉之,以国璠为建义将军、扬州刺史,叔道为平南将 军、兗州刺史,赐以甲第。

  兴如贰城,将讨赫连勃勃,遣安远姚详及敛曼嵬、镇军彭白狼分督租运。诸军 未集而勃勃骑大至,兴欲留步军,轻如嵬营。众咸惶惧,群臣固以为不可,兴弗纳。 尚书郎韦宗希旨劝兴行。兰台侍御史姜楞越次而进曰:“韦宗倾险不忠,沮败国计, 宜先腰斩以谢天下。脱车驾动轸,六军骇惧,人无守志,取危之道也,宜遣单使以 征详等。”兴默然。右仆射韦华等谏曰:“若车骑轻动,必不战自溃,嵬营亦未必 可至,惟陛下图之。”兴乃遣左将军姚文宗率禁兵距战,中垒齐莫统氐兵以继之。 文宗与莫皆勇果兼人,以死力战,勃勃乃退。留禁兵五千配姚详守贰城,兴还长安。

  谯纵遣其侍中谯良、太常杨轨朝于兴,请大举以寇江东。遣其荆州刺史桓谦、 梁州刺史谯道福率众二万东寇江陵。兴乃遣前将军苟林率骑会之。谦屯枝江,林屯 江津。谦,江左贵族,部曲遍于荆、楚,晋之将士皆有叛心。荆州刺史刘道规大惧, 婴城固守。雍州刺史鲁宗之率襄阳之众救之,道规乃留宗之守江陵,率军逆战。谦 等舟师大盛,兼列步骑以待之。大战枝江,谦败绩,乘轻舸奔就苟林,晋人获而斩 之。苟林惧而引归。

  兴以国用不足,增关津之税,盐竹山木皆有赋焉。群臣咸谏,以为天殖品物以 养群生,王者子育万邦,不宜节约以夺其利。兴曰:“能逾关梁通利于山水者,皆 豪富之家。吾损有余以裨不足,有何不可!”乃遂行之。

  兴从朝门游于文武苑,及昏而还,将自平朔门入。前驱既至,城门校尉王满聪 被甲持杖,闭门距之,曰:“今已昏暗,奸良不辨,有死而已,门不可开。”兴乃 回从朝门而入。旦而召满聪,进位二等。

  乞伏乾归以众叛,攻陷金城,执太守任兰。兰厉色责乾归以背恩违义,乾归怒 而囚之,兰遂不食而死。

  赫连勃勃遣其将胡金纂将万余骑攻平凉。兴如贰城,因救平凉,纂众大溃,生 擒纂。勃勃遣兄子提攻陷定阳,执北中郎将姚广都。兴将曹炽、曹云、王肆佛等各 将数千户避勃勃内徙,兴处佛于湟山泽,炽、云于陈仓。勃勃寇陇右,攻白崖堡, 破之,遂趣清水。略阳太守姚寿都委守奔秦州,勃勃又收其众而归。兴自安定追之, 至寿渠川,不及而还。

  初,天水人姜纪,吕氏之叛臣,阿诌奸诈,好问人之亲戚。兴子弼有宠于兴, 纪遂倾心附之。弼时为雍州刺史,镇安定,与密谋还朝,令倾心事常山公显,树党 左右。至是,兴以弼为尚书令、侍中、大将军。既居将相,虚襟引纳,收结朝士, 势倾东宫,遂有夺嫡之谋矣。

  兴以勃勃、乾归作乱西北,傉檀、蒙逊擅兵河右,畴咨将帅之臣,欲镇抚二方。 陇东太守郭播言于兴曰:“岭北二州镇户皆数万,若得文武之才以绥抚之,足以靖 塞奸略。”兴曰;“吾每思得廉颇、李牧镇抚四方,使便宜行事。然任非其人,恆 致负败。卿试举之。”播曰:“清洁善抚边,则平陆子王元始;雄武多奇略,则建 威王焕;赏罚必行,临敌不顾,则奋武彭蚝。”兴曰:“蚝令行禁止则有之,非绥 边之才也。始、焕年少,吾未知其为人。”播曰:“广平公弼才兼文武,宜镇督一 方,愿陛下远鉴前车,近悟后辙。”兴不从,以其太常索棱为太尉,领陇西内史, 绥诱乾归。政绩既美,乾归感而归之。太史令任猗言于兴曰:“白气出于北方,东 西竟天五百里,当有破军流血。”乞伏乾归遣使送所掠守宰,谢罪请降。兴以勃勃 之难,权宜许之,假干归及其子炽磐官爵。

  姚详时镇杏城,为赫连勃勃所逼,粮尽委守,南奔大苏。勃勃耍之,众散,为 勃勃所执。时遣卫大将军显迎详,详败,遂屯杏城,因令显都督安定岭北二镇事。

  颍川太守姚平都自许昌来朝,言于兴曰:“刘裕敢怀奸计,屯聚芍陂,有扰边 之志,宜遣烧之,以散其众谋。”兴曰:“裕之轻弱,安敢窥吾疆埸!苟有奸心, 其在子孙乎!”召其尚书杨佛嵩谓之曰:“吴兒不自知,乃有非分之意。待至孟冬, 当遣卿率精骑三万焚其积聚。”嵩曰:“陛下若任臣以此役者,当从肥口济淮,直 趣寿春,举大众以屯城,纵轻骑以掠野,使淮南萧条,兵粟俱了,足令吴兒俯仰回 惶,神爽飞越。”兴大悦。

  时西胡梁国兒于平凉作寿冢,每将妻妾入冢饮宴,酒酣,升灵床而歌。时人或 讥之,国兒不以为意。前后征伐,屡有大功,兴以为镇北将军,封平舆男,年八十 余乃死。

  时客星入东井,所在地震,前后一百五十六。兴公卿抗表请罪,兴曰:“灾谴 之来,咎在元首;近代或归罪三公,甚无谓也。公等其悉冠履复位。”

  仇池公杨盛叛,侵扰祁山。遣建威赵琨率骑五千为前锋,立节杨伯寿统步卒继 之,前将军姚恢、左将军姚文宗入自鹫陕,镇西、秦州刺史姚嵩入羊头陕,右卫胡 翼度从阴密出自汧城,讨盛。兴将轻骑五千,自雍赴之,与诸将军会于陇口。天水 太守王松忿言于嵩曰:“先皇神略无方,威武冠世,冠军徐洛生猛毅兼人,佐命英 辅,再入仇池,无功而还。非杨盛智勇能全,直是地势然也。今以赵琨之众,使君 之威,准之先朝,实未见成功。使君具悉形便,何不表闻?”嵩不从。盛率众与琨 相持,伯寿畏懦弗进,琨众寡不敌,为盛所败,兴斩伯寿而还。嵩乃具陈松忿之言, 兴善之。

  乾归为其下人所杀,子炽磐新立,群下咸劝兴取之。兴曰:“乾归先已返善, 吾方当怀抚,因丧伐之,非朕本志也。”

  以杨佛嵩都督岭北讨虏诸军事、安远将军、雍州刺史,率领北见兵以讨赫连勃 勃。嵩发数日,兴谓群臣曰:“佛嵩骁勇果锐,每临敌对寇,不可制抑,吾常节之, 配兵不过五千。今众旅既多,遇贼必败。今去已远,追之无及,吾深忧之。”其下 咸以为不然。佛嵩果为勃勃所执,绝亢而死。

  兴立昭仪齐氏为皇后。又下书以其故丞相姚绪、太宰姚硕德、太傅姚旻、大司 马姚崇、司徒尹纬等二十四人配飨于苌庙。兴以大臣屡丧,令所司更详临赴之制。 所司白兴,依故事东堂发哀。兴不从,每大臣死,皆亲临之。

  姚文宗有宠于姚泓,姚弼深疾之,诬文宗有怨言,以侍御史廉桃生为证。兴怒, 赐文宗死。是后群臣累足,莫敢言弼之短。

  时贰县羌叛兴,兴遣后将军敛成、镇军彭白狼、北中郎将姚洛都讨之。敛成为 羌所败,甚惧,诣赵兴太守姚穆归罪。穆欲送杀之,成怒,奔赫连勃勃。

  兴遣姚绍与姚弼率禁卫诸军镇抚岭北。辽东侯弥姐亭地率其部人南居阴密,劫 掠百姓。弼收亭地送之,杀其众七百余人,徙二千余户于郑城。

  弼宠爱方隆,所欲施行,无不信纳。乃以嬖人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治 书侍御史,左右机耍,皆其党人,渐欲广树爪牙,弥缝其阙。右仆射梁喜、侍中任 谦、京兆尹尹昭承间言于兴曰:“父子之际,人罕得而言。然君臣亦犹父子,臣等 理不容默。并后匹嫡,未始不倾国乱家。广平公弼奸凶无状,潜有陵夺之志,陛下 宠之不道,假其威权,倾险无赖之徙,莫不鳞凑其侧。市巷讽议,皆言陛下欲有废 立之志。诚如此者,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兴曰:“安有此乎!”昭等曰: “若无废立之事,陛下爱弼,适所以祸之,愿去其左右,减其威权。非但弼有太山 之安,宗庙社稷亦有磐石之固矣。”兴默然。

  兴寝疾,妖贼李弘反于贰原,贰原氐仇常起兵应弘。兴舆疾讨之,斩常,执弘 而还,徙常部人五百余户于许昌。

  兴疾笃,其太子泓屯兵于东华门,侍疾于谘议堂。姚弼潜谋为乱,招集数千人, 被甲伏于其第。抚军姚绍及侍中任谦、右仆射梁喜、冠军姚赞、京兆尹尹昭、辅国 敛曼嵬并典禁兵,宿卫于内。姚裕遣使告姚懿于蒲坂,并密信诸籓,论弼逆状。懿 流涕以告将士曰:“上今寝疾,臣子所宜冠履不整。而广平公弼拥兵私第,不以忠 于储宫,正是孤徇义亡身之日。诸君皆忠烈之士,亦当同孤徇斯举也。”将士无不 奋怒攘袂曰:“惟殿下所为,死生不敢贰。”于是尽赦囚徙,散布帛数万匹以赐其 将士,建牙誓众,将赴长安。镇东、豫州牧姚洸起兵洛阳,平西姚谌起兵于雍,将 以赴泓之难。兴疾瘳,朝其群臣,征虏刘羌泣谓兴曰:“陛下寝疾数旬,奈何忽有 斯事!”兴曰:“朕过庭无训,使诸子不穆,愧于四海。卿等各陈所怀,以安社稷。” 尹昭曰:“广平公弼恃宠不虔,阻兵怀贰,自宜置之刑书,以明典宪。陛下若含忍 未便加法者,且可削夺威权,使散居籓国,以纾窥窬之祸,全天性之恩。”兴谓梁 喜曰:“卿以为何如?”喜曰:“臣之愚见,如昭所陈。”兴以弼才兼文武,未忍 致法,免其尚书令,以将军、公就第。懿等闻兴疾瘳,各罢兵还镇。懿、恢及弟谌 等皆抗表罪弼,请致之刑法,兴弗许。

  时魏遣使聘于兴,且请婚。会平阳太守姚成都来朝,兴谓之曰:“卿久处东籓, 与魏邻接,应悉彼事形。今来求婚,吾已许之,终能分灾共患,远相接援以不?” 成都曰:“魏自柴壁克捷已来,戎甲未曾损失,士马桓桓,师旅充盛。今修和亲, 兼婚姻之好,岂但分灾共患而已,实亦永安之福也。”兴大悦,遣其吏部郎严康报 聘,并致方物。

  时姚懿、姚洸、姚宣、姚谌来朝,使姚裕言于兴曰:“懿等今悉在外,欲有所 陈。”兴曰:“汝等正欲道弼事耳,吾已知之。”裕曰:“弼苟有可论,陛下所宜 垂听。若懿等言违大义,便当肆之刑辟,奈何距之!”于是引见谘议堂。宣流涕曰: “先帝以大圣起基,陛下以神武定业,方隆七百之祚,为万世之美,安可使弼谋倾 社稷。宜委之有司,肃明刑宪。臣等敢以死请。”兴曰:“吾自处之,非汝等所忧。” 先是,大司农窦温、司徙左长史王弼皆有密表,劝兴废立。兴虽不从,亦不以为责。 抚军东曹属姜虬上疏曰:“广平公弼怀奸积年,谋祸有岁,倾谄群竖为之画足,衅 成逆著,取嗤戎裔。文王之化,刑于寡妻;圣朝之乱,起自爱子。今虽欲含忍其瑕, 掩蔽其罪,而逆党犹繁,扇惑不已,弼之乱心其可革耶!宜斥散凶徒,以绝祸始。” 兴以虬表示梁喜曰:“天下之人莫不以吾兒为口实,将何以处之?”喜曰:“信如 虬言,陛下宜早裁决。”兴默然。

  太子詹事王周亦虚襟引士,树党东宫,弼恶之,每规陷害周。周抗志确然,不 为之屈。兴嘉其守正,以周为中书监。

  兴如三原,顾谓群臣曰:“古人有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饶俊异,汝 颍多奇士。吾应天明命,跨据中原,自流沙已东,淮、汉已北,未尝不倾己招求, 冀匡不逮。然明不照下,弗感悬鱼。至于智效一官,行著一善,吾历级而进之,不 使有后门之叹。卿等宜明扬仄陋,助吾举之。”梁喜对曰:“奉旨求贤,弗曾休倦, 未见儒亮大才王佐之器,可谓世之乏贤。”兴曰:“自古霸王之起也,莫不将则韩、 吴,相兼萧、邓,终不采将于往贤,求相于后哲。卿自识拔不明,求之不至,奈何 厚诬四海乎!”群臣咸悦。

  晋荆州刺史司马休之据江陵,雍州刺史鲁宗之据襄阳,与刘裕相攻,遣使求援。 兴遣姚成王、司马国璠率骑八千赴之。

  弼恨姚宣之毁己,遂谮宣于兴。会宣司马权丕至长安,兴责丕以无匡辅之益, 将戮之。丕性倾巧,因诬宣罪状。兴大怒,遂收宣于杏城,下狱,而使弼将三万人 镇秦州。尹昭言于兴曰:“广平公与皇太子不平,握强兵于外,陛下一旦不讳,恐 社稷必危。小不忍以致大乱者,陛下之谓也。”兴弗纳。赫连勃勃攻杏城,兴又遣 弼救之,至冠泉而杏城陷。兴如北地,弼次于三树,遣弼及敛曼嵬向新平,兴还长 安。

  姚成王至于南阳,司马休之等为刘裕所败,引归。休之、宗之等遂与谯王文思, 新蔡王道赐,宁朔将军、梁州刺史马敬,辅国将军、竟陵太守鲁轨,宁朔将军、南 阳太守鲁范奔于兴。

  勃勃遣其将赫连建率众寇贰县,数千骑入平凉。姚恢与建战于五井,平凉太守 姚兴都为建所获,遂入新平。姚弼讨之,战于龙尾堡,大破之,擒建,送于长安。 初,勃勃攻彭双方于石堡,方力战距守,积年不能克。至是,闻建败,引归。

  休之等至长安,兴谓之曰:“刘裕崇奉晋帝,岂便有阙乎?”休之曰:“臣前 下都,琅邪王德文泣谓臣曰:‘刘裕供御主上,克薄奇深。’以事势推之,社稷之 忧方未可测。”兴将以休之为荆州刺史,任以东南之事。休之固辞,请与鲁宗之等 扰动襄阳、淮、汉。乃以休之为镇南将军、扬州刺史,宗之等并有拜授。休之将行, 侍御史唐盛言于兴曰:“符命所记,司马氏应复河、洛。休之既得濯鳞南翔,恐非 复池中之物,可以崇礼,不宜放之。”兴曰:“司马氏脱如所记,留之适足为患。” 遂遣之。

  扬武、安乡侯康宦驱略白鹿原氏胡数百家奔上洛,太守宋林距之。商洛人黄金 等起义兵以掎宦,宦乃率众归罪。兴赦之,复其爵位。

  时白虹贯日,有术人言于兴曰:“将有不祥之事,终当自消。”时兴药动,姚 弼称疾不朝,集兵于第。兴闻之怒甚,收其党殿中侍御史唐盛、孙玄等杀之。泓言 于兴曰:“臣诚不肖,不能训谐于弟,致弼构造是非,仰惭天日,陛下若以臣为社 稷之忧,除臣而国宁,亦家之福也。若垂天性之恩,不忍加臣刑戮者,乞听臣守籓。” 兴惨然改容,召姚赞、梁喜、尹昭、敛曼嵬于谘议堂,密谋收弼。时姚绍屯兵雍城, 驰遣告之,数日不决。弼党凶惧。兴虑其为变,乃收弼,囚之中曹,穷责党与,将 杀之。泓流涕固请之,乃止。兴谓梁喜曰:“泓天心平和,性少猜忌,必能容养群 贤,保全吾子。”于是皆赦弼党。

  灵台令张泉又言于兴曰:“荧惑入东井,旬纪而返,未余月,复来守心。王者 恶之,宜修仁虚己,以答天谴。”兴纳之。

  正旦,兴朝群臣于太极前殿,沙门贺僧恸泣不能自胜,众咸怪焉。贺僧者,莫 知其所从来也,言事皆有效验,兴甚神礼之,常与隐士数人预于宴会。

  兴如华阴,以泓监国,入居西宫。因疾笃,还长安。泓欲出迎,其宫臣曰: “今主上疾笃,奸臣在侧,广平公每希顗非常,变故难测。今殿下若出,进则不得 见主上,退则有弼等之祸,安所归乎!自宜深抑情礼,以宁宗社。”泓从之,乃拜 迎于黄龙门樽下。弼党见兴升舆,咸怀危惧。尹冲等先谋欲因泓出迎害之,尚书姚 沙弥曰:“若太子有备,不来迎侍,当奉乘舆直趣公第。宿卫者闻上在此,自当来 奔,谁与太子守乎!吾等以广平公之故,陷身逆节。今以乘舆南幸,自当是杖义之 理,匪但救广平之祸,足可以申雪前愆。”冲等不从,欲随兴入殿中作乱,复未知 兴之存亡,疑而不发。兴命泓录尚书事,使姚绍、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内外,遣 敛曼嵬收弼第中甲杖,内之武库。

  兴疾转笃,兴妹伪南安长公主问疾,不应。兴少子耕兒出告其兄愔曰:“上已 崩矣,宜速决计。”于是愔与其属率甲士攻端门,殿中上将军敛曼嵬勒兵距战,右 卫胡翼度率禁兵闭四门。愔等遣壮士登门,缘屋而入,及于马道。泓时侍疾于谘议 堂,遣敛曼嵬率殿中兵登武库距战,太子右卫率姚和都率东宫兵入屯马道南。愔等 既不得进,遂烧端门。兴力疾临前殿,赐弼死。禁兵见兴,喜跃,贯甲赴贼,贼众 骇扰。和都勒东宫兵自后击之,愔等奔溃,逃于骊山,愔党吕隆奔雍,尹冲等奔于 京师。兴引绍及赞、梁喜、尹昭、敛曼嵬入内寝,受遗辅政。义熙十二年,兴死, 时年五十一,在位二十二年。伪谥文桓皇帝,庙号高祖,墓曰偶陵。

  尹纬,字景亮,天水人也。少有大志,不营产业。身长八尺,腰带十围,魁梧 有爽气。每览书传至宰相立勋之际,常辍书而叹。苻坚以尹赤之降姚襄,诸尹皆禁 锢不仕。纬晚乃为吏部令史,风志豪迈,郎皆惮之。坚末年,祅星见于东井,纬知 坚将灭,喜甚,向天再拜,既而流涕长叹。友人略阳桓识怪而问之,纬曰:“天时 如此,正是霸王龙飞之秋,吾徒杖策之日。然知己难遭,恐不得展吾才志,是以欣 惧交怀。”

  及姚苌奔马牧,纬与尹详、庞演等扇动群豪,推苌为盟主,遂为佐命元功。苌 既败苻坚,遣纬说坚,求禅代之事。坚问纬曰:“卿于朕何官?”纬曰:“尚书令 史。”坚叹曰:“宰相之才也,王景略之俦。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

  纬性刚简清亮,慕张子布之为人。冯翊段铿性倾巧,苌爱其博识,引为侍中。 纬固谏以为不可,苌不从。纬屡众中辱铿,铿心不平之。苌闻而谓纬曰:“卿性不 好学,何为憎学者?”纬曰:“臣不憎学,憎铿不正耳。”苌因曰:“卿好不自知, 每比萧何,真何如也?”纬曰:“汉祖与萧何俱起布衣,是以相贵。陛下起贵中, 是以贱臣。”苌曰:“卿实不及,胡为不也?”纬曰:“陛下何如汉祖?”苌曰: “朕实不如汉祖,卿远萧何,故不如甚也。”纬曰:“汉祖所以胜陛下者,以能远 段铿之徒故耳。”苌默然,乃出铿为北地太守。

  苌死,纬与姚兴灭苻登,成兴之业,皆纬之力也。历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尚 书左右仆射、清河侯。

  纬友人陇西牛寿率汉中流人归兴,谓纬曰:“足下平生自谓:‘时明也,才足 以立功立事;道消也,则追二疏、硃云,发其狂直,不能如胡广之徒洿隆随俗。’ 今遇其时矣,正是垂名竹素之日,可不勉欤!”纬曰:“吾之所庶几如是,但未能 委宰衡于夷吾,识韩信于羁旅,以斯为愧耳。立功立事,窃谓未负昔言。”兴闻而 谓纬曰:“君之与寿言也,何其诞哉!立功立事,自谓何如古人?”纬曰:“臣实 未愧古人。何则?遇时来之运,则辅翼太祖,建八百之基。及陛下龙飞之始,翦灭 苻登,荡清秦、雍,生极端右,死飨庙庭,古之君子,正当尔耳。”兴大悦。及死, 兴甚悼之,赠司徙,谥曰忠成侯。

卷一百一十九

  姚泓,字元子,兴之长子也。孝友宽和,而无经世之用,又多疾病,兴将以为 嗣而疑焉。久之,乃立为太子。兴每征伐巡游,常留总后事。博学善谈论,尤好诗 咏。尚书王尚、黄门郎段章、尚书郎富允文以儒术侍讲,胡义周、夏侯稚以文章游 集。时尚书王敏、右丞郭播以刑政过宽,议欲峻制,泓曰:“人情挫辱,则壮厉之 心生;政教烦苛,则苟免之行立。上之化下,如风靡草。君等参赞朝化,弘昭政轨, 不务仁恕之道,惟欲严法酷刑,岂是安上驭下之理乎!”敏等遂止。泓受经于博士 淳于岐。岐病,泓亲诣省疾,拜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焉。

  兴之如平凉也,冯翊人刘厥聚众数千,据万年以叛。泓遣镇军彭白狼率东宫禁 兵讨之,斩厥,赦其余党。诸将咸劝泓曰:“殿下神算电发,荡平丑逆,宜露布表 言,广其首级,以慰远近之情。”泓曰:“主上委吾后事,使式遏寇逆。吾绥御失 和,以长奸寇,方当引咎责躬,归罪行间,安敢过自矜诞,以重罪责乎!”其右仆 射韦华闻而谓河南太守慕容筑曰:“皇太子实有恭惠之德,社稷之福也。”其弟弼 有夺嫡之谋,泓恩抚如初,未尝见于色。姚绍每为弼羽翼,泓亦推心宗事,弗以为 嫌。及僭立,任绍以兵权,绍亦感而归诚,卒守其忠烈。其明识宽裕,皆此类也。

  兴既死,秘不发丧。南阳公姚愔及大将军尹元等谋为乱,泓皆诛之。命其齐公 姚恢杀安定太守吕超,恢久乃诛之。泓疑恢有阴谋,恢自是怀贰,阴聚兵甲焉。泓 发丧,以义熙十二年僭即帝位,大赦殊死已下,改元永和,庐于谘议堂。既葬,乃 亲庶政,内外百僚增位一等,令文武各尽直言,政有不便于时,事有光益宗庙者, 极言勿有所讳。

  初,兴徙李闰羌三千家于安定,寻徙新支。至是,羌酋党容率所部叛还,遣抚 军姚赞讨之。容降,徙其豪右数百户于长安,余遣还李闰。北地太守毛雍据赵氏坞 以叛于泓,姚绍讨擒之。姚宣时镇李闰,未知雍败,遣部将姚佛生等来卫长安。众 既发,宣参军韦宗奸谄好乱,说宣曰:“主上初立,威化末著,勃勃强盛,侵害必 深,本朝之难未可弭也。殿下居维城之任,宜深虑之。邢望地形险固,总三方之要, 若能据之,虚心抚御,非但克固维城,亦霸王之业也。”宣乃率户三万八千,弃李 闰,南保邢望。宣既南移,诸羌据李闰以叛,绍进讨破之。宣诣绍归罪,绍怒杀之。 初,宣在邢望,泓遣姚佛生谕宣,佛生遂赞成宣计。绍数其罪,又戮之。

  泓下书,士卒死王事,赠以爵位,永复其家。将封宫臣十六人五等子男,姚赞 谏曰:“东宫文武,自当有守忠之诚,未有赫然之效,何受封之多乎?”泓曰: “悬爵于朝,所以惩劝来效,标明盛德。元子遭家不造,与宫臣同此百忧,独享其 福,得不愧于心乎!”赞默然。姚绍进曰:“陛下不忘报德,封之是也,古者敬其 事,命之以始,可须来春,然后议之。”乃止。并州、定阳、贰城胡数万落叛泓, 入于平阳,攻立义姚成都于匈奴堡,推匈奴曹弘为大单于,所在残掠。征东姚懿自 蒲坂讨弘,战于平阳,大破之,执弘,送于长安,徙其豪右万五千落于雍州。

  仇池公杨盛攻陷祁山,执建节王总,遂逼秦州。泓遣后将军姚平救之,盛引退。 姚嵩与平追盛及于竹岭,姚赞率陇西太守姚秦都、略阳太守王焕以禁兵赴之。赞至 清水,嵩为盛所败,嵩及秦都、王焕皆战死。赞至秦州,退还仇池。先是,天水冀 县石鼓鸣,声闻数百里,野雉皆雊。秦州地震者三十二,殷殷有声者八,山崩舍坏, 咸以为不祥。及嵩将出,群僚固谏止之。嵩曰:“若有不祥,此乃命也,安所逃乎!” 遂及于难。识者以为秦州泓之故乡,将灭之征也。

  赫连勃勃攻陷阴密,执秦州刺史姚军都,坑将士五千余人。军都真目厉声数 勃勃残忍之罪,不为之屈,勃勃怒而杀之。勃勃既克阴密,进兵侵雍,岭北杂户悉 奔五将山。征北姚恢弃安定,率户五千奔新平,安定人胡俨、华韬等率众距恢,恢 单骑归长安。立节弥姐成、建武裴岐为俨所杀,镇西姚谌委镇东走。勃勃遂据雍, 抄掠郿城。姚绍及征虏尹昭、镇军姚洽等率步骑五万讨勃勃,姚恢以精骑一万继之。 军次横水,勃勃退保安定,胡俨闭门距之,杀鲜卑数千人,据安定以降。绍进兵蹑 勃勃,战于马鞍坂,败之,追至朝那,不及而还。

  杨盛遣兄子倦入寇长蛇。平阳氐苟渴聚众千余,据五丈原以叛,遣镇远姚万、 恢武姚难讨之,为渴所败。姚谌讨渴,擒之。泓使辅国敛曼嵬、前将军姚光兒讨杨 倦于陈仓,倦奔于散关。勃勃遣兄子提南侵池阳,车骑姚裕、前将军彭白狼、建义 蛇玄距却之。

  寻而晋太尉刘裕总大军伐泓,次于彭城,遣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恶 入自淮、肥,攻漆丘、项城,将军沈林子自汴入河,攻仓垣。泓将王苟生以漆丘降 镇恶,徐州刺史姚掌以项城降道济,王师遂入颍口,所至多降服。惟新蔡太守董遵 固守不降,道济攻破之,缚遵而致诸军门。遵厉色曰:“古之王者伐国,待士以礼。 君奈何以不义行师,待国土以非礼乎。”道济怒杀之。姚绍闻王师之至,还长安, 言于泓曰:“晋师已过许昌,豫州、安定孤远,卒难救卫,宜迁诸镇户内实京畿, 可得精兵十万,足以横行天下。假使二寇交侵,无深害也。如其不尔,晋侵豫州, 勃勃寇安定者,将若之何!事机已至,宜在速决。”其左仆射梁喜曰:“齐公恢雄 勇有威名,为岭北所惮,镇人已与勃勃深仇,理应守死无贰,勃勃终不能弃安定远 寇京畿。若无安定,虏马必及于郿、雍。今关中兵马足距晋师,岂可未有忧危先自 削损也。”泓从之。吏部郎懿横密言于泓曰:“齐公恢于广平之难有忠勋于陛下, 自陛下龙飞绍统,未有殊赏以答其意。今外则致之死地,内则不豫朝权,安定人自 以孤危逼寇,欲思南迁者十室而九,若拥精兵四万,鼓行而向京师,得不为社稷之 累乎!宜征还朝廷,以慰其心。”泓曰:“恢若怀不逞之心,征之适所以速祸耳。” 又不从。

  王师至成皋,征南姚洸时镇洛阳,驰使请救。泓遣越骑校尉阎生率骑三千以赴 之,武卫姚益男将步卒一万助守洛阳,又遣征东、并州牧姚懿南屯陕津为之声援。 洸部将赵玄说洸曰:“今寇逼已深,百姓骇惧,众寡势殊,难以应敌。宜摄诸戍兵 士,固守金墉,以待京师之援,不可出战。如脱不捷,大事去矣。金墉既固,师无 损败,吴寇终不敢越金墉而西。困之于坚城之下,可以坐制其弊。”时洸司马姚禹 潜通于道济,主簿阎恢、杨虔等皆禹之党,嫉玄忠诚,咸共毁之,固劝洸出战。洸 从之,乃遣玄率精兵千余南守柏谷坞,广武石无讳东戍巩城,以距王师。玄泣谓洸 曰:“玄受三帝重恩,所守正死耳。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为奸孽所误,后必悔之, 但无及耳。”会阳城及成皋、荥阳、武牢诸城悉降,道济等长驱而至。无讳至石关, 奔还。玄与晋将毛德祖战于柏谷,以众寡而败,被疮十余,据地大呼,玄司马骞鉴 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疮已重,君宜速去。”鉴曰:“若将军不济,当与俱死, 去将安之!”皆死于阵。姚禹逾城奔于王师。道济进至洛阳、洸惧,遂降。时阎生 至新安,益男至湖城,会洛阳已没,遂留屯不进。

  姚懿嶮薄,惑于信受,其司马孙暢奸巧倾佞,好乱乐祸,劝懿袭长安,诛姚绍, 废泓自立。懿纳之,乃引兵至陕津,散谷以赐河北夷夏,欲虚损国储,招引和戎诸 羌,树已私惠。懿左常侍张敞、侍郎左雅固谏懿曰:“殿下以母弟之亲,居分陕之 重,安危休戚,与国共之。汉有七国之难,实赖梁王。今吴寇内侵,四州倾没,西 虏扰边,秦、凉覆败,朝廷之危有同累卵,正是诸侯勤王之日。谷者,国之本也, 而今散之。若朝廷问殿下者,将何辞以报?”懿怒,笞而杀之。泓闻之,召姚绍等 密谋于朝堂。绍曰:“懿性识鄙近,从物推移,造成此事,惟当孙暢耳。但驰使征 暢,遣抚军赞据陕城,臣向潼关为诸军节度,若暢奉诏而至者,臣当遣懿率河东见 兵共平吴寇。如其逆衅已成,违距诏敕者,当明其罪于天下,声鼓以击之。”泓曰: “叔父之言,社稷之计也。”于是遣姚赞及冠军司马国璠、建义蛇玄屯陕津,武卫 姚驴屯潼关。

  懿遂举兵僭号,传檄州郡,欲运匈奴堡谷以给镇人。宁东姚成都距之,懿乃卑 辞招诱,深自结托,送佩刀为誓,成都送以呈泓。懿又遣骁骑王国率甲士数百攻成 都,成都擒国,囚之,遣让懿曰:“明公以母弟之亲,受推毂之寄,今社稷之危若 缀旒然,宜恭恪忧勤,匡辅王室。而更包藏奸宄,谋危宗庙,三祖之灵岂安公乎! 此镇之粮,一方所寄,镇人何功,而欲给之!王国为蛇画足,国之罪人,已就囚执, 听诏而戮之。成都方纠合义众,以惩明公之罪,复须大兵悉集,当与明公会于河上。” 乃宣告诸城,勉以忠义,厉兵秣马,征发义租。河东之兵无诣懿者,懿深患之。临 晋数千户叛应懿。姚绍济自薄津,击临晋叛户,大破之,懿等震惧。镇人安定郭纯、 王奴等率众围懿。绍入于蒲坂,执懿囚之,诛孙暢等。

  泓以内外离叛,王师渐逼,岁旦朝群臣于其前殿,凄然流涕,群臣皆泣。时征 北姚恢率安定镇户三万八千,焚烧室宇,以车为方阵,自北雍州趣长安,自称大都 督、建义大将军,移檄州郡,欲除君侧之恶。扬威姜纪率众奔之。建节彭完都闻恢 将至,弃阴密,奔还长安。恢至新支,姜纪说恢曰:“国家重将在东,京师空虚, 公可轻兵径袭,事必克矣。”恢不从,乃南攻郿城。镇西姚谌为恢所败,恢军势弥 盛,长安大震。泓驰使征绍,遣姚裕及辅国胡翼度屯于沣西。扶风太守姚隽、安夷 护军姚墨蠡、建威姚娥都、扬威彭蚝皆惧而降恢。恢舅苟和时为立节将军,守忠不 贰,泓召而谓之曰:“众人咸怀去就,卿何能自安邪?”和曰:“若天纵妖贼,得 肆其逆节者,舅甥之理,不待奔驰而加亲。如其罪极逆销,天盈其罚者,守忠执志, 臣之体也。违亲叛君,臣之所耻。”泓善其忠恕,加金章紫绶。姚绍率轻骑先赴难, 使姚洽、司马国璠将步卒三万赴长安。恢从曲牢进屯杜成,绍与恢相持于灵台。姚 赞闻恢渐逼,留宁朔尹雅为弘农太守,守潼关,率诸军还长安。泓谢赞曰:“元子 不能崇明德义,导率群下,致祸起萧墙,变自同气,既上负祖宗,亦无颜见诸父。 懿始构逆灭亡,恢复拥众内叛,将若之何?”赞曰:“懿等所以敢称兵内侮者,谅 由臣等轻弱,无防遏之方故也。”因攘袂大泣曰:“臣与大将军不灭此贼,终不持 面复见陛下!”泓于是班赐军士而遣之。恢众见诸军悉集,咸惧而思善,其将齐黄 等弃恢而降。恢进军逼绍,赞自后要击,大破之,杀恢及其三弟。泓哭之悲恸,葬 以公礼。

  至是,王镇恶至宜阳。毛德祖攻弘农太守尹雅于蠡城,众溃,德祖使骑追获之, 既而杀晋守者奔固潼关。

  檀道济、沈林子攻拔襄邑堡,建威薛帛奔河东。道济白陕北渡,攻蒲坂,使将 军苟卓攻匈奴堡,为泓宁东姚成都所败。泓遣姚驴救蒲坂,胡翼度据潼关。泓进绍 太宰、大将军、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铖,改封鲁公,侍中、司隶、宗正、 节录并如故,朝之大政皆往决焉。绍固辞,弗许。于是遣绍率武卫姚鸾等步骑五万, 距王师于潼关。姚驴与并州刺史尹昭为表里之势,夹攻道济。道济深壁不战,沈林 子说道济曰:“今蒲坂城坚池浚,非可卒克,攻之伤众,守之引日,不如弃之,先 事潼关。潼关天限,形胜之地,镇恶孤军,势危力寡,若使姚绍据之,则难图矣。 如克潼关,绍可不战而服。”道济从之,乃弃蒲坂,南向潼关。姚赞率禁兵七千, 自渭北而东,进据蒲津。刘裕使沈田子及傅弘之率众万余人入上洛,所在多委城镇 奔长安。田子等进及青泥,姚绍方阵而前,以距道济。道济固垒不战,绍乃攻其西 营,不克,遂以大众逼之。道济率王敬、沈林子等逆冲绍军,将士惊散,引还定城。 绍留姚鸾守险,绝道济粮道。

  时裕别将姚珍入自子午,窦霸入自洛谷,众各数千人。泓遣姚万距霸,姚彊距 珍。姚鸾遣将尹雅与道济司马徐琰于潼关南,为琰所获,送之刘裕。裕以雅前叛, 欲杀之。雅曰:“前活本在望外,今死宁不甘心。明公将以大义平天下,岂可使秦 无守信之臣乎!”裕嘉而免之。

  泓遣给事黄门侍郎姚和都屯于尧柳,以备田子。姚绍谓诸将曰:“道济等远来 送死,众旅不多,婴垒自固者,正欲旷日持久,以待继援耳。吾欲分军还据阌乡, 以绝其粮运,不至一月,道济之首可悬之麾下矣。济等既没,裕计自沮。”诸将咸 以为然。其将胡翼度曰:“军势宜集不可以分,若偏师不利,人心骇惧,胡可以战!” 绍乃止。薛帛据河曲以叛。绍分道置诸军为掎角之势,遣辅国胡翼度据东原,武卫 姚鸾营于大路,与晋军相接。沈林子简精锐衔枚夜袭之,鸾众溃战死,士卒死者九 千余人。

  姚赞屯于河上,遣恢武姚难运蒲坂谷以给其军,至香城,为王师所败。时泓遣 姚谌守尧柳,姚和都讨薛帛于河东,闻王师要难,乃兼道赴救,未至而难败,固破 裕裨将于河曲,遂屯蒲坂。姚赞为林子所败,单马奔定城。绍遣左长史姚洽及姚墨 蠡等率骑三千屯于河北之九原,欲绝道济诸县租输。洽辞曰:“夫小敌之坚,大敌 之擒。今兵众单弱,而远在河外,虽明公神武,然鞭短势殊,恐无所及。”绍不听。 沈林子率众八千,耍洽于河上,洽战死,众皆没。绍闻洽等败,忿恚发病,托姚赞 以后事,使姚难屯关西,绍呕血而死。

  泓以晋师之逼,遣使乞师于魏。魏遣司徒、南平公拔拔嵩,正直将军、安平公 乙旃眷,进据河内,游击将军王洛生屯于河东,为泓声援。

  刘裕次于陕城,遣沈林子率精兵万余,越山开道,会沈田子等于青泥,将攻尧 柳。泓使姚裕率步骑八千距之,泓躬将大众继发。裕为田子所败,泓退次于灞上, 关中郡县多潜通于王师。刘裕至潼关,遣将军硃超石、徐猗之会薛帛于河北,以攻 蒲坂。姚赞距裕于关西,姚难屯于香城。裕遣王镇恶、王敬自秋社西渡渭,以逼难 军。镇东姚璞及姚和都击败猗之等于蒲坂,猗之遇害,超石弃其众奔于潼关。姚赞 遣司马休之及司马国璠自轵关向河内,引魏军以蹑裕后。姚难既为镇恶所逼,引师 而西。时大霖雨,渭水泛溢,赞等不得北渡。镇恶水陆兼进,追及姚难。泓自灞上 还军,次于石桥以援之。赞退屯郑城。镇北姚彊率郡人数千,与姚难阵于泾上,以 距镇恶。镇恶遣毛德祖击彊,大败,彊战死,难遁还长安。

  刘裕进据郑城。泓使姚裕、尚书庞统屯兵宫中,姚洸屯于沣西,尚书姚白瓜徙 四军杂户入长安,姚丕守渭桥,胡翼度屯石积,姚赞屯霸东,泓军于逍遥园。镇恶 夹渭进兵,破姚丕于渭桥。泓自逍遥园赴之,逼水地狭,因丕之败,遂相践而退。 姚谌及前军姚烈、左卫姚宝安、散骑王帛、建武姚进、扬威姚蚝、尚书右丞孙玄等 皆死于阵,泓单马还宫。镇恶入自平朔门,泓与姚裕等数百骑出奔于石桥。赞闻泓 之败也,召将士告之,众皆以刀击地,攘袂大泣。胡翼度先与刘裕阴通,是日弃众 奔裕。赞夜率诸军,将会泓于石桥,王师已固诸门,赞军不得入,众皆惊散。

  泓计无所出,谋欲降于裕。其子佛念,年十一,谓泓曰:“晋人将逞其欲,终 必不全,愿自裁决。”泓怃然不答。佛念遂登宫墙自投而死。泓将妻子诣垒门而降。 赞率宗室子弟百余人亦降于裕,裕尽杀之,余宗迁于江南。送泓于建康市斩之,时 年三十,在位二年。建康百里之内,草木皆燋死焉。

  姚苌以孝武太元九年僭立,至泓三世,以安帝义熙十三年而灭,凡三十二年。

  史臣曰:自长江徙御,化龙创业,巨寇乘机而未宁,戎马交驰而不息,晦重氛 于六漠,鼓洪流于八际,天未厌乱,凶旅实繁。弋仲越自金方,言归石氏,抗直词 于暴主,阐忠训于危朝,贻厥之谋,在乎归顺,鸣哀之义,有足称焉。景国弱岁英 奇,见方孙策,详其干识,无忝斯言,遂践迷途,良可悲矣!

  景茂因仲襄之绪,蹑苻亡之会,啸命群豪,恢弘霸业,假容冲之锐,俯定函、 秦;挫雷恶之锋,载宁东北。在兹奸略,实冠凶徒。列树而表新营,虽云效绩;荐 棘而陵旧主,何其不仁!安枕而终,斯为幸也。

  子略克摧勍敌,荷成先构,虚襟访道,侧席求贤,敦友弟以睦其亲,明赏罚以 临其下,英髦尽节,爪牙毕命。取汾、绛,陷许、洛,款僭燕而籓伪蜀,夷陇右而 静河西,俗阜年丰,远安迩辑,虽楚庄、秦穆何以加焉!既而逞志矜功,弗虞后患。 委凉都于秃发,授朔方于赫连,专己生灾,边城继陷,距谏招祸,萧墙屡发,战无 宁岁,人有危心。岂宜骋彼雄图,被深恩于介士;翻崇诡说,加殊礼于桑门!当有 为之时,肄无为之业,丽衣腴食,殆将万数,析实谈空,靡然成俗。夫以汉朝殷广, 犹鄙鸿都之费;况乎伪境日侵,宁堪永贵之役!储用殚竭,山林有税,政荒威挫, 职是之由,坐致沦胥,非天丧也。

  元子以庸懦之质,属倾扰之余,内难方殷,外御斯辍。王师杖顺,弭节而下长 安;凶嗣失图,系组而降轵道。物极则反,抑斯之谓欤!

  赞曰:弋仲刚烈,终表奇节。襄实英果,苌惟奸杰。兴始崇构,泓遂摧灭。贻 诫将来,无践危辙。

卷一百二十

  李特,字玄休,巴西宕渠人,其先廪君之苗裔也。昔武落钟离山崩,有石穴二 所,其一赤如丹,一黑如漆。有人出于赤穴者,名曰务相,姓巴氏。有出于黑穴者, 凡四姓:曰KL氏、樊氏、柏氏、郑氏。五姓俱出,皆争为神,于是相与以剑刺穴 屋,能著者以为廪君。四姓莫著,而务相之剑悬焉。又以土为船,雕画之而浮水中, 曰:“若其船浮存者,以为廪君。”务相船又独浮。于是遂称廪君,乘其土船,将 其徒卒,当夷水而下,至于盐阳。盐阳水神女子止廪君曰:“此鱼盐所有,地又广 大,与君俱生,可止无行。”廪君曰:“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止也。”盐神夜从 廪君宿,旦辄去为飞虫,诸神皆从其飞,蔽日昼昏。廪君欲杀之不可,别又不知天 地东西。如此者十日,廪君乃以青缕遗盐神曰:“婴此,即宜之,与汝俱生。弗宜, 将去汝。”盐神受而婴之。廪君立砀石之上,望膺有青缕者,跪而射之,中盐神。 盐神死,群神与俱飞者皆去,天乃开朗。廪君复乘土船,下及夷城。夷城石岸曲, 泉水亦曲。廪君望如穴状,叹曰:“我新从穴中出,今又入此,奈何!”岸即为崩, 广三丈余,而阶陛相乘,廪君登之。岸上有平石方一丈,长五尺,廪君休其上,投 策计算,皆著石焉,因立城其旁而居之。其后种类遂繁。秦并天下,以为黔中郡, 薄赋敛之,口岁出钱四十。巴人呼赋为賨,因谓之賨人焉。及汉高祖为汉王,募賨 人平定三秦。既而求还乡里,高祖以其功,复同丰、沛,不供赋税,更名其地为巴 郡。土有盐铁丹漆之饶,俗性剽勇,又善歌舞。高祖爱其舞,诏乐府习之,今《巴 渝舞》是也。汉末,张鲁居汉中,以鬼道教百姓,賨人敬信巫觋,多往奉之。值天 下大乱,自巴西之宕渠迁于汉中杨车坂,抄掠行旅,百姓患之,号为杨车巴。魏武 帝克汉中,特祖将五百余家归之,魏武帝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复号之为巴氐。 特父慕,为东羌猎将。

  特少仕州郡,见异当时,身长八尺,雄武善骑射,沈毅有大度。元康中,氐齐 万年反,关西扰乱,频岁大饥,百姓乃流移就谷,相与入汉川者数万家。特随流人 将入于蜀,至剑阁,箕踞太息,顾眄险阻曰:“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岂非 庸才邪!”同移者阎式、赵肃、李远、任回等咸叹异之。

  初,流人既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 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人货赂,反为表曰:“流人十万余口,非 汉中一郡所能振赡,东下荆州,水湍迅险,又无舟船。蜀有仓储,人复丰稔,宜令 就食。”朝廷从之,由是散在益、梁,不可禁止。

  永康元年,诏征益州刺史赵廞为大长秋,以成都内史耿滕代廞。廞遂谋叛,潜 有刘氏割据之志,乃倾仓廪,振施流人,以收众心。特之党类皆巴西人,与廞同郡, 率多勇壮,廞厚遇之,以为爪牙,故特等聚众,专为寇盗,蜀人患之。滕密上表, 以为流人刚剽而蜀人懦弱,客主不能相制,必为乱阶,宜使移还其本。若致之险地, 将恐秦雍之祸萃于梁益,必贻圣朝西顾之忧。廞闻而恶之。时益州文武千余人已往 迎滕,滕率众入州,廞遣众逆滕,战于西门,滕败,死之。

  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特弟庠与兄弟及妹夫李含、任回、上官惇、 扶风李攀、始平费佗、氐苻成、隗伯等以四千骑归廞。廞以庠为威寇将军,使断北 道。庠素东羌良将,晓军法,不用麾帜,举矛为行伍,斩部下不用命者三人,部阵 肃然。廞恶其齐整,欲杀之而未言。长史杜淑、司马张粲言于廞曰:“传云五大不 在边,将军起兵始尔,便遣李庠握强兵于外,愚窃惑焉。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倒戈授人,窃以为不可,愿将军图之。”廞敛容曰:“卿言正当吾意,可谓起予者 商,此天使卿等成吾事也。”会庠在门,请见廞,廞大悦,引庠见之。庠欲观廞意 旨,再拜进曰:“今中国大乱,无复纲维,晋室当不可复兴也。明公道格天地,德 被区宇,汤、武之事,实在于今。宜应天时,顺人心,拯百姓于涂炭,使物情知所 归,则天下可定,非但庸、蜀而已。,”廞怒曰:“此岂人臣所宜言!”令淑等议 之。于是淑等上庠大逆不道,廞乃杀之,及其子侄宗族三十余人。廞虑特等为难, 遣人喻之曰:“庠非所宜言,罪应至死,不及兄弟。”以庠尸还特,复以特兄弟为 督将,以安其众。牙门将许弇求为巴东监军,杜淑、张粲固执不许。弇怒,于廞阁 下手刃杀淑、粲,淑、粲左右又杀弇,皆廞腹心也。

  特兄弟既以怨廞,引兵归绵竹。廞恐朝廷讨己,遣长史费远、犍为太守李苾、 督护常俊督万余人断北道,次绵竹之石亭。特密收合得七千余人,夜袭远军,远大 溃,因放火烧之,死者十八九。进攻成都。廞闻兵至,惊惧不知所为。李苾、张征 等夜斩关走出,文武尽散。廞独与妻子乘小船走至广都,为下人硃竺所杀。特至成 都,纵兵大掠,害西夷护军姜发,杀廞长史袁治及廞所置守长,遣其牙门王角、李 基诣洛阳陈廞之罪状。

  先是,惠帝以梁州刺史罗尚为平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益州刺史,督牙门将 王敦、上庸都尉义歆、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凡七千余人入蜀。特等闻尚 来,甚惧,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贡宝物。尚甚悦,以骧为骑督。特及弟流复以牛 酒劳尚于绵竹。王敦、辛冉并说尚曰:“特等流人,专为盗贼,急宜枭除,可因会 斩之。”尚不纳。冉先与特有旧,因谓特曰:“故人相逢,不吉当凶矣。”特深自 猜惧。

  寻有符下秦、雍州,凡流人入汉川者,皆下所在召还。特兄辅素留乡里,托言 迎家,既至蜀,谓特曰:“中国方乱,不足复还,”特以为然,乃有雄据巴、蜀之 意。朝廷以讨赵廞功,拜特宣威将军,封长乐乡侯,流为奋威将军、武阳侯。玺书 下益州,条列六郡流人与特协同讨廞者,将加封赏。会辛冉以非次见征,不顾应召, 又欲以灭廞为己功,乃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罗尚遣从事催遣流人,限七 月上道,辛冉性贪暴,欲杀流人首领,取其资货,乃移檄发遣。又令梓潼太守张演 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特等固请,求至秋收。流人布在梁、益,为人佣力,及闻 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又知特兄弟频请求停,皆感而恃之。且水雨将降, 年谷未登,流人无以为行资,遂相与诣特。特乃结大营于绵竹,以处流人,移冉求 自宽。冉大怒,遣人分榜通逵,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特见,大惧,悉取以归, 与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 百匹。”流人既不乐移,咸往归特,骋马属鞬,同声云集,旬月间众过二万。流亦 聚众数千。物乃分为二营,特居北营,流居东营。

  特遣阎式诣罗尚,求申期。式既至,见冉营栅冲要,谋掩流人,叹曰:“无寇 而城,仇必保焉。今而速之,乱将作矣!”又知冉及李苾意不可回,乃辞尚还绵竹。 尚谓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诸流人,今听宽矣。”式曰:“明公惑于奸说,恐无宽 理。弱而不可轻者百姓也,今促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尚曰:“然。 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绵竹,言于特曰:“尚虽云尔,然未可必信也。何者? 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拥强兵,一旦为变,亦非尚所能制,深宜为备。”特纳之。冉、 苾相与谋曰:“罗侯贪而无断,日复一日,流人得展奸计。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 属将为竖子虏矣。宜为决计,不足复问之。乃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 潜率步骑三万袭特营。罗尚闻之,亦遣督护田佐助元。特素知之,乃缮甲厉兵,戒 严以待之。元等至,特安卧不动,待其众半入,发伏击之,杀伤者甚众,害田佐、 曾元、张显,传首以示尚、冉。尚谓将佐曰:“此虏成去矣,而广汉不用吾言,以 张贼势,今将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人推特为主。特命六郡人部曲督李含、上邽令任臧、始昌令阎式、 谏议大夫李攀、陈仓令李武、阴平令李远、将兵都尉杨褒等上书,请依梁统奉窦融 故事,推特行镇北大将军,承制封拜,其弟流行镇东将军,以相镇统。于是进兵攻 冉于广汉。冉众出战,特每破之。尚遣李苾及费远率众救冉,惮特不敢进。冉智力 既窘,出奔江阳。特入据广汉,以李超为太守,进兵攻尚于成都。阎式遗尚书,责 其信用谗构,欲讨流人,又陈特兄弟立功王室,以宁益土。尚览书,知特等将有大 志,婴城固守,求救于梁、宁二州。于是特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镇北大将军,承 制封拜一依窦融在河西故事。兄辅为骠骑将军,弟骧为骁骑将军,长子始为武威将 军,次子荡为镇军将军,少子雄为前将军,李含为西夷校尉,含子国离、任回、李 恭、上官晶、李攀、费佗等为将帅,任臧、上官惇、杨褒、杨珪、王达、麹歆等为 爪牙,李远、李博、夕斌、严柽、上官琦、李涛、王怀等为僚属,阎式为谋主,何 世、赵肃为腹心。时罗尚贪残,为百姓患,而特与蜀人约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 拔滞,军政肃然。百姓为之谣曰:“李特尚可,罗尚杀我。”尚频为特所败,乃阻 长围,缘水作营,自都安至犍为七百里,与特相距。

  河间王颙遣督护衙博、广汉太守张征讨特,南夷校尉李毅又遣兵五千助尚,尚 遣督护张龟军繁城,三道攻特。特命荡、雄袭博。特躬击张龟,龟众大败。荡又与 博接战连日,博亦败绩,死者太半。荡追博至汉德,博走葭萌。荡进寇巴西,巴西 郡丞毛植、五官襄珍以郡降荡。荡抚恤初附,百姓安之。荡进攻葭萌,博又远遁, 其众尽降于荡。

  太安元年,特自称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大将军、大都督,改年建 初,赦其境内。于是进攻张征。征依高据险,与特相持连日。时特与荡分为二营, 征候特营空虚,遣步兵循山攻之,特逆战不利,山险窘逼,众不知所为。罗准、任 道皆劝引退,特量荡必来,故不许。征众至稍多,山道至狭,唯可一二人行,荡军 不得前,谓其司马王辛曰:“父在深寇之中,是我死日也。”乃衣重铠,持长矛, 大呼直前,推锋必死,杀十余人。征众来相救,荡军皆殊死战,征军遂溃。特议欲 释征还涪,荡与王辛进曰:“征军连战,士卒伤残,智勇俱竭,宜因其弊遂擒之。 若舍而宽之,征养病收亡,余众更合,图之未易也。”特从之,复进攻征,征溃围 走。荡水陆追之,遂害征,生擒征子存,以征丧还之。

  以骞硕为德阳太守,硕略地至巴郡之垫江。

  特之攻张征也,使李骧与李攀、任回、李恭屯军毗桥,以备罗尚。尚遣军挑战, 骧等破之。尚又遣数千人出战,骧又陷破之,大获器甲,攻烧其门。流进次成都之 北。尚遣将张兴伪降于骧,以观虚实。时骧军不过二千人,兴夜归白尚,尚遣精勇 万人衔枚随兴夜袭骧营。李攀逆战死,骧及将士奔于流栅,与流并力回攻尚军。尚 军乱,败还者十一二。晋梁州刺史许雄遣军攻特,特陷破之,进击,破尚水上军, 遂寇成都。蜀郡太守徐俭以小城降,特以李瑾为蜀郡太守以抚之。罗尚据大城自守。 流进屯江西,尚惧,遣使求和。

  是时蜀人危惧,并结村堡,请命于特,特遣人安抚之。益州从事任明说尚曰: “特既凶逆,侵暴百姓,又分人散众,在诸村堡,骄怠无备,是天亡之也。可告诸 村,密克期日,内外击之,破之必矣。”尚从之。明先伪降特,特问城中虚实,明 曰:“米谷已欲尽,但有货帛耳。”因求省家,特许之。明潜说诸村,诸村悉听命。 还报尚,尚许如期出军,诸村亦许一时赴会。

  二年,惠帝遣荆州刺史宋岱、建平太守孙阜救尚。阜已次德阳,特遣荡督李璜 助任臧距阜。尚遣大众奄袭特营,连战二日,众少不敌,特军大败,收合余卒,引 趣新繁。尚军引还,特复追之,转战三十余里,尚出大军逆战,特军败绩,斩特及 李辅、李远,皆焚尸,传首洛阳。在位二年。其子雄僭称王,追谥特景王,及僭号, 追尊曰景皇帝,庙号始祖。

  李流,字玄通,特第四弟也。少好学,便弓马,东羌校尉何攀称流有贲育之勇, 举为东羌督。及避地益州,刺史赵廞器异之。廞之使庠合部众也,流亦招乡里子弟 得数千人。庠为廞所杀,流从特安慰流人,破常俊于绵竹,平赵廞于成都。朝廷论 功,拜奋威将军,封武阳侯。

  特之承制也,以流为镇东将军,居东营,号为东督护。特常使流督锐众,与罗 尚相持。特之陷成都小城,使六郡流人分口入城,壮勇督领村堡。流言于特曰: “殿下神武,已克小城,然山薮未集,粮仗不多,宜录州郡大姓子弟以为质任,送 付广汉,絷之二营,收集猛锐,严为防卫。”又书与特司马上官惇,深陈纳降若待 敌之义。特不纳。

  特既死,蜀人多叛,流人大惧。流与兄子荡、雄收遗众,还赤祖,流保东营, 荡、雄保北营。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

  时宋岱水军三万,次于垫江,前锋孙阜破德阳,获特所置守将骞硕,太守任臧 等退屯涪陵县。罗尚遣督护常深军毗桥,牙门左氾、黄訇、何冲三道攻北营。流身 率荡、雄攻深栅,克之,深士众星散。追至成都,尚闭门自守,荡驰马追击,触倚 矛被伤死。流以特、荡并死,而岱、阜又至,甚惧。太守李含又劝流降,流将从之。 雄与李骧迭谏,不纳,流遣子世及含子胡质于阜军。胡兄含子离闻父欲降,自梓潼 驰还,欲谏不及,退与雄谋袭阜军,曰:“若功成事济,约与君三年迭为主。”雄 曰:“今计可定,二翁不从,将若之何?”离曰:“今当制之,若不可制,便行大 事。翁虽是君叔,势不得已,老父在君,夫复何言!”雄大喜,乃攻尚军。尚保大 城。雄渡江害汶山太守陈图,遂入郫城,流移营据之。三蜀百姓并保险结坞,城邑 皆空,流野无所略,士众饥困。涪陵人范长生率千余家依青城山,尚参军涪陵徐轝 求为汶山太守,欲要结长生等,与尚掎角讨流。尚不许,轝怨之,求使江西,遂降 于流,说长生等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故流军复振。

  流素重雄有长者之德,每云:“兴吾家者,必此人也。”敕诸子尊奉之。流疾 笃,谓诸将曰:“骁骑高明仁爱,识断多奇,固足以济大事,然前军英武,殆天所 相,可共受事于前军,以为成都王。”遂死,时年五十六。诸将共立雄为主。雄僭 号,追谥流秦文王。

  李庠,字玄序,特第三弟也。少以烈气闻。仕郡督邮、主簿,皆有当官之称。 元康四年,察孝廉,不就。后以善骑射,举良将,亦不就。州以庠才兼文武,举秀 异,固以疾辞。州郡不听,以其名上闻,中护军切征,不得已而应之,拜中军骑督。 弓马便捷,膂力过人,时论方之文鸯。以洛阳方乱,称疾去官。性在任侠,好济人 之难,州党争附之。与六郡流人避难梁、益,道路有饥病者,庠常营护隐恤,振施 穷乏,大收众心。至蜀,赵廞深器之,与论兵法,无不称善,每谓所亲曰:“李玄 序盖亦一时之关、张也。”及将有异志,委以心膂之任,乃表庠为部曲督,使招合 六郡壮勇,至万余人。以讨叛羌功,表庠为威寇将军,假赤幢曲盖,封阳泉亭侯, 赐钱百万,马五十匹。被诛之日,六郡士庶莫不流涕,时年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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